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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说明

曹禺是我国现当代的戏剧大师,他的戏剧创作和戏剧论著所取得的卓越

成就。以及他对中国戏剧事业所作出的杰出贡献是举世公认的。他不但在中

国现当代戏剧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影响,而且在国际剧坛上也享有盛

誉。为弘扬中华文化,弘扬中国现当代文学以及戏剧的优秀传统,推动中国

戏剧的发展,促进国际戏剧交流,特编辑出版《曹禺全集》。

本全集邀请曹禺研究专家田本相、刘一军任主编,邀请曹禺先生的夫人

李玉茹女士参加编辑。全集共分七卷,第一卷至第四卷为话剧剧本,第五卷

为戏剧论著,第六卷为小说、诗歌、散文、书信及其他文章,第七卷为改译、

翻译剧本和电影剧本等,并附录《曹禺年表》。各卷均按发表年月日先后编

次。

本全集所收作品,均采用最初版本或最初发表在报刊上的底本,参照其

他版本作一些必要的校订,并作一些必要的注释,最后,经曹禺先生亲自审

定。

花山文艺出版社

1995年

2月

25日

曹禺全集 (7)

翻译小说

房东太太

(法莫泊桑著)

“彼时,”克佛尼乔治说:“我在圣柏利路一所整洁的客舍里寄居。我

父母决定叫我到巴黎学法律的时候,就为许多零碎的事商量许久,起初许给

我二千五百佛郎的费用,但我的母亲和父亲讲,主张为我找一处安适的宿所,

钱便按月交给房主,伊的意思恐怕我乱用钱吃不着好的把身体弄坏了。

“我从来没离开桂蒲,在那年纪,我只想取所欲得,所以处处全计划着

怎佯过快活日子。

“恰巧我们的邻居说有一位马丹克郭兰,布旦地人,伊在巴黎包宿舍。

于是我父亲便和这位高贵的太太办交涉,我就在一天晚上搬到伊那里。

“马丹克郭兰约有四十岁,生得特肥,喊出一口教练官的大嗓门,断事

也极其刚果。伊的房屋极狭窄,每层楼只有一扇窗户是对街市开的。由下向

上看,一些窗户直像个梯子,而那座窄楼,又像夹在面包里的一片肉,活塞

在两所楼的中间。

“这位女房主问伊的仆人住在下层;厨房和饭厅在第二层,第三第四全

住的是从布旦地来的那四位学生,我就在第五层楼自己单占了两间房子。

“一条暗郁的小螺旋梯子直引到顶楼,一天到晚马丹克郭兰像个海上船

长似的在那梯子上跑上跑下。每个房间一天总得走十遍。伊什么全察看过,

床铺好了没有,衣服刷干净不,待遇如常不,真闹得乌烟瘴气。——要之,

伊待我们可以称得是个母亲,也许比母亲还好些。

“不久我同这四位同伴认识了。他们中间,两个学医,两个学法,但是

全甘心在女房主专制的束缚下忍受着。他们因怕伊,像在果园偷过果子的孩

子见着一个粗暴的警士在后面一样。

“然而我素来好反抗,我是要独行的。因为马丹克郭兰规定夜间至迟十

二点必回,我立刻同伊讲,我在什么时候全可以回寓。听过这话.伊向我看一

时再说:

“‘这是决不可能的,我不能半夜里叫安尼开门。再说,这么晚的时候,

外面也没有你的事。’

“我正颜厉色地答复伊,按照法律无论何时,伊是必须为我开门的。

“‘假苦你不许我,’我说,‘我就叫个警察来评评理;那么,我自己

在外面住旅馆,你却应为我付帐,这段官司我总可以操胜算的。所以你或者

给我开门,要不然,请我走,这都随尊便。’

“同伊讲理的时候,我笑嘻嘻地望着伊。伊一时悸住开不得口,过一时

才同我慢慢通融;我固执不肯,伊也只好退步。我们就这样定下:我自己可

以有把钥匙,不叫伊开门,不过这件事是绝对不许旁人晓得的。

“这一次给伊一个很清楚的印象,以后伊侍我极其亲善,也极殷勤,甚

至于对我常表示出那种粗暴里的和柔,看来,也不见得无味的,痛快的时候,

我便蓦地给伊一吻。我早料到伊要立刻在我耳上回一掌的,便飞快地把头低

下,伊的手如圆球一般在我头上滚过。我笑喝喝地向前跑,伊在后面紧追着。

“哦,你这恶贼,我得还你一掌!”

“然而,这样,我们反成真朋友了。

“不久我认识一个在店里做事的女孩子,以先我就时常遇见伊。啊,你

总知道在巴黎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天气好,你预备听讲去,在路上遇见一个

女郎同伊的朋友抱臂步行。伊们是预备上工去的。你看见伊觉出有一种从妇

人眼中射出来的那样,美适而轻微的感触。由偶遇突引起来体质上的诱动。

遇见那种生来讨人喜欢,为人爱的女人后所导引出来的蛊惑,这种种在生命

里全是一件使人心魂颠倒事情哟。无论伊已为人爱,或者还没有爱过全没有

关系。伊的天性总要回答一个人求爱的愿望的。头一次你只觌视伊的面孔,

伊的头发,伊的笑容,那种迷荡便深深在你身上刺起一种甜美的愉快。你的

心里迷漫着喜悦和温和的感触.道不出的那种迷魂的力量使你向个素不相识

识的女人面前走去;似乎伊那里有些请求须你答复,有种引力使你前行,似

乎你久已知道伊,早已见过伊,并且晓得伊现时正在想什么呢。第二天,还

是那时,又在这条街上遇见伊。接着又一个第二天,一直下去,终而你说话。

于是恋爱便如一场恶病顺着路程进行。

“好,三星期到头我同爱玛的交情也差不多了。的确,若是我早能找好

地方,那种交情总可以期早告成。无奈这女孩子住在家里。伊又绝对不肯同

我住旅馆。这叫我不知怎样办好,然而我到底打定主意,到夜间十一钟请伊

到我房里来,说在我这里喝茶。马丹克郭兰十点钟上床,那么不惊动他们,

轻轻用那把钥匙开门进去,到一两点钟再照样送伊下去,就成了。

“我费了许多口舌,爱玛答应了我的话。

“那一天我过的一点不舒服,的确,心里真不爽快。我怕临时荒乱,闹

出笑话,又幻想出一种不妙的结局,种种的丑事我全顾虑到了。到夜晚,跑

到酒店里灌进两杯咖啡同三四杯白兰地壮壮胆。听钟敲十下半,我蹒跚地走

到我们约会的地方。阿,伊早等着我了!伊夹着我的胳臂,一直向我献媚。

我们便向我的旅舍走去,咳,愈离门近,我愈觉胆怯。我自己想:‘假若马

丹克郭兰已经睡在床上’就好了。

“我嘱咐爱玛两三遍:

“‘最要紧的在楼梯上不要出声音。’对这句话伊却笑着问我:

“‘你怕人听见么?’

“‘不,不,我说,‘我怕把睡在我隔壁的人惊醒,你知道人家有些不

舒服呢。’

“‘走进这所房子我怯得像个牙痛的人到牙医那里去一样。窗户全是暗

黑的,当然他们必定睡着了。我才放出一口气来,贼一般的小心开门让我那

小伴儿进去。随手关上门,提起脚尖沉着气息上楼,又怕走错步,只好把蜡

火柴点着引伊走。

“正过女房主的门前,我心跳得奇快,但是我们走到二层楼,接着到第

三层,终于到了第五层,进到我的房子里面。啊,得胜了!

“然而我只敢低声说话,为减低声音起见,又把鞋也脱下去。放在酒精

灯上的茶也喝过了,我逐渐迫切,一点一点如同作贼似的我把我小伴的衣服

剥去。伊步步退让,但仍拒抗着,面灼得红红的,伊昏乱了。

“除了一件里裙外,伊身上什么也没穿,蓦地门开了,马丹克郭兰拿着

一支蜡烛走进来,穿的一身亵衣,与爱玛穿的没有丝毫不同。

“我跳起离开伊,远远呆站着,凝视这两个互相观望的女人。咳,以后

还要闹成什么地步呢?

“我的女房主用着素未听过的低严的喉咙同我讲:

“‘麦歇克佛林,这里是不欢迎娼妇的。’

“‘但是,马丹克郭兰,’我的舌尖也弹了,‘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

伊不过是到我这里喝杯茶。’

“‘没见过人们在自己的寝室里请人喝茶的,你最好痛痛快快送这个人

走。’

“爱玛当然是晕乱了,把脸藏在围裙里痛哭起来。于是我也慌得不堪,

真不知作什么好,说什么好,女房主尊严地命令我:

“‘帮着伊穿好衣服,立刻送伊出去!’

“没法子,只能这样办。伊的衣服丢在地上,像走了气的气球。我一一

拾起,为伊放在头上,用心系好。伊一面哭着,一面穿,只顾忙,弄出一些

错:扣眼同系带也找不着了。这时,马丹克郭兰站着巍巍然,手里举着蜡,

像个判官似的看着我们。

“爱玛急忙忙的随便穿上衣服,伊只想逃走,结纽,穿带,系衣服,弄

得飞快,鞋上扣子还没系,就飞也似的冲过女房主的面前跑下楼。我的衣服

已脱去一半,拖着拖鞋跟伊后面走,一直反复地叫:‘小姐,小姐!’

“我觉得应当对伊说几句话,然而一句话也寻不出,我跑到了大门,才

追上了伊。我想抱着伊安慰下,谁知伊把我强力地推开,战战他说:

“‘放了我罢!放了我罢!’伊把身后的门关上,跑到街上走了。

“正要上楼,我才看见马丹克郭兰正等候着呢。我轻轻走上去,知道还

有事情,我也预备好了。

“门开了,伊叫我进去,严重地问我说:

“‘麦歇克佛林我有句话同你讲。’

“我低头进去,伊把蜡烛放在炉架上手叉着手盖着从那白细的短衫露出

来的肥满的胸膛。伊说:

“‘那么麦歇克佛林你大概以为我这所房子是不干净的?’

“我的气态一点不能够昂狂了,我低声说:

“‘哦,那不,..但是马丹克郭兰,你不要着急,你总知道,青年人

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伊答复我:‘我知道,我的房子不许这种东西进来的。

这点意思你也明白罢。这房子的名誉要紧,我希望它叫人看得起,不希望它

的名声丢失了。这个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么?我知道,..’

“这样那样伊絮絮叨叨他说了至少有二十分钟,说一大堆伊房舍的好名

声伊暴怒的理由,并且申斥我一些子事。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没有聆听伊的话,我反而不停眼的看伊。我没

听见伊说的一个字,真的!伊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听见,只看到伊那绝妙的胸

膛,丰硕,又白,又大,或者许过于壮满些,但是的确能够引人从脊骨底下

生出一种颤动。真想不到,女房主毛织衣服下面,有这样迷人的东西小脱却

衣服,伊简直年少十年。我渐渐自己觉得怪特,..我说,..动心了?蓦

地我看出我自己又把伊先在我房里搅乱了有十分钟的那种情丝又拨动了。

“在伊后面,那壁龛子里,我瞧见伊的床被单搭滚下来,曲扭成些细招,

那里面现出一片为伊身体压过后的凹处。我总想那个地方必定很有趣,也温

软,必定比别处温适得多,当然,这俱因那里蓄藏着迷人的荡媚罢了!

“什么比一个没有铺好的床铺还迷人,还动人呢?甚至远远地,它也能

使我醉了一般令我的肉全震动了!

“伊还在讲理,不过现在和缓些,像一个粗野但是懂事的朋友,还想伺

我和好作朋友呢。

“‘马丹克郭兰,’我战战他说,‘我..我..,伊止住听我话的时

候,我便一手抱着伊同伊接吻,简直是饿了许久的人,恨不得一口吞了伊。

“伊挣扎地把头转过来,但是不像是真发气,只反复地机械一般,像平

常伊骂我一般:‘这个野兽,..这个野兽..这个野..’

“这个字没有说完,我便把伊举起来。诚然,在某种情形下,一个人常

有一付可惊的力气。

“我蹒跚地走到床边,落在上边,我还抱着伊呢!..啊,伊的床真有

趣,真温适。

“一小时后,蜡灼熄了,女房主起来再点一支。当伊走回来,拖到我身

旁的时候,伊那巨圆的大腿压在被单上。伊谄媚似的,满足似的,又像感激

似的吐出一种声音..‘啊,这野兽!..这野兽!

..”

(原载《国闻周报》第

4卷第

22期,1927年

6月

12日)

一九二八年

一个独身者的零零碎碎

(法莫泊桑著)

我的太太是个玲珑有趣的女人。平生我最怕没有结婚的女子,伊呢,当

然是个有丈夫的。我常想,待嫁的女人总有人尽可做伊的“亲人”的可能,

而另一面讲,真放在伊心上的没有一个,讨了这种女子做老婆真是受罪。老

实说,不管什么道德不道德,我不愿意结婚,我不愿一生讲恋爱,把它当作

自己的职业似的。我厌恶这一类话,这是我的缺点,我自己承认的。

一个单身汉最写意的事情莫若弄一位有丈夫的女人作自己的太太,伊会

替你收拾一处舒服,快适的家庭。虽然,在那个地方,从底下人起一直到伊

的丈夫,全要监守着你,预备破坏你,却里面的空气依然是舒畅的。什么快

活事会由那里紧紧地联拢一起情爱,友谊,甚至为父亲的情致,以及于那张

床,那吃饭的桌子,都紧紧打成一团。这还不说,里面又有种种移居的方便,

随时全可以搬家:夏天,就在乡下找一个工人的家庭租一间房子,住上几个

月;到了冬天呢,就搬到城里中等的人家住,就是你对自己还觉得不过意,

搬到贵族的人家住也未尝不可。

我还有一个缺点:我爱这些太太们的丈夫,不过我也承认,有些庸俗粗

野的汉子的确使我厌恶,因此,他们的夫人再标致些,我也不愿意招呼。反

之,若伊的丈夫是个玑玲而且漂亮的人物,不知怎样,我发狂似地同他们全

生起爱情。然而,我是谨慎的,宁可同太太决裂不肯同老爷翻脸,所以我的

朋友还不少。我常想:男人是比女人高超些,这话不是毫无根据:一个女人

会使性子,发脾气,同你吵吵闹闹,骂你,责备你,做出种种使你难过,却

是男子既做了丈夫,虽然有资格来和你噜噜....地诉苦,但是他仍然待你,

把你当作一位天使降在他的家庭里面似的。

我的太太是个玲珑而有趣的女人,皮肤微黑,脑筋敏锐,事事打不定主

意,而又迷信,婆婆妈妈地像个和尚似的;但是,惟其这样,处处更显着娇

媚。伊还有一桩出人头地的本事,伊自己另有一种接吻法,别的女人决学不

到伊这步田地,这个地方不合适描写这些事,我不说了。啊!那样柔嫩的皮

肤啊!我一抚摸伊的手便感觉出无限的美快。啊!那一对眼睛..伊的眼波

含蓄无限缠绵的怜爱,向你缓缓地贯注。我常是把头横放在伊的软膝上,我

们默默地停在一地,这时伊俯首来看我,露出一种女人共有的,晕默,昏乱,

猜不透的巧笑;我向上举目默视伊,伊眼波里淌出来的情流,恰如美酒,缓

缓地甜蜜蜜地流进我的心窝里。啊!蓝而发亮的眼睛凝视你,真是清亮像蓄

满一腔子爱情,蓝得如一场欣然的天空。

伊的丈夫是个衙门里的差官,每晚常出去。不用说,我们一齐的时间随

意多了。我常在伊家里消磨夜晚,斜躺在长平的沙发上;伊坐在我头前,一

只腿承放着我的头,那只腿放着伊心爱的猫儿,一个又黑又大,名叫“密司

梯”的猫儿。我们的手全在那猫粗壮的颈上抚摩着,互相在他细软如丝的皮

毛中轻轻摸弄,我党出那猫的肚皮在我腰上搓擦,不断地发出咪咪的叫声。

有时一只蹄掌抓着我的嘴唇,时而将五个利刃似的爪子放在我的眼皮上,爪

尖刺痛我的眼睛,我立即闭上我的眼皮。

我们不断地在外面寻快活,我们叫作“逃奔”,但是,认真他讲,这种

字眼不含一丝污秽的意味。不过是在外面旅馆吃一顿饭,或者用过饭以后,

走到下等酒店去散心,就像学生喝酒,尝尝新鲜味罢了。

我们走进最下等的买酒处,在那烟气沉沉的屋子的尽头坐下,在一张旧

木桌子旁,一些斜倾的旧椅上坐下。一种辣鼻子的烟气,夹着油煎鱼的气味,

填满一屋子;穿宽大长衣的工人喧哗地乱谈,喝白兰地。这时,侍者惊讶地

看着我们,把白兰地酒浸透的樱桃端进来。

伊微微震战着,一面感觉兴趣,一面觉得有些恐慌。伊把折成两层的黑

覆面纱,抬到鼻尖为止,心中藏满了故意犯罪的喜悦,一口一口地呷酒。每

一粒樱桃使伊觉得一桩罪过已经做就,每一口糙酒进了喉咙使伊感触闷在心

里的喜欢。

以后伊低声向我说:“我们走罢。”我们就离开这里,伊疾忙忙地走伊

细碎步儿,从那些酒客里走过,个个人全狠狠地看着伊。一直慌慌张张走到

街上,伊才深深叹出一口气,像从一个危险的地方逃出来似的。

有时伊打一个寒噤问我:“假若在那种地方,我被人家欺负了,你怎么

办呢?”我做出一种满不在意的神气同伊讲:“哼,保护你,打那家伙!”

啊,伊喜欢极了,把我的臂脯压得紧紧的;或者渺茫地希望着有一天伊被人

欺负,被人保护,瞧瞧就是这些下等人也为着伊同我争斗。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芒特酒店找一张桌子坐下,看见一位褴褛的老太太

拿着一束油渍了的纸牌走进门。瞧见一位女太太在这里,伊立刻走到我们这

里来,预备同我这伴儿占个吉凶。依玛没有一件不相信的事,伊自己又是欣

喜又是不安,把那位丑婆子让在伊身边坐。

这位暴筋突露的老妇人生着一张无牙的凹嘴,一团粗糙的黑肉在伊眼边

围绕着。伊在桌上排列黑污的纸牌,口里嘟嘟听不明白的语词。伊把牌整成

一堆,又拿起来,这才把牌慢慢排成行。这时依玛为着好奇,困闷地喘息着,

伊的脸发白,静听,只不住地急促呼吸。

神婆子说话了,预言一堆含糊的字眼:快乐和儿女,一位秀美的男子,

一次旅行,金钱,一套犯人穿的衣服,一位穿黑衣服的先生,一位朋友回了

家,一位成功,死亡。啊!死亡!谁死?什么时候死!怎么一回子事?这两

个字把我的小伴儿吓得悸住了。

“要谈详细,”这个老婆讲:“这付牌还不硬足,讲不成。你明天到我

那里再见我,我用咖啡粒点占给你看,再没有比那个千灵万应的。”

依玛回头对我做出愁郁的神气。

“明天我们去,可以吧?哦,还是听伊的话,我们去吧。这件事要是解

不开,我不知多么不好过。”

我不觉笑了。

“亲爱的,依你的意思。你要去,我一定陪你的。”

这老妇把伊的地址给我。

伊住在布萧街后一所第六层楼上,第二天,我们就访伊。

伊的房子是个小顶楼,有两张靠椅同一张床,除了这两种陈设外,这屋

子尽是些稀奇东西——墙上钉着一挂一挂的水草,还有些晒干的动物,瓶子

罐儿的装了些种种颜色的水液。在桌上坐着一个肥圆的黑猫,瞪着像玻璃似

的眼睛望着我们。

依玛刺激得发晕,伊立刻坐下说:

“啊,你看那只猫不同我们的密司梯一样么?”

于是伊告诉这老婆也有这样一只猫;啊,像极了,一丝不差。

“要是你爱着一个男人,”这老婆严肃他说:“你最好不要他。”

“为什么?”依玛又吓住了。

这老婆坐在伊身旁,很亲热地抚握伊的手。

“这是我一生的悲痛!”伊说。

我的伴儿心又热了,逼着这老婆讲给伊听,问伊,想出法子劝伊讲,伊

们全是迷信耳朵软的人,所以立刻成了好朋友。至终,这个占卜的女人决定

诉告这个原由。

“我爱这个猫,”她讲,“像我自己的兄弟一样。那时我还小又孤孤单

单的一个人自己做做针线,摩登——就是它——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所有物

了。它是一个同住的送给我的,像小孩子一样通灵性又老实。太太,它简直

崇拜我,拜神也不能像它对我那样子。一天到晚,它在我膝上打滚,咪咪地

叫。夜晚就睡在我枕头旁边,我觉得它的心在我身旁跳,我的确听得见的。

“唉!谁知我认识了一个布铺的学徒,唉!这个冤家,我们认识了三个

月,我一件事也没允许过他,但是您晓得,无论是谁,总有一面忍不住先开

口。我已经渐渐地爱上了他,这是免不了的,他实在好,又和气,又洒脱。

他说,日子要俭省地过,还是我们住在一起罢。我真熬不过他,我到底许他

一天晚上到我这里来看我。唷,我还是一个女孩子家,我并没打定主意叫他

同我住在一起。真的,那我不干的呢!不过那怕聚会一点钟,我也喜欢这个

意味。

“刚一来,他到是很文雅的。可是他絮絮叨叨说一大堆动人的话,我心

里觉得有点不舒服。这时他吻了我啊!马丹,情人的吻是别有一种风味。我

闭了眼睛,快活得像瘫了似的。突尔,我觉得他忽然跳起来,跟着死命地喊

了一声。唉!这种喊声我一生也忘不了!我开眼一看摩登已经抓着他的脸,

正在用爪子撕他的皮肤。马丹,他的血直往下流,皮就像撕开了的布搭下来,

马丹。

“我几次想把那猫拉下,但是全不成,它抓得更紧,不止地在他脸上抓。

它简直忘了形,连我都要咬。后来我可把它抓下来,那时天正是夏天,窗户

敞着,我一把将它从窗户掷出去。

“等着我替他洗脸,我瞧见他的眼珠抓了去,两只眼睛都瞎了!

“没有法子,他只可以到医院求治,过了一年,我的冤家,就难过死了。

当时,我要同他在一起,喂饭他吃,伺候他,但是他不干。自从这件事发生

后,他似乎恨上我了。

“至于摩登从楼上落下,摔断了脊骨,看门的拾起它的尸首。还是我把

它的皮洗好,收拾好,因为我觉得我的心还有点向着它。您想它做了这件事,

不是为了爱我吗;您说,是不是?”

老太婆说,沉默起来。伊用手轻轻地抚摸那死猫的皮,像活猫似的猫皮

在那铁丝做的骨格架上颤动着。

依玛的心跳着,方才预言的死亡,早已忘却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伊给

了这老太婆五个佛郎!就走出门。

第二天,伊的丈夫回家。当然我等几天见伊。

后来我再去看伊,奇怪,我没有看见密司梯,我问他那猫儿上哪儿去了?

伊红晕了脸,告诉我:

“我不要它,我不喜欢它呢!”

我更觉得奇怪:

“不喜欢!咦,不喜欢!这是怎么一回事?”

伊长长地给我接了一吻,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亲爱的,我替你一双眼睛担心呢!”

(原载《国闻周报》第.. 5卷第.. 7期,1928年2月26日)

改译剧本

一九二九年

太太!

(独幕剧)

Lee Dickson Leslic

M·Hieksou 合著

小石改译

──译赠南开新剧团──

人物:

戴二爷 (名士敏,简称“戴”。)

戴依芝 (即戴少奶奶,简称“少”。)

穿窬贼 (商称“偷”。)

设景:戴二爷家里一间客厅。后培有一门,直引甬堂。右面立一排门窗,左面放一张小桌,上置电

话,桌后横排一床大沙发。屋内还有两三张玲珑的椅子和茶几。都布置得十分雅致。墙是木

板砌抹我的,上面悬挂几幅风景 (画)。

(幕启,台上无人。片刻,戴二爷入。矫足走到房中;停一停,仰视屋顶,显然留意楼上的声

音;又悄悄走近门槛,半身探出甬道,四向谛听;回头面露笑容,取下帽子、大笔,蹑手蹑

脚趋至后墙右面;推开墙板,后面露出一只保险柜,他便蹲踞地上,转动保险柜上的旋盘。

戴三,向左转到三十。四,向右转到四十五。二,再向左到十五。 (他一面转

旋盘,一面念着。期望甚切,猛拉了一下,谁知柜门分毫不动)糟糕! (重新转动,这次小心

多了)三,向左三十。四,向右到..

(戴少奶奶抱着一只大纸盒,跚跚走入,猛然见着一个小偷,吓了一跳,方才认识是他!

少(悻悻貌)士敏!

戴(跳起来)依芝。

少(凛然)你在这儿干什么?

戴呃..嗯..练习开保险柜!

少你别替自己找麻烦吧!上一次我在这儿抓住你,我就把开柜的号码改了!

戴哦,你居然..啊..

少对了!我改了!一个人弄得要偷自己的保险柜..

戴这总比偷人家的保险柜强啊! (悻悻状)再说,如若我要的钱你肯给我,我

也不愿意蹲在这里干这种事呵..这种行为也太不体面啦!

少(把盒放在桌上)士敏,你想过没有?弄钱还债还有旁的法子!

戴(心切)不知道!什么法子!

少出门做事赚去!

戴(失望,大恚)依芝,怎么你想出这种主意!

少我以为男人们都是愿意做事的。

戴哼,有些傻子,越做事越快活,我是非偷懒不高兴的。再说,我为什么要

做事?我原来有独立的进款。至少,在我结婚前,我是有的。好,现在

你拿去了。

少我拿去,总比叫你那一群打“麻将”的朋友骗去好吧。

戴好,你对!我承认!管理财政,我是外行,所以把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

这都对!(忿忿)可是我万想不到钱给了你,你就待我像个小孩子啊!唉!

依芝,我不过要一百块钱,真的,我现在就要!

少够了,你已经叨叨一个礼拜了!(假笑)士敏,只要你告诉我那一百块钱拿

来做什么用,我立刻就给你!

戴我告诉过你!拿来还债!

少(反脸)什么债?赌债!牌债!麻将债!

戴不是的,不是赌债!

少你心里知道!

戴听我的,依芝。

少别叫我“依芝”!

戴好,少奶奶..(电话铃响、戴二爷望着电话机,又惊又怕)不得了!

少(见戴不接电话)怎么?你不去接电话?

戴 (惊悸)依芝,你去接!

少士敏,叫你接去!

戴不过,依芝,哦..

少(凛严)叫你接电话。士敏,你不是一家之主么?

戴(痛苦)唉!依芝,别拿人开心啦!(他拿起话筒,粗声怒气地喊起来)喂..什么?

要那儿..什么?这是女权运动会?..不是!这儿?这是男犯拘留

所!对了!你要错号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女

权运动,我结婚三年啦,我这儿的女权真再运动不得啦!(他挂上耳机,心烦

气躁)恐怕全城就我们一家的电话号码是错的。(这时少奶奶打开纸盒拿出一串一

串的珍珠宝石,灿烂眩目。戴看得眼珠都要凸出来)喂!你在天宝金店买的么?

少别胡思乱想吧!这都是些玻璃珠子。慈善赈捐游艺会请我装香妃,这是我

上装的时候戴的。

戴香妃?咳!他们把角派错了。你应当装一个母狮子才对。

少(不理他,捧着假珠宝到保险柜旁)城里底下人真要不得!就这种东西也要收起来,

要是叫他们看见,他们必定又以为少奶奶有钱,要加工钱了。(她起手转动

保险柜上的旋盘)

戴(由依芝肩后窥着)什么?向左三十五!

少(拾头疾见)士敏,别看!

戴好,就依你!不过,我自己的柜子我才应当知道开法啊!

少这是我们的保险柜!

戴不,这不是你的保险柜!这是我的保险柜。(依芝收藏宝石,柜年物体尽为彼觌见)

喂,你把许多现钱都放在这儿!(少奶奶砰地一声关上柜门)啊,依芝,我的

一百块钱呢?你没有拿出来就关上了!

少以后你别想要你这一百块钱!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的牌债我已经替你

还够了。

戴不过这不是牌债!

少那么是什么?

(电话铃又响,戴二爷又突然惶遽。

戴倒霉的电话!(慌张地拿起耳机)喂!(勉强装欢)哦,白五爷,我正等你电话

呢!(神情痛苦)什么?(他听了一会,分明现出是对付一段无味的谈话。他忿忿插进一句)

喂,等一等,别着急——那自然,我知道我答应今天下午还你,但是我

现在不能到俱乐部去!不!(怯怯地看了少奶奶一眼)我..我的太太病了!对

了!还不十分重。不过你知道,我不愿意离开她。(大点头)一定,一定,

你那一百块钱,现在我预备好了,就在我的口袋里。一定!老交情,你

知道我的脾气,我赌债向来是还得清清楚楚的。(他瞥见依芝。才觉自己露出破

绽)什么?一定!我明天早晨在俱乐部找你..好,我们早点。十二点怎

么样..什么?九点?也好,九点!我一定在那儿恭候..哦,你问我

那么早起得来么?我不敢说,咱们试着看。好,就这么办..别烦,好

吧?你的钱就在我口袋里..是的,是的,再见。

〔他把耳仇放下,如羊见狮子似的呆望着依芝。

少哦,士敏,你要钱不是还牌债!(怒)你怎么敢当着面说瞎话?

戴(苦恼地)依芝,这一次让我把实情告诉你!

少对了,等我已经发现了。哼!十个丈夫九个是这种调的。

戴我..我在前两星期输给白老五一百块钱。刚才我在电话上说的话你也听

见了。无论如何现在我得弄出钱来,明天还给他。

少(决绝)士敏,你别想从我手里要这一笔钱!

戴不过..不过依芝,我已经告诉过白老五,说钱已经预备好,就在口袋里

了!如果我明天见着他,钱拿不出手,他把我看成什么人?

少也许他会骂你一顿,说你是一张骗子嘴,没人格!这话原来也恰当得很!

戴够了!够了!依芝,别开玩笑,这不是打哈哈的事情——唉,这真要人命!

我已经敷敷衍衍推延了一个礼拜,现在白老五急得简直要吃我!

少你的赌友不是很多么?随便找一个借点钱还给他,不就完了么?

戴(奚落自己)对,多极啦,都肯借给我仍一百块钱!(真心话)哼,现在谁都知

道,你一个礼拜只肯给我二十五块!(恳求)唉,依芝,给我一百块钱,以

后我永远不再打牌。

少这话我听过多少遍了。

戴(犹抱一线希望)不过,依芝,这一次我赌誓,我..

少(怒)不成!不成!不成!从我手里一个铜子你也拿不去!士敏,别再叨叨

这件事。我现在不舒服,你明明知道的。

戴不舒服?

少嗯,你的太太不是病了么,

戴依芝,别再拿人开心,好不好?(再次请求)你只听着..

少(向房门走去)不成!

戴(绝望)可是想想我这点名气?想想我的朋友要说什么?我已经跟他许得清

清楚楚,这..

少(轻蔑)哼,你的朋友?

戴(愈想愈糟)你想想白老五见面要说什么话?唉,糟糕!以后我真没有脸到

俱乐部去啦!

少(在门口)谢天谢地!那倒顶好!

〔她出去。

戴(太太走后,苦楚万分)唉,简直是地狱!(徬徨无策)无论如何我要弄出这笔钱!

(目光灼灼又射在保险柜上,立刻走到柜旁,起手转柜门的旋盘)三,向左到三十五,向

右到四十;二,向左到十五..(他猛拉一下、门依然未动)倒霉! (电话铃又

响。他大惊,犹疑地看了一会,怒声接电话)喂!(又露出关心的语气)哦,

好,白五爷,是你..什么?你现在就要那一百块钱!不过..不过我

说,老五,我明天一早一定奉还..什么?今天晚上俱乐部有大牌局,

你现在就要用?可是..可是五爷,我告诉过你,我的太太病了,我一

时分不开身。 (声音急促)什么?你要到这儿来取?什么时候?现在!唉,

坏了!别这么办!喂,喂, (乱敲话机的耳钧)喂,总局!喂,你把线弄断了!

喂,喂,(声音发颤)是进贤俱乐部么?我..我找白五爷说话。我还没说

完,请你费心找找!是的!快,快! (等着不耐烦)喂!什么?(惊惶失措)

什么?你..你说五爷刚出去!(字句都吞咽下去)他说..他说过到那儿?

是,我就是戴二爷。哦!他..他到我家找我?我..我知道。劳驾!

劳驾! (挂上耳机)唉,要人命! (他来回乱走,乱抓自己的头发)这怎么办?这..

怎么办?(他停步凝视保险柜,神色果决)打开这只柜子!没有旁的路!

〔慌忙跑出。他刚出去,右面的窗户轻轻开了一扇,露出半个粗恶的脸。一双贼眼在宽大的帽檐下

向内四处地窥探。不一刻,一个小偷逾窗而入,衣服粗陋,身带一束百宝囊。他一眼便看见后墙

的保险柜。正要向后走去,他忽然停步,向着门后窥看。立刻蹑足跑到门前,探头窥测甬堂。立

刻,他匆匆跑到右边,藏在沙发的后面。

(戴二爷手里拿着一个凿子、一个锤回到屋内;他用神过专,竟未注意到窗户。他面露刚决的神气,

走到保险柜旁,就用铁凿钉住柜门,用锤猛击,不料一下失手,打在手指上,锤子、凿子立刻一

齐落地。他闷声闷气地握着手指在地上乱跳,随着把它放在口里吸吮;这时他摹然看见对面的窗

户大开。忽然,面露惊愕,口也张开,忘记方才打伤的手指。他带着一副神秘的面容走到窗前,

半身探外,八方瞭望。测望中,小偷由口袋里拖出一只铁棒,轻轻走到戴的背后。恰巧士敏回头,

瞥见铁棒迎头击来,一闪躲过,和小偷纠扭起来,二人滚跌地上,恰巧士敏压住贼身,于是乘机

拿起锤头,向贼首击下。未中,地板砰然作响。这时小偷挣扎脱手,即由袋内抽出手枪欲射,偏

偏又为士敏捉住,于是又一阵扭打。结果,士敏由贼手把手枪夺过,意昂昂地坐在贼背上喘气。

(刹那间,士敏忽然想出一个聪明的主意。

戴喂!笨蛋,我正要找你呢!

偷(面埋在地毯里)哼?

戴(手握着枪,跳起来)起来!(小偷慢吞吞地爬起。士敏走到门口,不安地向甬堂望望,才转向

小偷)我问你,要是你不知道保险柜的开法,你能打开它么?

偷(大愤)你看我是干什么的!你是有心骂我,怎么?

戴(高兴)对了,你当然在行,是不是?好极了!好极了!(举枪威吓)你愿我把

你交给警察所么?

偷老爷,别这么办!我家里上有一百多岁的老娘,我们也不是没有良心的。

吃我们这碗饭,就不犯案也就够苦啦!

戴别怕!我还不愿意把你送到警察所糟塌咯!我跟你找一件事情做,(指柜)

你看见那个保险柜没有?

偷我不瞎,怎么看不见?

戴(兴奋)好,我要你替我开开,拿出一百块钱;完了,就放你走!

偷这干什么,你骗我?

戴(不耐烦)胡说!谁骗你?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正经过!

偷(不明白)可是,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戴(怒)别管!你还是愿意替我打开保险柜,拿出一百块钱,还是愿意我打电

话叫警察来抓你?

偷不!不!老爷,(他拿起百宝囊)我开,我开,我不问了!〔他走至保险柜前,放下

百宝囊。士敏吓了一跳。

戴嘘!我太太要听见哪!声音别这么大。 (他慌忙跑到门口,向甬道里望一望)

偷(狞笑)老爷,现在我可明白了。我懂,哈哈!我这一辈子,也娶过一回老

婆。

戴(不耐烦地转向小偷)别说话,成不成,赶快干活!

偷好办好办。你瞧着吧!

〔他开保险柜,士敏焦躁地守着。

戴(过了一会)怎么回事,你开得了么?

偷(轻蔑)就这个破铁盒子,我拿牙签也拨得开。

戴哼!我早就知道这柜子不济事,她买的东西还有好的?(又吓住了)坏了,

这是什么声音?(又跑到门口,向甬道望望,回头看小偷,才放下心)没什么!没什

么!刚才像是听见太太说话似的。

偷老爷,我越想越不错。哈!就是她把你治服了。

戴(怒)胡说!我的家务用不着你谈!开保险柜!

偷没错!你瞧着吧!这小玩意儿,说完就完。

〔他用一件东西,重重向柜上击了一下。

戴(慌张走近)喂喂!声音小点!

〔不料他一脚踏在锤上,全身倒在茶几的角上,哗啦一声,人桌都踣。他方欲起立,忽听楼上嗡

嗡作响,小偷大惊,立刻站起。

偷这是什么?

戴(吓住了,谛听一时,面上忽现喜容)这是我太太!她洗澡呢!

(小偷又回身向柜,重重击了一下,最后把柜打开。

偷好家伙! (柜门开后,假珠石都显露出来)我的活祖宗,还有贼赃。

戴哼!这都是照着香妃的首饰做的,假东西!别说啦,把我那一百块钱拿出

来吧!

偷香妃!那么真货在她手里!喂!你..你知道这个大姑娘住在什么地方?

戴香妃么?她早死了!

偷哦——那么,她的坟地在那块?

戴够了!把那一百块钱拿出来好不好?少多嘴!

偷好!好!(他拿出一大堆钞票)老爷!这还有一大堆洋钱票呢?(拿出一束,数了一

数)我的活爷爷,都是一百块一张的。

戴(警告他)嗯,一点不错!可是只许拿一张!

偷是,老爷!就这么办!(目光霍霍,神色狡狯;忽然他向后门凝目,低声说)那是什么?

戴(惊慌)那儿?(他跑到门,又向甬道张望。贼自一大捆钞票抽出一张,余便抛在自己的百宝囊

内,就关上柜门。戴回头怒视)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鬼也没有一个!

偷(偷狞笑,向他抱歉)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似的!(把钞票献出)老爷,这是您要的那

张钞票,一百块!

戴谢谢!办得好!(把钞票放在口袋内,拍了一下,对贼的工作甚为满意)不瞒你说,这

次你到舍下光顾,敝人真是十分高兴!

偷嗯?我叫你占点便宜?这一辈子我也没有干过这么轻松的活。

戴对呀!老兄,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来!来!来!表示我一点

感激,(由茶几下摸出一小瓶白兰地)来喝一杯!

偷(以手拒绝)不,咱们办公时间向不喝酒!

戴(奇怪这句文明话)真是“盗亦有道!”——高见我倒赞成,可惜我无公可办!

(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又偷偷放在茶几下)现在都完了,我看你最好溜吧。我的太

太就下楼,我想你一定不愿意见她的。

偷老爷明见!我也有点怕了!(无恶意地对戴狞笑)好,我就走吧!——我的饭

碗您还不赏给我么?

戴你说你的手枪么?我看最好由我保存。

偷顶好还我。私藏军火,犯国法的。

戴哈!哈!这么说,你一定有护照喽?

偷那还用说!我们头给我的。

戴(听得高兴)你还有护照?好,那么你就拿去吧!

[他还递枪给贼。

偷费心..(停)不对,你还忘点东西吧?

戴(惊愕)忘点东西?

偷来,我刚才给你那张洋钱票。(以枪直抵戴腹)拿过来,孩子!

戴(叱责)这对得起人么?我问你,这..这事办得漂亮么?

偷少说话,我这买卖就不是漂亮买卖。你拿枪吓唬我这半天,这我就算对得

起你。

戴(指枪)你看看吧,你以为我怕这个小玩意,是不是?

偷刚才我进来拿着这小东西,你就怕!

戴那时候装满枪子啊!

偷(将枪由戴腹取回,低头看枪)啊?

戴如果刚才你对我保险柜里的东西不那么热心,你就看见我把枪子一个一个

都拨出来了!

偷(收起手枪)哼,你还机灵啊?!

戴(挺起胸脯)嗯,你再想收拾我,你还得起早点!

偷(狡黠状)大少爷,你一定起得早,不出十二点。哈!哈!(视腕上手表)我要

找几个夥交,别叫人等着,(向窗户走去)咱们再见吧。

戴再见,没事常来!说不定我又有用你的时候。

偷(跨在窗槛上)大少爷!快得很,不等你想到,我就下手啦!

(贼不见。戴追到窗前,对贼的后影遥呼。

戴喂,大混球!听着!你再看看你的枪里头,还是上满枪子啊!(他关上窗门,

哑然失笑;走到房中,神色猝然改变,呆立许久,好像深思下一步的善后工作。忽然他跑出甬道,

取来一条麻绳;进房便由袋内抽出一条手帕,塞入口中,再松松地用绳把自己捆在椅上。预备完

毕,他起手跺踏地板,竭力由满塞的口腔里呼喊)依芝!依芝!

[片刻,依芝穿一件浴衣慌忙跑来,见着士敏这样狼狈,哇的一声扑到他的面前。

少天哪!士敏,怎么回事?(替他解绳)

戴(假作惊惧)哦,依芝,进来一个贼!

少一个贼!

戴对了。(做势)他拿着大枪对准了我,把我绑起来,就把保险柜抢了!

少(忘了丈夫)哦,保险柜,天哪!(跑到保险柜前)

戴(正当少奶奶启保险柜时)可是依芝,他..他只拿着一张钞票。你不知道,我

一跺地板,把他吓跑了!

少(看保险柜)只拿一张?

戴(油嘴滑舌)对了,他没有工夫再拿啦!

少(着急,视戴)他都拿去啦!

戴(跳起来)什么?

少(又在柜里搜寻一番)都拿去啦!柜里一张钞票也没有了!

戴(大惊)天哪!这贼一定还是个扒子手!(对依芝做懊恼状)依芝,我怎么没有看

见他拿?真的,我简直没看见!这..这钞票一共有多少?

少大概是一百张。

戴(恐慌)一百张?我的天,一万块钱哪!唉呀!..这真没法子!以后我只

好找事吧!

[嗒然若丧,摔在椅上。

少(缓口气)还好,他没有把这些珠宝拿去。东西虽然假,做起来怪费事的..

(末次再看保险柜)我的文件还都没有丢..(她关上柜门,走到左边桌旁,把抽屉拉开,

检查一下。她似乎完全放下心,关上抽屉,面对戴说)他还拿什么东西没有?

戴(跳起来)还拿旁的东西?这还不够么!(气咻咻然,来回急走)依芝,你的损失

你好像一点不关心似的!

少(开始笑起来)这有什么关心不关心?实在,这简直可笑..

戴(惊愕看她)可笑?

少嗯,士敏,你看!那些钞票原来是我们慈善游艺会台上用的,都是假的!

戴什么?假的?

少自然!你想想,你每天贼头贼脑地在柜子旁边转,我敢把真钱放在里面么?

戴依芝,那么..柜里就没有真钱?

少一个真铜子也没有。(见士敏神情惝恍,摇摇欲倒)士敏,你怎么啦?你,神气

像病了!

戴(倒踣椅内)哎,我病了!

少(不耐貌)要命!就因为一个小偷绑你一会!要是他真拿点东西,你病还可

说。

戴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我..我..

少(急欲知道)他从你身上抢了东西么?

戴从我身上?哈!哈!笑话!笑话!

少那么他拿的东西就是那些不值钱的假钞票!(笑)我想这真跟他开玩笑。

戴对了,这简直跟这小偷开一个很大的玩笑!哈!哈!哈!

少一会他就发现自己受骗了,你想得出他那时候的光景么?

戴我怎么想不出?!我奇怪他拿着钞票怎么办?

少他要是聪明的,我猜他一定把钞票分着家换去。

戴(惊讶)你以为他还能够换么?

少自然,那些钞票本来做得跟真的一样,你想..

戴(忽然站起)依芝,我想到街那头药房去一趟就回来。

少做什么?

戴我要换一张钞票。一张..一百块钱的钞票!

少(奇怪)咦?戴二爷,你从那里弄来的一百块钱钞票?

戴我..我存起来的。

少你居然存钱。这是什么意思?

戴(灵机一动)依芝,你猜猜看!(停)

少(惊喜现于色)士敏,是不是..

戴你猜得正对!预备你的生日用的。

少(轻轻拉过他的手)哦,你真好!能想着我!(申斥的样子)可是士敏,你不应当

把所有的积蓄都放在一张整票子上。

戴对极了!(拿出钞票)所以立刻我要到药房换去。

少(欲阻止)可是,士敏..

戴(把钞票放在口袋内,慌忙拿起帽子)依芝,我就回来,要是有人来找我,叫他们

等一等!

少好吧!

(士敏走到门口,不觉迟疑起来,回头看依芝。

戴(十分关心)你猜猜,依芝,如果刚才那个小偷兑钱叫人抓着,你想大概要

监禁几个月?

少我不知道..也许十年二十年吧?

戴(形容沮丧,扔下帽子)十年二十年?

少你想他该监禁几年?

戴依我看,六个月倒可以试试。

少六个月监禁?用假钞票?你真是大少爷。(见士敏踱来踱去)

你不到药房去么?

戴(苦恼)不,我改主意了。

少(看着不耐烦)好啦,我要换衣服。

[她在左边桌旁,把抽屉打开,取出一只大钱夹。士敏诧异地看着她。

戴(张开嘴)喂!你的钱夹早就放在这儿么?当着我..我说那个小偷..

少(向戴哂笑)这不是运气么?那小偷就没有找到这儿。

戴那..那皮夹里的钱不少吧?

少几百块钱。

戴(惊讶)哦,我..我..

(他步来步去,频频摇头。

少(向房门走去)你看,今天下午我出去的时候,我就想把钱藏起来;我猜你一

定不会在这儿找。你这个笨东西。

戴(徘徊)唉!笨东西,笨!——对了!(依芝出去。这当儿,士敏猝然停步,目光炯炯,

似乎又在捣鬼,他跑到门口追呼依芝)依芝!回来,就一分钟。

少(回来)什么事?

戴(又把钞票取出)依芝,自从我口袋装着这一百块钱的钞票,我就放心不下,

只想应该换了它。现在我不想找那药房的先生换..他跟我是朋友!—

—我说我不愿意找他换这么大数目一张钞票,你想是吧?(伶俐地)所以我

倒有个主意,你钱夹既然有许多现钱,为什么你不跟我换换呢?

