复辟录 明 杨瑄
景泰八年春正月,上染疾,免百官朝数日,内外群臣患之。十有一日,左都御史萧维祯、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率十三道同百官问安于左顺门外。太监兴安自内出,问曰:“若皆何官?”维祯答曰:“乃都御史六科十三道给事中,御史五府六部堂上官,圣体不宁,谨来问安。”兴安以指作十字,谓病之笃不过是日耳。又曰:“若皆朝廷大臣,耳目不能为社稷计,日日徒问安耳。”众乃惶惶而退。即日,维祯同有贞集十三道御史议曰:“今日兴安之言,若皆达其意否?”众曰:“皇储一立,无他患矣,请早立之。”二公喜曰:“斯议得矣。”众还道中作封事,草其略曰:“圣躬不宁,五日未朝,内外忧惧,京民震恐,盖为皇储未立,以致如此。伏望皇上早建元良,正位东宫,以镇人心。草具呈堂,二公是之,会稿于朝。集文武群臣石亨、张輗、张靰、于谦、王文、胡濙、杨善等,于左掖门议允佥题,维祯举笔曰:“我更一字,乃更建字为择字。”笑曰:“吾带亦欲更也。”是日进奏。十有三日,本出。奉圣旨:“朕这几日偶染疾,是以不曾视朝。待正月十七日早朝,请择元良一节难准。”部院科道皆勃勃忧虑,与同官监察御史钱琎、樊英同曰:“斯当复请。”未几,礼部尚书胡濙令一办事官赴道报曰:“请立东宫事,今本部会阁下及文武大小群臣于十七日待上视朝,合辞恳请,令来报知佥名。”瑄与琎、英不胜忻忭,约曰:“上再不可,吾等皆免冠叩头,辞职乞还田里。满朝若是,上亦心动,事无不可。”皆会议于礼部,学士商辂主笔草奏其略曰:“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传之于宣宗、陛下、宣宗之子、宣宗之孙,以祖父之天下传之于孙,此万古不易之常法。”稿成,登正本会佥,因姓氏众,字画多讹,至十六日晡时方完。是日,先进题知,明日对伏陈进,亦无害也。徐有贞时常往返石亨家,人莫知其故。是日未末,有贞自造亨家,燃烛时方出。十七日四鼓时,众集于朝,人人谨待上出,以期事济。顷之,南城呼噪震地,群臣失色。须臾,鸣钟鼓,上皇御极矣。于是朝野欢腾,以为复见太平,本遂不进。旨下,擒于谦、王文等,以其迎立外藩故也。有贞、亨等皆进爵。有差究迎立之迹无实可验,乃曰:“谋而未成。”于谦、王文杀死弃市,商辂免,还为民,余从编戎伍。有贞以己乃谋首,功冠文武,论于上前,乃锡以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武功伯兼东阁大学士。亨一日自引千户卢旺、颜敬二人侍于文华殿前,上问曰:“二人何人也?”亨对曰:“臣之心腹。”何谓心腹?”对曰:“臣每有机事与二人谋,他人不知也。如迎请。”上时亦与斯二人谋,乃特拜二人为指挥使。自是求请无虚日,冒报功次,升六千余人。上甚厌之。事定日久,上察迎立事,愈无状,心颇见疑,每讦亨及张靰、曹吉祥等迎立外藩之故。对曰:“臣亦不知,乃有贞向臣言耳。”石、曹二家,专权恣肆,无复畏忌,生死予夺,皆在其手。士皆重足而立,莫敢仰视,君子患焉。有贞亦遏其势,每沮其谋,互相排抑,于是文武二途矣。
成化改元,修国史,瑄询史馆,未载是事。瑄乃身为目见,故谨录于斯,以彰国史之公,以备修史者采焉。浙江按察司副使丰城杨瑄识。
初,景泰不豫图富贵者,因起异谋。大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欲取襄王世子立为东宫。其事渐泄,既而景泰疾亟,太监兴安讽群臣,请复立东宫。佥请上皇,子固宜复之,惟王文之意不在此,阁下陈循辈亦知之,贤因会议问学士萧铉,乃曰:“既退,不可再贤。”始觉其有异谋也。文人,对众曰:“今只请立东官,安知朝廷之意在谁?”贤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观奏词曰:“早选元良,人皆曰此非复立之意。”遂驾其说于石亨辈,曰:“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矣。即于十七日早,带兵入南城,请上皇复位。”是时,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驾其说于石亨辈去,景泰命太监张永等拿亨数人掌兵者,共谋立上皇。中官吉祥、蒋冕辈白于太后,写敕旨与亨辈,成此事。遂以王文辈为大逆奸恶。然王文初谋,于谦辈未必知。亨辈不过因于谦平日总督军务,一切兵政专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乃乘此机而除之。其余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伤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谋也。况王文之谋,其实未发,所以诛戮者多非其罪。乃曰:“臣等舍命举此大事,以为有社稷之功。”上亦信之,极其报典之隆。而亨遂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冒滥官爵,恣情妄为,势焰赫然,天下寒心。初,徐有贞亦与迎驾之谋,特命入阁。有贞以陈循辈在前,不得自专,乃助亨除去循辈。未几,有贞亦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为天道好还不意,亨复遭烈祸,益见天道这好还也。
