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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简介

  《春秋》是我国现存第一部编年体的史书。“春秋”本来是春秋时代各国史书的通称,那时不少诸侯国都有自己按年代记录下的国史。到战国末年,各国史书先后失传,只有鲁国的《春秋》传了下来。它虽然用了鲁国的纪年,却记录了各国的事,实际上是一部通史。

  《春秋》的作者是鲁国历代的史官,后来经过孔子编辑、修订。它的记事年代上起鲁隐公元年(前722),到鲁哀公十四年(前481)为止,一共二百四十二年。它的取材范围包括了王室档案,鲁史策书,诸侯国史等旧闻。后来,儒家学者把《春秋》尊为“经”,列入“五经”当中,称为《春秋经》。

  流传到现在的《春秋》有三种,即《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汉代学者认为它们都是讲解《春秋》的著作。这三传的内容大体相同,最主要的差异是《左传》用秦以前的古文写成;公羊传》和《谷梁传》则用汉代的今文写成,《公羊》和《谷规两传记事只到鲁哀公十四年,《左传》则到鲁哀公十六年;《公羊传》和〈谷梁传》在鲁襄公二十一年(前552)记了“孔子生”,而《左传》中却没有。

  在“讲解”《春秋》的三传中,《左传》被认为较重要,也有学者认为它是一部与《春秋》有关的、相对独立的史书。《左传》原名为《左氏春秋》,汉代改称《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左传》全书约十八万字,按照鲁国从隐公到哀公一共十二个国君的顺序,记载了春秋时代二百五十四年间各诸侯国的政治、军事、外交和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史实,内容涉及到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作者在记述史实的同时,也透露出了自己的观点。理想和情感态度,记事写人具有相当的艺术性,运用了不少巧妙的文学手法,儿其是写战争和外交辞令,成为全书中最为精彩的部分。因此,《左传》不仅是一部杰出的编年史著作,同时也是杰出的历史散文著作。

  有关《左传》的作者,至今仍然没有一致的看法。唐代以前,人们大多相信作者是与孔子同时的鲁国史官左丘明。但是这一税法存在很多矛盾,唐以后不断有人提出怀疑,有人认为作者是一位不知名的史学家,也有人认为作者不止一人。不过,大多数人认为,《左传》的编定成书是在战国初年。

  西晋的杜预将本来分开的《春秋》和《左传》编在一起,加上前人的注释,称为〈春秋经传集解》。唐代的孔颖达为杜预注作厂疏并附上陆德明的《左传音义》,称为《春秋左传正义〉。今大我们在清人阮元的〈十三经注疏》中看到的,就是这个本子。《左传》在唐代被‘官方列人‘十二经”,在宋代列人“十三经”,一直流传到现在。

  我们这里选录的《左传》原文依据阮元的《十三经注疏》,注释和译文广泛参阅了各种有影响的研究成果。《左传》原本只有纪年,没有篇目,选录的篇目是后加的。

郑伯克段于鄢(隐公元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原文】

  初①,郑武公娶于申②,日武姜③。生庄公及共叔段④。庄公寤生⑤,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⑥。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⑦,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⑧。公曰:“制,岩邑也⑨,虢叔死焉⑩,伦邑唯命⑾。”请京⑿,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⒀:“都,城过百雉⒁,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⒂;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⒃。”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⒄?”对曰:“姜氏何厌之有⒅?不如早为之所⒆,无使滋蔓。蔓,难图也⒇”。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21),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2)。公于吕曰(23):“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24)。?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25),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26)。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27)”,厚将崩。”

  大叔完聚(28),缮甲兵,具卒乘(29),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0)。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31)。京叛大叔段。段人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32),大叔出奔共。

  遂置姜氏于城颍(34),而誓之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35)。”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36),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37)。

  (经)

  【注释】

  (1)大学之道:大学的宗旨。“大学”一词在古代有两种含义:一是“博学”的意思;二是相对于小学而言的“大人之学”。古人八岁人小学,学习“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书数”等文化基础知识和礼节;十五岁人大学,学习伦理、政治、哲学等“穷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学问。所以,后一种含义其实也和前一种含义有相通的地方,同样有“博学”的意思。”道“的本义是道路,引申为规律、原则等,在中国古代哲学、政治学里,也指宇宙万物的本原、个体,一定的政治观或思想体系等,在不同的上下文环境里有不同的意思。(2)明明德:前一个“明”作动词,有使动的意味,即“使彰明”,也就是发扬、弘扬的意思。后一个“明”作形容词,明德也就是光明正大的品德。(3)亲民:根据后面的“传”文,“亲”应为“新”,即革新、弃旧图新。亲民,也就是新民,使人弃旧图新、去恶从善。(4)知止:知道目标所在。(5)得:收获。(6)齐其家:管理好自己的家庭或家族,使家庭或家族和和美美,蒸蒸日上,兴旺发达。(7)修其身:修养自身的品性。(8)致其知:使自己获得知识。(9)格物:认识、研究万事万物。。(10)庶人:指平民百姓。(11)壹是:都是。本:根本。(12)末:相对于本而言,指枝末、枝节。(13)厚者薄:该重视的不重视。薄者厚:不该重视的却加以重视。(14)未之有也:即未有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事情、做法等)。

石碏大义灭亲(隐公三年、四年)

  ——让自然本能服从于道义

  【原文】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①,曰庄姜②,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③。又娶于陈①,曰厉妫(5)。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公于州吁,嬖人之于也①,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谏曰③;“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10),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11)”。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12),降而不憾”,憾而能昣者(14),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15)。君人者(16),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即”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18)。(以上隐公三年)

  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21)。”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22),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蜡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24),老夫耄矣(25)“,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涖于卫(26).九月,卫人使右宰丑涖杀州吁于濮、石腊使其宰孺羊肩涖杀石厚于陈(27).

  君子曰:“石腊,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28).‘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注释】

  ①卫:诸侯国名,姬姓,在今河南淇县、滑县一带。齐:诸侯国名,姜姓,在今山东临淄一带。东宫:指太子。得臣:齐庄公的太子。②庄姜:卫庄公的妻子、庄是丈夫谥号,姜是娘家的姓。③《硕人》:《诗·卫风》中赞美庄妻的诗。④陈:诸侯国名,妫姓,在今河南开封以东,安徽毫县以北。⑤厉妫(gui):卫庄公夫人。(6)娣:妹妹。戴妫:随历妫出嫁的妹妹。(7)嬖(bi)人:低贱而受宠的人。这里指宠妾。(8)石碏(que):卫国大夫。(9)纳:人。邪:邪道。(10)泆(yi):放纵(11)阶:阶梯。这里的意思是引诱。(12)降:指地位下降。(13)憾:恨。(14)眕(zhen):克制。(15)速祸:使灾祸很快到来。(16)君人者:为人之君者。(17)无乃:恐怕,大概。(18)老:告老退休。(19)和其民:使其民众安定和睦。(20)定君;安定君位。石子:指石碏。(21)觐:诸侯朝见天子。(22)朝陈:朝见陈桓公。使请:求陈镇公向周王请求。(23)如:往,去到。(24)褊(biao)小:狭小。(25)耄(mao):年老。八、九十岁叫耄。(26)涖(li):前来。(27)右宰:官名。丑:人名。濮:陈国地名。(28)宰:家臣。孺(niu)羊肩:人名。(29)与:参与,一起。

  【译文】

  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为妻,名叫庄姜。庄姜长得很美,但没有生孩子,卫国人给她作了一首诗叫《硕人》。后来卫庄公又娶了一个陈国女子,名叫厉妫。厉妫生下孝伯,孝伯早死。厉仍随嫁的妹妹戴妫生了卫桓公。庄姜把柜公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

  公子州吁是庄公宠妾的儿子,受到庄公宠爱,喜好武事,庄公子加禁止。庄姜则讨厌州吁。大夫石碏劝庄公说:“我听说疼爱孩子应当用正道去教导他,不能使他走上邪路。骄横、奢侈、淫乱、放纵是导致邪恶的原因。这四种恶习的产生,是给他的宠爱和俸禄过了头。如果想立州吁为太子,就确定下来;如果定不下来,就会酿成祸乱。受宠而不骄横,骄横而能安于下位,地位在下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是很少的。况且低贱妨害高贵,年轻欺凌年长,疏远离间亲近,新人离间旧人,弱小压迫强大,淫乱破坏道义,这是六件背离道理的事。国君仁义,臣下恭行,为父慈爱,为子孝顺,为兄爱护,为弟恭敬,这是六件顺理的事。背离顺理的事而效法违理的事,这就是很快会招致祸害的原因。作为统治民众的君主,应当尽力除掉祸害,而现在却加速祸害的到来,这大概是不行的吧?”卫庄公不听劝告。石碏的儿子石厚与州吁交往,石碏禁止,但禁止不住。到卫桓公当国君时,石碏就告老退休了。

  鲁隐公四年的春天,卫国的州吁杀了卫桓公,自己当上了国君。

  州吁无法安定卫国的民心,于是石厚便向石碏请教安定君位的方法。石碏说“能朝见周天子,君位就能安定了。”石厚问;“怎么才能朝见周天子呢?”石能答道“陈桓公现在正受周天子宠信,陈国和卫国的关系又和睦,如果去朝见陈桓公,求他向周天子请命,就一定能办到。”石厚跟随州吁去到陈国。石碏派人告诉陈国说;“卫国地方狭小,我年纪老迈,没有什么作为了。来的那两个人正是杀害我们国君的凶手,敢请趁机设法处置他们。”陈国人将州吁和石厚抓住,并到卫国请人来处置。这年九月,卫国派遣右宰丑前去,在濮地杀了州吁。石碏又派自己的家臣懦羊肩前去,在陈国杀了石厚。

  君子说;“石碏真是一位纯粹正直的巨子。他痛恨州吁,把石厚也一起杀了。‘大义灭亲’,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事情吧!”

  【读解】

  有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意思是说,猛虎性情虽然凶残,但依然要恪守亲情的界限;凶残是对外。而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以慈爱之心相待,绝不可能将其化为腹中餐。爱老虎这样做,是动物的天性,没什么可说的。对人而言,人做事也要按天性,亲情是人之天性所不能免的,父母儿女之间的亲情,是自然的法则。世上哪有不疼爱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呢?如果说人性这东西也存在的话,父母儿女间的亲情就应当属于人性之列;如果说人性是永恒的话,这种亲情也是永恒的,否则,便是丧失了人性,丧失了天良,就不应当再冠之以“人”这个称呼了。

  在另一方面,人作为超越了动物本能的有思想、有理性的存在,又不能完全凭本性、天性、本能行事;还得要服从社会的法则。道德伦理的法则,理性的法则。自然的法则还得要服从社会的、道德的、理性的法则。如果没有这一个方面,人也就与其他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样一来,天性和自然法则往往要同社会的、道德的、理性的法则发生冲突,并且经常是不可避免的;必须面对的、必须作出选择。所谓“大义灭亲”,正是这种冲突的体现,是选择让天性服从社会、道德、理性法则的结果。

  要做到这一点,要有很高的革命觉悟和革命自觉性;要有很高的道德修养和很强的理性力量。大多数人都难以做到,否则,大义灭亲就不是值得称赞的一种高尚美德了。人们大多难以割舍亲情,难以脱出天性这条强大的纽带,常常宁可让社会、道德、理性法则屈从于天性和自然法则。这样,像石碏那样的人,就显出了与众不同,显出了伟大和高尚,让人景仰。

  不过,能够大义灭亲是一回事,固然可敬,而对那个“义”还得讲究。就是说,“义”所代表的东西,要值得人们为之付出灭亲的代价。在古时,臣軾君、子杀父、妻害夫,都是大逆不道的“大不义”。国君是上天之子,体现了上天和神明的意志,是小民百姓最初的父母,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冒犯甚至杀害呢?这罪过比杀害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大,真称得上是“弥天大罪”。在这种情况下的灭亲是理所当然的正义之举,可歌可颂。

  “义”本身的内容是随着时代、观念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过去的为合乎“义”的东西,今天未必合乎“义”。我们总是站在今天的立场上来决定对“义”的取舍,从而在行动上作出选择。

曹刿论战(庄公十年)

  ——两军交战智者胜

  【原文】

  十年春,齐帅伐我①。公将战(2),曹刿请见(3)。其乡人曰(4):“肉食者谋之⑤,又何间焉(6)?”刿曰:“肉食者鄙③,未能远谋。”乃入见。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③,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⑤,必以信(11)。”对曰:“小信未孚(12),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14)。”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15),战于长勺(16)。公将鼓之(17),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18)。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③,登轼而望之(20),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间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21),再而衰(22),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23),故逐之。”

  【注释】

  ①我:指鲁国。作者站在鲁国立场记事,所以书中“我’即指鲁国。②公:指鲁庄公。(3)曹刿(gui):鲁国大夫。④乡:春秋时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⑤肉食者:指做大官的人。当时大夫以上的官每天可以吃肉。(6)间(jian):参与。(7)鄙:鄙陋,指见识短浅。(8)专:专有,独占。(9)牺牲:祭礼时用的牲畜,如牛、羊、猪。(10)加:夸大(11)信:真实,诚实.(12)孚:信任。(13)狱:诉讼案件。(14)情:情理。(15)乘:乘战车。(16)长勺各国地名。(17)鼓:击鼓进军。(18)败绩:大败。(19)辙:车轮经过留下的印迹。(20)轼;车前供乘者扶手的横木。(21)作气:鼓足勇气。(22)再:第二次。(23)靡:倒下。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将要出兵应战,曹刿请求见庄公。他的乡里人说:“做大官的人会谋划这件事,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做大官的人见识短浅,不能深谋远虑。”于是他入朝拜见庄公。

  曹刿问庄公:“您凭借什么去同齐国作战?庄公答道;“衣食一类用来安身的物品,我不敢独自享用,必定要分一些给别人。”曹刿说:“这种小恩小惠没有遍及每个民众,他们不会跟从您去作战的。”庄公说;“祭花用的牲畜、宝玉和丝绸,我不敢夸大,一定要忠实诚信。”曹刿答道:“这种小信不足以使鬼神信任,鬼神是不会赐福的。”庄公说;“大大小小的官司案件,虽然不能—一明禀,也一定要处理得合乎情理。”曹刿说;“这是尽心尽力为民办事的表现,可以凭这个同齐国打仗。打仗的时候,请让我跟您一同去。”

  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同齐军交战。庄公正想击鼓进兵,曹刿说:“不行。”齐军已经击了三通鼓。曹刿说:“出兵了。”齐军被打得大败,庄公准备驱车追击。”曹刿说“还不行。”他下了车,察看齐军车轮的印迹,然后登上车,扶着车轼瞭嗏望齐军,说:“可以追击了。”于是开始追击齐军。

  鲁军打了胜仗之后,庄公问曹刿取胜的原因。曹判回答说:“打仗凭的全是勇气。第一次击鼓时士兵们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时勇气就衰退了,第三次击鼓时勇气便耗尽了。敌方的勇气耗尽时,我们的勇气正旺盛,所以会取胜。大国用兵作战难以预测,我担心他们设兵埋伏。后来,我看出他们的车轮印很乱,望见他们的旗帜倒下,所以才去追击他们。

  【读解】

  可以把曹刿称为优秀的军事家。他所以取胜的原因,不是靠猛打猛冲,而是靠了谋略、智慧,这一点尤其让人称道。

  战争当中,一个优秀的谋略家,抵得上成千上万的将士。他虽然没有将士的勇猛,没有将士的膺力,没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却能凭借智慧,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小取大。

  智慧如同水,水是无形的,看似柔弱,但是它在无形、柔弱。③之中积聚了看不见的力量,遇到险阻可以绕道而行,聚积起来的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以汇成冲决一切障碍的潮流。难怪孔子要说:“智者乐水”。它们在外表和特征上十分相似:以无形克服有形,以流转变化回避强敌,以柔弱战胜阳刚。

  中国传统中对水的偏爱,铸成了传统智慧在阴、阳的抗衡中注重以柔克刚的阴性特征。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文化现象。传统的智者,谋略家,甚至可能连操刀舞剑的力量都没有,却能运筹帷幄,在几十万大军的交锋之中,扮演着导演的角色,指点沙场,调兵遣将。可以说,一场战争中的灵魂,正是那些文弱雅致的谋略家,是他们彼此间智慧的较量,在决定着战争的胜负。

  另一个有趣之处是,传统的军事谋略家不是凭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经验来指挥作战,而是靠读书识理来完成自己使命的。看上去他们似乎因为没有亲身打过仗而缺乏实战经验,然而他们从读书识理中积累起来的智慧,足以使他们从力量对比、人心向背、心理状态、地理环境、气候条件等等天、地、人方面的因素,来把握、预测、决定整个战争的进程。这一点在崇尚实战经验的西方军事家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而在我们看来却是十分自然的。

  中国历史上的无数次战争都在证明着,成功的战例是文人门智慧的杰作。他们精心导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然后让担当剧中角色的将士去演出。

齐桓公伐楚(僖公四年)

  ——智慧是弱者的盾牌

  【原文】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1),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日(2):“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3),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4)。不虞君之涉吾地也(5),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6):‘五候九伯(7),女实征之(8),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9):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隶。尔贡包茅不入(11),王祭不共(12),无以缩酒(13),寡人是征(14);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15)。”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16)。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17)。师退,次于召陵(18)。

  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谷是为?先君之好是继(19)。与不谷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20),辱收寡君(21),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22),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候(23),准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24),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25)。

  【注释】

  (1)诸候之师:指参与侵蔡的鲁、宋、陈、卫、郑、许、曹等诸侯国的军队。蔡:诸侯国名,姬姓,在今河南上蔡、新蔡一带。(2)楚子:指楚成王。(3)北海、南海:泛指北方、南方边远的地方,不实指大海。(4)唯是:因此。风:公畜和母畜在发情期相互追逐引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由于相距遥远,虽有引诱,也互不相干。(5)不虞:不料,没有想到。涉:淌水而过,这里的意思是进入,委婉地指入侵。(6)召(shao)康公:召公爽(shi),周成王时的太保,“康”是溢号。先君:已故的君主,大公:太公,指姜尚,他是齐国的开国君主。(7)五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诸侯。九伯:九州的长官。五侯九伯泛指各国诸侯。(8)实征之:可以征伐他们。(9)履:践踏。这里指齐国可以征伐的范围。(10)海:指渤海和黄海。河:黄河。穆陵:地名,在今湖北麻城北的穆陵山。大隶:地名,在今河北隆卢。(11)贡:贡物。包:裹束。茅:菁茅。入:进贡。(12)共:同“供”,供给。(13)缩酒:渗滤酒渣。(14)寡人:古代君主自称是征:征取这种贡物。(15)昭王:周成王的孙子周昭王。问:责问。(16)次:军队临时驻扎。陉(xing):楚国地名。(17)屈完:楚国大夫。如:到,去。师:军队。(18)召(shao)陵:楚国地名,在今河南偃城东。(19)不谷:不善,诸侯自己的谦称。(20)惠:恩惠,这里作表示敬意的词。徼(jiao):求。敝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21)辱:屈辱,这里作表示敬意的词。(22)众:指诸侯的军队,(23)绥:安抚。(24)方城:指楚国北境的大别山、桐柏山一带山。(25)盟:订立盟约。

  【译文】

  鲁僖公四年的春天,齐桓公率领诸侯国的军队攻打蔡国。蔡国溃败,接着又去攻打楚国。

  楚成王派使节到齐军对齐桓公说:“您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因此牛马发情相逐也到不了双方的疆土。没想到您进入了我们的国土这是什么缘故?”管仲回答说:“从前召康公命令我们先君大公说:‘五等诸侯和九州长官,你都有权征讨他们,从而共同辅佐周王室。’召康公还给了我们先君征讨的范围:东到海边,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隶。你们应当进贡的包茅没有交纳,周工室的祭祀供不上,没有用来渗滤酒渣的东西,我特来征收贡物;周昭王南巡没有返回,我特来查问这件事。”楚国使臣回答说:“贡品没有交纳,是我们国君的过错,我们怎么敢不供给呢?周昭工南巡没有返回,还是请您到水边去问一间吧!”于是齐军继续前进,临时驻扎在陉。

  这年夏天,楚成王派使臣屈完到齐军中去交涉,齐军后撤,临时驻扎在召陵。

  齐桓公让诸侯国的军队摆开阵势,与屈完同乘一辆战车观看军容。齐桓公说:“诸侯们难道是为我而来吗?他们不过是为了继承我们先君的友好关系罢了。你们也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怎么样?屈完回答说:“承蒙您惠临敝国并为我们的国家求福,忍辱接纳我们国君,这正是我们国君的心愿。”齐桓公说:“我率领这些诸侯军队作战,谁能够抵挡他们?我让这些军队攻打城池,什么样的城攻不下?”屈完回答说:‘如果您用仁德来安抚诸侯,哪个敢不顺服?如果您用武力的话,那么楚国就把方城山当作城墙,把汉水当作护城河,您的兵马虽然众多,恐怕也没有用处!”

  后来,屈完代表楚国与诸侯国订立了盟约。

  【读解】

  据说,“春秋无义战”。这意思是说,春秋是一个诸侯(军阀?)混战的时代,大家都是为了实际的利益(攻城掠地、抢夺财富之类)而打仗,大国凭借实力抢夺、吞并小国,弱肉强食,没有谁是为了真理、正义而战。

  这种说法也许过于夸张,但齐桓公伐楚,似乎证明了战争的不合道义。齐桓公寻找的借口一望而知是站不住脚的,无法掩盖住恃强凌弱的本来面目,继而赤裸裸地以武力相威胁。这一典型事例足以让人相信那时大多数战争的非正义性质,相信强者为王的竞争逻辑。

  不过,这场战争之所以载入史册,引起人们的兴趣,并不是谁是谁非、谁代表正义和非正义的问题,而是在一个“无法无天”、凭强力攫取利益的时代之中,弱者如何凭借智慧保护自己的技巧,以及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不甘称臣的精神。

  内在的智慧,通过巧妙的外交辞令表达出来,不费一兵一卒,以智慧的力量使敌手心理上先行崩溃,从而达到保存自己的目的。即使是撇开利益之争一类背景,单是那些外交辞令本身,也足以让人赞赏和惊叹不已:一来一往,针锋相对,表面显得谦恭、温和、礼让,言辞又让人听起来不刺耳,而内在的凛然正气,却透过温和的表面使放手胆战心惊。

  可以说,咱们的祖先在这方面发展出了一整套曾在世界上无人可比拟的智谋,使他们在战争艺术和战争谋咯方面处于世界上的领先地位,至今仍让我们向往不己。

  智谋本身是中性的,是一种手段和技巧,可以用于各种目的和各种场合。弱者可以凭借它来保护自己,强者可以凭借它来巧取豪夺,阴谋家也可以凭借它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实际上,我们也看到了不少把智谋用于各种目的和场合的实例,从宫廷政变,到坑蒙拐骗,从高层次,到低层次,应有尽有。

  由此让我们想到,咱们国人热心并擅长于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争斗。我们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过多地用在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之上,而不是用在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为更多的人造福之上。这是否同我们的谋略自古以来就特别发达有关系呢?

宫之奇谏假道(僖公二年、五年)

  ——唇亡齿寒的历史教训

  【原文】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1)。公曰(2):“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3)。”对曰:“宫之奇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昵之。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不为道(4),入自颠柃(5),伐溟三门(6)。冀之既病(7),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8),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9)”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10),灭下阳(11)。(以上僖公二年)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12)。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13),寇不可玩(14)。一之谓甚(15)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16),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17),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19),是以不嗣(20)。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21);为文王卿士(22),勋在王室,藏于盟府(23),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幅乎?亲以宠幅,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髫(24),神必据我(25)。”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26):‘皇天无亲(27),惟德是辅(28)。’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29)。’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繁物(30)。’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31),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32),神其吐之乎(33)?”弗从,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34),曰:“虞不腊矣(35)。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36)。”

  冬,十二月丙于朔(37)。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38)。师还,馆于虞(39),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膳秦穆姬(40),而修虞祀(41),且归其职贡于王(42)。

  【注释】

  (1)晋:诸侯国名,姬姓,在今山西西南部。旬息:晋国大夫。屈:晋回邑名。乘:这里指良马。垂棘:地名,出产美玉。虞:诸候国名,姬姓,在今山西平陆东北。虢(guo):诸候国名,姬姓,在今山西平陆南。假道:借路。(2)公:指晋献公。(3)宫之奇:虞国的贤臣。存:在。(4)冀:诸候国名,在今山西河津东北。不道:无道。(5)颠柃(ling):地名,在今山西平陆北。(6)溟(ming):虞国邑名,在今山西平陆东北。三门:三面城门。(7)病:受损。(8)保:同“堡”,意思是修筑堡垒。逆旅:客舍。(9)请罪:问罪。(10)里克:晋国大夫。(11)下阳:虢国邑名,在今山西平陆南。(12)表:屏障。(13)启:启发。这里的意思是助长。(14)玩:轻视。(15)甚:过分。(16)辅:面颊。车:牙床骨。(17)宗:指祖先。(18)大伯:周太王的长子。虞仲:周太王的次子。昭:宗庙里左边的位次。(19)从:依从。(20)嗣:继承。(21)穆:宗庙里右边的位次。(22)卿士:执掌国政的大臣。(23)盟府:主管盟书的官府。(24)享祀:指祭祀。丰:丰盛。繁:同“洁”。(25)据:依附,这里指保佑。(26)《周书》:已经失传。(27)皇天:上天。无亲:不分亲疏。(28)辅:辅佐。(29)黍稷:泛指五谷。馨:香。明德:光明德行。(30)繁(yin):是,(31)冯:同“凭”,依附。(32)荐:献。(33)吐:意思是不享用祭品。(34)以:率领。(35)腊:年终的大祭,即腊祭。(36)更:再。举:举兵。(37)朔:每月初一。(38)虢公丑:虢国国君,名丑。(39)馆:住宿。(40)膳(yin):陪嫁的人或物。秦穆姬:晋献公的女儿,秦穆公的夫人。(41)修虞祀:不废弃虞国的祭祀。(42)职贡:赋税和劳役。

  【译文】

  晋国大夫旬息请求用屈地出产的良马和垂棘出产的美玉去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晋献公说:“这些东西是我的宝物啊”荀息回答说:“如果能向虞国借到路,这些东西就像放在国外库房里一样。”晋献公说:“宫之奇还在虞国。”荀息回答说:“宫之奇为人懦弱,不能够坚决进谏。况且他从小同虞君一起长大,虞君阻他亲近。即使他进谏,虞君也不会听从”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去虞国借路,说:“冀国无道,从颠柃入侵,攻打虞国溟邑的三面城门。冀国已经被削弱,这也是为了君王的缘故。现在虢国无道,在客舍里修筑堡垒,以侵袭敝国的南部边邑。我们敢请贵国借路,以便向虢国问罪。”虞公同意了,并且请求让自己先去讨伐虢国。宫之奇劝阻虞君,虞君不听,于是起兵伐虢。这年夏天,晋国大夫里克、荀息领兵会同虞军攻打虢国,灭掉了下阳。

  ......

  “晋献公再次向虞周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进谏说:“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定会跟着被灭掉。晋国的野心不可助长,对外敌不可忽视。借路给晋国一次就算是过分了。怎么可能有第二次?俗话说,‘面颊和牙床骨是相互依存的,失去了嘴唇牙齿就会受冻。’这话说的正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虞公说:“晋国是我们的同宗,怎么会谋害我们?”宫之奇回答说:“太伯和虞仲都是太王的儿子,太伯不从父命,因此没有继承周朝的王位。虢仲和虢叔都是王季的儿子,当过文王的执政大臣,对周王室立下过功勋,记载他们功绩的盟书在盟府里保存着,晋国虢国都要灭掉,对虞国还能有什么爱惜?再说晋国爱虞国,这种爱比桓叔和庄伯的后人对晋国更亲近吗?桓叔和庄伯的后人有什么罪过,而晋献公把他们都杀掉了,不就是因为他感到他们是一种威胁吗?至亲的人因为恃宠而威胁到献公,而且还要把他们杀掉,何况一个国家对他的威胁呢?虞公说:“我的祭品丰盛洁净,神明一定会保枯我。”宫之奇说:“我听说过,鬼神不随便亲近哪个人,只保佑有德行的人。所以《周书》上说:‘上天对人不分亲疏,只帮助有德行的人。’还说:‘五谷祭品不算芳香,只有美德会芳香四溢。’《周书》上又说:‘人们的祭品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有美德的人的祭品神才会享用。’照《周书》这么说,君主没有德行,民众就不会和睦,神明也不会享用他的祭品。神明所依凭的,在于人的德行。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用他的美德向神明进献祭品,难道神明会不享用吗?”虞公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告,答应了晋国使者借路的要求。宫之奇带领他的家族离开了虞国,并说:“虞国不能举行年终的腊祭了。这一次虞国就灭亡了,晋国用不着再发兵了。”

  ......