少我?

戴(斜视她)当然,叫我少出去一趟,不好么?

少(停一会)那..自然可以,我替你换吧!

戴(心里高兴,却又极力压抑,外面装出不动心的样子)你愿意,那好极了。

(依芝打开皮夹,取出一卷钞票,一张一张地数。士敏走过来,走过去,眼眸看着她现出快乐的光

芒。

少(抬头望戴)这不费事,一下就换了。把你的钞票给我。

戴(送钞票过去,假笑)你拿去吧。

少(正要交给他一卷钞票)这大约是一百块零票子..(戴正要伸手接取,依芝却缩回手来,

满面狐疑)士敏!你不会把钱交给白老五吧?

戴(加倍真诚)我不会,你放心,决不会的。

少你答应我啦!

戴依芝!我几时跟你说过瞎话?

少(给他钞票)好吧,你拿去吧。

戴谢谢,依芝,谢谢。(欣欣地查点钞票)唉!你不知道你对我做了多大一件好

事!

少(怜爱油然生)士敏,因为你还能记住我的生日..我想这一次,我还给你钱

还给白老五。

戴(狂喜望着她)哦!依芝,真的!你真给?

少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把那钞票又退给士敏)所以你还是把你的一百块钱钞票

收起来。

戴(拿着钞票,不知所措)可是依芝你以为..你以为还是给我零票子好吧?(又拿

钞票还给她)因为我想白老五一定也不喜欢要整票子的。

少(又数出一卷钞票,交给士敏)也好,你拿去吧。

戴(钞票到手,乐趣横生)谢谢,依芝,谢谢。

少(关上皮夹)那么,士敏,你不会再到俱乐部把钱又赌光吧?

戴不,我不。这钱来历太不易。

少那么记住,你已经答应我,你以后永远不再打麻将!

戴(举起手来)永远不打。

少(愉快)这才是好孩子!(微微在他脸上打了一下)难得你这两天居然想着我的生

日!

戴(摇头)也只有这两天吧!!(依芝未听见,对他嫣然一笑,走出房门。她走后,戴把钱放

在口袋内,兴致淋漓,行坐难安。电话又响了,戴诧异地看了一下,拿起耳机)喂?谁?(惊

愕的声调)喂——我以为你正在路上,预备到我家里来呢?..什么?你改

主意了。(怨恶貌)唉,真糟!什么?没什么!没什么!那么,你明天早晨

见我好吧?..啊?要我这就去!为什么?..哦?哦!是啊!..五

十块底么半!..什么?三缺一,就等我!..那么..(决断)也好,我

就到!老五,你们等着,不误事,来到就摆!

[他把耳机挂好,戴上帽子。刚走两步,就听楼上梯板大响。他“哎呀”一声立刻站住。抛下帽

子,木立不动。

戴(侧耳静听,低声哺哺)太太!(声音突止)

[他慢慢扬头上视,呆望着还在颤动的屋顶。

——幕落

原名.. whose Money? (Afarce)

(原载《南大周刊》第.. 74期,1929年.. 12月.. 10日)

冬夜

(独幕剧)

Neith Boyc著

小石改译

人物:

顾继光

顾阿慈

董四奶奶 (邻居孀妇)

设景:西山顾氏农居内一间外屋。

静极了!屋里只有左边壁炉龛内吊着的水壶,还断断续续地吐出低微单调的沸声。室内大半是黑默默

的,正中圆桌上的洋灯都瞌了眼,这两天整夜地点着,连它也有些疲倦了。屋里不见一个人影,

有的只是从正面两隔窗户漏进来的月光,射在窗前的花盆上,亮黑的圆桌上,老旧的椅子上,幻

成种种寂寞、哀愁的影儿。屋内沉静;屋外更沉静。窗户外面,枯树不动,远山寂寥,田野沉沉

地压盖着一片积雪,明月冷清清地照在上面。雪面的白光四处反射。屋外的景物异常清朗。屋内

房顶也反耀出一片亮光。这样屋内约莫看出许多模糊的轮廓:近角远隅也有一点安微的光明;像

是右边立着一只书柜,上面仿佛挂着一架静默的钟、旁边隐隐约约斜挂着的,大概是一杆猎枪;

侧旁一定是一方穿衣镜:壁炉的火焰正吐着舌头在镜里晃耀着;左边壁炉前边多半睡着一张大躺

椅;正面清清楚楚地排着一架缝衣机、一张沙发,一隔窗户下放着一个。月光冷静静地照着,地

板上横的竖的都是沉死的黑影。

车声辚辚,由远而近。房前马声,铃声,足步声突破长久的寂静。一个男子的声音: (声音)到

了!站着!站着!〔锁钥转动声。门——在后墙正中,介于二窗前——大开,顾阿慈进,转身向

外。

阿继光,最好你看着长工把马盖好。不到明天早晨,温度一定冷到零度以下

的。

光(台外)好,好,我会管。你把门关严了吧。

(阿慈关门;脱下厚厚的皮大衣,走到圆桌旁,把灯点上。进来的女人是一位中年的太太,穿着一

身灰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黑帽子。她坐在桌旁一张摇椅上,叹一口气,神色散漫,望着房内

的东西。灯光下,屋内的陈设显得异常精致——木器都是白色的,窗帷、椅垫、桌布都是鲜红的

颜色。地板上还铺着几张长方的小地毯,红的、绿的,横一块、竖一块都有。书柜内一行一行地

排列着西洋书籍,上面放着几张照像和石刻。窗台上还有几盆冬天的花草点缀着。稍时,阿慈把

黑纱帽取下,看了半天,放在桌上,不觉回头望望书柜上的像架。出了一会神,她把自己的头发

理了一理,手抱着手,又呆呆地坐着,空望着前面。左面足步声。继光抱着一束木柴,提着一个

风雨灯进来。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戴着皮帽。进门把灯吹灭,靠在壁角里;然后走至炉旁,

放下木柴,取帽子,脱大衣。他里面穿一件灰白的长袍,套上一件黑马褂,太紧了,显得他益发

消瘦。他的头发己呈灰黑色,不过面上还剃得干净整洁。他望望阿慈,知道她在出神;于是添柴

引火,在炉旁烘手,一面紧紧地看着阿慈。

光阿慈,你一定饿了,弄一点东西吃,好吧?

阿(神不守舍)我不饿,我一点不想吃。

光这乡下的路总是这么坏——这一路又远又冷,我看你喝一杯茶解解寒吧。

阿用不着,我还好。刚才进大门的时候,你听见长工的话了么?他说隔壁董

四奶奶已经找过我一趟,说今天晚上她一定要过来陪我一夜的。

光是么?

〔他由圆桌上把茶壶拿来,冲满开水,斟上一杯热茶,放在阿慈面前。阿慈正看着自己的白孝衣

出神,没有瞧见他。

光喝茶吧,阿慈。你一定很冷了,今天叫你从家里二直走到教堂坟地,也亏

你累的。

阿(突然回头)我还不累。(她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真是怪事!我不觉得累,什

么也不觉得,回家的时候连冷也不觉得。刚才风就在后边吹,可是一到

家里——(她打了一个寒战)这路真远!

光(将椅移在圆桌对面坐下)实在,今天晚上你住在外国牧师家里顶好了。下完葬

之后,他们请你住在他家里,我以为你就可以住下。

阿为什么?我自小上学堂的时候,就不愿意跟那些假道德的牧师在一起。这

一次要是继贤的遗嘱不主张葬在教堂坟地里面,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找他

们的。

光我不过是想你回到家里一定很寂寞的。

阿寂寞?这真叫人觉得怪,在这块地方,就看不见他了。继光,你想奇怪不

奇怪?这真是怪,你跟我孤孤单单地在这儿——旁边就没有继贤了。我

真不相信他没有了!

〔光忙走到右边衣架旁,把一件古铜色皮袍取下换上,由袋内取出烟斗烟袋,装好烟斗,在茶桌

上找洋火。

阿继光,死真是一件猜不透的东西。死来了,什么东西都变了。你看这些书,

这些学问,他在国外研究多少年的东西;人完了,什么也都没有了!(呆

视)继贤走了,不见了!

光(哑声)嗯。

(阿慈叹息,回首见继光,惊讶。

阿你已经把白袍子换了!

光那件白袍子我穿得太紧。你看,那件袍子..阿慈,你不怪我吧?

阿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是有意指摘你。不过,我觉得你出去的时候,总要把

那件袍子穿一下。继贤是你的亲弟弟,他过去了,名份上你总要穿的。

光(忙说)自然!自然!

阿(坚决状)为什么丈夫死了,女人就要穿这种白惨惨的衣服,我顶恨这种颜

色!(叹气)可是他死了,我一定为他穿的。在生前我对得起他,死后我还

要对得起他。

光(不停地走)是的。

阿继光,这些年你总算对他尽了做哥哥的责任。

光但望如此。

阿(拿起黑帽,解开帽上的带子)他一病这几年,你对他对我真是一个好哥哥。我

想起来,真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怎么过。(她叹气)

(光走到窗前瞰望,无意中碰倒一盆花,落在地上摔破。

阿(起身)啊,怎么啦?这是我的秋海棠!(光俯身拾碎片,烟斗同时落地)继光,怎

么回事?你把自己的烟斗也摔断了!今天你怎么这么粗心?(走到他面前)

怎么,你的脸白得跟雪一样?哦,我明白了,你晚饭还没有吃呢?(向右门

走)

光不必叫厨子!他们都在坟地里还没有走回来呢。阿慈,其实我不饿,我一

点不想吃晚饭。

阿(坚持)哦,你一定是饿了!你不吃也要吃一点,我先跟你弄点点心吧。继

光,家里死了人,活人依旧是要吃饭哪!

(叹息,出右门。光看她出去,把两段的烟斗拾起,叹一口气,望望书柜上亡人的像片,再回首顺

着阿慈走出的方向望去,低头沉思。行至屋中,阿慈走进,围白围裙,裙角系着有一付红缎结。

她端一盘火腿面包,走到圆桌前。

阿(刚把围裙系好,才想起厨房今天一天没生火。还好,柜里还有一盘现成的火腿和面包。)你坐

下,先吃一点,等下人回来再弄点热东西吃。

光(坐下)阿慈,我不想吃。

阿你太伤心了!继贤过去,我没想到你这样难过。你平时不好说话,可是我

知道你对手足的感情很厚的。你总是替继贤打算这个,打算那个;可怜,

继贤有时在床上闷得难过,时常还对你说些不讲理的话,我从来没听过

你抱怨过他的。唉,搬到农场养病已经有十年了,你在外面累,我在家

里累,到了,他还是死了!(叹息)继光,你不吃点东西么?

光我简直不想吃,吃也咽不下。

(他略将椅推后,仰视身旁的阿慈,不觉注意到她围裙上面的红缎结;阿慈觉察出来,把缎结抽出。

阿哎,我没留心这上面有一条红带子。

光(伸手)阿慈,给我吧。

阿缎带子?你要这个做什么?

光也说不出做什么,我只喜欢这个颜色。我向来是爱看红的东西。

阿(给他)拿去吧。这类颜色我也爱——大红的颜色,鲜亮亮的,就是紫色也

好看,那种深紫的颜色。(叹息)现在我不应当想这种东西啦。这时想起这

些事情,真是傻气!

(她把圆桌上的火腿、面包放在近炉的茶几上,把桌上收拾干净。

光这一点不傻气,像你这样爱颜色,把家里收拾得很美观,这真是你的聪明。

这所老房子到你手里都变了样子了。你没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这所房

子荒凉得没有人管;你来了之后,房子的气象都改了。满处都是快乐光

明,屋里也放着花,冬天都开得旺旺的。哦,我想起来了,(他走到窗前)

我几乎把你的花忘记了。今天夜里一定要冻。不到明天早晨,房里一定

很冷的。(他把花分移在茶几上,圆桌上)我真对不起你,把那盆秋海棠摔了。

阿那要什么紧?(她走到窗前)外面看着很冷,我想董四奶奶不会来了。

光我猜她要来的。她说今天晚上不要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

阿这总是人家一番好意,不过我想还不必要她来陪我。我现在不愿意多谈些

闲话,我只想一个人坐着想想自己的事情。继光,把窗帘拉拢吧,月色

惨惨地,外面像是异常地冷似的。

(光拉开窗帷,把两隔窗户遮好。阿把摇椅放在炉旁坐下。

阿我只想我能够找点事情做,这样闲坐着,我真忍不住。对了,那儿放着张

太太的衣服——可是今天晚上,我安安静静地缝衣裳,我也太无心肝啦,

继贤才抬到坟地里..

光阿慈,不是这么说法。这同你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关系?你要那件衣服么?

阿不要——也好,你把那个篮子拿过来——自从继贤病的最重那两天起,东

西大概都没有动——可是董四奶奶来了,不要叫她看见我缝衣服;他们

乡下人有许多讲究。固然他们的意见无关轻重,然而也犯不着叫他们大

惊小怪的。

(光将筐蓝由缝纫机上拿过来)

光那怕什么?我愿意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世界上尽是些聪明人,不必管他

们。不过你要顾忌他们的口舌,我替你看着就得了。

[阿不理他,由篮内拿出一身紫色的衣服。

阿这颜色倒美,可惜这材料太贱。我向来不喜欢坏材料。

(她起首缝纫。光在屋内徘徊。他从墙钩上把一支猎枪取下,拉一张椅子靠近阿慈,熟视枪,塞枪

弹。

光今年西山又出狐狸了。我想早晚有一天夜里,我要把那只狐狸捉着。今天

早上我又看见它的脚印,恐怕我们养的鸡又叫它吃了几个。

阿(心不在焉)真的么?(停)继光,我算算,我进了这个门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你想想,这不是一场梦么?

光嗯。

(他装好枪子,把枪倚在膝旁。

阿六月里,我嫁给继贤。等到明年六月,整整二十二年。那时他二十一,我

二十。你大概比他大四岁,是吧?

光比他大五岁。

阿你看着还比他大些。你总是这样奇怪,这样安静。继光,你真不应当不娶

亲,要不然,现在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光立起,预备把枪挂在墙上。

光只要你在这儿,我一点也不孤单。

阿我怕不能够长在这个地方啦。

(光手里的枪落地。阿跳起,膝上的篮亦翻下。

阿哎呀!你怎么啦?枪不是上好子弹了么?

光(哑然)嗯,上满了!

(他把枪拾起,低首呆视。

阿我简直以为你喝醉酒了。我从前跟你订好约,不许喝酒,你不会破约又喝

了吧?

光我没喝!这十年工夫,我一滴酒也没沾过,这你知道。

阿好啦,你把枪挂好吧。我看你最好睡觉去,看你的举动,一定是累过火了。

(她拾起篮,又坐下。

光我不累。我不是这个意思。(挂好枪)我是..

阿是什么?(他背她站立,低首下视)是什么?继光,你的怪脾气又发起来了。说

真的,有时候我实在不懂你;真的,比懂城里现在这一般时髦女子还难。

二十年工夫,我们不拘形迹,天天在一起..

光天天在一起,哎,天天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我孤单么?我的意思就指这

句话。(他突然回头,走到她面前)你说你不能长住在这儿..

阿我说过么?哦,是的。刚才我是这么想。

光你想什么?

阿我想我这一生在家里也过够了。现在时代也变了,从前继贤常骂我激烈,

现在新人物都说我守旧了,可是我自己原来也不打算在家里过一辈子

的。(她穿针缝纫,低首说话)继光,我早有我的野心,虽然我现在已经四十

一,我自己觉得我这一生的事情像是还没有完似的。继光,你知道,这

里太没有事情干,太闲在啦?假如现在我有一两个小孩子,这又当别论,

但是每天只照护你们两个男人家,并且你还常在外面管农场上的事——

这事情实在不够我做的,太轻松了,所以我教小孩,找许多衣服做。我

找这些事并不是想弄钱,我只是喜欢忙,喜欢累,喜欢帮助人家。多少

年我就有一个计划,当时我想谈出来,不但没有用,反叫继贤着急,所

以就没有提。我想做买卖,开一家女子衣服店,找一个大地方——也许

是天津——设立一家。我手下也有一点资本,就是不要农场我自己的那

一块地,我也开办得了。现在我总算自由了,(她放下衣服,眼巴巴地望着光,光

直立不动)我从前总想活着要有生趣,有工作,有自己的事业,现在我都能

做得到了。哎,继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多么喜欢好看的颜色,好看的

材料。我只想替旁人做好看的衣服。我只想把那绒啊、绸啊,鲜艳的材

料,剪给人家小孩子们穿。想起来我就高兴。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原故—

—这原来也傻气。然而一看见我所喜欢的颜色,深紫啊、深红啊,有时

我几乎快活得落泪。我太喜欢哪!

光我怎么办?(阿停语,抬头惊顾)我问你,我呢?你只打算着走,把我扔下,

好像..好像..

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法?怪不得许多人都说你是一个怪人。

光你就没替我想想!(精神紧张,来往徘徊)你只打算把我放在这儿,丢开我,自

己走,你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为的是你。

阿为我?继光?

光自然,为的是你!你想想,我为什么住在这儿?难道旁的事情我不可以做

么?你想,我学了许多年的工业,我就没有野心么?男子汉的心胸我就

没有么?你为什么想,我在你旁边过活还孤单呢?阿慈,难道你还不明

白么?

阿(立起,物落地)继光!

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你在我心上么?

阿(喘气)继光,你弟弟的尸首在坟地里面还没有冷呢!

光哦,阿慈,他不懂得你!父亲替他把你订下,他就娶了你;他只认得他的

书,他不懂得你。我一见你,我就明白你。这二十二年,我的心一点没

有改。难道你不觉得么,难道你不觉得么?(他逼近阿,阿后退!终于他在阿近处

站立)他没有跟你见面,我已经见着你,明白你。我这一生,这一辈子都

为的是一个人!你能说你不知道么?

阿(粗声)你疯了?

光阿慈,我疯了?也许吧!听你冷冷淡淡他说我不应该不结婚,说我这样太

孤单!孤单?我从前真是孤单么?除你以外,我怎么能够再想旁的人?

是的,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跟你谈这些事情,可是我没有法子,

我实在忍不住了!阿慈,刚才你说你要走,我听着简直想哭起来了!

阿继光,你..你完全是疯了!你是一个老头子,我是一个老太太。这种思

想简直可怕!简直可怕极了!你不要忘记你的弟弟,即便我不是刚刚把

他安葬..

光阿慈,这没有关系,他总算活过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活过,你也不是活着。

阿慈,我知道,你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阿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我?这几年这样尽心尽意地帮助他,照护他,我

不跟你说话了!

(战栗。她取下围裙,折好,向门走去。

光阿慈,不要生气。请你明白我这点苦衷。

阿明白?你的话我就不愿意明白,我跟你讲,你已经昏了头了!

光(挡住她的去路)阿慈,你一定得听我说。这些年我都放在心里没有讲。你自

然不相信我心里早已存在着你,你不知道我对你多少年的感情。这是永

远不会变的。阿慈,现在我依然不改;我不能够觉得我老,我更不觉得

你老,年龄是管不住感情的。阿慈,我对你的情份,现在你不要轻意丢

开,你不要看不起一个人的感情。假若你不愿意在这儿跟我一块住,那

么你到哪里,让我也跟着你去。阿慈,带着我去!没有你我活着一点意

味也没有了。

阿继光,躲开我!

光不成。你为什么这样待我?难道我对你发生感情就错了么?就是结婚,现

在法律也不能干涉我们。

阿结婚?这简直是禽兽!

光为什么结婚不可以?法律干涉不了的。我想我们住在一块许多年,彼此相

得,结婚原来是很自然的事。我知道,你所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可是

你对我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

阿我对你是兄妹手足的感情,可是现在..

光现在怎么样?

阿现在你我最好分开——越快越好。

光不成!我离不开你。多少年前,假若我走得开,我早就离开此地了;可是

我办不到,我就住下。你当时也没反对我住在这儿。不但如此,我这些

年下雪下雨每天出去为你做的事情你都安然受下,我对你的好意你已经

承受了。即便你说你不知道,你已经承受了!阿慈,现在你欠我的,你

该我一点东西。

阿继光,这农场一半归你呀。假若你还嫌少,你全拿去也可以。

(光抓住她的臂膊。

光阿慈,你不应当对我说这种话。这太没有心肝。你应该明白得多!从前你

总是和和气气地管理家事,所以我没有细处看你,明白你。原来你这种

人只会尽责做事,不懂一点感情的。可是你不能够跟我说这种话。无论

如何,你欠我的情份。

阿让我走。我真怕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总有点疯疯癫癫的东西。

我跟你讲,再这样下去,你要入疯人院的。

光(放开她,退两步)你这是一句真话,你就能赶我进疯人院。要是你离开我..

我..

阿继光,听我说。我们这些年住在一起,我不愿临了这样分开。过去呢,你

帮过我的忙,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一向是和和气气的。几年前,你喝

酒喝得很凶,要不是我,你早就醉死了。我想你还记得。

光那时死了倒好。

阿醉死了倒好?那个时候我把你救出来,从那以后,你清清白白做一个好

人。也许你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思想,可是那时你明白,你放在自己心

里头。现在还是请你放明白些,知道事情终久要变的。你应当想想,我

不能够住在这里的。你还要办农场呢,你就办下去;不然,我们卖了它,

都随你的意思。

光这么说,你要走了?

阿我当然是要走。我在这里等于住监狱。这些年我已经住够了。

光(声音低哑)阿慈,带我去!你愿意到哪里,我都跟你去。我能够帮助你,

替你做许多事情。

阿继光,这不成!这不成!我先要回我的娘家,找着机会再做生意。

光那我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住。

阿(喊出)这不像话!你没想想你说了这些话没有一件办得到么?这样我一分

钟都坐不住了。谁能够想出种荒谬的思想——你跟我结婚!

(她狂笑。

光(惊)阿慈,不要笑!

阿(镇定)这句话说出来不是糊涂么?可是我猜你一定是怕一个人留在这儿,

才说这些话,你心里头绝不是这个意思的。好,从这时起,我们干干净

净地忘丢它。

光(迟钝)我们忘丢它。..

阿(有些惊惶)这才对。我们和和气气地分开!将来还要见面。像我们这两个

老东西,我们不能再想那些事情啦。

(她又狂笑。

光(转面抓住她的手)不要笑!

阿哦,天哪,他疯了!救命!救命!

(她从他手里挣脱,向门冲去。

光(蹒跚欲倒,扶着椅背喘气)阿慈,我不害你——你别怕——你..你..你—

—我永远不会害你的。我不再说了,我们忘了吧!——忘了..

〔跌入靠桌的椅内,头埋在手里。

〔门外足步声,长工与一女人说话。

阿啊,可来了!这一定是董四奶奶!(开门,董进,阿猛拉着董的手)我以为你永远

不来呢。

董(把阿拉过门口,关上门)说什么我也要来的。今天晚上,我可不能叫你一个人

在家里守着。头几天晚上,总得要个妇道陪着的。顾大先生呢——唉!

真可怜!他也是不好受。

阿(忙说)我们大哥也是很难过的。董四嫂,把东西部脱下——来,过来暖和

一下。今天晚上太冷了。(打了一个冷战,为董把帽子斗篷脱下,放在一旁。两个孀妇都

站在壁炉旁)唉,董四嫂,我万分谢谢你,你到这儿来陪我。

董唉,顾太太,我也是过来人。唉,我明白。刚一来,是不好过。孤孤单单

地好像一个人就活不了似的。(光慢慢起来,不看她们,呆滞的神气,拿起枪走出房门。

阿有点惊奇,看着他上去)可是,顾太太,人活着总得吃饭不是么?以后凡事

都忍着点,每天念念老爷待我的好处,修修来世就得了。唉,可怜,顾

先生是真不好受。难怪,他们兄弟俩也太好了。像他这样没成家的人,

本来也遭不得世。好在这些年他跟你们住在一块,也是他的运气。他脾

气太怪,跟旁人都合不上来。可是这么大的农场他一个人管这个,管那

个,我看这真是他的好处。你们老爷病着不能管事。你们真是得靠哥哥

啦。好啦,现在你也可以憩憩,安安静静地享享福啦。苦了这些年,你

也应该..(外面枪声一响,她们都惊起)这是什么?

阿这是继光,我们大哥。他出去了,你看他带着枪出去的。

董这半夜里拿枪干什么?

阿这一定是那只狐狸。今天晚上他说要打那个狐狸的。近来我们的鸡已经丢

了不少了。(她走至窗前,拉开窗惟)董四嫂,我怎么看不见他。

董顾太太,你怎么啦?你直打战。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我出去看看。

董你想些什么?怎么,你抖得都站不住了。来,我看看去。

〔她拿起斗篷,阿向前捉着椅背倚佐。董四嫂出。阿全身靠着椅上喘气。

〔外面大喊,愈喊愈近。董四奶奶跑进,斗篷落地。

董(声音尖锐)在..在马号里,他..他的头都炸碎了!顾太太!顾太太!

[她倒在地上!抓着阿慈的膝头。阿躲开,把耳掩上。

——幕

(原载《南大周刊》第

77期,1929年

12月

31日)

一九三○年

争强①

高尔斯华绥著

张彭春、曹禺改译

曹禺执笔

①《争强》是为纪念南开学校

25周年,由张彭春、万家宝(曹禺)改译,曹禺执笔。

1929年

10月

17日

在南开中学首演,1930年

4月由曹禺负责编辑并作序,以南开新剧团名义印出单行本。

剧中人

安敦一——(大成铁矿董事长)

安蔼和——(敦一之子,大成铁矿董事)

魏瑞德——(大成铁矿董事)

施康伯——(大成铁矿董事)

王克麟——(大成铁矿董事)

邓子齐——(董事会秘书)

吴范之——(大成铁矿矿长)

韩安世——(中央工会代表)

罗大为——(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陶恒利——(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家治——(即鲁二,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葛爷——(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白二愣子——(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老大——(工头)

刘四———(工头)

贾可——(工头)

易老五——(工头)

李三————(工头)

吴安绮丽——(安敦一之女,吴矿长之妻)

罗陈爱莲——(罗大为之妻)

陶美芝——(陶恒利之女)

尤大嫂——(某工人之妻)

傅四——(安敦一之老仆)

仆人——(吴矿长之仆)

罢工群众——(大成铁矿工人)

第—幕

吴矿长家里

一间宽畅华丽的饭厅,处处都浮泛着安暖舒适的气息。地上铺满厚软的地毯,正中

是一张西式饭桌。桌的周围排列深红色的皮椅,桌端两个,尤其讲究。桌上盖一张深紫色

的桌布,每坐前面放着笔墨茶怀,是为董事们会议用的。台左有一壁炉,壁炉饭上有一点

巧小玲珑的东西,如石刻、钟表。这时炉火熊熊,室内温暖如春。靠右有一大窗,窗外见

荒村雪野,一片银光,时而窗外枯枝在风里摇曳,更显出残冬萧条的景象。窗前 (近台外)

有一张茶几,两把椅子,茶几上有茶具烟盘等。

屋内共有三门,正中为一双门,后通客厅;左墙有二门,在壁炉两旁。皆直通甬道

到外门。墙上挂着几张金边的彩画,双门右旁立一小玻璃柜,内置古玩,双门左放着两把

椅子。

约莫是正午的光景,大成铁矿的董事们刚刚齐集在他们矿长的家里。昨天他们从城

里来,专到罢工区内开会商议,预备直接和工人和解,停止罢工。这两天矿区情形异常紧

张,三个多月工人们冻的冻,饿的饿,怨,忿,恨,怒,积累到现在,使整个矿区都失了

常态。多半董事们都希望立刻和解让步,早早离开这个危险区域;所以董事会议正要开始

的时候,各人面上都现出急躁忧烦的神色,又是希冀,又是恐惧。

开幕。王克麟正与邓秘书在饭桌中后低声谈话。王年约四十许,短小瘦削,身躯略

弯,衣黑色西服,步伐沉重,行动极有分寸,他鼻下有一黑短小胡,时好冷笑,声音尖锐,

却来得缓长。邓子齐年约三十余,身材更瘦个,衣棕色的长袍,神气畏缩;这时频频点头,

对王董事谗笑。饭桌两端坐施康伯 (董事)及安敦一 (大成铁矿董事长);左端坐施康伯,

年将六十,穿一件玫瑰紫色的缎袍,活显出他那副胖蠢呆滞的样子。他像是一生没操过一

点心的“福”老;现在靠着椅背喘气,神色落漠,不知他想些什么。右端坐安敦一,白发

银须,日光如炬,一望便知是一位罕见的健叟。他穿一件古铜色的大花缎袍,外面套一件

月光的黑绒马褂。这时他昂首远望,态度沉静。其子安蔼和恰坐在他身旁,在台右向外的

沙发上看报。蔼和年约三十许,由外国回来不久,也是大成铁矿的董事,他气象厚重,眉

目间庄严内藏着稚气,令人觉得和蔼可亲。在右面大窗前站着的,是安敦一的女婿吴范之,

任大成铁矿矿长,身躯高大,沉默寡言,看来是一位力讲实行的人物;这时他闷闷地瞭望

着窗外的雪景。对面貌瑞德立壁炉前,也闷闷地候着。魏瑞德约年五十许,须发仍黎黑,

声音洪亮,满面红光,说话时目光逼人,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

魏(立于炉前)喂,这火太旺了!子齐,请你找块火挡来。

施(坐)啊,是得要个火挡。

邓(立与王淡)好,魏先生。(回顾吴)那,要请矿长——要请吴先生

吴(立窗前)要火挡吗?我真对不起。(微微含笑走至户口)这一冬天,我们这儿是

不大听见有嫌热的。

魏(不高兴的语气)你说的是工人们么?

施那些活该受罪的东西!

魏是他们自作自受。

蔼(坐右沙发)照今天早晨本地新闻报的消息,说他们窘得没法啦。

魏哼,给克麟看罢。那种过激的论调正合他的口味。他们又骂我们什么啦?

那个狗编辑,真混帐。

蔼(读)“大成铁矿的诸位董事,果若肯暂离他们天堂似的租界,驾临矿区,

看看在罢工期中工人所过的日子!”

魏好呀,我们现在来了。

蔼(继续读)“我们相信他们就是铁打的心肠也会感动的。”(蔼递报纸与王)

魏好东西!

施(吹虽气来)再不拿火挡来,我要烤熟了。

〔安绮丽年约三十,仪态万方。与其夫共抬炉档,由正中双门入。

绮再放近一点。魏先生你看这样好么?这个炉挡是我们这里顶高的一个。

魏多谢,多谢。

施(转过身子来呈喜悦态)啊,好极了!

绮爹爹,你要什么东西不要?(安仍坐,摇头)

吴午饭预备得怎么样了?

绮(立在双门的门坎回顾)我们就在客厅里吃,你们不用忙。(王、魏点头致谢。绮退出)

施(突然兴奋起来)啊!在这里吃饭么?好极了!好极了!要说本地旅馆——真

该死!今天早上你尝那炸蛙鱼了没有?简直跟鞋底子一样的味!

魏十二点过了!主席,咱们开会吧! (吴、王、魏、施、邓就坐)

邓(求主席许可后,迅速念出)“董事会于一月三十一日开会于本公司。出席人:

董事长安敦一主席,魏瑞德先生,施康伯先生,安蔼和先生。宣读矿

长一月二十,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八日,关于本矿罢工之报告。宣

读中央工会干事韩安世先生向本公司董事要求接洽书。宣读工人代

表,署名为罗大为、陶恒利、鲁家治等三人,致本董事会要求会面书。

议决于二月七日开特别董事会于本矿场长之宅中,当地与工会干事及

工人代表等接洽。通过议案十二件,证明书九件。(读毕呈之于安,即坐安

旁)

安(长太息一声)无异议。

〔安签字,复传交各位董事签字。

王子齐,中央工会别是玩什么手段吧?他们跟工人们不是已经分裂了么!韩

安世找我们接洽,有什么事啦?

邓我想他希望我们让步;听说今天下午他跟工人们见面。

魏韩安世这个人又阴又狠,我不敢信他。怕咱们到这儿来是多余。工人们究

竟什么时候来呢?

吴(看表)快来了。

魏我们还没有讨论完的时候,让他们在外面等一等——凉快凉快!

施(徐徐地)哼!这个下雪的天,叫他们在外边,凉快凉快!哼!真够受!咳,

也可怜咯!

吴(缓慢而有含蓄地)唉,今年冬天他们没有走进过一个像我们这样暖和的屋子

哦!唉!

魏我看咱们早办早散。我还要赶六点半的车回家呢。明天我要陪我的太太到

南方旅行一趟。

安(举起文件)本董事会现在讨论对于罢工的政策。 (彼此沉默一会)

魏这回要算是三方面的争持——中央工会,本场工人,跟我们。

王我看我们不必问工会。

魏据我的经验来看,还是照顾点好。现在工会为什么不帮工人的忙了呢!

蔼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了十几回了。

魏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说技手跟火夫们的要求过分──他们的确是

过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工会就不肯去帮助工人哪。

吴工会怕的是本矿工人们要求过高,假若是工会帮助他们,别处也要照样

学,都来罢工!

魏(占了上风)怕的是别处罢工一一好啊,就是这么一个理由呀!为什么你不

告诉我呢?

吴我早告诉过你。

邓(立起向魏)那天的董事会您没有出席。 (坐)

施工会不帮他们的忙,工人们一定倒霉。他们还接着干,简直是疯啦!

吴这是罗大为在里面的原故。

魏工人们找着一个罗大为做首领。领着他们拚命,也是我们的运气哦!(沉默

一会)

王(望着安)主席的意见呢?

魏(躁急地叫嚣起来)这真糟透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打早就说过啊。年前克

麟跟我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们以为工人们不会再延长啦。范之,你不

是也这么想么?

吴是的。

魏然而怪得很,居然延长到现在。把我们现在弄得一天不如一天,买主丢掉

了——股票落价了。

施(摇头)糟!糟!糟!

王子齐,自从罢工已经有多少损失?

邓(翻记录本)二十万以上。

施(悲痛状)真的吗?二十多万!

邓是的。

魏谁也不曾想到工人们会强硬到这个样子。——那时候为什么预先没有人告

诉我们? (愤愤地望着子齐)

施(摇头)哼,好好的,要罢工玩——争!我这个人哪,向来不喜欢跟人争。

这何必呢?

安不要投降!(大家都望着他)

魏谁要投降啦!(安望着他)我——我不过是说咱们别太过了。工人们年前派

罗大为到董事会来——那是顶好的时候。那时我们应该捧着他,哄着

他,然而咱们的主席。咳,我说咱们董事会简直没有理他,(敌不过安的

凝视)那时候我们只要稍稍哄哄他也就没事了!

安不能有始无终!

魏你看从十月起到现在,三个多月。照我自己看来,再有三月也完不了。(走

至右茶几前)那可真要糟到底了。(强笑)咳,咳,可是这点倒是安慰,我

们糟,工人一定比我们更糟。

蔼(向吴范之)范之,工人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吴(无表情地)难透了!穷透了!

魏真怪呀,没有人帮他们,他们还能坚持到现在,真怪!

吴我们不要看轻工人哪!(立起至右)

魏(向吴)现在市价怎么样?价钱一天涨一天。等到我们出货的时候,还按旧

合同的价钱交货,那就赔远了。

王关于这一层,董事长的意见觉得有什么办法?

安没法力! (吴坐右沙发)

魏这一来,一个大钱的红利也分不成的了。

施(语气沉重)一个大钱的红利也分不成么?可是我们不应当忘了股东啊!(回

过头来)主席,我说我们是应该替股东的红利想想。

〔安隐讽地说了一句。

施喂,他说的是什么?

邓(立)董事长说他替你想呢!(至右窗前)

施(又回到刚才的沉闷状态)挖苦人!

魏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几年没有红利分,我就干不了,董事长或者行。(走

至左炉前)我们不能拿公司的买卖闹意气。

蔼(有点羞惭的神气)我想我们倒应当替工人想想。

施(叹息一声)我说蔼和,这不是讲感情的事。要讲感情,咱们做买卖是不成

的。

蔼我门个人的感情没什么,工人们怎么受?

魏要顾人情——别做买卖!

蔼这样困苦在我们眼前,我们为什么走极端?我想,我想,这太残忍了!(由

各人的自尊心所遮盖的一种东西虽然被蔼和揭穿,然而大家都没有作声)

王(苦笑)政策不要受感情的影响啊!

蔼事情闹到这个样,我真不高兴。

安起衅不在我们。

蔼我知道你老人家说的话一点也不错,不过咱们未免也太过了。

安不见得吧。(蔼起至左)

〔诸人面面相觑。

王感情倒在其次,咱们应当注意咱们的步骤。

安对工人现在让一步,将来步步得让。

王这话对,不过——(安摇头)您这是丝毫不移的主张吗?(安点头)那么您别

忘了,股票已经跌到了定价以下啦!

魏是的,下次分红利的时候,股票价钱一定跌到一半以下。

施真的么,真的么!会这么糟么?

魏(恶狠地)你等着吧!

施咳!

王(殷勤地)主席,你真要看着我们的船沉下去吗?就因为一个主张?

安船不会沉。

施(狂叫)我希望我在船上的时候,船可别沉。

安(把眼睛昃一下)康伯,别这么没有骨头。

施谁没骨头呀!唉,你这个人! (施至右坐)

安我从来跟他们对敌,没有败过一次。

王在原则上咱们是一致的呀,不过咱们都不是铁做成的呀。

安那有什么,只要坚持到底。

魏不让步,只要大家愿意一块下地狱!

安(拍桌)下地狱也不让步。

魏(气冲冲地)您这么想,我可不这么想,我恐怕别人也不这么想!

(安紧视着魏的面孔。

蔼这是事实,诸位不要忘了,这样坚持下去。我们实在让工人家里的妻儿老

小受罪。

王怕又动感情了吧!

蔼在你的意思以为实业家就完全不讲人道吗?

魏我可怜工人们不亚诸位,可是他们 (振作起来)要坚持,那我们也没有法子。

我们目前应当替自己想,应当替股东们想。

蔼(近魏愤愤地)一次两次分不成红利,不会把股东老爷们穷死。单因为这一点

要去压服工人,我觉得理由还不充足。

施(老不高兴的神气)蔼和,你把红利看得太轻啦。咱们这儿是公司的董事会,

不是个慈善机关。

魏总而言之,咱们不能因为这回的罢工咱们破产。

安不要软弱!

施(呈出一种绝望的态度)吓!你看,你看!他又来了!

〔安泰然地靠在椅上,诸人均注目。

魏(回到座位来)主席既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安到这儿来,跟他们说,我们不能容纳他们的条件。(冷酷地)我们不来明明

白白地告诉他们,他们不信的。

魏哼!恐怕罗大为要我们来,也是要亲自告诉我们,说他们也不让步。我最

恨这种气愤不满的人。

蔼(愤恨地)他的发明,我们报酬给得太少了。我那时就说过的。

魏我们给了他五百块,还嫌少吗?他要多少?

邓(立窗前,不平地)公司靠他的脑筋赚了不下十万,只赏了他五百;他是这样

说的。

魏这东西真会激动人心,现在工会里韩安世快要来了,我们全交给他去办

罢。(静)

安不,不!

〔众人又均注视安。

吴罗大为怕不肯让工人听罢。

施刚愎!

魏(一面望着安)刚愎!怕不只罗大为一个人吧!

傅四(由左门走进,向安)老爷,工会里来了一位韩安世求见。工人代表也来了。

〔安点头。吴走向门坎也迎韩安世入。傅四退去。韩衣中山服,满面髭须,时露笑容。

吴(指着子齐的座位)韩先生请坐。

〔韩安世登场时,董事魏、王就坐中桌后,蔼至右沙发坐,施在右后椅坐,吴立左后。

韩(放开眼光,看了众人一眼,笑着鞠了一躬)谢谢!(就坐)诸位先生,我们今天可以

了啦吧!

魏要看你怎么说啦!韩先生,你为什么不叫工人让步呢?

韩(冷嘲地)工人们的道理比你们正当。问题是我们工会以后去不去再帮他们。

〔韩目中无人,只向安说话。

安要帮,你们就帮。

韩咱们说个痛快活,我们没有帮助你们工人,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有的地方太

过。(施、魏点头)今天我想叫他们把那些太过的条件撤回,只要他们肯

干,我们以后就帮他们。我今晚就回去的;我在动身之前,我想弄出

一些眉目来。为什么不合作呢?你们争,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

们是人,工人们也是人。你们要好东西,工人们也要好东西呀,——(尖

刻地)譬如你们的汽车,你们的洋楼,你们的大菜,你们连这点也不知

道吗?

安只要工人们肯让步,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韩(讽刺地)诸位是这个意思吗? (董事诸人都不回答)我在前以为咱们都是新时代

的人,这样看来我怕是错了。

安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工人的口气。好,我们看,是我们离不了他们,还是他

门离不了我们。

韩诸位这样白费财力,何必呢?早晚怎样结局,你们还不知道么?

安你说怎么结局?

韩双方让步,素来如此。

王韩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工人们跟我们的利害原来是一样的。

韩既然利害相同。为什么还坚持呢?

〔大家不作声。

韩(冷淡地)诸位先生,那么贵董事会的意思是全不让步的。我可以作这样解

释么?

(王与魏屈身向前像要说话的光景,却又咽下。

安(点头)嗯——不让步。

蔼(突然抬起头来)工人们的困苦,我们倒是关心。

韩(冷酷地)用不着!他们要的不是怜悯,要的是公平。

施(突然地)把工人们叫进来,我们还是听听他们的意见罢。

〔安点头,吴走出。

韩(冷淡地)今天下午我要跟工人们会面的。诸位,请你们等我跟他们见了面

后,再下最后的决定。

〔安再点一次头,举起杯来饮水。吴又走转来,后面跟着罗大为,陶恒利,鲁家治,诸人鱼贯而

入。罗衣蓝色工人服,头发散乱.神色可畏。

吴(指点)那儿有椅子,大为,你叫他们坐下。

罗谢谢你,吴先生。在诸位董事们面前,还有我们的座么?咦,韩先生,你

好哇!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韩(坚决地)下午见吧,罗大为。

罗好,我们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韩退向左后坐。

安你们要说的是什么?

罗(尖酸地)没听清楚。

邓(从主席座位后发言)董书长的意思,问你们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们是来听董事会说话的。请董事会先说。

安董事会没有话说。

罗(把一列工人们挨次看了一遍)要是那样,我们别自费诸位董事的光阴,也别踏

脏这高贵的地毯。走,我们走。

〔罗抽身一转,鲁即随后,陶尚犹豫。

王(和婉地)喂,罗大为,大冷天你叫我们走了这远的路,就听你这几句话么?

陶不是,我的意思..

罗(恶狠地)陶恒利,让你说,你会跟董事们说话,你比我会说。

〔陶不作声了。众人均无言,安与罗瞋目相视。

吴罗大为,假如你对诸位董事没有话说,你让鲁家治或者陶恒利代表工人们

说一说罢。

鲁要准我说话,诸位先生..

陶我所说的话呀,是我们大家都想说的话..

罗你说你自己的话吧。

施(立起,十分不愉快的样子)你别管他们太严格哇,你让他们也有一点精神上的

自由啊。

罗施先生,我们也就剩点精神咯,身体早让你们几位饿坏了!

施这是什么话! (复坐)

罗(回头向工人)喂,是你们说,还是我替你们说?

鲁(突然地)罗大为,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让人家说。

罗哼!(向着安)诸位董事,今天不远千里特别从城里到这儿来开会,来听我

们说话,这是多么大的面子!这个小地方,你们那受得惯?

安喂,你在此地是代表工人们说话,我是代表董事会说话。说吧,你的正经

话究竟是什么?

罗好,我就说吧。我们工人们没有钱,不能再到城里找你们去。而且我们的

情形只于写在纸篇上,你们看见也未必相信的。公司的报告究竟是什

么东西!(视吴与邓)董事会议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晓得的。

吴(低声地)哦,说话不要太刻薄。

罗吴先生,这并不刻薄。从前我到城里的时候,我把详细的情形告诉过诸位。

究竟怎么样?有什么结果?你们几位都不信。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再

到城里去一趟。

安你代表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要说的话——第一是工人们的现状。你用不着问你的厂长,你们是不能

在工人身上着想的。我们大家都快饿死了。(工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声音,罗大

为环顾)可是你们用这种方法不能逼着我们投降。我们不到投降,先要

死个精光!工人们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问你们许不许我们的要求。

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我看我们的请求书就在邓先生手里。 (邓不安地动

了一下)是的。(罗由左至右)邓先生,我们的要求并不算大。

邓(点头)

罗那里面没有一个条件可以通融。(工人们动摇起来,罗大为回首睥睨)是不是这样?

(工人们都不自主地帖服。安自邓手中取过书面来详阅)没有一个条件!我们所要求

的都是当享的权利!以前我在城内说过的,我现在再说一遍;公平的

人不要求的东西,我们请求书上一点没有;是公平的人就应该答应我

们!

安(抬头向罗)没有一条可以答应。

罗(近安)你真这么说吗?

安(立起,点头)是的。

〔魏在炉边做出一种极不满意的动作。

罗(回头向施)哼!公司的现状比工人们的现状未必好到怎么样?你们是知道

的。你们究竟能够高压到几时,你们也知道的——不过这一点我能够

向你们说:假如你们以为我们工人们先让步,那你们是大错而特错。

你们以为工会不帮助我们了——哼,那饭桶的工会!——(韩立起视罗)

你们以为我们总有一天找一个黄道吉日,回过头来向你们叩头。你们

以为我们工人们总得要顾念着妻儿老小,这一两礼拜之内我们要完全

退步。

安我们怎么想,你不必费心。

罗不错,就猜一阵,于我们也没有好处。我不必向下猜。可是我自己心里想

的什么,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的妻儿老小就饿死也不愿屈服。安先

生,我劝你,你要预备着!将来你的公司不一定闹到什么样子。我们

不那么糊涂,我们知道公司的现状。你们的地位,不见得像你们以为

的那样地巩固哇。

安请你不必费心。我们的地位我们会筹划,你回去想想你们自己的地位罢。

罗(逼近)安先生,你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人了。一向你是跟我们工人对敌,

你把他们打倒过四回了。——请你记着我的话!(邓触罗大为之袖)你这回

的一战要算是你的最后的一阵了。(罗由右至左)

吴罗大为!罗大为!

罗对,我的意思是不配跟董事长说的。不过董事长的意思可以跟我们说,是

不是?