景泰有疾,都督张靰、武清侯石亨、太监曹吉祥以南城之谋扣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虽然彬老矣,无能为也,盍图之徐元玉。”靰、亨等从其言。是月十四日,夜会有贞,有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为赤子故耳。今天下无离心,谋必在此,特不知南城知此意否?”靰等曰:“两日前有阴达者。”有贞曰:“必伺获审报,乃可议。”靰等去两日,夜再会有贞。言报得矣,计将安施。有贞乃升屋览,步乾象,亟下附靰等耳言:“时在今夕,不可失。”遂相与密语,人不得闻。已而靰云:“今卢骑薄都城,夺何?”有贞言:“正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阴纳兵入内,谁不可者?”靰等首肯之,复密语,既仓皇以出。有贞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会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矣。归人不归鬼。”遂往会靰、亨、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等,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近千人,宿卫官军惊愕不知所为。有出入者,兵辄叱止之。有贞命仍锁诸门,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锁讫,有贞取钥投水窦,并靰等莫知之。时天色晦冥,靰等惶惑,有贞趣行,靰顾谓曰:“事当济否?”有贞大言:“时至矣,勿退。”薄南宫城门,铁锢牢密,扣不应。俄闻城中隐隐然有开门声,有贞等命取巨木架悬之。数十人举撞城门,又令勇士逾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城中黯无灯火,靰等入见太上皇,烛下独出,问曰:“尔等何为?”众俯伏合声:“请陛下登位。”乃呼兵士举辇来,兵士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辇,有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辉光。
上皇顾问有贞等:“卿为谁?”各对某官某。有贞等前导,密迩属车。既升奉天殿,诸臣犹有在举前者。武士以椎击有贞,上叱止之。时斧座尚在殿隅,诸臣往推之至中,上升座。鼓钟鸣,群臣百官入贺。景皇帝闻钟鼓声,问左右云:“于谦耶?”左右对曰:“太上皇帝。”
景皇帝曰:“哥哥做,好!”上既复辟。即日,命有贞依旧左副都御史兼翰林学士。明日,升兵部尚书,命掌内阁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礼部会内阁及文武群臣议立东宫事,具奏不允。十四日,内阁大臣陈循等招石亨至东阁,会本请复立茂陵为皇太子。亨对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恼他。”又言少停慢慢说话,因见人多不曾说得。初,景皇帝有病,群臣不知其危剧。本月十三日夜,石亨独蒙宣,到郊坛斋宫榻前面受命,代行礼。亲见,知必难起。于是时有南城之谋。十七日早四更时,有郎中龙文至循家,盖文素善张靰,得之。靰谓前日石总兵要与循计较,说道西边病重难起,若请复立东宫,不如就请太上皇复位,可以得功赏。要与循说,辏循不着。却与徐有贞计较,言先要与陈学士说,不曾说得。本官回言:“陈学士往日在人前说你无功封侯,此事如何与他说?他见为首请立东宫,若他得知西边难起是的,又会集百官恳请太上皇复位,大众所为,必无功赏,切不可令知之,只纳内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为之,庶几功勋有归,权宠任己。”又与亨计,必须捏个异故,方显得吾辈功高。此事在今日早发。
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圣上复位。当日拿于谦、王文,第二拿项文曜,闻父丧未起身送锦衣卫,皆打一百。第二日拿陈循、萧镃、商辂、俞士悦、江渊、王伟、顾镛、丁澄、沈敬等多官问,皆打二十,拟谋逆重罪。题奉圣旨,且监着内臣王诚、舒良弄权者十四五人,皆拟重罪。升副都御史徐有贞为兵部沿书,太常卿许彬大理卿,薛瑄加礼部侍郎。
敕:“腾居南城,今既七年,心已忘天下,不幸奸臣谋逆。武清侯石亨等能机谋忠义,奉迎朕复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进封为忠国公,食禄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张靰为太平侯,食禄一千三百石。张輗为文安侯。都御史杨善为兴济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俱子孙世袭。如敕奉行。”正月二十二日圣旨:“于谦、王文、舒良、王诚、张永、王勤,论法本当凌迟,从轻决了罢。家下人口免死充军,家小免为奴,着随住,家财入官。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耀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镃、商辂、王伟、顾镛、丁澄原籍为民。”