  冬季的十二月初一,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到京师.晋军返回途中在虞国驻扎,趁机袭击了虞国,把它灭掉了。晋军抓住了虞公和大夫井伯,把他们作为晋献公女儿秦穆姬的陪嫁,但没有废除虞国的祭祀,并把虞国的贡物归于周王室。

  【读解】

  晋献公吞并虢国和虞国的成功,要归功于他的心狠手毒:一方面以本国宝物作诱饵,诱敌手上钩;一方面六亲不认,不顾同宗亲情,唯利是图。于是,不惜以阴谋诡计骗取虞国信任,将两国逐个吞食。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晋献公实实在在地照这样去做了,并且得到了回报,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损失。

  但是,攻城掠地的成功,却以不顾礼义廉耻为代价,得到了实际利益和好处,而因此失去了人心和道义。对于重视民心和道义的人来说,这样做是得不偿失;对于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失去的无所谓,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决定取舍的。

  如此说来,对于寡廉鲜耻、心狠手毒之徒不应当以仁义道德之心去对待,最好是以强硬的态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虞国的灭亡,就灭在太相信同宗亲情,对不义之徒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对方跟自己是一类人,以一种近乎于农夫的心肠,去对待凶狠的毒蛇。如果说这也是一场悲剧的话,那么则是由自己推波助澜、助纣为虐而导致的。如果灭亡的结果是自己一时糊涂、认识不清,被披着羊皮的狼蒙蔽了,尚还可以寄予一点同情,然而有贤臣坦诚相谏,苦口婆心地开导,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执迷不悟,固执己见,则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一点同情。

  曾经是作威作福的国君,一朝变成随他人之女陪嫁的奴隶,这种天上、地下的巨变,不能不使人感叹。这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历史是不应当忘记的,读史可以使人明鉴,使人清醒。即使弱小而无法与强暴抗衡,那么弱小者之间的彼此照应、鼓励。安慰、同病相怜、支持,也可以让人在风雨之中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正所谓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些从惨痛的历史中总结出来的教训,完全可以说是千古不易的。就连平民百姓都懂得,听人劝得一半。欺人太甚的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即使无法奋起抗争,最起码是可以想法避开的。既不听劝,又不抗争,的确算是病人膏盲,不可救药了。

晋国骊姬之乱(僖公四、五,六年)

  ——最能适应者为强者

  【原文】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1),卜之(2),不吉;筮之(3),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4),不如从长。且其繇曰(5):“专之渝(6),攘公之羭(7)。一薰一莸(8),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立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9)。姬谓大子曰(10):“君梦齐姜(11),必速祭之!”大子祭于曲沃(12),归胙于公(13)。公田,姬置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14)。公祭之地,地坟(15);与犬,犬毙;与小臣(16),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大子(17)。”大子奔新城(18)。公杀其傅杜原款。

  或谓大子:“子辞(19),君必辩焉(20)。”大子日:“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大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21),人准纳我(22)?”十二月戊申,缢于新城(23)。

  姬遂谮二公于曰(24):“皆知之。”重耳奔蒲(25),夷吾奔屈(26).

  (以上僖公四年)

  初,晋侯使土为二公子筑蒲与屈(27),不慎,置薪焉。夷吾诉之。公使让之。士为稽首而对曰:“臣闻之,无丧而戚(28),忧必仇焉(29)。无戎而城,仇必保焉(30)。寇仇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31),不敬;固仇之保,不忠。失敬与忠,何以事君?《诗》云:‘怀德惟宁,宗子惟城(32)。’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将寻师焉(33),焉用慎?”退而赋日:“狐裘尨茸(34),一国三公,吾谁适从(35)?”

  及难(36),公使寺人披伐蒲(37)。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38)。”乃徇曰(39):“校者,吾仇也。”逾垣而走。披斩其祛(40),遂出奔翟(41)。

  (以上僖公五年)

  六年春,晋侯使贾华伐屈(42)。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将奔狄,卻芮曰(43):“后出同走,罪也,不如之梁(44)。粱近秦而幸焉(45)。”乃之粱。

  (以上僖公六年)

  【注释】

  ①骊姬:晋献公的宠妃。②卜:用龟甲占卜。③筮:用蓍草占卜。④短:指不灵验。长:指灵验。(5)繇(zhou):记录占卜结果的兆辞。(6)专之:指专宠骊姬。渝:变。(7)攘:夺去。羭(yu):公羊。这里暗指太子申生。(8)薰:香草。莸(you):臭草。(9)中大夫:晋国官名,指里克。成谋:定好计,有预谋。(10)大子:太子,指申生。(11)齐姜:申生的亡母。(12)曲沃:晋国的旧都,在山西闻喜县东。(13)胙(zuo):祭祀时用的酒肉。(14)毒:投毒,放毒药。(15)祭之地:用酒祭地。坟:土堆。(16)小臣:在宫中服役的小官。(17)贼:谋害。(18)新城:指曲沃。(19)辞:申辩,辩解。(20)辩:辩白,追究是非。(21)被:蒙受,带着。此名:指杀父的罪名。(22)人谁:谁人。纳:收容,(23)缢:吊死,(24)谮(zen):诬陷,中伤。二公子:指重耳和夷吾。(25)重耳:晋献公的次子,申生的异母弟,后为晋文公。蒲:重耳的采邑,在今山西限县西北。(26)夷吾:晋献公之子,申生的异母弟,后为晋惠公。屈:夷吾的采邑,在今山西吉县。(27)士为:晋国大夫。(28)戚:忧愁,悲伤。(29)仇:怨。(30)仇:仇敌。保:守,(31)守官:在职的官员。废命:不接受君命。(32)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板》。怀德:心存德行,不忘修德。宗子:周姓子弟。(33)寻师:用兵。(34)狐裘:大夫的服饰,尨茸(mengrong):蓬松杂乱的样子。(35)适:跟从。(36)及难:等到灾祸发生。(37)寺人:阉人。披:人名。(38)校:违抗。(39)徇:遍告,布告。(40)祛(qu):袖口。(41)翟:同“狄”,古时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42)贾华:晋国大夫。(43)卻芮(xirui):晋国大夫。(44)之:去,往。梁:诸侯国名,嬴姓,在今陕西韩城县南。(45)秦:诸侯国名,嬴姓,在今陕西凤翔县。幸:宠信。

  【译文】

  当初,晋献公想把骊姬立为夫人,便用龟甲来占卜,结果不言利;然后用蓍草占卜,结果吉利。晋献公说:“照占筮的结果办。”卜人说:“占筮不灵验,龟卜很灵,不如照灵验的办。再说卜筮的兆辞说:‘专宠过分会生变乱,会夺去您的所爱。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过了十年还会有臭味。’一定不能这么做。”晋献公不听卜人的话,把骊姬立为夫人。骊姬生了奚齐,她随嫁的妹妹生了卓子。

  到了快要把奚齐立为太子时,骊姬早已和中大夫有了预谋。骊姬对太子申生说:“国君梦见了你母亲齐姜,你一定要赶快去祭祀她。”太子到了曲沃去祭祝,把祭祝的酒肉带回来献给晋献公。晋献公在外打猎,骊姬把祭祀的酒肉在宫中放了六天。晋献公打猎回来,骊姬在酒肉中下了毒药献给献公。晋献公洒酒祭地,地上的土凸起成堆;拿肉给狗吃,狗被毒死;给官中小臣吃,小臣也死了。骊姬哭着说:“是太子想谋害您。”太子逃到了新城,晋献公杀了太子的师傅杜原款。

  有人对太子说:“您要申辩。国君一定会辩明是非。”太子说:“君王如果没有了骊姬,会睡不安,吃不饱。我一申辩,骊姬必定会有罪。君王老了,我又不能使他快乐。”那人说:“您想出走吗?”太子说:“君土还没有明察骊姬的罪过,我带着杀父的罪名出走,谁会接纳我呢?”十二月二十七日,太子申生在新城上吊自尽。

  骊姬接着又诬陷重耳和夷吾两个公于说:“他们都知道申生的阴谋。”于是,重耳逃到了蒲城,夷吾逃到了屈城。

  ......

  当初,晋献公派大夫士为为重耳和夷吾修筑蒲城和屈城,不小心,在城墙里放进了柴草。夷吾把这件事告诉了献公。晋献公反人责备了士芬。士芬叩头回答说:“臣下听说,没有丧事而悲伤,忧愁必定变为仇怨。没有战事而筑城,仇敌必定来占领。既然仇敌会来占领,又何必那么谨慎呢?在官位而不接受君命,这是不敬,加固仇敌的城池,这是不忠。失去了恭敬和忠诚,拿什么来事奉国君呢?《诗》说:‘心怀德行就是安宁,同宗子弟就是坚城。’国君如果能修德行并巩国宗子的地位,有什么城池比得上呢?三年之后就要用兵,哪里用得着那么谨慎?”士芬退下来后作了首诗说:“狐皮袍于毛蓬松,一个国家有三公,我该跟从哪一个?”

  到灾祸发生时,晋献公派寺人披去攻打蒲城。重耳说:“君父的命令不能违抗。”于是他通告众人说:“违抗君命的人就是我的仇敌。”重耳翻墙逃走,寺人披砍掉了他的袖口。重耳于是逃亡到了狄国。

  ......

  鲁僖公六年的春天,晋献公派贾华去攻打屈城。夷吾坚守不住,与屈人订立盟约后出走。夷吾准备逃往狄国,卻芮说:“你在重耳之后逃到狄国去,这证明了你有罪,不如去梁国。梁国靠近秦国,而且得到秦国的信任。”于是夷吾去了粱国。

  【读解】

  太子申生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是骊姬阴谋诡计的牺牲品,同时也是他所信奉的观念的牺牲品:既已知道罪魁祸手是谁,却为父亲的“幸福”而不愿揭露;出逃本可以成为一条出路,却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多半只能在古代注重孝慈、仁义的氛围中才能找到,他们把自己所信奉的道德准则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宁可自己含冤而亡,也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损于应当忠孝的对象。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绝对不可能想到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剩下的就只有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

  这样的行为虽然在今日不足以仿效,但其精神恐怕不应当过时;危难时刻想着他人,甘愿为他人作出牺牲。当然,这其中有一个价值取向的问题,所付出的牺牲,应当是有价值的,像中生为之牺牲的对象,在我们看来肯定是不值得的。实际上,他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完全可以既避过陷害,使搞阴谋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以此来表明对父王的忠诚。

  申生的悲剧使我们再次领悟到,心地过分善良纯洁,在一个充满邪恶的世界之中,往往会成为邪恶的祭品。恶的力量无害,这尚可以理解;而当我们清醒地意识到了恶在向我们进攻时,是不应当向它让步和妥协的。有时候,可以正面地、理直气壮地、大胆地反抗恶,有时候则可以凭智慧设法躲开恶,申生的两个兄弟——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正是这样做的。

  他们两人比申生聪明的地方,在于明知自己没有过错,就完全没有必要代人受过,没有必要去做替罪羊,更没有必要自动成为阴谋诡计的牺牲品。既然父王的命令不能违抗,逃跑总是可以的。再说,他们俩固执己见,也未执迷不悟,听从了别人善意的劝告,在灾祸临头时注意保护自己。

  公子重耳日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自然同他善于随机应变,不固守陈腐之见有很大关系。这使我们想到一条最实际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

  为理想、真理、道义献身,固然可敬、高尚,值得赞颂。在没有理想、真理、道义可以献身之时,保存自己,认清身处的环境,从中得到自己应当得到的东西,的确是一种切实可行的选择。在人们为了现实利益而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春秋时代,很难说有什么值得为之奋斗的崇高目标,在混乱纷争之中如何保护自己,是人们首要关心的问题。“霸王”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大概正是认清了时势,并能积极主动地适应时势,从而成为强者。

  强者不仅仅是善于适应环境,善于保存自己,同时也善于竞争,善于把握进取和退守的时机,该进则进,该退则退,不放过任何一次可能获得成功的机会。这个法则,不仅在春秋诸霸的纷争中得到了证明,恐怕也应当说是由社会本身的发展所决定了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社会中的人都是如此。

晋公子重耳之亡(僖公二十三年)

  ——磨难是一笔财富

  【原文】

  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1)。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2),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3),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4)。

  狄人伐唐咎如(5),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于取季隗,生伯俦、叔刘(6)以叔隗妻赵衰(7),生盾。将适齐(8),渭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9)。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10)。

  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11),乞食于野人(12),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13)。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14),以告姜氏(15)。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16)。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17),曹共公闻其骈胁(18),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19)僖负羁之妻曰(20):“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候而诛无礼,曹其首也。于盍蚤自贰焉(21)”乃馈盘飨,置壁焉(22)。公子受飨反璧。

  及宋(23),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

  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曰(24):“臣闻大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25),而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26),而天不靖晋国(27),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28),而从之,三也。晋、郑同齐(29),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

  及楚,楚子飨之(30),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谷?”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31),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32),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33)。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34),右属藁踺(35),以与君周旋。”子玉请杀之(36)。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无亲(37),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38),其将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

  秦伯纳女五人(39),怀嬴与焉(40)。奉匾沃盥(41),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42)。

  他日,公享之(43),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44),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45)。赵衰曰:“重耳拜赐!”

  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注释】

  (1)及于难:遇到危难。(2)保:依仗,依靠。(3)校(jiao):同“较”,较量。(4)狐偃:重耳的舅父,又称子犯,舅犯。赵衰:晋国大夫,字子余,重耳的主要谋士。颠颉:晋国大夫。魏武子:魏诌(chou),晋国大夫。司空季子:名胥臣,晋国大夫。(5)唐咎(qianggao)如:部族名,狄族的别种,隗姓。(6)俦:读chou。(7)妻:嫁给。(8)适:去,往。(9)就木:进棺材。(10)处狄:住在狄国。(11)五鹿:卫国地名,在今河南濮阳县南。(12)野人,指农夫。(13)乘:古时用四匹马驾一乘车,二十乘即八十匹马。(14)蚕妾:养蚕的女奴。(15)姜氏:重耳在齐国娶的妻子。齐是姜姓国,所以称姜氏。(16)遣:送。(17)曹:诸侯国名,姬姓,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南。(18)骈(pian):并排。胁:胸部的两侧。(19)薄:逼近。(20)僖负羁:曹国大夫。(21)蚤:同“早”。贰:不一致。(22)盘飨(sun):一盘饭。置壁焉:将宝玉藏在饭中。(23)宋:诸侯国名,子姓,在今河南商丘。(24)叔詹:郑国大夫。(25)姬出:姬姓父母所生,因重耳父母都姓姬。(26)离:同“罹”(li),遭受。(27)靖:安定。(28)三士:指狐偃、赵衰、贾佗。(29)齐(chai):类,等。(30)楚子:指楚成王,飨(xiang):设酒宴款待。(31)波及:流散到。(32)治兵:演练军队。(33)辟:同“避”。舍:古时行军走三十里就休息,所以一舍为三十里。(34)弭:弓梢。(35)属(zhu):佩带。藁:箭袋。踺:(jian):弓套。(36)子玉:楚国令尹。(37)晋侯:指晋惠公夷吾。(38)后衰:衰落得最迟。(39)秦伯:指秦穆公。纳女五人:送给重耳五个女子为姬妾。(40)怀嬴:秦穆公的女儿。(41)奉:同“捧”。匾(yi):洗手注水的用具。沃:淋水。盥,洗手。(42)降服:解去衣冠。(43)享:用酒食宴请。(44)文:言辞的文彩,指擅长辞令。(45)《河水》:诗名,已失传,《六月》:《诗·小雅》中的一篇。

  【译文】

  晋国的公子重耳遭受危难的时候,晋国军队到蒲城去讨伐他。蒲城人打算抵抗,重耳不同意,说:“我依靠君父的命令享有养生的俸禄,得到所属百性的拥护。有了百姓拥护就同君父较量起来,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我还是逃走吧!”于是重耳逃到了狄国。同他一块儿出逃的人有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和司空季子。

  狄国人攻打一个叫唐咎如的部落,俘获了君长的两个女儿叔隗和季隗,把她们送给了公子重耳。重耳娶了季魄,生下伯俦和叔刘。他把叔隗给了赵衰做妻子,生下赵盾。重耳想到齐国去,对季魄说:“等我二十五年,我不回来,你再改嫁。”季隗回答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改嫁,就该进棺材了。还是让我等您吧。”重耳在狄国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重耳经过卫国,卫文公子不依礼待他。重耳走到五鹿,向乡下人讨饭吃,乡下人给了他一块泥土。重耳大怒,想用鞭子抽他。狐偃说:“这是上大的恩赐。重耳叩头表示感谢,把泥块接过来放到了车上。

  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给他娶了个妻子,还给了他八十匹马。重耳对这种生活很满足,但随行的人认为不应这样呆下去,想去别的地方,便在桑树下商量这件事。有个养蚕的女奴正在桑树上,回去把听到的话报告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把女奴杀了,对重耳说:“你有远行四方的打算吧,偷听到这件事的人,我已经把她杀了。”重耳说:“没有这回事。”姜氏说:“你走吧,怀恋妻子和安于现状,会毁坏你的功名。”重耳不肯走。姜氏与狐偃商量,用酒把重耳灌醉,然后把他送出了齐国,重耳酒醒之后,拿起戈就去追击狐偃。

  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长得连在一起,想看看他的裸体。重耳洗澡时,曹共公走近了去看他的肋骨。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对她丈夫说:“我看晋国公子的随从人员,都定以担当治国的大任。如果让他们辅佐公子,公子一定能回到晋国当国君。回到晋国当国君后,一定能在诸侯中称霸。在诸侯中称霸而讨伐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恐怕就是头一个。你为什么不趁早向他表示自己对他与曹君不同呢?”于是僖负羁就给重耳送去了一盘饭,在饭中藏了一块宝玉。重耳接受了饭食,将宝玉退还了。

  到了宋国,宋襄公送给了重耳二十辆马车。

  到了郑国,郑文公也不依礼接待重耳。大夫叔詹劝郑文公说:“臣下听说上天所赞助的人,其他人是赶不上的。晋国公子有三件不同寻常的事,或许上天要立他为国君,您还是依礼款待他吧!同姓的男女结婚,按说子孙后代不能昌盛。晋公子重耳的父母都姓姬,他一直活到今天,这是第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遭到流亡在国外的灾难,上天却不让晋国安定下来,大概是要为他开出一条路吧,这是第二件不同寻常的事。有三位才智过人的贤士跟随他,这是第三件不同寻常的事。晋国和郑国是同等的国家,晋国子弟路过郑国,本来应该以礼相待,何况晋公子是上天所赞助的人呢?”郑文公没有听从叔詹的劝告。

  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重耳,并问道:‘如果公子返回晋国,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重耳回答说:“美女。宝玉和丝绸您都有了;鸟羽、兽毛、象牙和皮革,都是贵国的特产。那些流散到晋国的,都是您剩下的。我拿什么来报答您呢?”楚成王说:“尽管如此,总得拿什么来报答我吧?”重耳回答说:“如果托您的福,我能返回晋国,一旦晋国和楚国交战,双方军队在中原碰上了,我就让晋军退避九十里地。如果得不到您退兵的命令,我就只好左手拿着马鞭和弓梢,右边挂着箭袋和弓套奉陪您较量一番。”楚国大夫子玉请求成王杀掉公子重耳。楚成王说:“晋公子志向远大而生活俭朴,言辞文雅而合乎礼仪。他的随从态度恭敬而待人宽厚,忠诚而尽力。现在晋惠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外的人都憎恨他。我听说姓姬的一族中,唐叔的一支是衰落得最迟的,恐怕要靠晋公子来振兴吧?上天要让他兴盛,谁又能废除他呢?违背天意,必定会遭大祸。”于是楚成王就派人把重耳送去了秦国。

  秦穆公把五个女子送给重耳作姬妾,秦穆公的女儿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的器具让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便挥手让怀嬴走开。怀赢生气地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你为什么瞧不起我?”公子重耳害怕了,脱去衣服把自己关起来表示谢罪。

  又有一天,秦穆公宴请重耳。狐偃说:“我比不上赵衰那样擅长辞令,让赵衰陪你去吧。”在宴会上,公子重耳作了一首《河水》诗,秦穆公作了《六月》这首诗。赵衰说:“重耳拜谢君王恩赐!”公子重耳走下台阶,拜谢,叩头。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表示不敢接受叩谢的大礼。赵衰说:“君王提出要重耳担当辅佐周天子使命,重耳怎么敢不拜谢?”

  【读解】

  先贤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历经磨难,才具有担当大任的资历。重耳的经历证明这一说法是有充分的生活根据的。

  重耳由一个贪图享乐、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儿,到后来成为春秋时代显赫一时的霸主,几乎可以说全凭了他在国外流亡19年的经历中所遭受的磨难。当初大祸临头时的出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流亡中的屈辱、困苦、安乐的体验,使他明白了身在宫廷、耽于逸乐所不可能明白的人生真谛,在身、心两方面受到陶冶和磨炼。

  人们注意到的,往往是开头和结果,从外出逃亡的灾祸,到成为霸王的荣耀显赫,让人感叹的是命运的沧海桑田的巨变,这似乎在证明着老子所说的“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对立两端戏剧性的变化,给人的命运无常的幻觉,以及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感慨。

  然而,我们却忽视了过程这个巨大的环节。过程是漫长的,实实在在的,局外人可以从旁说大话,评头品足,而过程之中的冷暖甘苦,酸甜苦辣,欢乐忧伤,寂寞仿惶,唯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唯有当事人才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体验。旁观者可以理解,却没有体验,而理解和体验则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两桩事情。无论从哪种意义上都不可能等量齐观。

  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生活本身是一个不断流变的过程,重要的是过程本身,人生的意义也在过程之中,而结果则是次要的。变化是绝对的,稳定则是相对的,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浩瀚天空之中没有不落的太阳。

  坎坷、折磨、挫折、不幸、苦难、痛苦、狐独、绝望、屈辱、失败、恐俱等等,全都构成了过程的内容;没有它们,也就没有了过程;没有它们,也不会有开始和结果。结果是在过程之中出现的,而不是在过程之外。

  人们完全可以通过主动的选择或被动的接受,来有意识地为某一结果而奋斗。奋斗就是过程,结果是心中的志向和目标。奋斗总是有意识的,自觉的,而不是不知不觉的。在奋斗的过程之中经不起折磨,受不了坎坷,吃不了苦头,忍不住痛苦,耐不住寂寞,沉溺于安乐,迷恋于幻想,都不可能达到目标,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经受过磨难的人,不仅仅懂得生活的真谛以及应当珍惜什么,而且也懂得为了获取成功,应该怎么去做,懂得如何地主动适应和应付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不使自己被情境所左右。

  在这个过程之中,忍耐是两个具有决定意义的字眼儿。在这方面,先贤们做出过不少示范。比如孔子,他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自己为了恢复周代的礼仪制度,不惜“克己”,力求用自己的行动来实践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比如韩信,他在微贱之时,能够忍受淮阴少年的“胯下之辱”。比如公子重耳,在向农夫讨食时得到的却是土块,能够收鞭息怒,将土块当宝物收起。

  真正的强者并不一定体现在表面上。真实情况往往是,外表上装模作样,恃才逞强,处处锋芒毕露,时时刻刻咄咄逼人,未必是真的强者,未必能成就大业。能忍受一时的屈辱,是气度博大、胸襟开阔的表现,这才是能成就大业必须具备的品质。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展喜犒齐师(僖公二十六年)

  ——依靠智慧和实力才能无畏

  【原文】

  夏,齐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师(1),使受命于展禽(2)。齐侯未人竟(3),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4),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5)”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磐(6),野无青草(7),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8),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9),大师职之(10)。桓公是以纠合诸候,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11),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12)。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13)!’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14),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而不恐。”齐侯乃还。

  【注释】

  (1)公:指鲁僖公。展喜:鲁国大夫。(2)受命:请教。展禽:鲁国大夫,又称柳下惠。(3)齐侯:齐孝公,齐桓公之子。竟:同“境”。(4)玉趾:表示礼节的套话,意思是贵足、亲劳大驾。(5)执事:左右办事的官员,用作对方的敬称。(6)县:同“悬”。磐:石制打击乐器。(7)野无青草:指旱情严重。(8)大公:太公,齐国始祖姜尚,又称姜大公。股肱(gong):大腿和手臂。这里的意思是辅佐。(9)载:盟约也叫载书,简称为载。(10)大师:太师,当为太史,主管盟誓的官。职:掌管。(11)弥缝:填满缝隙。这里的意思是补救。(12)昭:发扬光大。旧职:指大公的旧职。(13)率:遵循。桓:指齐桓公。(14)保聚:保城聚众。

  【译文】

  夏天,齐孝公领兵攻打我国北部边境。……

  鲁傅公派遣展喜去犒劳齐国军队,让他先向展禽请教犒赏时的辞令。齐孝公还没有进入鲁国国境,展喜就出境去跟着齐孝公,对他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劳大驾,将要屈尊光临敝国,特派臣下来犒劳您的侍从们。”齐孝公说:“鲁国人害怕吗?”展喜回答说:“平民百姓害怕,君子大人不害怕。”齐孝公说:“百姓家中空空荡荡像挂起来的磐,田野里光秃秃地连青草都没有,你们凭借什么不害怕?”展喜回答说:“凭借先王的命令。从前周公和齐太公辅佐周王室,在左右协助成王。成王慰劳他们,还赐给他们盟约,盟约上说:‘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不要互相残害!’这个盟约保存在盟府里,由太史掌管着。齐桓公因此集合诸侯,商讨解决他们的纠纷,弥补他们的过失,救助他们的灾难,这是为了发扬光大齐大公的旧职。等到您当上国君,诸侯们都盼望着说:‘他会继承桓公的功业!’我们敝国因此不敢保城聚众,人们会说:‘难道他继承桓公之位才九年,就丢弃使命、放弃职责吗?他怎么对先君交待呢?君王一定不会这样做的。’人们凭借这一点就不害怕。”于是齐孝公就领兵回国了。

  【读解】

  面对入侵的大兵压境,鲁国的政治家们并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义愤填膺,而是想出了一个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依然是妙绝的高招:犒赏前来入侵的敌军,并对之以令敌手无言以对的绝妙外交辞令,真能使人拍案叫绝。

  其实,鲁国人之所以“有恃无恐”,不仅仅是他们的先君曾有过“和平友好条约”,恐怕更在于他们的自信——自信道义是在自己一边,自信自己拥有对付入侵者的智慧,也自信自己有同敌手对抗的实力。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作后盾,大概也难以用,“一言”让敌手退却,毕竟来者不善,敢于来犯,也就意味看来者不会顾及什么先君之盟。

  所谓大义凛然,只有在这种关键时刻才会显现出来,英雄本色也只有在这时才会显现出来。战场上的浴血奋战、刀光剑影是一回事,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巧妙应对又是一回事,并不一定非要真刀真枪地厮杀才算得上英雄。

  不过,也有一点差别:对于丧失了良知、丧心病狂、歇斯底里的战争贩子来说,再绝妙的外交辞令和应对技巧,都是无济于事的。强盗自有强盗的逻辑,有时甚至连逻辑也不讲。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何曾讲过逻辑?日本人发动卢沟桥事变时,何曾讲过逻辑?希特勒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又何曾讲过逻辑?强盗总归是强盗,有时他们可能假惺惺地找借口,有时则赤裸裸地烧杀抢掠。

  照这种标准来看,齐孝公这样的人,也还算是天良尚未丧尽,还没有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在无言以对之后还知道退兵。这种好事肯定不多了,大概也只有讲究礼义廉耻的古代才会有。现代社会中,要么是赤裸棵地恃强凌弱,要么是谈判桌上的利益交换。

  要真正具有与敌手抗衡的实力,应当软、硬两手兼备,既要在外交场合周旋的智慧和技巧,也要有军事的、国力的、民众的实力作为后盾,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晋楚城濮之战(僖公二十八年)

  ——仗越打越精

  【原文】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懿次于城濮(1)。楚师背郄而舍(2),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3):“原田每每(4),舍其旧而新是谋(5)。”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候,若其不捷,表里山河(6),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7),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8),楚子伏己而嘏其脑(9),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10),吾且柔之矣(11)!”