魏这是什么样子!这成何体统! (愤起至右立)

安(向魏冷笑)罗大为,不要紧!有什么话,尽管说。

罗(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安命其书记,请诸位董事就坐开会,于是各归议席。大家莫明其妙,均注视主席。

安(严重地)现在延会,五点钟再开。

王(低声向吴)照这个神气,什么也解决不了。

罗(尖酸地)我们谢谢诸位董事。

〔罗大为向单门走去,余人随之。

罗(恶毒地)诸位再见!(走出)

韩(走到桌前,讥刺地)诸位所表示的合作的精神,我真是佩服。诸位先生,我

们五点半见,再见再见! (微笑)

〔韩徐徐鞠躬与吴同下。杨上沉默一会,董事们皆垂首不语。

魏(抑止不住)嗯!

施(痛心)咳!

王(冷笑)哈哈!

安(强硬地)哼!

蔼(同情貌)唉!

〔双门打开。

绮(立在双门的门口)饭好了!

魏(立起)饭可来了!唉!吃饭!(由左自双门下)

施(迟钝地立起来)好!吃饭吧!也就剩吃饭了,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旁的办法

吗?(视安,由右自双门下)

王(走近安,低声地)安老先生,你真要坚持到底吗?

〔安点头。

王(极严重地)固执是有危险的! (冷笑下)

绮蔼和,我想跟父亲说话。

〔蔼会意即下。邓在桌周围走来走去,收拾零散的纸帖。

绮爹爹,您不吃饭吗?

〔安摇头。绮目视邓,欲其退出。

绮邓先生.你吃饭去吧!

邓(持着纸笔)多谢,吴太太。 (一面回顾,一面徐徐走下)

绮(在议桌后)爹爹,事情已经有办法了吧?

安没有。

绮范之说工人们都想和解,只有罗大为一个人不肯。

安哼!

绮我们在这儿很难过,亲眼看见周围人的痛苦。爹爹,那您是想象不出的。

安真的吗?

绮各种的困苦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爹爹,您该记得以先教我们小孩子的陈

爱莲女士,她不是嫁给罗大为的吗?(安点头)她真可怜,她的心脏又弱!

自从罢工后,连饭都吃不好。这我实实在在知道的。

安那么,她要用什么,你就给她送去得啦。

绮罗大为不许她要我们的东西。

安(凝目注视前面)工人们顽固,我们不管。

绮他们都很苦的。爹爹,了啦吧!看在我的份上。

安(紧紧地看着他)你那里知道。

绮(绕至安右)爹爹,您要知道这事情,就只是您跟罗大为两个人坚持。长此

以往,公司恐怕不能维持。

安我自有办法。

绮(愤愤地)我是不能旁观的,我不能看着爱莲那样受苦!爹爹,您要知道,

您不应该过于操心。医生说过,您身体不好,您是晓得的。并且您一

生的成绩很多啦,现在何必争持在这一点呢,爹爹,您——您替我们

想想吧!

安我是替你们想着呢。

绮这样您身体一定受不住。

安(徐徐地)绮丽.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是不怕什么的。

(邓又带着文件进来;看见父女两人,踌躇一会,又鼓起勇气来。

邓吴太太,我想在吃饭以前把这些文件弄清楚。(绮只好转身向客堂走去)

邓(授文件与笔于安,极谨慎地)请您签名?

〔安接过笔来签名。

邓(极小心地说)我的地位全是您给我的。

安唔嗯!

邓我,呃——我是全靠着公司过活的。公司的不幸就是我自己的不幸,(安点

头)我晓得,公司的财产您看着比我看着还重。

安是!公司是我创办的。

邓是的,假如这回的罢工再继续下去,那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啊!(至双门

窥视,复至议桌后)我想董事先生们正在暗地计划着呢!

安什么?

邓我晓得您向来是很有主张的。您平常总是敢作敢为;可是这一次,恐怕他

们不能完全听从您。(踌躇)

安你说吧?什么事?快说!

邓(由桌后至安右)我——我,我不好说! (至台右端)

安(强硬地)说。

邓(停一会,走近安前,决心突口说出)我觉得诸位董事先生预备要推翻你!

〔安忽起立,回顾双门。

邓对不住,我是替您想。

安(徐徐就坐)给我递点水来。 (邓递水)

邓您不去吃饭吗?

〔安摇头。

邓医生说的话您该还记得罢?

〔安似说了几句话。

邓是,是。晓得,晓得。

〔邓转身向双门走出。安一人独留,突然抬头远望,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他依然泰山一般地

坐着。

第二幕

第一场罗大为家

屋后有一门一窗通外,屋左亦有一窗通外。屋右有一户通内室,前挂一旧帘。屋中

立一煤炉,上置水壶,旁边有煤斗等物。炉右是一张破沙发,一张椅子;炉左有一只茶几,

两张凳子。几上有粗茶壶、茶碗、悻悻、咸菜、筷子。屋壁为深灰色,墙上粉灰蚀落,已

露出零零落落的砖石。屋中萧条凄寂,由左窗漏进一道微光,亦显惨白色。

开幕时,正是午后三时许。罗爱莲衣旧紫色袍,颜色枯槁,病卧右边破沙发中。她

的声音细弱,听着如若一个临刑的羔羊嘶喊一样。后窗前立陶美芝,正抱肩凝望。她大约

十八九岁,说话声调高亢,时常露出忿恨的口气。她穿一件蓝布夹袄,套上一件黑棉坎肩。

举止豪放,说起话来,指手画脚,背后一条黑小辫也像不服气似地摆动着。尤大嫂坐左边

近外的凳上,年约五十许。双手全插在袖笼里,叹一口气,又息息索索地抖起来。

尤(坐左)他给我二十铜子,这是我这半月来头一次看见的一点钱。(至屋中看火

炉)火快灭了!(至右)罗二婶,你的脸色白得跟雪一样。

罗妻(坐右)尤大嫂,我还好。(尤坐罗妻旁)

美(立窗前,回身)我,我整整四天没有吃饭了。(至左坐)

尤大前天你不是找着一个洗衣裳的事吗。

美(凄戚地)他们许的,给我洗的,可是我大前天去的时候,他们都发出去了,

白跑了一趟。

尤(凄凉的声调)唉,大人还忍得了,小孩子们真可怜啦。唉,我叫他们睡在床

上,不准起来,他们不跑不跳,肚子还不会太饿呀。唉,可是他们睡

在床上也要动,这真叫我没有法啦。

尤(战巍巍的站立起来)好,我要回去了。罗二婶,好好的想着,咱们再见。

罗妻等一忽儿,喝一杯茶,再走。

尤等罗二哥回来,他要热茶喝,这一点给他留着吧!

〔尤大嫂走出,美关门,美至罗妻旁。

美(立)罗二婶,我同鲁家治说过:“你还要跟他们一块坚持罢工,你就别想

跟我好。”我说:“你把你自己的老母亲瘦得像鬼似的,一根柴都没

有烧的。你好不知羞!你们整天不做工,只会抽烟,让我们挨饿。”

他说:“美芝,我可以向你赌誓,我两月没抽烟了。”我说:“那吗,

你为什么不上工呢?”他说:“我不能够违背罗大为呀!..”(坐罗

妻旁)罗二婶,就是这点奇怪啦!说来说去总是罗大为!他们要是没有

罗大为,他们打早就上工了。只要他一说起话来,旁人立刻都凶了啊!

罗二婶,你不愿让他丢脸的,自然啦!二婶,假如鲁家治要跟我好,

他必定要舍开罗大为。假如他舍开——别人亦就完了! (立起,至左)我

是反对罗大为的,大家心里都反对他。

罗妻你不该打倒大为。(两人沉默着相视)

美哼,我不该!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女儿,眼看着都要饿死!

罗妻美芝,唉,别这么说!

美(望着罗妻)我不懂罗大为怎么忍心看你这个样子。(坐左外凳)韩安世今天又

来了。今天他们大家总得弄一个明白。

罗妻(和婉地)我们大为绝对不肯丢开火夫跟技手们的。那是不对的。

美婶儿,你别骗我,这都是他自己好强得了。

(门口有敲门的声音,罗妻与美芝回头。绮丽走进,绮戴一顶皮帽,穿一件鼠皮外衣,进门即将房

门掩上。

绮爱莲!

罗妻(逡巡地)哦,吴太太!美芝,你让吴太太坐下!(美芝突然起立,走向窗前)

绮谢谢你!(转至罗妻前)你好一点么?

罗妻唉,吴太太,多谢你挂念。(绮坐)

绮(望着美芝的面孔,想要她出去)今天早晨给你送来的面汤,你为什么退回去了

呢?

罗妻吴太太,多谢你,我,我吃不下。

绮哪里的事,一定是罗大为不要你留下。我不懂他为什么忍心看你们受苦?

美(突然地转身)受什么苦?

绮(吃惊)怎么?

美谁说我们受苦?

罗妻美芝!

美(走至绮旁)我们自己的事让我们自己管,用不着你到这儿来做侦探。

绮(对着美芝)我并没有跟你说话。

美(声低而猛烈)你这点慈悲,请你带回去吧。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骗我们。你错

了!你回去吧,把这些话跟厂长说好了。

绮(立起)这儿又不是你的家。

美不错,这儿不是我的房子。(指绮)吴太太,你小心点!别上我家去。

〔美芝走出。绮忿至左立。

罗妻吴太太,这是陶恒利的女儿美芝,她今天闹脾气,请您原谅她。

绮(望着她)啊,为什么这样不通情理?

〔绮坐左前椅。

罗妻(微微含笑)是,吴太太。

绮罗大为没在家么?

罗妻是的。

绮他们总不肯讲和,我想都是因为他作怪。爱莲,你说是不是呢?

罗妻(两眼看着绮丽,踌躇一会。既尔和婉他说出)吴太太,他们都说呀,是您的..

老太爷不肯呢。

绮我的父亲年纪已经老了。老年人的脾气你是晓得的。

罗妻是的。

绮(更柔和地)我知道这件事,我父亲跟罗大为都有责任。

罗妻老年人都有老年人的脾气,可是安老先生,我向来是很佩服的。

绮(冲动地)你还记得,他老人家,对你也很好,你该记得罢?(起立至右)要什

么尽管跟我说罢。你在这儿什么也没有,怎么能养病?今天早晨我送

来的东西,你又退回去,真是太无礼了!

罗妻(微微含笑)对不住您哪。

绮(走回炉边,将水壶移开寻煤)喂,你连煤球都没有了吗?

罗妻吴太太,请您把水壶搁上罢。大为回来的时候,他要立刻喝一点热水。

(停)唉,四点钟他还要跟工人们开会呢?

绮(把水壶搁上)他又要把他们说得发疯了,你想法不让他去,好不好?(罗妻微

微讪笑,沉默)他到底知道你病得多么利害呀,唉!

罗妻只于我的心脏弱!

绮(坐左)当初你在我那里教书的时候,你身体多么好啊。

罗妻(挺腰,不屈貌)大为待我没有什么不好。

绮不过你养病要的东西总该有啊,你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

罗妻(勉强支持)别人都说我一点不像要死的人(欲起立,绮赶过扶之)

绮(安慰)你还好——我要把我的大夫送来看你,你肯不肯?

罗妻(有些踌躇意)不用吧,谢谢您,吴太太。(静)

绮(同情地看着萧条的四壁,至左)陶恒利的女儿,不应当让她来的,她只能搅扰你。

她以为工人们所受的苦我是一点不知道的!其实我很可怜他们,不过

你知道他们做的也太过了。(坐左)

罗妻(不断地抚摩她的胸部)吴太太,他们说不这样没有第二种方法,可以增加工

钱。

绮(严峻地)但是,爱莲,连中央工会都不帮助他们了。范之很跟工人们表同

情的,不过他说他们的工钱并不低呀。

罗妻不见得罢,吴太太。

绮啊?(视罗妻)唉!他们总不替公司设想,公司那有那么多钱答应他们所有

的要求。

罗妻(用力地)不过公司的红利很大呀。

绮(受了冲撞的样子)你好像把股东们都看成有钱的人,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一有

许多跟工人们还差不多呢。 (罗妻微笑)他们不过要顾顾面子得了。

罗妻真的吗?

绮(温和地)爱莲,你的话太说多了罢?(走至炉边)不过罗大为应当还有几个钱

啊!那笔发明的奖金呢?

罗妻(辩解地)大为的钱通通用完了。他说,别人受苦的时候,他不应该存蓄

一个钱,所以他把他的钱都给别人用了!

绮可是罗大为总应该顾到你的!这样,也太难了!水开啦。(取过水壶,冲开水

进去)你不想喝点水么?

罗妻多谢您,吴太太,我不喝。(倾听着,好像有人的脚步声)大为回来了,他脾

气躁暴得很,最好您别跟他见面吧。

绮哦,可是我要见他的。爱莲,不要紧,我不理会他。

罗妻吴太太。这是他的生死关头,不要见他吧。

〔绮立左,回头望门。罗大为走入。

罗(正想叫爱莲,忽见绮,脱帽——带些俏皮的神气)我来的真不凑巧。对不起,我不知

道,你跟一位太太说话呢。

绮罗先生,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罗太太,你贵姓哪?

绮你又不是不认识我的!我姓吴。

罗(故意恭而敬之地鞠了一躬)哦,原来是我们董事长的千金小姐。

绮(认真地)我是来找你谈话的。

罗(挂帽,突然改了面孔)吴太太,我没有话说。

绮但是我有话跟你说。

罗(横暴起来)我没有工夫听!(走进右屋去)

罗妻啊,大为!

罗(脱去外套便出来)对不起啊,矿长的夫人,董事长的小姐。

绮(踌躇了一下又决心地)罗先生,我知道你又要去开会。(罗大为鞠躬)我盼望你快

快地和解了,就是为你们想也要让一步。

罗(自语,走至台中)安敦一的小姐来求我让步。

绮为大家,为你的太太。

罗为我的太太?为大家?(回至右,立罗妻后)为董事长吧!(冷笑)

绮为什么你跟我的父亲那样做仇呢?他平时待你也不错呀!不过他有他的主

张就是了,——你也有你的主张啊!

罗吓吓,我哪配有主张!

绮不过他年纪大了..(看见罗大为的眼睛盯着自己,把话中断了)

罗(目光一闪,拍着爱莲坐椅的椅背)我一定要打倒那专制的魔王!

绮(进前)你简直没道理!

〔罗妻把椅子动了一下,想立起来,但又倒下去。

绮(急忙上前扶她)啊!爱莲!

罗喂,请你不要靠近我的女人!

绮(大吃一惊,退后)我想——你是疯了。

罗(绕爱莲背后,至左后)哼哼,疯人的家更用不着你来。

绮我是不怕你的。

罗(鞠躬)对,安敦一的小姐一定是不怕的。安敦一是有胆量的,倒不像别的

董事,都是滑头。

绮我的父亲素来是有主张的,你是知道的。

罗(近绮一步)哼,我也有我的主张。

绮你太骄傲,不肯让步,(绮至右边罗妻侧)

罗你父亲肯让步么?

绮总而言之,(指罗妻)你总应该可怜你的太太。

罗吴太太,我们再没话可说了。(走至后窗立)

〔有人扣门。吴矿长走入。吴立在门口望着绮丽。绮转身向吴,继又狐疑。

吴绮丽!

罗(讥讪地)吴矿长,你用不着找你的太太。我们不是流氓。

吴我知道,你的太太好一点吗?

〔罗大为不置答复,回过身去。

吴我们走罢。(绮走近吴)

绮罗先生,我再说一话,请你替你太太想一想。

罗(又故意恭而敬之地)吴太太,我也忠告你一句,——请你替你丈夫,替你父

亲想想吧。

〔绮想再回答,但为吴劝止,只好忍气与吴同出。罗大为见二人出去后,才走近爱莲。

罗爱莲,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一点么?

〔罗妻微笑,罗大为取外套来替她裹着身体。

罗(看表)还有五分钟。(走至台中,突如其来地)我看见他们了,除去那个老强盗

而外,都不能坚持了。

罗妻大为,你不坐在那里吃点东西么?你今天一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罗(坐左桌侧,吃馒首,甫食一口便扔在地下,忿忿立起)他们一时不走,我什么东西都

咽不下。 (立起,前后走来走去,至左前停)工人们今天会跟我为难——太没

胆量!那些懦弱的东西们都是瞎子!一点远见也没有。

罗妻大为,问题是女人们..

罗啊,他们都这么说。他们一开口就把女人提出来了,可是平常他们喝酒赌

钱的时候,他们想他们的女人没有?他们的女人管了他们没有?(至前

中)现在为着神圣的公益,叫他们稍微受点困苦,他们女人们立刻拦阻

他们了。(至右)他们平日不想存一点钱,弄到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就

只知道叫苦了!弄到手,送到口——唉!那些该死的东西!他们要把

我气死了!(回左端)才动手的时候,拦也拦不住,现在他们全要溜了。

罗妻大为,他们不是铁造成的。

罗(坐左)一个男人能够做的,他们也应该能够做,难道说到现在还怕死,投

降么?

罗妻(哀痛的声音)你们要女人们死,她们可以死的。那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罗(走到妻旁,悲笑)爱莲,谁说死啦?(俯视爱莲,安慰)我们一个也不会死;我们

一定胜的。(沉步走至台中,突然激昂地说)我就等的是今天,把那群老强盗

打倒。刚才我看见他们脸上的颜色啦,我告诉你,他们简直一点斗志

都没有了。(走到挂钉处,取帽子)

罗妻(目送着他——柔和地)大为呀,你把外套穿去罢,外边一定很冷。

罗(走到她身边来——眼睛总不敢正视)不不!你不要动,好生暖和一下。我去一忽

儿就来。

罗妻(忍不住要流眼泪的光景)你顶好还是穿去罢。(罗回头视妻,忍痛走出)

〔户外有扣门声。陶恒利走入,他见屋里有火,便先走到炉旁取暖。

陶罗二嫂你可好一点么?

罗妻多谢,托福。

陶(不安地四望)罗大为在家吗?

罗妻刚出去。

陶(放了心)你知道我们这回真是倒霉啦!我来呀,想跟他说:“我们讲和吧。”

他又到会上去了。真是不凑巧。我想,他一去,又是火上加油。

罗妻(抬起半身)陶大伯,无论怎样,他不让步的。

陶(忙至罗妻旁)你别动,动不得。(郑重地)你知道,现在除掉了技手们跟鲁家

治,谁都不赞成他。

罗妻(遏抑貌)假若你们让步,大为那可受不了。

陶(复至炉旁)这也不算是丢脸的事啊!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非凡

的人物了。他还要干下去的时候,那简直是背叛人情!谁能受那么多

的苦啊。

〔美芝走入,面朝外望,转头见陶恒利。

美爹爹,快点,他们已经开会了,快点走。(美芝捉着陶的袖子)爹爹,你今天

要反对罗大为才成。

陶(意态轩昂,拂袖而走)好,看我的!(陶走出,美至窗口遥望)

〔鲁家治在户口现出。

鲁美芝!

〔美芝不动。

鲁美芝!我要开会去了。

〔美芝略转身,轻蔑地笑了一笑。

鲁(近美)你到底听见没有?

美我听见啦!(顿,走至左前)你去罢,饿死你的老母亲,真好本事!

〔鲁追近美芝面前。

鲁我是要帮罗大为的,我跟他起过誓啦。你叫我说话不算话吗?

美(微笑,离开鲁,更向左走,顿)你要跟我好,你就得听我的话,要不,你走开。

(看鲁一眼,慢慢地走到右边罗妻侧)

鲁你要我昧了良心,破坏这次罢工吗?

美(把眼睛闭着半分)哼,那在你啦。

鲁(从牙缝里迸出来)你不要让我为难哪!

美(指罗妻,突然尖声地说)为这些受苦的女人孩子们,我一定要你做!(静默)

鲁(低头,回顾,复视美,忽然气馁地)好吧,我就,我就干吧!(转身跑去。美送至门前,

复回台中)

美(胜利的)我今天可把罗大为打倒了!

罗妻(颤颤地站起)你把我的男人打倒了,你就那样地..。(无力复倒下,美芝赶来)

美(蹲罗妻旁,扪其手)你手冰凉,你不喝一点水么?

罗妻(微微动了一下)我,我,我,安静一会就好了。

美(立起,无聊地移开水壶,望望火)火快灭了。

罗妻(闪出一丝笑影,声细若无)灭,不灭,都一样!(用力站起,力向外望。)大为,大

为,你怎么样受?(罗妻复倒下,美忙进前扶持)

美(至左窗倾听)等哪,等哪,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至罗妻旁)等哪,等哪,—

—妇女们除等而外没有用处,听,(指左窗)你听见他们在开会的声音没

有?——(轻步行至台中)我是听得见的!

──幕

第二场大成铁矿第二桥前

残冬傍晚,暮野苍茫。眼前横立大成铁矿矿桥,洪大高厚,俨若巨人。桥上残藤枯

蔓,乱绕栏杆;桥身迎面的砖石已显残蚀,石间边隙内都堆着积雪。天气酷寒,沿绕洞边

凝结一条一条的冰柱。四周冷气沉寂,听不见一点风息。由桥洞下远望瞭见一片方楞楞的

楼房静静地立在冬日残辉里,一二矗落落的高烟筒寂寂地竖立着。

(幕起前)暮日西沉,远处渐成灰茫茫的一片,工厂大楼也暗惨惨地看不清门窗。昏

黑中忽露出一两点红光,那是工厂楼角守厂的电灯。渐渐,桥前枯枝,巨石,积雪也埋在

昏黑里。

开幕时,阳光由桥洞后射来,照着桥前成群的工人。工人多半衣污秽的蓝色工衣,

面有菜色;个个都磨掌顿足,颤颤地低声叫着冷。这时左坡立韩安世,正举手做势。开幕

后,彼即将手放下,近桥洞的工人们高呼:“陶恒利来了!”陶恒利与其伙友由桥洞忙进,

跟桥前工人打完招呼,自己走到左边静立。工人们也渐渐安静。

韩好,我心里有什么,就跟你们说什么,可是说到明天,也就是这点意思。

贾(一个长脸大汉,立右外)韩爷,你知道不知道?公司有意思招新工来顶我们么?

白(一个性如烈火的工人,立中前,威胁地)让他们干一下看看。

〔群众中发出粗暴的不平声。

刘(一个黄脸的瘦子,立左前)他们那儿去招去?

易(一个圆面孔,粗眉毛的工人,立右外)这样的坏蛋到处都有,那儿都有不顾公益

专顾自己的人。

韩公司招新工倒是一时办不到,可是那也于你们没有好处。喂,朋友们,你

们要把气放平一点,你们的要求实在是太高,我们中央工会帮不了你

们的忙。要是按你们的条件,罢工的更要多了。无论是谁,只要是公

正人,都可以告诉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不是说你们的要求是太

不应该,可是你们太不量力;这明摆着是火坑,还要往下跳;回头不

回头,就在你们啦,你们说罢!

刘对,到底怎样办呢?

〔群众又起动摇。鲁二与其工友由桥洞后匆匆跑来,大家招呼“鲁老二来了。”鲁二招呼几声,

便立在洞左,工人们逐渐安静。

韩别想太过分的条件,那我们就帮你们到底。你们现在不赞成呢,那么以后

我就不来白费时候。你们要知道,我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你们只

要把主意拿走,我是要帮助你们的——就有人要鼓动你们,你们也别

管他——(两眼注视在罗大为身上,罗立极右端)你们快把讲和的主意拿定,你

们所要求的条件都交给我办。你们究竟走哪一条路呢?我们是一齐携

手呢?还是,你们大家一同饿死呢?

〔群众中发出一声长叹。工人们各成一堆,聚首议论。

刘工会的这小子还会说几句明白话。

葛(一个三角脸,吊眼眉,穿着大棉袍的瘦工人,立极左端,说便宜话)你们早干什么去啦,

两个月以前,我不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么?

〔桥洞中忽出三二顽童,模拟工人形状,互视大笑。

刘(指顽童)你看那边那两个忘八蛋!

白(跑到洞前,恶毒地)忘八羔子,你们再笑,我就掐死你。

〔顽童皆跑走,白回原位,仍立中前。

贾(突然地)你说火夫们的工钱不用再加了吗?

韩我不是说他们的工钱不用加,我是说就这儿火夫们的工钱跟别处的钱一

样。

易瞎说!(嘶叫)仁记工厂是怎么样啊?

韩(冷淡地)你才瞎说呢。别忘了,仁记工厂做活时候长啊!

鲁大(一个小脑袋的矮胖子,在洞右前)放假日子上工,加倍工钱,你赞成么?

韩好,我赞成。

〔群众呼噪。

韩(提起声音来)只要不是三岁小孩子,就应该晓得我们工会不是强盗,也不是

骗子。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兄弟们,记着罢,你们要找我们的时候,

我立刻就来帮助你们。

〔跳下高坡,群众分开一条路,韩由右下。是时工人们各成一堆,罗大为与其同党仍在右立。

易(向左喊)他要破坏我们的罢工啦,这点就是他的希望。他希望你们都没良

心——我就饿死,我也不改主意。

白(向易)谁没良心——说话小心点。

易你没良心!

〔白闻后即至右寻易挥拳,李三——一个小眉小眼的工人——赶上劝止。

李三别忘了家里的妻儿老小啊。

易我们能够受,她们也就能受。

李三你还没有成家罢?

易哼,我这光棍当下去啦。(工人皆笑,白亦回至台口左中)

陶(大声地)喂,兄弟们,让我们跟公司讲和罢。

李有话说,台上去。

〔群呼:“陶恒利!”陶被人推上演台,勉强登上高坡。顽童又来做势嘲白,并掷石投之。

白忘八羔子!你又来了!(追去,顽童逃)

陶我们大家都在地狱里了,这都是老天爷叫我们这样的。

鲁大是公司里那些强盗们叫我们这样的。

易是工会那些走狗们。

陶也不是公司,也不是工会——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无论什么人不能跟老

天爷动气,因为老天爷是很大的东西,比我们人们都大。我比你们多

吃几年饭——你们要明白,违背天意是顶不好的事情。(工人相顾而笑)

陶(含怒意)你们别笑!我们为的是理。不过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再争了,那我

们就该认命。

〔罗大为发出笑声来,工人们有表示赞成的声音。

易瞎说八道,你下去吧!

陶他们工会要是骗我们,我们就干我们的。

〔群众骚然。

李三(在左)我们本来就没靠工会!

陶(愈见激昂起来)我从小就是单人独马干起来的。我不怕就一个钱也没有,我

也安分守己,干到了现在。兄弟们,我们正正当当地干了一场,我们

就打败了,也不算是我们的罪过。叫我们去跟公司的董事们讲和罢;

就算我们失败,我敢说我们败了还是人,总比跟在工会的屁股后头,

像一群狗一样,好一点罢。

刘(不服地)谁想当狗啦?

陶跟人家屁股后面走,就是狗。

〔群众间发出笑声。

贾(向刘)反正工会是靠不住的!

鲁大不靠工会不成。(别的工人们也叫出)

易破坏罢工的忘八蛋们!

白(指易)你骂谁?

易骂你!

〔白与李三向易挥举拳头,为工人劝止。

陶(做出姿势)说什么我比你们岁数大点。

刘越老,越混蛋!敢说“不要工会”!

葛(讪笑)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你们还会到这个样么?

陶(皱着眉头)我现在要说到我心里想说的话了。..

易(至高坡,拉陶下)你还没说够么?老东西,下去吧!

〔陶与易挣扎,鲁家治起来助陶,陶始未被易殴。陶无奈下。贾向高坡走去。有许多人叫出

“不准他上去!”

贾不准我上去?不是言论自由吗?(登坡)我跟你们也没有多少话说。你们先

沉住了气,想一想,已经走了这么远啦,这时候你们还要改主意。我

们从来没分过手啊,现在你们要甩开我们!(指右边罗与其同党)我们技手

向来是帮你们的忙,这时候你们要不帮我们么?我们早知道是这样,

我们以前不该跟你们合作。诸位,咱们做事可得存点良心,我也没别

的话啦。

〔贾走下,有些工人高声骂出。鲁二走上前去,由其兄推上演台,态度猛烈。群众中发出反对的

声音。

鲁二(激烈地)朋友们哪,我说不好,可是我说的话都是从心里头说出来的。

我说的话是人的良心话。

葛又是一个说良心话的!(工人皆笑)

鲁二(怒视)一个人谁能够坐着,看见自己的母亲饿死?谁成?

罗(向鲁二)喂,鲁老二!

鲁二(凶猛地看着他)韩安世说得不错!我改主意了。

罗啊!你也投降了。

〔群众意外大惊。有人说:“他也投降了!”

刘怎么回事,他也变了!

鲁二(极激昂他说着)韩安世说得好:“你们跟我们携手罢,我们也跟你们携手。”

我们走错路了;到底领我们走错的是谁?(指着罗大为)就是他。他说:

“不要妥协,跟那些强盗们干,非掐死他们不可!”现在是谁受苦?

恐怕掐死的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吧?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朋友们,我是

不会说话的。..

蔼不会说话,少说点好!

鲁二(见罗欲近己前)你们听着,他可又要上来说话啦,你们小心,别信他的呀,

他的舌头上有毒火。(罗大为发笑)韩先生说得不错,没有工会我们还成

什么东西?——我是不会说话的,可是我敢说:我们把这一次的罢工

停止了罢!停止了罢!要是继续下去,叫女人跟孩子们饿死。我们还

是赶快停止了罢。

(赞成的声浪几乎压住反对的声浪。

易你怎么会投降了?

鲁二(带着猛烈的面容)韩先生说的话不是胡说八道的。让我们和公司讲和罢!

我不会说,可是我请你们——赶快了啦罢。

〔他跳下坡去。群众喝彩,向前涌来,喧叫着:“我们受够了!”“交给工会吧!”“交给韩安

世吧!”在这种种叫声之中,罗大为由贾保护,突围登上高坡。

李三滚下来,谁听你的?

鲁大滚下来!滚下来!

易(向坡去)罗大为说,你上去说!

白(指易)顶好小心点,别找挨打!

〔罗大为面对群众,睥睨四方,群众始渐镇静。

罗你们不想听我的话喽么?你们肯听鲁家治的活,肯听那老头子的话,就是

不肯听我的话。工会的韩安世真会骗你们,可是你们偏要听他,或者

就是董事们的话,你们也要听了吧?(工人高叫“胡说”,“放屁”,却无人敢

前)啊,你们喊,你们喊什么?你们喜欢他们的脚踹在你们头上对不对?

〔白卷起衣袖,向罗走来。

罗白老二,你干什么,你要打么!你先听我说:要是打了我,你才痛快,让

我说完你再打。(陶出劝白,拉白回左)我骗过你们么?嘿!假若我真是那

样的人,你们倒会听我的。(骚音止息)这次罢工有谁比我得的少?有谁

比我丢的多?自从这次罢工后,你们谁捐过一千五百块?来!说!陶

恒利,你捐过多少?——十块?五块?一个铜子,你们要听他,他说

的都是什么?他说他是有主张的,可是他的主张不过是吃饭!他还说:

“老天爷不让我们再争了,我们要认命!”什么是老天爷?信老天爷

的人完全是闭着眼睛瞎走!比方说,你们坐船在大海里走,老天爷忽

然降下大风大雨,把船吹得要翻要沉,你们还是帮着水手一齐尽力死

争啊?还是袖手旁观,静听老天爷的支配呢?你们果然是听天由命,

你们立刻就知道老天爷给你们的是什么赏赐。我老实跟你们说——只

有跟老天爷反对的,一个人才能成为一个人。陶恒利说:“你们投降

了罢,到董事们那里叩头去吧!”也许他们赏给你们一点剩饭吃。

贾我们死也不干!

易该死的奴才们!

陶谁,谁,谁说叩头哇!

罗(辛辣地)朋友,你就算没有说过,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还有那位好汉——(指

着鲁二)——说我的舌头上有毒火。果然有的话,我要把那些劝人投降

的话,烧得干干净净。投降是丧心病狂的事,只有男盗女娼的人能干。

鲁大(看着鲁二走上前去)老二,跟他干,我们爷们不受这个。

罗(伸出一个指头)鲁老二,等等,现在不是个人闹意气的时候。(鲁二停步)还有

一位跟你们说过话——就是那位韩先生。韩先生跟工会,我们没有受

过他们的恩典。

易对,他们就没有帮过我们。

罗韩先生是一个聪明人,可是他来得太迟了,不怕韩安世就说得天花乱坠,

不怕陶恒利、鲁家治也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敢对你们说,这次我们

已经战胜了。

〔群众紧聚起来,热心地仰望着,还带着些轻微的嘲笑。

罗你们只晓得你们的肚子难过,你们忘记了我们这回打的是什么仗。我已经

告诉过你们多少回,我现在再给你们说一次。我们打的是吃我们肉,

喝我们血的妖怪。这个东西靠着我们的血肉养肥了自己,一天比一天

肥。这妖怪是什么?就是“资本”!这东西随意买我们的血汗,吸取

我们的脑浆。我的脑筋所发明的东西,不是被他们用五百块钱买去了

么?可是他们连一个指头也没动,就赚了十几万。只想向里搂,不想

向外给,这个东西就是“资本”,一个人面兽心的怪物!你们已经把

他拿住了;在最后的几分钟,你们就不肯叫你们贱骨头再忍受一点痛

苦,坚持到底吗?今天早晨我见着公司的董事们,我把他们的心都看

透了。他们里面有一个坐在那儿——就是施康伯。一团肥肉,他坐在

那儿简直的好像一个老母牛,一动也不动,尽等着分红利。我看他的

眼睛,我就知道他在那里害怕,替他自己跟他的红利害怕,替他的薪

水害怕,替他所代表的股东们害怕。他们里面除去一个人都已经没勇

气了。朋友们,我请求你们,(他停顿了一下,把手伸出,候群众的肃静)请你们

把全权给我,让我去告诉他们,说:“你们回去罢,我们工人们不让

步!”给我这点全权,我用性命担保:一星期之内你们所有的要求,

全可以答应。(至高坡旁)我们把全权给他,我们把全权给他!我们所争

的不只在为目前,(骚音全息)不是为我们自己这口饭,我们为的是在我

们后来的那些人们。(沉痛哀诉)哦!朋友们——你们看在你们子孙的面

上,现在非要争个水落石出不可!如果我们没有这点决心,这点远见,

我们永远不能翻身,(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永远连狗也不如。

〔全场肃静,工人一声不发,全神已为罗吸住。罗大为两眼灼灼,屹立高坡。

易(突向右边工人呼)罗大为! (右边工人和之,易向左边工人呼)罗大为!(左边工人和之,

易向全场工人呼)罗大为!

(全场工人和之,声震天地。这时美忙由右荒道上走来,至高坡旁止步,望罗。群众惊怪,异常

肃静。

罗(喜极欲泣)那个老头子说:“认命,顺从老天爷。”(工人笑)我告诉你,你

们应该跟命争,意志必须胜过天命。

美(逼近罗旁)你的女人要死了!

〔罗晚视美,如从得意的绝顶倒坠下来。

罗(欲继续说下,但口不成章)我对你们说——让他们回去。不让步!不让步!

陶(前进)你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么?

罗什么?

〔群众死一般地沉默。

陶你的女人呀,朋友!

〔罗踌躇下坡,由右荒道归。

美(登坡)他就跑去也没有用处!他的女人已经死了。(乘群众沉默,激烈说出)你

们这一群人真瞎了!你们还要杀死多少女人!

〔群众极现慌乱,三五成群,美急速走下。

刘这句话骂得你们痛快啦吧!

白(咆哮)把舌头给她割下来!

葛唉,要早听我的话,——这个女人死不了!

陶这才是老天爷的报应。你看,让他说。他的女人死了!这不是命么?

易(登坡)这么样一来,我们更不能不帮他了。人家的老婆死了,你们难道忍

心借着机会丢开人家吗?(下坡)

〔群众的骚音和喝彩声同时并起。

鲁二(走上高坡)他的老婆死了!哼!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自己都家去看看,

看看自己的老婆怎么样?再争啊,你们家家都要死人!

刘对啊,对啊。

鲁大(鼓掌)老二,对,说的对!

〔赞服骚音杂起。

鲁二瞎了眼睛的不是我们,是罗大为自己,你们到底要跟他到什么时候?

鲁大

白去他的吧!

〔赞成的声音四起。

易(猛烈地)丢脸!丢脸!不许这么欺负人!

鲁大把嘴给他堵上!

〔白怒指易,口呶呶作声。

鲁二谁欺负他哪!是他自己死心眼!他自己硬要望石头上撞,你们也一块跟

着撞么?

易人家老婆刚死啊!

鲁二那怪谁?怪他自己!我告诉你们,你们还跟着他走,他会把你们的妻儿

老小都要饿死。

李三叫他滚蛋吧!

鲁大让他去他的。

刘我们上够他的当了!

〔除易、贾、葛外,大家都这样地喊。

白(上坡)让我们跟公司讲和吧!交给工会吧!交给工会韩安世吧!(全体工人和

之)

易昧尽天良的贱骨头!

白(指易)狗东西,你说谁?

易(指白)说你,狗东西!

〔白卷袖下坡,直奔易,二人一面骂一面打。工友上前劝架,易上被人拉走。白还■■作声。

陶(以老卖老)打什么?打什么?还要脸么?

〔工人皆鸟兽散,惟留陶,刘,鲁二,白四人在场。

陶让我们见董事们去吧。

葛哼,我看早就该去么!

〔陶,葛,鲁,白四人亦下。

第三幕

吴矿长家里的客厅

室内共有三门。右墙有二门,通外甬道。介此二门中,有一凹形窗 (窗有幕);窗

前置一几二椅,几上有茶具烟盒等物。靠右墙近台前门旁有一长沙发。左墙开一双门,即

为第一幕饭厅之双门。旁边放一几二椅;几上铺白花桌布。台中靠后墙为一古意盎然的花

桌,上置梅花一盆。台正中为一圆桌,上有淡青色桌布及烟具,周围放三四皮椅。屋壁色

调较前数幕暖和,室中吊灯极明亮,室内空气极为静雅安适。

开幕时,绮穿一红花黑缎袍由右壁一门 (内)入。颜色焦的。她走至圆桌后看双门,

鼓起勇气像要进去的样子。但是走到门前,忽然停住;听了一听,又退到刚才进来的门口

旁边,按了一下电铃,慢慢走至圆桌左方。傅四由右墙外门入,走至圆桌之右。

傅小姐。

绮老爷到那屋去开会了吗?

傅刚去。

绮工人们来的时候,让他们一直到这儿来;院子里很冷。

傅小姐,我想让他们在门房里等一等。

绮(想了一想)不好,我不想得罪他们;他们最怕人轻视的。

傅是,小姐。(绮坐台左的茶几右椅,傅走至圆桌之左)我要报告您,老爷今天一天没

有吃东西呢。

绮我晓得啦。

傅是,小姐。(稍近绮,悄悄地)我要大胆说两句关于这回罢工的话。我想假如

别的老爷们先让老爷的意思通过,然后私下再把工人所要求的暗地许

给他们,那是顶好的法子。我想了好几回啦,(绮摇头)我知道老爷受不

了反对,那一定叫他生气的。

绮你这个法子太简单啦。

傅是,小姐,可是我不放心。(关心地)小姐,您是晓得的,我十五岁就伺候

老爷。他到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受人反对,我真有点看不下。

绮(从前台走至沙发前)傅四,你认得那个罗大为么?

傅(走到圆桌后)认得他,我可并没跟他说过话,可是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

样人。

绮是吗?(坐沙发)

傅(走至圆桌右方)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温和人。他太暴躁,他主里满藏着

火。这种人脾气太大。一个人只要不闹脾气,无论什么事情都商量;

闹了脾气就没法子办了!

绮老爷也这么说呢。

傅(进一步)小姐,是的,老爷跟罗大为真是一对。

绮(严厉地看看他)呵!

傅(退一步,又想起一段话)他们两人是水火不相容的。像罗大为那样的人我实在

受不了。有一种人,他永远跟人合不来的,就因为他天生的不大气。

我想人要是大气,不分什么上等下等,他看来都一样。

绮(有些不耐烦的神气)你说的话对。(想想,指双门说)你进去,问他们要点心不要?

(俟傅四走近双门)就说我叫你问的。

傅(回头)是,小姐。

〔他打开双门进去,立刻听见一种严肃、愤怒的语声,由内漏出。

魏我不赞成!

王这一点我们已经辩论了十好几次啦。这还有完么?

施点心?我要的,我要的。

王讨论不终结,不许吃!

施讨论完了再吃?好,就依你。

王主席刚说什么?

〔傅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绮(正扶圆桌后右椅侧听)他们不要点心么?

傅是。

〔一男仆从外门走入。

男仆太太,有个姓陶的姑娘要见您。

绮(抬起头来)陶什么?陶姑娘?哦!是那工人陶恒利的女儿吗?

男仆是,太太。

绮(变了颜色)哦!(坐圆桌右椅)在那儿啦?

男仆在门口。

绮我不想——见她。(踌躇)

傅那我告诉她不在家吧?

绮(向傅)我去见她。(向男仆)不,你叫她进来!(由台前走至台左几旁)

〔男仆与傅由外门走出。男仆引美芝由外门入后,退出,美芝立在门次。

绮有什么事?你..你有什么事找我呢?

美(至圆桌右)我带来罗大为女人的信。(说毕走至右方沙发前)

绮(走一步至圆桌左)信?什么信?

美她盼望你照顾她的母亲。

绮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美(突口而出)她就说这一句话。

绮(走向美)什么意思?

美(至圆桌右,凝视绮,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罗大为的女人已经死啦!(说毕走至圆桌左面)

〔半晌。

绮(跌坐圆桌右椅,惊愕地)我看了她回来,还不到半点钟啊。

美(突至圆桌左拍桌)她是冻饿死的。

绮(立起来)哦,不对!她是心脏弱——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不是尽力想搭

救她么?

美(狠狠地)你听这个消息喜欢吧?

绮胡说,我很想帮助你们,你不懂吗?

美(辛辣地)假慈悲!你真有一礼拜不吃饭,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绮别胡说!

美我亲眼看她死的,她的手冻青了。

绮哦!为什么她不要我帮助她呢?我对她是很好的。

美(在圆桌前,再近绮,恶毒地)不怕你就说的天花乱坠,杀死罗大为女人的是你,

是你的父亲。

绮(含着愤怒)你胡说!(走向台左看双门,回头)我的父亲为这次罢工已经累坏啦。

美(坐圆桌前边)那么,请你告诉他吧,说罗大为的女人死了!嘿嘿,他一喜欢,

就会好的。

绮出去!(至右台左角)

美(逼近绮)人伤我们,我们要还手的。(二人相对凝视)

绮走罢!

美信,我可给你了。(走至外门,回头)——哼!(出)

〔绮由左至右,立沙发前。

〔双门开,安敦一步人,后随其子。绮赶来扶安,安坐圆桌左椅,十分兴奋。蔼立于左端。

绮(藏着自己的悲哀——焦灼地)爹爹,怎么啦?(安摇摇头)谁得罪您啦?(安不答。)

绮蔼和,怎么回事?

蔼魏瑞德那东西,硬敢攻击个人!实在是侮辱!

绮他说什么?

蔼他说,父亲太老了,老得都糊涂了!论本事,爹爹一个还抵他十个!

绮自然,爹爹是有本事的。(两人看安)

〔双门大开,王与施出,神情紧张。

施(至右沙发坐)这哪是开会?简直是打架!

王(至圆桌后立)安老先生,请您别生气,瑞德就向您谢罪。他一时不小心,他

非常懊悔,请您原谅他。

〔魏偕邓走入,魏至右立,邓立在左面。

魏(不高兴的)安老先生,我的话说错了。请您别在意。

安小事!

绮王先生!你们还没有决议吗?(王摇头)

王主席,咱们都在这儿,咱们在这儿继续开会呢?还是到那屋开会呢?

施我看,咱们在这儿继续下去吧。这椅子舒服点!主席,咱们总得要有个结

束才行。

〔魏坐圆桌右,王坐圆桌后,邓坐于左,手中拿着一册记事簿与自来水笔。

绮(微语)蔼和,我告诉你一件事。(两人从双门下)

王主席,咱们故意镇静是没有用处的。假使这回罢工在股东大会之前不能解

决,股东们一定要质问我们。

施(着了急)真的么,那怎么办?

安随他们!

魏那我们一定得免职喽。

安我坚持到底,也是为我们股东啊。

王可是也有个限制呀。

安怎么,你们起首的时候比我还激烈?

施(长叹一声)谁又想到工人们会这么样拼命呢?哼,我要是工人,我早就投

降了。

魏逼着工人们饿死,于我一个实业家的名誉有关。事情闹到这个样子,我们

没脸见股东。

施唉,这话一点也不错!

魏我们已经损失二十多万,我们为面子坚持下去。再有损失,跟股东怎么说

得过去?(凝视着安)安老先生,我不是存心要反对你,不过这话,将来

难说。

王(委婉地)主席!我们不能完全自由行动,我们是机器的一部分。主席,现

在有很好讲和的机会,请赶快解决了吧。

安不,不。

〔大家都不快地沉默一会。

魏这简直是死路!(起身背安立)南方我是去不成啦!

施唉呀!唉呀!我们太太还病着呢,假若我今天赶不回去,将来万一出事,

可怎么办?

魏(想将紧张的空气缓和一下)也许你们夫妇不能见面吧?

施谢谢您,借您金言!

〔蔼从双门走进,至台左,精神非常严肃,魏坐沙发。

蔼(向着他父亲)爹爹,您听见没有,罗大为的女人死了!

〔各人均注目凝视。

蔼绮丽今天下午看过她,看见她没有煤烧,没有东西吃,什么都没有。这件

事情已经够了!

〔沉默。

施那么,你以为她死我们有责任么?

魏(狼狈地)听说这女人本来就有病的。她现在死了,也怪不了我们。至少—

—于我是没关系的。

施那么于我更没有关系!

蔼(激烈地)我敢说咱们得负责。

安外行话,少说点。

蔼爹爹,您说我外行,就外行吧。我实在忍心不下,咱们不该把这件事情拖

得这么长。

魏我早就不高兴了。他们报上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拿来作他们的宣传品。你看

吧,他们一定这么干!他们一定要言过其实,说这位妇人是饿死的,

冻死的,我们害她死的,这件事情我算不管了。(起至后右茶几旁坐)

蔼(高声)你不能不管,咱们谁也不能不管。

安(怒视)你还没说够么?