天顺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御史萧维祯等于奉天门钦奉圣旨:“于谦、王文结同内贼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构成邪谋,逢迎景泰,篡位易储,依阿从谀,废黜正后,内外朋奸,紊乱朝政,擅夺兵权,将军国大事都坏了。近因有疾,不能临朝视政,这厮每自知罪恶深重,恐朕不容,因其谋为不轨,纠合心腹都督范广等,要将总兵官等擒杀,迎立外藩以树私恩,摇动宗社。其一般奸党陈循、萧镃、项文耀、俞士悦、王伟、顾镛、丁澄、商辂亦各密知前谋,不行发举,及朕复位,这厮每奸谋节次败露,已将于谦,王文、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处以极刑,籍没家产,成丁男子俱发充军。仍将其余奸党陈循等发口外永远充军及原籍为民了。这厮每图危宗社的情理,穷凶极恶,本当族灭,如今体上天好生之德,都从轻处治了。今后内外的官务,要竭力尽忠,奉公守法,以保身家,不许似这厮每朋奸乱政,违了必诛不饶。恁都察院便出榜,晓谕多人每知道。钦此。”
天顺元年二月初六日,奉圣旨:“轩靰升刑部尚书。刘广衡刑部左侍郎。李宾调大理寺卿。李秉调南直隶管粮储,张凤调南京户都,薛希琏调南京刑部。萧维祯调南京都察院,姚夔调南京礼部。宋琰调兵部。郑泰、李敏、孟鉴、张睿、沈翼、张惠、孙元贞、张炖、杨宁、张敏、王騋、年富、马瑾、马昂、韩福、栾恽、程南云、蔡翼、严憎、姜胜都着他致仕。刘本道替张睿管京仓粮储。翰林院便写敕书着人铺马里去。钦此。
上复宝位二三日间,诸文臣首功之人,列侍文华殿。上喜见眉宇,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坏之耳。”诸臣默然。都督刘深亦带刀在侍,亦以复位功进左都督。后充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来广西为盛,偶及此,其语尤详。
壬申,易储之诏既下,何文渊尝告人曰:“诏文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此文渊语,陈阁老思不及也。既归田里,又屡以告郡邑亲识,人皆知之天顺改元。乡人固虞文渊必及祸,祸在旦夕。一日,递报陈都御史将至,邑人并惊信,文渊因自经死。未几,至者乃广东陈副使便道过家耳。陈以都宪改职,因误去。
天顺初,上以郕王薨,欲令汪妃殉葬。贤因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废弃幽闭,幸与两女度日。若令随去,情所不堪,况幼女无依,尤可矜闵。”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弟妇少年,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一日,上曰:“汪妃既存,不宜在内,欲移居旧府,何如?”贤曰:“如此诚便,但衣食用度不可阙减。”上曰:“朕更欲加厚,岂可减乎?”其原侍宫人悉随之,复遣老成中官数人,以备使令,由是母子保全,甚得其所。
上之复位,天下人心无不欢戴。若无亨辈搅扰左右,前后得正人辅导,行事三代可,复不幸而遇亨辈,谗言一入,未能遽解。数年之久言路犹塞,所谓开国承家,小人忽用,可不戒哉!初,朝廷旨意多出内阁,臣条进稿留阁中,号丝纶簿。其后宦寺专恣时,奏收簿秘内。徐有贞既得权宠,乃告上如故事,还簿阁中。景泰不豫,文武群臣不过候其不起,请上皇复位。时,武清侯石亨、都督张靰掌大兵。小人欲图富贵者,以为少保王文、于谦与中官王诚等,欲取宗室立之之说以激,亨等借其势而成功。亨等遂以迎驾为功,杀王文、于谦等,并贬谪陈循等数十人。亨封忠国公,靰封太平侯,乃固宠揽权,冒滥官爵,黩货无厌。方复位之初,人心大悦。及见亨等所行,人皆失望,干动天象,彗出星变,日晕数重,数月不息,乃君邪固蔽太阳之象,而亨恬不知戒,贿赂公行,强预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边将以彰其威,有不出於门下者,便欲中伤,中外见其势焰,莫不寒心,敢犯而不敢言。亨侄彪颇骁勇,骤升都督,性尤贪暴。初立边功,大肆凶恶,谋镇大同,邀人保奏。朝廷觉其不实,使人廉察,果皆虚许,置彪于法,人心皆快。已而罪连亨,朝廷初念其功累宥之。示几家人传说怨谤,有不靰之谋。于是置亨于法,籍其家,受祸甚烈。议者以为天道好还如此,人见其爵位势力重如泰山,一旦除之,曾不少阻。盖幽明冤抑,从此伸气,虽朝廷大法有所不免,抑其罪恶贯盈,人神共怒,助力于间。当时若以彪镇大同,诚为可忧。且在京武官多出亨门下,而亨又握兵权,天下精兵无如大同,稍有变动,内外相应,其祸可胜言哉!此时虽欲扑灭,力不能及。今辨之于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刚明果断不能如此,而亦祖宗在天之灵默相之,社稷绵远兆端于此。
法司奏:“石亨等报升官员,俱合查究。”上召贤问曰:“此事可否?恐惊动人心。”贤对曰:“若查究则不可,但此等冒升职者,自不能安,自首犹豫不决。若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上曰:“然。”遂行之。于是冒升职者四千人尽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拟欲追其支过俸米者,贤曰:“不可。”户部奏请,得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门下者无不惊惧。一日,贤言于上曰:“元恶既除,宜戒谕群臣,慰安人心,不究其余。”上允之,中外释然,无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石亨下狱死,法司请瘗其尸。上召贤曰:“如何?”对曰:“如此行之,未为尽善。法司宜执法论罪,欲枭首示众,朝廷不从,特全其首领,尤见恩义。”上曰:“然。”即从之。