  子玉使斗勃请战(12),曰:“请与君之士戏(13),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14)。”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15):戒尔车乘(16),敬尔君事,诘朝将见(17)。”

  晋车七百乘,靶、勒、鞅、鞴(18)。晋侯登有莘之墟以观师(19),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20)。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21),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22),子上将右(23)。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24),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25),楚师驰之,原轸、郄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26)。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于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晋师三日馆、谷(27),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28),作王宫于践土(29)。

  乡役之三月(30),郑伯如楚致其师(31)。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32)。晋栾枝人盟郑伯。五月丙午,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丁未,献楚俘于王(33):驷介百乘(34),徒兵千。郑伯傅王(35),用平礼也(36)。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37)。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候为侯伯(38),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39),彤弓一,彤矢百,舻弓矢千(40),钜氅一卣(41),虎贲三百人(42)。曰:“王谓叔父(43):‘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44)。’”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45)。”受策以出。出入三觐(46)。

  卫候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喧奉叔武以受盟(47)。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48):“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49),俾队其师(50),无克祚国(51),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52),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53),余赐女盂诸之糜(54)。”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55),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日:“非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以为戮。’”及连谷而死(56)。

  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57)!为吕臣实为令尹(58),民奉己而已,不在民矣(59)。”

  【注释】

  (1)晋侯:指晋文公重耳。宋公:宋成公,襄公之子。国归父、崔夭:均为齐国大夫。秦小子懿(yin):秦穆公之子。城濮:卫国地名,在今河南陈留。(2)背:背靠着。郄(xi):城濮附近一个险要的丘陵地带。(3)诵:不配乐曲的歌曲。(4)原田:原野。每每:青草茂盛的样子。(5)舍其旧:除掉旧草的根子。新是谋:谋新,指开辟新田耕种。(6)表:外。里:内。山:指太行山,河:黄河。(7)汉阳:汉水北面。(8)搏:徒手对打,格斗。(9)伏己:伏在晋文公身上。嘏(gu):吮吸。(10)得天:面朝天,意思是得到天助。伏其罪:面朝地像认罪。(11)柔之:软化他,意思是使他驯服。(12)斗勃:楚国大夫。(13)戏:较量。(14)得臣:子玉的字。寓目:观看。(15)大夫:指斗勃。二三子:指楚军将领子玉、子西等人。(16)戒:准备好。(17)诘朝:明天早上。(18)靶(xian):马背上的皮件。勒:马胸部的皮件。鞅(yang):马腹的皮件。鞴(ban):马后的皮件。(19)有莘(shen):古代国名,在今河南陈留县东北,虚,同“墟”,旧城废址。(20)陈、蔡:陈、蔡两国军队属于楚军右师。(21)中军:楚军分为左、中、右三军,中军是最高统帅。(22):子西:楚国左军统帅斗宜申的字。(23)子上;楚国右军统帅斗勃的字。(24)旆(pei)装饰有飘带的大旗,(25)舆曳柴:战车后面拖着树枝。(26)中军公族:晋文公统率的亲兵。横:拦腰。(27)馆:驻扎,这里指住在楚国军营。谷:吃粮食,指吃楚军丢弃的军粮。(28)衡雍: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29)践土: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30)乡(xiang):不久之前。役:指城濮之战。(31)致其师:将郑国军队交给楚军指挥。(32)子人九:郑国大夫,姓子人,名九。行成:休战讲和。(33)王:指周襄王。(34)驷介:四马披甲。(35)傅:主持礼节仪式。(36)用平礼:用周平王的礼节。(37)宥:同“侑”,劝酒。(38)严氏、王子虎:周王室的执政大臣。内史:掌管爵禄策命的官。策命:在竹简上写上命令。侯伯:诸侯之长。(39)大辂(lu)之服:与礼车相配套的服饰仪仗。戎辂之服:乘兵车时的服饰仪仗。(40)舻(lu):黑色。(41)钜氅(juchang):用黑黍米和香草酿成的香酒。卣(you):盛酒的器具。(42)虎贲(ben):勇士。(43)叔父:天子对同姓诸侯的称呼。这里指晋文公重耳。(44)纠:检举,逖(ti):惩治。慝(te):坏人。(45)丕:大。显:明。休:美。(46)出入:来回。三觐:进见了三次。(47)元喧(xuan):卫国大夫。奉:拥戴。叔武:卫成公的弟弟。(48)要(yao)言:约言,立下誓言。(49)殛(ji):惩罚。(50)俾:使。队:同“坠”,灭亡。(51)克;能。祚:享有。(52)琼弁:用美玉装饰的马冠。缨:套在马脖子上的革带。(53)畀(bi):送给。(54)孟诸:宋国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糜:同“媚”,水边草地。孟诸之糜:指宋国的土地。(55)大心:孙伯,子玉的儿子。荣黄:荣季,楚国大夫。(56)连谷:楚国地名。(57)毒;危害。莫余毒;莫毒余。(58)为吕臣:楚国大夫,在于玉之后任楚国令尹。(59)奉己:奉养自己。不在民:不为民事着想。

  【译文】

  夏天四月初三,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大夫国归父、崔夭、秦国公子小子懿带领军队进驻城濮。楚军背靠着险要的名叫郄的丘陵扎营,晋文公对此很忧虑。他听到士兵们唱的歌辞说:“原野上青草多茂盛,除掉旧根播新种。”晋文公心中疑虑。狐偃说:“打吧!打了胜仗,一定会得到诸侯拥戴。如果打不胜,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也必定不会受什么损害。”晋文公说:“楚国从前对我们的恩惠怎么办呢?”栾枝说:“汉水北面那些姬姓的诸侯国,全被楚国吞并了。想着过去的小恩小惠,会忘记这个奇耻大辱,不如同楚国打一仗。”晋大公夜里梦见同楚成王格斗,楚成王把他打倒,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脑汁,因此有些害怕。狐偃说:“这是吉利的征兆。我们得到天助,楚王面向地伏罪,我们会使他驯服的。”

  子玉派斗勃来挑战,对晋文公说:“我请求同您的士兵们较量一番,您可以扶着车前的横木观看,我子玉也要奉陪观看。”晋文公让栾枝回答说:“我们的国君领教了。楚王的恩惠我们不敢忘记,所以才退到这里,对大夫子玉我们都要退让,又怎么敢抵挡楚君呢?既然得不到贵国退兵的命令,那就劳您费心转告贵国将领:准备好你们的战车,认真对待贵君交付的任务,咱们明天早晨战场上见。”

  晋军有七百辆战车,车马装备齐全。晋文公登上古莘旧城的遗址检阅了军容,说:“年轻的和年长的都很有礼貌,我们可以用来作战了。”于是晋军砍伐当地树木,作为补充作战的器械。

  四月初四,晋军在莘北摆好阵势,下军副将胥臣领兵抵挡限陈、蔡两国军队。楚国主将子玉用若敖氏的六百兵卒为主力,说:“今天必定将晋国消灭了!”子西统率楚国左军,斗勃统率楚国右军。晋将胥臣用虎皮把战马蒙上,首先攻击陈、蔡联军。陈、蔡联军逃奔,楚国的右军溃败了。晋国上军主将狐毛树起两面大旗假装撤迟,晋国下军主将栾枝让战车拖着树枝假装逃跑,楚军受骗追击,原轸和郄溱率领晋军中军精锐兵力向楚军拦腰冲杀。狐毛和狐偃指挥上军从两边夹击子西,楚国的左军也溃败了。结果楚军大败。子玉及早收兵不动,所以他的中军没有溃败。

  晋军在楚军营地住了三天,吃缴获的军粮,到四月八日才班师回国。四月二十九日,晋军到达衡雍,在践土为周襄王造了一座行官。

  在城濮之战前的三个月,郑文公曾到楚国去把郑国军队交给楚国指挥,现在郑文公因为楚军打了败仗而感到害怕,便派子人九去向晋国求和。晋国的栾枝去郑国与郑文公议盟。五月十一日,晋文公和郑文公在衡雍订立了盟约。五月十二日,晋文公把楚国的俘虏献给周襄王,有四马披甲的兵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郑文公替周襄王主持典礼仪式,用从前周平王接待晋文侯的礼节来接待晋文公。五月十四日,周襄王用甜酒款待晋文公,并劝晋文公进酒。周襄王命令尹氏、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用策书任命晋文公为诸侯首领,赏赐给他一辆大辂车和整套服饰仪仗,一辆大戎车和整套服饰仪仗,红色的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十把,黑色的箭一千支,黑黍米酿造的香酒一卣,勇士三百人,并说:“周王对叔父说:‘恭敬地服从周王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监督惩治坏人。’”晋文公辞让了三次,才接受了王命,说:“重耳再拜叩首,接受并发扬周天子伟大、光明、美善的命令。”晋文公接受策书迟出,前后三次朝见了周襄王。

  卫成公听到楚军被晋军打败了,很害怕,出逃到楚国,后又逃到陈国。卫国派元喧辅佐叔武去接受晋国与诸侯的盟约。五月二十八日,土子虎和诸侯在周王的厅堂订立了盟约,并立下誓辞说:“各位诸侯都要扶助王室,不能互相残害。如果有人违背盟誓,圣明的神灵会惩罚他,使他的军队覆灭,不能再享有国家,直到他的子孙后代,不论年长年幼,都逃不脱惩罚。”君子认为这个盟约是诚信的,说晋国在这次战役中是依凭德义进行的征讨。

  当初,楚国的子玉自己做了一套用美玉装饰的马冠和马秧,还没有用上。交战之前,子玉梦见河神对自己说:“把它们送给我!我赏赐给你宋国孟诸的沼泽地。”子玉不肯送给河神。子玉的儿子大心和楚国大夫子西让荣黄去劝子玉,子玉不听。荣黄说:‘人死了能对国家有利,也要去死,何况是美玉!它们不过是粪土,如果可以用来帮助军队得胜,有什么可以吝惜的?”子玉还是不听。荣黄出来告诉大心和子西说:“不是河神要让令尹打败仗,而是令尹不肯为民众尽力,实在是自找失败。”楚军战败后,楚王派人对子玉说:“如果你回楚国来,怎么对申、息两地的父老们交代呢?”子西和大心对使臣说:“子玉本来想自杀,我们两入拦住他说:“国君还要惩罚你呢。’”子玉到了连谷就自杀了。

  晋文公听到于玉自杀的消息,喜形于色他说:“今后没有人危害我了!楚国的为吕臣当令尹,只知道保全自己,不会为老百姓着想。

  【读解】

  城濮之战是春秋时代晋国和楚国争夺霸权的一场关键之战,以晋国取胜而告终,众多的诸候国都卷入了这场两强相争。

  这种乱哄哄你方斗罢我登台的局面,不禁使人想到,尽管大家都在表面上推崇周天子,实际上都是拉大旗作虎皮,打着天子的旗号,拼命扩展自己的实力,捞取自己的好处。王权早已衰败到徒有虚名,谁愿意就可以用来谋私利。因此,权威和偶像已经坍塌了。

  同时,神的权威和祖先的权威也坍塌了。在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之前,人们不再祭祝神灵和祖先,所谓的“梦”,不过是一种虚伪的附会而已,恐怕连做“梦”的人也没有把他们的“梦”当回事,只把自己的成败得失当回事。

  莫非这种状况真像古人说的,天下合久必分,分久一合?

  合,必须要有一个中心,用今天的话来说,叫凝聚力,它以强大的力量把四方八面、形形色色的人等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这种凝聚力不应当只是精神上的,还应当有实力的威慑。单纯精神的力量——神灵,祖先,天子等等,在现实中不足以同利益、私欲想抗衡,信念和现实利益冲突总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精神力量加上制约和惩罚的措施、手段,以及实力的威慑,才可能形成一个具有凝聚力的中心。

  分,当中心的凝聚力衰退,中心之外的实力逐渐强大起来之时,中心便会瓦解,或者有名无实,形成群龙无首的局面,诸侯割据,军阀混战,便是中心崩溃分化的结果。

  分裂时间久了,强者在不断蚕食弱者中日益强大,弱者一个接一个被蚕食和吞并,然后再凭实力统一起来。可以设想,仅仅凭实力建立霸权的确可以成功,事实上也有过例证,比如秦始皇,但是这样做很难持久,很难形成真正稳固的凝聚力。

  权威不可能没有,但不应当是形同虚设的。晋文公重耳,可以称雄一时,最终未能一统天下,这本身也表明他还不具有真正的权威。不过,他在一定范围内的成功,还是表明他不愧为一代豪杰,他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

  年轻时的流亡生活的磨炼,为晋文公重耳的称雄作了远铺垫。城濮之战的获胜,与重耳严政教民,君臣上下团结一心,运用外交手段拉拢盟国,在战场上讲究战术和谋略等做法有直接关系。

  由此我们可以见出,战争到了春秋时代已经变成了一门复杂的艺术,远古时代的打仗办法已经大大地落后了。战争的环节更多,涉及的方面更广,对智慧的要求更高,矛盾斗争更加错综复杂。有勇有谋已不足以取胜,还要善于搞外交,搞“统一战线”,还要善于笼络民心,保证“后院”不会起火,还要善于把各种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条件。总而言之,仗是越打越精了。

  在这种情况下,做一个统治者的确不那么容易。对他的要求,几乎是对一个全才的要求:他必须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优秀的外交家、军事家、鼓动家、谋咯家,要懂得天文地理,也要懂得处世为人,礼仪制度,要有充沛的体力和精力来应付各种繁杂的事情。这种统治者离孔子所理想的统治者相去实在太远,在这时讲“克己复礼”,是多么不合时宜!

烛之武退秦师(僖公三十年)

  ——晓之以利益,动之以利益

  【原文】

  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1),且贰于楚也(2)。晋军函陵(3),秦军汜南(4)。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5):“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6),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力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夜,缒而出(7)。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其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8),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9),行李之往来(10),共其乏困(11),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12)。许君焦瑕(13),朝济而夕设版焉(14),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15),又欲肆其西封(16);不阙秦,将焉取之(17)?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

  秦泊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18),乃还。

  子犯请击之。公说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19)。困人之力而敝之(20),不仁;矢其所与,不知(21);以乱易整(22),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

  【注释】

  (1)以:因为。其:指郑国。元礼于晋:指晋文公重耳流亡经过郑国时,郑文公未以礼相待。(2)贰:两属,同时亲附对立的双方。(3)军:驻扎。函陵:郑国地名,在今河南新郑北。(4)南:郑国的汜水南面,在今河南中牟南。(5)佚之狐:郑国大夫。(6)烛之武:郑国大夫。(7)缒(zhui):用绳子吊着重物。这里指把烛之武从城墙上吊下去。出:指出郑国都城。(8)鄙:边邑。这里指把远地作为边邑。(9)东道主:东方路上的主人,因郑国在秦国的东边。后世用这个同作“主人”的代称。(10)行李:使者,外交官员。(11)共:同“供”,供给。乏困:指资财粮食等物品不足。(12)尝:曾经,赐:恩惠。晋君,指晋惠公。(13)焦:晋国邑名,在今河南三门峡市附近。瑕:晋国邑名,在今河南灵宝东。(14)济:渡河。版:筑土墙用的夹板。设版:指建筑防御工事。(15)封郑:以郑国为疆界。(16)肆:放肆。这里的意思是极力扩张。(17)焉:从哪里。(18)杞(qi)子、逢(peng)孙、杨孙:三人都是秦国大夫。戍:驻守。(19)微:要不是。夫人:那个人,指秦穆公。(20)因人:依靠他人。敝:伤害。(21)所与:指友好国家,盟国。知:同“智”。(22)乱:分裂。易:代替。整:团结一致。

  【译文】

  鲁僖三十年九月十三日,晋文公和秦穆公联合围攻郑国,因为郑国曾对晋文公无礼,并且亲近楚国。晋军驻扎在函陵,秦军驻扎在汜水南面。

  佚之狐对郑文公说:“国家很危险了!如果派烛之武去见秦国国君,敌军一定会撤回去。”郑文公听从了佚之狐的建议。但烛之武推辞说:“我年壮的时候尚且比不上人家,现在老了,更做不了什么了。”郑文公说:‘我没能及早任用您,现在国家危急才来求您,这是我的过错。然而,郑国灭亡了,对您也有不利的地方啊!”于是烛之武答应了。

  夜里。郑国人用绳子把烛之武吊出了城。烛之武去见秦穆公说:“秦国和晋国围攻郑国,郑国已经知道自己要灭亡了。如果郑国灭亡了能对您有利,那么冒昧地拿这件事麻烦您还值得。可是越过一个国家而把遥远的郑国作为边邑,您一定知道这样做很困难;如果这样。哪里用得着灭亡郑国来增强邻国的实力呢?邻国实力增强了,您的实力就减弱了。如果留下郑国作为东路上的主人,秦国使臣来来往往,可以供给他们一些短缺的物资,对您也没有什么害处。再说,您曾经给过晋惠公恩惠。他答应过把焦邑和瑕邑给您,而他早上一过黄河、晚上就在那里修筑工事,这事您是知道的。晋国何曾有过满足的时候?它已经向东把郑国当作了边界,又打算尽力向西扩张边界;那时不损害秦国的利益,它从哪里去取得土地呢?损害秦国而让晋国得到好处,还望您考虑考虑这件事情吧!”

  秦穆公听了烛之武的话很高兴,就同郑国订立了盟约,并派大夫杞子、逢孙和杨孙驻守郑国,自己领兵回国了。

  晋国大夫狐偃请求进攻秦军。晋文公说:“不能这么做。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力量,我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靠别人的力量去损害别人,这是不仁义;失去了同盟国,这是不明智;用分裂来代替团结一致,这是不武。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晋军也离开了郑国。

  【读解】

  说客在春秋之战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穿梭来往于各国之间,或穿针引线,搭桥过河,或挑拨离问,挖敌方墙角,或施缓兵之计,赢得喘息之机。可以说,缺少了这些用现代词语称为外交家的角色,春秋舞台所上演的戏剧,必定没有这么惊心动魄,精彩纷呈,波澜迭宕。有了他们,台前。台后两条战线上真是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台,演出了古代战争史上独一无二的一幕。

  我们发现,说客或外交家除了有高超的言辞辩才,善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外,往往善于抓住利害关系这个关键,在利害关系上寻找弱点和突破口,从而大获成功。烛之武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退秦军,不费一兵一卒为郑国解了围,便是一桩典型的范例。

  在一个没有权威、各自为利益纷争的时代,利益原则便是行动的最高原则,精明的说客或外交家必定深谐此道。以利益作为交往原则,关系不可能牢不可破,不可能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晓之以利益,动之以利益,往往比其它手段更见效。即使在现代社会,国与国之闯的交往,也首先是从利益原则出发的。这个原则,恐怕比仁义原则更实际,更能长久,尽管仁义原则更值得赞赏,可是这世上有几个讲仁义的人呢?

  讲利益原则,首先要以平等为基础。没有平等,也就在根本上取消了利益。利益必须通过交往实现,一个人不同他人发生联系,就无所谓利益;交往也意味着交换,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不付出就无所获。只想获得而不愿付出,就破坏了交换,也没有了平等,也就很难再获取利益。

  交换,实质上也是让对方有利可图。烛之武去游说秦穆公,如果秦穆公觉得无利可图,会甘愿罢休吗?所谓挑拨离间,多半也要利用人们觉得有利可图的心理。离开这一点,挑拨挑间是难以成功的。搞阴谋诡计的人也常常利用这一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也是说用给予好处引人上钩,然后再将其吃掉。

  中国传统的谋咯,可以说把利益原则发挥到了极致。除了上面说的之外,还有所谓借刀杀人、过河拆桥、上屋拔梯、赏一安百、欲擒故纵、美人诱惑、坐收渔利、奇货可居、害一利百等等,都是从不同角度利用或发挥利益原则。可以毫不夸张他说,处世为人的方方面面都与利益原则有千丝万缕的

蹇叔哭师(僖公三十二年)

  ——利令智昏必遭惩罚

  【原文】

  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1)。出绛(2),柩有声如牛(3)。卜偃使大夫拜(4),曰:“君命大事(5)将有西师过轶我(6),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7):“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8),若潜师以来(9),国可得也(10)。”穆公访诸蹇叔(11)。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12),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13),必有悖心(14)。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盂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15)。蹇叔哭之曰:“盂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人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16)”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17),崤有二陵焉(18)。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19);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20)!”秦师遂东。

  【注释】

  (1)殡:停丧。曲沃:晋国旧都,晋国祖庙所在地,在今山西闻喜。(2)绛:晋国国都,在今山西翼城东南。(3)柩(jiu):装有尸体的棺材。(4)卜偃:掌管晋国卜筮的官员,姓郭,名偃。(5)大事:指战争。古时战争和祭祀是大事。(6)西师:西方的军队,指秦军。过轶:越过。(7)杞子:秦国大夫。(8)掌:仑理。管,钥匙。(9)潜:秘密地。(10)国:国都。(11)访:询问,征求意见。蹇叔:秦国老臣。(12)远主:指郑君。(13)勤:劳苦。所:处所。无所:一无所得。(14)悖(bei)心:违逆之心,反感。(15)孟明:秦国大夫,姓百里,名视,字孟明。秦国元老百里奚之子。西乞:秦国大夫,姓西乞,名术。白乙:秦国大夫,姓白乙名丙。这三人都是秦国将军。(16)中(zhong)寿:满寿,年寿满了。拱:两手合抱。(17)崤(xiao):山名,在今河南洛宁西北。(18)陵:大山。崤山有两陵,南陵和北陵,相距三十里,地势险要。(19)夏后皋:夏代君主,名皋,夏桀的祖父。后:国君。(20)尔骨:你的尸骨,焉:在那里。

  【译文】

  冬天,晋文公去世了。十二月十二日,要送往曲沃停放待葬。刚走出国都绛城,棺材里发出了像牛叫的声音。卜官郭偃让大夫们向棺材下拜,并说:“国君要发布军事命令,将有西方的军队越过我们的国境,我们袭击它,一定会获得全胜。”

  秦国大夫杞子从郑国派人向秦国报告说:“郑国人让我掌管他们国都北门的钥匙,如果悄悄派兵前来,就可以占领他们的国都。”秦穆公向秦国老臣蹇叔征求意见。蹇叔说:“让军队辛勤劳苦地偷袭远方的国家,我从没听说有过。军队辛劳精疲力竭,远方国家的君主又有防备,这样做恐怕不行吧?军队的一举一动,郑国必定会知道。军队辛勤劳苦而一无所得,一定会产生叛逆念头。再说行军千里,有谁不知道呢?”秦穆公没有听从蹇叔的意见。他召见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位将领,让他们从东门外面出兵。蹇叔哭他们说:“孟明啊,我看着大军出发,却看不见他们回来了!”秦穆公派人对蹇叔说:“你知道什么?你的年寿满了,等到军队回来,你坟上种的树该长到两手合抱粗了!”蹇叔的儿子也参加了出征的队伍,他哭着送儿子说:“晋国人必定在崤山抗击我军,崤有两座山头。南面的山头是夏王皋的坟墓,北面的山头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你们一定会战死在这两座山之间,我到那里收拾你的尸骨吧!”秦国军队接着向东进发了。

  【读解】

  卜官郭偃和老臣蹇叔的预见有如先知,料事真如神,秦军后来果然在崤山大败而归,兵未发而先哭之,实在是事前就为失败而哭,并非事后诸葛亮。

  郭偃托言的所谓“君命大事”,不过是个借口,人们根据经验完全可以作出类似的判断,乘虚而入,乱而取之,是战争中常用的手法。作为政治家和军事家,如果不具备这种经验和头脑,应当属于不称职之列。从蹇叔一方看,他作为开国老臣,也具有这方面的经验:对手并非等闲之辈,不可能在非常时刻没有防备,因此,此时出征无异于自投罗网。

  秦穆公急欲扩张自己势力的心情,导致他犯了一个致命的常识性的错误,违反了“知己知彼”这个作战的基本前提。敌手早有防备,以逸待劳,必定获胜;劳师远袭,疲惫不堪,没有战斗力,必定惨败。其中原因大概是攻城掠地的心情太急切了,以至连常识都顾不上,当然是咎由自取。

  马有失前蹄的时候,人也有过失的时候,而在利令智昏的情况下所犯的错误,则是不可宽恕的。利令智昏而犯常识性的错误,更是不可宽恕。

  再说,当初秦国曾与晋国一起企图消灭郑国,后来又与郑国订立盟约。此时不仅置盟约不顾,就连从前的同伙也成了觊觎的对象。言而无信,自食其言,不讲任何道义、仁德,这同样应当遭天遣,遭惩罚。

  当人心目中没有权威之时,便没有了戒惧;没有了戒惧,就会私欲急剧膨胀;私欲急剧膨胀便会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春秋的诸候混战,的确最充分地使人们争权夺利的心理。手法、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也使命运成了最不可捉模和把握的东西。弱肉强食是普遍流行的无情法则,一朝天子一朝臣,泱泱大国可能在一夜之间倾覆,区区小国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暴发起来。

  “先知”是没有的;而充满睿智并富有经验者,往往被人们为是“先知”。

晋灵公不君(宣公二年)

  ——光明与黑暗的抗争

  【原文】

  晋灵公不君①:厚敛以雕墙(2);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③,杀之,置诸畚(4),使妇人载以过朝⑤。赵盾、士季见其手(6),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7),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8),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9)。’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岂惟群臣赖之(10)”。又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11)。,能补过也。君能补过,衮不废矣(12)。”犹不改。宣子骤谏(13),公患之,使鉏麑贼之(14)。晨往,寝门辟矣(15),盛服将朝(16)。尚早,坐而假寐(17)。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18)。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秋九月,晋候饮赵盾酒(19),伏甲(20),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21),趋登(22),曰:“臣侍君宴,过三爵(23),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24)。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大,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25)。

  初,宣子田于首山(26),舍于翳桑(27)。见灵辄饿(28),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29),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30)”,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31)。”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32),置诸橐以与之(33)。既而与为公介(34),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日:“翳桑之饿人也。”间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35)。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36):“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37),非子而谁?”宣子曰:“乌呼(38)!《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戚(39)。’其我之谓矣。”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40)。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41)。惜也,越竞乃免。”

  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42)。壬申,朝于武宫(43)。

  【注释】

  ①晋灵公:晋国国君,名夷皋,文公之孙,襄公之子。不君:不行君道。②厚敛:加重征收赋税。雕墙:装饰墙壁。这里指修筑豪华宫室,过着奢侈的生活。③宰夫:国君的何师。胹(er):煮,炖。熊蹯(fan):熊掌。④畚(ben):筐篓一类盛物的器具。⑤载:同“戴”,用头顶着。(6)赵盾:赵衰之子,晋国正卿。士季:士为之孙,晋国大夫,名会。(7)不入:不采纳,不接受。(8)三进:向前走了三次。及:到。溜:屋檐下滴水的地方“。(9)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荡》。靡:没有什么。初:开端。鲜:少。克:能够。终:结束。(10)赖:依靠。(11)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杰民》。衮(gun):天子的礼服,借指天子,这里指周宣王。阙:过失。仲山甫:周宣王的贤臣。(12)衮:指君位。(13)骤:多次。(14)鉏麑(chuni):晋国力士。贼:刺杀。(15)辟:开着。(16)盛服:穿戴好上朝的礼服。(17)假寐:闭目养神,打盹儿。(18)主:主人,靠山。(19)饮(yin):给人喝。(20)伏:埋伏。甲:披甲的士兵。(21)右:车右。提弥明:晋国勇士,赵盾的车右。(22)趋登:快步上殿堂。(23)三爵:三巡。爵:古时的酒器。(24)嗾(sou):唤狗的声音。獒(ao):猛犬。(25)死之:为之死。之:指赵盾。(26)田:打猎。首山: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东南。(27)舍,住宿。翳(yi)桑:首山附近的地名。(28)灵辄:人名,晋国人。(29)食(si)之:给他东西吃。(30)宦(huan):给人当奴仆。(31)遗(wei):送给。(32)箪(dan):盛饭的圆筐。食:饭。(33)橐(tuo):两头有口的口袋,用时以绳扎紧。(34)与:参加,介:甲指甲士。(35)赵穿:晋国大夫,赵盾的堂兄弟。(36)大史:太史,掌纪国家大事的史官。这里指晋国史官董狐。书:写。(37)竟:同“境”。贼:弑君的人,指赵穿。(38)乌呼:感叹词,同“呜呼”,啊。(39)怀:眷恋。诒:同‘贻”,留下。伊,语气词。(40)良史:好史官。书法:记事的原则.隐:隐讳,不直写。(41)恶:指弑君的恶名,(42)逆:迎,公子黑臀:即晋成公,文公之子,襄公之弟,名黑臀,(43)武宫:晋武公的宗庙,在曲沃。

  【译文】

  晋灵公不遵守做国君的规则,大量征收赋税来满足奢侈的生活。他从高台上用弹弓射行人,观看他们躲避弹丸的样子。厨师没有把熊掌炖烂,他就把厨师杀了,放在筐里,让官女们用头顶着经过朝廷。大臣赵盾和士季看见露出的死人手,便询问厨师被杀的原因,并为晋灵公的无道而忧虑。他们打算规劝晋灵公,士季说:“如果您去进谏而国君不听,那就没有人能接着进谏了。让我先去规劝,他不接受,您就接着去劝。”士季去见晋灵公时往前走了三次,到了屋檐下,晋灵公才抬头看他,并说:“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打算改正。”士季叩头回答说:“哪个人能不犯错误呢,犯了错误能够改正,没有比这更大的好事了。《诗·大雅,荡》说:‘事情容易有好开端,但很难有个好结局。’如果这样,那么弥补过失的人就太少了。您如能始终坚持向善,那么国家就有了保障,而不止是臣子们有了依靠。《诗·大雅·烝民》又说:‘天子有了过失,只有仲山甫来弥补。’这是说周宣王能补救过失。国君能够弥补过失,君位就不会失去了。”

  可是晋灵公并没有改正。赵盾又多次劝谏,使晋灵公感到讨厌,晋灵公便派鉏麑去刺杀赵盾。鉏麑一大早就去了赵盾的家,只见卧室的门开着,赵盾穿戴好礼服准备上朝,时间还早,他和衣坐着打吨儿。鉏麑退了出来,感叹地说:“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恭敬国君,真是百姓的靠山啊。杀害百姓的靠山,这是不忠;背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失信。这两条当中占了一条,还不如去死!”于是,鉏麑一头撞在槐树上死了。

  秋天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事先埋伏下武士,准备杀掉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发现了这个阴谋,快步走上殿堂,说:“臣下陪君王宴饮,酒过三巡还不告退,就不合礼仪了。”于是他扶起赵盾走下殿堂。晋灵公唤了出猛犬来咬赵盾。提弥明徒手上前搏斗,打死了猛犬。赵盾说:“不用人而用狗,虽然凶猛,又有什么用!”他们两人与埋伏的武士边打边退。结果,提弥明为赵盾战死了。

  当初,赵盾到首阳山打猎,住在翳桑。他看见有个叫灵辄的人饿倒了,便去问他的病情。灵辄说:“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赵盾给他东西吃,他留下了一半。赵盾问为什么,灵辄说:“我给别人当奴仆三年了,不知道家中老母是否活着。现在离家近了,请让我把留下的食物送给她。”赵盾让他把食物吃完,另外给他准备了一篮饭和肉,放在口袋里给他。后来灵辄做了晋灵公的武士,他在搏杀中把武器倒过来抵挡晋灵公手下的人,使赵盾得以脱险。赵盾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说:“我就是在翳桑的饿汉。”赵盾再问他的姓名和住处,他没有回答就退走了。赵盾自己也逃亡了。

  九月二十六日,赵穿在桃园杀掉了晋灵公。赵盾还没有走出国境的山界,听到灵公被杀便回来了。晋国太史董狐记载道:“赵盾杀了他的国君。”他还把这个说法拿到朝廷上公布。赵盾说:“不是这样。”董狐说:“您身为正卿,逃亡而不出国境,回来后又不讨伐叛贼,不是您杀了国君又是谁呢?”赵盾说:“啊!《诗》中说:‘我心里怀念祖国,反而给自己留下忧伤。’这话大概说的是我吧。”

  孔子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记事的原则是直书而不隐讳。赵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因为史官的记事原则而蒙受了弑君的恶名。可惜啊,如果他出了国境,就会避免弑君之名了。”

  赵盾派赵穿到成周去迎接晋国公子黑臀,把他立为国君。十月初三,公子黑臀去朝拜了武公庙。

  【读解】

  不知道是否有心理学家专门研究过历史上的暴君的心理,这种研究肯定很有意思。在平常人看来,暴君们的言行举止都有些异乎寻常,按正常人来说是匪夷所思的。比如,夏桀的宠姬妹喜爱听裂帛声,建造过“酒池肉林”;商纣王的酷刑“金瓜击顶”、“炮烙”、“虿盆”、做人的肉羹。活剖孕妇等等。