蔼(愤愤地面着他的父亲)我不能不向你老人家说明白。咱们要假装着说工人们没

有受苦,那是骗人的话。我不是说咱们存心不良,不过咱们把眼睛闭

着不看事实,我敢说这是罪过。要像这样坐着,看女人们冻死,饿死,

我情愿不干我的董事。

王你说得未免有点过火。

施(立起)少先生,你——你这个论调,我,我——我是不敢赞同。

魏你这话还明白?

施可我那一句话不明白! (莫明其妙地又坐下)

蔼(失掉主宰)事实是不能不顾的!你们叫女人死在你们手上——我是不干!

施(起)喂,喂!少先生!

蔼(置若罔闻)——我敢说一句,这儿总还有不少快要饿死的妇女。

施(缓步至台左)喂,少先生,您别着急,我给您叩头啦。这些话不要在我们这

董事会上提呀!实在——实在,实在有点不大中听。

蔼我非说不可,施先生。

施那么,我就不听。(退至台后)我就不听。我听了,太难过。(掩着两耳)

王除掉你的令尊大人而外,我们没有一个人不愿意解决的。

魏(起立)空动感情,没有用处。(至前)我看最适当的办法还是把全部的事情

交给工会代表韩安世,让他办。我看这是顶合适的。

施(严重地)对,我看也是这么好。(转向蔼和)少先生,你的态度,我是不老高

兴的——呃,我也说不出怎么,呃,可是你应该取消你的话!

蔼(强硬地)我一个字也不取消。

施那我还是不听! (退后,又把两耳掩蔽)

魏蔼和的话怎么说都在其次。康伯,现在咱们谈公事。 (魏坐右沙发,施至右沙

发坐,蔼坐左)一我对于主席的提议提出一种修正案:就是“此次争持以

韩安世今早所提条件,立刻任其一手解决”。对于这个修正案有附议

的没有?子齐,请你纪录在簿上。(魏目示王)

王我附议。

魏那么很好。现在我请主席提出董事会讨论。

安(长太息一次——徐徐地)有人误解我们,攻击我们。(向魏与施环顾,带着一种讥讪的

蔑意)责任都由我一个人负。我今年七十三了,自从本公司成立以来,

二十二年,公司的浮沉盛衰都是我首当其冲。我使用工人有三十多年

的经验,我向来进退有度,他们没有一次不服过。有人说,我近来不

如从前了。也许吧!(看着魏)说尽管他们说,可是遇着事时候,还有一

点男子汉的勇气,不致于临阵脱逃。(视其子)我对于工人的待遇,向来

很公平的,他们的工钱决不比别的工厂低。并且我们也常采纳工人的

建议。有人说时代变了,假设时代有了变化,我也看不出为什么要跟

他们变。(视魏)有人说现在全是地位平等,不要头脑。胡说!一家里面

只能有一个头脑,一个人群里必须有领袖。(视王)有人说董事会是机器

的一部分。胡说!我们就是机器的全部,我们是脑筋,我们是筋肉,

我们是领道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做事不要偏,也不要怕呀。

见工人怕,见股东怕,见自己的影子也怕,我情愿死,也不愿意这个

样子!(中止一会,两眼与蔼对视着,又继续下去)现在的人这种半冷不热的态度,

弄得什么大事也做不成。一个组织必须有主脑,必须有服从。主脑没

有把握,服从的不服从,早晚组织必定失败。现在,不要紧,你们让

工人一步,将来他们必定要求十步。我要是工人,我也是一样啊。可

是我不是工人,我有我的责任。(视施等)你们记着,你们左让右让,早

晚有一天,到了公司破产,公司倒闭的时候,就连工人们也要骂你们

“懦弱无能”。人家说我专制,说我闹脾气,其实,我非常地心平气

和。我想的是将来,是我们全国的将来;不承认主脑,不承认服从,

全国必至于大混乱,那些想不到的危险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我的一举

一动果若养成这种危险的倾向,那我对不住全国,对不住后代。

〔安凝视着前面的空虚,众人均沉默无语。傅四从外廊走入,除安外众人均不安的回顾。

傅四(对着他的主人)工人来了。(安做出一种拒绝的姿势)让他们进来吗?

安等一等!

〔傅四退出,安又回头来看着他的儿子。

安现在我答复攻击我的话。一个女人死了,有人说她死在我的手上。

蔼我是说“死在我们大家的手上!”

安也是一样。(他的声音愈见强烈。他的感情愈见发作起来)战衅不是我开的。有什么

损失,自然不能由我负责。早知道有困难,他们就不应当开端。现在

我的私人损失快到十万,然而将来我就是破产,我也不说半句怨人的

话。既然是争斗,就争斗个干净,各方面负各方面的责。我们要教训

他们,以后不要无故的开衅。

蔼(气愤)爹爹,这争斗公平吗?看着他们,看着我们!他们只有一种武器:

罢工。

安(冷酷地)你们这些没骨头的东西就会教他们用这种武器。将来毁坏大家,

毁坏他们自己。袒护敌人,在现在好像是很时髦的事情啦,我是学不

来的。

蔼(高声)在这世界上应该还有怜悯之心哪。

安(立起指其子)你骂我不仁——你骂我横暴——你骂我..

王啊,安老先生。

〔邓扶安坐下。

安(冷酷的声调)这是我自己的儿子说的话。我不懂,没骨头!

〔众人均咄咄作声,安勉强把感情抑下。

蔼(平静地)爹爹,我不是说您哪,我是说咱们大家。

〔父子两人相视有顷。安向其子挥手,一若扫去个人间的感情。

安在我把这个修正案提出董事会之前,我还要声明一句。(他挨次看了众人一眼)

假如这修正案通过了,那就是承认我们的主张失败,就是我们对于自

己应当尽的责任没有尽。你们算开了一次坏例,以后工人要攻击我们,

我们只有让步。你们请好好思索一下——这次错过,你们永远不能翻

身!你们会像几条走狗一样,(施、魏回头不听)只是在工人皮鞭下东奔西

跑。只要你们喜欢这种运命,不顾大局,不顾将来,你们就赞成这种

修正案吧。

〔依次看众人一眼,最后注视其子。众人均俯视地面。安做手势,子齐呈记事簿。

安“动议者魏瑞德君,副议者王克麟君,此次争持以韩安世今早所提条件立

刻任其一手解决——”(停)赞成的人请举手表决!

〔暂时无动静:安方欲发言时,魏、王慌忙举手,其次施举手,最后蔼举手,但未抬头。

安(立起)反对的?(安自己举手)

安(坐下,明晰的声调)修正案通过了。我的董事长立刻辞职。

〔安慢走至台左坐,各人皆惊惶失措,屋内死一般地沉静。老人独稳坐沉思,头渐低垂。突尔,

白头抬起,目光惶惶,好像数十年的艰难辛苦又在心中鼎沸一样。

安三十年!诸位,这次你们算让我丢脸。叫工人们进来!

〔安静坐若山,凝视空远。董事们慌忙鸠首,聚成一团。

魏(慌张地)对他们怎么说好呢?韩安世也没有来,我们见他们不见?别见了

吧!

施你不见我也不见!(二人同至后)

邓请你们进来?

(陶、葛、白、鲁二走入,在沙发前立成一排。邓立圆桌后。各人均注视安,安无动静。

王(走到圆桌近处,有几分惶恐的神气)喂,陶恒利,怎么样啦?你们开会的结果怎

么样!

鲁我们都交给韩安世了。

王是吗?

陶(迟钝地)是的。罗大为不来,他的老婆死了。

施太太死了,唉,真可怜!

傅(从外廊入)工会韩先生。

(傅退下。韩入,向董事诸人鞠躬,再向工人们点头,立在邓旁,客室正中处。

韩诸位。

魏我们正在等你呢,我们希望今天可以了啦!

〔邓郎持所写合同,与韩商量,二人语声甚低。这时罗仓忙走入,形容憔悴,立在右方。

罗安先生,对不住,我来迟了。我本当早来的,不过突然发生了一点事情,

(突对工人)你们说过什么话没有?

陶没有。可是朋友,你来干什么!

〔邓将合同与董事签字。

罗(向董事诸位先生)你们今天早晨告诉过我们,叫我们再去商量一下。我们已

经商量好了。我代表工人们回话:(对安)你请回去吧,我们的要求一分

一厘也不能让步。全部的要求一天不答应,我们一天不上工。

〔安望着他,没有说话。工人们生出动摇来,就好像惊惶失措的样子。邓将合同交与韩。

韩罗大为!

罗(猛烈地看着他,再回首向安)我说的清楚吧,这简单得很。你们以为我们定要

让步,你们想错了。你们可以毁坏我们的身体,你们不能毁坏我们的

精神。你们回去,工人们决不投降。

(罗不安地把话头中止,向安走进一步)

蔼罗大为,我们都替你很难过。

罗用不着!请你父亲答话。

韩(手中持着合同,从小桌后发言)罗大为。(走近罗)

罗(向安,激烈地)你为什么不说话?

韩罗大为。(走近罗)

罗(立即回过头去)什么事?

韩(严肃地)你不知道,大势已经变了!看这个,(把合同示罗)“除去关于技手

与火夫之条项而外,要求全体允许:放假加工,双倍工价,夜工照常。”

这些条款已经答应了。工人明天上工,罢工了结。

罗(读完条文,转头逼视工人们。工人们除鲁二屹立不动外,余均战栗避易,死一般地沉默)你们

推翻我啦!我金钱、性命都为你们牺牲,你们居然等我妻子死了这个

时候推翻我!

〔工人们回答混成一片。

鲁(粗鲁地)没有的事!

淘(胆怯)朋友,我们实在受不了啦。

葛(风凉地)唉,你要早听我的话..

白(又要动手)哼,你小心点!

罗(悲愤)啊,你们尽等这个时候啊!

韩兄弟们,没事啦,你们去吧。(工人们徐徐地,拥挤着下场。)

魏现在我可以走啦吧!(随着向双门走去)我要赶这趟火车试试。康伯,你也去

么?

施(和王一同跟去)好,好,咱们车站见。(因为罗说起话来,又停止)

罗(向安)你没有签字吧?你们的合同没有董事长签字不能成立!你是决不会

签字的!(安望着他没有说话)我就盼望你不签字!

韩(把董事的合同拿出来)你看董事会签了字啦。

〔罗大为呆望着合同上的签名——把合同推开,蒙起眼睛来。

施(走向蔼)当心点安老先生,他身体不好,一天没吃东西。(向邓子齐)如果有

人发起妇孺赈捐,给我写一百块。克麟,咱们一同走吧?

〔走出。王随施走下。邓亦下。

罗那么,你已经辞职了!(大笑如狂)哈哈,哈哈!他们把你也推翻了!——

把他们的主席也推翻了啊!——哈哈哈!(突然又绝端冷静起来)胆小没骨

头的东西们,把我们两个都推翻了!

安(徐徐起立,走至台中圆桌前左方)我们两个都是受伤的人。可是做人,应当有骨

头的,朋友!(向罗伸出手来,罗诧视一会,走近和他握手)

韩(自台右角走来,以手拍罗肩)罗大为,回家去吧。

罗(突然想起)家?我的家?

──幕

南开新剧团演出《争强》登场人物

安敦一 (大成铁矿董事长)

安蔼和 (敦一之子,大成铁矿董事)

魏瑞德 (大成铁矿董事)

施康伯 (大成铁矿董事)

王克麟 (大成铁矿董事)

邓子齐 (董事会秘书)

吴范之 (大成铁矿矿长)

韩安世 (中央工会代表)

罗大为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陶恒利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家治 (即鲁二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葛爷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白二愣子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老大 (工头)

刘四 (工头)

贾可 (工头)

易老五 (工头)

李三 (工头)

吴安绮丽 (安敦一之女,吴矿长之妻)

罗陈爱莲 (罗大为之妻)

陶美芝 (陶恒利之女)

尤大嫂 (某工人之妻)

傅四 (安敦一之老仆)

仆人 (吴矿长之仆)

罢工群众 (大成铁矿工人)

导演

(万家宝饰)

(陆善忱饰)

(伉乃如饰)

(吕仰平饰)

(梁家椿饰)

(左与諟饰)

(胡笃志饰)

(陆以循饰)

(张平群饰)

(杨仲刚饰)

(章功叙饰)

(杨葆宣饰)

(王正寅饰)

(严仁颖饰)

(袁作震饰)

(李国琛饰)

(张宝文饰)

(哈增恺饰)

(王守瑗饰)

(张英元饰)

(沈希詠饰)

(张家印饰)

(江樵饰)

(董瑚陈饰)

(诸位同学饰)

(张仲述)

(原载《念五周年纪念庆祝纪实》),1929年.. 10月.. 17日)

翻译剧本

一九四二年

柔蜜欧与幽丽叶

莎士比亚著

曹禺译

译者前记

《柔蜜欧与幽丽叶》这个译本大约是在一九四二年译的。那时在成都有

一个职业剧团,准备演莎士比亚的《柔蜜欧与幽丽叶》,邀了张骏祥兄做导

演。他觉得当时还没有适宜于上演的译本,约我重译一下。我就根据这个要

求,大胆地翻译了,目的是为了便于上演,此外也是想试一试诗剧的翻译。

但有些地方我插入了自己对人物、动作和情境的解释,当时的意思不过是为

了便利演员去了解剧本,就不管自己对于莎士比亚懂得多少,贸然地添了一

些“说明”。后来也就用这样的面貌印出来了,一直没有改动。

我不是一个莎士比亚的研究者,我仅能从上演的角度考虑问题,同时也

有一个希望,就是使我们的读者更容易地接近莎士比亚。因此在各种莎士比

亚的译本中,认为也可以有这样一类的译本,如果译本中那些添进去的“说

明”可以帮助人来了解莎士比亚,而不是曲解他。但是这个方法好不好呢?

那就需要读者和莎士比亚的专家们共同研究了。

在这个译本里,我固然想尽量忠实于原作,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有些改

动,譬如遇见丑角打浑的那些俏皮话,若直译出来就会失去风趣的时候,我

就大胆地改成我们的观众能了解的笑话了。翻译莎士比亚是一个艰巨的工

作,需要具备很多的条件才可以担当。这个</PGN0129.TXT/PGN>译本会有许

多错误和不妥当的地方,是可以想象的,希望关心莎士比亚译作的朋友们看

到了,给我指正。

译这部戏根据什么版本,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译完了以后才找到一本亚

登版莎士比亚,参考校对了一下。这个译本曾经于一九四三年出版过,现在

我作了一些修改,并且加了些注解,重排出版。原来的作者像及插图一幅,

换了另外两幅钢刻,都是从一八八三年莱比锡勃洛克豪斯书店出版的《莎士

比亚画册》里选出的,第一幅系亨利希。霍夫曼所画,第二幅系奥古斯特·司

派斯所画,戈尔德培格所刻。

一九五四年六月一日

剧中人物

爱嘉璐梵萝那大公

霸礼青年贵族,大公的亲戚

猛泰

凯布两个互相仇雠的世家的家长

凯布老人凯布的叔父

柔蜜欧猛泰的儿子

墨故求大公的亲戚,柔蜜欧的友人

班浮柳猛泰的外甥,柔蜜欧的友人

悌暴凯布市夫人的内侄

劳莲思长老法兰西斯派的僧侣

约翰长老同派僧侣

贝儿柔蜜欧的仆人

洒嵩

力高凯布家的仆人

比得幽丽叶奶妈的小厮

阿拉汉猛泰家的仆人

卖药人

三个乐师

致词人

霸礼的小厮,另一小厮

猛泰夫人猛泰之妻

凯布夫人凯布之妻

幽丽叶凯布的女儿

幽丽叶的奶妈

梵萝那的市民们,两家的男女亲属,带假面赴跳舞会的人们,卫士们,守夜人和仆役等

地点

梵萝那,曼陀

序诗

〔致词人上。

致词人我们的戏发生在梵萝那,一个美丽的城,

讲的是两个声威相等的世家。

很早他们结下了私怨,如今爆发出新的斗争;

私争的血污了和平的手,为了两家互相的残杀。

上苍派定:在这一对仇人的怀抱中

降生一对苦命的爱人。

他们悲惨的毁灭和灾厄重重,

埋葬他们老人的冲突,也断送他们的生命。

这故事,这段情死的惨变,

和他们父母如何死了亲生的骨肉,

才肯把无尽无休的愤怒消弭,

是今天台上所看见的悲欢离合,在短短两点钟的时候。

这些只要诸位肯耐着性子细听,

此处说得含混,以后我们总要演得分明。

〔致词人下。

第一幕

第一景梵萝那,公共场所

〔洒嵩和力高佩甲持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

洒嵩喂,力高,我就是这一句话,不栽这个跟头!

力高自然,我们又不是倒霉蛋,受这种气?

酒嵩对,不受气,惹起我们的火,我们就打。

力高(开玩笑)嗯,要打嚜,你有一口气就把你的脖子伸出来挨!别缩着。

洒嵩哼,谁要惹起我的火,我可动手动得快。

力高(俏皮)不过,惹动你的火也不易。

洒嵩得了,我一见着猛泰家的狗.. ①我就要动气,我一动气,就要动手,一

动手——

力高(抢接)你就要动脚!有本事的,你站着,动也不动。我看你呀,不动

气则罢,一动你就抱着脑袋跑了。

洒嵩(语涉双关)哼,猛泰家里出个甚么都叫我气得硬起来。男的女的,只

要是猛泰家里的,我一概推到墙,玩了他们!

力高别吹,顶没出息的才要靠墙。

洒嵩是啊,女人们泄气,总得叫人逼得靠了墙。所以我就把猛泰家里的男

人拉出来干,把猛泰家的女人推进去玩。

力高算了,有仇的是我们两家的老爷跟我们下人们。

洒嵩(一半玩笑,一半汹汹)我一律看待。我是暴君!跟男人们动完了手,我还

要跟女人们凶一下,我要干掉她们的“脑袋”。

力高(恫吓)干掉她们的“脑袋”。

洒嵩(霎霎眼)嗯,干掉,这“干”字你怎么讲都成。

力高(笑嘻嘻)人家知道怎么讲,她们会尝出味来的。

洒嵩(大笑)我一硬起来,她们就尝出味来了。我这块肉,哼,还挺出名呢。

力高幸而你不是条鱼,哼,要真是,这准是条糟鱼。(瞥见两个人走来,两人头

上都戴着猛泰家的徽帜)操①家伙!猛泰家里来了人了,两个!

洒嵩(不在意下,抽出到来)小子,硬家伙拿出来了。来,雄他②!我帮你,在

你后头。

力高(懂得)在我后头干什么?好跑啊?

洒嵩你放下心吧。

力高不,我就是放你不下。

洒嵩喂,我们得先占了理,让他们先动手。

力高那么我去,我对他们皱眉头瞪眼睛,瞧他们怎么办?

洒嵩(改正)瞧他们怎么敢!对了,你皱眉头,我咬大拇指。(得意)他们要

是受下去,那就算在爷儿们手里栽了。

〔阿拉汉和贝儿,一对猛泰家里的下人走迸。力高和洒嵩从他们身边擦过。

阿拉汉喂,哥儿们,你对我们咬你的大拇指么?

①指人。

①拿出的意思。

②寻衅的意思。

洒嵩(点点头)我是咬我的大拇指,哥儿们。

阿拉汉(看出苗头)喂,先生,我问你是不是对我们咬大拇指?

洒嵩(回头,低声)我要说了“是”,我们还有理不?

力高(连忙)没理。

洒嵩(转身,大声)不,先生,我并不是咬大拇指,先生。

力高(找碴儿,向前)怎么,你要打架,是么?先生?

阿拉汉打?先生,我不,先生。

洒嵩(激将)想打,先生,我奉陪。我们凯布家并不比猛泰家差。

阿拉汉(忍不住)不差,也强不了。

洒嵩(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么,先生——

力高(怂恿)说“强”!瞧,我们凯布家又来了人。

洒嵩(立刻)强,小子,强!强!强!

阿拉汉你放屁!

洒嵩(抽出剑)你们有种的,杀!(回望)力高,别忘你吃奶的那两手。

〔他们忽然就凶狠地斗起来。这时班浮柳,猛泰的外甥,一个温和知事的青年,看见这情形,立

刻也抽出剑来。

班浮柳分开,你们这些混虫!放下剑,你们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就夹在当

中,想把他们的武器打落。)

〔正闹得不得开交,悌暴,凯布夫人的内侄,一个秉性如火的青年,也赶到,他一眼望见班浮柳。

悌暴(大吼)什么,(对班浮柳)你也夹在当中跟这批没心没肺的禽兽打起来?

(抽出剑,对班浮柳)班浮柳,回过头来,送你回老家!

班浮柳(一面打,一面解释)我是来保持和平的,放下剑,要不,帮我一块打开

他们。

悌暴(暴怒)什么,家伙都亮出来了,还说“和平”?我恨这个字,正像我

恨地狱,恨所有猛泰家里的,恨你!照家伙,你这胆小的东西。

〔他们也厮杀起来了。

〔两家大户都来了些人,参加混战,眼看着越杀越凶,于是惹起城中爱和平的市民持枪执棒出来

干涉。市民们跑进来。

市民们(喊成一片)棍子,棒子,刀枪剑乾矛!有什么拿什么,打呀,打呀!

把他们打倒,打倒!打倒凯布家里的人!打倒猛泰家里的人!

〔这时凯布——凯布家的主人——闻声追踪而至,也没顾得把衣服穿好,就和凯布夫人一同赶来。

凯布这是什么声音?(看见情景,就不由心头火起)嘿,快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布夫人(拦住他)拿剑?你拿拐棍吧!拿拐棍吧,老太爷!

凯布(坚决)我要剑,我要剑!(瞥见对面仇人也气愤愤地跑来,益怒)你看,猛泰那

个老家伙也来了。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也耍起刀片子来了。

〔猛泰和猛泰夫人,一个奔前一个追后赶入。

猛泰.. (暴躁)这个老不死的凯布!(对其妻)别拉住我,让我去。

猛泰夫人(不放手)我不许你去,你去跟仇人拚命,你动一步也不成。

〔三声号响,大家回首,梵萝那大公与其随从步入。

大公(赫然震怒)这批不听说的反叛,和平的敌人!

天天耍枪弄刀,连邻居的血都要喝的东西。

(对随从)他们到底听不听话?

(转身)什么?嘿,你们!

你们这些禽兽,

你们只知道流血,

流血来满足自己恶毒的仇恨。

放下那刀,剑,这些疯狂的武器,

放下,放在地上,静静地听你们动了怒的君主来判决。

三次了,三次流血的争斗,

只是为轻轻的一句话,

你们,凯布跟猛泰,

就三次搅乱了城里的安静。

叫梵萝那居住的老市民

也抛下他们庄严的袍巾,

拿起戈矛,日久不用生锈的戈矛,

来分解你们日久天长刻骨的仇恨。

如果你们再要搅乱城里的和平,

你们的命就拿来赔偿!

目前,这一次,其余的都可以走开;

你,凯布跟着我去,

你,猛泰,下午到我那里来,

到浮力城,法庭,静候我的处分。

我再说一遍,赶快散开,

除了那再也不想活命的人。

〔全体凛然,大公与其随从等下;后随凯布,凯布夫人,悌暴,市民和仆人等。

猛泰.. (冷静下来)这多年的仇恨是哪个又重新煽起来?

你说,我的外甥,刚打时,你不也在场?

班浮柳我没有到,你仇家的下人已经跟你家的斗起来,

我拔剑分开他们,正在想;

谁知梯暴一阵风就到了场。

他拿着剑一面对我叫喊,

一面在头上前后乱砍。

飕飕的剑响,风都对他笑,

伤不了人,就听他叫。

我们一来一往,

人们也就一堆一堆地来,

一个祸害打一个祸害,

一直打到大公赶来,

才把大家分开。

猛泰夫人哦,柔蜜欧到哪里去了?你今天看见了他么?

倒是万幸,这场械斗他不在。

班浮柳(温和)舅母,当着东方的太阳还没有从黄金的窗子探出头来,

我心思不宁,很旱地出门,散步在郊外。

在城西枫树的林子里,就看见柔蜜欧我那表弟

也早早一个人在徘徊。

我向他走去,他一觉出,就连忙

偷偷走进了树林子里。

我拿我的心情来揣测他的心:

甘愿寂寞的准是心里藏着事情,

我就顺着自己的性儿走开,

没有去追问他的心境。

猛泰是啊,多少天早晨

就有人看见他在那里发闷;

泪水添多了清晨的露珠,

一声一声的长叹,真是乌云之外,又添上了乌云

当着快乐的阳光刚刚

撩起黑暗的慢帐,

我的儿子就抱着满心的忧愁,赶紧躲开,

回家锁起了门,关上了窗,把光明拦在墙外;

故意造成漆黑的夜晚,

藏在房里,不知写些什么文章。

这种心病真会惹出

什么严重的下文,

除非有人善为开引,

指破了造成这心病的原因。

班浮柳舅舅,您知道为什么?

猛泰我不知道,也打听不出来。

班浮柳您没用什么方法

不断地追问?

猛泰瞎,我自己之外

已经请了不少的朋友

来问他了。

不过提到他的情感他只肯

和自己商量。

真的他不知有多少秘密不肯讲,

叫谁也猜不出他肚子里

是一篇什么账。

瞎,花儿还没有开,

嫉妒的虫儿已经把他咬伤,

怕等不到肥肥的叶子迎着风摆,

也等不到把他的美丽献给太阳。

只要我们知道从哪儿

招来这场忧闷,

我们一定设法治好这心病。

班浮柳(望见)看,他从那儿来了。

走开,您二位先请走开,

他也许对我一字不提,

可也许对我完全讲个明白。

猛泰但愿如此,夫人,我们先走吧,

我盼望你能听见他的真心话。

[猛泰与其夫人下。柔蜜欧从对面缓步走进。

班浮柳早啊,表弟。

柔蜜欧(在梦里)哦,天色还这样早么?”

班浮柳刚刚打过九点。

柔蜜欧暖,真的,痛苦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长啊。

(忽然)那忙忙走开的是不是我的父亲?

班浮柳是的。有什么事不快活使得柔蜜欧觉得日子那样长呢?

柔蜜欧就因为没有那一点点;

有了那一点点,日子就觉得短了。

班浮柳那么说正在爱情里面了?

柔蜜欧不,失去了。

班浮柳(关切)失了恋?

柔蜜欧(懊丧)失了欢心,失了我所爱的,她的欢心。

班浮柳唉,可怕呀,原来那爱情看起来这样温柔,

想不到闹起来就这样凶狠。

柔蜜欧唉,是啊,就是那爱情,

明明蒙盖上眼睛,

可不用眼,

也能拴住了我们。..

——(蓦然)我们到哪里

去吃饭去?——(痛苦)哦,天哪!..

——(找话谈)

此地又打了架了吧?

可你不用告诉我,我都听见了。

此地多的是恨,而更多的是爱。

哦,爱里爆出战争的烟火,

恨里又有柔软的温存。

又是重,又是轻,

庄严里却听见轻浮的笑声,

从一片空虚忽然出来一片天地,

乌烟瘴气的,仔细看又有些光明。

羽毛忽然像铅铁那样重,

黑烟发亮,火焰如冰,

健康就是病。

明明是睡又在醒,

说它是什么,它就不是什么。

我就感到这样的爱情,

我又不爱这样的爱情。

(突兀)你要笑吧?

班浮柳(同情)不,表弟,我想哭。

柔蜜欧好心人,你为什么?

班浮柳(缓缓)为着看你苦。

柔蜜欧唉,爱情就这样惹人。

我一个人心里够苦,

你扇了一下,又添上你心里为我的痛楚。

我知道你对我的关怀,

却这样更加深我心上的悲哀。

唉,爱是一团烟,

叹几口气,火苗冲天,

烟烧烬了,就化成爱人

眼里那点火焰。

烦恼了,又变成海,

爱人的泪就是汪洋一片。

这是再清醒没有的疯癫,

是甜沁沁的蜜。

是苦死人的黄连!

再见吧,我的表哥。(就要走开。)

班浮柳等等,我跟你走,你要是不理,

你就对不起我。

柔蜜欧我?我早就丢了,我不在这儿,

跟你说话的不是柔蜜欧。

他飞了,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班浮柳你冷静一点,

告诉我你爱的究竟是谁?

柔蜜欧你以为我会哭着告诉你吗?

班浮柳哭?那你倒也不必,你只要

先冷冷静静地告诉是谁?

柔蜜欧冷静?你叫一个快死的人

也冷冷静静地写他的遗嘱么?

你这个字眼用在这么一个

病人身上①是多么狠。

不过,你要我冷静讲,我是爱一个女人。

班浮柳哈,你看我这一箭射得多准。

柔蜜欧(欢喜)你射得太准了!我所爱的

是人间最美的美人。

班浮柳这样美丽的箭靶

你就更不会错过。

柔蜜欧(沮丧)不,这一下你恰恰猜错。

爱情的箭射不中她的心,

她有神仙一样的聪明。

她把贞洁当做盔甲,

爱情的小弓损伤不了她一丝毫发。

她不受甜言蜜语的围攻,

也不怕眉眼的利箭,

黄金诱惑了多少圣贤,

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美呀,比世界还要富,

可惜有一天她死了,..

①指自己。

再富的美丽也随着入土。

班浮柳那么她起誓一生不嫁人了?

柔蜜欧是啊,这样的吝啬

不是天大的浪费,

美丽遇见了她的严刻,

连美丽的于孙也跟着毁。

她太美了,又看得太透,

看透了她是太美,

空空绝了我的望,她也得不着安慰。

她起了誓,谁也不去爱,

为着这个,我活着像是死了,

死了可还活着,告诉你这件祸害。

班浮柳(断然)听我的话,以后不要再想她。

柔蜜欧那你先要教我如何忘记去想。

班浮柳很简单,把你的眼睛睁开,

看看其他的美人。

柔蜜欧这只能叫我更想起

她是真好。

跟你说吧,

幸福的面罩

亲着小姐们的眉毛,

它黑,可叫人更想下面

盖着的珍宝。

再告诉你,瞎了眼的忘不了

见过的光明,

你指出那最美的

不过叫我更深地追念

比那最美还美的人。

算了吧,你再也不能教我忘记。

班浮柳不,我不信,死也得叫你信服我这个主意。

[班浮柳边说边随柔蜜欧下。

第二景梵萝那,街上

[凯布,霸礼——一个风仪翩翩的青年贵族,和仆人上。

凯布但是猛泰还不是跟我一样,

再出了事也要处分,

其实我跟他已经年老,

相安无事倒也能混。

霸礼两位都是体面,有地位的人,

不幸你们意见这样深。

哦,正经话,您觉得怎么样,

我同令媛的婚姻?

凯布还是那句说过的话,

我的女儿还小,

十四都没有到,

再过两个夏天再谈吧,

那时也不算太晚。

霸礼(固执)比令媛还小的

女孩都当了母亲了。

凯布生育这样早总是太快地死掉。

从前我的子女很多,如今只剩下一个,

这个女儿是我惟一的希望也是快乐。

好啦,温和的霸礼,常去找她,先得她的心,

我就是许可,还得要她的答应。

如果她点了头,我也决不说否。

——今晚又是我家请酒,

在座都是我所爱的朋友,

你自然也来,更欢迎你,

在寒舍瞻仰多少

天上的星光降在地上行走。

哈,年轻人要多多享受四月天,

冬天是瘸子,四月是又跳又叫的神仙。

瘸子赶走了,四月跳得才巧,

今晚在一堆鲜花里

你尝尝四月的美好。

来吧,你就都瞧瞧,

哪位姑娘真好

你无妨爱上哪个。

我的女儿只能充数,

还说不上中人意的仪表。

来吧,(拉着霸礼)跟我来!

(对仆人拿出一张请帖)去,快去,把全城跑到,

请帖里写着的客人都要请着,

告诉他们,“请早!请早!”

说一切都为他们备好。

(凯布兴致很高和霸礼同下。

仆人(拿着那张请帖,无法处置)把请帖上写着的客人都要请到。

这上面写着什么呢?(穷开心)

哦,上写着“鞋匠请你来耍叉,

裁缝请你来喂马,

小姐请你赶快来宰猪,

老爷请你来坐蜡!”

一句话,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老天爷,我真急得要发痧啦,

我得就找一个认字的去。

[班浮柳与柔蜜欧上。

班浮柳喂,表弟,火能攻火,

痛也能止痛,

这么转晕了,那么转

就会清醒。

忧愁很了再加点痛苦

反而会见轻。

你不如把你的眼再染上病,

新病来了,旧毒自然会干净。

柔蜜欧治病可需要车前草,

班浮柳(不懂)治什么病?

柔蜜欧(故意无中生有)比心病轻的,你的腿病,你的腿不是断了?

班浮柳谁说我腿断了?你疯了?

柔蜜欧没有疯,可比疯还要糟。

关我在狱里,饿我,打我,折磨我,并且——

(忽见仆人)咦,你好哇,小伙子?

仆人好,好——(举起请帖)先生,你认得么?

柔蜜欧认得,认得出我的命总是不幸。

仆人哦,你学得算命啊,不过我请教,你见了字,认得不认得?

柔蜜欧认得,可得要你先从字母教起。

仆人咦,我倒遇见一个老实人,少陪了,先生。(欲走。)

柔蜜欧回来,回来,我认得字。

(接过请帖读)马丁先生,夫人跟小姐,安塞公爵和他的美丽的妹妹们,

维楚太太,普腊先生跟他可爱的侄小姐们,墨故求和他的弟弟范兰丁,

叔父凯布,他的夫人和小姐们,我可爱的侄女若瑟林,莉葳,万赖跟

他的堂弟悌暴,鲁翘和活泼的海仑。

请的客人好漂亮啊,(还给他请帖)你请他们到哪里去?

仆人(顺手一指)那儿。

柔蜜欧(插嘴)哪儿?

仆人吃晚饭,到我们家里。

柔蜜欧谁的家?

仆人我们老爷的家。

柔蜜欧咦,我倒忘了早问你。

仆人不用问,我先告诉你。我们老爷是那顶有名的老凯布,只要你不是猛泰

家里的,就请今儿晚上到我们那儿喝杯酒,再见。

[走下。

班浮柳就在凯布家中这次的晚宴,

你所爱的若瑟林也会出现,

那里有的是城里的美人,

到那里去,眼睛不要有偏见。

你只随我的手多望几下,

你的天鹅就变成了乌鸦。

柔蜜欧我的眼睛里供着神,

心中再不能存一丝不敬,

让眼泪成火,火把我的眼睛烧瞎,

如果我有一天会相信这样的假话。

比我的爱还美?哼,谁信?

开天辟地,太阳就没照见过有她一半美丽的人。

班浮柳算了,你见她美的时候,

没有人跟她比较,

左眼说“不差”,

右眼自然也说“好”。

今晚再用用

你这付水晶的天平,

这边我为你嵌上,

宴会里最出色的小姐,

那边再放进去你的美人。

现在你还说她最好,

那时你自己就觉得不成。

柔蜜欧好,跟你去,可不是相信了你的话,

只有她的光彩才真,别人的都假。

[二人同下。

第三景凯布家室内

(凯布夫人和奶妈上。

凯布夫人奶妈,我的女儿呢?她在哪儿?叫她来。

奶妈(絮絮叨叨)是啊,我敢对你发誓,已经叫她了,——怎么,我的小绵

羊,喂,小姐,我的小鸟儿,天哪,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喂,幽丽叶。

[幽丽叶上。

幽丽叶是谁,谁在叫我?

奶妈你的母亲。

幽丽叶太太,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凯布夫人(点头)嗯,是这样,一奶妈,你先出去一会,我们母女俩要谈谈—

—不,你还是回来。我想你来听听也好。(望奶妈)你知道我的女儿也到

了年纪。

奶妈(利嘴快舌)她有多少天,多少点钟我都说得出。

凯布夫人她不满十四岁吧?

奶妈我敢拿我十四颗牙打赌,一可说来造孽,我嘴里就剩下四颗了!——

她没有到十四岁。现在离着八月还有几天?

凯布夫人也不过两个礼拜零个一两天。

奶妈零几天都成,反正一进八月,第一天的夜晚,她就整整十四岁。苏姗

我那女儿,她们两个——(忽念女儿已死)上帝保佑吧!——不是同岁么?

咳,现在苏姗升了天了,(唉声叹气)我没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又高起兴)是啊!我就是说啊,到了八月一号夜里、她就是足足满了

十四岁,一定的,没有错,我记得才清楚呢。(谈上了道)自从那次大地震

到现在就有十一年了,那时候她正断奶,——哎呀,我再也忘不了—

—怪,偏偏单捡地震那一天断奶。我呀,刚刚把我那奶头上擦上苦苦

的艾草面儿,在靠墙鸽笼下面坐着晒太阳。(又想起一件事)那时老爷跟太

太正在曼陀没回来呢,您看,(得意)我有点记性吧。我不说么,她一尝

着我奶头上那苦苦的艾草面儿,(笑指幽丽叶)这个小傻丫头啊,就哇哇

地闹起来,发了脾气,再也不要奶子了。可是说着说着,就哗啦,哗

啦,鸽子笼就一个劲儿地摇起来了。我心想这一下子小命完了,再也

用不着受罪了。是啊,自从那天起,就糊里糊涂过了十一年。对啦,

断奶那天她就会站着,不,都跑了,东歪西倒的一会儿都不消停。可

不是,断奶头一天还摔了一跤,把眉毛(指着)这儿都摔破了,那时我的

老头子——(想起他已死)上帝保佑他,那才是好人呢!——他就抱起孩

子,他还说:“咦呀,狗吃屎,趴下啦,不哭,不哭,再大一点,就

该仰把跤子躺下了。幽丽,你是不是?”(对凯布夫人,非常认真)你看可怪,

一听这话,这小可怜立刻不哭了,还答应一声“嗯”。你看这笑话不

是越来越像啦?真是的,叫我再活一千年我也忘不了,(昵视幽丽叶)问

她“是不是,幽丽?”这个小傻丫头说不哭就不哭,还答应一声“嗯”

呢。

凯布夫人(烦厌)够了,别说了,够了,请你别往下说了。

奶妈(津津有味)是啊,太太,一我简直忍不住地笑,想想她不哭了,还说

声“嗯”。(顾不得太太的吩咐)哎呀,那伤可摔得利害,在额头上足足有

小鸡那个“蛋”儿.. ①那么大,哭啊,哭得好伤心,我那老头子就说“咦,

狗吃屎,趴下了,再大一点就该仰把跤子躺下了,是不是,幽丽?”

她立刻停住嘴了,还说声“嗯”呢。

幽丽叶你也停住嘴吧,求求你,别说吧,奶妈。

奶妈好,不说,不说,只求上帝日里夜里总是保佑你。我奶过的孩子数你

好看,只盼我能活到眼看着你有了姑爷,我就死也甘心了。

凯布夫人(才露出笑容)对了,姑爷,■,这就谈到题目上来了。幽丽叶,你说,

给你找个好姑爷,你觉得好不好?

幽丽叶这一种光荣,我梦都没有梦过呢。

奶妈(得意)“一种光荣”!这说得多好啊。要不是我把你喂大的,我是得

说你吃了我的奶才这样聪明。

凯布夫人好了,现在想想结婚这件大事吧、在梵萝那我们这城里,有身份的

人家比你年纪还轻的小姐早就做了母亲了。我在你这么大,不就生下

了你了么?所以我说——咳,就痛痛快快讲了吧,霸礼,就是那个顶

漂亮的霸礼现在要求你做他的新人呢。

奶妈(立刻)哎呀,小姐,这才是个漂亮人呢,真是呀,要多好有多好。—

—蜡做的似的,没挑剔,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呀。

凯布夫人(推崇)这真是梵萝那的夏天开不出的花。

奶妈可不是,真是一朵花!是朵花呀,一点不假!

凯布夫人你心下怎么样?可喜欢?今晚筵席上就会看见。

先把他的脸当做一本书念,你会找出多少愉快多少美,

每一条纹路,每一根线

露出多少春天的明媚。

他脸上的文章如若看不清爽,

那一定在他眼神里写得明朗。

这本书虽好,可还缺少一个书套,

①睾丸的意思。

叫他更美,还得爱装进他的怀抱。

鱼活在海里,鸟儿在巢,

优美的内容就该嫁给优美的外表。

在年少人的眼里,这本书是黄金一样的贵重,

你就分享他的一切,

一切他的光荣。嫁了他,

你的福气只有增加,再不会差。

奶妈差,才不,我怕早晚要大,

女人总跟着男人们发。

凯布夫人说爽快,你能喜欢霸礼么?

幽丽叶我先试着去看,如果看一下,

也能动人的情感。

我暂把眼神当作一支箭,

母亲许我射得多远我就射多远。

[一仆人上。

仆人夫人,客都到齐了,晚饭也预备好。大人请您就去,小姐也有人等。厨

房里人又在吵架,什么事都乱糟糟,小的还要出去侍候,就请夫人小

姐立刻出去吧。

凯布夫人好,我们就去。

[仆人下。

幽丽叶(笑着)你看霸礼已经来到。

奶妈(高兴)快去找,孩子,这一下快乐的

夜晚跟着快乐的白天跑。

(同下。

第四景梵萝那,衔上

(柔蜜欧,墨故求,班浮柳,五六个戴面具的公子哥儿,执火炬的人等上。

柔蜜欧就用方才那段话作借口进门呢,

还是一句活不说就进去呢?

班浮柳现在早不时兴说废话,

我们不用装着爱神,

带着弯弓,蒙着眼睛,

粗声粗气,吓着小姐们。

也无须念念有词地走进门。

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我们跳够了就算。

柔蜜欧给我火炬吧,

我现在没有心思跳舞,

这眼前只有黑暗,

让火光也照着我行路。

墨故求不,柔蜜欧,我们一定要你跳舞。

柔蜜欧不,飞上天的,你的脚跟自然轻巧。

埋进土的,我的命根怎么能跑?

墨故求(揶揄)你现在是情人哪,

靠着爱神的翅膀你不就飞上青天?

柔蜜欧不,我是受了伤的,

中了爱神的箭。

爱情捆我捆得紧。

再也跳不出烦恼,

太沉重了,

爱早把我压倒。

墨故求我怕不是爱情累赘你,

是你累赘了爱情,

爱是多么温柔娇小。

柔蜜欧爱真是温柔的么?

不,爱太粗糙,太急躁,又太吵,

(叹气)她满身都是刺啊。

墨故求(生气勃勃)如果爱对你粗野,

你也该对爱粗野,

爱刺了你,你为什么不去刺她,

那你不就一拳把她治好——给我一个面具!(拿起面具,端相一下)

啊,这鬼脸!(戴上面具)

真是鬼脸上面加上鬼脸!

我才不在乎人来议论我这丑相,

你看我一说,(指着面具)它倒脸红啦。

班浮柳别说啦,敲门进去吧,

进了门,谁都要跳舞啦。

柔蜜欧还是给我火把,

让心情轻松的人在地毯上舞得窈窕,

我情愿举着灯光在一旁瞧瞧。

因为现在我懂了一句老年人的话,

“不错!孩子们,玩得真好,可惜我已经太老。

墨故求(故意大惊小怪)哎呀,老人家可容易摔跤,

让我快快把您扶抱,

我看您,实在是——

对不起——被爱情迷得东歪西倒。

走吧,真是太阳下面点蜡!

柔蜜欧怎么?

墨故求我说这么耽误,

简直是糟蹋我们的火,

不是白天点灯,白糟蹋么?

相信我们的话吧,没有错,

我们说对的,一定想过又想过。

柔蜜欧到跳舞会去是没有什么,不过总是不大对。

墨故求为什么?我倒要问一问。

柔蜜欧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墨故求咦,我也做了。

柔蜜欧你做什么?

墨故求(俏皮)梦见做梦的就会做梦。

柔蜜欧不过在睡梦里,梦有时也会真呢。

墨故求(触动灵感)啊,那么马太婆一定是跟上你了!

马太婆是神仙们的接生婆,她来了,

坐着的马车也不过像戒指上宝石那么点大,

一队蚂蚁大的小马

拖着她从凡人的鼻子头上过。

一条一条车轮上的辐棍是蜘蛛的腿,

车篷都是蚱锰的翅膀做。

拉马的绳用的是顶细的蛛丝网,

马的套圈像水样的月光那么柔和。

马鞭看起来是秋天蟋蟀的骨头,

鞭丝细得像纱,是透明的亮膜。

赶车的是只灰蚊子,才小呢,

比懒婆娘指缝里挑出来的小虫儿还不若。

车身这么大!(手势)空空的榛子一样,

是几万年前松鼠做出来的活。

就这样,她一夜一夜不停地奔跑,

到了情人的脑子里,

情人就梦见他的亲亲好好;

到了朝臣的双膝,

他就梦见弯身行礼;

飞过律师的手指,

就梦着拿打官司人的钱出气。

飞上小姐们红红的嘴唇,

她就梦见了香香吻吻;

可马太婆要在小姐的唇角撒上水泡,

因为她不爱看小姐们吃着糖,还呼呼地睡觉。

是啊,她飞过官儿们的鼻梁,

他会梦见了肥缺。

把猪尾巴..牧师的鼻尖,

他就梦见又有人来送钱。

马车赶过当兵的脖颈,

他就梦着冲锋陷阵,西班牙的钢锋,

一杯又一杯地庆祝旗开得胜。

可是耳旁忽然轰隆隆,金鼓齐鸣,

他跳起来,他醒了,空空地吓了一阵,

就狠狠地祷告了两句,

又躺下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马太婆!

她半夜里没事儿,

把马鬃编成长辫子儿;

就是她!闹神闹鬼,

把丑女人的头发团成圆饼子儿。

也就是她,当着大姑娘朝天仰在床上,

就要压在她们身上,

叫她们尝尝,先学一点名堂,再也不怕重量。

也就是她——

柔蜜欧够了够了,墨故求,够了,

你就说了一大堆废话。

墨故求谁说不是?

我说的是梦嚜。

梦是闲人们的玩意儿,

一团空空的幻想。

像空气一样虚无飘渺,

比风还要轻薄浮躁,

方才它还爱着北方冰雪的胸,

一会儿生了气,

鼓起嘴就投到南边露水的怀里。

班浮柳你说的这一阵风都把我们吹得要变主意了。

人家晚饭就要吃完,

我们再不去,就会太晚。

柔蜜欧我怕还是大早,不该去呢。

我心里总是不自在,

今晚欢乐的结果料不定就坏,

也许这段恹气的生命轻轻地送了呢。

瞎,不管!上帝做了我的主宰,

随他降给我福还是降给我灾。

班浮柳喂,去吧,朋友们。

打起鼓来!