石亨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塞守斯关,京城何由能至?”识者知其心矣忌惮于谦,兼惧正人之多不敢决为。天顺初,自南城迎复之功,封忠国公,益恃宠招权纳赂天下,都司及边将多出门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归私第,所亲卢旺、颜敬、杜清等二十余人,各叩头起侍。亨曰:“我这职事皆尔之所欲为者。”众不知所谓,咸曰:“我等赖公抬举,各卫都指挥及指挥之职,至是足矣。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当时赵太祖陈桥之变,史不称其谋反,尔等若助我至此,我职非尔为之而何?”众皆股战。南城有功瞽目指挥童先乃手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盖天意有在尔等,勉力为之。”乃谋曰:“大同,人马甲天下。我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充游击将军。异日,以彪代李文,挂镇朔将军印,北塞紫荆关,东出山东,拒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则京城可不战而疲。”遂议以卢旺守里河,一道各有分地。三月,虏寇延绥,命亨征之,童先力劝亨成前谋,亨曰:“为此事不难,但天下各处都司除代未周,待周为之不晚也。”童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恐时一失,不可复得。”亨不听,童先私骂曰:“这厮不是干此事底。”亨师还,无功见上于文华殿,上命环卫露刃以待。
天顺五年七月初二日,太监哇祥侄昭武伯曹钦作乱,放火烧东西长安门,杀害左都御史寇深、恭顺侯吴瑾、锦衣指挥同知逮杲等。前夕,指挥皮儿马哈麻在钦家饮酒谋叛,既而悔之,乃以闻。内官吉祥居禁庭最久,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权纳赂,擅作威福,尝往云南、福建杀贼,带去达官军能骑射取功,因而收于部下,加以恩泽、为心腹。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大职。此辈亦感吉祥之恩,后石亨事发,冒官者俱革去,此辈又为吉祥所庇不动。吉祥初以迎驾为功,贪图富贵,一家弟侄俱得大官。又卖官鬻狱,黩货无厌。上初不得已而从之,后不能堪,稍疏抑焉。吉祥辄怀异志,令欺到如武伯钦纠集所恩之人,谋为不轨。会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统官军往陕西杀贼,于五年七月初二日早辞朝,钦等乘机欲杀昂等,就拥兵入内为变,幸而镗等先觉。二鼓时即报于内,禁门不开,钦兄弟与同恶者诣锦衣卫指挥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斩其首,碎其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后朝廷委任行事,且发钦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后分布于各禁门,待其开拥入。三鼓,至门,钦兄弟四五人俱在长安门。予四鼓在朝房,闻枪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锦衣指挥焦寿、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呼予官名,曰:“寻李学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门前,见披甲持刀者数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刀背,曹钦适至,见予不忍杀,连呼尊长,执予毛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复位,逮杲谮毁,反欲相害。”提杲头示予,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谁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入。”即令防予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借纸笔写成。予拉翱同行,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烧,复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寻尚书马昂,得翱等解之。及天明,上马呼众驰往东安门,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驰马寻予、翱等复解之。忽孙镗领官军袭而围之,予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俱被杀死。予被伤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闻官军围钦等于其宅,尽诛之。予虑其胁从者不宁,即进本,请急宣圣旨,胁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然后诏示天下,布宽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务悉皆停罢,与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盖此乱臣贼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当时若不早觉,各门既开,此贼拥入,纵横一时,不能御之,其祸不可胜言。幸而早扑灭之,此实宗社之福也。