  晋灵公弹射路人、杀厨子游尸的举动,仅仅用一般的残暴、狠是难以说明的,恐怕总有些变态心理,或者歇斯底里症一类的精神病,才能解释他的怪癖行径。如果真是这样,除了治病、关进疯人院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让他改邪归正,或者像赵穿那样,将其杀掉,以免危害更多的人。

  中国传统政治制度致命的痼疾就在于,无论所滑的“天子”多么愚笨、痴呆,无论多么残暴、缺德,无论多么变态。病入膏育,都是“神圣”的,不可冒犯的,不可弹劾讨伐的,否则,便会犯下各种“罪行”:欺君,亵读,犯上作乱,直至弑君。而且,这些罪行都是弥天大罪,不可赦免,甚至可以诛灭九族。

  至今想起这些,依然让人不寒而粟、切齿痛恨!天子也不过是吃人饭拉人屎的家伙,说不定智商还很低,凭什么就可以骑在千万人的头顶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他们凭什么就能比百姓聪明能干。具备当“领袖”的才能,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天才的话,多半也没有那些享尽人间荣华富贵。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天子”们的份儿。

  虽然有此痼疾,但让人感叹不已的是,无论在那个时代,只要有昏情残暴的暴政。苛政存在,就有敢于诤言直谏的义士出现,并有敢于弑君的勇士出现,前者如赵盾,后者如赵穿。他们明知自己的行为将要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甚至还包括以自己亲人的生命为代价,依然大义凛然,慷慨陈词,视死如归。

  这些词语,只有用在这些义士、勇士身上才是沉甸甸的、掷地有声的、名实相符的。

  其实,敢于直谏、敢于弑暴君,已远不止是一种一时冲动的个人行为,更不是宗教信徒的迷狂。它是一种非常清醒的、理智的选择,是不得不如此的抉择。有时,明知暴君不可理喻,有时明知自己的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如荆柯刺秦临行前所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但是,它们所体现的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永恒的正义,即决不向残暴专制、黑暗腐朽屈膝让步的决心。

  正如希腊神话传说中的西西弗斯明知自己推上山的巨石要滚下来一样,依然坚持不懈地推下去。人类的精神和行动的意义,就在过程之中显示了出来,结果则是次要的了,甚至并不重要了。

  面对残暴和死亡而敢于挺身而出,这种行为表示了一种严正的抗议,表示了一种不屈的精神。翻看历史,这种抗议和精神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就好比光明和黑暗从来都是相随相伴,哪一方都没有消失过一样。也许,光明和黑暗永远都会这么抗衡下去,直到人类不再存在。

宋及楚平(宣公十四年、十五年)

  一尔虞我诈不会绝迹

  【原文】

  楚子使申舟聘于(1),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2),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3),曰:“郑昭、宋聋(4),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我伐之。”见犀而行(5)。及宋,宋人止之(6)。华元曰(7):“过我而不假道,我也(8)。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而起(9),屦及于窒息,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10)。秋九月,楚子围宋。

  (以上宣公十四年)

  宋人使乐婴告急于晋(11),晋侯欲救之(12)。伯宗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14)。’川泽纳污,山薮藏疾(15),瑾瑜匿瑕(16),国君含垢(17),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

  使解扬如宋(18),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19),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20),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21)。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22)!”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子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23),又叮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24)。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25),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夏五月,楚师将去宋(26),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曰:“毋畏知死而不敢废王命,王弃言焉(27)!”王不能答。申叔时仆(28),曰:“筑室,反耕者(29),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人楚师,登子反之床(30),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31),曰:‘敝邑易子而食(32),析骸以微。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35)。华元为质。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36)。”

  (以上宣公十五年)

  【注释】

  ①楚子;楚庄王。申舟;楚国大大,名无畏,字子舟,申是他的食邑。聘:派使节访问。②公子冯(ping):楚国公子。③孟诸:宋国沼泽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孟诸之役:指二十多年前申舟得罪宋昭公的事。恶;得罪。(4)昭:明事理。聋:不明事理,糊涂。⑤见:引见,这指托咐。犀:申犀,申舟的儿子。(6)止;扣留。(7)华元:宋国执政大臣。(8)我:把我们的国土当边邑。(9)投:抨,甩。袂(mei):袖子。(10)屦(ju):麻做的鞋。及;追上。窒息;从堂到宫门的甬道。寝门:寝宫(后宫)的门。蒲胥:楚国的市名。(11)乐婴;宋国人大。(12)晋侯:晋景公。(13)伯宗;晋国大夫。(14)高下在心:意思是遇事能屈能伸,心中有数。(15)薮(sou):草木丛生的湖沼地带。疾:指害人的东西,毒蛇猛兽。(16)瑾瑜;美玉。匿:隐藏。瑕:玉上的斑点。(17)含垢:含耻忍辱。(18)解扬:晋国大夫。(19)悉起:全部出发。(20)楼车:设有。猓望楼的兵车。(21)致:传达。(22)即:接近。即刑:就刑,受刑。(23)霓(yun):同“陨”,坠落。这里指废弃。(24)禄:福,福分。(25)考:完成。考死:善终。(26)去:离开。(27)弃言:背弃诺言。(28)申叔时:楚国大夫。仆;驾车。(29)反;同“返”。反耕者:叫种的人回来。(30)子反;楚不主帅公子侧。(31)病:困乏,困难。(32)易:交换。(33):烧火做饭。(34)城下之盟:敌方兵临城下而被逼签订盟约。(35)平;讲和。(36)无:不。诈:欺诈,欺骗。虞欺骗。

  【译文】

  楚庄王派申舟到国访问,说:“不要向宋国借路。”同时,楚庄王又公子冯到晋国访问,也不让向郑国借路。申舟因为在孟诸打猎时得罪了宋国,就对楚庄王说:“郑国是明白的,宋国是糊涂的;去晋国的使者不会受害,而我却定会被杀。”楚王说:“要是杀了你,我就攻打宋国。”申舟把儿子申犀托咐给楚王后就出发了。

  申舟到了宋国,宋国就把他扣留了。华元说:“经过我国而不向向我们借路,这是把我们的国土当成了楚国的地边邑。把我国当成成楚国的边邑,就是亡国。杀了楚国的使臣,楚国一定会攻打我们。攻打我们也是亡国,反正都是一样亡国。”于是便杀了申舟。楚庄王听到申舟被杀的消息,一甩袖子就站起身来往外跑,随从人员追到寝宫甬道上才让他穿上鞋子,追到寝宫门外才让他佩上剑,追到蒲胥街市才让他坐上车子。这年秋天九月,楚庄王派兵包围了宋国。

  ......

  宋国人派乐婴去晋国告急求援,晋景公想援救宋国。伯宗说:“不行,古人说过:‘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上天正在保硝楚国,不能同它争斗。晋国虽然强盛,怎么能违背天意?俗话说:‘高下在心。’河流湖泊能容纳污秽,山林草莽隐藏著毒虫猛兽,美隐匿著瑕疵,国君也可以含耻忍辱,也是上天的常规。君王还是等一等吧。”晋景公便停止了出兵。

  晋晋国派解扬到宋国去,叫宋国不要向楚国投降,并说:“晋国队已全部出发,快要到宋国了。”解扬路过郑国时,郑国人扣住解扬并把他献给楚国。楚庄王用重礼收买他,让他对宋国人说相反的话。解扬不答应。楚王再三劝诱,他才答应了。楚王让解扬登上楼车,叫他对宋人喊话说晋国不来救宋国,解扬借机传达了晋君要宋人坚守待援的命令。楚庄王要杀解扬,派人对他说:“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却又违背诺言,是什么原因?这不是我不讲用,而是你丢弃了它,快去接受你该受的刑罚吧!”解扬回答说:“臣下听说过,国君能制定正确的命令就叫义,巨子能奉行国君命令就叫信,信承载著义而推行就叫利。谋划不丢掉利益,以此捍卫国家,这才是百姓的主人。合乎道义不能有两种诚信,讲求诚信不能接受两种命令。君王收买臣下,就是不懂“信无二命’的道理。我接受君命出使,宁可去死也不能背弃使命,难道可以用財物收买吗?我之所以答应君王,是为了完成我的使命。我死了而能完成使命,这是我的福分。我们国君有诚信的臣下,臣下又能完成使命而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楚庄王放了解扬,让他回国。

  夏天五月,楚国军队要撤离宋国,申犀在楚庄王的马前叩头:“无畏明知会死,但不敢背弃君王的命令,现在君王您背弃了房言。”楚王无法回答。楚臣申叔时正为楚王驾车,他说:“修建屋,把种田的人叫回来,宋国就一定会听从君王的命令。”楚王他的话去做了。宋人害怕起来,派华元在夜里潜入楚营,上了子反的床,把他叫起来说:“我们国君派我来把宋国的困难告诉你,说:“敝国人已经在交换孩子杀了吃,劈开尸骨烧火做饭。即使如,兵临城下被逼签订的盟约,就算让国家灭亡,也不能答应。如果撤离我们三十里,宋国就一切听命。’”子反很害怕,就与华元定了盟誓,并报告了楚庄王。楚军退兵三十里,宋国与楚国讲和。华元当了人质。盟誓上说:“我不欺你,你不骗我。”

  【读解】

  成语中的“尔虞我诈”,大概就出自这个故事。尽管宋国和楚国把“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写进了盟誓之中,给人的感觉却是“此地无怠三百两”。

  在那个乱世之中,谁不欺诈?不欺诈就难以立住脚,难以为自己谋取利益。大国之间相互欺诈,秦国和晋国不是这样吗?大国还欺诈小国,秦国欺诈郑国、楚国欺宋国就是例证,就连中、小国家之间也相互欺诈。真是不欺诈就不成交,就不能攻城掠地。所谓“春秋无义战”,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纷争,总包含著欺诈的成分。

  于是,外交手段,外交辞令,结盟修好等等,便成了欺诈的一种手段。无论说客们的言辞多么好听,都无法让人对其动机确信不疑。在这种时候,出种耐人寻味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便是“诚信”二字,而在事实上,人们之间是不讲诚信的。

  这使我们联想到一的现实情况:当人们在高喊什么号的时候,往往正是最缺乏那种东西的时候。春秋时代人们大讲信义,忠诚,说明那时候最缺乏信义和忠诚。人们在极力呼唤理想之时,表明正好缺乏理想。在召唤雷锋精神时,说明最缺乏雷锋精神。

  所以,在人们最信誓旦旦的时候,最应该提高警惕,最应该多一个眼儿,听其言,观其行,切不可被花言巧语搞乱了阵脚、住了心窍。其实,骗子手们的唯一法宝,便是信誓旦旦的花言巧语。他们可以把方的说成圆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地上的吹到天上去,当著你的面夸奖你的缺点是优点,甚至还能指鹿为马。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他们的脸皮还特别厚,不怕挫折,不怕辩论。他们善于抓住人们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虚荣心强、自我中心0主义、妒忌胜过自己的人、羞怯自卑、贪图名利、懒堕怠慢、喜欢别人抬轿子戴高帽等等弱点,大做文章。一旦得手,就翻脸不认人,或者比谁跑得更快,也可能倒打一耙,栽赃陷害。因此,他们也特别无耻,特别狠心,特别阴险。

  阴谋家和野心家尤其擅长尔虞我诈,因为他们靠正当手段是无法获得他们所希望获得的东西的,因为他们的生活准则是没有准则,有奶便是娘,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做。

  善良的人们上当受骗,不能责怪骗子手们,因为没有善良的人们,骗子手们就矢去了对象,就可能矢业。是善良的人们的善良的愿望,善良的心地,自身的弱点,为骗子手们的活动、成就。确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如果他们彼此相互欺诈,胜负是很难说的,说不定今天我胜了,明天他又胜了,反正不如对付善良的人们那么轻而易举,得心应手,手到功成。

  那么,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全世界的人全成了骗子手,会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正如骗子手永远都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一样,要消灭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也是不可能的。

晋鞌之战(成公二年)

  一勇斗须在关键时

  【原文】

  楚癸酉,师陈于鞌(1)。邴夏御侯,逢丑父为右②。晋解张御克,郑丘缓为右(3)。侯日:“余姑翦灭此而朝食(4)”。不介马而驰之⑤。克伤于矢,流血及屨2未尽∧?6),曰:“余病矣(7)!”张侯曰:“自始合(8),而矢贯余手及肘(9),余折以御,左轮朱殷(10),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_识之(11)?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12),可以集事(13),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14),固即死也(15);病未及死,吾子勉之(16)!”左并辔(17),右援枴?鼓(18)。马逸不能止(19),师从之,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20)。

  【注释】

  ①师:指、晋两国军队。羞:同“鞍”,国地名,在今山东济南西北。②邴(bing)夏:国大夫。侯:顷公。逢丑父:国大夫。右:车右。③解张:晋国大夫,又称张侯。克:即献子,晋国大大,晋军主帅。郑丘缓:晋国大夫,姓郑丘,名缓。(4)姑:暂且。翦灭:消灭。此;指晋军。朝食;吃早饭。⑤不介马:不给马披甲。驰之:驱马追击敌人。(6)未绝鼓音:作战时,主帅亲自掌旗鼓,指挥三军,所以克受伤后仍然击鼓不停。(7)病:负伤。(8)合:交战。(9)贯:射。穿。肘:胳膊。(10)朱:大红色。殷:深红色。(11)识:知道。(12)殿:镇守。(13)集事:成事。(14)擐(huan):穿上。兵:武器。(15)即:就。即死:就死,赴死。(16)勉:努力。(17)并:合在一起。辔(Pei):马组绳。(18)援:拉过来。枴〉襲):鼓槌。(19)逸:奔跑,狂奔。(20)周:环绕华不注:山名,在今山东济南东北。

  【译文】

  六月十七日,国和晋国的军队在鞌摆开了阵势。邴夏为顷公驾车,逢丑父担任车右。晋国解张为卻克驾车,郑丘缓担任车右。顷公说:“我暂且先消灭了这些敌人再吃早饭。”军没有给马披甲就驱车进击晋军。卻克被箭射伤,血流到鞋子上,但他一直没有停止击鼓,并说:“我受伤了!”解张说:“从开始交战,我的手和胳膊就被箭射穿了,我折断了箭,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因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哪里敢说受了伤?您还是忍住吧?”郑丘缓说:“从开始交战,只要遇到险阻,我一定要下去推车,您哪里知道这些?可是您却受伤了!”解张说:“我们的旗帜和战鼓是军队的耳目,军队进攻和后撤都听从旗鼓指挥。这辆战车只要一个人镇守,就可以成功,怎么能因为负了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本来就是去赴死;受伤不到死的地步,您要奋力而为啊!”解张左手把马绳全部握在一起,右手拿过鼓槌来击鼓。战马狂奔不已,晋军跟著主帅的车前进,军大败,晋军追击军,围著华不注山追了三圈。

  【读解】

  这是、晋鞌之战中的一个主要场面,胜负只对当事人重要,对我们则没有什么关系。晋军取胜的关键人物是郑丘缓和解张,如果没有他俩,主帅卻克恐怕早就退兵了。

  作为配角的郑立缓和解张并没有喧冥夺主的企图,他们与主帅同在一辆战车上,受的伤不比主帅轻,承担的担子不比主帅轻,而所想到的是作为军队主心骨的旗鼓不能没有,宁可一直战斗到死,因而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使自己的军队以获胜而结束了战斗。

  角色的交换看上去是偶然的,但人物内心境界的对比却是鲜明的:主帅胆怯了,显示了贪生怕死;助手著急了,表现出慷慨赴死的决心。两军对垒勇者胜。谁先打退堂鼓,也就是先挂出了不过一死免战牌。既然被绑上了同一战车,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说不定还会“勇斗则生”。

  这个事例再一次告诉我们,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出人物的内心境界。无论一个人外表如何,身份地位如何,口头上如何说大话,毕竟这些都是外在的包装,骨子里是什么货色,要在关键时刻试一试才知道,正如是马是骡,要牵出来溜了之后才会明白一样。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古人所具有精业精神和献身精神,比我们要强的多。那时打仗大概还没有工资和奖金,没有勋章和桂冠,凭的是自觉性。他们在挺身而出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过抚血金、烈士称号、家属子女待遇等等,真可是不计报酬,不讲条件,只讲奉献,只讲忠于职守。

楚归晋知(成公三年)

  ——国家利益重于个人恩怨

  【原文】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①,以求知②。于是l饩涨五x矣③,故楚人许之。

  王送知,曰:“子其怨我乎?”对曰:“二国治戎(4),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⑤。执事不以鼓(6),使归即7)君之惠也。臣好。二国有好,臣不与及(10),其谁敢德?”王日:“子归,何以报我?”对曰:“臣不任受怨(11),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王曰:“虽然,必告不谷。”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12)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13),死且不朽。若不获命(14),而使嗣宗职(15),次及于事,而帅偏师以修封疆(16),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其竭力致死(17),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

  【注释】

  ①归;送还。公子谷臣:楚庄王的儿子。连尹襄老:连尹是官名,襄老是人名。②求:索取。知(zhiyTpg);l饩漯漱I子,在泌之战中被楚国俘虏。③于是:在这个时候。佐中军;担任中军副帅。(4)治戎:治兵,演习军队。这里的意思是交战。⑤馘(gU0):割下敌方战死者的左耳(用来报功)。这里与“俘”连用,指俘虏。(6)鼓:取血涂鼓,意思是处死。①即戮(lu):接受杀戮。(8)惩:戒,克制。忿:怨恨。(9)宥(y0U);宽恕,原谅。(10)与及:参与其中,相干。(11)任:担当(12)外臣:外邦之臣。臣子对别国君主称外臣。(13)宗:宗庙。(14)不获命:没有获得国君允许杀戮的命令。(15)宗职:祖宗世袭的职位。(16)偏师:副帅、副将所属的军队,非主力军队。(17)致死:献出生命。

  【译文】

  晋国人想把楚国公子谷臣和连尹襄老的尸体归还给楚国,用来换回知。这时l饩漱w经担任晋国的中军副帅,所以楚国人答应了。

  楚共王为知送行说:“您大概很恨我吧?”知回答说:“两国兴兵交战,臣下没有才能,不能胜任职务,所以成了你们的俘虏。您的左右不把我杀掉取血涂鼓,让我回晋国去接受刑罚,这是君王的恩惠。臣下确实不中用,又敢怨恨谁呢?楚王说:“那么感谢我吗?”知莹回答说:“两国都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考虑;希望解除百姓的痛苦,各自抑制自己的怨忿,以求相互谅解。双方释放囚禁的俘虏,以成全两国的友好关系。两国建立了友好的关系臣下没有参与这件事,又敢感激谁呢?”楚共王说:‘·您回到晋拿什么来报答我呢,”知回答说:“臣下承担不起被人怨恨,君王也承担不起受人感激。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恩德,不知道要报答什么。”楚共王说:“虽然这样,你也一定要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知回答说,“托君王的福,我这个被俘之臣能把这把骨头带回晋国,就是敞国国君把我杀了,我死了也不朽。如果按照君王的好意而赦免了我,就把我交给您的外臣l饩满Cl饩卤N向我们国君请求按家法在宗庙里处死我,我也死而不朽。如果得不到我们国君杀戮我的命令,而让臣下继承祖宗的职位,依次序让我承担军事要职,率所属军队去治理边疆,即使遇上您的将帅也不敢违礼回避。我将尽心竭力到献出自己的生命,不会有别的想法,对晋王尽到为臣之礼,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君王的。”楚共王说:“晋国是不能同它相争斗的。”于是,楚王隆重地礼待知,并把他放回晋国了。

  【读解】

  知不愧为一代辩才,他选取了一个战无不胜的立足点:国家利益。用国家利益作为盾牌,把楚共三层层进逼的三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使对手再也无言以对,于无可奈何之中不得不罢手。知的防守几乎达到了最佳境界,无懈可击。

  如果完全以为知是灵机一动,随机应变地在玩外交辞令和技巧,并不完全对。他所打的国家利益的牌,既是一种技巧和策略,同时也是合乎情理的真实观念。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从前传统的价值观念已不为人们所信奉,一切注重实№利益,成了普遍的时代潮流。大概除了像孔子这样的思想家之外,很少有人关注现实利益之外的东西。即使祖先、神灵,在很多情况之下也不过是个招牌,一种表面文章,并不具有实质性的内容。

  在一切实№利益之中,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是作为一个忠臣必须烙守的原则,也是他言行举止的归依。如果连这一点也不顾,那么为臣的基本原则便丧失了。无论人们自己是否意识到了,他们在实№中或多或少地要追问自己所作所为的目的性,追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那样做,总要有一个最终的依托。价值、观念、信仰会随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个人也可以在其中作出选择。但是,国家利益在任何时代都应当是统治集团中的成员必须关注的,其中的每个成员都应当以自己的言行来维护国家利益,实№上,他们的个人利益、个人命运,也是同国家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国家利益是爱国主义的主要内容。如果抽取了国家利益,们爱国主义就成了空洞的、抽象的精神,实№上是不会具有吸引力和感召力的。

  国家利益是非常实在的,非常具体的。统治集团中的成员应当用自己的实№行动来体现,同样,平民百姓也应当自觉维护国家利益,因为大家的命运是休戚相关的。

吕相绝秦(成公十三年)

  ——有关说客的是与非

  【原文】

  夏四月戊午,晋侯使吕相绝秦(1),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2),申之以盟誓(3),重之以昏姻(4)。天祸晋国⑤,文公如,惠公如秦。无禄(6),献公即世(7)。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8)。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9)。亦悔于厥心(10),用集我文公(11)。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12),跋履山川(13),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见而朝诸秦(14),则亦既报旧德矣(15)。郑人怒君之疆埸(16),我文公帅诸候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17)。诸候疾之(18),将致命于秦(19)。文公恐惧,绥静诸侯(20),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21)。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22),蔑死我君,寡我襄公(25),迭我淆地(26),奸绝我好(27),代我保城(26)。殄灭我费滑(27),散离我兄弟(28),挠乱我同盟(29),倾复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淆之师。犹愿放罪于穆公(30),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31)。天诱其衷(32),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33),康、灵即位(34)。康公,我之自出(35),又欲阙翦我公室(36),倾覆我社稷,帅我螫贼(37),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俊(38),入我河曲(39),伐我涑川(40),俘我王官(41),翦我羁马(42),我以是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43),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44),我君景公引西望曰(45):‘庶抚我乎(46)!’君亦不惠称盟(47),利吾有狄难(48),入我河县(49),焚我箕、郜(50),芟夷我农功(51),虔刘我边垂(52),我以是有辅氏之聚(53)。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54):‘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55)。君又不祥(56),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57),君之仇谁,而我昏姻也(58)。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代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59)。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60)。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61),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与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62):‘余虽与晋出入(63),余唯利是视(64)。’”不谷恶其无成德,则用宣之,以惩不壹(65)。’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66)。寡人帅以听命(67),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68),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69),其不能以诸候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70)。”

  【注释】

  ①晋侯;晋厉公。吕相,晋国大夫,魏骑现依的儿子魏相,因食色在吕,又称吕相。绝;绝交。②毅力:合力,并力。③申:申明。(4)重:加重,加深。昏姻:婚姻。秦、晋国有联姻关系。⑤天祸:天降灾祸,指骊姬之乱。(6)无禄:没有福禄。这里指不幸。(7)即世;去世。(8)俾:使。用:因为。奉祀;主持祭祀。这里指立为国君。(9)韩之师:韩地的战争,指秦晋韩原之战。(10)厥:其,指秦穆公。(11)用:因而。集:成全。(12)躬:亲身。擐:穿上。(13)跋履:跋涉。(14)胤(yin):后代。东方诸侯国的国君大多是虞、夏、商、周的后代。(15)旧德:过去的恩惠。(16)怒:指侵犯。疆场:边疆。(17)询:指商量。擅及郑盟:擅自与郑人订盟。(18)疾:憎恶,憎恨。(19)致命于秦;与秦国拼命。(20)绥静:安定,安抚。(21)大造:大功。西:指秦国。(22)不吊:不善。(23)寡:这里的意思是轻视。(24)迭:同“轶”,越过,指侵犯。(25)奸绝:断绝。我好:同我友好。(26)保:同“堡”,城堡。(27)殄(tian)灭;灭绝。费(bi):滑国的都城,在今河南偃师附近。费滑即滑国。(28)散离:拆散。兄弟:指兄弟国家。(29)挠乱;扰乱。同盟:同盟国家,指郑国和滑国。(30)犹愿:还是希望。(31)即楚:亲近楚国。谋我:谋算我晋国。(32)诱:开启。衷:内心。(33)穆、襄:秦穆公和晋襄公。(34)康、灵:秦康公和晋灵公。(35)我之自出:秦康公是穆姬所生,是晋文公的外甥,所以说“自出”。(36)阙翦:损害,削弱。(37)蟊(mao)贼:本指吃庄稼的害虫,这里指晋国公于雍。(38)悛(quan):悔改。(39)河曲:晋国地名,在今山西永济东南。(40)涑(Su)川:水名,在今山西西南部。(41)俘:劫掠。王官:晋国地名,在今山西闻喜西。(42)羁马:晋国地名,在今山西永济南。(43)东道;晋国在秦国东边,所以称“东道”。不通:指两国断绝关系。(44)君;指秦桓公。(45)引:伸长。:脖子。(46)蔗:大概,或许。抚:抚恤。(47)称盟:举行盟会。(48)狄难:指晋国同狄人打仗(49)河县:晋国临河的县邑。(50)箕:晋国地名,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gdo):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祁县西。(51)芟(shan):割除。夷:伤害。农功:庄稼。(52)虔刘:杀害,屠杀。边垂:边陲,边境。(53)辅氏:晋国地名,在今陕西大荔东。聚:聚众抗敌。(54)伯车:秦桓公之子。(55)寡君:指晋历公。(56)不详:不善。(57)白狄:狄族的一支。及:与。同州:同在古雍州。(58)婚姻;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59)吏:指秦国传令的使臣。(60)是用:因此。(61)二三其德;三心二薏,反复无常。(62)昭:明。昊:广大。秦三公:秦国穆公、康公、共公。楚三王:楚国成王、穆王、庄王。(63)出入:往来。(64)唯利是视:一心图利,唯利是图。(65)不壹:不专一。(66)昵就:亲近。(67)帅以听命:率诸侯来听侯君王的命令。(68)承宁:安定。(69)不佞:不敏,不才。(70)图:考虑。利之:对秦国有利。

  【译文】

  夏天四月初五,晋历公派吕相去秦国断交,说:“从前我们先君献公与穆公相友好,心合力,用盟誓来明确两国关系,用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上天降祸晋国,文公逃亡国,惠公逃亡秦国。不幸献公去逝,穆公不忘从前的交情,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回晋国主持祭祀。但是秦国又没有完成大的功劳,却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事后穆公心里感到了后悔,因而成全了我们文公回国为君。这都是穆公的功劳。

  “文公亲自戴盔披甲,跋山涉水,经历艰难险阻,征讨东方诸候国,虞、夏、商、周的后代都来朝见秦国君王,这就已经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了。郑国人侵扰君王的边疆,我们文公率诸侯和秦国一起去包围郑国。秦国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擅自同郑国订立盟约。诸侯都痛恨这种做法,要同秦国拼命。文公担心秦国受损,说服了诸侯,秦国军队才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这就是我们对秦国有大恩大德之处。

  “不幸文公去逝,穆公不坏好意蔑视我们故去的国君,轻视我们攘公,侵扰我们的淆地,断绝同我国的友好,攻打我们的城堡,灭绝我们的滑国,离间我们兄弟国家的关系,扰乱我们的盟邦,颠覆我们的国家。我们攘公没有忘记秦君以往的功劳,却又害怕国家灭亡,所以才淆地的战斗。我们是希望穆公宽免我们的罪过,穆公卜同意,反而亲近楚国来算计我们。老天又眼,楚成王丧了命,穆公因此没有使侵犯我国的图谋得逞。

  穆公和攘公去逝,康公和灵公即位。康公是我们先君献公的外甥,却又想损害我们公室,颠覆我们国家,率公子雍回国争位,让他扰乱我们的边疆,于是我们才有令狐之站。康公还不肯悔改,入侵我们的河曲,攻打我们的涑川,劫掠我们的王宫,夺走我们的羁马,因此我们才有了河曲之站。望东方的不通,正视因为康公断绝了同我们的友好关系。

  “等到君王即位之后,我们景公伸长脖子望著西边说:‘恐怕要关照我们吧!’但君王还是不肯开恩同我国结为盟好,却乘我们遇上狄人祸乱之机,入侵我们临河的县邑,焚烧我们的萁、郜两地,抢割毁坏我们的庄稼,屠杀我们的边民,因此我们才有辅氏之站。君王也后悔两国战争蔓延,因而想向先君献公和穆公求福,派遣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们和你们相互友好,抛弃怨恨,恢复过去的友谊,以追悼从前先君的功绩。’盟誓还没有完成,景公就去逝了,因此我们国君才有了令狐的盟会。君王有产生了不善之心,背弃了盟誓。白狄和秦国同处雍州,是君王的仇敌,却是我们的姻亲。君王赐给我们命令说:‘我们和你们一起攻打狄人。’我们国君不敢顾念姻亲之好,畏惧君王的威严,接受了君王使臣攻打狄人的命令。但君王又对狄人表示友好,对狄人说:‘晋国将要攻打你们。’狄人表面上答应了你们的要求,心里却憎恨你们的做法,因此告诉了我们。楚国人同样憎恨君王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叛了令狐的盟约,而来向我们要求结盟。他们向著皇天上帝、秦国的三位先公和楚国的三位先王宣誓说:‘我们虽然和晋国有来往,当我们只关注利益。’我讨厌他们反复无常,把这些事公开,以便惩戒那些用心不专一的人。’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些话,因此感到痛心疾首,都来和我亲近。现在我率诸侯前来听命,完全是为了请求盟好。如果君王肯开恩顾念诸侯们,哀怜寡人,赐我们缔结盟誓,这就是寡人的心愿,寡人将安抚诸侯而退走,哪里敢自求祸乱呢?如果君王不施行大恩大德,寡人不才,恐怕就不能率诸侯退走了,我谨向全部意思都向君王德左右执行宣布了,望他们权衡怎样才对秦国有利。”