[欢乐的鼓声送了他们下场。

第五景凯布邸中大厅

[乐师们正等候着客人们到来。仆人们匆匆忙忙走进。

仆人一(气不平)鲍班到哪儿去了?他是什么事都不管。这半天他拿过一个碟

子?还是擦过一个碟子?

仆人二(同情,愤愤)哼,什么事都交给一两个下人管,忙得连洗洗手的工夫都

没有,这太难了。

仆人一把这些凳子拿走。大碗柜也搬开,小心碟子!——喂,小子,给我留

一块甜点心。你要够朋友,就叫看门的把秀姗姑娘放进来,她们想偷

偷地见见世面。——安通!鲍班!

仆人二成,你就放心吧。

仆人一(喊)喂,有人叫你,有人找你,有人要你,有人喊你,来,就在大厅

里。

人二有什么法子,一个人不能劈成两块,做这个就不能做那个。干吧,小伙

于们,伶俐点,有本事的,一个人干。

[他们退后。凯布及其家属,客人们和戴面具的朋友们上。

布(豪放)欢迎啊,众位先生们。

这些位太太小姐脚下都没生鸡眼,

一定要跟你们跳舞的。

啊哈,小姐太太们,

你们哪一位现在拒绝不肯跳呢?

哪位小姐要是拿腔拿调不来跳,

那脚下一定有鸡眼。

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

欢迎啊,先生们,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光,

戴上面罩,低低在小姐们的耳旁,

也会说两句动人的情话。

现在完了,不成了,老了。

欢迎啊,先生们,

来,把音乐奏起来,

请进吧,都请进吧,

把地方让出来。

跳舞吧,我们的小姑娘们!

[随着音乐,大家起舞。

把灯再点亮一点,你们这些笨货,

桌子移在那一边,

快快熄了火,这屋子太热了。

啊,好啊,想不到这场玩意儿弄得还不错呢。

坐下,坐下,老宗兄,

我们俩跳舞的日子可过去了。

从上次我们跳舞的时候有多少年了?

凯布老人算算有三十年了。

凯布什么,不会,不会,

卢森结婚,我们还跳了舞,

日子过得再快,也不过二十五年就是了,

喂,那时我们还化装跳舞呢。

凯布老人不,不对,你想想,卢森的儿子都三十岁了。

凯布真的,我记得两年前他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嚜。

柔蜜欧(向一仆人)跟那边那位先生跳舞的小姐是谁呀?

仆人我不知道,先生。

柔蜜欧哦,火把跟了她才会放出光辉,

她挂在深夜的脸上,

像黑人的耳环上一只最美的宝翠。

太美了,简直不能碰,

为着人间,这大贵重。

像雪白的鸽子在乌鸦群里飞,

在女伴们当中她是这样的妩媚。

为着求福,碰碰她的手都好。

我曾经爱过么?没有,那是花了眼,

真美的我才见着,从今晚这一面。

梯暴(注视良久)听这个家伙的声音,

一定是猛泰家里的人。

喂,来,快把我的剑拿来,

这流氓居然敢戴上鬼脸,

到我们这庄严的宴会来开我们的心,

今天我不杀死他,我就不是人。

凯布喂,怎么啦,为什么发起这么大的火?

悌暴舅舅,这是一个猛泰,我们的仇人,

这个混蛋,他故意到此地来羞辱我们。

凯布难道这是小柔蜜欧不成?

悌暴就是他,这个混蛋。

凯布算了吧,外甥,让他去。

他在这儿很规矩,

再说全城都说他是懂事的孩子,很有品行。

我决不愿意在我家里对他有什么不敬。

所以你还是不要理他,多多忍耐;

这是我的意思,你听话,

就把眉头展开,

露出笑脸来,

皱着眉头请客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

悌暴怎么不应该,

看见了这样的祸害?

我容忍不住。

凯布(也动了气)你得容忍!就是要容忍他。

谁是家主?你吗?

哼,你忍不住,

难道你要在客人当中造反?

我知道你,你不闹得天翻地转,你不会心甘。

悌暴可是舅舅,这太丢人了。

凯布去,去,你这个孩子不可理喻,

这样就叫做丢人?

你这样闹下去早晚要吃大亏的。

你一定要反对我,那么现在就是时候!..

——(转对客人)说得对,朋友们。——

(对悌暴)你是惯坏了的孩子,走,少胡闹,不然——

(转对仆人)再亮点,再亮点。

(对悌暴)别丢人,我要你安静!

(转对客人)好,尽性玩啊,朋友们!

悌暴一肚子暴火强压下去,气得肉都要跳,

我走,不过这样,

现在看着好,日后这决非善兆。

[悌暴气愤愤下。

柔蜜欧(已经和幽丽叶谈了一时,刚刚握过了她的手)

如果这双不洁净的粗手,

错把这圣洁的神龛①冒犯,

我的嘴唇是一对进香的朋友,

正红着脸等候,

等候着吻手,

把我的粗莽赶走。

幽丽叶不,进香的朋友原来用手来参拜,

你可把你的手也说得太坏;

神倒也有手能叫进香的人碰,

手贴着手就是香客们的吻。

柔蜜欧神不也有嘴唇,香客也有?

幽丽叶进香的朋友,嘴唇是用来祈祷。

柔蜜欧哦,我的神,让嘴唇也学学握手,

幽丽叶答应了吧,不然,信念就化成苦恼。

虽然应允一个人,

为着他的祈祷。

柔蜜欧那么就不要动,

当着祈祷的果实

我就要得到。

这样沾上了你的唇,

我的罪过才从

我的嘴唇上洗净。(吻她)

幽丽叶那么我的嘴唇岂不是

沾上你嘴唇上的罪过?

柔蜜欧从我的嘴唇上沾上了“罪过”?

多么甜蜜的指摘!

那么再把“罪过”还给我。

幽丽叶不,你还是亲《圣经》吧。

(幽丽叶离开他们。

奶妈小姐,你母亲要找你说话。

柔蜜欧谁是她的母亲,

奶妈你不知道,她的母亲就是这家的太太,

待人才好呢,又聪明,又贤慧,

跟你说话的小姐,就是我奶大的,

跟你讲吧,谁要娶了她,那才是福气呢。

柔蜜欧她是凯布的小姐?

天哪,这一下我的命

就抓在我仇人的手心。

班浮柳走吧,快走,这样玩得最好。

柔蜜欧嗯,我怕更多是此后的烦恼。..

①指手。

凯布(劝客人)不要走,先生们,先不要想走,

我们还有一点点简陋的宵夜。

(应客人话)啊,就这么晚了么?

那么谢谢诸位,我谢谢你们,

再见,掌灯,送客人们出门。

——来,睡去吧。啊哈,

我要睡了,时间已经不早。

[大家都陆续退场,就剩下幽丽叶和奶妈。

幽丽叶快来,奶妈,那边那位先生是谁?

奶妈泰蒲流大人的少爷。

幽丽叶不,我说那个正要出门的。

奶妈哦,他,我想那是小白珠先生。

幽丽叶不,不,那个跟着他们出去,那个一直没有跳舞的。

奶妈我不知道。

幽丽叶去,快去,问问他的名姓。

[奶妈去问。

如果他已经结了婚,

那么我日后的归宿

就是我的坟墓。

[奶妈回来。

奶妈他的名字叫柔蜜欧,是猛泰的少爷,你仇人家的独生子。

幽丽叶(半晌,低声)惟一的爱恋偏偏是我惟一的世仇,

懵懵懂懂的相识,知道了已是太晚的时候。

这突然的钟情真是叫人担心,

我偏偏倾心我应该恨的敌人。

奶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幽丽叶一支歌,方才跟一位跳舞的先生学的。

[内室叫“幽丽叶!幽丽叶!”

奶妈就来,就来!走吧,客人们都送出门外。

[二人下。

第二幕

[致词人上。

致词人如今旧情已经躺在死亡的床上,

新爱赶着跑来承继,

为着从前的美人他曾经唉叹发狂,

眼前比起温柔的幽丽叶,简直算不得美丽。

现在柔蜜欧又爱了一个人,也被那个人爱,

两个都被消魂的面貌迷醉;

这段相思啊,需要柔蜜欧在他的仇人面前告哀,

幽丽叶也是从杀人的钓钩上偷尝了爱情的甜味。

双方都是仇敌、柔蜜欧没有可能和她接近,

倾吐爱人们常说的誓言,

而她呢,一般深爱,更没有本领,

在任何地方和她的新欢相见。

然而热情付给他们勇气,时间给他们方法,

叫奇甜绝苦都调融在见面的刹那。

[致词人下。

第一景萝那,凯布花园,垣墙外一条小巷

[柔蜜欧上。

柔蜜欧(走到凯布花园墙侧,忐忑不止,四顾踌躇,担心后面朋友们跟来,望着花园。)

我的心明明在此地停留,我还能向前走么?

转过身来吧,失了魂的肉体,去把你的灵魂找到。

(他爬上垣墙,跳进花园内。

[班浮柳与墨故求追上。

班浮柳(喊叫)柔蜜欧!柔蜜欧表弟!柔蜜欧!

墨故求他聪明,我敢说他已经偷偷回家睡去了。

班浮柳(指着墙)他从这边跑来的,跳进了这个花园。叫他,墨故求!

墨故求(揶揄)不只是叫,我还得招魂。

(做势)柔蜜欧!怪物!疯子!热昏了头的!爱迷了窍的!

出来吧,像一声长叹,把你叹出来吧!

只要你肯哼出一句诗,我就不再叫你了,(一气说下去)

你只要喊一声“咳!天!”

或者说“我的爱呀”,“我的小鸽子!”

对我那碎嘴的爱神妈妈说一句好听的话,

给她瞎了眼睛的儿子起个外号,

那小爱神,神弓手,他的箭射得这样准,

叫多情的皇帝哥菲爱上那要饭的女孩。①

(突停,听不着回音,对班浮柳)..

①指莎土比亚时代流行的一首歌谣中的故事。

他没有听见,不出声,简直没有一点动静;

那猴儿大概是死了,我得招他的魂。

这次我用若瑟林的眼睛来招你的魂,

用她明亮的前额,用她红红的嘴唇,

用她纤小的双足,用她笔直的腿,

用她颤巍巍的两股,

再招引你,用那两股相近的田土!

你出来吧,显露你的真相吧!

班浮柳如果他听见你这样开玩笑,你一定引起他的气来。

墨故求这引不起他的气,引得起来他爱人圈圈里那一点火。

这火可来得怪,叫那个东西直挺挺!

直等到他的爱人圈够了它,才把它哄得低头。

这真要费点劲!我的咒语老老实实,

我用他情人的名字招魂,也是为着唤出他的挺劲。

班浮柳算了,他藏在这些树里面,要跟潮湿的夜晚睡在一道。

他的爱是盲目的,所以混在夜里最好。

墨故求如果爱是盲目的,爱人就射不中那箭靶。

现在他睡在那“桃”儿树下面,

想着他的情人就是一个桃,

桃儿是女儿们在一起玩笑指着什么才用的字眼,

哦,柔蜜欧,希望你的爱人是啊,

是一个开了口的桃儿,你是一个香蕉。

柔蜜欧,再见,我要到我的小床上睡,

这露天的大床太冷,我睡不了。

走吧,好不好?

班浮柳走吧,因为不愿被你找着的人

你再找也是找不着。

[二人下。

第二景凯布邸中花园

[柔蜜欧走进。

柔蜜欧(听见墙外墨故求的话)没有受过创伤的,

就会嘲笑别人的伤痕。

[幽丽叶出现在楼上的窗口。

但是静静,是什么光从那边的窗户透出来?

那是东方,幽丽叶就是太阳。

起来吧,美丽的阳光,射倒那嫉妒的月亮;

惨白的月亮都焦虑得病了,

她气你原是她的侍女,为什么比她还美?

别再陪伴着她吧,因为她嫉妒你。

她那修道的衣服都发了惨绿,

那是小丑们穿的,你就丢了吧。

(月光照见幽丽叶的脸。

这是我的她,哦,是我的爱!——

哦,要她知道了多好!——

[幽丽叶仿佛颤了一颤

她开口了,可她没有说什么。

这有什么?

她的眼在说话,我就去回答。

我太莽撞了,她不是对我说的。

天空中两颗最辉煌的星星要出门,

就请她的眼来代替他们闪耀,候着他们归来。

真的,如果她的一双眼睛悬在天空,

星星就替代她的眼睛,那会怎样?

那她脸上的明媚一定盖过星星的亮,

如同白日的光压倒了灯光,

在天上她的眼一定照耀满天的光明,

鸟儿乱叫,以为白昼已经降临。

看,她悄悄把手托着她的脸!

暖,为什么我不是那手上的手套,

就轻轻靠着她的脸!

幽丽叶(低微)■,天!

柔蜜欧她说了话——

哦,再说一句,光明的天使!

今天夜里你是这样的辉煌,在我头上,

就像天堂里飞着的使者

跨过懒懒的白云在太空里飞,

凡人们一面惊愕,一面仰望,

睁着吃惊的眼后退。

幽丽叶哦,柔蜜欧,柔蜜欧,你为什么是柔蜜欧?

不认你的父亲,也不要姓你的姓!

或者你不肯,你就起誓说你爱,

我可以再也不姓凯布。

柔蜜欧(踌躇自语)我再听一听,或者就去答应?

幽丽叶不过是你的姓才成了我的仇人,

你是你,即便你不姓猛泰。

猛泰这两个字是什么呢?

它又不是手,不是脚,

不是胳臂,不是脸,不是你身上任何一部分。

哦,姓个别的姓吧!

姓名又算什么?我们叫做玫瑰的,

不叫它玫瑰闻着不也一样地甜么?

柔蜜欧也这样,就不叫他柔蜜欧,

还是保留着他天生的完美。

柔蜜欧,去掉你的姓吧,

不是为了那无关紧要的姓,我就完全是你的。

柔蜜欧我听你的话,只要叫我一声爱,

我就重新受了洗,从此以后再不叫柔蜜欧了。

幽丽叶(惊恐)是谁?在黑夜里藏着,偷听了我的话。

柔蜜欧我不知怎么跟你说我是谁,

这名字,我的神!我自己都恨。

因为他恰巧是你的仇人,

如果能写在纸上,我一定把它撕了。

幽丽叶这声音像酒,我的耳朵还没有喝进去一百个字,

就听得出是谁。

你不是柔蜜欧,并且又是个猛泰?

柔蜜欧都不是,美丽的神,如果两个你都不爱。

幽丽叶告诉我你怎么来的?你为什么?

花园的墙高,不容易过,

并且这里是死,想想你是谁,

万一我的亲族发现你在此地。

柔蜜欧插上爱的轻轻的翅膀我就跳过了墙,

石头的围栏怎么阻得了情爱?

爱能做的,爱就敢做,

你的亲族也拦不住我。

幽丽叶他们如果瞧见了你,他们会杀了你的。

柔蜜欧在你眼里藏着的危险

比他们二十把刀还要厉害!

你只甜甜地看我一眼,

他们再凶我也不怕了。

幽丽叶说什么我也不愿意他们见着你的。

柔蜜欧黑夜隐蔽着我,他们看不见!

但如果不是你爱,就让他们在此地把我找到,

情愿我的命被他们的恨早早结束了,

总比没有你的爱又死不得的好。

幽丽叶谁指点你找到了这个地方?

柔蜜欧是“爱”,他先促动我去问;

他教给我主意,我借给他眼。

我不是领海的,并不认得路线,

不过你即便远,远在天外的海边,

为着这样的珍宝,我还怕什么危险?

幽丽叶你知道黑夜的面罩,遮住了我,

不然,知道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

女儿的羞赧早红了我的脸。

我真愿意守着礼法,愿意,愿意,

愿意把方才的话整个地否认。

但是不谈了,这些面子话!

你爱我不?我知道你会说爱,

并且我也相信;不过你要是再赌誓,

说不定你就会假。

情人们负心,他们说神都笑的。

哦,温良的柔蜜欧,如果你真爱,

你就诚诚恳恳地说,

或者你觉得我太容易得,

我就会皱眉,装乖,对你说“不”,

好叫你求我,不然,说什么也不。

老实说,好看的猛泰,我是太爱了。

所以你也许会想我的行为轻佻,

但是相信我,先生,我真的比那些人忠实,

比那些有本领,会装得冷冷的。

我应该冷冷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没有觉得,

你已经听见了我心里的真话,

所以原谅我,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容易相好是我的轻狂

那是夜晚,一个人,才说出的呀。

柔蜜欧小姐,我拿那幸福的月光起誓,

那照满了果园的树尖银色的月,——

幽丽叶哦,起誓可不要拿月亮,那没有常性的月亮,

在三十天里都变上几回圆缺,

免得你的爱也会一样地无常。

柔蜜欧那么拿什么起誓呢?

幽丽叶就不要起誓吧,

可如果你不肯,

你就拿你优美的自身,

那是我所崇拜的上帝,我就相信你。

柔蜜欧如果我心上的爱,——

幽丽叶不,不,还是不要赌誓,虽然我欢喜你,

我可不欢喜今夜这样的盟誓。

这太快,太急,太没有想,

太像天空中的闪电,

还没有等人说完:“看,这闪!”

闪已经过去了。甜,再见吧!

在夏天的风里万物都暗暗地滋长,

这枝爱的嫩芽等我们再次相见,

就会发出一朵美丽的花。

再见,再见,我心里满是甜蜜的安息,

我想它也会来在你的心里。

柔蜜欧就让我这样不满足地走么?

幽丽叶你还要怎样满足呢?

柔蜜欧把你的盟誓换了我的。

幽丽叶没有等你要,我已经给过你了。

可是如果能再给,我还是情愿。

柔蜜欧你会不会有一天收回?

如果会,为什么?

幽丽叶那就为了再多多地给!

我的恩情像海那样无边,

爱也像海那样深:我给的越多,

自己越有,因为两样都是取不尽的。

[奶妈在内叫。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爱,再见!

(向内)就来了,好奶妈!——

(对柔蜜欧)可爱的猛泰,真心哪!你等一下,我就来。

[下场。

柔蜜欧(沉醉)哦,幸福,幸福的夜晚!我怕,

因为是夜晚,一切都是个梦,

太顺意,太甜蜜,不像是真的了。

[幽丽叶又忙忙走出凉台上。

幽丽叶只两句话,柔蜜欧,那就真的再见了。

如果你的爱是可靠的,

你的心思是结婚,明天就给我一个信,

我会叫一个人去找你,你告诉我,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婚礼可以举行。

我就把一切都交给了你,

随着你,我的主人,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奶妈(在内)小姐!

幽丽叶(回头)我就来啦!

(转对柔蜜欧)——不过你若存心不是这样,我就求你,——

奶妈(又喊)小姐!

幽丽叶(回头)等一下,就来!

(对柔蜜欧,低缓)不要再来找我,

让我一个人去苦!

明天我派人来。

柔蜜欧从此我走上幸福的路。

幽丽叶(目光依恋)再见,再见,一千次再见。

(幽丽叶下。

柔蜜欧一千倍地心酸,看不见你的面。

(自语)爱去找爱,就像逃学的孩子躲开书房。

两个分开,好比垂头丧气赶回到学堂。

[幽丽叶又出现在凉台上。

幽丽叶(急促,低声地叫)嘿!柔蜜欧!嘿!——

哦,哪里有一个调鹰的婉转的喉咙

把这只小鹰儿叫着引回来,

四周的空气多么压人哪!

逼得人哑了声音,不敢高声喊,

不然,我会连声叫着我的柔蜜欧,

叫远远的“回声”也累得比我还粗哑。

柔蜜欧(行了两步,听见呼声)这一定是我的魂在叫我的名字啊!

多么清甜是爱人在夜里铃样的声音,

像最温柔的音乐送到留神细听的耳朵里。

幽丽叶柔蜜欧!

柔蜜欧我的爱?

幽丽叶明天几点钟我派人来找你?

柔蜜欧九点钟吧。

幽丽叶我一定,可是挨到那个时候就有二十年哪,

(半晌,轻叹)我都忘记了我为什么叫你转来。

柔蜜欧那么让我站在这儿等你,

等你慢慢地想起。

幽丽叶那我就老想不起来,

好叫你老站在这儿,

只想着我多么喜欢你在我面前。

柔蜜欧那我就老不走,好叫你老忘,

忘记了一切,除了此地,我们的家。

幽丽叶天快亮了,我是要你走。

可没有去多远,就像调皮的女孩

用线拴着鸟儿的脚,

还没有等鸟儿离开手跳了两步,

真是可怜的囚犯戴上脚镣!

她又把丝线一扯,把鸟儿又拉转,

真的,爱得这样厚。

简直嫉妒他有自由。

柔蜜欧我希望我是你的鸟。

幽丽叶我也愿意我是你的。

但是如果再这样缠绵,我会害了你。

明天,明天,离别是这样甜蜜的忧愁,

我们也只好暂时分一分手。

[幽丽叶下。

柔蜜欧睡意留在你的眼里,

平静停在你的心底,

我愿就是那“平静”和“睡意”,

得到这样甜美的地方去安息。

现在我就去找神父的圣堂,

告诉他我的遭遇,也求他帮忙。

[柔蜜欧下。

第三景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拿着一筐草药上。

劳莲思长老清晨的光像灰色的眼

微笑地对着皱眉的夜晚,

他把东边的云映出一片片的亮,

黑暗才像糊涂的醉汉歪歪倒倒,

从白昼的大道上逃跑。

现在趁太阳还没有睁开烈火似的眼,

晒干昨夜的露水来迎接白天,

我先把毒草香花用柳篮装得满满。

大地生长万物,却也是万物的坟墓,

他把万物埋葬了,又来生长万物,

像婴孩从母胎里生降有各种各样,

在自然的怀抱中就酝酿出万类万相。

无论什么都各有妙用,而又各自不同,

在草木药石的真性中藏着天恩无穷。

因为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坏,

用对了总会有些好,

再好的东西也会败,

如果背谬天生的功效。

善能变恶,因为应用失了正当,

措置得体,恶也会庄严辉煌。

莫看这小小的花朵,

毒性和药力都藏在她的嫩萼。

因为闻见她的香,你会通身愉快,

吃了她,五官心脏就会失去感觉。

这草性中两个敌对的君王,

到了人的心里就叫做“仁慈”和“横强”:

哪一时,那坏的像毒虫在心里生长,

哪一时,生命就会灭亡。

[柔蜜欧上。

柔蜜欧您早上好,神父。

劳莲思长老是谁的声音这么愉快,这样早就来问好?

年轻的孩子,这时起了床,

多半是心中有了烦扰。

老年人的眼才被忧虑熬煎,

忧虑来了就逼走了睡眠。

不知愁的孩子心里从不装事,

黄金的酣睡就轻轻地爬上四肢。

所以我相信你来得真早,

是为在床上耐不住烦恼。

不然我这次猜得一定对,

一夜到现在你还没有睡。

柔蜜欧您末一句猜得实在对,

可这比睡眠更香甜。

劳莲思长老天,上帝饶恕你的罪,

难道你跟若瑟林偷偷见了面?

柔蜜欧神父,若瑟林这名字我早已忘记,

我也把那痛苦一同抛弃。

劳莲思长老那么,好孩子,你究竟到了哪里?

柔蜜欧我来跟您讲,不用等您再提。

昨天夜晚我到仇人家中赴宴,

在那里我的心突然中了暗箭!

可那人也被我射着,要把二人治好,

就靠您的医治跟您的神药。

然而实在说我对她一点也不恨,

因为您看,我也是为她来求您施恩。

劳莲思长老清楚点,我的孩子,说话不要绕弯,

猜谜似的仟悔只有不着边际的赦兔。

柔蜜欧那就老老实实说,现在我满心

爱着凯布的美丽的小姐,

我如何爱她,她也同样地爱我。

心同心已经相合,就差您

用神圣的婚姻来结成一个。

至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又如何的相见,

见着了,我和她又如何地交换了誓言,

这些让我们一面走我一面对您谈,

只求您给我们结婚,就在今天。

劳莲思长老上帝,这变化是多么大!

以前你爱若瑟林那样深,

现在就这样快地抛掉,

原来年轻的人爱不在真心,还在面貌。

为了若瑟林,这苍白的脸上流了多少眼泪,

如今这爱情无味,却当初多少咸水为它浪费。

日光还没有扫尽你叹息的乌云,——

你的叹声依然留连在我灰白的耳鬓。

看,这不是一颗眼泪的旧痕?

在你脸上留着,还没有洗净。

如果过去那个人是你,那痛苦也是你的感情,

想想吧,你和你那痛苦不是为着若瑟林?

好,你果真变了,我有一句格言你且听了:

“如果男人不能倚靠,女人也就会歪倒。”

柔蜜欧您平时常常责备我爱若瑟林。

劳莲思长老我责备你疯癫,并不责备你爱恋。

柔蜜欧您又吩咐我把这爱情埋葬。

劳莲思长老但不是把一个送进了坟墓,

又把另一个挖出来。

柔蜜欧求您别责备我吧,现在我所爱的,

她能拿恩情报恩情,爱换爱。

但是过去的人可不。

劳莲思长老哦,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

你的爱情就是那么一套,

什么是深情你也并不知道。

不过,来,好变的孩子,走吧,跟我一同,

为着一个原故我也要帮你们成功!

因为说不定这联合会生出幸福的善果,

我把两家的深仇化成一片爱情的欢乐。

柔蜜欧那么快去吧我们,我心里是真忙。

劳莲思长老孩子,聪明的不急不慌,

跌倒了总因为东冲西撞。

(二人同下。

第四景梵萝那街上

[班浮柳同墨故求上场。

墨故求真见了鬼!这个柔蜜欧跑到哪里去了?

班浮柳(笑着)反正是没有回他父亲的家,我问了他的下人。

墨故求哼,还不是若瑟林,白惨惨的脸,那个狠心的丫头,

把他治得苦;我看他早晚就要发疯。

班浮柳凯布的外甥悌暴,

写了一封给送到他父亲家里。

墨故求那一定是挑战书喽。

班浮柳你看柔蜜欧准会说话。

墨故求咦,有嘴的人怎么不说话?

班浮柳不,我说他会找悌暴说话,谁要惹了他,他也不会饶。

墨故求(嘲弄)算了吧,可怜的柔蜜欧,他已经死了,叫那白脸丫头的黑眼睛

刺死了,叫情歌的声音醉死了,连他的心尖都被那瞎眼的爱神射成两

半,你看他还抵得住悌暴么?

班浮柳喂,可是梯暴是什么样子的人?

墨故求(胡扯,夸张)我告诉你,比书本里“猫太子”.. ①还要厉害。哦,他可是

个有胆子的内行人,他斗起剑像你看着谱唱歌那么容易,快慢,远近,

尺寸一点都不会错,他简直不怎么停,就听他,喊着一,二,到了第

三下就一剑刺穿你的胸膛。才准呢,连你身上的铜扣子,他都可以刺

得稀烂。斗剑的好手,好手,有传授!世家的子弟,知道什么时候动

手才体面,才大方。啊,真比不了!(做刺状)向前那一刺,回身那一手!

那一剑穿心在最后!

班浮柳那什么?

墨故求嗯,“一剑穿心”,他就是那些口齿不清,装模做样的怪物的对头。

(鄙薄)这些自做聪明,咬着舌头学外国人说话的东西。哎呀,耶稣啊,

好快的刀啊,多么高的人哪!好漂亮的姑娘啊!天,我的老大哥,这

叫什么世界哟,到处都是这些怪物苍蝇,赶都赶不走,学时髦,说外

国话,穿外国人的衣服,连自己家的板凳都不会坐。哦,你听听那股

子上等劲儿,一见人就.. Bon!Bonjour!Bon!.. ①

[柔蜜欧上。

班浮柳来了,柔蜜欧来了,柔蜜欧来了。

墨故求(瞥见,忍不住对他嘻笑)只有公,没有母,柔蜜欧一个人就像一条晒干了

的咸鱼。哦,心肝哪,肉啊!你怎么干已巴地变成一条咸鱼了呢!你..

①悌暴是寓言故事“列那狐”(

Reynard the Fox)中一只猫的名字。

①法语“好!今天好!好!”

看他现在要作诗了,比起他的若瑟林,大诗人彼得拉克②的爱人简直是

厨房的丫头,(俏皮)固然彼得拉克的诗要比柔蜜欧作得好一点点。有了

他的若瑟林,多情的黛陀①不过是烂货,埃及的女王②是黑脸婆,希腊

的美人③是一群做生意的臭姑娘,要问那天仙似的赛施④是灰眼珠还是

黑眼珠,那就更提不上了!——柔蜜欧先生,Bonjour!说一句外国话,

跟一位穿外国裤子的人敬礼。好啊,昨天晚上你跟我们开心开得好啊!

柔蜜欧你们两位好,昨天晚上我开了你们什么心?

墨故求开,开,开了一个小差,溜了,难道你自己不明白?

柔蜜欧原谅原谅,墨故求,那时候我实在紧急。在我那种情形之下也只好顾

不得礼节。

墨故求那就是说在你那种情形下应该弯腰鞠躬。

柔蜜欧你意思说该赔礼,对不起。

墨故求您猜个正对。

柔蜜欧(开始讽刺)你的答话最彬彬有礼。

墨故求我是礼貌的花尖挑出来的。

柔蜜欧挑出来的花!

墨故求是的。

柔蜜欧那你看我脚下鞋子上的花不也是挑出来的?

墨故求这玩笑说得好。跟我来,说下去,说到那天你鞋子都穿破,就单单剩

下个鞋底,这笑话也就秃头秃脑,没底没帮成了一个傻子光蛋。

柔蜜欧(惹起兴会)啊,光蛋笑话,傻子笑话,等你的笑话也成了光蛋,你就

是没头没脑的傻笑话。

墨故求快来吧,班浮柳,快来救命,我这点聪明要跑完了。

柔蜜欧来,再加上几鞭子,再加上几鞭子,不然,就是我赢了。

墨故求如果我们比机灵像跑马,跑在前面的,后面的只有死赶,那我就完了

蛋。你的聪明是跑野马,我就五官并用也是追不上。咦!我跟你一块

儿野过没有?

柔蜜欧(更高兴)你要不是去野去,你会找到我么?

墨故求说得妙,为这句话,我恨不得咬你一口。

柔蜜欧马儿呀,乖乖的,好马不咬人喽。

墨故求这快嘴又甜又辣,倒是做菜的好作料。

柔蜜欧这作料合你的口味吧?

墨故求这点俏皮,越扯越长,越拉越多。

柔蜜欧(紧接)越长越大,我看大笑话肚里快生下小笑话了。

墨故求(兴奋)你看看,这不比为着爱情哭丧着脸要好得多么?现在你好说话

了,现在你像柔蜜欧了,现在无论说脾气,说聪明,你才真正是你了。

我跟你说,这愚蠢的爱情就像一个小丑,跑来跳上跳下,只会把他那..

②波得拉克(

Petrarchl304—1374年),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大诗人;他的诗很多是歌咏他的爱人萝拉(Laura)

的。

①黛陀(

Dido),传说中古代迦泰基女王。

②指公元前一世纪埃及女王克莉奥佩屈拉(

Cleopatra)。

③指传说中希腊的美人海伦(

Helen)和希罗(

Hero)。

④赛施(

Thisbe)是古代恋爱故事《匹拉默斯(

Pyramus)与赛施》中的女主角。

根棍插在洞洞里。

班浮柳够了,够了,到此为止。

墨故求你叫我只把话说到一半?硬要我违背本性?

班浮柳我如让你说下去,你会越说越粗。

墨故求哦,这一下你弄错了,我本来就不预备多说了,我已经说完了我的话,

不预备再占你们的工夫了。

柔蜜欧这你倒知趣。

(奶妈和比得上。

墨故求(一眼望见奶妈,庞大的块头)船来了,船来了!

班浮柳(渐渐也染上了墨的兴会)两个,一个有胡子的,一个没胡子的。

奶妈比得!

比得什么?

奶妈我的扇子,比得。

墨故求对,好孩子,让她遮住她的脸,拿扇子跟脸比,还是扇子好看点。

奶妈您早晨好啊,先生。

墨故求(嘲弄)您中午好啊,太太,漂亮的太太。

奶妈都中午啦?

墨故求可不是,(粗野)我那长针正指着十二点。

奶妈(懂得他的玩笑,勃然)去你的,什么人哪你是!

柔蜜欧上帝造了他,上帝都觉得奇怪。

奶妈(大笑)这句话可说得人称心。先生们,你们哪一位知道年轻的柔蜜欧

在哪儿啊?

柔蜜欧(见她这样不得门径地乱问)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柔蜜欧等你找到了的时候,

也就老多了。同姓同名的人可多,怕你找着一个更坏的,我倒是你找

的——那个顶年轻的柔蜜欧。

奶妈你说得好。

墨故求(玩笑)啊,连这个顶坏的家伙(指柔蜜欧)你都觉得好,不错,有道理,

有道理。

奶妈先生,您要真的是他,我就想跟您开个会。

班浮柳(也活泼起来,见奶妈滥用名词,不觉顺嘴挖苦她)那么晚上一定抓他吃腊味。

墨故求一个拉皮条的,拉皮条的!(忽然)哦嘿,来了,来了。

柔蜜欧来了什么?

墨故求(挤挤眼)不是兔姑娘,是个兔婆婆!这是做斋用的母兔子,走了味的,

上了霉的。(唱起来)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一个上了霉的兔婆婆!

做斋吃她算不错。

可是上了霉的兔婆婆!

实在没有法吃得多,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我如何把她来消磨?

柔蜜欧,你回家去么?我们到你那儿吃饭。

柔蜜欧好,我就来。

墨故求(手一举)再见,老姑娘,再见。(唱)

姑娘,姑娘,姑娘,

你心好,人好,漂亮,

姑娘,姑娘,姑娘——

[墨故求与班浮柳欢愉地唱着下场。

奶妈(颂恶)嘿,可走了,我问你,先生,这个坏东西是谁呀?这么没规没

矩的。

柔蜜欧奶妈,这是一个专门好听自己说话的人,他在一分钟说的话比他在一

个月听的话还多。

奶妈(人走了,有了胆子)他要说了我什么话,我就给他下不来台,就是比他

再凶的,十个这样的,我也不在乎。我要办不了他,我找人治他。这

个不要脸的,我可不是那些下三滥,没羞没臊的。(反身对比得)你在旁

边管都不管,让这些混蛋爱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比得(翻翻眼)咦,我并没有看见人爱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要真看见了,

我的家伙早拿出来了。我掏家伙跟别人一样快,只要我看着打得对,

我们占着理。

奶妈天哪,我真气急了,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混蛋。——先生,我们说一

句话,我方才说过,我的小姐叫我来问你,她叫我说什么,我留着等

会儿讲。我先跟你说,你要就是会灌米汤,尽说她好看,没有一点真

个的,那可是没有良心。我们小姐年轻,百事不懂,你要是尽拿张嘴

骗她,那可是小人做的事。

柔蜜欧(热诚)奶妈,请你替我对你们小姐说。我敢讲——

奶妈(立刻满心感动)哎呀,好人哪,你大好了,我就这么告诉小姐。天哪,

天哪,这一下她可是世上最快活的人哪!

柔蜜欧你对她说什么呢?奶妈,你听都没听我说呢。

奶妈先生,我对她说你敢讲,——敢讲的,一定是好话,君子人要办的事

情。

柔蜜欧你叫她设法

在今天下午出门做忏悔,

就在劳莲思神父的圣堂里,

我们做了忏悔偷偷地就结婚。

(拿出钱袋)

这一点点酬劳你的辛苦。

奶妈(手伸出来)不,真的,先生,一个钱也不能要。

柔蜜欧算了,我要你收下。

[奶妈早就收下了。

奶妈(收着钱)今天下午,是吗?好,她一定到。

柔蜜欧等等,好奶妈,在教堂墙后,

一点钟内我派一个下人来等你。

带给你一条绳子做的软梯,

到了黑黑的夜晚请你拴好,

把我带到快乐的顶。

再见,口紧一些,我会酬劳你。

再见,问你的小姐好。

奶妈上帝保佑你,(忽然)有一句话,先生。

柔蜜欧什么,我的好奶妈。

奶妈你的人靠得住吗?你没听说过,

“二人守秘密,添一个就漏了气?”

柔蜜欧不要紧,我那下人像钢一样地靠得住。

奶妈(没话讲)哦,先生,我的小姐是个最温良的小姐——(又想起从前的时候)

天,多快,不点大的时候,一张嘴巴巴地才能说呢——哦,城里有个

贵族,叫霸礼,就看上我们小姐,要娶她,可是她就像瞧见了癫蛤蟆,

望都不望他。好,我几次,我说还是霸礼合适点,她就气了,气得脸

白得像什么似的,喂,柔蜜欧跟结婚用的柔玛丽花是不是用一个样的

字母起头?

柔蜜欧是啊,奶妈,这——怎么?两个字都用.. R起头。

奶妈你真会开玩笑,那么这都是狗的名字啦,你听——R——儿,(打嘟噜)

这不像狗叫?不,我知道一定用别的字母起头的。我们小姐把你呀跟

柔玛丽花连上,还有一句什么诗,我说都说不上来,你一听就会高兴

的。

柔蜜欧好,多多问候你的小姐。

奶妈一定,一定,一千遍,一万遍,比得!

比得这儿啦!

奶妈领路,赶快走。

[大家同下。

第五景梵萝那,凯布的花园

[幽丽叶上。

幽丽叶(翘盼)钟刚刚打了九点我就叫奶妈去找,

她答应我半点钟之内就赶着回来。

也许她没有找到,不过那不会。

哦,她真是个瘸子啊!爱人的信差应该是思想,

那比日光赶着阴影溜下山坡还要快上十倍。

所以爱神的飞车是灵巧的鸽子在天上拉,

所以爱神就有比风还快的翅膀。

在这一天的路程中现在太阳已经走到最高的顶

从九到十二已经是三个长长的钟点,——

然而,不见她回来。

只要她有一丝丝年轻人的血气或者情感,

她就会奔得快,像一个圆圆的球;

我一句话就把她扔到我的爱那里,

他一句话又把她扔到我这里。

但是老人们哪!故意要装得半死了一样,

慢,重,推不动,灰溜溜的像铅铁。——

(瞥见,急起)天,她来了。

(奶妈与比得上。

哦,好奶妈,好奶妈,怎么样?

你看见他了么?先把这个人支开。

奶妈比得,在门口站着去。

(比得下。

幽丽叶(兴奋)好了,我的甜甜的奶妈,——

(看着奶妈的神色)天哪,你的样子为什么难看?

如果消息是不幸的,你还是该快快活活地说;

要是好的,这样好听的音乐,

你怎么忍心对我先哭丧着脸?

奶妈(一直在腰酸腿痛)

我累了,你先让我歇歇。

哟!我的骨头多痛,我走了多少路。

幽丽叶(耐不住)奶妈呀,我恨不得把我的骨头换给了你,

你换给我你带来的消息。

得了,我求你快快地讲,好奶妈,快说吧。

奶妈(沉稳)奇怪,为什么忙,你难道不能等等?

你难道没有瞧见我跑得都快没有气?

幽丽叶(哭笑不能)你怎么能说你没有气,

当你还有气说你没有气。

你找出个理由来耽误时候,

比你说了要用的时候还要多。

究竟那消息是好,是坏,你先告诉我。

好坏说一句,我就再等着听个仔细。

你先对我讲明白,是好,是坏。

奶妈先对你讲吧,你可没有好眼力,你就不懂怎样挑男人!(卖弄)柔蜜欧,

他呀,他可不成。虽说他的脸可长得比别人好,他那一双腿才算出色。

要说那手,那脚,那身子骨,固然是这都无须谈,可也是真不错,比

不得。礼貌,文雅,他可说不上,可是脾气好,我敢讲,简直像个小

羊,去吧,丫头,好好地侍候上帝,没有错。(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怎么,

你吃了饭没有?

幽丽叶没有,没有,不过这些我都晓得。

他对那婚事怎么说,他是怎么说的?

奶妈上帝呀,我的头好痛,这头简直不是我的了。 (手抚前额

快要碎成二十瓣了,

哎呀,这面, (一手抚背)我的背,一我的背,我的背,

你多没有心哪,叫我去跑,

跑上跑下,我人都要跑死了。

幽丽叶真,真对不起你,把你累病了。

好,好,好奶妈,告诉我,我的爱,他究竟怎么说的?

奶妈你的爱说得倒像个有身份的君子人,漂亮,和气,有礼貌并且我敢讲

他很有德性——,(忽然)咦,你的母亲到哪儿去啦?

幽丽叶我的母亲?她在屋里;

她会到哪儿去呀?你回答得怪!

“你的爱说得倒像个有身份的君子人,——

你母亲到哪儿去啦?”

奶妈哦,天哪,我的乖!

你就这么急?来吧,你就发脾气吧。

我的骨头都为你跑痛了,

你就给我这一服止痛的药啊。

好了,以后要送消息你自己去吧。

幽丽叶你看,你看,又扯上这么一大堆话。说吧,柔蜜欧说了什么?

奶妈(忽然)喂,答应你出门找神父做忏悔么?

幽丽叶嗯,答应了。

奶妈那就去吧,去吧,快到神父那儿去吧,

那儿新郎官等着你来做新娘子呢。

你看,轻狂的血就向小脸上冲,

听见一点点儿消息,脸儿就红。

你先到教堂,我还得把软梯靠好了墙,

一到天黑,你的爱就可以爬进爱乌儿的巢房。

咳,我总是吃苦,为着你的快乐跑路,

不过快了,今天晚上你也有一个很重的担负。

去吧,我先吃饭,你快去找你的神父。

幽丽叶再见,最好的奶妈,我走上了幸福的前途。

(同下。

第六景梵萝那,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与柔蜜欧上。

劳莲思长老上天会欢喜这次神圣的婚礼,

日后不会降下忧愁来责罚我们。

柔蜜欧(接下去)阿门,阿门!不过忧愁也罢,

再多的忧愁也不能抵

我在她面前一分钟所得到的快乐。

求您用神力把我们撮合在一起,

死再猖狂,也不怕他来,

我够满足了,只要我能说她是我的。

劳莲思长老狂暴的欢爱也会有狂暴的结束,

像炸药抱着火,在狂热的胜利中,

生命也就结果。

最甜的蜜时常甜得腻烦,

过甜的味道就把口味败坏。

所以爱得要平和,才能爱得长远,

太快同太慢是同样地迟缓。

[幽丽叶上。

小姐来了,哦,这样轻巧的脚步

再也磨不烂地上的砖石。

爱人这样轻,

踩着夏天空中飘荡的游丝。

也落不下来。

这样轻是尘世间的一切,

虚渺无凭。

幽丽叶神父,您老人家好。

劳莲思长老孩子,谢谢,柔蜜欧要替我和他自己一同谢谢你。

幽丽叶我心里也问了他的好,不然他再谢我就谢得太多了。

柔蜜欧啊,幽丽叶,如果你的欢喜和我一样多,

你比我更会把欢喜描画,

那么你张张口,四边的空气也就芬芳,

你就吐出美妙的音乐,

讲一讲,因为这次见面,

我们日后幸福的想象。

幽丽叶可想的幸福如果用字都表示不尽的,

就该夸一夸那内容,不必再提那浮面。

能算清自己的价值的究竟还是穷人,

我的情爱已经满到无边。

就一半我的财富我都无从去算。

劳莲思长老走,跟我去,我们就简简单单地行礼;

因为现在,听我说,你们还不能在一处。

除非神圣的教堂把你们送到一路。

(三人下。

第三幕

第一景梵萝那,公共场所

[墨故求,班浮柳,小厮和仆人上。

班浮柳求求你,墨故求,我们回去吧!

天气这样热,凯布的人又在街上逛。

碰着了面,这场架又逃不了;

因为天气热,人的火性就大,容易动起手的。

墨故求你呀,就像那种人!(又分析起别人)一进了酒店先把剑往桌上一拍,说

“现在可用不着你了。”可还没有喝完了第二杯酒,酒性一发,就先

跟酒店伙计打起来,什么事也不为。

班浮柳(望着他,微笑)我像这样的人?

墨故求你就会动肝火,跟全意大利任何傻瓜一样。很容易叫人惹得不高兴,

一不高兴也很容易叫人惹上肝火闹出事。

班浮柳闹出什么事?

墨故求哼,两个像你这样的人碰了面,一会儿都会见阎王,准是一个把一个

宰了。(说得高兴)哼,你呀,你找人打架就因为人家的胡子不是比你的

多一根就是少一根。你跟人打起来,就为着人家剥栗子,你眼珠子的

颜色跟栗子一样,(指着)要不是你这种眼怎么会挑出这种错来呢?尽管

你的脑袋叫人打得成烂鸡蛋,你还是见人就吵架。人家在大街上咳嗽,

你跟人纠起来,因为你的狗在太阳下面睡觉被他一咳咳醒了。真的,

你不是有一次跟一个裁缝打起来,就因为他没到过节就把新衣服穿

上,你还跟一个人揍起来,因为他穿了新鞋还系着旧鞋带,你却看着

不顺眼?就你,你还教训我不要打架!

班浮柳(晓得他在胡扯,微笑望他)如果我像你那样好打架,我早就叫人弄死了。

墨故求自然喽!傻瓜嚜!

班浮柳天哪,凯布的人来了。

墨故求(嘲讽)地呀,我可不在乎。

(悌暴与跟随人上。

悌暴(对身后的人们)喂,跟紧点,我要找他们说话。

(对墨故求和班浮柳)先生们,好啊,我要找你们一位说句话。

墨故求就跟我们一位说一句话?(挑弄)再加上一点好不好?一句话再饶一

拳。

悌暴(点头)那倒容易,只要你惹了我。

墨故求不用我惹你,难道你就不能来惹我?

悌暴(严重)墨故求,你跟柔蜜欧总是一唱一和,——

墨故求(找着了争端)一唱一和,什么,你把我们当做唱曲子的么?你要把我们

看成卖唱的,我就露两手武的给你瞧。这就是我拉琴的弓子;我要你

跟着这弓子跳。哼,一唱一和!

班浮柳(息事宁人)喂,此地是大家来往的街道!

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冷静地谈,

要不分开就算,你看多少眼睛瞧着我们。

墨故求眼睛原来为着看,让他们瞧好了,

我是不能为着别人高兴动一动,嗯,(瞪眼)我!