吉祥初傅太后敕旨,令石亨等迎驾,有功与政。然不通文墨,恐事归司礼监,以此极力赞说,凡事与二学士商议而行。时徐有贞、李贤已为吉祥所引,入阁办事,故除于谦等皆用徐有贞策,而贤阴助之。先吏部侍郎阙,调兵部侍郎项文曜于吏部,李贤以吏部郎中升兵部侍郎,代文曜。盖嫌于升谦与尚书王翱并之意,谦尝荐文曜,贤以为今调出谦意,深■〈口卸〉之。嗾给事中王镇等劾文曜为谦奸党。都御史萧维祯亦吉祥所引,用文致谦罪,以为欲迎立外藩,依谋反者律凌迟处死。以文曜为知于谦谋反故纵者,律斩。事载李贤《天顺日录》及萧维祯所撰《狱案日录》内。贤自言助有贞展尽底蕴,又言有贞素行持公者少,予乃持公助之,遂改前辙。观此,则有贞害谦之事谓贤不与谋,可乎?况《日录》屡言文曜党谦,士林非笑,夫谦本非邪人,文曜所党何事?唐李训、郑注为宦官所引用,既而欲除宦官以自解,训又恐注专其功,遂致甘露之祸。贤与有贞既为吉祥、亨所引用,而虑为所累,欲以致公除之,几致祸变。初,亨每来阁议事,则欲以己意令内阁行之,有贞等得无厌乎?又亨欲荐吴与弼,贤乃代草附亨奏之,则吉祥、亨初与有贞、贤相亲厚可见矣。
復辟錄 (明)杨瑄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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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八年春正月 上染疾免百官朝數日內外羣臣患之十有一日左都御史蕭維禎左副都御史徐有貞率十三道同百官問安於左順門外太監興安自內出問曰若皆何官維禎答曰乃都御史六科十三道給事中御史五府六部堂上官 聖體不寧謹來問安興安以指作十字謂病之篤不過是日耳又曰若皆 朝廷大臣耳目不能為社稷計日日徒問安耳眾乃惶惶而退即日維禎同有貞集十三道御史議曰今日興安之言若皆達其意否眾曰 皇儲一立無他患矣請早立之二公喜曰斯議得矣眾還道中作封事草其略曰 聖躬不寧五日未朝內外憂懼京民震恐盖為 皇儲未立以致如此伏望皇上早建元良正位東宮以鎮人心草具呈堂二公是之會槀於 朝集文武羣臣石亨張輗張軏于謙王文胡濙楊善等於左掖門議允僉題維禎舉筆曰我更一字乃更建字為擇字笑曰吾帶亦欲更也是日進奏十有三日本出奉 聖旨朕這幾日偶染疾是以不曾視朝待正月十七日早朝請擇元良一節難准部院科道皆勃勃憂慮瑄與同官監察御史錢璡樊英同曰斯當復請未幾禮部尚書胡濙令一辦事官赴道報曰請立東宮事今本部會閣下及文武大小羣臣於十七日待 上視朝合辭懇請令來報知僉名瑄與璡英不勝忻忭約曰 上再不可吾等皆免冠叩頭辭職乞還田里滿朝若是 上亦心動事無不可皆會議於禮部學士商輅主筆草奏其略曰天下者 太祖 太宗之天下傳之於宣宗 陛下 宣宗之子憲宗名御宣宗之孫以 祖父之天下傳之於孫此萬古不易之常法稿成登正本會僉因姓氏眾字畫多訛
至十六日晡時方完是日先進題知明日對伏陳進亦無害也徐有貞時常往返石亨家人莫知其故是日未末有貞自造亨家燃燭時方出
十七日四鼓時眾集於 朝人人謹待 上出以期事濟頃之南城呼噪震地羣臣失色須臾鳴鍾鼓 上皇御極矣於是朝野歡騰以為復見太平本遂不進 旨下擒于謙王文等以其迎立外藩故也有貞亨等皆進爵有差究迎立之迹無實可驗乃曰謀而未成于謙王文殺死棄市商輅免還為民餘從編戎伍有貞以巳乃謀首功冠文武論於 上前乃錫以奉天翊運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武功伯兼東閣大學士亨一日自引千戶盧旺顏敬二人侍於 文華殿前 上問曰二人何人也亨對曰臣之心腹何謂心腹對曰臣每有機事與二人謀他人不知也如迎請 上時亦與斯二人謀乃特拜二人為指揮使自是求請無虛日冒報功次陞六千餘人 上甚厭之事定日久 上察迎立事愈無狀心頗見疑每訐亨及張軏曹吉祥等迎立外藩之故對曰臣亦不知乃有貞向臣言耳石曹二家專權恣肆無復畏忌生死予奪皆在其手士皆重足而立莫敢仰視君子患焉有貞亦遏其勢每沮其謀互相排抑於是文武二途矣
成化改元修 國史瑄詢史館未載是事瑄乃身為目見故謹錄於斯以彰 國史之公以備修史者采焉浙江按察司副使豐城楊瑄識
初景泰不豫圖富貴者因起異謀大學士王文與太監王誠謀欲取襄王世子立為東宮其事漸泄既而景泰疾亟太監興安諷羣臣請復立東宮僉請 上皇子固宜復之惟王文之意不在此閣下陳循輩亦知之賢因會議問學士蕭鉉乃曰既退不可再賢始覺其有異謀也文入對眾曰今只請立東宮安知 朝廷之意在誰賢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觀奏詞曰早選元良人皆曰此非復立之意遂駕其說於石亨輩曰王文于謙巳遣人齎金牌勑符取襄王世子去矣