  【读解】

  照吕相的说法,秦国及其国君秦桓公真的是十恶不赦了,芑止断交,就是亡国灭种都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这就是言辞的力量。

  我们不得不佩服我们春秋时代的祖先。他们没有象索绪尔、乔姆期基等人那样发明出一套深奥的语言学理论,没有象福柯那样专心研究话语同权利的关系,也没有象咱们六朝时期的佛典翻译家和文学家那样专门研究过语言问题;但他们是天才的运用言语的人,是天才的演说家和雄辩家。他们凭天赋悟出了言辞懂得力量说话的艺术和利用言辞的技巧。同时,他们也是天才的心理学家,凭直觉把人心、人性摸了个透。因此,他们悟出锋利,有含蓄深沉;指向明确,又无所不包;温文尔雅,却又处处逼人,把言辞的力量发挥到了及至,无法再淋漓尽致了。

  他们达到的效果,是在不经意之中自然而然把白的说成黑的,方的说成圆的,错的说成对的,反的说成对的,大的说成小的,小的说成大的,让听者确信不疑,确信说者对了,自己错了,确信真理和道义在说者手中,而不在自己一方。

  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达到某一实№目的,在此前提下,最妙的是不经意和自然而然,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圈套,等明白过来以后才大呼上当,他们充分利用了语言的张力,利用了语言的模糊性,以及语言的开放性和遮蔽功能,再加上逻辑上偷梁换柱的手法,制造语言的和思维的种种陷阱,让对手无法摆脱语言的罗网。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说客并非易事。起码的条件是口齿伶俐,巧舌若簧,天资聪颖,脑子灵活,悟性很高,工于心计。还要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厂泛的阅历,天文地理、世事人情无所不晓,博古通今。然后要有心得理素质上的优势,知己知彼,胸有成竹,随机应变,在任何情况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善于控制喜怒哀乐,让它们在适当的时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并且善于抓住对手的弱点发起猛攻,夺取心理上的制高点。此外,还要借助权势,以某君主、某实力派人物、某名人为靠山,以此增加话语的含金量和穿透力,尤其是话语的权威性,居高临下地、游刃有余地进行表演。

  所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古人早把这一套捉摸透了。聪明的君主深懂决战不止在战场,平时用酒肉钱物蓄养各色人才,像孟尝君那样养上一群鸡狗盗之徒,到关键时刻就派上了用场。如今的一些大款们,也可以学学古人的这种远见卓识,有余钱时,收养一些特殊人才,到时候就会受益无穷。不要目光短浅,不要吝惜钱财,不要只盯住眼前一点一滴的得失。胸有鸿鸿鹄之志者,大可以从古人那里学到不少法宝从而使自己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不过,现在似乎是一个不大适合培养说客,或者叫优秀演说家、辩才的时代。人们都很忙,或者忙于发财,忙于出名,忙于做官,忙于出国,或者忙于生计,几乎很少有闲暇来培养这种特殊的艺术才能。再说,现在的人更讲实№,更讲直来直去赤裸裸地交往,都讨厌能说会道的花言巧语,把这种专利拱手送给了街头骗子和“厚黑学”家们,让他们在现代化的繁忙之中转空子大发横财,而上当受骗的人或者不会厚黑,或者不在乎,或者怕麻烦,几乎不会同街头骗子和厚黑专家计较。

  比较一下可以发现,春秋战国时代的说客们水平固然很高,但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良心,也并非完全不讲道义。首无,他们绝对忠于自己的主子。既然主子出血养了他们,主子就成了“有奶便是娘”亲娘,即使肝脑涂地,也不会背叛主子。其次,,他们有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他们把自己的才华、天赋、技艺、精力,有时甚至是生命,都用在维护他们所属的国家利益之上。绝对不会用来谋取一己的私利。这就体现了很高的觉悟和教养,坑蒙拐骗使用来对付敌人的,而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对自己人要讲仁、义、礼、智信;对敌人则在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氛围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和天赋。

  两相对比,说客与骗子、厚黑家的本质区别,便以一目了然了。

晋楚鄢陵之站(成公十六年)

  ——对外扩张治不了政治病

  【原文】

  六月,晋、楚遇于鄢陵(1)。范文子不欲战。欲至曰:“韩之战,惠公不振旅(2);萁之役,先轸不反命(3);泌之师,lB不复从(4);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君子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5),有故。秦、狄、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惟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6),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甲午晦(7),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戤趋进(8),曰:“塞井夷灶(9),陈于军中,而疏行首(10)。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弈书曰:“楚师轻佻(11),固磊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至曰:“楚有六间(12),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13)!王卒以旧(14);郑陈而不并不整;蛮军而不陈(15);陈不违晦(16);在陈而加嚣(17)。合而加嚣。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18),我必克之。”

  楚予登巢车,以望晋军(19)。子重使大宰伯州犁待于王后(20)。王曰:“骋而左右,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中军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21)。”“彻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嚣,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22)”“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贲皇在晋侯之侧(23),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且厚(24),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25),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26),必大败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27),曰:‘南国蹴(28),射其元王(29),中厥目。’国蹴、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

  【注释】

  ①鄢陵:郑国地名,在今河南鄢陵。②范文子:即士燮。不振旅:军旅不振,意思是战败。③先轸:箕之战中晋军主帅。不反命:不能回国复君命。(4)泌(bi):郑国地名,在今河南郑州西北。lB:即lL父,泌之战中晋军主帅。不复从:不能从原路退兵,即战败逃跑。(5)亟(qi):多次。(6)自:如果。(7)晦:夏历每月的最后一天。(8)范戤(gai):范文子士燮的儿子,又称范宣子。趋进:快步向前。(9)塞:填。夷:平。(10)行首:行道。疏行首:把行列间的通道疏通。(11)轻窕:即轻佻,指军心轻浮急躁。(12)间:间,缺陷。(13)二卿;指子重和子反。相恶:不和。(14)王卒以旧:楚王的亲兵都用贵族子弟。(15)蛮军:指楚国带来的南方少数民族军队。(16)违晦:避开晦日。古人认为月末那天不适宜用兵。(17)嚣:喧哗。(18)犯天忌:指晦日用兵。(19)楚子:指楚共王。巢车:一种设有潦望楼的兵车,用以望远(20)伯州犁:晋国大夫伯宗的儿子,伯宗死后他逃到楚国当了太宰。(21)虔:诚。卜:占卜。(22)听誓:听主帅发布誓师令。(23)苗贲(ben)皇:楚国令尹斗椒的儿子。(24)国士:国中精选的武士。厚:指人数众多。(25)良:精兵。萃:集中。@《复》:《周易》的卦名。@南国:指楚国。蹴。窘迫。④元王:元首,指楚共王。

  【译文】

  夏六月,晋国军队和楚国军队在鄢陵相遇。士燮不想同楚军交战。欲至曰:“秦、晋韩原之战,惠公未能整军而归;晋、狄萁之战,主帅先轸不能回来复命;晋、楚泌之战,主帅lL父兵败溃逃。这些都是晋国的奇耻大辱!你也见过先君这些战事,现在我们躲避楚军,就有增加了耻辱。士燮说:“我们先君多次作战是有原因的。秦、狄、、楚都是强国,如果我们不尽力,子孙后代就将被削弱。现在秦、狄、三个强国已经屈服了敌人只有一个楚国罢了。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国家内部和外部不存在忧患。如果不是圣人’外部安宁就必定会有内部忧患。为什么不暂时放过楚国,使晋国对外保持警惕呢?”

  六月二十九日,月末的最后一天,楚军一大早就逼近了晋军,并摆开了阵势。晋军军官感到了害怕。范戤快步走上前来说:“把井填上,把灶铲平,在自己军营中摆开阵势,把队伍之间的行道疏通。晋国和楚国都是天意所归的国家,有什么可担心的?”士燮听了气得拿起戈赶他出去,并说:“国家的存亡,是天意决定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弈书说:“楚军轻浮急噪,我们坚守营垒等待著,三天之后楚军一定会撤退。他们退走时我们再出击,必定会取得胜利。”欲至说:“楚军有六个弱点,我们不要放过机会:他们的两个统帅彼此不和;楚王的亲兵都是贵族子弟;郑国军队虽然摆出了阵势,但是军容不整;楚军中的蛮人虽然成军,但不能布成阵势;布阵不避开月末这天;他们的士兵在阵中很吵闹,遇上交战会更吵闹。个人只注意自己的退路,没有斗志,贵族子弟也并非精兵,月末用兵又犯了天忌,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

  楚共王登上了巢车‘观望晋军的动静。子重派太宰伯州犁在楚王后面陪著。楚王问道:“晋军正驾著兵车左右奔跑,这是怎么回事?”伯州犁回答说:“是召集军官。”楚王说:“那些人都到中军集合了。”伯州犁说:“这是在开会商量。”楚王说:“搭起帐幕了。”伯州犁说:“这是晋军虔诚地向先君卜吉凶。”楚王说:“撤去帐幕了。”伯州犁说:“快要发布命令了。”楚王说:“非常喧闹,而且尘土飞扬起来了。”伯州犁说:“这是准备填井平灶,摆开阵势。”楚王说:“都登上了战车,左右两边的人又拿著武器下车了。”伯州犁说:“这是听取主帅发布誓师令。”楚王问道:“要开战了吗?”伯州犁回答说:“还不知道。”楚王说:“又上了战车,左右两边的人又都下来了。”伯州犁说:“这是战前向神祈祷。”伯州犁把晋侯亲兵的位置告诉了楚共王。苗贲皇在晋厉公身旁,也把楚共王亲兵的位置告诉了晋厉公。晋厉公左右的将士都说;“楚国最出色的武士都在中军,而且人数众多,不可抵挡。”苗贲皇对晋厉公说:“楚国的精锐部队只不过是中军里那些楚王的亲兵罢了。请分出一些精兵来攻击楚国的左右两军,再集中三军攻打楚王的亲兵,一定能把它们打得大败。”晋厉公卜筮问吉凶,卜官说:“大吉。得的是个‘复’卦,卦辞说:‘南国窘迫,用箭射它的国王,射中他的眼睛。’国家窘迫,国君受伤,不打败仗还会有什么呢?”晋厉公听从了卜官的话。

  【读解】

  这是一场晋、楚两国为争取小国附庸而进行的战争,最后以晋军获胜结束。这场战争真正充分证明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古训。彼此间的争斗没有什么正义和非正义可言,无非是为了捞取各自的好处。

  使人感兴趣的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对立双方在交战过程中的表演。

  士燮所说的“外宁必有内忧”,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只有靠不断地进行对外战争,才能保证自己国内的安宁。换句话说,如果治理不好国家内部,就靠对外战争来转移国内人们的视线和注意力。当国家命运的决策人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到了黔驴技穷、山穷水尽的境地。这样的统治者不下台,还呆在权利位置上赶什么?

  认真的想,这实在是一种强盗逻辑,都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同强国打仗、吞并弱小国家之上。或许,这种强盗逻辑在春秋时代行得通而在现在则行不通。统治者的主要职责是使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为此可做的事和必须做的事太多了,必须要付出太多的精力。

  再说,内患并不是必然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在根本上是由统治者自己造成的。如果天下太平,国家富强,人民幸福,政治清明,统治者廉洁奉公,谁会起来造反?还是《水浒传》当中那句话说得好: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老百姓盼望的是过和平安宁的日子,平白无故造什么反?

  国家的内乱,要么是政治腐败、治理无方、统治者荒淫无道,致使民不聊生造成的,要么是由统治集团内部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权夺利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试图以对外扩张和侵略来治病,充其量是治表而无法治根,甚至更有可能加重内乱,使毛病积重难返,直到病入膏育,不可救药。

  话虽然这么说,晋军毕竟会打仗,最终获得了鄢陵之战的胜利。他们所凭借的,不是正气和道义,不过是正确的战略战术罢了。这同政治腐败、扩张野心膨胀是两回事。他们首先做到了知己知彼,摸透了楚军的六大弱点,这六个弱点中几乎每一个都是致命的。比如主帅不和,在两军对垒的残绘战斗中必然会令出两端,弄得士兵不知所措。比如贵族子弟参战,这些个公子哥儿养尊处优惯了,趾高气昂,志满意得,却吃不了苦,没有战斗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一来,对敌方的弱点了如指掌,因此胸有成竹,怎能不打胜仗?

祁奚举贤(攘公三年)

  ——不偏不党的滋味

  【原文】

  祁奚请老(1),晋侯问嗣焉(2)。称解狐(3)——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4)。”于是羊舌职死矣(5),晋侯曰:“孰可以代之(6)?”对曰:“赤也可(7)。”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8),羊舌赤佐之(9)。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10)。称其仇,不为谄(11);立其子,不为比(12);举其偏,不为党(13)。《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14)。”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为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15)。”祁奚有焉。

  【注释】

  (1)祁奚:字黄羊,晋国大臣,三年前任晋国中军尉。请老:告老,请求退休。(2)晋侯;指晋悼公。嗣:指接替职位的人。(3)称:推举。解狐:晋国的大臣。(4)午;祁午,祁奚的儿子。(5)于是:在这个时候。羊舌职:晋国的大臣当时任中军佐,姓羊舌,名职。(6)孰:谁。(7)赤: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职的儿子。(8)中军尉:中军的军尉。(9)佐子:辅佐他,这里这指担当中军佐。(10)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举:推荐。善:指贤能的人。(11)谄(chan):谄媚,讨好。(12)比:偏袒,偏爱。(13)偏:指副职,下属。党:勾结。(14)这两句话见于《尚书。洪范》。王道:理想中的政治。荡荡:平坦广大的样子。这里指公正无私。(15)这两句诗出自《诗.小雅.裳裳者华》。

  【译文】

  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向他询问接替他的中军尉职务的人。祁奚推举解狐——而解狐是他的仇人。晋悼公要立解狐为中军尉,解狐却死了。晋悼公又问他,祁奚回答说:“祁午可以任中军尉。”正在这个时候羊舌职死了,晋悼公问祁奚:“谁可以接替羊舌职的职位?”祁奚回答说:“羊舌赤可以。”于是,晋悼公让祁午做了中军尉,让羊舌赤辅佐他。

  君子认为祁奚在这件事情上能够推举贤人。推荐他的仇人,而不谄媚;推立他的儿子,而不偏袒;推举他的下属,而不是勾结。《尚书。洪范》说:“没有偏袒不结党,王道政治坦荡荡。”这话大概是说的祁奚这样的人了。解狐得到举推,祁午得到职位,羊舌赤得到官职;立了一个中军尉的官,而得举、得位、得官三件好事都成全了,这正是由于他能推举贤人。恐怕只有贤人,才能推举跟自己一样的人。《诗.小雅.裳裳者华》说:“只因为他有仁德,才能推举象他的人。”祁奚就具有这样的美德。

  【读解】

  根据我们自己的经验,能做到象祁奚这样,不管是仇人也好,还是自己的亲属、部下也好只以德行和才能作为推荐的标准,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是少数,确实不多。假如世界上充满了象祁奚这种坦坦荡荡、不偏不党的君子,世界将会是另一个样子,祁奚也就失去了光彩。正因为稀少,大多数人做不到,他才成了榜样,才有了光彩,才让我们称赞。

  从人们的愿望来说,总希望祁奚越多越好,世界也将因此变的越来越美好。但是,希望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有时甚至还会很大。一方面我们不会因为现实不如意而放弃希望;另一方面,我们也不会有了前人榜样,心怀希望,从而闭目不看现实。这大概是一个永的论,难以解决。

  理想与现实比较起来,要虚无飘渺的多,因为我们总是脚踏实地、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周围生活的真实模样:人们拉帮结伙,你吹我捧,一方面胆子更大,另一方面手法更新,再加上更新的创造,比如“炒”,比如人走茶不凉把尾巴留下。当你实实在在地面对这些东西时,能不丧气吗?。

  我们总是在失望和丧气中想起一句不老不新的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表面上看起来这话充满积极乐观的气味,但是一想到玻璃缸里的金鱼,就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师旷论卫人出其君(襄公十四年)

  ——百姓也可以为国君上课

  【原文】

  祁师旷侍于晋侯①。晋侯曰:“卫人出其君②,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之祀③,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④,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⑤,使师保之(6),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7),诸侯有卿(8),卿置侧室(9),大夫有贰宗(10),士有朋友(11),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眼昵(12),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13),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14)。自王以下各有父子兄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15),瞽为诗(16),工诵箴谏(17),大夫规诲(18)。士传言(19),庶人谤(20),商旅于市(21),百工献艺(22)。故《夏书》曰(23):‘遒人以木铎徇于路(24),官师相规(25),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26),于是乎有之(27),谏失常也(28)。大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29),以从其淫而天地之性(30)?必不休矣。”

  【注释】

  ①师旷:晋国乐师。晋候;指晋悼公。②出:驱逐。③匮:缺乏、(4)司牧:统治,治理。(5)贰:辅佐大臣.(6)师保:本指教育和辅导天子的师傅,这里的意思是教导保护。(7)公;仅次于天子的经高爵位.(8)卿:诸侯的执政人臣、(9)侧室:庶子.这里指测室之官。(10)大夫:比卿低一等的爵位。贰宗:官名。由大夫的宗室之弟担任。(11)士:大夫以下、庶民以上的人。朋友指志同道合的人。(12)皂、隶;都是奴隶中的一个等级。牧:养牛人。圉:养马的人。(13)赏:赞杨。(14)革:改。(15)史:太史。为书;记录国君的言行。(16)瞽:古时用盲人作乐师。为诗;作诗讽谏(17)工:乐工。诵:唱或诵读。箴谏;用来规劝讽谏的文辞。(18)规诲:规劝开导。(19)传言:传话。(20)谤:公开议论。(21)商旅:商人。于市;指在市场上议论。(22)百工:各种工匠,手艺人。(23)《夏书》:已失传。以下两句话见于《古文尚书·胤征》。(24)尊人;行令官,连宣令官。木铎:木舌的铃。徇:巡行宣令。(25)官师:官员。(26)孟春:初春。(27)有之:指有遵人宣令。(28)失常:丢掉常规。(29)肆:放肆,放纵(30)从:同”纵”,放纵。

  【译文】

  师旷岁侍在晋悼公苦怕人身边。晋悼公说;“卫国人驱逐了他们的国君,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师旷回答说:“也许是他们的国君确实太过分了。贤明的国君要奖赏好人而惩罚,抚育百姓像抚育儿女一样;容纳他们像大地一样;民众侍奉他们的国君,热爱他像热爱父母一样,敬仰他如对日月一样;崇敬他如对神明一样,畏惧他如对雷霆一样,难道能把他驱逐出去吗?国君是神明的主祭人,是民众的希望。如果使民众的生计困乏,神明失去祭祀者,老百姓绝望,国家失去主人,哪里还用得著他?不驱逐他干什么?上天生下百姓并为他们立了国君,让国君治理他们,不让他们丧失天性。有了国君又替他设置了辅佐的人,让他们教导保护他,不让他越过法度。所以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设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平民、工匠、商人、奴仆、养牛人和养马人都有亲近的人,以便互相帮助。善良的就赞扬,有过错则纠正、有患难就救援,有过失就改正。从天子以下,人们各自有父兄子弟来观察和补救他们行事的得失。太史记录国君的言行,乐师写作讽谏的歌诗,乐工吟诵规谏的文辞,大夫规劝开导。士向大夫传话,平民公开议政,商人在市场上议论.各种工匠呈献技艺。所以《夏书》说:‘宣令官摇著木舌铃沿路亘告,官员们进行规劝,工匠呈献技艺当作劝谏。”正月初春,这时就有了宣令官沿路宣令,这是同为劝谏失去了常观。上天十分爱护百姓,难道会让一个人在百姓头上任意妄为、放纵淫乱而背弃天地的本性吗?一定不是这样的。”’

  【读解】

  师旷的这番议论,是针对卫国百姓驱逐了暴虐无道的卫献公而发的。卫国百姓驱逐卫献公,可以说是“水可以覆舟”的一个事例,如果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就可以说是真正的“犯上作乱”了。是不是也可以说,这是乱世之中的一线光明呢?

  儒家思想从来都认为国君、君子比百姓高贵,人生而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实№上为少数人在多数人头上作成威作福提共了依据.师旷所提出的“民贵君轻”,似乎把传统的观念颠倒过来了,强调以民为本。要为民众著想。

  国君从来都被塑造成教师爷的形象,仿佛他就是真理和神明的代表,化身;只有他给百姓上课的份儿,百姓则是愚不可及的一群人。卫国同君被逐。说明百姓同样可以给国君上课,教他如何行使权力。法度不应当只对百姓才有效,同样也应当对国君及其臣僚有效。只讲国君的高贵,只讲他们才有上课的权力,实№上就是把他们划出了法度之外,让他们有超越法度的特权,这就失去了社会公正的基本前提。

  能像师旷那样,在君权神圣、各国君主忙于扩大自己的实力的时代,敢于当著国君的面主张民贵君轻,的确属于难能可贵。我们不可能要求他在那个时代提出民主思想,毕竟中国古代的社会、法律、政治、宗法制度,都不可能成为民主思想的土壤,而只能产生出专制。个人无法超越时代,正如一个人不可能提著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因此,民贵君轻的思想在春秋,乃至整个传统的封建社会之中,已算是达到了当时思想的顶峰。在那种特定的氛围中,敢于为民众说话,既要有思想的高度,也要有勇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可以想象,或许当时具有民本思想的人并不少,而能够载入史册者,并不太多。他们或者缺少勇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或者是缺乏发言的权力和机会,或者是以其他的方式表现出来。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在文字记载的历史背后,有太多被遗漏了的东西。这好比在无边的大海中打鱼,被渔网打起来的不过如同沧海一粟,更大量的就都成了漏网之鱼。

  意见的权力和机会。一个人的思想、观念要进入历史,要被更多的人所听见,必须借助权力和机会。就师旷而言,身为宫廷乐师,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机会接近君王、大史及其他官僚,也就拥有了其他有类似的思想而没有权力的人所不具有的发言的机会。历史本来就是如此。它不可能让人人都进入其中,有些人完全可能凭偶然闯了进来。

伯州犁问囚(襄公二十六年)

  ——一上下其手最可恨

  【原文】

  楚子、秦人侵吴,及雩娄(1),闻吴有备而还。遂侵郑。五月,至于城麇(2)。郑皇颉戌之,出,与楚师战,败。穿封戌囚皇颉,公子围与之争之(3),正于伯州犁。伯州犁曰:“请问于囚。”乃立囚。伯州犁曰:“所争,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4),曰:“夫子为王子围,寡君之贵介弟也(5)。”下其手(6),曰:“此子为穿封戌,方城外之县尹也。谁获子?”囚曰:“助遇丁丁。弱焉(7)。”戌怒,抽戈逐王子围,弗及。楚师以皇颉归。

  【注释】

  ①楚子:楚康王,名昭,共王之子。雩(yu)娄:越国地名,在今河南商城东。(2)城麇(jun):郑国地名。(3)皇颉:郑国大夫。穿封戌:人名楚国方城外的县尹、公子围:楚共王之子,康王之弟。(4)上其手:高举他的手,指向公子围。(5)贵介:贵宠,尊贵。(6)下其手:下垂他的手,指向穿封戌。(7)弱:战败。

  【译文】

  楚康王和秦国人侵袭吴国,到了雩娄,听说吴国有了防备就退了回去。于是又去侵袭郑国。五月,到了城麇。郑国的皇颉驻守在城麇,出城与楚军交战,吃了败仗。穿封戌俘虏了皇颉,公子围同穿封戌争夺起来,于是。请伯州犁评判是非。伯州犁说:“让我问问这个俘虏吧。”于是就叫俘虏站著。伯州犁问道:‘我们争夺的,是您这位君子,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伯州犁高举著手说“这一位是王于围,是我们国君尊贵的弟弟、”伯州犁又下垂著手说;“这个是穿封戌,是方城外的县官。是谁俘虏了您?”俘虏说;“我遇上王子,打败了。”穿封戌听后大怒,抽子围,没有追上。楚国军队把皇颉带了回去。

  【读解】

  上下其手”这个成语便出自这个故事,意思是说玩弄手法,串通作弊。

  在为利益发生纷争的场合,当事人的心理、仲裁者的心理,都是十分微妙的,各人心里都在打著各自的算盘,在算计著对手。当事人发生争执不必说了,而仲裁者则是个关键因素。仲裁者是否能公正客观,是否为自己的私利打算,直接影响到纷争的结果。

  仲裁者公开表明态度,站到争执的某一方,这时他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争执的参与者。最叫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是,仲裁者表面上装出公允,显得没有参与,实№上却暗中为自己谋取好处,又不给他人留下任何作弊的把柄。想要指控他偏袒,但拿不出任何证据,他甚至还可以对你假惺惺地表示理解和同情。

  要知道什么叫阴险,伯州犁的做法就是示范。这种人如同隐藏在阴暗角落的敌人,危害性比公开拿枪站出来的敌人要大得多,更让人痛恨。因此,锋芒所向,不应仅仅指向贪婪者,更应指向阴险的作弊者。

蔡声子论晋用楚村(襄公二十六年)

  ——人才在竞争中的重要作用

  【原文】

  初,楚伍参与蔡大师子朝友①,其子伍举与声子相善也(2)。伍举娶于王子牟③。王子牟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举实送之。”伍举奔郑,将遂奔晋。声子将如晋,遇之于郑郊,班荆相与食④,而言复故⑤。声子曰:“子行也,吾必复子。”

  及宋向戌将平晋、楚(6),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本与之语(7),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孰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妃押皮革(8),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子木曰:“夫独无族姻乎(9)?”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归生闻之: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0。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无善人,则国从之。《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11)。’无善人之谓也。故《夏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12)。’惧失善也。《商颂》有之曰:‘不僭不滥,不敢怠皇。命于下国,封建厥福(13)。’此汤所以获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劝赏而畏刑(14),恤民不倦(15)。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将赏为之加膳,加膳则饫赐(16),此以知其劝赏也。将刑为之不举(17),不举则彻乐(18),此以知其畏刑也。夙兴夜寐(19),朝夕临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礼之大节也。有礼,无败。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于四方,而为之谋主(20),以害楚国,不可救疗,’所谓不能也(21)。子丁之乱,析公奔晋(22)。晋人置诸戎车之殿(23),以为谋主。绕角之役(24),晋将遁矣,析公曰:‘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25),以夜军之(26),楚帅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晋遂侵蔡,袭沈(27),获其君(28),败申、息之师于桑隧(29),获申丽而还(30)。郑于是不敢南面(31)。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雍子之父兄谮雍子(32),君与大夫不善是也(33),雍子奔晋。晋人与之蓄(34),以为谋主。彭城之役(35),晋楚遇于靡角之谷(36),晋将遁矣,雍子发命于军曰:‘归老幼,反孤疾,二人役,归一人。阅兵搜乘,秣马蓐食,师陈焚次(37),明日将战。’行归者而逸楚囚(38),楚师宵溃。晋降彭城而归诸宋,以鱼石归(39)。楚失东夷(40),子辛死之(41)”,则雍子之为也。子反与子灵争夏姬(42),而雍害其事(43),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44),以为谋主,捍御北狄,通吴于晋,教吴叛楚,教之乘车、射御、驱侵,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焉(45)。吴于是伐巢,取驾,克棘,入州来(46),楚罢于奔命(47),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若敖之乱(48),伯贲之子贲皇奔晋(49)。晋人与之苗(50),以为谋主。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军而陈,晋将遁矣,苗贲皇曰:‘楚师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灶,成陈以当之,栾、范易行以诱之(51),中行、二必克二穆(52),吾乃四萃于其王族(53),必大败之。’晋人从之,楚师大败,王夷师僭(54),子反死之。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声子曰:“今又有甚于此者。椒举娶于申公子牟(55),子牟得戾而亡(56),君大夫谓椒举(57):‘女实遣之。’惧而奔郑,引南望曰:‘庶几赦余!’亦弗图也。今在晋矣,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58)。彼若谋害楚国,岂不为患?”子木惧,言诸王,益其禄爵而复之。声子使椒逆之(59)。

  【注释】

  ①伍参:伍奢的祖父,伍子胥的曾祖父。子朝:公子朝,蔡文公的儿子,为蔡国太师。②伍举:伍奢的父亲。声子:子朝的儿子。③王子牟:楚国公子,又称申公子牟。(4)班:铺垫。⑤复故:返回楚国的事。(6)向戌,宋国大夫,又称左师。平:讲和。(7)子木:屈建,楚国令尹。”(8)杞、梓:楚国出产的两种优质木材。(9)族姻:同族子弟和有婚姻关系的人。(10)僭(jian)::越,过分。滥:过度,无节制。(11)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瞻印》。殄瘁:艰危,困窘。(12)《夏书》已失传。这两句话见于《古文尚书·大禹漠》。不经:不守常法的人。(13)这四句诗出自《诗·商颂·殷武》。怠:懈怠。皇:今《诗经》作“逞”,意思是闲暇,指偷闲。封:大。(14)劝:乐,喜欢。(15)恤民:忧民。(16)饫(yu)赐:饱餐之后把多余的酒菜赐给臣下。(17)不举:不举行盛宴。(18)彻:同“撤”。彻乐:撤去音乐。(19)夙兴夜寐:早起晚睡。(20)谋主:主要谋士。(21)不能:不能任用贤人。(22)子丁:楚国大臣斗克的字。析公:楚国大臣。(23)戎车:指国君的战车。殿:后。(24)绕角:蔡国地名,在今河南鲁山县东。(25)钧声:相同的声音。(26)军:进攻。(27)沈:诸侯国名,在今安徽临泉县北。(28)君:指沈国国君沈子揖初。(29)桑隧:地名,在今河南确山县东。(30)申丽:楚国大夫。(31)不敢南面:不敢向南亲附楚国。(32)雍子:楚国大臣。谮:中伤,诬陷。(33)不善是:不喜欢这个人。(34)蓄(XU):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附近。(35)彭城:在今江苏徐州(36)靡角之谷:宋国地名,在彭城附近。(37)陈:列阵。次:营帐。(38)归者:指应放还的老幼孤疾。逸:释放。(39)鱼石:逃到楚国的宋国大臣。(40)东夷:亲楚国的东方小国。(41)子辛:楚国令尹公于工大,被楚共王杀掉。(42)子灵:楚国宗族。夏姬:郑穆公的女儿,陈国大大御叔的妻子。(43)雍害:阻碍,破坏。(44)邢: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北。(45)行人:外交使节。(46)巢:楚国的属国,在今安徽巢县东北。驾:楚国邑名,在今安徽无为境内。棘:楚国邑名,在今河南永城南。州来:楚国邑名,在今安徽△台。(47)罢:同“疲”。(49)若敖:指楚国令尹子文的氏族。(49)伯贲:楚国令尹斗椒的字。(50)苗: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济源西。(51)栾、范:指栾书、士燮统率的中军。易行:指简易行阵,以诱惑楚军。(52)中行:指晋国上军佐。二郎:指晋国上军统帅琦和新军佐至。二穆:指楚国左军统帅子重和右军统帅子辛,两人都是楚穆王的后代。(53)四萃:从四面集中攻击。(54)夷:受伤。僭(jian):火熄灭,这里比喻军队溃败。(55)椒举:伍举。(56)戾(li):罪。(57)君大夫:国君和大夫。(58)叔向:晋国上大夫。比叔向:使他的爵禄可与叔向相比。(59)椒:伍举的儿子,伍奢的弟弟。逆:迎。