[柔蜜欧上。

悌暴(瞥见,回头对墨故求)

先生,我们两个打不上架,我的人来了。

墨故求(还不罢休,知道他指柔蜜欧)

你的人?他没穿你的衣服,你的人?

你要讲打,他会侍候你,

那么,大爷,你才可以叫他是“你的人”。

悌暴(不理他,对柔蜜欧)

柔蜜欧,我没有再好的名字来叫你,——你是个流氓。

柔蜜欧悌暴,你这样称呼我,我真会动怒的!

不过我必须受你,有个理由叫我发不得脾气。

我不是流氓;所以再见;你是不认识我。

悌暴小子,你再说得好听,我还是忘不了

你对我的损害,来吧,拔出剑来杀!

柔蜜欧我再三声明我决没有损害过你,

我爱你,我爱得你想也想不明白,

这理由以后你会知道。

所以,好凯布,这个姓我觉得比自己的姓还亲,

你就别打了。

墨故求(大怒)

哦,这种冷静,无耻,下流的屈服!

来,让剑来替我说话。

(拔出剑)

悌暴,你这猫崽子,你还不动?

悌暴(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发怒)你要跟我怎么样?

墨故求猫崽子,人说猫有九条命,我先宰你一条,剩下八条,你怎么来,我

再怎么狠狠地收拾你。把剑抽出来,紧紧拿着剑把,快快,小心我的

剑就刺穿了你的嘴巴。

悌暴好,我奉陪。

(拔剑)

柔蜜欧墨故求,听话,把剑收起来。

悌暴来吧,领教你那一手。

(他们刺起来。

柔蜜欧班浮柳,拔出剑来,打下他们的剑,(拔剑)

先生们,丢人哪,别这样乱来。

(插身他们中间)

悌暴,墨故求,大公明令禁止在梵萝那街上动手的。

停手,悌暴!啊,墨故求!

[转瞬间墨故求被刺伤,悌暴和他的党徒们避去。

墨故求我伤了。(二人扶他)

你们这两个倒霉的世家!我完了。

他走了,没有受一点伤?

班浮柳怎么,你真伤了?

墨故求■,■,一点,一点破口,不过这就够了。

我的下人呢?快去,混蛋,找个大夫来!

(小厮下。

柔蜜欧(安慰)勇敢点,朋友,伤并不大。

墨故求(苦笑)哼,不大,没有井那么深,也没有教堂的门那么大,不过这就

够了,很够了。明天你要找我,你只有到坟里去找了。我知道在这个

世上我的性情有点急躁,你们这两个倒霉的家伙!(恨恨)一个狗,老鼠,

猫,耗子,居然把人治死了!这个流氓,土棍,胡吹牛,他懂得什么

剑术!——可你们为什么要夹在当中,(望柔蜜欧)就是在你的胳臂下面

才中了他的剑。

柔蜜欧我原来是想叫你们不打。

墨故求班浮柳,把我先抬到人家里,(低微)

我怕我要晕过去了,你们这两个倒霉的家伙:

为了你们我变成了泥土,

我受了害,受了害,为着你们!

[班浮柳扶墨故求下。

柔蜜欧这个人是大公的近亲,也是我的好友,

为着我,他受了致命的重伤。

我的声名也被梯暴一场羞骂损坏,

梯暴,你仅仅做了我一小时的亲戚。

哦,可爱的幽丽叶,为着你的美我变成柔弱无能,

为着你,我丧失我钢铁一般的性情!

[班浮柳再上。

班浮柳哦,柔蜜欧,柔蜜欧,勇敢的墨故求死了,

这个仗义的灵魂升上了天,

过早了,他离弃了人间。

柔蜜欧黑暗的命运从今天起就主宰着将来,

这是祸害的开始,恐怕日后还有祸害。

(悌暴再上。

班浮柳疯狂的悌暴又回来了。

柔蜜欧墨故求被他杀死,他倒活着,张牙舞爪!

算了吧,好心的顾虑,

让眼睛喷出怒火,让疯狂做我的领导。

(转对悌暴,盛怒)

那么悌暴,你方才叫我流氓,

现在你再把那名字收回去!

因为墨故求的魂灵在我们头上,

他等着你陪他一同上天堂;

不是你就是我,要不就两个陪他一道。

悌暴哼,你们两个原是一唱一和的朋友,

陪他一道的自然是你。

柔蜜欧(剑一举)

只有问它才能知道!

(他们凶猛地斗起来,悌暴被柔蜜欧一剑刺伤倒下。

[人声鼎沸,逐渐移近。

班浮柳(焦灼)

快走,柔蜜欧,走,走!

人都来了,悌暴死了。

别站在那儿发呆,你要是叫他们逮住,

大公会处你死刑的,走吧,快走,走!

柔蜜欧哦,命运真把我玩弄得苦!

班浮柳(猛地推他一下)你还站着干什么?

[柔蜜欧觉醒,仓皇遁下。

[市民等跑来。

第一市民(紧张)杀墨故求的人跑到哪儿去了?

悌暴那凶手到什么地方去了?

班浮柳(镇静,指着)

那里躺着的就是悌暴。

第一市民(望了一下死尸,走到班浮柳面前)

走吧,先生,跟我去。

我用大公的名义控告你,走。

[侍从们簇拥着大公上;猛泰,凯布和他们的夫人,仆役等慌慌张张上。

大公(盛怒)

这次械斗是哪些混账东西开的头?

班浮柳(肃敬)

哦,高贵的大公,我可以说出

这次不幸的恶斗里的前后种种。

躺着的人杀死了墨故求,

可他又被柔蜜欧杀死。

凯布夫人(看清面孔)

哦,悌暴,我的侄儿!我哥哥的好儿子!(呼号不止)

哦,大公!啊,侄儿啊!(对凯布)丈夫啊!

哦,血都流到我的亲骨肉身上了!

大公,您是公平的,我们流了血,猛泰的人也要抵偿。

哦,侄儿啊,侄儿啊!

大公班浮柳,这种杀人的勾当是谁开始的?

班浮柳这里死了的悌暴是柔蜜欧亲手杀死的。

不过柔蜜欧对他好言劝过,叫他想想

这争执是多么小,并且特别提醒他

您一向的禁令:这些话都用温和的口气,

平静的神色说出,膝盖都弯下来,然而没有效,

悌暴的肝火来得旺,不听劝,不听一点平和的话,

他一剑向墨故求的胸膛刺过去。

墨故求立刻动了气,你既来我也往,

满不在意地用一只手把他的剑推开,

另外一只手也拿起剑刺回来,

悌暴跟着又打个回手:这时柔蜜欧大叫,

“朋友们,放手,朋友们分开!”活没说完

他的胳膊好灵,先把他们两个的剑打下来,

然后就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想不到

悌暴顺着柔蜜欧的臂下暗地冷不防,

给墨故求狠狠地一剑,就立刻跑走;

谁知不久他又转回来又找柔蜜欧。

这时柔蜜欧满心愤恨,就想报仇,

闪电一样地两个人就动了手,

因为还没有等我拔出剑来分开他们,

悌暴已经死在地下;

柔蜜欧看见人倒下,才转身跑掉:

这都是真话,班浮柳敢拿性命担保。

凯布夫人他是猛泰的亲戚,

感情让他偏心,他说的都是假话!

这次杀人真黑了心,他们一边有二三十个动手,

二十把剑杀死一个人。

我伸冤请求公平,大公,你一定得准,

柔蜜欧杀了悌暴,他不能活着。

大公柔蜜欧杀了他,(指悌暴)他可杀了墨故求;

谁来替墨故求伸冤呢?

猛泰大公,惩罚轮不到柔蜜欧,

他是墨故求的朋友,

他虽然有过,可他杀的人,悌暴

正是法律要办的对头。

大公为着他这样的罪过,我立刻要把他驱逐出境;

你们结仇结恨,如今又惹到我的头上,

你们残暴斗狠,我的骨肉却丧失了性命。

但是我要给你们一次重重的惩戒,

让你们悔改,记着连我也受了损害:

任何原有说情我都不听;

眼泪,请求,也搬不转做错的事情;

所以不要用这些,让柔蜜欧赶紧走,

不然,抓着了,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把这尸体搬开,一切都遵照我的吩咐;

仁慈也能杀人,如果杀了人还得到饶恕。

(全体下。

第二景梵萝那,凯布的花园

[幽丽叶上。

幽丽叶飞奔吧,驾着太阳的火马

快把太阳拉到他西方的家,

因为赶车的神会一鞭一鞭地打你,

好叫你立刻带回云彩的夜晚。

黑夜,你就展开你密密的帷幕吧,

你的帷幕下才是爱情的世界。

那时爱神会霎着眼笑,

没有人看,没有人说,

柔蜜欧就进了这怀抱。

爱人的美丽放着光,

他们就看见那条欢乐的路;

在深夜岂不更合适,

爱情如果是盲目?

来吧,沉肃的夜晚,

你是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你懂得如何教我输去处女的天真、

在两个人的可喜又可怕的大输赢里。

你的黑袍在我面前飘展,

笼罩着我跳动的心,

等待那说不出的情感唤醒我的勇气,

知道再无须害羞,真爱就得纯真。

来吧,夜晚,来吧,柔蜜欧,你是半夜的阳光,

因为你睡在夜色的翅膀上,

会比乌鸦背上的雪还要白。

来吧,温柔的夜晚,来吧,

温存的深夜,给我的柔蜜欧,

真是,如果一天他死了,

把他碎成多少粒小小的星星,

他会使天空这样的明净,

叫全世界爱上了夜晚,

永远觉得日光刺眼。

哦,我买好爱情的房屋,

可还没有真得到。

虽然我卖给了人,

也还没有给人享受着。

日子真长啊!像小孩子在过节的前一晚

看见了新衣服不能穿,是一样地不耐烦哪。

——哦,我的奶妈来了。

[奶妈匆匆拿着绳子上。

她一定带来了消息,天上的音乐

会从人的口里奏出,只要提一提柔蜜欧这个名字。

那么,奶妈,有什么消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柔蜜欧叫你拿来的绳子,是不是?

奶妈嗐,嗐,是绳子!

[痛苦万状,扔下绳子。)

幽丽叶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扭着自己的手?

奶妈(大恸)

啊呀,不得了啦!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们完了,小姐,我们完了。

不得了啦!他不在啦,杀了,死了!

幽丽叶(不信)

天会这样残忍?

奶妈(一味伤心)

天不会,可柔蜜欧会啊,

哦,柔蜜欧,柔蜜欧,谁会想得到?是柔蜜欧,你呀!

幽丽叶(焦灼,无可奈何)你存的什么心肠要这样折磨我?

这一句话就是在阴惨的地狱里吼叫。

是柔蜜欧自杀了?你只要说一声“是”,

这一个字就会把我毒死,

比毒鸟的眼睛,那能制死人的目光还要凶恶。

我也离开人世,如果你说出这一声“是”!

不然让你说出“是”的人,她的眼睛也从此紧闭。

如果他真死了,你就答应,不然,就告诉我“没有”,

短短的回答就肯定我的幸福与否。

奶妈我看见那伤,亲眼瞧见那伤,

上帝可怜哪!一就在他那宽宽的胸口!

好伤心的尸首,好惨的尸首,

白呀,白得像灰一样,整个浸在血里,

整个是一块一块干结的血,我看见都晕过去了。

幽丽叶啊,碎了吧,我的心哪!还剩下什么?

如果他已经没有,就都毁掉吧,从此眼睛进了监牢,

再也不必想自由。(低头)

地也可恨,不如就在自己的土里死亡,

从此不要转动,跟柔蜜欧在一个棺木里埋葬。

奶妈哦,悌暴,悌暴,我最好的朋友!

哦,温雅的悌暴,规矩的好人!

怎么会我还活着,看到你会死了呢!

幽丽叶(更不相信)哪里到来的暴南狂风把天地都翻个颠倒!

怎么,柔蜜欧被人杀了,悌暴也死去,

我最爱的表哥,我更亲的好人,一个都没有留?

那么你报丧的号声,吹吧,把世界都吹成黑暗,

如果这两个人都死去,这世上还有谁忍心肯活?

奶妈(才说出来)

悌暴死了,柔蜜欧也被赶了走,

柔蜜欧杀了他,就被驱逐出境。

幽丽叶(震骇)哦,天!——是柔蜜欧的手,他亲手杀了悌暴?

奶妈是啊,是啊,天哪,就偏偏是啊!

幽丽叶(感情奔涌)哦,蛇一般的心肠,

你怎么偏有花一般的面貌!

可怕的毒龙偏偏守着这么一个可爱的仙洞?

美丽的暴君,是天使也是鬼魔!

乌鸦披着鸽子的羽毛!

看着是羊,心里是豺狼!

是神圣的皮表藏着可鄙的内容!

你装得像,心里却是两样!

是个横行的圣人,堂皇的恶棍!

哦,天哪,如果你把魔鬼的精神放进了肉体,

造成人间这么甜美的一个乐园,

那么地狱里你还能放些什么才把地狱造成?

一本书装订得那样好,

谁想到里面会这样丑?

哦,金碧辉煌的官殿里

居然藏着这么可怕的欺骗。

奶妈(毒骂)不要相信吧,

没有真心,才是男人!

个个说话不算话,个个虚假,个个会骗。

(忽然)咦,我的人呢?我要晕,给我点水!

这些灾难,这些悲痛,这些苦都把我磨老了。

柔蜜欧,羞啊,你羞辱你自己啊!

幽丽叶(突转)你舌根会烂的,这样咒我的柔蜜欧!

他生来就是高贵,怎么会羞辱?

在他眉上羞辱就会害羞,不能停留。

因为他的眉间是荣誉的宝座,

万方的人都来瞻仰。

我真是禽兽啊!方才,那样责骂,对他!

奶妈(不懂)杀了你表哥的人你还说他好么?

幽丽叶(满腔赤诚)做了我丈大的人我能说他坏吗?

啊,我的爱夫,谁还能说你好,

连我,刚做你三点钟的妻子就已经诽谤了你的声名?

不过为什么,你这个坏人,你要杀死我的表哥?(转念)

哦,不然,说不定我那坏表哥,就会杀死了你!我的爱心

那么就不要流了,这糊涂的眼泪,

泪水是为着不幸才流的,

如今却错用在喜事上去了。

现在我已经明白,我丈夫活着,悌暴原来要杀死他的;

但是梯暴死了,可原来是他,要杀死我的丈夫。

这都是安慰呀,我为什么还哭?

不过那一句活比悌暴的死还刺伤我的心,

我想忘掉,但是,唉,忘也忘不了,

像罪人想他所犯的罪那样刺痛着心,

“悌暴死了,柔蜜欧也驱逐出境!”

“驱逐出境”,哦,这句话就等于杀死了十万个悌暴啊!

光是悌暴死了,这灾难也就罚我罚个够:

假若灾祸的来到定要成双,

就这样不也好,叫她说,“悌暴死了,

你家里的人也跟着一块儿死亡。”

那么几年的悲恸也可以把这痛苦挨过。

但是如今悌暴死后还有更大的灾难!

“把柔蜜欧驱逐”,只这一句话

就是父亲,母亲,悌暴,柔蜜欧,幽丽叶,

一齐被害,一齐死掉。“把柔蜜欧驱逐”!

无限的灾难哪,这话里面的含意多沉重,

这死气沉沉的苦痛,又哪是话能说得清?

奶妈,我的父亲,母亲在哪里,现在?

奶妈哭呢,守着悌暴的尸首伤心。

你找他们么?我带你去。

幽丽叶让他们拿泪水来洗他的伤口,他们哭得够了,

我的泪要为柔蜜欧的事情流。

把这些绳子拿起来吧,可怜的绳儿你也受了骗,

你同我都是,因为柔蜜欧啊,再也不能见,

他原来把你用做走到新房的路,

如今我死了,还是处女,可又是寡妇。

(拿起绳子,伤恸)

绳儿,你来吧,奶妈,你也来,

我要躺在我结婚的新床,

但是,是死神,不是柔蜜欧睡在新娘的身旁!

奶妈(着急,抚慰)回到你的房间去,我去找柔蜜欧来安慰你,

我知道他的地方。

听着,今天夜晚柔蜜欧准来,

我去找他,他就藏在神父的神堂。

幽丽叶(惊喜)哦,把他找来,把这个戒指带给我的好爱,

叫他快点,来跟我做最后的见面。

(二人同下。

第三景梵萝那,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走进。

劳莲思长老(对着柔蜜欧藏身的地方)柔蜜欧,出来,出来,先不要怕,

“苦恼”爱上了你的才能,你如今跟“灾难”成了婚。

(柔蜜欧出。

柔蜜欧神父,有什么消息?大公定下我什么罪?

又有什么不幸等待我,我还没有知道?

劳莲思长老(慈悄)我的孩子,你已经尝得大多了横逆的遭遇,

我又带来大公对你判决的消息。

柔蜜欧(绝望)还用什么判决,还不是死。

劳莲思长老他的判决真是宽厚,他不判你死,只把你驱逐。

柔蜜欧(惊惧)啊,驱逐!慈悲点说,你不如说“死”,

因为放逐的颜色比“死”还吓人:可不要说“驱逐”。

劳莲思长老(劝解)从此以后把你从梵萝那驱逐出境。

不过忍耐一点,孩子,世界是大的,也自由。

柔蜜欧(痛苦)出了梵萝那的城墙还有什么世界?

有的就是痛苦,煎熬,炼火同地狱。

所以驱逐就是驱逐到世界之外,

赶到世界以外不就是死?

那么驱逐就是死换了一个名字。

把这种死叫做“驱逐”,说得好听,

这是用黄金的斧子砍掉我的头,

一斧子杀死了我,你还在笑。

劳莲思长老哦,可怕的罪孽!好愚蠢!一点也不知恩!

你的过失,按照法律,应该是死,

但是仁慈的大公偏向你,撇开了法律,

硬把凶恶的名字改成了“驱逐”仍

这是多深厚的仁慈,你还不能领会。

柔蜜欧(狂热)这是长期的苦刑,哪是仁慈?

幽丽叶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在此地是猫是狗,哪怕是老鼠,

任何什么轻贱的东西都能望得见她,

就等于在天堂里活着,而柔蜜欧不能。

苍蝇都比柔蜜欧活着高兴。

体体面面,可以跟她献着殷勤。

他们可以在幽丽叶雪白的手上温存,

并且在她的唇上偷到永远幸福的吻。

她会羞红了脸,她是这样纯洁和贞静,

连苍绳沾着了她都以为是罪过。

但是柔蜜欧不能,他驱逐出境!

这个苍绳做得到,而我偏要急急忙忙地逃奔。

他们才是自由人,我是放逐的罪犯!

那么你还能说“驱逐”不是死刑?

难道你没有调好的毒药,磨快了的刀,

任何立刻死去的方法,管它是多么卑鄙,

就必须用“驱逐”这两个字来杀掉我?驱逐出境?

哦,长老,是地狱里的冤鬼才用这几个字,

随着这几个字,就是一片哭号的声音。

你是圣徒,你是听一切苦痛忏悔的神父,

你是有罪便能赦免的长老,你又说是我的朋友,

你怎么忍心用“驱逐”这两个字

一刀一刀地割下我的肉?

劳莲思长老你这个疯了的人,听我说一句话。

柔蜜欧哦,你还是会提到“驱逐出境”。

劳莲思长老你怕听这几个字,我就传给你一付盔甲来防御

这是苦难中的甘露,它叫作哲学,

它就会安慰你,虽然你已经被驱逐。

柔蜜欧你还说“驱逐”?滚开吧哲学!

除非哲学会变出一个幽丽叶,

改换了一个城,颠倒了大公的命令;

这帮不了忙,说不服我,谈也无用。

劳莲思长老我看疯了的人是没有耳朵的。

柔蜜欧你想怎么会有,如果聪明的人没有眼睛?

劳莲思长老那么让我跟你谈谈你的处境。

柔蜜欧你感觉不到的你就不能谈。

如果你像我一样年轻,幽丽叶是你的爱人,

刚结婚一点钟,悌暴就杀死,

爱得像我一样疯癫,也像我似地被人驱逐,

那你才配说话,那你也会扯掉你的头发,

滚在地上像我一样,要钻进去

这还没有挖好的坟墓。

[里面有人敲门

劳莲思长老起来吧,有人敲门;柔蜜欧,你先藏起来。

柔蜜欧不,不藏,除非是伤心的叹息,

像雾一样包住我躲过了寻找的目光。

[扣门声。

劳莲思长老你听,又在敲门,——是谁?

柔蜜欧,起来,快去!

你会被逮去的。(对门喊)

等一下啊!(又对柔蜜欧)站起来。

(扣门声

跑到我的书房里。——(应门)

就来了!(望着柔蜜欧不肯动)

天哪!你这是什么糊涂心思!

(又对门应声)我来了,我来了!

[扣门声。

谁敲门敲得这样凶?

(对门喊)你是哪儿来的?你干什么?

奶妈(在台内)

让我进来,你就会晓得我来干什么,

我是从幽丽叶小姐那儿来的。

劳莲思长老(宽心)好了、那么就进来吧。

[奶妈上。

奶妈(匆匆)哦,善心的长老!告诉我,善心的长老,

我小姐的姑爷在哪儿?柔蜜欧在哪儿?

劳莲思长老就在那儿,地上,哭得都醉了。

奶妈哦,他就跟我们小姐一样,简直跟她一样!

劳莲思长老哦,深沉的痛苦,可怜的情景!

奶妈她也是躺在地上,哭一阵,说一阵,又说一阵哭一阵。

(对柔蜜欧)站起来,站起来,是个男人就站起来:

为着幽丽叶,为着她,起来站着;

你为什么叫得这样可怜哪?

柔蜜欧奶妈!

奶妈啊,算了!算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死。

柔蜜欧(慢慢清醒)是你刚才说过幽丽叶!她怎么样了?

她是不是把我当做老早就杀过人的罪犯?

我杀了她很近的骨血,

我们刚刚开始的幸福也沾上了污点。

她在哪里?她怎么样?

我那秘密的妻子又怎么样提到这就要完结的爱情?

奶妈哦,她没有说什么,就是哭,哭;

一会儿扑在她的床上,一会儿又跳起来,

叫着悌暴,可一时又喊着柔蜜欧!

把自己摔在床上。

柔蜜欧(点头)是啊,仿佛我那名字就是杀人的弹火,

已经放射出来杀害了她,

因为叫那名字的人的手就杀死她的亲属。

哦,告诉我吧,长老,

在我身上是哪一块龌龊的地方

住着我的名字?告诉我,

我就一剑刺穿了这可恨的房屋。(抽出剑来)

劳莲思长老(一把拦住)住手!你这不顾一切的!

你是男子么?你的样子是像的,

你的眼泪可是女人气,你这粗野的行为

像野兽的疯狂的冲动;

看来像男子,实际是个糊涂的女人。

你既是男又是女,更是个四不像的野兽。

你真叫我吃惊,老实讲,

我原来以为你的性情是温和的。

你不是已经杀死了悌暴么?为什么再杀你自己?

你这样把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你也就杀死了跟你相依为命的爱人。

你为什么怨天恨地乱骂你的出生?

你生在天地之中,这天,地,生命在你身上成了一体,

你怎么能说丢就丢,说毁就毁?

呻!你真是空有了你这一付形状,爱情同聪明。

你像一个放高利贷的,不知正用你的财宝,

你原该用它们来装饰你的外表,你的情爱同聪明。

你这高贵的模样简直是蜡做的空壳。

里面缺乏男人的勇敢。

你为了爱也有过海誓山盟,但我看是一片假,

不然为什么你原想培植你的爱,如今却来杀害?

你的聪明原是你外表同爱情的装饰,

现在做不了装饰,自己也成了丑怪。

像火药放在新兵的枪筒里,

因为自己的糊涂点着了火,

原来为防御敌人的,现在却伤害了自己。

起来,汉子,你的幽丽叶还活着呢。

为着她,你才最近又有了生气!

这你不是幸福?悌暴原要杀死你的,

但是你把他刺死,这你不也是幸福?

法律原该判你死刑,现在偏爱你,

只把你驱逐,这你不更幸福?

一大堆幸福叫你遇到。

幸运穿上最美的衣服要来做你的朋友,

而你偏像一个不懂事,爱生气的女孩子,

撅着嘴要把你的爱情跟幸运赶走。

小心,小心,这样的性情会有很坏的结果的。

去,你应该去找你的爱,

爬进她的卧房,好好地给她安慰,

不过留神,不要等到守夜的都来了才走,

因为那样你就到不了曼陀。

在曼陀你就住下去,我们会找着机会

来宣布你们的婚姻,和解你们两家,

请求大公赦免,再把你召回。

那时你会十万倍二十万倍的快乐,

比起今日你悲悲痛痛地出走。

你先去,奶妈,替我问小姐好,

叫她催着全家早点上床,

哀痛自然也会叫她们早睡。

告诉她,柔蜜欧就来了。

奶妈哦,主啊,这样的好话我在这儿听个通宵都成,哦,真是有学问哪!

(对柔蜜欧)

姑爷!我就告诉小姐,说你就来。

柔蜜欧快去,千万!并且告诉她预备着如何骂我。

奶妈哦,姑爷,这儿是她叫我交给你的一只戒指。

姑爷,快点吧,快来,天色已经不早。

(奶妈下。

柔蜜欧这一下的变转给了多少安慰!

劳莲思长老快去吧,再见,这就是你的情形,

要在守夜的没来以前就走,

不然就等到天亮变了装离开。

你暂时住在曼陀,我会找着你的下人,

让他随时报告你此地的情况,

把你的手给我,不早了,再见,珍重。

柔蜜欧(握着劳莲思长老的手)要不是无限的快乐引着我去,

那才悲痛,这样仓促就跟您分离。

再见!

[二人同下。

第四景梵萝那,凯布家中

[凯布与其夫人偕霸礼上。

凯布公子,现在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

我们简直顾不得来劝我们的小女。

你晓得,她和她的表兄梯暴感情很好,

我也十分地爱他!

(感触)嗐,我们生下来早晚也是死。

现在很晚了,今夜小女不会再下楼,

真的,如果不是为着你来,

我也早早地就上了床。

霸礼(生涩)是,我也知道这悲痛的时期不是来求婚的时便那么,晚安,夫

人,请您为我向令媛问好。

凯布夫人一定,明天见早就可以知道她是什么心。

今夜她已经关上了门,

把自己锁在深沉的哀痛里。

凯布(忽来豪气)霸礼先生,好,我就冒险把我孩子的爱情

从我手里呈送给你。

我想无论如何她会服从我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夫人,你没睡以前先去找她,

告诉她,霸礼我们的半子,对她的爱慕;

叫她,你记住,在下星期三——

不过等等,今天是什么日子?

霸礼星期一,老伯。

凯布星期一!哈,哈!星期三可就太仓促。

那么就定了星期四,好了,星期四,你告诉她,

那一天她就跟这位勋贵的爵爷成婚。(对其妻)

你可来得及?这样快你喜欢么?

不要太铺张,就请几位朋友;

因为,想想,悌暴刚死了不久!

他是我们的近亲,如果我们欢乐过度;

别人会说我们太不把他放在心里。

所以我们就邀六七位朋友,

点缀点缀也就够了。(对霸礼)

那么你觉得星期四怎么样?

霸礼老伯,我恨不能星期四就是明天。

凯布好了,你先回去,就定在星期四吧。

没睡以前,夫人,你先找幽丽叶一谈,

叫她准备好,在结婚那一天。

再见了,爵爷!掌灯,送我到我的卧房。(对霸礼)

请先去吧,哦,真是很晚了,很晚了。

怕不到一会就该天亮了。

晚安,爵爷。

(同下。

第五景梵萝那,凯布的花园

(昧爽,凉台上走出柔蜜欧和幽丽叶,立在窗口前,风吹来,鸟声喁喁。

幽丽叶(依恋)你就要走么?还没天亮呢!

这是夜莺叫,不是百灵鸟,

刺痛我爱的耳鼓,吓着了我的爱。

她每夜都在附近石榴树上唱。

相信我,爱,那是夜莺。

柔蜜欧(微叹)方才叫的是百灵鸟,叫醒了早晨,

不是夜莺;看,东面淡淡地放开了白云!

什么亮光这样恶,在云边上嵌壤?

夜晚的蜡烛已经烧干,欢乐的天明

提着脚尖在雾漫漫的山头上站。

我得走,为着活;或者死,留在此地。

幽丽叶那亮不是天明,我知道,哦,

那是太阳吐出来的流星,

做你今夜的火把,

一路照你到曼陀;

所以再待一阵,走——你还用不着!

柔蜜欧(低沉)就让他们把我逮去,我愿意去死,

我心甘情愿,为着你我愿意留。

我就说那淡淡的天光不是清晨的眼,

那是新月的眉毛,银灰色的亮。

也不是百灵鸟,尽管它歌唱

在天空里,高高地就在我们头上。

我口里说走,满怀的牵挂还是想留:

那么,死,欢迎你来!幽丽叶说好,那就能够。

怎么样,我的心?我们谈下去;这不是白天。

幽丽叶(蓦地)这是啊,是啊!走吧,不能再留恋!

这百灵鸟叫得这样不中听,

哑着喉咙,好刺耳的声音。

人说百灵鸟的声调最甜美,

哪里是?是他生生地把我们分开!

人说百灵鸟换过来癫蛤蟆的眼,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声音也换一换?

因为这声音从怀抱里惊起来我的爱,

像破晓的猎歌追着你离开。

哦,现在走吧,天空一点一点地亮!

柔蜜欧(点头)嗯,一点一点地亮,

一点一点地黑起来是我们的灾殃!

(奶妈慌忙上。

奶妈小姐!

幽丽叶奶妈?

奶妈太太,你的母亲就要来了,天亮了;小心,不要大意。

(走出。

幽丽叶那么,窗户,打开吧!

让白天进来,让生命出去。

柔蜜欧再见,再见!再一次拥抱,我就下楼。

[二人拥别后,柔蜜欧由凉台上跳下。

幽丽叶(由楼上追望,急促)你就这样走了?我的爱,我的丈夫,我的好朋友!

我要每一点钟都得到你的消息,

因为对我,一分钟就有多少天那样长久。

哦,天,照这样算法,等我再见我的柔蜜欧,

我的岁数该多大了!

柔蜜欧(在凉台下)再见!我一定,有机会就托人带信,

带给你——(顿)我的心。

幽丽叶(泪涌出)哦,你想我们还能见面么?

柔蜜欧自然能!目前这些灾难在快乐的将来

就是笑着谈的材料。

幽丽叶(寒战)哦,天!我的心为什么这样怕?

我仿佛看见你,或者因为你在下面,

像一个死人埋进深深的坟墓,

不是我的眼神花了,就是你的脸花惨白。

柔蜜欧放心,爱,在我眼里,苍白也是你的面容;

伤人的忧虑吸干了我们的血。保重!保重!

[柔蜜欧缓缓下。

幽丽叶哦,命运,命运,人们都说你善变无恒,

如果你是善变的,你为什么惹上了他,

一个这样忠实的人?

那么就变吧,善变的命运,

我希望你这样就不会留他太久,

你会快快地又把他送回。

凯布夫人(在里面)喂,女儿,你起来了么?

幽丽叶(惊醒)是谁在叫我,难道是我的母亲?

她这么晚还没有睡?

还是起得这样早?

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叫她到此地来?

[凯布夫人上。

凯布夫人(望着她的面色)幽丽叶,你怎么啦,现在?

幽丽叶太太,我不大好。

凯布夫人(不耐心地劝慰)还为着你表哥的死在伤心么?

你真要用眼泪把他从坟墓里冲出来?

就是你做得到,你也不能叫他再生:

所以不要哭了,悲痛一阵就表示出你的爱,

但是悲痛太多,只是说你缺乏聪明。

幽丽叶(无奈)这损失这样痛心,你就让我哭哭吧。

凯布夫人可你这样地哀悼,你哭的。

你哀悼的朋友并不知道。

幽丽叶这损失在我感到这样深,

我也只有为他,不断地为他流着眼泪。

凯布夫人咳,孩子,你哭虽然说是为着他的死,

但是我看还是因为杀死他的那个流氓还在活着。

幽丽叶(吃惊)什么流氓,太太?

凯布夫人就是那个流氓柔蜜欧。

幽丽叶(旁白)他跟沉氓可是有天地的分别”。

(佯为嘲弄)上帝饶恕他吧!至少我先从心里饶恕他,

可是没有人像他叫我的心那样悲痛。

凯布夫人那是因为万恶的凶手还在活着。

幽丽叶(双关)是啊,到不了我的手,

我希望是我,我自己,为表哥报仇。

凯布夫人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得报复。

你就不用再哭了,我要派一个人到曼陀。

这个逃犯就在那个地方,

我叫人给他下一服凶恶的毒药,

他就会立刻陪着悌暴到了天上。

这样我想你就真的满了意。

幽丽叶(冲出口)真的,我永远不会满意柔蜜欧,

除非我看见了他——死了——

是我的心为着表哥这样难过。

太太,如果您能我着这样下毒药的人,

那毒药让我来调,好叫柔蜜欧吃了

就能立刻静静地睡着。

哦,我的心多么恨,

听见了他的名字可不能把他找到,

好把我的爱,为着表哥悌暴的爱,

表白出来,在杀了他的人的身上复仇。

凯布夫人(哄她)好了,你快点去买毒药,我就去找人,

不过现在,孩子,我可要告诉你一件快乐的消息。

幽丽叶真的,是什么?您快讲。

在悲痛当中快乐来的正是时候。

凯布夫人啊!孩子,你福气,他真心疼你呀,你的父亲。

他想排解你的忧愁,就看了一个喜气的日子,

梦都梦不见的喜事,真是你猜不着,我也想不到。

幽丽叶(惊愕,微愠)究竟是什么呀,太太,什么日子?

凯布夫人(笑)咳,我的孩子,就在星期四的大清早晨,

那个年轻、漂亮、华贵的先生,

霸礼爵爷,在圣比得教堂等你,

高高兴兴地等你做他快乐的新娘。

幽丽叶(镇静)可是教堂也罢,比得也罢,

说什么我也不能做他快乐的新娘。

我奇怪为什么这样忙,他还没有来求我,我就得嫁。

我求您,太太,告诉他,我的父亲,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果真要,我就嫁给柔蜜欧,他,您知道我恨,

——也不肯嫁给霸礼。

真,原来是这么个好消息!

凯布夫人(不悦)你父亲来了,你自己对他说,

看看,你亲口说的,他怎样听你的话。

(凯布与奶妈上。

凯布(兴高采烈)太阳落了山,天空不过落下一点潮潮的露水

可是我的侄儿入了土,就落下来倾盆大雨。

怎么样,孩子,大雨还没有停?还在哭?

你哭成了河道啦。在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里,

你做了船,做了海,又做了风。

我把你的眼叫做海,眼泪是忽起忽落的海潮,

你的身体成了一只船,在这咸咸的海潮里浮漂;

你的叹息是阵阵的风,风激起来你的泪水,

泪水又惹起来风,如若再不立刻平静,

早晚打翻了船,把这小小的身体葬送在暴雨狂风。

怎么样?(对凯布夫人)你已经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她么?

凯布夫人(悻悻)说了,她说谢谢你,她不肯,

恨不得把这傻丫头送到坟墓里。

凯布(想不到)什么?你再说明白点,说明白点。

啊?她不肯?还说谢谢我?

还不如意啊!难道她不觉得她福气?

像她这么个丫头,我们居然为她找着了

这么一个体面人跟她结婚?

幽丽叶您找着了,我并不觉得如意,

我倒是感谢您为我找。

如果我恨这个人,我怎么能觉得如意?

不过即使是恨,我也感谢,

因为您原来也是为着对女儿的情意。

凯布(急躁)好啊,好啊,你这张会辩的快嘴!

什么?“如意”?“我又谢谢你”,

“不谢谢”,“我也不如意”?

你这个小东西,你也不必来那一套“谢谢”,

你也不必对我说什么“如意”“不如意”。

在星期四那天你这贱东西就预备好,

跟霸礼一同进圣比得教堂,

不然用囚车我也把你拉去。

滚开,你这脸上都发了青的死肉,

走,这下流货!你这讨厌的东西。

凯布夫人(对其夫)去!去!你怎么?你是疯了?

幽丽叶(跪下)好父亲,我跪着求您,

您只耐心听我一句话。

凯布(狂怒)你死去吧,你这小贱货,不听话的东西。

我告诉你这么样:星期四到教堂,

不然,一辈子,就不用见我。

不要说,不用辩,你不必答复我,

我手有点痒!——夫人,我就没想过我们福气,

上帝还留下给我这一个女儿,

现在我看清楚,就这一个已经是太多。

天罚我们才有这种孩子,

叫她滚,下流东西!

奶妈上帝保佑啊!(对凯布)

爵爷,您这样骂她,就是您不对啦。

凯布怎么,要你这个聪明婆多嘴!少说,你就少生事,

去,这些话找那些好听闲话的东西们说。

奶妈我不是坏意。

凯布夫人(对奶妈)你就少说吧。

奶妈(对凯布夫人,不平)人就不能讲话啦?

凯布少讲,这个唠里唠叨的笨东西!

把你这些道理放在爱听闲话的碗边上去说,

此地用不着!

凯布夫人你也太大的气了。

凯布天哪!我简直要疯了。

白天,晚上,忙着,闲着,有人,没人,

在家,出外,早晚我的心都在千方百计为她找人家

现在难得找着了一个有身价的君子人,

年轻,貌美,受过高贵的教育,

可以说是装满了优美的才能,

哪方面都能说是一个理想的男人;

偏偏遇见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糊涂东西,

不知事务,只晓得哭。人家把宝贝送到她面前,

她居然说,“我不能爱”,“我不结婚”,

“我还太小,我求求您,原谅吧”。

好了,你不结婚,我也原谅你!

你以后爱在哪里过就在哪里,

你别住在我的家里。

你想想,你想明白,我是向来不说笑话的。

星期四就在眼前,把手放在心上想想,

你要是我的孩子,我就把你许给我这个朋友。

要是不肯,那么

你死也好,要饭也好,饿死,死在街上也好,

我跟你说明白,我决不认你。

我以后的财产种种,什么也不是你的。

你好好地想去,我决不说谎。

〔汹汹走下。

幽丽叶坐在天上云光里的难道不是怜悯?

怎么就看不出我心里面最深的悲痛?

哦,我的好母亲,千万不要抛弃了我。

先把这婚礼延迟一个月,一个星期;

如果您连这都不肯,那就不如把结婚的新床

放在悌暴躺着的那个黑暗的地方。

凯布夫人(冷淡)你不要对我说,我一句也不愿意讲。

我不管你,随你怎么样。

〔也走出。

幽丽叶哦,上帝!——啊,奶妈,这怎么办?

我的丈夫活在人间,

我对他的盟誓都存放在天,

怎么样才能把那盟誓取得转,

除非他死了升天,亲手取回来,对我交还。

安慰我吧,给我出个什么主意。

嗳,天哪,你怎么对我这么一个软弱的人

使出这么凶恶的毒计?

(见奶妈不做声)你怎么说?没有一句快乐的话,

总有一句安慰我,奶妈。

奶妈(蓦然)老实说,这就是安慰你的话:

反正柔蜜欧已被赶了走,我看准了

他回来找你麻烦。那是绝对不成。

就是他能来,他只能偷偷摸摸。

现在事情既然闹到这样,

我看最好你就跟那个爵爷结婚。

(满脸的笑)哦,他才是可爱的君子人,

比起他来,柔蜜欧就是一块洗碗布。

小姐,要说霸礼那一对眼,

鹰的眼也没有那样机灵,那么美,那么光彩。

我说惜了就受罚,

你这第二次婚姻准幸福,

因为那比第一次的好!

咳,就说不好吧。

反正你第一个丈夫已经死了!

他不能来,你不能去,这不就是死?

幽丽叶你从真心里说的?

奶妈也是从灵魂里说的,

说假,两样我都受上帝惩罚。

幽丽叶(画了个十字,祈祷这誓言实现)阿们!

奶妈怎么?

幽丽叶好了,你已经真正是安慰了我。

进去吧,告诉母亲说,我出了门,

因为方才得罪了父亲,

才到神父的圣堂去做忏悔,

再求神的原谅。

奶妈(高兴)好,我就去,这才是个聪明的主意。

〔奶妈下。

幽丽叶天会毒毒地罚她的呀,这个最坏的魔鬼。

还有比这个再深的罪恶?劝我变心,咒骂我的好人!

这一张嘴多少次把他夸得无踪无影。

走吧,你这个帮手,

彼此分开,你跟我的心;

我去找神父,求他把大路明指;

都不成了,我还有办法去死。

〔幽丽叶下。

第四幕

第一景梵萝那,劳莲思长老修道的密室

〔劳莲思长老与霸礼上。

劳莲思长老星期四,先生,这时间很匆促了。

霸礼我的岳父他的意思要这样快,

而我倒也不是一个愿意慢的人。

劳莲思长老你说你还不知道小姐是什么心肠?

这情形并不顺当,我看不算好。

霸礼为着悌暴的死她哀悼得太过分,

我简直没有机会谈谈我们的爱情,

在一个哀恸的家庭

爱神也不肯微笑地停停脚。

现在她的父亲觉出来危险,

她不能再一味这样忧愁,

所以才想起赶紧给我们完婚。

这样有了人来陪伴,

免得她一人过于悲愁,

泪自然也不会那样多地流。

现在你就知道这件婚事为什么要快办。

劳莲思长老(旁白)咳,希望我不知道这件婚事为什么应该缓来。

(对霸礼)你看,小姐到我的圣堂来了。

〔幽丽叶面容惨淡走上。

霸礼(莽撞)真是幸运,在此地遇见了我的小姐,我的爱妻。

幽丽叶(微愠)先生,到那天结婚的时候,你再这样叫我也不算晚。

霸礼(欣快)是呀,爱,到了星期四,自然而然地就是。

幽丽叶(含有深意)必需来的就让它来。

劳莲思长老这倒也有道理。

霸礼(盘问)你来此地是对神父做忏悔的么?

幽丽叶(嫌厌,却委婉道出)要答复你这种问话,我倒像先对您做一次忏悔了。

霸礼那就不要对他否认,你是爱我。

幽丽叶(意在言外,像是玩笑)那我先对你忏悔,说我是爱他。

霸礼(以为指的是悌暴)所以我敢讲你也一样地爱我。

幽丽叶(莫奈何)如果我是爱,我想在背后谈起

总比当面对你说的价值高。

霸礼可怜的人,你满脸都被眼泪摧残。

幽丽叶眼泪也没有从我得到什么,

没哭以前我的容貌就够难看。

霸礼(殷勤)这样的话比你的眼泪还糟蹋你的脸。

幽丽叶(冷冷地)我的话并不过分,先生,我说的是真,

我说了的,正是我自己的脸。

霸礼(狂妄)你的脸是我的,但是你轻轻就把它毁谤。

幽丽叶(不耐,意有所指)也许吧,因为它已经不是我的了。

(婉转,对劳莲思长老)不知您现在有工夫不?

(望望霸礼,转对劳莲思长老)

要不,我在晚祷的时候再来?

劳莲思长老(见霸礼正想答话)

我现在正有工夫,心事重重的女儿。——

(对霸礼)爵爷,我们求您暂时离开一下。

霸礼上帝晓得我不敢打搅人们的虔诚。

(转对幽丽叶)幽丽叶,那么星期四见早找就来唤你起来,

到那时再见!(想去吻,见幽丽叶避开)

我们就保留这个神圣的接吻。

〔霸礼下。

幽丽叶(看他出了门)哦,快关上门!关了门您再跟我一道哭吧!

(失声)没有希望,没有办法,没有一点路可走。

劳莲思长老(关好门)啊,幽丽叶,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痛苦。

我现在简直看不出什么路。

我听说你一定要在星期四嫁给这个爵爷,

绝对不能延缓。

幽丽叶长老,您先别说您只是晓得这件事,

除非您能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挽救。

如果连您的智慧都不能帮我的忙,

只要您觉得我的决心还聪明,

(突然抽出一把匕首)

这匕首现在就可以帮我解决一切。

上帝把我的心连上柔蜜欧的心,

是您连上我们的手。

这手有柔蜜欧的心盖上了印。

不能再做另外契约的印证。

如果这手会变,这心也背叛。

(举起匕首)

我就杀了他们,(断然)用它!

所以,可敬的长老,您阅历多,

就请教给我一点应急的方法吧!

不然,您看,在忧患跟我中间,

只有这杀人的匕首,做最后的裁判。

它会说您这样的年纪跟本领不能保护我,

不能带我到真正光荣的路上。

别再沉吟了,我的长老,

如果您要说的还不是解救我的方法,

我只有死了。

劳莲思长老不用说下去了,孩子!我忽然看出一线希望,

不过实行了这件事也跟避免那件事的危险是一样。

现在为着不嫁霸礼你都肯去自杀,

那么,为着斥退羞辱

你也就能采用这个跟死也仿佛的方法。

想避免羞辱,也只有跟死做一次往来;

你果若敢,我就给你这个药方。

幽丽叶哦,只要不嫁给霸礼,

叫我从那面塔上的垛口跳下,都好;

叫我同偷盗的罪犯走在一起,

叫我藏在毒蛇居住的洞里,

把我跟狂叫的野熊锁在一处;

或者在夜晚把我幽禁在藏满死尸的房间,

那里面到处都是死人的尸骨响叫,

鼻孔里是死尸腿上的臭味道,

眼前也是掉了下巴,变了颜色的骷髅;

或者叫我走进新做的坟墓,跟死人藏在一件尸衣的下头;

这些事我听起来都发抖,

可我愿意做,没有一点犹疑,也没有一点怕,

只要我能为着我心爱的守着自己,

做他纯洁的爱妻。

劳莲思长老好了,不用再讲!你就回家,

高高兴兴地答应嫁给霸礼。

星期三就是明天:

明天夜晚你想法一个人睡在你的房间,

千万不要你的奶妈躺在你的身旁。

(取出小瓶)

你睡在床上,拿出这个小瓶,

把这提炼的流汁喝下。

立刻一种冷冷而又昏昏的感觉

窜到你周身的血管。

脉搏也停了,没有一点平时的跳动,

没有热,没有气,谁也看不出你是活着。

你嘴唇和脸上的玫瑰也枯萎,

化成惨白的土灰;

你的眼像窗户闭上,

就像“死”,当他关断了生命的时光。

你身上每一部分失去主宰,

僵直冰冷,完全跟死去一样。

就在这种假死的状态之下,

你就一直度过四十二个钟点,

那才睁眼醒来,就像经过一场甜蜜的好睡。

这时,当着新郎清早来了。

唤你起来,你已经死在床上。

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

他们会把你穿上最好看的衣裳,

并不遮盖,放在殡床,

把你抬到那个古老的洞里。

多少年你们凯布家的尸骨都在那洞里存放。

同时,在你未醒之前,我会写信

叫柔蜜欧知道了我们的办法,

让他立刻来,我跟他守着你醒转,

当时,就在那一夜,柔蜜欧把你带到曼陀。

这样,就会免掉这一场羞辱,

只要你有勇敢去做,

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怯弱,

也不是一阵的情感。

幽丽叶(忘了一切,伸手)给我,给我!哦,不要说什么怯弱。

劳莲思长老(递给她小瓶)拿住,你就走吧,希望你坚强,

在这次决断中,你一定会处处顺当。

我立刻派一位长老把我给柔蜜欧的信

赶紧送到曼陀。

幽丽叶(凝神)爱情会给我力量,

力量就能帮忙。

再见了,神父。

〔同下。

第二景梵萝那,凯布家中的大厅

〔厅内布置十分辉煌,仆人们正听着凯布的吩咐,他身边立着他的夫人和奶妈,凯布兴致淋漓,

早已忘记自己说过为哀悼悌暴一切从筒的话。

凯布(把一张请客单交给一个仆人)

在这上面写着的客人都给我请到。

〔那仆人接着请客单匆匆下。

(兴高采烈,对第二个仆人)

你给我找二十个有手艺的厨子来。

仆人二(也来凑趣)大人,我找来的就不会错。我挑厨子就看他们会不会舐手

指头。

凯布(笑着)你怎么能看出他好坏呢?