即於十七日早帶兵入南城請上皇復位是時 景泰不朝巳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駕其說於石亨輩云景泰命太監張永等拏亨數人掌兵者共謀立 上皇中官吉祥蔣冕輩白于 太后寫勑旨與亨輩成此事遂以王文輩為大逆姦惡然王文初謀于謙輩未必知亨輩不過因于謙平日總督軍務一切兵政專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乃乘此機而除之其餘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傷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謀也况王文之謀其實未發所以誅戮者多非其罪乃曰臣等舍命舉此大事以為有社稷之功 上亦信之極其報典之隆而亨遂招權納賄擅作威福冒濫官爵恣情妄為勢焰赫然天下寒心初徐有貞亦與迎 駕之謀特命入閣有貞以陳循輩在前不得自專乃助亨除去循輩未幾有貞亦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為天道好還不意亨復遭烈禍益見天道之好還也 【 李賢天順曰錄】
景泰有疾都督張軏武清侯石亨太監曹吉祥以南城之謀扣太常卿許彬彬曰此社稷功也雖然彬老矣無能為也盍圖之徐元玉軏亨等從其言
是月十四日夜會有貞有貞曰 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遊畋為赤子故耳今天下無離心謀必在此特不知南城知此意否軏等曰兩日前有陰達者有貞曰必伺獲審報乃可議軏等去兩日夜再會有貞言報得矣計將安施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附軏等耳言時在今夕不可失遂相與密語人不得聞
巳而軏云今虜騎薄都城奈何有貞言正宜乘此以備非常為名陰納兵入內誰不可者軏等首肯之復密語既倉皇以出有貞焚香祝天與家人訣曰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禍矣歸人不歸鬼遂往會軏亨吉祥王驥楊善陳汝言等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近千人宿衛官軍驚愕不知所為有出入者兵輒叱止之有貞命仍鎖諸門曰萬一內外夾攻事去矣鎖訖有貞取鑰投水竇并軏等莫知之時天色晦冥軏等惶惑有貞趣行軏顧謂曰事當濟否有貞大言時至矣勿退薄南宮城門鐵錮牢密扣不應俄聞城中隱隱然有開門聲有貞等命取巨木架懸之數十人舉撞城門又令勇士踰垣入與外兵合毀垣垣壞門啟城中黯無燈火軏等入見太上皇燭下獨出問曰爾等何為眾俯伏合聲請 陛下登位乃呼兵士舉轝來兵士驚懼不能舉有貞等助挽以前掖 上皇登轝有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輝光 上皇顧問有貞等卿為誰各對某官某有貞等前導密邇屬車既升 奉天殿諸臣猶有在轝前者武士以椎擊有貞上叱止之時斧座尚在殿隅諸臣往推之至中 上升座鼓鍾鳴羣臣百官入賀 景皇帝聞鍾鼓聲問左右云于謙耶左右對曰太上皇帝 景皇帝曰哥哥做好 上既復辟即日命有貞依舊左副都御史兼翰林學士明日陞兵部尚書命掌內閣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華盖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 【 蘇材小纂】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禮部會內閣及文武羣臣議立東宮事具奏不允十四日內閣大臣陳循等招石亨至東閣會本請復立茂陵為 皇太子亨對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惱他又言少停慢慢說話因見人多不曾說得
初 景皇帝有病羣臣不知其危劇本月十三日夜石亨獨蒙宣到郊壇齋宮榻前面受命代行禮親見知必難起於是時有南城之謀十七日早四更時有郎中龍文至循家盖文素善張軏得之軏謂前日石總兵要與循計較說道西邊病重難起若請復立東宮不如就請 太上皇復位可以得功賞要與循說輳循不著卻與徐有貞計較言先要與陳學士說不曾說得本官回言陳學士往日在人前說你無功封侯此事如何與他說他見為首請立東宮若他得知西邊難起是的又會集百官懇請 太上皇復位大眾所為必無功賞切不可令知之只約內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為之庶幾功勳有歸權寵任巳又與亨計必須捏箇異故方顯得吾輩功高此事在今日早發 【 見陳循辨冤疏】
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 聖上復位當日拏于謙王文第二拏項文曜聞父喪未起身送錦衣衛皆打一百第二日拏陳循蕭鎡商輅俞士悅江淵王偉顧鏞丁澄沈敬等多官問皆打二十擬謀逆重罪題奉聖旨且監著內臣王誠舒良弄權者十四五人皆擬重罪陞副都御史徐有貞為兵部尚書太常卿許彬大理卿薛瑄加禮部侍郎
敕朕居南城今既七年心已忘天下不幸姦臣謀逆武清侯石亨等能機謀忠義奉迎朕復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進封為忠國公食祿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張軏為太平侯食祿一千三百石張輗為文安侯都御史楊善為興濟伯食祿一千二百石俱子孫世襲如 敕奉行正月二十二日 聖旨于謙王文舒良王誠張永王勤論法本當凌遲從輕决了罷家下人口免死充軍家小免為奴著隨住家財入官陳循江淵俞士悅項文耀免死發口外永遠充軍家小隨住蕭鎡商輅王偉顧鏞丁澄原籍為民