  【译文】

  当初,楚国的伍参与蔡国太师子朝相友好,伍参的儿子伍举也与子朝的儿子声子相友善。伍举娶了王子牟的女儿做妻子,王子牟当申邑长官后获罪逃亡。楚国人说:“伍举一定护送过他。”伍举逃亡到了郑国,打算再逃亡到晋国。声子要到晋国去,他在郑国都城的郊外碰到了伍举,两个人把荆草铺在地上坐著一起吃东西,谈到了伍举回楚国的事。声子说:“您走吧,我一定要让您回楚国。”

  到了宋国的向戌来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时,声子到晋国去当使节,回国时到了楚国。楚国令尹子木同声子谈话,问起晋国的事,并且还问:“晋国的大夫和楚国大夫比谁更贤明些?”声子回答说:“晋国的卿比不上楚国,但是它的大夫却很贤明,都是做卿的人才。正像杞木、梓木和皮革,全是从楚国去的。虽然楚国有人才,实№上却是晋国在使用他们。”子木说:“难道晋国没有同族和姻亲当大夫吗?”声子回答说:“虽然有,但是使用楚国的人才的确很多。我听说过: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赏赐不过分,刑罚不滥用。赏赐太过分,就怕赏赐到坏人头上;滥用刑罚,则怕惩罚到了好人。如果不幸越过了限度,也宁愿赏赐过头,而不要滥用刑罚;与其失去了好人,还不如有利于坏人。没有好人,国家就会跟著遭殃。《诗·大雅.瞻印》中说:‘贤能的人没有了,国家就将遭受危难。’这话说的就是国家没有好人。所以《夏书》上说:‘与其杀害无辜的人,宁可放过犯罪的人。’这是担心失去了好人。《诗·商颂·殷武》中说:‘不要过分不滥用,不可懈怠偷闲懒,上天命令我下国,大力建树福和禄。’《就是商汤获得上天赐福的原因。古代治理百姓的人,喜欢赏赐而惧怕刑罚,为百姓忧心而不知疲倦。赏赐在春天和夏天进行,刑罚在秋天和冬天进行。因此,在将要行赏时要为它加餐,加餐后把多余的酒菜赐给奔命臣下,从这里可以知道他喜欢赏赐。将要用刑时则要减餐,减餐时要撤去进餐时的音乐,从这里可以知道他惧怕用刑。早起晚睡,早晚亲自上朝处理政事,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他为百姓忧心。喜欢赏赐、惧怕刑罚、为百姓分忧这三件事,是礼丁的大节。有了礼丁就不会失败。现在楚国经常滥用刑罚,楚国大夫逃亡到四周的国家,成了那些国家的主要谋士,危害楚国,无法挽救和医治,这就是说楚国不能任用贤人。子丁的叛乱,使析公逃到了晋国。晋国人把他安排在国君的战车后面,让他做主谋。绕角战役,晋国准备逃跑,析公却说:‘楚军心里轻浮急躁,容易被动摇。如果多处同时发出击鼓声,趁夜色发动进攻,楚军一定会逃走。’晋国人听从了析公的话,楚军在夜里败逃了。晋国接著侵袭蔡国,偷袭沈国,俘获了沈国国君,在桑隧击败了申、息两地的楚军,抓住了为了楚国大夫申丽后回国。郑国从此不敢向南亲近楚国。楚国失去了中原诸侯的亲附,这全是析公的主意。雍子的父亲和哥哥诬陷雍子,国君和大夫也不喜欢雍子,雍子就逃亡到了晋国。晋国人把畜邑封给他,让他当主谋。彭城一仗,晋军和楚军在靡角之谷遭遇,晋军准备逃走,雍子却向军队发布命令说:‘把年老的和年轻的人放回去,孤儿和有病的人回去,一家有两人参战的回去一个。精选兵士,检阅兵车,喂饱战马,饱餐一顿,摆开阵势,烧掉营帐,明天决战。’晋军让该回家的人走了,放走了楚军战俘,结果楚军夜里溃败了。晋军降服了彭城,把它还给了宋国,带著俘获的鱼石回国。楚国失去了东方诸国的亲附,子辛也为此被杀,这都是雍子干出来的。子反和子灵争夺夏姬,子反破坏了子灵的婚事,子灵逃到了晋国。晋国人把邢邑封给他,让他当主谋,抵御北狄,使吴国和晋国通好,教吴国背叛楚国,教吴国人乘战车、射箭、驾车、驱车进攻,派他的儿子狐庸担任吴国的使者。吴国便在这时攻打巢地,夺取驾地,攻克棘地,侵入州来,楚国疲于奔命,到现在吴国还是楚国的祸患,这都是子灵干出来的。若敖氏叛乱,伯贲的儿子贲皇逃亡到晋国。晋国人把苗地封给他,让他当主谋。鄢陵之战,楚军早晨逼近晋军并摆出阵势,晋军打算逃走,苗贲皇说:‘楚军的精锐部队只是中军的王室亲兵。如果填井平灶,摆开阵势抵抗他们,栾书、士燮两军减缩行阵以引诱楚军,l部B琦和至一定能战胜子重和子辛,我们再集中兵力从四面进攻他们的亲兵,必定会把他们打得大败。’晋国人听从了苗贲皇的话,楚军大败,楚王受伤,军队溃散,子反自杀。郑国叛离,吴国兴起,楚国失去了诸侯的亲附,这都是苗贲皇干出来的。”子木说:“这些都说对了。”声子说:“现在还有比这些更厉害的。伍举娶了申公王子牟的女儿做妻子,子牟获罪而逃亡,国君和大夫们对伍举说:‘确实是你让他走的。’伍举因为害怕逃到了郑国,他伸长脖子望著南面说:‘但愿能赦免我!’但是楚国并不考虑。现在伍举在晋国,晋国人准备封给他县邑。使他的爵禄可以和叔向相比。如果他来策划危害楚国,难道不会成为祸患吗?”子木感到害怕,对楚王说了,楚王增加了伍举的爵禄并让他回到楚国。声子让椒去迎接伍举。

  【读解】

  自己的人才没有为自己效劳,却被敌手利用来挖自己的墙角,危害自己,的确发人深省。这一篇专论“我材他用”的文字,显,得十分独特,提出的问题值得我们好好思索。

  人才出逃的根本原因,在统治集团内部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作为一国之君,不能正确运用赏罚手段,不讲公平的原则,自然会造成自己内部的分化。这一重大责任要由自己来承担,可以叫做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怪不到别人。

  当然,实№当中也可能出现敌手寻机主动来挖人才的情形,或者用利诱的手段,或者用离间的阴谋,比如现代间谍战中常见的双重乃至多重间谍。

  不管是哪种情形,我们都可以看出人才在竞争中的重要价值和决定性作用。德国人奥本海姆出逃美国,使美国人造出了原子弹,从而掌握了在二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一张王牌。类似的事例还可以举出很多。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商场和科技竞争之中,一个优秀人才往往可以使局面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使掌握和使用人才的一方占制高点,掌握主动权和控制权。因此,竞争,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人才的竞争。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得人才者,得天下。

  话说回来,自己的人才在严绘无情的竞争中被敌人利用,所造成的后果是十分可怕的。自己人最了解自己家的事,自己的长处、短处,自己的家底,自己的致命之处,全被了若指掌。这样,就应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古老的致胜原则。

  敌手自己做不到的事,由自己人帮助他们做到了;敌人无法掌握的情况,轻而易举地被掌握了。处于这样的境地,哪有不败的道理?人们常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自己人被他人、敌手利用,不也是一种从内部攻破堡垒的方式吗?

  不懂得珍惜人才和使用人才的统治者,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统治者。如果不仅不懂得珍惜和使用人才,反而设置各种碍和网罗加害于人才,这样的统治者便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是自己在为自己挖掘坟墓。历史上的这类悲剧不少,而在实№中人们又一再犯这样的错误,的确让人难以理解其中的原因。是嫉贤妒能的心理在作祟?是惧怕能人对自己构成威胁?是看不出人的才能所在?是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信条?是误信了奸佞小人的谗言?还是根本就不把国家、百姓的兴旺发达放在心上,只图个人的安乐淫逸?

  愚蠢倒也罢了。国君愚蠢,而握有实权的臣子们不愚蠢,也可以混下去。并非愚蠢,而是误中他人圈套,还可以谅解和补救。既不愚蠢,也不是上当受骗,而是玩弄权术,专横暴虐,有意陷害,这就是违背天意的自己作孽,活该遭受厄运。

  能够充分利用敌手的人才,来打击敌手的要害部位,瓦解敌手的士气和阵营,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可以算是天赐的福份,也是聪明智慧的表现。这当中有机遇问题,也有敌手的愚蠢、过失。残暴而白白送上门来的时候,但是,最主要的是自己行得正,走得端,具有宽阔的胸襟,高尚的情操和德行,站在道义和真理一边,人才才可能前来归附。如果与对手同样愚蠢、专横、暴虐,谁会来归附?得道多助,自身的优势所形成的强大吸引力,应当是人才前来归附的根本条件。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凰总把高枝占。谁都不会效命于无德无才、贪婪自私的主子。除了吸引力之外,还要懂得珍惜和使用人才。优厚的礼遇必不可少,只讲道义不讲实惠肯定也是不行的。委以重任的信任,更能使被使用者心里踏实。既然要用,就放心大胆地用;如果心存疑虑,不如不用。古人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用人成功了,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半。

  人才难得,优秀的人才更难得。自己的人才不要轻易放走,对手送上门来的人才一定要牢牢抓住。成功的统治者总是这样做的。

季札观乐(襄公二十九年)

  ——听乐观舞论德政

  【原文】

  吴公子札来聘①。……请观于周乐②。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③,曰:“美哉!始基之矣(4),犹未也,然则勤而不怨矣(5)。”邶为之歌《邶》、《庸》、《卫》(6),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7),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8)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9),曰:“美哉!其细已甚(10),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曰:“美哉,泱泱乎(11)!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12)?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13),曰:“美哉,荡乎(14)!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15)?”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16)。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17),曰:“美哉,风风乎“!大而婉,险而易行(19);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20),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21)?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22),谁能若是?”为.之歌《陈》(23),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26)!

  为之歌《小雅》(26),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I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27)!”为之歌《大雅》,曰(28):“广哉!熙熙乎(29)!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32);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33);用而不匾,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34),行而不流。五声和(35),八风平(36);节有度(37),守有序(38)。盛德之所同也!”

  见舞《象箫》、《南龠》者(39),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40),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陬》者(41),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42),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42),曰:“美哉!勤而不德(44)。非禹,其谁能修之(45)!”见舞《陬箫》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47),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①吴公子札: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②周乐:周王室的音乐舞蹈。③工:乐工。《周南》、《召南》:《诗经》十五国风开头的两种。以下提到的都是国风中各国的诗歌。④始基之:开始奠定了基础。⑤勤:劳,勤劳。怨:怨恨。(6)邶(bei):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汤阴南。庸: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新乡市南。卫: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淇县。(7)康叔:周公的弟弟,卫国开国君主。武公:康叔的九世孙。(8)《王》:即《王风》,周平王东迁洛邑后的乐歌。(9)郑:周代诸侯国,在今河南新郑一带。(10)细:琐碎。这里用音乐象征政令。(11)泱泱:宏大的样子。(12)表东海:为东海诸侯国作表率。大公:太公,指国开国国君吕尚,即姜太公。(13)豳(bin):西周公刘时的旧都,在今陕西彬县东北。(14)荡:博大的样子。(15)周公之东:指周公东征。(16)夏:西周王跷一带。秦:在今陕西、甘肃一带。夏声:正声,雅声。(17)魏:诸侯国名,在今山西芮县北。(18)风风(feng):轻飘浮动的样子。(19)险:不平,这里指乐曲的变化。(20)唐:在今山西太原。晋国开国国君叔虞初封于唐。(21)陶唐氏:指帝尧。晋国是陶唐氏旧地。(22)令德之后:美德者的后代,指陶唐氏的后代。(23)陈:国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阳。(24)郐(kuai):在今河南郑州南,被郑国消灭。(25)讥:批评。(26)《小雅》:指《诗·小雅》中的诗歌。(27)先王:指周代文、武、成、康等王。(28)《大雅》:指《诗·大雅》中的诗歌。(29)熙熙:和美融洽的样子。(30)《颂》: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和《商颂》。(31)倨:傲慢。国嗝:同“逼”,侵逼。携:游离。③荒:过度。囫处:安守。底:停顿,停滞。(35)五声:指宫、商、角、微、羽。和:和谐。(36)八风:指金、石、丝、竹、翰、土、革、本做成的八类乐器。(37)节:节拍。度:尺度。(38)守有序:乐器演奏有一定次序。(39)《象箫(xiao)》:舞名,武舞。《南龠)(yuee):舞名,文舞。(40)《大武》:周武王的乐舞。(41)《陬》:商汤的乐舞。(42)惭德:遗憾,缺憾。(43)《大夏》:夏禹的乐舞。(44)不德:不自夸有功。(45)修:作。(46)《陬箫》:虞舜的乐舞。(47)帱(dao):覆盖。(48)蔑:无,没有。

  【译文】

  吴国公子季札前来鲁国访问……请求观赏周朝的音乐和舞蹈。鲁国人让乐工为他歌唱《周南》和《召南》。季礼说:“美好啊!教化开始奠基了,但还没有完成,然而百姓辛劳而不怨恨了。”乐工为他歌唱们《邶风》、《庸风》和《卫风》。季礼说:“美好啊,多深厚啊!虽然有忧思,却不至于困窘。我听说卫国的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个样子,这大概是《卫风》吧!”乐工为他歌唱《王风》。季札说:“美好啊!有忧思却没有恐惧,这大概是周室东迁之后的乐歌吧!”乐工为他歌唱《郑风》。季札说:“美好啊!但它烦琐得太过分了,百姓忍受不了。这大概会最先亡国吧。”乐工为他歌唱《风》。季礼说:“美好啊,宏大而深远,这是大国的乐歌啊!可以成为东海诸国表率的,大概就是太公的国家吧?国运真是不可限量啊!”乐工为他歌唱《南风》。季札说:“美好啊,博大坦荡!欢乐却不放纵,大概是周公东征时的乐歌吧!”乐工为他歌唱《秦风》。季礼说:“这乐歌就叫做正声。能作正声自然宏大,宏大到了极点,大概是周室故地的乐歌吧!”乐工为他歌唱《魏风》。季礼说:“美好啊,轻飘浮动!粗扩而又婉转,变化曲折却又易于流转,加上德行的辅助,就可以成为贤明的君主了”乐工为他歌唱《唐风》。季礼说:“思虑深远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通民在吧!如果不是这样,忧思为什么会这样深远呢?如果不是有美德者的后代,谁能像这样呢?”,乐工为他歌唱《陈风》。季札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够长久吗?”再歌唱《郐风》以下的乐歌,季礼就不作评论了。

  乐工为季札歌唱《小雅》。季礼说:“美好啊!有忧思而没有二心,有怨恨而不言说,这大概是周朝德政衰微时的乐歌吧?还是有先王的遗民在啊!”乐工为他歌唱《大雅》。季礼说:“广阔啊!乐工为他歌唱《颂》。季礼说:“好到极点了!正直而不傲慢,委曲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荒淫,利用而不匮乏,宽广而不张扬,施予而不耗损,收取而不贪求,安守而不停滞,流行而不泛滥。五声和谐,八音协调;节拍有法度,乐器先后有序。这都是拥有大德大行的人共有的品格啊!”

  季札看见跳《象箫》和《南龠》两种乐舞后说:“美好啊,但还有美中不足!”看到跳《大武》时说:“美好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子吧。”看到跳《陬》时说:“圣人如此伟大,仍然有不足之处,看来做圣人也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时说:“美好啊!勤于民事而不自以为有功。除了夏禹外,谁还能作这样的乐舞呢!”看到跳《陬箫》时说:“德行达到顶点了!伟大啊,就像上天无所不覆盖一样,像大地无所不容纳一样!虽然有超过大德大行的,恐怕也超不过这个了。观赏达到止境了!如果还有其它乐舞,我也不敢再请求观赏了!”

  【读解】

  这世上的事情,真如地覆天翻,此一时,彼一时也!季礼如此严肃正经、板著面孔一律称为“美好”,的音乐、舞蹈,对今天的多数人来说,恐怕是不忍卒听,不忍卒观。同样,要是季札听见今日的《同桌的你》一类的流行歌曲,看见迪斯科一类的舞蹈,真不知要气死几回!

  毕竟,观念之间有了天壤之别。

  在季扎的时代,虽有民间小调、自娱自乐的歌舞,却是登不了大雅之堂——宗庙和朝廷。平民百姓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更没有“懂得音乐的耳朵”、“懂得舞蹈的眼睛”去接受、欣赏、感。受那些大乐大舞。他们是边缘上的人,永远无缘进入到、参与到V达官贵人们的乐歌和乐舞之中去。也只有达官贵人君子公卿们才会像季札那样把音乐舞蹈看成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了不起的大事,才会那么一本正经、恭敬严肃地加以对待。

  其实这也不奇怪。在他们的心目中,音乐舞蹈是礼丁的一部分,是政治上的等级统治的辅助工具,作用就是维护等级制度和政治统治,如同奴仆必须为主子效力、服务一样,因而作歌现舞、只在宗庙和朝廷这两种场所中进行。老百姓即使削尖了脑袋,也不可能进得去。

  我们无法说这样对待音乐和舞蹈有什么好或不好。这是历史的本来面目,那时拥有话语权力的人的观念就是如此。他们这样认为,也就照此去做。做了之后还要大发议论,一定要从中挖掘出深刻的含义来。比如《诗经》中的那些“国风”,不过是西周时各地方上的民间歌谣,平民百姓在劳作之余有感而发,率兴而作,哪里想得到什么圣人天子、治理下民、德行仁政之类!男女之间倾诉爱慕之情,征夫怨妇抒发内心的忧伤,辛勤劳作的农民表这对剥削者的不满和愤恨,同君子大人们心中所想的有什么必然联系?所以,季札的评论,以及后来儒生们的评论,不过是他们自己以自己的观念,先入为主地附会而已。一首《关睢》,本来在这的是男欢女爱的爱情追求,却被解释为赞美“后妃之德”!

  这在我们今天看来是触目惊心和可笑的。照我们的观念,再也不可能像季扎那样去理解音乐和舞蹈,不可能板著面孔拿它们作说教的工具。政治制度的好坏,同音乐舞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懂音乐舞蹈的人当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懂音乐舞蹈的人当中也有好人和坏人。世事人情的复杂多变,哪里有固定不变的模式可去硬性框定?

  我们更愿意相信,音乐和舞蹈是人们表情达意的一种方式。它们让人们相互沟通,相互理解;它们也让人通过自娱自乐来获得精神的轻松和解脱;它们也可以表达我们对天地人的思索;它们也可以表达我们对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探索和追寻。阳春白雪当然使我们高雅,而我们也不拒绝下里巴人。

子产坏晋馆垣(襄公三十一年)

  ——对傲慢无礼还以颜色

  【原文】

  公薨之月①,子产相郑伯以如晋②,晋峰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③。士文伯让之,曰④:“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⑤,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阚闳(6),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茸墙(7),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8)?寡君使訇请命(9)。”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10),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11)。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12),亦不敢暴露(13)。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14),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蠢,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15),无观台谢(16),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17);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18),污人以时幂馆宫室(19);诸侯宾至,甸设庭燎(20),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21),隶人、牧、圉,各瞻其事(22);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23),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淄患(24);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缇之宫数里(25),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26)。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匆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27)?”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28)。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29),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30)。乃筑诸侯之馆。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31)?《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32)。’其知之矣。”

  【注释】

  ①公:指鲁襄公。薨(hcog):诸侯死去叫薨。②相:辅佐。郑伯:指郑简公。③坏:拆毁。馆垣:宾馆的围墙。、④士文伯:晋国大夫士訇。让:责备。⑤属:臣属,属官。在:问候。(6)阚闳(hanh6ng)。指馆舍的大门。(7)完:同“院”,指墙垣。茸:用草盖墙。(8)共命:供给宾客所求。(9)请命:请问理由。(10)诛求:责求,勒索贡物。无时:没有定时。(11)会:朝会。时事:随时朝贡的事。(12)输币:送上财物。(13)暴露:露天存放。(14)荐陈:呈献并当庭陈列。(15)卑庳(bi):低小。(16)观:门阙。台:土筑高坛。(17)公寝:国君住的宫室。(18)司空:负责建筑的官员。平易:平整。(19)圬人:泥水工匠。幂(mi):涂墙,粉刷。(20)甸:甸人,掌管柴火的官。庭燎:庭中照明的火炬。(21)巾车;管理车辆的官。脂:指加油。辖。车轴头的挡铁。(22)隶人;清洁工。瞻:看管。(23)不留宾:不让来客滞留。(24)淄:同“灾”。(25)缇(dT)之宫:晋侯的别宫,一在今山西沁县西南。(26)天厉:天灾。不戒:无法防备。(27)惮(dan):怕。(28)赵文子:晋国大夫赵武。信;确实,可信。(29)垣。这里指房舍。赢:接待。(30)加礼:礼节特别隆重。宴:宴会。好:指宴会上送给宾客的礼物。(31)释辞:放弃辞令。(32)这四句诗出自《诗·大雅·板》。辑:和顺。协:融洽。绎:同“怿’,喜悦。莫:安定。

  【译文】

  鲁襄公死去的那个月,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没有接见他们。子产派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把自己的车马放进去。晋国大夫士文伯责备子产说:“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搞好,到处是盗贼,不知道对辱临敝国的诸侯属官怎么办,因此派了官员修缮来宾住的馆舍,馆门造得很高,围墙修得很厚,使宾客使者不会感到担心。现在您拆毁了围墙,虽然您的随从能够戒备,那么对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由于敝国是诸侯的盟主,修建馆会围墙,是用来接待宾客。如果把围墙都拆了,怎么能满足宾客的要求呢?我们国君派我来请问你们拆墙的理由。”子产回答说:“敝国国土狭小,处在大国的中间,大国责求我们交纳贡物没有一定时候,所以我们不敢安居度日,只有搜寻敝国的全部财物,以便随时前来朝见贵国。碰上您没有空,没能见到,又没有得到命令,不知道朝见的日期。我们不敢进献财物,又不敢把它们存放在露天。要是进献上,那就成了贵国君王府库中的财物,不经过进献的丁式,是不敢进献的。如果把礼物放在露天里,又怕日晒雨淋而腐烂生虫,加重敝国的罪过。我听说文公从前做盟主时,宫室低小,没有门阙和台榭,”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宾馆像国君的寝宫一样。仓库和马棚也修得很好,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水工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诸侯的宾客来到,甸人点起庭院中的火把,仆人巡视客舍,存放车马有地方,宾客的随从有代劳的人员,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加油,打扫房间的,伺养牲口的,各自照看自己份内的事;各部门的属官要检查招待宾客的物品;文公从不让宾客们多等,也没有被延误了的事;与宾客同忧共乐,出了事随即巡查,有不懂的地方就指教,有所要就加以接济。宾客到来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哪里会有灾患啊;不怕有人抢劫偷盗,也不用担心干燥潮湿。现在晋侯的缇别宫方圆数里,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像奴仆住的房子里,车辆进不了大门,又不能翻墙而入;盗贼公然横行,天灾难防。接见宾客没有定时,召见命令也不知何时发布。如果还不拆毁围墙,就没有地方存放礼品,我们的罪过就要加重。斗胆请教您,您对我们有什么指示?虽然贵国遇上鲁国丧事,可这也是敝国的忧伤啊。如果能让我们早献上礼物,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这是贵君的恩惠,我们哪敢害怕辛劳?”士文伯回去报告了。赵文子说:“的确是这样。我们实在不注重培养德行,用像奴仆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这是我们的过错啊;”于是,他派士文伯前去道歉,承认自己不明事理。

  晋平公以隆重的礼节接见了郑简公,宴会和礼品也格外优厚,然后让郑简公回国。晋国接著建造了接待诸侯的宾馆。叔向说:“辞令不可废弃就是这样的啊!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诗.大雅.板》中说:‘言辞和顺,百姓融洽;言辞动听,百姓安宁。’子产大概懂的这个道理吧。”

  【读解】

  仅仅因为国君没有接见,就动怒拆毁了该国客舍的围墙,还以巧妙动听的言辞,说得对方连赔不是,不仅国君出来接见,而且还礼遇有加,满意且满载而归。初看起来还有点过分,有点儿太“那个”了,犯得著如此大动肝火,做出如此大胆的事儿来吗?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了这件表面上看来有点儿荒唐的事情的背景。晋国是个大国,强国,诸侯盟主,一方霸主。国君不出来接见客人,是在摆谱儿,那架子,耍弄人,那藏而不露的意思是要让人下跪,乞求,被愚弄。郑国是个小国,夹在大国当中受气,此行是进去献贡物,是去“朝圣”,表示对盟主的恭敬和孝顺。

  明白了这个背景,我们就不得不对子产的所作所为令眼相看,肃然起敬,佩服他的勇气和骨气。他的举动真有点儿犯上作乱的味道:你想捉弄我、拿架子摆谱儿?哼,没门儿!我就不吃这一套,我比你更厉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就大胆地、公开的、理直气壮把围墙给拆了,还批得敌手理屈辞穷,态度陡然一转。

  这是讲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国不分大小,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多寡,财富不分贫富,大伙儿一律平等,以礼相待,、以诚相待。这应当是国与国交往的前提。咱们现在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不也包含这方面的内容吗?

  这个原则也可以扩大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当中。人不分男女老幼,黑白胖瘦,身份地位,权力大小,名气高低,大伙一律平等,人人享有受人尊重的权利,也有尊重他人的义务。相待以诚,相待以礼,相敬如宾,相互尊重,是起码的做人准则。上帝没有赋予谁有特权可产藐视他人、愚弄他人、傲慢无礼、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视他人为草芥。

  俗话说,人穷志不短。上天赋予人的权利是平等的,并没有对某某人另眼相看。四海之内,普天之下,大伙都同样头顶一片废天,同样脚踏一方土地,生来是人,死了变鬼,没有谁更优越。

子产不毁乡校(襄公三十一年)

  ——民心可疏导不可左右

  【原文】

  郑人游于乡校①,以论执政②。然明谓子产曰③:“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④,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⑤,不闻作威以防怨(6)。岂不遽止(7)?然犹防川(8):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9),不如吾闻而药之也(10)。”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11)。小人实不才(12)。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13)?”

  仲尼闻是语也,曰(14):“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注释】

  ①乡校;古时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的地方。②执政:政事。③然明:郑国大夫融蔑,然明是他的字。④退:工作完毕后回来。⑤忠善:尽力做善事。损:减少。(6)作威;摆出威风。(7)遽(jv):很快,迅速。(8)防:堵塞。川:河流。(9)道:同“导”,疏通,引导。(10)药之:以之为药,用它做治病的药。(11)信:确实,的确。可事;可以成事。()12)小人:自己的谦称。不才:没有才能。(13)二三:这些,这几位。(14)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当时只有十岁,这话是后来加上的。)

  【译文】

  郑国人到乡校休闲聚会,议论执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坏。郑国大夫然明对子产说:“把乡校毁了,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毁掉?人们早晚干完活儿回来到这里聚一下,议论一下施政措施的好坏。他们喜欢的,我们就推行;他们讨厌的,我们就改正。这是我们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尽力做好事以减少怨恨,没听说过依权仗势来防止怨恨。难道很快制止这些议论不容易吗?然而那样做就像堵塞河流一样:河水大决口造成的损害,伤害的人必然很多,我是挽救不了的;不如开个小口导流,不如我们听取这些议论后把它当作治病的良药。”然明说:“我从现在起才知道您确实可以成大事。小人确实没有才能。如果真的这样做,恐怕郑国真的就有了依靠,岂止是有利于我们这些臣子!”