仆人二嗳,大人,一个坏厨子连自己的手指都不会舐,所以谁不会舐自己手

指头,谁就别想跟我来。

凯布(笑出来)算了,快去吧。

〔仆人二下。

这一回我怕我们预备得不算周到了。

怎么,我的女儿是到劳莲思长老那里去了么?

奶妈嗯,是的。

凯布(希望)说不定这个长老会对她有些好处,

这才是一个糊涂,不听话的丫头呢。

〔幽丽叶上。

奶妈您看,小姐高高兴兴地做完了忏悔回来了。

凯布(望着幽丽叶)怎么样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

这一阵子跑到哪儿去了?

幽丽叶(柔顺)我去自己悔过,不该不顺从您跟您的命令,

劳莲思长老叫我在您面前跪倒,请求您饶恕。

(跪下)饶我吧,我求您,以后我永远听从您的话。

凯布(大喜)快把霸礼爵爷请来,不,

还是快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明天早晨我一定把他们俩配在一起。

幽丽叶(仰望)我在劳莲思的圣堂里遇见了年轻的爵爷,

一点也没有越过礼防的界限,

我给了他我可以给的那点情感。

凯布好,我听见了很喜欢。这样才对,起来吧。

(幽丽叶立起。

这才是女儿应该有的态度。

好,让我去找霸礼去。

(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我说,还是你去,把他叫到此地。

哦,这个可尊敬的长老,我敢说,

我们一城的人都领受过他的恩德。

幽丽叶奶妈,你同我一块到我房里来,

为着明天用,你看看哪件合适,

帮我挑一挑我需用的穿戴。

凯布夫人不用,星期四再说,还有的是时候。

凯布去,奶妈,跟她一同去吧,我们明天就要到教堂。

〔幽丽叶与奶妈下。

凯布夫人招待客人的酒食我看准是不够,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

凯布(兴奋)这算什么,我来跑。

你放心,夫人,所有的事情准会弄得好。

你去找幽丽叶,把她好好地打扮,

我今夜通宵不睡,我一个人来,

为这一回我也做一次管家的太太!

(看仆人不见)

什么,嘿!他们都跑了!好,我走着去找霸礼,

叫他准备一下,明天。

我的心是出奇的轻松,

因为这个任性的女孩子,

居然这样地顺从。

〔同下。

第三景梵萝那幽丽叶的寝室

(幽丽叶和奶妈走进。

幽丽叶(并没有看见奶妈手里拿着的衣服,随口答应)

是呀,这些衣服是顶好的,不过,奶妈,

今天夜晚我请你让我一个人睡吧,

因为我需要多多地祈祷,

好听上天来保佑我这一生,

你知道得清楚,这一生已经够不幸,充满多少罪恶。

〔凯布夫人进。

凯布夫人(奉凯布的吩咐来问一声)

干什么,你们在忙么?要不要我来帮?

幽丽叶(忙忙避开)不用了,太太,明天所需要的东西,

今天我们已经预备停当:

所以请您,让我一个人歇息,

这一夜叫奶妈陪您一个通宵。

我想这件事来得这样突然,

你们手上一定占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闲。

凯布夫人(筒简单单)好,到床上去休息,

你现在正需要好好睡一睡。

〔凯布夫人与奶妈下。

幽丽叶(望她们走出房门,低低地)

永别了!——天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我的血管里有一种冷冰冰的惧怕暗暗地战抖,

几乎完全冻灭了我生命里的火。

(忽然促急)我要把她们叫回来,来安慰我!

(大叫)奶妈!——(低声)她能在这儿做什么?

我这场凄惨的戏需要我独自去做。——

(慢慢拿出药瓶,低缓而沉重)

那么靠你啦,这瓶药!(微顿,望着药瓶,突然疑惧)

可是如果这配的药一点也没有效,

那么明天一见早我不是就要去做新娘?

(颤栗)不,不,

(拿出匕首)这匕首不肯!就放你在我的身旁。

(寻思)可是如果这是毒药,是长老

暗暗地配成,有意要害死我,

不然在我这次结婚中,他会丧失了声名,

因为他以前已经把我跟柔蜜欧结成夫妻。

我怕是的。可是我想也不会,

他究竟是个公认的有德行的人。

那么,如果我已经放在墓洞里,

在柔蜜欧没有来救我以前,

我醒过来,这才真是可怕呢!

我会不会就在洞里闷死,

洞口那样脏,从来没有透过一点新鲜空气,

就在那里,没等柔蜜欧来到,已经活活地憋坏。

要不,即使我依然活着,会不会这样?

(逐渐紧张)这怕人的想象,又是黑夜又是死,

加上这可怕的地方。

在那洞里,古老的坟墓,

几百年来,我们世代祖先的尸骨都在那里葬埋;

那里,满身鲜血的梯暴不过是刚刚入土。

穿着死人的衣服渐渐地腐烂,

那里,人家说,到了半夜,无数的鬼们都跑来!

(压不住的恐怖,呼出)哦呀!哦呀!会不会我老早就醒?

闻着那叫人吐的气味,

像从地下拔出来那死人变成的怪草,

那草自己会叫,人听见就可以疯,

在洞里到处都听见这叫声,我也会疯狂;(喘息)

哦,如果我醒了,我的心窍难道不会昏迷,

我四面都埋伏着这样可怕的东西,

我发狂似地拾起我祖先的腿骨乱耍;

或者从葬衣下面把四肢不全的悌暴也拖出来?

就这样颠颠倒倒,抓着我尊严的祖宗的骨头,

像拿着一根大的棒槌,就一槌打碎我这昏乱的脑子!

(低声,像是在远处黑暗中看见了什么)

哦,看!我像是看见了我表哥的鬼魂

出来要找柔蜜欧,

好报柔蜜欧一剑刺死他的仇!

(大叫)住手!悌暴!住手!

柔蜜欧,我来了!(昏沉沉)

这个我是为你干的!

〔她举药一口喝下,倒在床上。

第四景梵萝那,天尚未亮,凯布家中大厅,远远教堂钟声,鸡鸣

〔凯布夫人进,后随奶妈。

凯布夫人(拿着一串钥匙)

等等,奶妈,把这些钥匙拿去,多拿些香料来。

奶妈点心房的人要的是海枣同榅桲。

〔凯布上。

凯布(兴奋)来,起来,起来!鸡都叫了第二遍了,

教堂撞了钟,现在三点了;

(对奶妈)安吉利卡,好好再看看那烤肉,别图省钱。

奶妈(自以为是老用人、见凯布高兴,随意乱说)

去吧,您这位管家的老太太去吧。

快到床上睡去吧!这一通宵没有睡,

我看您明天会病了的。

凯布(太高兴就不在意)

不,不,可不会呢,从前为着比这小得多的事

就整夜整夜不睡,也没有病过。

凯布夫人(讽刺)是,你年轻的时候,就专门好找女人;

可是你为这些整夜整夜不睡,我也会整夜整夜守着你的。

〔三四个仆人哄哄地手持烤叉,木柴和桶等上。

凯布这个醋瓶子,醋瓶子!——

〔凯布夫人,奶妈下。

喂,你们,这是些什么?

仆人一(翻翻眼)我也不知是什么,是厨子要用的东西,大人。

凯布快拿去,快拿去,

〔仆人一下,他又察看其他物事。

嗳嘿!再搬些干一点的柴来。

去找比得,他会指给你们柴在什么地方。

仆人二(笑嘻嘻)用不着为这么个小事麻烦比得,

我的脑袋,大人,还找得着木头。

〔欢欢喜喜地走下。

凯布说得对!这个坏种,

(指下去的仆人,开玩笑)这一说你准是个木头脑袋!

(望望)哎呀,天已经亮了!

我看爵爷就要吹吹打打地带着人来了。

他对我这么说好的。

〔远远乐声盈耳。

我听见他来了,快来了。

(四面招喊)奶妈!——太太!——怎么啦,嘿!

——喂,奶妈,我说!

〔奶妈急急忙忙跑上

决去叫醒幽丽叶,快去,把她收拾好,

我就出去,陪霸礼谈一谈!

快去,快!快点!新郎已经来到了。

嘿,我说,快点去!

〔奶妈高兴应声,一面跑。

〔凯布和她同下。

第五景梵萝那,幽丽叶卧室。窗帷未启,室内幽暗,幽丽叶死了一般躺在帐

慢低垂的深床上

〔奶妈匆匆进。

奶妈(欢天喜地)小姐,怎么,小姐!幽丽叶!哼,准又睡死了!我敢说她!

怎么啦,我的小羊!小姑娘!你看你呀,这个睡懒觉的!

喂,心肝,我的小羊!小姑娘!我的爱人!新娘子!

怎么,一声也不哼?你先多睡一点也好;

(笑骂)你就睡一个星期都好;反正今天夜里,

霸礼爵爷准备好了,叫你一会儿也睡不了的。

(看看还不见动静)天哪!天保佑,她睡得多死啊,我可得叫醒她了。

——小姐,小姐,小姐!

好了,就请爵爷自己从床上把你弄醒,

那一下就吓着了你喽!那他才乐意呢。(渐看明瞭)

什么,穿好了?穿好了衣服又躺下去的?

我可得叫醒你。(推摇)

小姐!小姐!小姐!(忽然)

啊呀!啊呀!(大叫)救命哪!救命哪!我的小姐死了。

哦,我的天哪!我还活着干什么呀!

嘿,快拿水来哟,老爷,太太,来呀!

〔凯布夫人上。

凯布夫人这儿闹些什么?

奶妈(哭嚎)哦,伤心哪!

凯布夫人是怎么回事?

奶妈(指着)看吧,

看吧!要命哪!

凯布夫人(走到床前张望,抚摸,忽然)

呀,命呀!命呀!我的孩子!我的命!

睁开眼,醒回来吧,不然我也会跟你一道死啊!

救人哪!救人哪!快叫人来救啊!

〔凯布匆匆上。

凯布乱喊什么?还不把幽丽叶带出来;

她的新郎都来到了。

奶妈(又哭嚎)她死了,没有了,死了!天哪,怎么过呀!

凯布夫人(哭泣)

怎么得了啊!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凯布(不信)啊?让我来看看。(摸着她的手,望着她的脸)

啊,完了,她都冷了:

血脉停了,腿也僵了。

在这嘴唇上生命早早跑开了。

死降临在她的身上像春天的寒霜,

冻伤了田野里最美的花。

奶妈哦,伤心的日子啊。

凯布夫人好凄惨的时光!

凯布死把她带去,我好悲恸,

拴紧了我的舌头,说不出一句话。

〔劳莲思长老和穿着婚服的霸礼上,后随乐师,乐声悠扬。

劳莲思长老来吧,新娘准备去教堂了吧?

凯布(哀伤)准备去,但是再也回不来。

(对霸礼)哦,我的孩子啊,你结婚的前一晚上

“死”已经跟你的妻子同床;

看,她躺在那里,

这么一朵美丽的花,已经被他摧残。

(激动)死神是我的女婿,死神是我的后人;

他娶走了我的女儿,我也跟着去,

把什么都留给他;生命,一切都交给“死”吧。

霸礼多久我就指望着看今天早晨的光辉,

难道就给我这种景象看,

凯布夫人好悲惨,可怜,恨人的日子啊!从来没有过的凄惨!

可怜,我就留下一个,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

这个可爱的女儿,她给我快乐,给我安慰,

死神狠心,把她从我眼前抢去。

奶妈哦,灾星哪!哦,苦啊,好苦的日子啊,

最伤心的日子,最痛,最苦的日子啊!

我,我,——怎么偏叫我看着了呢!

哦,什么日子啊,什么日子啊,

恨死人的日子,再也不会有这么悲惨的日子!

哦,伤心哪,伤心的日子啊!

霸礼(忍耐不下,望着幽丽叶)受了骗了,离了婚了,上了当了,中了计了,被

杀死了!

最可厌的死啊,我被你骗了,被你这残忍残忍的死整个推翻了。

哦,爱!哦,生命!哪里有生?只有死里面的爱人!

凯布(也和大家喊成一片)完了,扒在后面了,没有路了,被人恨了,就了义

了,活活地害死了。

一味给人苦痛的运命,你为什么偏偏现在要毁,毁了我们的大事啊!

哦,儿啊!儿啊!我的心,你已经不是我的孩子!

你死了,天哪!我的孩子死了。

孩子死了!我什么快乐都完了。

劳莲思长老(看见他们这样哭天号地)

喂,静一静,你们不想?这样乱喊也止不了悲痛。

造成这个美丽的女儿,上天跟你都有份;

如今上天整个地有了她,对她岂不更好?

在她身上你那一份,你没有法子保持不死,

但是天上的那一部分,天就给了她永生。

你所求的不过是让她一天一天地好,

因为你想,她该进的是天堂。

那么还哭什么?现在她已经

升上了云端,跟天一样高!

哦,这样爱,你就不是爱你的孩子,

看她已经得到幸福,你们还哭哭啼啼像发疯。

一个女子活到老才结婚不一定嫁得好;

结婚,死去,都在青春才真是嫁得好。

把你们的眼泪擦干,把那柔玛丽花插上这貌美的尸体;

照着一向的习惯,为她穿上最好的衣装,抬到教堂。

因为尽管人性是傻的,叫我们怎么不哀恸,

但是管不住的眼泪,理智会笑我们是发疯。

凯布所有为着喜事的准备,

现在只好用做丧事的点缀。

欢喜的音乐变成丧钟,

结婚的酒宴只好用在殡葬。

和穆的礼赞成了无言的哀歌,

随着尸体的葬埋是新娘的花朵;

一切都变了,变得刚刚相反。

劳莲思长老爵爷,你进去吧,——夫人,你也陪他进去,

走吧,霸礼爵爷!

大家都送这美丽的尸体到她的墓坟。

恼怒的上苍正想降临与你们不祥,

所以再莫把他的旨意冲撞。

〔凯布与其夫人,霸礼和长老同下。

乐师—我看我们可以把乐器收起来走吧。

奶妈嗐,朋友们,收起来吧,你们看得出来,这情形是多惨!

〔奶妈下。

乐师— (同情)是啊!总希望这情形可以补救。

〔比得——那个小丑似的仆人上。

比得(夸张地)乐师们,哦,乐师们!来一段“宽宽你的心,’.. ①吧,“宽宽

你的心”吧,哦,你们要叫我活着,就奏一段“宽宽你的心”!

乐师—为什么要奏“宽宽你的心”?

比得(做出一副悲悲切切的样子)哦,乐师们,因为我的心正在唱“痛苦啊是我

的感情”②。哦,给我弹一点快活的曲子来安慰安慰我。

乐师——个曲子也不弹,现在不是弹曲子玩乐的时候。

比得你不肯,那么?

乐师—不肯。

比得(斗嘴)那我就好好给你们一顿。

乐师—给我们什么?

比得你放心,不是钱,是给你们一顿臭骂!我要叫你们一声卖唱的。

乐师—那我就叫你一声打杂的。

比得那我就把我这个打杂的小刀子一刀插在你的头上。我可不爱你们这种

玩笑,我要“吹”你,我要“打”你。你听见我没有?

乐师—(俏皮)又吹又打我还听不见。

乐师二(奚落)求求你放下你的刀,少拿出一点你的机灵。

比得(反误会人家要和他斗智)那你就好好招架一下我这点机灵。我的机灵像

铁,可以重重打得你直叫,也用不着我的刀。我来考你,你来答:(背

诵起来)

当着悲痛狠狠地伤了人的心,

凄惨的歌调沉沉地压着人,

于是音乐带着她的银子似的声音—— (忽然)

为什么是“银子似的声音”?你说这怎么讲,弹竖琴的大哥?

乐师—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银子的声音最甜,最好听。

比得(自负地)好!——那么,你说呢?(对另外一个乐师)拉三弦的二哥?

乐师二我说“银子似的声音”是因为音乐家们要的是银子。

比得也好!那么你呢?你说,我的琴柱子三哥?

乐师三(嗫嚅)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比得(得意)哦,对不起,你只会唱,让我来替你说吧。“音乐带着银子似

的声音”,那是因为音乐家都是穷光蛋,没有金子;——

于是音乐带着她的银子似的声音,..

②曲名。

才把你欠的酒账饭账赶快来还清。

〔一阵风似地溜下。

乐师一这个讨厌的东西!

乐师二算了吧,别理他!——来,我们进去;为着吊丧的人多待一待!我们

还可以弄一顿午饭。

(三人同下。

第五幕

第一景曼陀城一条衔上

〔柔蜜欧上。

柔蜜欧如果我能相信睡梦中也有动人的真情,

我的梦就是喜事来临的兆头。

我胸中轻松像君王坐定了宝座。

整天是从来没有的高兴,

我满心都是快乐的思想,

让我飞起,活在天堂。

我梦见我的爱来了,看我已经死去,——

多怪的梦,死人也能想!——

爱人在我唇上轻轻地吻,好温暖的春气!

我活了,发见我当了皇帝。

啊,天!沉醉在爱情里多么甜蜜,

连爱的梦影都充满了这许多欢乐!

〔贝儿穿着远行衣装上场。

(望见了贝儿)啊,梵萝那来了消息,怎么样啊,贝儿?

你是不是从长老那里给我带来了信,

我的妻子好不好?我的父亲结实不?

我的幽丽叶怎么样了?我真再要问一问;

只要她很好,世间就不会再有坏的消息。

贝儿(候他一串问完了才忍说出)

那么她算很好,世上不能再有坏的消息。

她的身体睡在凯布的祖坟里,

她的灵魂不死,已经跟天使们永生。

我亲眼瞧见她葬在她祖宗的坟茔里,

就立刻赶来告诉你这件事;

哦,原谅我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你是吩咐过我有什么报告什么。

柔蜜欧(当时相信了,急如星火)

就这样了么?那么我还顾什么?你这恶毒的运命!

(对贝儿)你晓得我的住处,把纸笔给我拿来,

雇上最快的驿马!今夜我就动身。

贝儿小主人,我求你,你还是忍耐一下好,

你的脸惨白,气色也不正,

这是要出事的样子。

柔蜜欧去,你看错了!

别管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赶快去做。

长老没有信叫你带给我么?

贝儿没有,小主人。

柔蜜欧没有什么?你去吧,把马雇好,我立刻就来找你。

(贝儿下

(毫无犹疑)那么幽丽叶,今天夜晚,

我要跟你睡在一道了。

让我先想想什么办法!

(寻思一下,豁然)哦,祸害的念头啊,对于不顾一切的人

你来得好快!

我记起一个卖药的人,他就住在附近,

我最近看见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深深地锁着眉头:

挑拣着许多药草,他的神色那样憔悴,

逼人的穷苦磨得他只剩下了骨头。

在他空空的药铺里挂着一个乌龟壳,

一个填满了草的穿山甲,

还有一些风干了的奇怪的鱼的皮,

在药架上七零八散有几个盒子,

绿色的土罐,上了霉的草种,同猪尿泡,

几根捆扎药草的烂麻绳,焙干了的玫瑰,

就这样稀稀落落地凑成了一个门面。

看到这样的贫苦,我当时就对自己说:

如果有人现在需要毒药,

尽管在曼陀的法律上说:

谁要卖出毒药就立刻是死,

但是在此地有个可怜的狗,就肯把毒药出卖。

当时我并不需要;可怪,这种思想先就来到我的心头。

就是他,这个穷人,会把毒药卖给我。

(四面望一望,仿佛在寻找)我记得,这里就是那所房子

今天是假期,这个穷家伙的铺子关着门,

喂,嘿,卖药的人!

〔卖药人上。

卖药人谁这样高声叫喊?

柔蜜欧过来,伙计!我看你很穷,

拿着,这四十块钱,给我一点毒药。

药性要这样快,一下子就散布到周身,

厌倦了生命的人吃下去就会立刻死。

人就停止了呼吸,那样猛,

像最快的火药,从危险的炮口里轰出来。

卖药人这种厉害的毒药我有,

但是曼陀的法律订下了谁卖谁就死。

柔蜜欧你穷到这样还怕死吗?

饥饿露在你的脸上,

你的眼神透出贫苦和压迫,

到处向人乞讨,到处受人轻蔑,

重重的负担,压弯了你的背。

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朋友,

它的法律并不关心你,

没有一条法律是会叫你富的,

所以不要穷,管它什么法律,把钱拿去。

卖药人(嗫嚅)我答应你,并不是我心愿,是因为我穷。

柔蜜欧苦我也只能买了你的穷,并不想买你心愿。

卖药人(取出一包毒药,递给柔蜜欧)

你把它放在任何的流汁里喝下去,

即使你有二十个人的力气,

它也会把你送到天堂里。

柔蜜欧(取出一袋金子交给他)

这是你的钱,在这个可厌的世界里,

这才是毒药①。

它杀人的灵魂,比你不能卖的毒药还凶。

是我卖给你毒药,你并没有卖给我。

再见了,拿去买吃的吧,好叫你长点肉。

来吧,宝贝②,你不是毒药,

到幽丽叶的坟墓去,跟我一同,

在那里你就会得到重用。

〔二人同下。

第二景梵萝那,劳莲思长老苦修的密室

〔约翰长老上。

约翰长老神圣的长老!弟兄!喂!

〔劳莲思长老走进。

劳莲思长老(喜欢)这声音一定是约翰长老的声音。——

欢迎从曼陀来的人!柔蜜欧说些什么?

或者他已经写下来他的意思,就把他的信给我。

约翰长老我找了一个光脚的弟兄,

我们同派的教徒,同我一道,

在这个城里看一个病人。

谁知城里的巡逻也到病人那里,

说我们两个来到的是瘟疫传染的地方,

就锁上了门,不让我们出去,

于是我没有法子再到曼陀。

劳莲思长老那么谁送了我的信给柔蜜欧?

约翰长老我自己不能送,——(拿出信来)

这就是那信。——

也找不着人把信还给你,

他们都这样怕传染。

劳莲思长老真不幸,天,这信不是平常的信,

里面有很重要的事情;

没有寄到就许惹出危险。

①指钱。

②指毒药。

约翰长老,快去,

给我找一根铁锹,一直拿到我的房间来。

约翰长老嗯,弟兄,我就去给你拿来。

〔走下。

劳莲思长老现在我要一个人到坟洞那里去,

就在这三点钟之内美丽的幽丽叶就会醒来,

她一定狠狠责怪我,

怪我没有能把这情形告诉给柔蜜欧。

不过我一定再写信送到曼陀,

把她藏在我的房里等柔蜜欧回来。

可怜你只好关在死人的坟墓里,你这活着的尸骸。

〔劳莲思长老下。

第三景梵萝那,夜深,教堂坟场隐约见凯布家的墓穴,幽丽叶在里面静静地

躺着

〔霸礼和小厮拿着鲜花掌着火把上。

霸礼(对个厮)把你手里的火把给我,走开,远远地站着。

不,还是吹熄了好,我不愿意被人看见。

〔小厮弄灭了火把。

你就在那边紫杉树下面躺下来,

把耳朵紧贴在洼地上;

坟场的土是松的,常常有人挖坑,

地上有了脚步的声音你一定听得见,

那你就吹一声口哨,就是说你听见有什么人来了。

把那花给我,走,照我吩咐你的去做。

小厮(旁白)在坟场当中一个人真有点怕,

可我也只好咬着牙关闯一闯。

〔小厮下

霸礼(走到墓穴前,供上花)美丽的花①啊,在你

这新娘的床上我来散满了花朵,

痛心啊!你现在的帐幕只有冰冷的石头和尘土。

我要夜夜把你的床洒上香花浸过的水,

要不就洒上叹息筛过的眼泪。

为你,我在半夜再来一次葬礼,

在你坟上布满了鲜花,再一次深深地哭泣。

〔小厮在外面吹口哨。

这口哨报告我说有人来了。

谁这么讨厌,半夜要从这里走?

阻碍我的吊礼,同真实爱情的表示。

怎么,(望见,惊讶)拿着火把!黑夜啊,

你先把我藏一藏。

①指幽丽叶。

〔霸礼隐退一旁。

〔柔蜜欧和贝儿持火把,拿着铁锄等上。

柔蜜欧(对贝儿)把那铁锄和开门的钳子给我,

你把这封信拿着,天亮,一见早,

你亲手交给我的父亲。

把火把给我,你小心,好好记着,

无论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你就站在一边,

我做的事情不要你来干涉。

我下坟里面去,

固然要看一下我的妻的遗貌,

但是主要是为着从她的僵死的手上

取下一个珍重的戒指。

这戒指对我将来会有很重大的用处的。

所以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

如果你多心,非要回来

查探我想做些什么。

告诉你,我一定把你撕成两半,

把你的四肢扔在坟场上喂狗。

这时候我的心情又暴躁又猛烈,

比饿虎还要凶狠,比怒海还压服不住。

贝儿我一定走,小主人,我不来麻烦你。

柔蜜欧那你才真是待我好。(拿出一袋钱)把这点拿去,

快快活活地活下去吧!再见,朋友。

贝儿(旁白)我看他脸色不对,我怕他要做什么。

不管他怎么样,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贝儿退下。

柔蜜欧(走近那墓门口凝望)坟墓啊,你真是野兽一样的胃口

人间最宝贵的,你已经吞吃了,

我要掰开你的龌龊的下巴;

(他把墓门打开)我恨,我也要变成你的食物来噎死你

霸礼(隐匿着)这不是那驱逐出境的柔蜜欧,

那骄横的小猛泰?他杀死我的爱人的表哥,

听说就因为这种悲愉这美丽的人才痛死。

现在他又来到死尸旁边,

一定是要对死尸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

我要来教训教训他。

(走出)站住,可恶的猛泰,

不要再想那种无法无天的心思!

人死了,你难道还想报复到死人的头上么?

流氓,罪犯,这次我要好好地教训你,

走,乖乖地跟我走,你该死了。

柔蜜欧是的,是该死了,所以我才到此地来。

你是世家的好子弟,不要挑惹一个一切都绝了望的人

离开我,快快走吧,想想这些已经死了的,

他们会做你的警戒。我求你,不要逼我发了疯,

不要在我头上又加上一次罪过。

哦,快去吧,我敢说,我现在爱你比爱我自己还深,

因为我来此地是要害我自己。

不要停留,快走,活下去,以后对人讲,

一个疯子也有慈悲心才叫你逃掉。

霸礼你不要再向我哀恳,

你再说得好听也不值一个钱。(拔剑冲出。)

柔蜜欧(立刻用剑暂时挡住)你真的要惹我?那么来吧,(一剑刺过去)朋友!

〔二人开始狠狠地恶斗。

〔小厮上。

小厮(望见)哦,天,他们打起来了,我得赶快叫守夜的来。

〔小厮跑下。

霸礼(突被柔蜜欧刺个正着〕

哦,杀死我了!(踉跄跌倒,望着持剑愕视的柔蜜欧)

如果你真是慈悲的,打开墓门,把我放在幽丽叶旁边。

(死去。)

柔蜜欧(昏惑)好,我一定。——(忽然)让我细看看个脸!(惊愕)

什么,墨故求的亲戚,霸礼伯爵!(寻思)

方才我们骑着马跑,我昏昏沉沉仿佛听见

我那下人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留心。

我想他是告诉我霸礼要跟幽丽叶成婚。

他不是这么说的么?还是我做着梦?

还是我已经疯了,听见他提到幽丽叶,

就以为有这样的事情?——(忽然抓着霸礼的手)

哦,让我们拉一拉手,你跟我都是一样地不幸!

我要把你埋在一个欢乐的坟里。

这是坟么?哦,不,这是光明的天窗;

因为幽丽叶睡在里面,她的光彩

如同华美的筵席把这个坟洞照耀得金碧辉煌。

死,你献躺在这里吧,现在你是被死人埋葬。

(把霸礼放在坟墓里,脸上显着一种恬静的决断)

时常有这种情形,人快死的时候,反而感到突然的快乐,

像电光一闪,叫做回光返照,(走近幽丽叶的殡床)

哦,我这是不是最后的电光一闪?——

(对着幽丽叶)哦,我的爱!我的爱妻!

死,吸去了你像蜜似的气息,

却不能毁灭一丝你的美丽。

死征服不了你,美的旗帜依然

在你红红的嘴唇和脸上招展,

死亡在你那里还没有打起惨白的标旗。(回头望见悌暴)

悌暴,是你在那血淋淋的尸衣中躺着么?

哦,我还能对你怎么好?当初这双手断送你的青春,

如今就用这双手也把你仇人的青春断送。

饶恕我吧,表哥!——啊,亲爱的幽丽叶,

你为什么依然这样美?难道死神对你有了爱情?

莫非那怪人,那可怕的骷髅。

要把你藏在暗处做他的爱人?

怕的是这样,我才决心跟你住在一起,

永远不离开这昏暗的夜宫。

此地,就在此地,我情愿跟蛆虫们

守在一道,为着他们今夜是你的侍女。

哦,我要在此地长眠,长远地休息,

这肉体对这世界真够厌倦,

不幸的命运从此也可以脱离。

——眼睛啊,你最后再看一眼!(扑在幽丽叶胸前)

手臂啊,你最后再拥抱一次!

这嘴唇,呼吸的双门,

要你正正当当接一次吻,就算盖了印,(吻幽丽叶)

从此我跟死订下了天长地久的契约。

(举起药汁)来吧,好苦啊,你这领路的!

真不是滋味呀,是你这指路的人。

你是一个凶邪的领海的,

如今带着这早已厌倦风浪的木船,

笔直地撞在险恶的山岩。

这里(举起药)为着我的爱!(一饮而尽)

哦,卖药的人,你没有骗我,

你的药性好快!——我就这样吻了一吻死去。

〔柔蜜欧死在幽丽叶旁边。

〔昏黑中,从墓场的那一端劳莲思长老提着灯,带着铁铲和铁锹急匆勿上。

劳莲思长老上天帮我快一点走路吧。(忽然又跌了一跤,感到不祥的兆头)

真是怪,今天夜晚我总在坟上跌跤!(瞥见一个人)谁在那里?

贝儿(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一个朋友,一个十分认识你的人。

劳莲思长老(看明白)你呀,上帝保佑!(心慌意乱)

告诉我,好朋友,(指墓中微弱的火光)

那里是什么,浪费了光明,

照着无知的小虫同没有眼睛的骷髅?

我看在凯布家的坟里有了火光。

贝儿是啊,圣洁的长老,在那里是你所爱的,

我的小主人。

劳莲思长老(惊恐)是谁?

贝儿柔蜜欧。

劳莲思长老他来了有多久?

贝儿足有半个钟头。

劳莲思长老(心里慌惧)你跟我一同到坟里去。

贝儿(想去却又胆怯)我不敢,神父。

我的小主人只当我已经走了,

他吓唬我,说如果我回来

看他做什么,他会杀死我。

劳莲思长老那你就在这儿吧,我自己去。(蜘蹰)

恐惧忽然传布到我周身,

哦,我真怕要出什么不幸的事情。

贝儿(怯弱,闪烁其词)

我方才睡在这紫杉树的下面,

我梦见小主人跟另外一个人相打。

我的主人一剑把那个人刺杀。

劳莲思长老(低声)柔蜜欧!(探索前进)

哎呀,哎呀,这是什么血沾染了

坟墓上石头的进口?

在这静静长眠的地方,这是什么意义?

血污的利剑都变了颜色,丢在地下,没有主人?

(战栗走入坟内,一眼望见)

柔蜜欧,哦,好惨白的脸!——

(暗淡中又模糊地看见一个人)

还有谁?什么,霸礼(语不成声)也周身浸在血里?

——啊,多么残酷啊,发生这种不凑巧的事情,好伤心!———

(床上微动,回头)啊,小姐有点转动了。

幽丽叶(缓缓醒来,望着劳莲思,感激地)

哦,维护我的长老!我的爱夫在哪里?

我记得很清楚我应该在什么地方醒。

(欢欣)我果然来在这个地方,柔蜜欧在哪里?

〔外面人声喧嚣。

劳莲思长老(急忙)我听见有人声。——快,小姐

赶快离开这死亡,传染,不祥的长眠的地方,

一种更大的力量,我们无法对抗,

把我们原来的计划打个粉碎。

走吧,赶快走,你的丈夫躺在你的胸口上已经死去

霸礼也死了,来,我把你放在修道院做尼姑吧。

(人声更近,更慌张)

你不要再问,因为守夜的就要来了。

来,快跟我来,可怜的幽丽叶,我不能再在此地久留。

〔劳莲思长老匆匆下场。

幽丽叶(坐起,闪电一般的决定)

走,你去吧,因为我是不走的。——

这是什么?我的爱的手里紧紧拿着一个瓶子?

那么毒药,我看是他绝命的原故。

(审视)哦,你好吝啬啊,喝得干干净净,

不留下一点温情帮着我,好紧紧跟着你?

我要亲一亲你的嘴唇,

或者那毒药在你唇上还留下一点点,

叫我也能吃了这仙药死去。

(亲吻柔蜜欧)

你的嘴唇好温暖!

守夜人(在外面)领路,快点,哪一条路?

幽丽叶怎么,就要来人?那我就爽快一点。

(瞥见)哦,匕首,你来得正好!

(攫取柔蜜欧身上的匕首)

这才是你藏身的地方!

(刺人心坎)让你①休息,让我死!

(倒在柔蜜欧身上死去)

〔守夜的人们跟着霸礼的小厮急上。

小厮(指着)就是这个地方,就在这个地方点着火把。

守夜人一地上鲜血淋淋,快去搜查坟场的四周,

你们去几个人,遇见了谁,就把他抓住。

〔有几个守夜的走下。

好凄惨的景象!伯爵被人杀了,躺在地上;

幽丽叶流着血,(用手探一探)人还是温的,刚刚死。

(诧异)可两天以前我们已经把她埋葬。——

(对其余的守夜人)去,赶快报告大公,

(对另外一人)你跑去找凯布,

(又对一人)你快把猛泰他们叫醒;

(对其余的)此外的人继续搜!

〔又走下一批守夜的人。

出事的地方我们都看见,

但是查不出详细的情形,

我们还是辨不清这种灾祸的真正的原因。

(一两个守夜的押着贝儿走进。

守夜人二这是柔蜜欧的下人;我们在坟场上把他找着。

守夜人—把他扣住,等大公来到此地发落。

〔另有守夜人领着劳莲思长老上。

守夜人三我们遇见这个僧人的时候。

他正在哭,唉声叹气,周身发抖。

我们看见他从坟场这面走过来,

就把这锄子、铲子从他手里拿走。

守夜人—这是很大的嫌疑犯;把这个僧人也押住。

〔大公和他的侍从们上。

大公这样大早出了什么不幸的事,

把我从清晨的安眠中叫醒?

〔街头人声嘈杂。凯布,凯布夫人和其他人等上。

凯布有了什么卡?他们在外面这样叫喊?

凯布夫人满街的人喊着“柔蜜欧”,

有的喊“幽丽叶”,有的叫“霸礼”,

大家高声喊叫,向着我们的祖坟这边跑。

大公(谛听)这是什么声音,喊得这样可怕?出了什么事情?..

①指匕首。

守夜人一大公,躺在地下被人害了的是霸礼爵爷。

柔蜜欧死了,幽丽叶早已死去的,

身上还是暖暖的,像刚刚杀死。

大公派人找,到处搜,查查到底这凶恶的谋杀是怎么来的。

守夜人一我们抓了一个僧人同死了的柔蜜欧的下人,

他们手里有家伙,打得开死人的坟墓。

凯布(巡视)哦,天!——哦,夫人,快来看,我们的女儿流了多少血!

这匕首插错了地方,怎么猛泰的背上还是好好的,

偏偏错放在我女儿的胸里!

凯布夫人哦,天!死的死,亡的亡,这景象是我的丧钟,

警告我已经衰老,离坟墓不远。

〔猛泰和其他人等急上。

大公来,猛泰,你起来得早,

正看见你的儿子同承继人更早地跌倒。

猛泰(痛苦)哎!我的主公,我的妻子昨天夜里已经死了,

自从我的儿子被驱逐,悲痛活活地把她磨得断了气。

还有什么更大的灾难来苦我,

看我已经到了衰老的年纪。

大公(指)看一看,你就知道。

猛泰(惊视,半晌,才哭出声来)

哦,你这不孝的孩子!这怎么讲,

你怎么走在父亲前面,先进了坟墓?

大公你们暂时先不要哭号,

等我把这个糊涂的案情查明,

弄清楚这源源本本,如何才闹成这样的不幸。

那么我再做你们这灾难的裁判,

甚至于判下你们死刑。

目前先忍一忍,在恶运当中只有让忍耐

做一做你们的主人。——

好,先把那些嫌疑犯传来。

劳莲思长老(站出来)我嫌疑最大,却也最不能够把这惨案解救

这可怕杀死人的地点同时间,都对我不利,

我也最该受人怀疑,

我站在这里控告我自己,

请求定罪,一面洗刷这点嫌疑,宽恕我自己。

大公那么就快说这件事情,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劳莲思长老让我简简单单讲,我这短短的生命,

恐怕连一个冗长的故事都不许我说尽。

那里死了的柔蜜欧是幽丽叶的丈夫,

在一旁死了的是柔蜜欧忠诚的爱妻,

我把他们结合在一道,他们私自结婚的那一天,

悌暴也就在那一天死去,这样才把

刚刚结婚的新郎从城里驱逐。

为了她的丈夫,幽丽叶才真哀恸,并不是为了悌暴。

(对凯布)你想减少她的悲哀,

要她结婚,硬逼她嫁给霸礼,

于是她才找到我,那时的神色简直要疯狂,

求我设法避免这第二次的结婚,

不然她在我的房里杀死自己。

我平素的工作叫我想起给她一种睡眠的奇药,

那药果然生了我所想的功效。

因为这药发散了就使她看着像死去一样,

同时我写信给柔蜜欧,叫他赶快在昨天夜晚来到此地,

把她从暂时借住的坟墓中领走,

我算着到了那时,那药性刚刚散完。

但是给我送信的约翰长老为着一种意外,

被人扣留,昨天夜里才把我的信退回。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等到她快醒的时候;

到了凯布的祖坟里想把她带走,

原想把她藏在我的房里,

等到方便的时候好把她送交给柔蜜欧。

但是待我来时,在她还没有清醒的前几分钟,

霸礼同柔蜜欧已经在此地死掉。

她醒了,我就劝她出来,耐心忍受上夭的旨意。

可想不到人声嘈嘈,把我从坟墓中吓跑。

而她真是不顾一切简直不肯跟我同走。

(缓缓)以后看起来像她自己杀了自己。

这是我所知道的。这件婚事她的奶妈知晓,

如果在这次事情是因为我的过失出了什么大错,

让我这条老命在未终天年之前先去牺牲,

我情愿受最严厉的法律的处分。

大公我们始终把你看成一个圣洁的好人。——

柔蜜欧的下人呢?看他对这件事怎样说?

贝儿(站出来)我带给小主人幽丽叶死了的消息。

于是我们就骑着快马从曼陀来到这个地方。

到这个坟墓。(拿出一封信)

这封信他叫我一见早就交给他的父亲。

他自己就走进墓洞,并且恐吓我,

如果我不放下他走开,他就把我弄死。

大公把信交给我!(接信)我要看一看——

那个伯爵的下人,那个把守夜的叫来了的,他在哪里?

〔小厮走出来。

啊,为什么你的主人来到这个地方?

小厮他来是为着给他小姐坟上献花;

吩咐我站开,我就站开。

立刻来了一个人提着灯打开坟洞,

一会儿我的主人就跟这个人斗起了剑,

我就赶紧跑去把守夜的叫来。

大公(看完了信)这封信证明了这位长老说的话,

这一双情人如何爱,同幽丽叶死了的消息

如何传到他的耳里。

在这里,他写着他是从一个穷苦的卖药人

买了毒药,就带着到这个坟洞里去死,

预备跟幽丽叶永远睡在一起。

(寻找)这两个对头在哪里?

(望见凯布)凯布!(猛泰站在一旁)猛泰!

看看上天为着你们的仇恨怎么责罚你们,

他用你们儿女的情爱来杀死你们的儿女;

而我,只为了我在你们的仇恨中偷看了一眼,

我也死了两个亲人!大家都受了惩罚了。

凯布(痛切,伸出手)哦,猛泰,我的弟兄,给我你的手吧

和好才是我女儿嫁过门应得的产业,

我不能再向你要别的。

猛泰(不觉也握着他的手)但是我还能多给你一点!

因为我要用黄金铸成她的像,

当着世界还知道我们的城叫做梵萝那,

万方都来赞扬,再美的人儿也比不上

忠诚真实的幽丽叶的金像。

凯布哦,柔蜜欧也要金装,

要他一样的富丽,睡在幽丽叶的身旁。

(凄恻)哦,可怜的牺牲!

猛泰(低头)只为着我们两个人的仇恨。

[天色大明。

大公这清晨带来了阴郁的和平,

太阳也难过,不肯露出他的脸。

走吧,再回去谈谈这悲哀的事情,

有的可以得到宽免,有的就要究办。

人间的故事不能比这个更悲惨,

像幽丽叶和她的柔蜜欧所受的灾难。

[全体下。

(据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4年.. 8月版)

附录

曹禺谈《明朗的天》的创作

曹禺同志的新作《明朗的天》发表和演出以后,受到广群众普遍的重视

和欢迎。大家都认为这是我们当前比较好的一个剧本,它标志着曹禺民志创

作道路上一个新的起点。广大读者都为曹禺同志这一新的成就感到高兴,同

时他们也殷切地希望知道《明朗的天》的创作经过,特别是曹禺同志在创作

这样一个在思想上、风格上都和他过去作品不同的剧本有什么经验和体会,

在创作上碰到一些什么问题,怎样解决的,等等。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要求,

记者曾三次访问了曹禺同志,请他就以上这些问题发表意见。

全国解放以后,我们的社会面貌日新月异,使他经常处在一种强烈的激

动中,他非常希望自己能用创作歌颂今天新的社会,歌颂领导这个社会向前

发展的共产党。

曹禺同志曾经参加过治淮工程,参加过土改斗争,一直到一九五二年初

在他和党的一位领导同导谈话以后,他才决定要写一个以知识分子思想改造

为主题的剧。这位领导同志认为这个主题很重要,很值得写,同时他也知道

曹禺同志对知识分子的生活一向比较熟悉,写起来有驾轻就熟的方便。

在谈到这位同志的时候,曹禺同志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说:这

位同志在我们党和国家机关内提负着重要的任务,工作繁忙,但显然可以看

出,他在和曹禹同志谈话之前,对我们当前文艺创作情况和曹禹同志的创作

都有过详尽的思考和研究,从和这位同志的谈话里,曹禹同志对中国知识分

子的特点和发展道路有了更明确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曹禹同志列举了很多

党的领导同志的名字,他们都曾就这个剧本的创作和他谈过话,给过他政治

思想上和艺术表现上不少帮助,使他强烈地体会到我们党对人民文艺事业,

对他个人的创作高度关怀和爱护。

这次谈话以后不久,曹禹同志便随着北京市委工作组去参加领导北京市

高等学校教师思想改造运动的工作。他在协和医学院参加工作的时间最长;

了解的情况也最多;同时他也决定了以协和医学院作为剧本的故事情节的背

景。

协和医学院系美国“煤油大王”洛克菲勒所创办,它是美国帝国主义在

中国进行文化侵略的一个重要据点,过去一直掌握在美帝国主义分子的手

里,自成为一个“独立王国”。这个学校的教师长期受到美帝国主义反动文

化的熏陶,思想上、工作上、生活上都受毒很深,比较不容易改造;经过这

次思想改造运动以后,许多教师在政治上有了很大的进步。曹禹同志认为他

在参加协和医学院这次教师思想改造运动中收获很大,他说他不仅更加详细

地了解这个学校一些情况,并对它们作了进一步的思考和分析,而且也间接

帮助了他自己的思想改造。

这以后曹禹同志就开始了对《明朗的天》这个剧本的艺术构思。

曹禺同志告诉记者,《明朗的天》在创作方法上和他过去写的剧本是有

些不同的。过去他写剧本时,虽然也企图发表某些见解或者宣传某种思想,

但是对这些见解和思想常常自己也不是想得很明确、很深刻的。就以《雷雨》

中的周朴园来作例子吧,剧本描写他时常怀念侍萍,甚至把她过去用过的东

西都原样不动地保存起来,不让挪动;可是当他真正见到侍萍时,却又非常

惶恐,极力要打发她走开,不让她再见到自己,曹禺同志当时认为周朴园这

个人物的性格就是这样矛盾的,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矛盾的,他却不大弄得清

楚,也没有想到应该找到正确的答案,也正因为这样,就必然影响了作品的

思想深刻性和明朗性。

写作《明朗的天》的情况可就不同了。写作之前,曹禺同志从对生活的

感受中就逐渐明确了自己写作的思想意图,明确地认识到知识分子必须在党

的教育下进行思想改造,在这样一个总的意图下,他对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

和情节都加以仔细的思考和推敲,尝试着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去分析它们以

达到用社会主义精神教育读者的目的。这样一种写作过程,曹禺同志谦虚地

说:在他还是比较生疏的,因此在创作中他曾碰到不少新的问题,也走过一

些弯路,但由于党和同志们的帮助,他终于在去年完成了这个剧本。

曹禹同志说他去参加协和医学院教师思想改造运动中最深刻的体会是:

对于这样一些受美帝国主义思想毒害很深的“高级知识分子”,首先的也是

最重要的一步是用爱国主义思想启发和教育他们,让他们认识美帝国主义侵

略中国的真正面目,和敌人从政治上、思想上划清界限,然后才能为人民服

务,并和人民一同前进。

从这个中心思想出发,曹禺同志首先确定了凌士湘为作品的主要人物;

以他的思想发展为作品的主要脉络,同时在他周围还安排了另外两个“高级

知识分子”陈洪友和江道宗作为对比。这三个人物都长期受到美帝国主义思

想的毒害,和美帝国主义有过直接的联系,虽然各人的程度和性质并不完全

一样。凌士湘主要是思想问题,他对祖国是热爱的,问题在于他严重地脱离

了政治,把自己关闭在研究室里的小天地里,加之美帝国主义的欺骗,使得

他对许多重大问题认识不清。陈洪友在政治思想、政治态度上基本和凌士湘

一样,但性格上比较随和、世故和圆滑,至于江道宗,情况就有根本的不同,

他受美帝国主义思想毒害最深,极端崇拜美国,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他和美帝国主义有政治上的勾结,一贯仇视革命和进步力量,直到解放以后

他还暗中进行种种反革命活动。他披着学者的外衣,实际上却是美帝国主义

政治上的代理人。

《明朗的天》发表和演出以后,对群众的政治思想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个剧本在艺术上也有不少优点;但是曹禹同志并没有以此为满足,他虚心

地听取了各方面读者和观众的意见,对它们进行了认真地研究和思考。他说

他很愿意把自己思考的初步结果告诉记者,一方面可以帮助大家对《明朗的

天》有进一步的了解,同时也可以提供给大家作为研究当前戏剧创作的参考。

首先主要人物凌士湘的描写,观众一般地都认为是真实、生动的,但同

时他们还感到不满足,尤其是和曹禺同志过去的创作相比,他们都认为这个

人物的性格是可以写得更深刻的。凌士湘性格中最突出、最严重的一点,是

他脱离政治,对美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事实认识不清。问题在于:凌士湘的

这种脱离政治和中国一般知识分子的脱离政治有什么不同呢?凌士湘长期生

活在医学院这个充满种种罪恶的环境里,这个环境对他的思想性格起了怎样

的影响?