天順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御史蕭維禎等於奉天門欽奉 聖旨于謙王文結同內賊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搆成邪謀逢迎景泰篡位易儲依阿從諛廢黜正后內外朋姦紊亂朝政擅奪兵權將軍國大事都弄壞了近因景皇御名有疾不能臨朝視政這廝每自知罪惡深重恐朕不容因共謀為不■〈車丸〉紏合心腹都督范廣等要將總兵官等擒殺迎立外藩以樹私恩搖動宗社其一般姦黨陳循蕭鎡項文耀俞士悅王偉顧鏞丁澄商輅亦各密知前謀不行發舉及朕復位這廝每姦謀節次敗露已將于謙王文王誠舒良張永王勤處以極刑籍沒家產成丁男子俱發充軍仍將其餘姦黨陳循等發口外永遠充軍及原籍為民了這廝每圖危 宗社的情理窮兇極惡本當族滅如今體 上天好生之德都從輕處治了今後內外的官務要竭力盡忠奉公守法以保身家不許似這廝每朋姦亂政違了必誅不饒恁都察院便出榜曉諭多人每知道欽此
天順元年二月初六日奉 聖旨軒輗陞刑部尚書劉廣衡刑部左侍郎李賓調大理寺卿李秉調南直隸管糧儲張鳳調南京戶部薛希璉調南京刑部蕭維禎調南京都察院姚夔調南京禮部宋琰調兵部鄭泰李敏孟鑑張睿沈翼張惠孫元貞張純楊寧張敏王騋年富馬瑾馬昂韓福欒惲程南雲蔡翼嚴憎姜勝都著他致仕劉本道替張睿管京倉糧儲翰林院便寫勑書著人鋪馬裏去欽此
上復寶位二三日間諸文臣首功之人列侍文華殿 上喜見眉宇呼諸臣曰弟弟好矣喫粥矣事固無預弟弟小人壞之耳諸臣默然都督劉深亦帶刀在侍亦以復位功進左都督後充總兵官掛征蠻將軍印來廣西為盛偶及此其語尤詳 【 水東日記】
壬申易儲之詔既下何文淵嘗告人曰詔文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此文淵語陳閣老思不及也既歸田里又屢以告郡邑親識人皆知之天順改元鄉人固虞文淵必及禍禍在旦夕一日逓報陳都御史將至邑人並驚信文淵因自經死未幾至者乃廣東陳副使便道過家耳陳以都憲改職因誤云 【 同上】
天順初 上以郕王薨欲令汪妃殉葬賢因奏曰汪妃雖立為后即遭廢棄幽閉幸與兩女度日若令隨去情所不堪况幼女無依尤可矜閔 上惻然曰卿言是朕以弟婦少年不宜存內初不計其母子之命一日 上曰汪妃既存不宜在內欲移居舊府何如賢曰如此誠便但衣食用度不可闕减 上曰朕更欲加厚豈可减乎其原侍宮人悉隨之復遣老成中官數人以備使令由是母子保全甚得其所
上之復位天下人心無不歡戴若無亨輩攪擾左右前後得正人輔導行事三代可復不幸而遇亨輩讒言一入未能遽解數年之久言路猶塞所謂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可不戒哉 初朝廷旨意多出內閣臣條進槀留閣中號絲綸簿其後宦寺專恣時奏收簿秘內徐有貞既得權寵乃告 上如故事還簿閣中景泰不豫文武羣臣不過候其不起請 上皇復位時武清侯石亨都督張軏掌大兵小人欲圖富貴者以為少保王文于謙與中官王誠等欲取宗室立之之說以激亨等借其勢而成功亨等遂以迎駕為功殺王文于謙等并貶謫陳循等數十人亨封忠國公軏封太平侯乃固寵攬權冒濫官爵黷貨無厭
方復位之初人心大悅及見亨等所行人皆失望干動天象彗出星變日暈數重數月不息乃羣邪固蔽太陽之象而亨恬不知戒賄賂公行強預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邊將以彰其威有不出於門下者便欲中傷中外見其勢焰莫不寒心敢怨而不敢言亨姪彪頗驍勇驟陞都督性尤貪暴初立邊功大肆兇惡謀鎮大同邀人保奏 朝廷覺其不實使人廉察果皆虛詐置彪於法人心皆快巳而罪連亨 朝廷初念其功累宥之未幾家人傳說怨謗有不軏之謀於是置亨於法籍其家受禍甚烈議者以為天道好還如此人見其爵位勢力重如泰山一旦除之曾不少阻盖幽明冤抑從此伸氣雖朝廷大法有所不免抑其罪惡貫盈人神共怒助力於間當時若以彪鎮大同誠為可憂且在京武官多出亨門下而亨又握兵權天下精兵無如大同稍有變動內外相應其禍可勝言哉此時雖欲撲滅力不能及今辨之於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剛明果斷不能如此而亦 祖宗在天之靈默相之社稷綿遠兆端於此 【 天順日錄】
法司奏石亨等報陞官員俱合查究 上召賢問曰此事可否恐驚動人心賢對曰若查究則不可但此等冒陞職者自不能安自首猶豫不决若 朝廷許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 上曰然遂行之於是冒陞職者四千人盡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擬欲追其支過俸米者賢曰不可戶部奏請得 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門下者無不驚懼一日賢言於 上曰元惡既除宜戒諭羣臣慰安人心不究其餘 上允之中外釋然無不感戴 朝廷之恩者 【 天順日錄】
石亨下獄死法司請瘞其屍 上召賢曰如何對曰如此行之未為盡善法司宜執法論罪欲梟首示眾 朝廷不從特全其首領尤見恩義 上曰然即從之 【 天順日錄】
石亨嘗往來大同顧紫荊關謂左右曰塞守斯關京城何由能至識者知其心矣忌憚于謙兼懼正人之多不敢决為天順初自南城迎復之功封忠國公益恃寵招權納賂天下都司及邊將多出門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歸私第所親盧旺顏敬杜清等二十餘人各叩頭起侍亨曰我這職事皆爾之所欲為者眾不知所謂咸曰我等賴公擡舉各衛都指揮及指揮之職至是足矣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當時趙太祖陳橋之變史不稱其謀反爾等若助我至此我職非爾為之而何眾皆股戰南城有功瞽目指揮童先乃手出妖書曰惟有石人不動盖天意有在爾等勉力為之乃謀曰大同人馬甲天下我撫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充遊擊將軍異日以彪代李文掛鎮朔將軍印北塞紫荊關東出山東拒臨清决高郵之堤以絕餉道則京城可不戰而疲遂議以盧旺守裏河一道各有分地三月虜寇延綏命亨征之童先力勸亨成前謀亨曰為此事不難但天下各處都司除代未週待週為之不晚也童先曰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恐時一失不可復得亨不聽童先私罵曰這廝不是幹此事底亨師還無功見 上於文華殿 上命環衛露刃以待