  孔子听到了这番话后说:“照这些话看来,人们说子产不仁,北打下如估”

  【读解】

  春秋时的乡校,让我们联想到古代希腊和罗马的民主政治。在希腊、罗马凡,自由民,都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乡校自由地议论政治,与希腊、罗马的情形有些相似,但有一个重大差别:乡校的平民百姓虽然可以议政,却无权参政,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因此,二者有实质性的差别。

  不过,考虑到中国传统等级制度之下的政治专制,能移开一个口子让老百姓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地议论统治者,真是要很大的气魄和开阔的胸襟。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在几千年的传统社会中,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算得上几十年、几百年才会见到一次。

  完全可以设想到老百姓议政的内容,比如国家的繁荣昌盛,社会的风习,与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施政方针,一直到宫廷秘闻,某个官员乃至国君的私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平民百姓中横挑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大多数人的。目中都有相对公平的衡量尺度,他们眼睛盯住的是统治者的施政实绩,而不是统治者的夸夸其谈。

  可以打个比方,老百姓的评论,是统治者所作所为的无情的镜子。统治者可以用高压手段迫使百姓保持沉默,却无法使人们不在心里估价,无法左右人心的向背。所以,沉默并不意味著顺从;相反,沉默中蕴含著可怕的力量。

子产论为政宽猛(昭公二十年)

  ——胡萝卜和大棒都不可少

  【原文】

  郑子产有疾,谓于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1)。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2),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崔苻之泽③。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崔苻之盗(4),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⑤;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6),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讫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7)。’施之以宽也。‘母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8)。’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达,以定我王(9)。’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竟不俅,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10)。’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11):“古之遗爱也(12)。”

  【注释】

  ①猛:严厉。②狎(xia):轻视,轻忽。③取:同“聚”。人。指强盗。崔苻(wanfu):湖泽的名称。(4)徒兵:步兵。⑤纠:矫正。(6)济:帮助,调节。(7)这四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汔(qi):也许可以。康:安。中国。指京城。绥。安抚。四方:指四方诸侯国。(8)这四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从:同“纵”,放纵。诡随:狡诈行骗的人。谨:管束。遏:制止,禁止。寇虐:指抢劫行凶的人。惨:曾,乃。明:法度。(9)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柔:安抚。能:亲善。(10)这四句诗出自《诗·商颂·长发》。竞:急。求:缓。优优:温和宽厚的样子。道:聚集。(11)涕:眼泪。(12)遗爱:流传下来的慈惠的人。

  【译文】

  郑国的子产生了病,他对太叔说:“我死了以后,您肯定会执政。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够用宽和的方法来使民众服从,差一等的人不如用严厉的方法。火的特点是猛烈,百姓一看见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在火里;水的特点是柔弱,百姓轻视而玩弄它,有很多人便死在水里,因此运用宽和的施政方法很难。”子产病了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子大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用宽和方法施政。郑回的盗贼很多,聚集在叫做崔苻的湖沼里。子太叔很后悔,说:“要是我早听他老人家的话,就不会到这种地步了。”于是,他派步兵去攻打崔符的盗贼,把他们全部杀了,盗贼才有所收敛。

  孔子说:“好啊!施政宽和,百姓就怠慢,百姓怠慢就用严厉措施来纠正;施政严厉,百姓就会受到伤害,百姓受到伤害就用宽和的方法。宽和用来调节严厉,严厉用来调节宽和,政事因此而和谐。《诗·大雅·民劳》中说;“民众辛苦又勤劳,企盼稍稍得安康;京城之中施仁政,四方诸侯能安抚。’这是施政宽和。‘不能放纵欺诈者,管束心存不良者;制止抢夺残暴者,他们从不惧法度。’这是用严厉的方法来纠正。‘安抚远方和近邻,用此安定我王室。’这是用和睦来安定国家。又说:‘既不急躁也不慢,既不刚猛也不柔,施政温和又宽厚,百种福禄全聚。’这是宽和达到了顶点。”

  等到子产去世,孔子得到了消息,流著眼泪说:“他是古代传下来的有仁爱的人。”

  【读解】

  凡事都有两面,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一直注意并提倡在相反的两个方面之间寻求平衡。按照传统的观点,失去平衡,偏重一方面,忽视另一方面,事情就会出毛病。阴阳调和,刚柔相济,事情就会1烦利发展,兴旺发达。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观点陈旧过时了,总在讲寻求平衡的中庸之道,为什么就不可以偏激一点,极端一点?为什么不可以矫枉过正?

  当然可以。但不要忘记,极端到底,就会了引起强烈的反作用。正如弹簧,用以压迫的力越大,反弹就越高,反作用力就越大。认真想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仍是受著平衡律的支配。因为平衡律是宇宙间的一条普遍规律。

  宽大仁慈,并不意味著软弱。它实№上既体现了胸襟和气度,也体现了涵养与明智。宽大为怀,是为了征服人心,使人心服,也是自信心的表现,可以当作笼络人心的“胡萝卜”。

  威猛严厉,也不意味著残忍。它所体现的是决心和力度,为的是以强硬手段迫使越轨者和不法之徒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平等竞争。

  过分的宽大仁慈容易使人误以为软弱,从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过分的威猛严厉容易导致残暴,从而引起强烈反抗,法纪大乱。所以,宽和与严厉相互补充调节,可以避免走极端造成的不良后果,让人们心服口服地遵纪守法。

晏婴叔向论晋季世(昭公三年)

  ——末世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原文】

  候使晏婴请继室于晋(1)......

  既成昏②,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③,吾弗知。其为陈氏矣(4)。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旧四量:豆、区、釜、钟(5)。四升为豆,各自其四(6),以登于釜(7),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8),钟乃大矣(9)。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10)。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11),弗加于海。民三其力(12),二人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13),而三老冻馁(14)。国之诸市,履贱踊贵(15)。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16),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17)。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18)”,已在矣(19)!”

  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20);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21),而公室滋侈。道处相望(22),而女富益九(23)。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奕、邵、肯、原、狐、续、庆、伯(24),降在皂隶(25)。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26),以乐滔忧(27)。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曰(28):‘昧旦丕显(29),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30)。鹅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31),则公从之。鹅之宗十一族(32),唯羊舌氏在而已。鹅又无子(33),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犯。”

  【注释】

  ①侯:即景公,名杵臼。晏婴:国大夫,字平仲。继室:续娶。②成昏:定婚。③季世;末世,末代。(4)陈氏:指国人夫陈完的后代宗族。⑤豆、区(ou)、釜、钟:国的四种量器。(6)各自其四;各用自身的四倍。(7)登;成,升进。(8)登一:加一,指由四进位增加为五进位。(9)钟乃大矣;指钟的增加不止一个旧量(一釜)。(10)家量:私家用的量器。公量:侯的量器。(11)蜃蛤(shenge):蛤蜊,这里指代海产品。(12)三:分成三分。力:指劳动所得。(13)聚:聚敛的财物。朽蠹(du):腐烂生虫。(14)三老:泛指老人。馁:饥饿。(15)踊:假腿。古时受过别刖刑的人所穿。(16)或;有人。燠休(yuxu):安抚病痛的声音。(17)如流水:像水流动一样自然迅速。(18)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四人都是陈氏的祖先。胡公:以上四人的后代,陈国开国君主。大姬:周武士的女儿,胡公的妃子。(19)已在矣:指陈氏祖先已在受祭了。(20)公室:诸侯及其政权。军行(hang):军队。(21)罢(bi)敝:疲病。(22)殣(jin):饿死的人。(23)女;指国君的宠妃。尤:多出。(24)栾:栾枝。卻:卻缺。胥:胥臣。原:原轸,先轸。狐:狐偃。这五人都是卿。续:续简伯。庆:庆郑。伯:伯宗。这三人都是大夫。(25)皂隶:官府中的差役。(26)日:一天又一天。悛(quan):悔改,改过。(27)慆(tao):隐藏,掩盖。(28)谗鼎:鼎的名称。:文。(29)昧旦:黎明。丕:大。显:明。(30)公族:与国君同姓的子弟。尽:完。(31)枝叶先落:像枝叶一样首先坠落。(32)宗;同一父亲的家族。族:氏,宗以下的各个分支。(33)无子:没有好儿子。

  【译文】

  景公派晏婴请求晋国国君继续娶国的女子......

  订婚之后,晏婴接受了晋国的宴宾之礼。叔向陪他一起参加宴饮,互相交谈起来。叔向说:“国怎么样了?”晏婴回答说:“现在是末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国恐怕是陈氏的了。国君抛弃他的百姓,使他们归附陈氏。国原来有豆、区、釜、钟四种量器。四升为一豆,各自以四进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的豆、区、釜三种量器,都加大了四分之一,钟的容量就更大了。陈氏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粮食,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山上的木材运到市场,价格不比山里高;鱼盐蛤蜊等海产品,价格也不比海边高。百姓把劳动收入分成三分,两分归公家,一分用来维持自己的衣食。国君聚敛的财物已腐烂生虫,老年人们却挨冻受饿。国都的各个市场上,鞋价便宜而假腿昂贵。百姓有了痛苦疾病,有人乘机去安抚。百姓拥戴陈氏如同父母一样,归附陈氏像流水一样。想要陈氏不得到百姓拥戴,哪里能避得开?陈氏远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随著胡公和大姬,恐怕已经在国接受祭祀了。”

  叔向说:“是的。就是我们的公室,现在也到了末世了。兵车没有战马和人驾驭,国卿不率军队;国君的战车左右没有好人才,步兵队伍没有好长官。百姓疲病,但宫室更加奢侈。道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而宠姬家的财物多得装不下。百姓听到国君的命令,就像逃避仇敌一样。栾、卻、胥、原、狐、续、庆、伯这八个大家族的后人已经沦为低贱的吏役。政事由私家决定,百姓无所依从。国君一天比一天不肯悔改,用行乐来掩盖忧愁。公室的衰微,还能有几天?《谗鼎之》说:‘天不亮就起来致力于政绩显赫,子孙后代还是会懒散懈怠。’可况国君一天天不悔改,国家能够长久吗?”晏子说:“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全完了。我听说,公室快要衰微时,它的宗族就像树的枝叶一样首先落下来,公室跟著就衰亡了。我的一宗有十一族,只有羊舌氏一支还在。我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没有法度,能够得到善终就是万幸,难道还会指望得到后代的祭祀吗?”

  【读解】

  人类既无法和天地抗争,无法同命运抗争,也无法和自己抗争。阴阳盛衰的交替的确是人的意志不可扭转的。

  当一个朝代达到鼎盛的时候,也就意味著即将开始走下坡路。“日中则昃。”太阳升到中天之后,就开始向西偏斜。传统等级制度的专制,使它无法靠自身的运转来为自身提供必的活力。它是一个封闭型的结构,原本积存起来的能量,在自身的运转中不断被消蚀,直至全部能量消耗殆尽,这时就该寿终正寝了。忠臣也好,义士也好,直谏也好,都如杯水车薪,挽救不了颓势。

  末世到来时,再聪明、再能干的人都只有眼睁睁看著衰落下去。你可以把一切看得清楚透彻,可以把一切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就是没有回天之力,只有做大树倒下时四散逃命的猢狲。在这种时候,麻木迟钝也许比敏感清醒要好得多。麻木了,就不去看,看见了也没有反应;也不去想,脑子心灵完全处在停滞状态,因而也就没有了痛苦。由清醒敏感所带来的痛苦,恐怕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你要思索,要探寻究竟、要仰问苍天,而任何结果都不可能得到。再说,生性清醒敏感的人,即使想要麻木迟钝,也做不到。真的就是“难得糊涂”啊。

  改天换地的力量是来自外部。制度本身是个巨大的漩涡,是一个具有无限引力的黑洞,进入它之中的一切都将被无情地吞没。令我们感到惊异的是,一直被人们当作是近代产物的末世感,竟会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如果说末世感也具有“现代性”的话,那“现代性”就不应以时间远近来衡量。

伍员奔吴(昭公十九年、二十年)

  ——奸佞小人如耗子屎

  【原文】

  楚子之在蔡也①,矍阳封人之女奔之②,生大子建③。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④,费无极为少师⑤,无宠焉,欲谮诸王③,曰:“建可室矣(7)。”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8),劝王取之。正月,楚夫人赢氏至自秦(9)。

  楚子为舟师以伐濮(10)。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11),迩于诸夏;而楚辟陋(12),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13),而置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故大子建居于城父。(以上昭公十九年)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14),自以为犹宋、郑也,、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15)。”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16),何信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17)。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18)。奉初以还(19),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20),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21)。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22):“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23),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24),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25),名不可废(26),尔其勉之!相从为愈(27)。”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28)!”楚人皆杀之。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29)。公子光曰(30)“:“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31),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32),余姑为之求士,而以待之(33)。”乃见设诸焉(34),而耕于。(以上昭公二十年)

  【注释】

  ①楚子:指楚平王。②矍(jue)阳:蔡国地名,在今河南新蔡,封人;。管理边境的官员。奔:不按礼而娶,即姘居。③大子建:太子建,即王子建,楚平王太子。④伍奢:伍举的儿子,楚国大夫,伍尚、伍员(yun)的父亲。⑤少师:教导和辅佐太子的官。(6)谮(zen):诬陷,诬告。(7)室:娶妻,成家。(8)与逆:参加迎亲。(9)楚夫人:指原先为楚太子建礼聘的秦女。(10)舟师:水军。淄;南方部落,在今湖北石首。(11)伯:同“霸”。(12)辟陋:偏简陋、(13)城:筑城。城父:楚国邑名,在今河南宝丰东四十里。方(14)城:地名,在楚国北部边境。(15)集:成。(16)过:一次过错。(17)城父人:城父大夫。(18)苟贰:随便怀有二心。(19)奉初;接受头一次命令。还(xuan):周旋。(20)而:你。(21)奸:犯。(22)棠:楚国邑名,在今河南遂平西北。尚:伍尚,当时任棠邑大夫。员:伍员。(23)知:同“智”。不逮:不及。(24)亲戚:至亲,指父亲。(25)父不可弃:兄弟二起逃走就是弃父。(26)名不可废:兄弟一起殉父,无人报仇,就是废名。(27)愈:胜过。(28)旰(gan)食:晚食,不能按时吃饭。(29)州于;吴王僚。(30)公子光:吴王夷昧的儿子。(31)反其仇:报其仇。(32)他志;别的用心,指想杀僚夺位。(33):乡野。(34)见:引见。(zhuan)设诸:吴国勇士。

  【译文】

  楚平王在蔡国的时候,蔡国矍阳边境官员的女儿私奔到他那里,生下太子建。到平王即位时,便派伍奢当太子建的老师,派费无极当少师。费无极得不到宠信,想要诬陷太子,说;“太子建可以娶妻了。”楚平王从泰国为太子建聘得女子。费无极参加了迎亲,却劝说楚平王自己娶这个女子。正月,楚平王的夫人赢氏从秦国来到了楚国。

  楚平王组建了水军以攻打濮人。费无极对楚平王说:“晋国之所以能够称霸,是因为靠近中原;而楚国偏狭小,所以不能同晋国争雄。如果扩大城父的城墙,把太子安排在那里,以便和北方各国交往,君王会已收取南方,这样就可以取得天下。”楚平天很高兴,听从了费无极的话。因此,太子建就住在了城父。

  .......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太子建和伍奢准备率方城以外的人反叛,自己认为像宋国和郑国一样,国和晋国又一起帮助他,将用他来危害楚国,事情就成功了。”楚平王相信了他的话,就责问伍奢。伍奢回答说:“君王有一次过错就够严重了。为什么还要听信谗言?”楚平王把伍奢抓了起来,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建。奋扬还没有到城父,便先派人送去了太子建。三月,太子建逃往宋国。楚平王召来奋扬,奋扬让城父大夫把自己抓起来送到国都。楚平王说;“话出自我的口中,进入你的耳朵,是谁告诉了太子建?”奋扬回答说:“是臣下告诉他的。君王曾经命令臣下说:‘事奉太子建要同事奉我一样。’臣下不才,不能随便有二心。臣下照当初的命令对待太子,不忍心照后来的命令做,所以送走了太子。不王久臣下又后悔这样做,但已经来不及了。”楚平王说:“你还敢来见我,为什么?”奋扬回答说:“接受命令而没有完成,再召见不来、就是第二次犯错误了。臣下就是逃走也无处会容纳。”楚平王说:“回去吧,还像从前一样处理政事。”

  费无极说:“伍奢的儿子很有才能,如果他们到了吴国,必定会使楚国担忧,为什么不以赦免他们父亲的名义召他们回来呢?他们很仁义,一定会回来。要不然,他们就会成为祸患。”楚平王派人去召他们回来,说:“只要回来,我就赦免你们的父亲。”棠邑大夫伍尚对他弟弟伍员说:“你到吴国去,我准备回去送死。我的才智比不上你,我能为父亲而死,你能为父亲极仇。听到可以赦免父亲的命令,不能不赶快回去;亲人被杀戮,不能没有人报仇。赴死而使父亲得到赦免,这是孝顺;掂量成功的可能性而行动,这是仁义;选择重任而前往,这是明智;明知必死而不躲避,这是勇气。父亲不可以抛弃,名誉不可以毁掉,你努力而为吧!这样总比两个人跟在一起好。”伍尚回去了。伍奢听说伍员没有回来说:“楚国君王和大夫恐怕不能按时吃饭了!”楚平王把伍奢和但尚都杀了。

  伍员到了吴国,向州于说明攻打楚国的好处。公子光说:“这是他的家族被杀戮而想报私仇,不能听信他的话。”伍员说:“他是别有用意,我姑且为他寻求人才,在乡间住下等待机会。”于是,他把设诸推荐给公子光,而自己却在乡下种田。

  【读解】

  谄佞小人,真的就像耗子屎,掉到汤锅里,把好端端的一锅汤给搞坏了。这个故事中的费无极,便是这样的耗子屎。伍奢一家被弄得家破人亡,伍员出逃后助吴伐楚,十七年之后差点儿为楚国灭掉。几句谗言,就搅得天翻地覆,国家和百姓不得安宁。

  不能小看了奸佞小人。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身影凡是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们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往里钻;甚至就多既无好事又无利可图、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时候,他们也会把臭脚伸进水中。

  奸佞小人往往有很大的能量,对此不可低估。他们善子看风向,嗅气味,找弱点,搞伪装,下毒手,借刀杀人,金蝉脱壳。多数时候他们活动的目的是为名为利为权,而也有时候纯粹为了发泄不满和妒忌。他们的内心阴暗得绝对不可透进阳光,散发著腐霉烂的气息。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从来是不可告人,在暗地里进行的。

  奸佞小人永远不可能消失,就好像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就让人带上了人性的弱点一样,上帝他老人家也同时造出了好人和坏人,天使和恶魔。让这两种相对立的东西同时存在,彼此斗争。

  是啊,小人无处不在,防不胜防。人们都相信光明总会战胜黑暗、人正不怕影子歪。但是,这种说法过于乐观。我们虽然不必悲观到怀疑光明终将战胜黑暗,好人不会永远不幸。但也不能不承认我们有时很难战胜小人,小人得志的时候也很多,况且双方交锋是一个过程,不是好人占上风,就是小人占上风。这是客观现实,也是过往的历史告诉我们的,所有的历史都是由善和恶组成的,没有清一色的善的历史,也没有清一色的恶的历史。

  我们虽然无法使奸佞小人从地球上消失,但提防他们总是可以的,一旦发现,与他们斗争总是能做到的,绝对讲不得半点儿客气。

晏婴论和与同(昭公二十年)

  ——和是万物人事的最高境界

  【原文】

  侯至自田(1),晏子待于遄台②,子犹驰而造焉③。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④,以烹鱼肉,燀执以薪⑤2宰夫和?6),之以味(7);济其不及(8),以泄其过(9)。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10);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11),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嘏无言。时靡有争(12)。’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13),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14)、二体(15)、一三类(16)、四物(17)。五声(18)、成律(19)、七音(20)、八风(21)、九歌(22),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23)’。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一专,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注释】

  ①侯。指景公。田:打猎。这里指打猎处。②遄(chuan)台:国地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③子犹。国大夫梁丘据的字。造。到。往。④羹:调和五味(醋、酱、盐、梅、菜)做成的带汁的肉。不加五味的叫大羹。醯(XT):醋。醢(hai):用肉、鱼等做成的酱。梅:梅子。⑤燀(chan):烧煮。(6)和:调和。(7):调配使味道适中。。(8)济:增加,添加。(9)泄;减少。过:过分,过重。(10)献:进言指出。(11)干:犯,违背。(12)这四句诗出自《诗·商颂·烈祖》。戒:具备,意思是指五味全。平:和;指味道适中。(zong):通“奏”,进献。嘏(gu):通“假”。至:指神灵来到。无言:指肃敬。(13)济。这里的意.思是相辅相成。五味:指、甜、苦、辣、咸五种味道。五声:指宫、商、角、徽、羽五个音阶。(14)一气;空气,指声音要用气来发动。(15)二体:指舞蹈的文舞和武舞。(16)三类:指《诗》中的风、雅、颂三部分。(17)四物:四方之物,指乐器用四方之物做成。(18)五声:即五音。(19)六律:指用来确定声音高低清浊的六个阳声,即黄钟、太簇、姑洗(xian)、蕤(rui)宾、夷则、无射(yi)。(20)七音:指宫、商、角、微、羽、变宫、变微七种音阶。(21)八风:八方之风。(22)九歌;可以歌唱的九功之德,即水、火、木、金、土、谷、正德、利用、厚生。(23)这句诗出自《诗·豳风·狼跋》。德音:本指美德,这里借指美好的音乐。瑕:玉上的斑点,这里指缺陷。

  【译文】

  景公从打猎的地方回来,晏子在遄台随侍,梁丘据也驾著车赶来了。景公说:“只有梁丘据与我和协啊!”晏子回答说:“梁丘据也不过是相同而已,哪里能说是和协呢?”景公说:“和协与相同有差别吗?”晏子回答说:“有差别。和协就像做肉羹,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用柴火烧煮。厨工调配味道,使各种味道恰到好处;味道不够就增加调料,味道太重就减少调料。君子吃了这种肉羹,用来平和心性。国君和臣下的关系也是这样。国君认为可以的,其中也包含了不可以,里下进言指出不可以的,使可以的更加完备;国君认为不可以的,其中也包含了可以的,臣下进言指出其中可以的。去掉不可以的。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违背礼丁,百姓没有争斗之心。所以《诗·商颂·烈祖》中说:‘还有调和的好羹汤,五味备又适中。敬献神明来享用,上下和睦不争斗。’先王使五味相互调和,使五声和谐动听,用来平和心性,成就政事。音乐的道理也像味道一样,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各方面相配合而成,由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迅速、高下、出入、周疏各方面相调节而成。君子听了这样的音乐,可以平和心性。心性平和,德行就协调。所以,《诗·豳风·狼跋》说:‘美好音乐没瑕疵。’现在梁丘据不是这样。国君认为可以的,他也说可以;国君认为不可以的,他也说不可以。如果用水来调和水,谁能吃一下去?如果用琴瑟老弹一个音调,谁听得下去?不应当相同的道理,就像这样。”

  【读解】

  晏婴在这里所发的议论,是抽象的哲理。看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是有知书识理的人,还是有人沉下心来思索社会。人生、宇宙的一些重要问题。就这一点而言,我们这个浮躁轻慢的时代,是不是也可以从中受到一些启发呢?莫非现代化就是让大伙儿急功近利地全往一条觅食的道上去挤吗?莫非我们真像动物一样只知道吃饭穿衣?莫非我们除了物质、金钱以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了吗?

  话说回来。

  晏婴所讨论的“和”与“同”,很典型地代表了咱们国人的思维特点和方式。

  和与同,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它们的表现有一致性,。但在实质上,它们完全不同。同,是绝对的一致,没有变动。没有多样性,因此,它代表了单调、沉闷、死寂,它也没有内在对活力和动力,不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东西,也不符合宇宙万事万物。起源、构成、发展的规律性。

  和,却是相对的一致性,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种相互不同、相互对立的因素通过相互调节而达到的一种统一态、平衡态。因此,它既不是相互抵消、溶解,也不是简单地排列组合,而是融合不同因素的积极方面结成和谐统一的新整体。它保留了各个因素的特点,又不让它们彼此抵消,因而是一个具有内在活力、生命力、再生力的整体。

  和的观念,既是宇宙万物起源、构成、发展的规律之一,同时也是咱们祖先对事物的独特理解。换句话说,和的内涵,既包括了自然规律,也包括了人的理智对秩序的追求,即人为的秩序。

  和的观念被付诸实践,就形成了中国人独特的行为方式。国家兴盛的理想状态是和谐:君臣之间、官民之间、国与国之间、朝野之间,相互理解、支持、协调,利益趋于一致;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也是和谐:有限和无限、虚与实、似与不似、刚与柔、抑与扬等等因素共存于一个统一体中,相互补充,相互调节;人们处理事务、人№关系也崇尚“和为贵”,用自我克制来消除矛盾、分歧,用相互切磋来发扬各自所长,通过寻找利益的一致之处,把各方的不同之处加以协调。

  我们还应注意到,“和”的最终旨归,是人的内心的心性平和,也就是说,“它的最后落脚点,还是人自身的生存状态。因此,它是内向的,而不是外向的;是人本的,而不是物质的。

鱄设诸刺吴王僚(昭公二十七年)

  ——刺客的赌博游戏

  【原文】

  吴子欲因楚丧而伐之①,使公子掩余、公子烛庸帅师围潜②,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③,遂聘于晋,以观诸侯。......吴公子光曰:“此时也,弗可失也。”告设诸曰:“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我,王嗣也④,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告设诸曰:“王可弑也。母老、子弱⑤,是无著我何?”光曰:“我,尔身也(6)。”

  夏四月,光伏甲于堀室而享王(7)。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门、阶、户、席,皆王亲也(8),夹之以铍(9)。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10),执羞者坐行而入(11)。执铍者夹承之,及体(12),以相授也。光伪足疾,人于堀室。设诸置剑于鱼中以进,抽剑刺王,铍交于胸(13),遂弑王。阖庐以其子为卿(14)。

  【注释】

  ①吴子:吴王僚。因;乘机。楚丧:指楚平王之死。②公子掩余、公子烛庸:吴王僚的同母兄弟。潜;楚国地名,在今安徽霍山县东北。③延州来季子:即吴公子季札。上国:指中原各国。④王嗣;王位的继承人。⑤弱:幼小。(6)身:自己。(7)崛(ku)室:地下室。享;宴请。(8)王亲:国君的亲兵。(9)铍(pi):用刀鞘装的剑。(10)羞者:进献食品的人。献体:脱光衣服。(11)坐行:用双膝著地而行。(12)及体。意思是剑尖挨著了身体。(13)铍交于胸:剑从两旁交叉刺进胸部。(14)阖庐:即公子光。

  【译文】

  吴王僚想乘楚国有丧事的机会去攻打它,他派公子掩余和公子烛庸率军队包围潜邑,”又派季札去访问中原各国,接著又去晋国访问,以观察各诸侯的态度……吴国的公子光说:“这正是时机,不要错过了。”他告诉设诸说:“中原各国说过这样的话:‘不去索取,哪里能得到?’我是王位的继承人,我想得到王位。如果事情成功了,季札即使来了,也不能废除我。”设诸说:“君王是可以杀掉的。但我母亲老了,儿子还年幼,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公子光说。“我就是你自己啊。”

  夏天四月份,公子光在地下室里埋伏下武士,同时宴请吴王僚,吴王僚派武士坐在道路两旁,。一直到大门口。门口、台阶、里门和坐席上全是吴王僚的亲兵,都拿著剑在吴王两旁护卫。进献食物的人在门外脱光衣服,改穿别的服装,再跪著膝行进去。拿剑的人在两边用剑夹著献食物的人,剑尖一直挨著献食者的身体,然后把食物递给端的人送上去。公子光假装脚有病,进入地下室。设诸把短剑放进鱼肚子里端了进来,他抽出剑来刺杀吴王僚,两边吴王亲兵的剑同时交叉刺进了设诸的胸中,就这样刺杀了吴王僚。接替的吴王阖庐封设诸的儿子做了卿。

  【读解】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由产生弑君念头,到刺杀成功,一切都发展得那么快,出人意料,干净利落,如同足球场上的单刀赴会。

  在那个时代,弑君是目无王法的弥天大罪,后果自不必说。敢于产生这样的念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不过,这在宫廷之中是家常便饭,政变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王法不王法,规矩呀,礼丁呀等等,全是针对外人和百姓的,宫廷内部的皇亲国戚,全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为了争权夺利,什么都可以做出来。宫廷之外的平民百姓把宫廷内的一切都看得那么神圣和神秘,其实远不是如此。

  设诸算是运气好,虽然自己也成了刀下鬼,到底还是让阴谋得逞了,成功了,成功后坐上了王位的人,又会像前任一样,做出对祖先、神明恭敬的样子,板著面孔教训平民百姓,照样征收赋税、派遣劳役。权力的更迭,多数时候对平民百姓没有什么意义,百姓的生存状况多半不会有多大改善,仅仅是宫廷内部一些人因此发达了,一些人因此遭殃了。

  不过,有时候宫廷权力的更迭,也可能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比如,倘若荆柯刺秦成功了,历史就将改写。鸿门宴上,如果刘邦真被杀了,历史将是另一种样子。

  历史中充满了各种偶然因素,很多偶然因素都可能改变历史进程,甚至产生深远影响。可以找到的例证太多了,它们表明,历史发展并非直线式的,也并非每个历史转折都是必然的,可以预料的。

  人生也是如此。暗杀政敌本身是一种冒险,一场赌博,其中也充满了偶然性,决定胜负往往在一刹那,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之上。倘若设诸动作慢一点,公子光将是另一种下场;但他胜了,胜者为王,命运出现了转折,上天把天平倒向了他一边。

申包胥如秦乞师(定公四年)

  ——为臣以尽忠为天职

  【原文】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①。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②。”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3);申包胥如秦乞师④,曰:“吴为封豕长蛇⑤,以荐食上国(6),虐始于边楚(7)。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8),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9),若邻于君(10),疆场之患也(11)。逮吴之未定(12),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士也。若以君灵抚之。也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13)下臣何敢即安(14)?”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15)。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

  【注释】

  ①申包胥:楚国大夫,包胥是字,申是他的食邑。②复:同“覆”,颠覆。③昭王:楚平王的儿子,名壬。随:诸侯国名。④如:去到,往。⑤封:大。豕:野猪。(6)荐:多次。食:侵食。(7)虐:侵害,残害。③越,流亡。③夷:指吴国。德:这里指贪心。厌:满足。(10)邻;接邻。(11)疆场:边界。(12)逮:及,趁。(13)所伏:藏身之地,安身之地。(14)即安:到适当的地方去,指“就馆”。(15)《无衣》:《诗·秦风》中的篇名。

  【译文】

  当初,伍员和申包胥是朋友。伍员出逃吴国的时候,对申包胥说;“我一定要颠覆楚国。”申包晋说:“努力吧!您能颠覆它,我就一定能使它复兴。”到了楚昭王在随国避难的时候,申包胥到秦国去请求出兵,他说:“吴国是头大野猪,是条长蛇,它多次侵害中原各国,最先受到侵害的是楚国。我们国君守不住自己的国家,流落在荒草野林之中,派遣臣下前来告急求救说:‘吴国人的贪心是无法满足的,要是吴国成为您的邻国,那就会对您的边界造成危害。趁吴国人还没有把楚国平定,您还是去夺取一部分楚国的土地吧。如果楚国就此灭亡了,另一部分就是君王的土地了。如果凭借君王的威灵来安抚楚国,楚国将世世代代事奉君王。’”秦哀公派人婉言谢绝说:“我听说了你们的请求。您暂且住进客馆休息,我们考虑好了再告诉您。”申包胥回答说:“我们国君还流落在荒草野林之中,没有得到安身之所,臣下哪里敢就这样去客馆休息呢?”申包胥站起来,靠著院墙痛哭,哭声日夜不停,连续七天没有喝一口水。秦哀公为申包胥作了《无衣》这首诗。申包胥连著叩了九个头,然后才坐下。于是。秦国出兵了。

  【读解】

  我们在这里见到了另一种游说方式:动作表演。在言辞游说不起作用的时候,就用动作来表演,并且坚持不懈,终于感动了“上帝”,成功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们不得不佩服中包胥的表演功夫,竟然可以哭上七天七夜,连水都没有喝一口。这个说法虽然论人怀疑有添油加醋的夸张成分,但申包胥的这种精神,也够让人感动的了。

  这种做法,也可以叫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申包胥对秦哀公说的那番话,本来就是假托楚昭王的名义编造出来的,算得上是“瞒天过海”。他在秦庭的痛哭,说不定也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叫做“随机应变”吧。以一国之大夫的身份,顾不得什么脸面啦,体统啦,身份啦,大胆放肆而又坚持不懈地在外国政府的官府中大哭特哭、滴水不沾,是不是也有点“苦肉计”的味道?

