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乡音
我拿出那本绿色的护照,放到海关官员的桌子上。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留金黄色小胡子的官员,他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先是漠然,然后是惊讶。知道我是中国作家代表团的一员,他微笑,然后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嘴里客气地说了声“Please”。
那是18年前,在美国洛杉矶。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异域。那时,对中国人来说,出国是一件大事情,大部分中国人一辈子没有机会跨出国门一步。在飞往异域的飞机上,俯瞰着海天交融的那一片深蓝,百感交集。在飞机上写过一篇题为《绿皮护照》的散文,在文中这样感叹:“尽管这世界在人群与人群之间设置了种种障碍,然而谁也无法阻止人群与人群的交流。在空中,在海上,人们怀揣着不同的护照各奔东西,目的地很遥远,但能够抵达。在远离祖国之后,我才觉得身上的这本中国护照是多么珍贵。”
也是在18年前,离开美国后又去墨西哥。在墨西哥城郊外的特奥蒂瓦坎,参观著名的日月金字塔。时近黄昏,宽阔坦荡的大道上看不见人影,只有紫红色的夕晖和金字塔的阴影在天地间闪动,气氛神奇幽谧。我们低声说话,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亲切的汉语。我想,那些远古的玛雅幽灵是听不懂我们的语言的。这时,迎面走来三个人,一对黑发的年轻男女,是亚洲人,还有一个当地导游。看到我们,那对黑发男女异常激动,大声地和我们打招呼,一听他们说话,就知道这是日本人,他们以为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同胞。听说我们来自中国大陆,他们的脸上居然露出怀疑的神色:中国人,也会到这里来旅游?我有点忿然,中国人,为什么不能来这里旅游呢?不过,实在也难怪那对日本男女,那时在那些世界著名的历史遗迹,遇到的亚洲人寥寥可数,如有,大多是日本人。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人们:“我是中国人。”一次又一次遇到外国人惊奇的眼光。一个大国,人口占人类的四分之一,在国外竟然被视为稀有人种,心里很不是滋味。回来后我曾在文章里这样写:“所有外国人可以到达的地方,中国人都可以到达也应该到达。我相信有这样一天,当‘我是中国人’的声音在远离中国的地方响起时,那些蓝色的、棕色的、灰色的眼睛里再也不会闪烁惊奇。但愿会有这样一天。”
这一天,现在早已成为现实。如今,在地球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都会有远道而来的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看到中国人再也不会使人感到意外和惊奇。这十多年中,我很多次出访不同的国家,到处遇见中国人,而且越来越多。他们中有留学生,有创业者,也有旅游者。我想,就是到荒无人烟的南极,也可能会遇到来自中国的探险家。前几年去澳洲,在一个叫菲力普海滩的地方,看一群群企鹅在月光下踏着浪花从远海归来,那是极为奇妙的景象,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无数旅游者。我坐在海滩上,只听到背后传来唧唧喳喳的人声。我发现,观海者中,很大一部分人说的是中国话,他们中间,除了说普通话的,还有广东话、闽南话、上海话,甚至还有苏北话。如在十多年前,谁能相信,在远离母土几万里之外能听到如此丰富的乡音呢。
这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也是中国这些年发展和进步的证明。国门开放,中国人不断走向世界,中国和世界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谁也难以改变的现实,闭关锁国的时代永远过去了,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历史倒退。而在大量中国人走出国门的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外国人进入中国,他们也许怀着不同的目的,有的是被古老的东方文化吸引,有的是被中国无处不在的商机吸引。在街头,经常能遇到会讲一口流利汉语的外国人,这也是新的城市风景。
这些日子,我在关心着和“海归派”有关的消息。所谓“海归派”,就是海外归来者。这20年来,大量的中国人去海外,很多人在异国他乡经过拼搏获得了成功,站稳了脚跟。现在,他们中间有不少人选择了回归。他们回来,是为了在国内继续发展自己的事业。
我想,出国远游和游子返乡,其实是在展现同一个主题:中国人的活力和智慧,中国的发展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