天順五年七月初二日太監吉祥姪昭武伯曹欽作亂放火燒東西長安門殺害左都御史寇深恭順侯吳瑾錦衣指揮同知逮杲等前夕指揮皮兒馬哈麻在欽家飲酒謀叛既而悔之乃以聞 內官吉祥居禁庭最久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權納賂擅作威福嘗往雲南福建殺賊帶去達官軍能騎射取功因而收於部下加以恩澤為心腹天順初呼召此輩迎駕俱陞大職此輩亦感吉祥之恩後石亨事發為官者俱革去此輩又為吉祥所庇不動吉祥初以迎 駕為功貪圖富貴一家弟姪俱得大官又賣官鬻獄黷貨無厭上初不得巳而從之後不能堪稍疏抑焉吉祥輒懷異志令其姪昭武伯欽糾集所恩之人謀為不軌會兵部尚書馬昂懷寧伯孫鏜統官軍往陜西殺賊
於五年七月初二日早辭 朝欽等乘機欲殺昂等就擁兵入內為變幸而鏜等先覺二鼓時即報於內禁門不開欽兄弟與同惡者詣錦衣衛指揮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斬其首碎其屍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後 朝廷委任行事且發欽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後分布於各禁門待其開擁入三鼓至門欽兄弟四五人俱在長安門予四鼓在朝房聞鎗馬驚亂以為出征之軍及入房聞呼錦衣指揮焦壽郭英等拏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呼予官名曰尋李學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門前見披甲持刀者數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刀背曹欽適至見予不忍殺連呼尊長執予手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盡忠迎 駕復位逮杲譖毀反欲相害提杲頭示予曰誠為此人激變不得巳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誰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請命欽曰就與我寫本進入即令防予至吏部朝房尚書王翱處借紙筆寫成予拉翱同行門縫投進欽見門不開乃舉火焚燒復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尋尚書馬昂得翱等解之
及天明上馬呼眾馳往東安門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馳馬尋予翱等復解之忽孫鏜領官軍襲而圍之予乃得脫時恭順侯吳瑾左都御史寇深俱被殺死予被傷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聞官軍圍欽等於其宅盡誅之予慮其脅從者不寧即進本請急宣 聖旨脅從者罔治以安反側之心然後詔示天下布寬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務悉皆停罷與民休息吉祥巳正典刑盖此亂臣賊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當時若不早覺各門既開此賊擁入縱橫一時不能禦之其禍不可勝言幸而早撲滅之此實 宗社之福也 【 天順日錄】
吉祥初傳 太后勑旨令石亨等迎 駕有功與政然不通文墨恐事歸司禮監以此極力贊說凡事與二學士商議而行時徐有貞李賢巳為吉祥所引入閣辦事故除于謙等皆用徐有貞策而賢陰助之先吏部侍郎闕調兵部侍郎項文曜於吏部李賢以吏部郎中陞兵部侍郎代文曜盖嫌於陞謙本部與尚書王翱竝之意謙嘗薦文曜賢以為今調出謙意深■〈口金亍〉之嗾給事中王鎮等劾文曜為謙姦黨都御史蕭維禎亦吉祥所引用文致謙罪以為欲迎立外藩依謀反者律凌遲處死以文曜為知于謙謀反故縱者律斬事載李賢天順日錄及蕭維禎所搆獄案日錄內
賢自言助有貞展盡底蘊又言有貞素行持公者少予乃持公助之遂改前轍觀此則有貞害謙之事謂賢不與謀可乎况日錄屢言文曜黨謙士林非笑夫謙本非邪人文曜所黨何事唐李訓鄭注為宦官所引用既而欲除宦官以自解訓又恐注專其功遂致甘露之禍賢與有貞既為吉祥亨所引用而慮為所累欲以致公除之幾致禍變初亨每來閣議事則欲以巳意令內閣行之有貞等得無厭乎又亨欲薦吳與弼賢乃代草附亨奏之則吉祥亨初與有貞賢相親厚可見矣 【 雙溪雜記】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附錄:
復辟錄一卷(浙江吳玉墀家藏本)
明楊暄撰暄字廷獻豐城人景泰甲戌進士官至浙江按察使當徐有貞等奪門時暄官御史事皆目覩又嘗劾曹吉祥石亨坐譴論戍於二人事迹知之尤悉故其辨于謙王文之被誣石亨曹吉祥之恣肆皆與史合後附李賢天順日錄祝允明蘇材小纂陳循辨寃疏葉盛水東日記王瓊雙溪雜記數條蓋皆同時親與其事者故引以爲據明所述之不誣云(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