  目的很简单:击败吴国,保住楚国,即“借刀杀人”。身为一个臣子,并未受国君之托,敢于如此胆大包天地擅自行动,确实表现了为臣的忠诚不移的美德,也可以说体现了“爱国主义”精神吧。哪个国君有了这样的巨子,都是一种幸福,何愁成不了大事!

  可惜的是,这种表里如一、当面背后一个样儿的赤胆忠心的巨子太少了——不是没有,而是太少。

齐鲁夹谷之会(定公十年)

  ——圣人知礼而有勇

  【原文】

  十年春,及齐平。

  夏,公会齐侯于祝其(1),实夹谷。孔丘相(2)。犁弥言于齐侯曰(3):“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4),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5)!两君和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6),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偪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7),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8)。

  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9):“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10),有加此盟!”孔丘使兹无还揖(11),对曰:“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12),亦如之!”

  齐侯将享公。孔丘谓梁丘据曰(13):“齐、鲁之故(14),吾之何不闻焉?事即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也。且牺、象不出门(15),嘉乐不野合(16)。飨而既具(17),是弃礼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18)。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得也(19)。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20)。

  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21)。

  【注释】

  (1)公:指鲁定公。齐侯:指齐景公。祝其:即夹谷,地名,在今山东莱芜夹谷峪。(2)相:担任傧相,负责主持会议仪节。(3)犁弥:齐国大夫。(4)莱:诸侯国名,姜姓,在今山东黄县,被齐国灭掉。(5)士兵之:命令士兵们拿起武器冲上去。(6)裔夷:华夏地域以外的民族。(7)偪:同“逼”。偪好:逼迫友好。愆:伤害。(8)遽(ju):迅速,紧急。辟:同“避”。(9)载书:盟约。(10)竟:同“境”。出竟:指出境作战。(11)兹无还:鲁国的大夫。(12)共:同:“供”。共命:供给齐国之命。(13)梁求据:齐景公的宠臣。(14)故:从前的典章制度。(15)牺、象:即牺尊、象尊

  ,都是古时的酒器,外形像兽形。不出门:意思是只在朝会和庙堂使用。(16)嘉乐:指钟、磬等乐器。(17)具:齐备。

  (18)秕(bi):不饱满的谷物。稗(bai):像禾的杂草。(19)昭:发扬光大。(20)果:实现。(21)郓(yun)、讙(huan)、龟阴:都是鲁国的邑名,全在汶水的北岸,即“汶阳之田”。

  【译文】

  鲁定公十年春天,鲁国同齐国讲和。

  夏天,鲁定公和齐景公在祝其会见,祝其实际上就是夹谷。孔子担任傧相。犁弥对齐景公说:“孔丘懂得礼仪,但是没有勇气,如果派莱人用武力劫持鲁侯,一定能够如愿。”齐景公听从了犁弥的话。孔子带着鲁定公往后退,并说:“士兵们快拿起武器冲上去!两国国君友好会见,而华夏之地以外的夷人俘虏却用武力来捣乱,这不是齐国国君命令诸侯会合的本意。华夏以外的人不得图谋中原,夷人不得触犯盟会,武力不能逼迫友好。这样做对神灵是不吉祥的,对德行也是伤害,对人却是丧失礼仪,国君一定不会这样做。”齐景公听了这番话后,急忙叫莱人避开。

  即将举行盟誓时,齐国人在盟书上加上了这样的话:“一旦齐国军队出境作战,鲁国如果不派三百辆兵车跟随我们,就按此盟誓惩罚。”孔子让兹作揖回答说:“如果你们不归还我们汶水北岸的土地,却要让我们供给齐国的所需,也要按盟约惩罚。”

  齐景公准备设享礼款待鲁定公。孔子对梁丘据说:“齐国和鲁国从前的典礼制度,您怎么没听说过呢?盟会的事已经结束了,而又没有设享礼款待,这是让办事人辛苦了。再说牺尊和象尊不出国门,钟磬不能野外合奏设享礼而全部具备牺象钟磬,这是抛弃了礼仪;如果这些东西不备齐,那就像用秕稗来款待,是国君的耻辱;抛弃礼仪则名声不好。您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呢?享礼是用来发扬光大德行的。不能发扬光大,还不如不举行。”结果齐景公没有举行享礼。

  冬天,齐国人向鲁国归还了郓邑、瓘邑和龟阴邑的土地。

  【读解】

  犁弥以为孔子“知礼而无勇”,实在是大大的看错了人。孔子何许人也?大成至圣先师,岂会像蓬蒿之辈所估量的!可惜那时的人都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轻贱、冷遇咱们的圣人。如果不是这样,孔夫子在春秋末年的日子要好过的多。尽管他的日子也不算差,能够经常有肉吃,多亏他在学园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孔子的人格和思想的光辉,是人们后来逐渐认识到的他不仅提出了仁、义、礼、智、信的学说,而且自己躬行实践,为子子孙孙树立了典范。这个故事中,孔子大义凛然,与妄自尊大、恃强凌弱的齐国军臣针锋相对,的确让我们肃然起敬,油然而生景仰之情。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孔夫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竟然以言辞喝退夷人他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君子心中的浩然正气,是心中对道义的坚定的信念。能够如此,死又有什么可怕?即使做了刀下鬼,精神也依然如苍松翠柏,万古长青。正如他老人家所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不,他在危难之际掩护鲁侯,喝退众夷兵,不是为他自己的言论作了最好的注解吗?

  至于动武之外的雕虫小技,就是不在圣人的话下,只需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一锤定音,使对手低头称服,不敢再有所造次。

  孔子对付齐国军臣无礼的事迹,给我们以巨大的启发。那些外表上貌似强大、不可一世、骄横跋扈的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没有三头六臂,内心很虚弱,只有凭借恐吓、强权、阴谋来获取不义之财。因此对付他们并不太难,最简单最有效得到方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绝不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软弱,首先在心理和气势上战胜对手,其他的便是水到渠成了。

  但是这也不是闹着玩的儿戏。内心空虚,没有道义、真理的依凭,只有表面上的强硬,那就成了蛮横,内心充实,才会有外部行为上的光辉。孔子的勇气来自哪里?来自他的“知礼”“有勇”是“知礼”的自然和必然的结果,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切莫忘记了这个教训:知礼而有勇。

伍员谏许越平(哀公元年)

  ——穷寇不可不猛追

  【原文】

  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1),报檇李也(2)。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3)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4)。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尽(5)。’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6),灭夏后相(7)。后缗方娠(8),逃出自窦(9),归于有仍(10),生少康焉。为仍牧正(11),惎浇能戒之(12)。浇使椒求之(13),逃奔有虞(14),为之疱正(15),以除其害(16)。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17),而邑诸论(18)。有田一成(19),有众一旅(20),能布其德而兆其谋(21),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22),使季杼豷(23),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24)。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25),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26)。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仇,后虽悔之,不可食已(27)。姬之衰也(28),日可俟也。介在夷蛮而长寇仇(29),以是求伯(30),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31),而十年教训(32),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33)!”三月,越及吴平。

  【注释】

  (1)夫差:吴王阖庐的儿子。越:诸侯国名,姓姒,国都在会稽,即今浙江绍兴。夫椒:越国地名,在今江绍兴北。(2)檇(zui)李:越国地名,在今浙江绍兴北。吴王阖庐在这里被越国打败,受伤而死。(3)越子:越国国君勾践。楯:同“盾”。甲楯:指全副武装的士兵。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绍兴东南十二里。(4)种:文种,越国的大夫,楚国人。嚭(pi):伯嚭,伯州犁的孙子,吴国的太宰,楚国人。(5)这两句话后被收入《古文尚书.泰誓》。滋:长,多。尽:彻底。(6)有过:古代的国名,在今山东掖县北。浇:有过国的国君。斟灌、斟鄩:夏的同姓诸侯。(7)夏后相:夏朝的国君,夏朝第五代君主。(8)后缗:相的妻子。娠:怀孕。(9)窦:洞,孔。(10)有仍:古代诸侯国名,后缗的娘家,在今山东的济宁。(11)牧正:管理畜牧的官。(12)惎:忌恨。戒:提防。(13)椒:浇的臣子。(14)有虞:古代诸侯国名,姓姚,在今山西永济。(15)疱正:管理膳食的官。(16)除:避免。(17)二姚:指有虞国君虞思的两个女儿,虞是姚姓国,所以称二姚。(18)邑诸纶:把纶邑封给他。纶在今河南虞城东南。(19)成:十平方里为一成。(20)旅:五百里为一旅。(21)兆:开始。(22)女艾:少康的儿子。豷(yi):浇的弟弟,戈国国君。(24)旧物:指夏代原来的典章制度。(25)丰:壮大。(26)同壤:同处一方,国土相连。(27)食:消除。(28)姬:指吴国。吴国为姬姓国家。(29)介:处在......中间。夷蛮:指楚国和越国。(30)伯:同“霸”。(31)生聚:养育人民和积聚财富。(32)教训:教育和训练。(33)外:后。为沼:变为湖沼,意思是国家灭亡。

  【译文】

  吴王夫差在椒山打败了越军,报了檇李战役吴国战败之仇。接着,吴军进入了越国,越王勾践率领五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退守到会稽山,并派大夫文钟通过吴国太宰伯嚭去请求讲和。吴王夫差准备同意越国的请求。伍员说:“不可答应。臣下听说:‘树立德行不如越多越好,去去除病痛不如越彻底越好。’从前有过国的国君浇杀了斟灌后又去攻打斟鄩,消灭了夏朝君主相。相的妻子后缗正怀着孕,从墙洞里逃出去,逃回娘家有仍国,在那里生下了少康。少康长大后当了有仍国的牧正,他忌恨浇,又时刻提防着浇的迫害。浇派大臣椒去抓少康,少康逃到了有虞国,在那里当上了疱正,得以避开了浇的杀害。有虞的国君虞思这时把两个女儿嫁给少康为妻,并把纶邑封给了少康。少康有方圆十里的土地,有五百名士兵,能够广施德政,并开始谋划复兴国家,收罗夏朝的遗民,按抚属下的官员。少康派女艾去刺探浇的情况,派季杼去引诱浇的弟弟豷,结果灭掉了过国和戈国,复兴了夏禹业绩,祭祀夏朝的祖先并祀享天帝,恢复了从前的典章制度。现在是吴国比不上有过国的强大,而越国却比少康强大,如果越国再壮大起来,岂不是很难对付吗?越王勾践能够爱护人民,注意施行恩惠,施行恩惠不会失掉人心,爱护民众而不忘掉有功的人。越国同我们国土相连,又世世代代有冤仇。在我们战胜越国时不把它灭掉,却要保存它,这就违背了天意,助长了仇敌,日后即使后悔,也无法消除祸患。吴国的衰亡,已经为期不远了。吴国处在夷蛮之间又助长仇敌,想用这种办法去谋求霸权,必定行不通。”吴王夫差没有听从伍员的话。伍员退出来后对别人说:“越国用十年的时间养育了人民和积聚财富,用十年的时间对人民进行教育和训练,二十年之后,吴国大概会变成荒凉的湖沼了!”三月,越国和吴国讲和了。

  【读解】

  读了这个故事,很让我们疑心,这是否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因为伍员,也就是伍子胥,真的是料事如神,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竟然就在二十年后灭掉了吴国,应了伍子胥的预言。当然,这个故事没有造假,不是假冒伪劣产品,而是真实的历史事实。

  这样我们的确要佩服伍子胥的眼光和头脑了。他是清醒的政治家、军事家,具有理性的精神和现实主义态度。他识破了越国在兵临城下之时媾和来保存实力的意图,援引历史教训来告诉吴王夫差,却未被采纳。

  这又一次告诉我们: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历史发展虽然不是重复循环的,但常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认真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确乎要栽大跟头。夏朝第六代君主少康的“少康中兴”,就是一面镜子。国家虽然亡了,但留下了复仇的种子,为日后的复兴提供了火种。星星之光,可以燎原。少康就真的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灭掉仇敌,光复了祖先的业绩。

  教训之二,是对陷入困境的“穷寇”,要穷追猛打,直至彻底消灭,不留任何祸根,不时敌手有任何东山再起的希望,也就是要灭掉“种子”。还是毛主席英明,他老人家早就手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鲁迅先生也极力倡导通打“落水狗”的精神,即使狗儿落入水中做出哀求的可怜状,也要通打之,否则,它一旦爬上岸来,又会咬人的。古人也总结过不能纵虎归山,要不然会遗害无穷。从这个方面来说,吴王夫差放过越王勾践,实在是养虎遗患,玩火以至自焚。

  教训之三,从越王勾践的角度说,在明知对手强大时,及时的表示屈服,要求媾和,以便保存实力,另图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是迫不得已最好的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勾践不愧为识时务者,在即将亡国灭种的关键时刻,甘拜下风,屈居人下,以屈求神,保住了复仇的种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教训之四,要有坚韧不拔地坚持下去的毅力,事业终将成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勾践大概是牢记住了这一点,并且再退一步,加上十年,用两倍的时间来为复仇作准备。这个过程也够漫长的,其中的屈辱辛酸,非局外人所能体验。以国君的身份,卧薪尝胆,这要有超出常人的毅力。在长期的艰难困苦之中,人的精神随时都会有崩溃的可能,随时都可能因挫折而彻底的放弃希望和努力。但是勾践坚持下来了。因此我们也要敬佩勾践,佩服他的坚韧不拔地向目标挺进的毅力。

楚国白公之乱(哀公十六年)

  ——宫廷之争难说清

  【原文】

  楚太子建之遇谗也,自城父奔宋;又辟华氏之乱于郑(1)。郑人甚善也。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2),请行而期焉(3)。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4),得晋谍焉,遂杀子木。

  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叶公曰(5):“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6)。”叶公曰:“周仁之谓信(7),率义之谓勇(8)。吾闻胜也好复言(9),而求死士,殆有私乎(10)?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11)。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

  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12)。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

  胜自历剑(13),子期之子平见之,曰:“王孙何自历也(14)?”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15)?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我死(16),令尹、司马,非胜而谁?”胜闻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17),乃非我。”子西不悛(18)。

  胜谓石岂曰(19):“王与二卿士(20),皆五百人当之。则可矣。”岂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21)。与之言,说。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胜曰:“不为利谗(22),不为威惕(23),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吴人伐慎(24),白公败之。请以战备献(25),许之,遂作乱。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26)。子西以袂掩面而死(27)。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终。”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28)。石岂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不可。弑王不祥,焚库无聚(29),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国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之。

  叶公在祭,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闻之,以险徼幸者(30),其求无餍(31),偏重必离(32)。”闻其杀齐脩也(33),而后入。

  白公欲以子闾为王(34),子闾不可,遂劫以兵。子闾曰:“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遂杀之,而以王如高府(35)。石乞尹门(36)。圉公阳穴宫(37),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38)。

  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曰:“君胡不胄(39)?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40),日日以几(41)。若见君面,是得艾也(42)。民知不死,其亦夫又奋心,犹将旌君以徇于国(43),而又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遇针尹固帅其属(44)将于白公(45)。子高曰:“微二子者(46),楚不国矣。弃德从贼(47),其可保乎?”乃从叶公。使于国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二缢,其徒微之(48)。生拘石乞二问白公之死焉(49)。对曰:“余知其死所,而长者时余勿言(50)。”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克则为卿,不克则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孙燕奔頯黄氏(51)。

  沈诸梁兼二事(52)。国宁,乃时宁为令尹(53),使宽为司马(54),而老于叶(55)。

  【注释】

  (1)华氏之乱:指宋国华定、华亥等杀宋群公子,劫持宋元公一事。(2)谍:侦探,间谍。子木:太子的字。(3)期:约定。指约定袭击郑国的日期。(4)省(xing):察看。(5)叶公:即沈诸梁,字子高,楚国的大夫。(6)卫:保卫。藩:篱笆,这里指边境。(7)周:符合。(8)率:遵循。(9)复言:实践诺言。(10)殆:恐怕,大概。私:私心。(11)期死:必死,意思事不怕死。(12)节:法则。未节:没有走上正轨。(13)厉:同“砺”,磨。(14)王孙;胜事楚平王之孙。(15)庸:岂,难道。(16)第:如果。(17)得死:得到好死,得到善终。(18)悛:发觉,觉悟。(19)石乞;白公得党徒。(20)二卿士:指令尹子西何司马子期。(21)从白公:让白公跟着。(22)谄:动心。(23)惕:惧怕。(24)慎:楚邑,在今安徽颖上西北。(25)战备:战时得装备。(26)惠王:楚昭王之子,名章。(27)袂(mei):衣袖。掩面:表示自惭。(28)抉(jue):拔起。豫章:树名,樟树。(29)聚:指物资(30)儌幸:侥幸。以险儌幸:靠冒险而侥幸成功。(31)餍(yan):同“厌”,满足。(32)偏重:不公平。离:离心。(33)管脩:楚国得贤大夫,管仲的七世孙。(34)子闾:名:启,楚平王的儿子。(35)高府:楚国的别府,即正宫以外的宫室。(36)尹门:守门,看门。(37)圉公阳:楚国的大夫。穴:打洞。(38)昭夫人:楚昭王的妻子,惠王的母亲。(39)胄:头盔,这里的意思是带上头盔。(40)望岁:盼望收成。(41)几:同“冀”,企盼。以几:盼望你来。(42)艾:安心。(43)旌:表扬,宣扬。循:遍告,通告。(44)针尹固:楚国的大臣。(45)与:助。(46)微:要不是。二子:指子西和子朝。(47)德:有德的人,指子西,子朝。贼:指白公。(48)微:藏匿。(49)死;指尸体。(50)长者:指白公胜。(51)王孙燕:白公胜的弟弟。頯黄氏:吴国的地名,在今安徽宣城境内。(52)兼二事:兼任令尹和司马二职。(53)宁;子西的儿子。(54)宽:子朝的儿子。(55)叶:叶公的采邑,在今河南叶县。

  【译文】

  楚国太子建遭到诬陷时,从城父逃到了宋国,又去郑国躲避宋国华氏之乱。郑国人待他很好。后来他又去了晋国,与晋国人谋划袭击郑国,为此他请求回郑国去。郑国人让他回来,仍像当初一样待他。晋国人派间谍去了太子建那里,间谍请求回国时与他约定了袭击郑国的日期。太子建在他的封邑里很暴虐,封邑的人告发了他。郑国人来查问,抓住了晋国间谍,于是就杀了太子建。

  太子建的儿子名叫胜,住在吴国。子西想召他回国,叶公说:“我听说胜这个人狡诈而又好作乱,叫他回来恐怕有害吧?”子西说:“我听说胜这个人诚信而勇敢,不做对别人不利的事。把他安排到边境上去,让他保卫边疆。”叶公说:“符合仁义叫做诚信,遵循道义叫做勇敢。我听说胜这个人喜欢诺言,并且寻求不怕死的兵士,大概事有野心吧?实践诺言并不是诚信;期望去死并不是勇敢。您一定回后悔的!”子西不听,吧胜召了回来,热闹感他住在靠近吴国边境的地方,称为白公。

  胜请求讨伐郑国,子西说:“楚国的政事还没有走上正轨。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忘记这事。”过了些日子,胜又请求伐郑,子西同意了。还没有出兵,晋国人就去攻打郑国。楚国去换救郑国,并和郑国结盟。胜大怒,说:“郑人救在这里,仇人离我不远了。”

  胜亲自在磨剑,子朝的儿子平看见了,说:“王孙为什么亲自磨剑?”胜说:“我胜以爽直而闻名,不告诉你,不告诉你怎么能算得上事爽直呢?我要用这剑来杀你父亲。”平吧这话告诉了子西。子西说:“胜像蛋一样,我用翼护着他长大。在楚国,如果我死了,任令尹、司马的人,不是胜还会事谁呢?”胜听到了子西的话,说:“令尹太狂妄了!他要得到好死我就不是我。”子西仍没有察觉。

  胜对石乞说:“楚王和两个卿士,用五百人对付,就可以了。”石乞说:“这五百人是找不到的。”又说:“市场南面有个叫熊宜僚的人,如果得到他,可以抵的上五百人!“胜跟着石乞去见熊宜僚,同他谈的很高兴。胜吧来意告诉熊宜僚,熊宜僚拒绝了。胜把剑放到他的脖子上,他一动不动。胜说:“这人不为利禄所动,不为威胁而惧怕,不以泄露别人的话去讨好别人。”说完就离开了。

  吴国人攻打楚国慎邑胜把吴国人打败了。他请求把武器装备送到郢都献纳,楚王同意了,于是胜趁机叛乱,秋天七月,胜在朝廷上杀了子西和子朝,并劫持了楚惠王。子西用衣袖遮着脸死去。子朝说:“从前我凭勇力事奉国君,不能有始无终。”他拔起一棵樟树,用他杀死敌人后死去。石乞说:“烧毁仓库,杀掉惠王。不这样就不能成功。”胜说:“不行。杀掉惠王不吉利,烧毁仓库没有了物资,拿什么来防守呢?”胜没有听从。

  叶公住在蔡地,方城以外的人都说;“可以进兵国都了。”叶公说:“我听说,靠冒险而侥幸成功的人,他的贪求不会满足,做事不公平必定会使百姓离心。”听说胜杀了齐国的管脩的消息,叶公才进入郢都。

  胜想把子闾立为楚王,子闾不答应,胜就用武力威逼他。子闾说:“王孙如果能安定楚国,扶正王室然后庇护百姓,这就使我的愿望,怎么敢不服从呢?如果只顾私利而使王室倾覆,不顾楚国,那么我宁死也不服从。”于是胜杀死了闾,带着惠王去了高府。石乞看守大门。圉公阳在宫墙上挖了一个洞,背着惠王到了昭夫人宫中。

  叶公也到了,走到北门,有人遇上他,说:“您为什么不戴头盔上头盔?国人都盼望着您,就像盼望慈父慈母一样。如果叛贼的箭伤了您,就不怕百姓绝望了,为什么不戴上头盔呢?”于是叶公戴上头盔前行。他又碰上一个人,说:“您为什么戴了头盔?国人盼望您就像盼望一年的收成,天天都盼望您来。如能见到您的面容,就会安心了。百姓知道还有生的希望,就会有奋战的决心,还要宣扬您的功绩,并通告全城,但您却把脸遮上让百姓绝望,不是太过分了吗?于是叶公脱掉了头盔往前走。他遇上针尹固率领着部下,准备去帮助胜。叶公说:“如果没有子西和子朝二位,楚国就不成其为国家了。背弃有德行的人去跟随叛贼,难道可以保身吗?”针尹固便跟随了叶公。叶公派他和都城的人去攻打胜,胜逃到了山上吊死了,他的部下把尸体藏了起来,叶公活捉了石乞,向他追问胜的尸体的下落。石乞回答说:“我知道藏他的尸体地方,但胜叫我别说出来。”叶公说:“不说就煮了你!”石乞说:“这种事成功了就做卿,不成功就被煮,这本来是应有的结果,有什么关系?”于是叶公就煮了石乞。王孙燕逃到了頯黄氏。

  叶公兼任令尹和司马两个职务。国家安宁之后,他就让宁当令尹,让宽当司马,自己便在叶邑养老。

  【读解】

  我们在这里目睹了一场宫廷叛乱从开始到平息的全过程,多少叶了解了一些王公贵族们纷争和彼此残杀的内幕。白公胜的叛乱原因很简单,不过是由于复仇的要求未被答应,于是便闹得国无安宁,自己最后也是上掉自杀了。

  谁得到了好处?谁叶没有得到好处。有道是,神仙打仗,百姓遭殃,神仙们自己叶同样遭殃。稍有不满,便随心所欲地大动干戈杀得血肉横飞。

  谁代表着正义、道义?恐怕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谁叶不代表一个人拥有道义仁德,野心家、阴谋家同样可以具有这样德特点。这话算说到了点子上。比如石乞,宁死不说出主子的尸首下落,算得上是诚信和勇敢了吧?二他正是这场叛乱德罪魁祸首之一。白公胜也够得上直率坦诚,敢于公开张扬他得企图,他却是叛乱得始作得俑者。

  这确实让我们好好得反思忠孝、仁义、诚信、勇敢、无畏一类经常受人称赞得品德。从白公胜得叛乱看,这些品德本身应当是中性的,并不表明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天使还是恶魔。具备这些品德是一回事,用他们来做什么又是一回事。大致上说,具备当然比不具备要好;但是具备这些品质,可以成为好人,做好事;也可以成为坏人,做坏事。好人为了追求理想,坚持道义,做人表率,未百姓谋利益,言出必行,心怀宽广,勇于献身,慷慨扑死,用诚信、勇敢来成就自己的事业和理想。坏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谋一己私利,也会履行诺言,不怕去死,甚至也会慷慨从容地死。

  当然,这是从理论上说。在现实当中,坏人中地绝大多数是不讲诚信,也不勇敢的。他们往往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天日,行动起来反复无常,翻云覆雨,奸诈欺骗,诡计多端。为了保存自己,他们可以出卖朋友、同伙,甚至是自己的亲人。遇上危险、灾祸、生死关头,他们比兔子跑的还快,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挺而走险。见到有利可图,他们会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会不顾一切手段,也会自相残杀。这样的寡廉鲜耻、丧尽天良之徒,自古以来就不少,尤其是在官场、商场这类名利场中,时常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有时是偷偷摸摸的,有时是大张旗鼓的,有时加以包装,说人话,做鬼事,或者装出老实诚恳的样子,内心却比谁都狠毒。

  不过,从宫廷之争的角度看,像石乞这样的人大概是可以让人佩服几分的。他在做出选择之前,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把各种可能性和结果都想到了。一旦做出选择,就坚定不移地去做,对主子,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敢于充当马前卒,并且能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宁可被煮,也不改初衷。他们地目的不国是想做一个卿。这说起来似乎有点不好听。不光彩,不正当。认真地想,凭世袭得来得管位就正当、就光彩、就神圣不可侵犯吗?在官场中厮混得人,谁不想当管,谁不想管当得越大越好?否则他就不会呆在官场中了。以一个低微的百姓而在官场中平步青云,或一夜暴发的人,历来也不少,比如明太祖朱元璋,当初是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光蛋儿,后来竟成了“天子”,这是他妈当初生他时无论如何梦想不到的。成为天子之后,谁又能把他怎样,不也是伟大光辉起来了吗?,谁还敢说他半个不是?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成功了,历史就要有他来左右;而石乞一类的人失败了,似乎就要口诛笔伐,当作败类。这不是明显不公平吗?

  叶公这样的人,也很难说他有多高尚,他是胜者,成功者,自然可以心平气和。甚至气壮如牛地说话。他处死石乞地手段,处死前所说的话,倒是有些不寒而粟,哪里还会想到他有什么仁德。用什么办法处死敌手不行呢,比如用刀,用剑,乃至绞刑,却要用沸水来煮。他那短短几个字的问话,足见此君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再说,他不也是在主子面前奔忙,鞍前马后,竭尽了全力吗?

  所以,我们从局外人(实际上也永远是局外人)的角度,来观看宫廷中的权力和利益之争,如同看戏,拉开了同那些神仙们的距离,出乎其外,说不上喜欢谁,不喜欢谁,也没有君权神圣一类观念的束缚,只是胡言乱语而已。

  多少年了,宫廷、官场的争斗,何曾中断过。是非恩怨,到随时间推移而顺水东流。它其实是一本巨大的糊涂帐,谁敢说自己是法官,夸口自己的评断是绝对真理、绝对权威的结论?

  一切都去了,休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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