曹禺同志认为凌士湘这个人物的根本问题是被写得太理想化了,和他所

生活的环境不大协调,似乎是个“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物。为了便于研究这

个人物,他还对记者详细介绍了协和医学院解放前许多用病人作实验的血腥

事实,例如剧本《明朗的天》里描写的老工人赵树德夫妇求医的这个情节,

实际的事情比剧本所描写的要残酷可怕的多。仅仅脑炎科的帝国主义分子雷

曼,在一百九十三天里就曾经在六十九个中国人 (四十九个精神病患者和二

十个用铁钱买来的健康的人力车工人)身上作过抽风药的实验。有一张电影

短片 (据说因为照得不好才被留在协和医学院而没被美国人带走),记录着

两个被注射抽风药的人在病床上剧烈抽风的痛苦景象,据目睹这种惨状的工

友说,抽风的人痛苦得把病床上的铁条都弄弯了,被汗水湿透的被子可以拧

出水来。此外,如用装满虱子的匣子绑在病人手臂上作回归热和斑疹伤寒的

实验,用活的梅毒螺旋体接种在病人身上,等等,则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

奇的。协和医学院教授窦威廉曾在美国《科学月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介

绍美帝国主义分子怎样利用中国的饥荒,雇用了两万个穷苦人民作试验品的

情况。他还恬不知耻地夸耀说:“我们用老鼠做试验,还没有这样多。”在

美帝国主义分子看来,中国人是还不如老鼠的。

很显然,题材所包含的问题是非常尖锐的,但是,曹禺同志在处理凌士

湘这个人物时,却把他写成了仅仅严重的脱离政治,而不知道美帝国主义分

子贾克逊用病人作实验这件事,而且他自己也反对用病人作实验;至于对其

他一些人物如贾克逊的帮凶尤晓峰和孙荣等,作者的揭露和批判也不够尖

锐,避开了生活中尖锐的冲突,其结果就必然会削弱人物性格的鲜明性,降

低作品的思想深度。

其所以产生这种情况,据曹禺同志告诉记者,主要是因为他自己的马克

思主义修养和生活体验不够,没有力量来处理这样尖锐的矛盾,只好另外找

了一条比较方便的路子走。他当时考虑到:如果把凌士湘、尤晓峰写得“太

坏”,把现实生活中旧的丑恶的事实揭露得太多太露骨,到后来要写出他们

思想转变的令人信服的过程就会感到非常棘手;虽然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

一个现实主义的作家,应该大胆地揭示生活中的尖锐矛盾,对于丑恶的事物

应该无情地加以揭露和抨击,只有充分地揭露了这些人物在旧社会里的丑

恶,一旦当他们在新社会里在党的教育下得到思想转变,这才能更有力他说

明新旧社会的不同,说明党的英明伟大。曹禺同志说,许多剧作家,包括他

自己在内,都在处理人物的思想转变时感到困难,认为这是剧本创作中最难

解决,但又是必须很好的解决的问题。正因为这一缘故,他们常常在揭露这

些人物的丑恶时心怀顾虑。不敢放手地让人物生活在自己的生活里,让他们

按照自己的发展规律去思想、行动,却由作家来支配,指使和限制他们,使

他们过着四平八稳的生活。

至于江道宗这个人物,曹禺同志认为也还可以写得更深刻、更丰富些。

他说他也曾经努力想从思想上、从灵魂深处去揭露他、批判他,但是并没有

能够提高到人生观、世界观上去很好地考察他,对他在政治上反动活动的严

重性也估计不足。特别是经过近半年来全国人民对胡适反动思想的批判,曹

禺同志的政治认识和政治敏感有了很大提高,对这种人物认识得更清楚了。

曹禺同志最近正在准备着手修改《明朗的天》,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

把江道宗改为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描写他在解放后一直和美帝国主义保持密

切联系,进行反革命活动。曹禺同志所以要这样修改,他倒不是由于主观愿

望硬要这样来改造江道宗,以配合今天的斗争,而主要还是由于人物本身的

性格规律这样规定了的。事实上,作为描写江道宗这个人物的模特儿的那个

大夫,本来就是一个美帝国主义的特务分子。曹禺同志所以没有按照实际的

样子处理江道宗,首先是因为他并没有把江道宗这样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与

凌士湘这样思想上有严重错误的人严格区别开来,他恐怕这样子处理江道宗

会引起某些知识分子的误解和疑惧,影响党对他们的团结和改造。同时他对

文学的典型性,也和当时许多人一样,认识上有些模糊,以为江道宗这样的

人在中国知识分子中间是比较个别的,因此是不典型的。现在事实已经证明,

江道宗这样的人在我们今天知识分子中间决不是不典型的,他正是“最充分、

最尖锐地表现一定社会力量的本质的事物”。

曹禺同志对于党委书记董观山这个人物的创造最感不满。董观山的性格

很不显明,缺乏饱满的血肉。作者极力想把他写得亲切、诚恳,但他却缺乏

布尔什维克应有的战斗热情。董观山初到医学院时,他和这个环境之间的矛

盾本来应该是十分尖锐的。这些为美帝国主义所培养,并为美帝国主义者服

务的教授、学生们,必然会用怎样的一种眼光和态度对待这位共产党的代表

呢?而董观山这个有另一种阶级感情的共产党员对于这个如此丑恶的环境又

会有怎样的思想情绪呢?党交给他的任务又将怎样在这个环境里实现呢?所

有这些,剧本并没有突出地描写出来,而我们所看到的主要只是:董观山如

何来往在大夫们中间,温和地劝导他们,帮助解决某些思想上的问题,批判

一下运动中某些党团员的急躁冒进情绪;他的言谈多于行动,待人处世四平

八稳,既没有非常强烈的爱,也没有非常强烈的恨。曹禺同志还告诉记者一

件非常有趣的事:由于他没有把握应该怎样处理董观山对江道宗的态度,所

以在整个剧本里,他一直避开了让他们两个人直接碰面。

曹禺同志说,问题并不在于作家是否从理论上知道创造正面人物的重

要,也不在于他在实际生活中曾经和多少正面人物有过一些接触和来往,而

更重要的是作者的思想感情是否已经达到了人物那样的高度,能够用他们的

眼睛观察世界,用他们的思想情绪考虑和处理问题。曹禺同志认为董观山这

个人物写得不好,这与他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缺乏一个布尔什维克应有的战斗

品质有直接关系,他不能完全体会董观山这样的人对许多事情的思想活动和

采取的态度。他描写这个人物时曾碰到许多困难,他不得不一再找一位做大

夫的常委书记帮助他共同商讨和解决。剧本里董观山的某些谈话,甚至于就

是那位常委书记的谈话的如实记录,这种亦步亦趋地尾随在人物的后边,如

实把他的谈话搬到作品中的办法,自然不是最好的办法。

曹禺同志在每次谈话中都一再强调作家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提高政治

思想的重要,他说他在《明朗的天》的这次创作中更有深切的体会。他认为

这个剧本所存在的创作上的问题和他在创作中碰到的某些困难,归根到底都

是由于自己的马克思主义的水平不高,缺乏深刻地分析和研究生活的能力,

曹禹同志认为今年上半年中国文联举办的辩证唯物主义讲座很好,对作家的

思想和创作的提高很有帮助。他建议中国文联经常能举办这类帮助作家进行

系统学习的讲座,因为提高政治思想,是一个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

文学艺术的水平是不可能迅速提高的。

《明朗的天》的能够写成,曹禺同志认为首先应该归功于党和许多同志

(包括许多一般的读者群众)的亲切关怀和帮助。这个剧本不管它现在的成就

如何,他认为假如不是今天这样的新社会,假如不是党的指导和帮助,他是

无论如何写不出来的。在搜集材料的过程中,曹禺同志曾访问了好几个医院,

每个医院从党和行政的领导同志,到一般工作同志都对他表示热烈欢迎,热

情地为他提供许多材料,把它当成自己的工作一样。写作过程中,许多党内

负责同志对他的帮助,使他更加深刻地感到党对文艺事业的关怀。曹禺同志

一再地说,他在这次创作中更深刻地体会到创作属于人民这句话的意义。他

认为《明朗的天》实际上是一个集体的创作,他只不过是集体的一分子。这

与他过去在旧社会时从事创作,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写,是完全不相同的。也

正因为这样,他更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他必须把作品写得更好、更深刻,

以不辜负党和群众对他的殷切期望和帮助,曹禺同志认为在中国历史上从来

没有一个作家能够像我们今天生活在新中国的作家这样幸福,这样受到尊敬

和重视。他说,解放后最近几年来,他时常有一种强烈的写作冲动,迫切地

想把心里的东西写出来,他要用自己的全部热情来歌颂党和今天的新社会。

由于在《明朗的天》的创作中所得的经验,他相信自己今后写的作品是可以

更好些的。

一九五五年八月

(原载《文艺报》1955年第

17期)

曹禺同志漫谈《家》的改编

《家》是曹禹同志根据巴金小说《家》改编的剧本,最近又由中国青年

艺术剧院在北京演出,获得观众的欢迎。记者为了了解曹禺同志改编《家》

的情形,特地到他家里去,请他谈谈改编的经验。

曹禺同志很谦逊地说,《家》这个剧本不大忠实于原著,他觉得这一点

是对不起原作者的。《家》的改编是在一九四○年开始的。他和巴金是好朋

友,他喜欢巴金的小说,所以决定将他的小说改编成剧本。改编,他觉得剧

本在体裁上是和小说不同的,剧本有较多的限制,不可能把小说中所有的人

物、事件、场面完全写到剧本中来,只能写下自己感受最深的东西。他读巴

金小说《家》的时候,引起思想上共鸣的是对封建婚姻的反抗。当时在生活

中对这些问题有许多感受,所以在改编《家》时就以觉新、瑞珏、梅小姐三

个人物的关系作为剧本的主要线索,而小说中描写觉慧的部分,他和许多朋

友的进步活动都适当地删去了。觉慧的朋友张惠如等人都没有出场。小说中

兵变和学潮的描写,在剧本中也是作为背景来处理的。因此《家》原著着重

描写觉慧这个人物对封建家庭的反抗,写他的革命热情;而剧本《家》着重

突出反封建婚姻的这一方面,描写觉新、瑞珏和梅小姐这三个善良的青年在

婚姻上的不幸。

曹禺同志说,改编应该也是一种创作,需要有生活和自己的亲身体会,

原封不动地照抄原著的对话和场面是写不好的。如果自己不熟悉生活,只根

据小说中提供的生活来改编剧本也是不行的。改编《家》时没有把小说中所

有的人物、事件都写在剧本里,没有写觉慧和他的朋友们的进步活动,除了

因为考虑到戏剧体裁上的特点之外,也是因为对这些生活不熟悉。

为了着重描写觉新、瑞珏和梅小姐这三个人物,他把小说中其他的情节

都加以删减,另外对于自己较为熟悉的生活和人物作了一些发挥。剧本构思

时,选择了最能够尖锐地表现出觉新、瑞珏和梅小姐的人物关系的场面,这

就是为什么他在第一幕中描写觉新和瑞珏结婚的那一天。这时梅小姐走了,

觉新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婚,这个场面很容易把这三个人物关系突出地表

现出来。曹禺同志说,他过去觉得旧式的婚姻在结婚的那天晚上一定是很有

意思的。在那个晚上,两个陌生人要聚在一起,他们都互相不认识,而现在

却要成为夫妻。在这种时刻,人的感情一定是复杂的,思想活动想必是很多

的。有人说,旧式结婚的第一夜,总有些神秘之感,大概是指这种最生疏而

又最亲密的关系吧。对于觉新来说,他不能和他所爱的梅小姐结合,而却要

和一个陌生人结婚。他一定想得很多,瑞珏也是如此。她嫁到一个陌生的地

方,不知道丈夫是什么样的人,这正是决定她一生的命运的时刻。她一定也

会想得很多。梅小姐这时已经走了,她不能和觉新结婚,她的情感是观众容

易了解的。这样一个场面很便于介绍这三个人物的关系,也富于内在的尖锐

的矛盾,能够让写剧本的人细致地挖掘和描写。

我们读巴金小说的时候,看到《家》的开头是写觉慧和觉民在大街上走

着,觉新和瑞珏结婚的场面在小说中只用了不到一百个字来描写。曹禺同志

的剧本《家》根据这短短的一段描写,创作了整个一幕戏。在演出时,觉新

和瑞珏独白的这一场戏效果非常好,观众都被引入剧情中去,全场静悄悄的。

我们请曹禺同志谈谈这一场的构思。

曹禺同志回忆他当时的写作生活,说他当时住在停泊在长江江心的一艘

船上,在船上过了一个夏天。长江两旁都是高山,经常听见杜鹃的叫声。有

月亮的晚上,江上显得格外安静。对岸小船摇桨的桨声隐约的可以听到。这

种环境对剧本的构思很有帮助。《家》中觉新和瑞珏结婚那天晚上,湖上杜

鹃的叫声,月亮从窗外照进来,这些想象都是当时在江上想到的。曹禺同志

说,他写剧本常常不是从头写到尾的,那一个地方感受最深,觉得最有兴趣,

就从那个地方开始写。也常常从中间写起,有时只想到一两句话或者一两段

台词,就把它记下来,有时就从这里发展下去,写成一整段。写觉新和瑞珏

结婚这一场戏是先想到他们的几段独白,修改了许多次,然后才写成的。本

来想用诗的形式继续写下去,因为感到吃力,所以只写了这几段独白。曹禺

同志说,他曾经想用诗的语言来写剧本。在一个未写成的,描写岳飞一生的

剧本《三人行》中用诗的语言写了一场,岳飞的台词也是用诗的形式写的。

这个戏他没有写下去,他说,自己究竟不是诗人,而且舞台上的诗和一般诗

不同。舞台上的诗所受的限制是较多的,它既必须通俗易懂而又必须有诗意,

既应像诗又应像日常人们说的话,所以写起来很费力。舞台上所能用的字汇

比写散文所能用的字汇少得多。以散文的字汇来写剧本,常常是听不懂的,

演员读起来一定像念书,在诗剧里更是如此。

曹禺同志说,他写觉新和瑞珏的独白就觉得很吃力,但结果自己还是不

满意的。此外,比较费力的地方是写觉新和梅小姐重新遇见,觉新要求梅小

姐留下地址那场戏 (第二幕第三景)。

曹禺同志告诉记者说,《家》这次在北京演出时有一位导演同志告诉他,

《家》里面觉新、瑞珏、梅小姐三个人物都是好人,但是这三个善良的人物

之间却产生了不该由他们负责的、复杂痛苦的矛盾,造成了大家的不幸。他

觉得《家》这种写法对封建婚姻制度的揭露比较曲折,它不是描写聪明美丽

的女人嫁给愚蠢丑陋的男人,年轻女人嫁给老头子这种不幸。而是写有感情,

互相爱恋,分明应该得到幸福的好人处在封建婚姻制度下所遭遇的不幸。这

是一些善良的青年男女在封建社会里所遭到的悲剧的命运。曹禺同志说,他

同意这种看法。

接着曹禺同志为我们分析《家》中的几个人物。他一再讲,这是自己写

剧本的想法,未必合乎原作者的要求,也未必真实。他说,据他想,梅小姐

可能有些脾气的,她不容易和高家的妇女们合得来。也可能有些孤僻,说不

定和母亲也生些闷气。在剧本构思的时候,他把原来的梅的母亲钱姨妈解释

得很倔强,不容易对付。因此高家选择长孙媳的时候,梅小姐就不是他们理

想的人。他们需要一个很柔顺的长孙媳妇和一个合得来的亲家,所以觉得瑞

珏是最理想的。但是瑞珏真正的可爱的性格是他们起初并没有看到的。

谈到鸣凤这个人物,曹禹同志说呜凤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子,她比较

早熟,痛苦的经历使她对生活有自己的看法,她懂得什么是压迫,知道前途

是无望的。觉慧虽然感到压迫的痛苦,但没有鸣凤感到的那么深刻,鸣凤的

死给他极大的刺激,使他成熟起来。谈到冯乐山这个人物时,曹禺同志说他

在生活中见过冯乐山这种人,他所见到的冯乐山是阴险、伪善的。曹禺同志

说,他最恨伪善。他的自私固然很坏,但还容易看得出,伪善比自私还要坏,

还要可恨。古往今来,许多文学作品都充满了愤恨,揭露伪善者的面目。他

也禁不住地在剧本中揭冯乐山伪善这一面。

我们告诉曹禺同志说,有些青年剧作者把小说改编成剧本寄给编辑部。

这些剧本只是照抄原小说中人物的对话、情节和结构,表面上看来很忠实于

原作,但读起来却不动人,没有戏剧的特点,仍然像小说的翻版。因此,希

望谈谈把小说改编成剧本应注意的问题。

曹禺同志说,应该把改编看作是一种创作性的劳动,改编同样需要有生

活。改编者必须尽力理解原著精神,融会贯通,通过自己亲身的体会,把它

写成既能传达原著的精神,又富于戏剧性的剧本。只有把原著加以消化,成

为自己的血肉,改编的剧本才会有生命。照这样要求的话,他觉得他对《家》

的改编还未达到这样的境界。不过他认为,真正好的改编者对他改编的东西

应该真有感受,不是单凭一种匠人的手艺来编写的。听说有一种电子计算机

可以做翻译工作,把外国的书翻译过来,但永远不会有一种电子计算机可以

把小说“翻译”成剧本的。他说,照抄原小说中的对话常常是不行的,因为

戏剧的语言有它的特点,剧本中的字汇比散文、小说中所用的字汇少,舞台

上的人物性格也需要更加鲜明,戏剧语言需要简练。此外,把一篇小说改编

成剧本时,动作性需要更强、更突出,他觉得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剧本整个都

是动的,动作性很强。他特别提到郭沫若的历史剧和很多“五四”以来的优

秀剧本,他说,这些剧本很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曹禺同志说,戏剧和小说的艺术欣赏环境不同。小说可以坐在房子里慢

慢读,慢慢思索、回味,戏剧是在剧场中进行的,各种不同的观众在同一个

剧场中欣赏。小说是为阅读而写的,剧本的写作是为了演出的,所以应该注

意戏剧的效果,考虑到不同的欣赏环境。因此即使作者自己改编剧本,和小

说也常常不一样,巴甫连柯自己改编《幸福》,就和他的小说不同。曹禺同

志说,当然有些小说适合改编成剧本,有的小说就不太适合。

最后在谈到剧本创作时曹禺同志说,写剧本不应该老是被政治概念拖着

走。作者所以被政治概念拖着走,这说明他还是落在政治的后面,作者的生

活、思想没有赶上政治的要求,因此在写作的时候常常处于被动的状态。写

作应该对生活真知道,真正有所感才能写。鲁迅先生对生活真知道,所以写

得深刻。

曹禺同志特别提到剧作者生活积累的问题。他说,写剧本需要有长期的

酝酿,不是看到一点就写,现买现卖是不行的。作者应该长期积累生活、长

期酝酿创作素材,让生活素材在脑中起了变化,粗糙的东西慢慢消失了,有

内容的东西保存下来,最后剩下最精炼的东西。有一些剧作家经常在脑子里

有几个剧本同时在酝酿、萌芽,就是为了一方面能够不断地写作,一方面可

以使剧本有时间慢慢地成长。剧本往往是一口气写出来的,但酝酿总需要较

长的时间。曹禺同志谈到《原野》和《蜕变》的写作时说,《原野》中仇虎

的形象是写作前许多年在一个煤铺子里遇到一个人而得到启发的。遇到这个

人时印象很深,以后几乎就把他忘记了,但若干年后,却化成了《原野》中

笔下的人物。写《蜕变》只化了四个星期的工夫,但它是一九三七年抗日战

争时的生活积累的结果。当时辗转在湖南、四川的小县份中,住在一个相当

偏僻的地方,和各色各样的人物:秘书、公务员、官太太之类在一起,另外,

也看到战士,和真正的革命工作者,觉得这些生活素材可以把它揉起来,但

很久没有酝酿好,一直到后来才写成剧本。

要写作必须先有浓厚的兴趣,作者必须感到写作的愉快和乐趣。曹禺同

志说,感到有兴趣的东西才能写得好,不能硬着头皮写。他忽然引起高尔基

的诗里面的一句话,说:“他劳动是那样的愉快,就像拥抱妇人一样。” (大

意如此)他说,这固然指的是一个工人的体力劳动,但他认为一个作者也应

该如此陶醉于他的劳动里。他说写剧本不一定要从头写起,可以把自己最喜

欢的东西、感到最有趣的部分先写,这样才能越写越有信心,越写越有趣,

越写越愿意写。

曹禺同志很热情地和我们谈着,他还对目前剧作家创作问题,专业化问

题,上演税问题,保障剧作家权益问题及培养青年剧作者问题发表了不少宝

贵意见。因为已经谈到深夜十二时了,记者向他告辞,并希望他将来经常和

我们谈话。在谈话中我们了解他正在准备写新的剧本,我们预祝他新作的成

功。

(原载《剧本》1956年第.. 12期)

曹禺同志谈创作

三月中旬,北京还不是“乱穿衣”的时候,但在夜里,曹禺同志也敞开

一扇窗户,用他的话说:“空气是滋润的——你可以觉出,已经是春天了。”

当我走进他那间十分简朴的书房时,他正伏案用原文对照着读托尔斯泰

的《安娜·卡列尼娜》。也就从这本书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曹禺同志说:“列文有句话,说得太好了,他说:‘我所谈的,不是我

想出来的,而是我感到的’。这个‘感到的’在创作上非常重要。有时候,

我被一个人或一件事所震动,在心里激起一种想写的欲望,这大概就是所说

的灵感吧。这种灵感是最难得的。至于其他东西,如这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怎样走路,这些都好办,是可以借用的,但是这种灵感,却无法借用。引起

我们的写作欲望的,不一定完全是常见的,有时只是谈一两个钟头,就会勾

起好多联想。一个人在生活中所看到的,总是个别的真实的人,不可能是一

个概括了许多共性的人。如果写作时,不是从哪个具体的个别的人出发,而

只是从某一类的人出发,首先想到的是那概括了的共同的东西,立志要从这

些抽象的概念创造出一个什么典型来,那就比较容易走上‘简单化’的道路。

有时不但写不出典型,甚至也写不出活的人物来。作者在事先不可能知道他

笔下的人物是不是典型,或者是什么典型。这只是事后由批评家与读者遂渐

判断出来的。”

他于是以《雷雨》的写作过程为例,说:“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我

常到他家去玩。他有个嫂嫂。我和她虽然见过面,却没有说过几句话。她丈

夫是一个相当好的人,她也很贤慧。后来,我听说她和我那个同学有了爱情

关系。我很同情她。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为这个爱情牺牲什么的。这个女

人就像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火,当我写《雷雨》时,就成了现在的繁漪。

“我长在旧家庭,看到过很多不幸的女人。当时,由于‘五四’运动的

影响,她们已经敢于追求爱情了。繁漪,不过是一个十足的旧女人,小时候

上过私塾,还可能上过中学。后来被一个资本家看中,就被关在笼子里了。”

曹禺同志又补充说:

“木过,这都是现在想的:当初写的时俟,并没有想到这些。”

《雷雨》是曹禺同志的处女作。一谈到它,便很自然地谈起了他自己的

生活。

我生长在一个曾经阔绰过,后来又没落了的家庭里。少爷们有自己的佣

人,自己的书房。住的相当舒服,但是闷得很。整个家庭都是郁闷的。每天

可以听到和看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像周朴园逼繁漪吃药那类事情,从我的

亲戚、朋友的口里经常可以听到。我父亲在日本士官学校念过书。他对孩子

们很严厉。我在家最感到害怕的,就是吃饭。父亲总是在饭桌上教训子女。

但,在我的记忆里,他又有些软弱、善感。他有一手好文笔,能作诗也能写

对联,时而满腹牢骚,又像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他这一方面的性格,

后来影响了我在《北京人》里所写的几个人物,譬加曾皓、曾文清、江泰。”

于是进而言道:

“每个人在写作时,自觉或不自觉地总要写出他朝夕相处的亲戚或朋

友。因为他耳濡目染,太熟悉他们了,也许在写前没有想到他们,一提笔,

他们就自然丽然地出现了。”

曹禺同志坐在敞开的窗前,充分领略着窗外浸人的春天的信息。一阵微

风拂来,使他自然地改变了话题。

“这是春天的感觉!一到这时候,就唤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想起学生

时代的生活。

“在学生时代,有几件事对我以后的写作有些关系。一是李大钊同志的

死。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在《晨报》上看到这个消息的。第一页上印着特

大的黑字标题,下面详细地描写李大钊和他的同伴们从容就义的情景。那段

新闻文章充满了崇高、哀痛的感情,使人感到一种不可抑止的悲愤。这件事

给我的印象深刻极了。再一件,就是在初中三年时的一个同班同学给我的影

响。他的名字叫郭中鉴,平常不苟言笑,但他使人感到亲切、诚恳,他当过

我们的班长,说起后来便滔滔不绝。那时我很小,不太懂得他讲的道理。但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成熟了的‘大人’,不平凡的。有时,我从他身旁偷

偷望一下他记的老师讲课的笔记,那字迹写得十分挺秀,整齐得惊人。他是

我们班上功课最好的学生,到高一下学期,春天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读

高二时,他被捕了。听说北洋军阀严刑拷问他时,他表现得很坚强,一直不

屈。这个人没有对我说过几句话,但他影响了我。那时已经听说这种人叫做

共产党,我才知道,在世界上还有这一种不怕强权、不顾生死、决心要改变

社会的人。

“后来还有一件事,就和我写《雷雨》直接有一点关系了。‘九·一八

时’我正在清华大学读书,参加了救亡运动。有一回,和同学们组织一个宣

传队到保定去。在火车上,我们看见一个工人,年纪约三十岁左右,神色非

常沉着亲切。他问我们是做什么的,到哪里去?他对我们侃侃而谈,说得又

痛快又中肯。他的知识丰富得惊人,简直像个大学教授一样、但他谈得平易

浅显,像说家常一样对我们讲了很多时事、道理。最后说:‘好好干吧!你

们学生做的对!’他的一席话给我们很大的鼓舞,我们心里诧异:这是谁呢?

但他分明说他是一个工人。他在长辛店下的车,我们断定他大概是长辛店铁

路工厂的工人。这个陌生的朋友。激起我一些思想和情感,使我开始知道,

在受苦,受压迫的劳动大众里,有一种有头脑的了不起的人,这种人叫‘产

业工人’。这些模糊却又深深印入脑内的认识和印象,在后来写《雷雨》的

时候,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们谈到《雷雨》的演出时,他说他最怕看第一幕开始,鲁贵和四凤对

话那场戏了!他说这段戏写得啰嗦,不好,同时,演法也成了陈套子,令人

不耐。不过,有一次演出,他到现在仍然念念不忘,赞不绝口,那就是石挥

同志演的鲁贵。他说:

“他演得实在是好。二十五分钟的戏,五分钟似的就过去了。”

谈到他自己怎样走人戏剧创作的道路来的,他说:

“我写戏,大概是因为我爱看戏。一个人能终身从事一个事业,需要热

烈地爱他的行业。小时候,我很想当演员,想一辈子当一个演员。大约因我

是一个很不好的演员,这条道路,我终于放弃了。但是,我觉得,一个写戏

的人如果会演戏,写起戏来就会知道演过戏的好处。我小时候参加了一些戏

剧活动,在中学和大学都演过戏。这对我有一些帮助。我们演过一些好剧本。

在南开中学时,我们演过易卜生的《国民公敌》和《娜拉》,还演演丁西林

先生的戏以及南开师生自己编的戏。

“在我学习的历程中,我读过一些好剧本。我发现,古今中外的大师们

沥尽心血写下的文章,真是学习的好范本。我在学写戏以前,读剧比较多。

我喜欢艾斯吉勒斯 (Aeschyles)他那雄伟、浑厚的感情;从优立辟谛斯

(Euripides),我企图学习他那观察现实的本领以及他的写实主义的表现方

法,我很喜欢他的《美狄亚》 (Medea)。中学时,我有一个老师出国去,他

留给我一部英文的《易卜生全集》。那时,我很喜欢读剧本,就慢慢把它读

完了。对于莎士比亚,我接近的较晚,到大学才开始读。然后碰到的就是奥

尼尔 (E.G.O’Neill)。他的剧本戏剧性很强。我很喜欢他的前期作品,那

些作品是很现实的。我喜欢反复读剧本,遇到好的地方就反复想几遍。读到

一个好剧本,我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记得在中学时,我把洪深先生改编

的王尔德的《少奶奶的扇子》都读破了。再后,就接触了契诃夫。契河夫给

我打开了一扇大门。我发现,原来在戏剧的世界中,还有另外一个天地。除

此之外,童年时,我们一群小孩子都喜欢读章回小说,稍长一些,就喜欢元

曲和传奇。待我们懂了事一点,我更喜欢读的书还是《史记》。这些好文章

使我体会到什么是最美的,最有民族气味的东西。自然,最重要的还是中国

各种戏曲给我们这些学着写戏的人的影响。我们小的时候,都非常爱进戏园

子,京戏、昆腔、河北梆子、山西梆子、唐山落子、各种曲艺和文明戏,都

使我入迷。我想,这些使人人迷的艺术一定会帮助我们懂得戏,帮助我们如

何写出好戏的。

“中国戏曲往往不受琐碎的生活真实的限制。不重要的事情,两句话就

闪过去了;到有戏的时候,也不管在生活中是不是这样突出,就大力渲染,

毫不吝惜笔墨。”他很高兴地说:

“如果可能,我很希望能够学着写写戏曲剧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写,没

有分幕的限制。而且最好是能在一个川剧团里住上几个月,当学生,先学得

一些起码的写戏曲的知识,那就太妙了!”

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准备出版《曹禺剧作选》的第二集。这里将收有《家》、

《原野》、《蜕变》。最近,趁着北京市实验话剧团排演的机会,他又把《原

野》的第三幕稍稍整理了一下。

他说,这个戏写的是民国初年,北洋军阀混战初期,在农村里发生的一

件事情。当时,“五四”运动和新的思潮还没有开始,共产党还未建立。在

农村里,谁有枪,谁就是霸王。农民处在一种万分黑暗,痛苦,想反抗,但

又找不到出路的状况中。他说,这大概就是《原野》中几个人物的时代背景。

关于《蜕变》,曹禺同志认为非改动一下不可。他把他的改写计划简单

地谈了谈。因为时间已经太晚了,我只好告辞,约好过几天,再来继续谈谈

关于《蜕变》的改写向题。

过了几天,仍在夜里,我再次访问了曹禺同志。时间虽然仅仅隔了几天,

但在这几天中。文艺界有了很大的变化。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和中央宣传

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到处都在传达。因此,我们也谈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曹禺同志觉得:生活里的事实是怎样,作家感觉是怎样,和应该是怎样,这

三者在创作中、一般是统一的。而且,往往因为是统一下,才产生写出好文

章的基本条件。但有些作者常常在生活中感受到了某些东西,也激起了强烈

的写作欲望,但是一考虑到有些读者提出的“应该是怎样”的问题,往往就

写不畅了。他建议:

“批评的关口可以把得松一点,出些坏作品不要紧,将来它自然而然会

被淘汰的;但是,如果把得太严,把可能写的作品也堵回去了,那就得不偿

失了。”

接着,我们又继续谈起关于《蜕变》的改写问题。他首先回忆起了这部

作品的写作过程。

“抗战时,我在剧专教书。剧专迁到长沙时,有一天,我听说来了个老

头子。讲演讲得很好,一讲就是六个钟头。我也跑去听了。他讲的是。抗战

必胜,日本必败’的道理。听过之后,我感动极了。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跑

到这位老人住的地方去了。但他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只有他的小勤务兵。他

们同住在一间小房。勤务兵告诉我,他和老头睡在一张床上,老头子还教他

读书。现在看来,实在不稀奇;但在当时,给我的刺激之大,是我一辈子也

忘不了的。那个小勤务兵的脸蛋通红,才十几岁。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

兵。当时,我觉得,这个者头子,我非写不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头子原

来就是国民党所深恶痛绝的‘异党分子’——个有名的共产党员。这位老先

生给了我极大的启示、鼓舞。我才写了《蜕变》中的一个人物——梁公仰。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有一个白求恩了:不过,还不知道他是个共产党

员。听到他的事迹之后,我很感动,觉得:一个有知识的人,应这样活。丁

大夫的精神就是从这里来的。

“《蜕变》最初上演时,蒋介石曾经看过。他确实是很灵敏的,看过之

后,把张道藩骂了一顿,马上就梦演了。后来有人说这样不大好。过一个礼

拜,又开了禁,一个国民党的宣传大员跑来对我说:‘委员长看过这个戏了,

有几个地方没有看懂,请你解释一下!’他提出几个问题:剧中一再提起的

‘抗战必胜’那本书究竟是一本什么书?既然是医院,为什么不挂委员长的

照片?还有,为什么在戏煞尾的时候,丁大夫手里要摇红旗?原来,全戏结

尾丁大夫送李连长他们出发时,小伤兵送给丁大夫一个红兜肚,北方的肚兜

都是用红布做的,结果,台上一摇晃,就像一面红旗在台上招展了。我把理

由都讲了。他还希望我更动一下。我说:‘写戏还是我们内行,这样的事还

是我们自己来搞吧。’

“《蜕变》的前两幕是真实的,后两幕就架空了。现在准备把后两幕重

写一下。当初我写梁专员,本来是因为在生活中看见一个老共产党员才写的,

现在想仍然恢复他的面貌。梁专员是在当时打入国民党的一个地下工作者。

由于他来,这个医院暂时变好了。后来,国民党发现了他是个‘异党分子’

要抓他。最初,丁大夫并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只是觉得这个人怪,不像官。

而梁公仰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骨地宣传过共产党。有一次,丁大夫正需要

梁公仰的帮助,来找他时,忽然不见了。因为被通缉他走了,代之出现的仍

然是那个马登科和‘伪组织’。马因密报有功,又官复原职了。丁大夫最后

感到,她看到了光明;但是光明不在这里。梁公仰好比是乌鸦中的一只凤凰,

乌鸦和风凰本是两种东西;凤凰飞了,乌鸦还是乌鸦。‘蜕变’指的不是国

家和社会,而是指的像丁大夫这样有良心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心里的变化。

“这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想法。”他沉吟一下,说:“我怕这样改法也不

一定对。”

话题又转向《日出》。曹禺同志说:

“我在《日出》前面引的那几段《老子》和《圣经》,所安排的顺序,

原是有些用意的。”

我忽然想起,曹禺同志在《日出》的《跋》里曾经说过:“那引文编排

的次序都很费些思虑,不容颠倒,偏爱的读者如肯多读两遍,略略体会里面

的含义,也许可以发现多少欲说不能的话藏蓄在那几段引文里。”但是,究

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得,经曹禺同志这一提,逗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

知道其中的寓意。

“我写戏的时候,常常是在没有动笔之前就有了其中的台词。我在天津

时,看到到处都是荒淫无耻的官商、流氓、妓女、烟馆,跑到上海,也是同

样的黑暗。当时恨不得发来一阵洪水,情愿自己也一起冲掉。只要有一个‘大

改变’,哪怕自己因此死了,也是好的。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读《商书·汤

誓》时的那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这句话主说出我对当时社会

的心情。没有写《日出》以前。那句‘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

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的台词,早就有了。太阳会出来,我知道;

但是怎样出来,我却不知道。我在前面引的那八段引文,就是说明这个道理:

这个不合理的社会必定毁灭,而‘新天新地’是一定会出现的。

“现在排演《日出》的人,常常问我,陈白露为什么死?方达生怎样演?

过去是很少有人向我提出这样问题的。

“从陈白露在旅馆里花钱的方式可以看出,她和一般所谓的交际花是不

太相同的。一般的交际花都知道怎样弄钱,存钱,保护自己、根本不会像她

那样挥霍,像她为了小东西对待黑三那样的举动,一般的交际花也是不会干

的。她在悲观和矛盾中活着,她任性,她表面上有些玩世不恭,有些自暴自

弃。她说馄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什么时候。但她毕竟还是一个认真的人,因此

方达生的来,可能使她燃起了一线希望,但她终于又仿徨起来。因为她在生

活中失去了勇气,从诗人那里,她可能听到一些投向光明的道理,她却不能

那样做。然而她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又非常不满。我曾想,她吞服安眠

药之后,如果遇了救 (这是很可能的),又活了,那会是怎样一个下场!我

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她被人救转来又活下去了,她后来成了一具活尸首,

一个在心灵上也是老而丑的‘老枪’。‘负债’不是陈白露死的主要原因。

陈白露死时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认真、热情、年轻、冲动,没有多少人

生经历,都使她在一时解不开人生的纽结时,向死亡的道路撞过去,如果,

她是一个三十几岁以上的女人,在生活里真‘混’过一阵的话。她是不会自

杀的。

“解放后,怎样表演方达生,有一些变化。过去,往往把他表演成傻子,

书呆子,很少有人把他当活人来演。现在确实改变多了。”

从《日出》的演出,又谈到目前在北京舞台上的《家》、《雷雨》、《北

京人》、《原野》。他说:

“我的剧本写得太长,尤其是舞台指示写得更是啰唆。我看,不要太顾

到那些指示,还是多从人物本身的真实去考虑的好。《北京人》可能是喜剧,

不是悲剧,里面有些人物也是喜剧的,应当让观众老笑。在生活里,老子死

了,是悲剧;但如果处理成为舞台上的喜剧的话,台上在哭老子,观众也是

会笑的。同祥,《家》里的洞房那场戏,也是喜剧。觉新处在那样大家庭里

是痛苦的,但不一定是时时刻刻都是痛苦不堪的样子。故事是这样的:他爱

的梅没有得到,反倒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了婚,似乎是痛苦的,但是,真的

觉新未必时时刻刻,总是那样痛苦。真的觉新对梅的爱情不一定那样专一不

变;他对梅的爱情不专一,也不一定说这个人就坏了。他见到瑞珏,觉得也

被吸引,这不一定就是不好。在洞房里,他想看瑞珏,内心又觉得对不起梅,

又不去看,我们才感到他矛盾,可笑。在这一刻,他还是一个二十岁的在恋

爱中追求幸福,要尽量领略‘愁滋味’的少年。不过,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不一定对。”

最后,顺便问了一下他的写作计划。曹禺同志正准备写一个关于工商业

改造的剧本。他说他不准备离开北京很远,乃是因为他比较熟悉北京和北京

的语言。他说:

“在北京一带,人们常常只说了一个字,我便能懂得这个字中所包含的

许多意思和感情,但在外地,我就不行了。”

(原载《文艺报》1957年第.. 2期)

曹禺同志创作生活片断

今年四月中,曹禺同志到上海视察,我和他一起到上海,作为一个热爱

他作品的读者,有机会在短短的时间中听到他的许多教每,真是感到十分幸

运。

剧作家曹禺同志的作品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但当我们和一些年轻剧作者

请他谈淡写作经验时,他总是谦虚不肯多谈。他平时很少写文章谈自己的创

作,除了他在年轻时候写的《雷雨》的序和《日七》的跋之外,我们几乎很

少看到他写这类文章。但我们知道,在他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活中,他积累了

很丰富的写作经验。

从一九三三年起,曹禺同志开始写作《雷雨》,剧本初稿经过巴金和靳

以读后在一九三四年发表在《文学季刊》上。据曹禺同志告斥我,在写作《雷

雨》之前,他并没有写过剧本,只写作过一篇短篇小说,翻译过一个独幕剧、

几篇莫泊桑小说,和同学们编辑过一种羊生的文学刊物而已。因此有些人觉

得曹禺同志当时那么年轻,而第一部作品又写得那么好,仿佛他开始走向写

作道路是特别幸运以的,仿佛主要是由于他的天才。当然,曹禺同志是很有

才能的,但也必须说明一下,在他写作《雷雨》之前,他是经过了许多辛勤

的劳动和充分的创作准备的。

一九三三年,曹禺同志写作《雷雨》的时候,虽然还只是一个一十三岁

的青年,他当时在清华大学研究院学习外文,但是他接触戏剧是在他童年的

时候。除了在家里向私塾先生学习古文,诗,学习五经、四书、史记等书外,

茬幼小的时候他母亲带他去看大戏 (京剧)、小戏 (地方戏)和文明戏 (郎

通俗话剧),看了戏后就和书房的小朋友们咿咿唔唔地扮演起来,有时按着

故事演,有时就索兴自己天南地北地编排,总要闹到塾师出来干涉才罢。他

看过很多有名的演员的戏,他说他居然听了一次谭鑫培,他坐在别人的怀里,

才三岁。以后在他开始懂得看戏的时候,便看了龚云甫、陈德霖、杨小楼、

余秋岩、王长林、裘桂仙、刘鸿声..等,这些艺术家们使他懂得“戏原来

是这样一个美妙迷人的东西!”他也十分欣赏当时那些优秀的“文明戏”的

演员,有一位老艺术家名叫“秦哈哈”,他的绝妙的演技和才能至今使他念

念不忘。

曹禺同志没有读过小学,每天他从书房里摇头晃脑背完了“子曰学而时

习之..,,以后,就溜入一间堆存旧书旧物件的房间里,专找一些“闲书”

看。他的父母并不顽固,有时也介绍一些他们认为可以看的小说给他看。什

么《红楼梦》、《水游传》、《西游记》、《封神榜》、《三国演义》、《聊

斋志异》、《镜花缘》、《老残游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

现形记》、《九尾龟》等等,他读了一大堆。这时林琴南翻译的说部丛书很

风行,他开始从这些用文言译述的小说里,接触西欧的文学。到了南开中学,

他起始学习外国语文,摸索着读原文的外国小说和剧本。这一段时期他非常

爱读“五四”时期作家的作品,这些革新的前辈作家启发他必须关心中国的

社会问题,使他知道文学要反映人民的疾苦,并且要给人民指出道路来。

中学的时候,除了接触中国的戏曲外,曹禺同志相当喜欢易卜生的作品,

他挑了几本易卜生的戏,读得很熟,据他说,当时并不是完全能够理解,但

他从易卜生的剧本中了解了话剧艺术原来有这许多表现方法,人物可以那样

真实,又那样复杂。但他说:“这位大师的作品却无论如何不能使我像读‘五

四’时期作家的作品一样的喜爱。大约因为国情不同,时代也不一样吧。甚

至于像读了《官场现形记》一类清末谴责小说,都使我的血沸腾起来要和旧

势力拼杀一下,但易小生却不能那样激动我!”

南开中学的戏剧活动培养了曹禺同志对话剧的兴趣和舞台感觉。他演过

易卜生的《国民公敌》和《娜拉》,他记得演《国尺公敌》时正当大革命的

前夕,天津的军阀诸玉璞以为有一个姓易的青年写了《国民公敌》骂他是“革

命”的敌人,派了督办公署的爪牙勒令师生们停演。这件事情给这个小小的

演员 (那时曹禺大约十七岁)一个很深的印象。他回忆当时的黑暗,不禁说:

“仿佛人要自由地呼吸一次,都需用尽一生的气力!”除了易卜生的剧本外,

他还演过莫里哀的《悭吝人》,丁西林的《压迫》和“五四”剧作家的作品。

曹禺同志说,当时学生的戏剧活动大半是和政治结合的,在“五卅”活动时,

为了抵制日货,他们就演了自己编的或者改编的许多戏。

曹禺接触西欧的古典戏剧是在大学的对候,他很喜欢希腊三大悲剧家。

他比较用心地读过莎士比亚的作品 (中学时,他说他得到一些国外名演员如

爱伦·特蕾 (EllenTerry)的读词唱片,反复谛听,对于他了解莎士比亚有

很大好处)。在这一个时期他也读到了高尔基,肖伯纳、奥尼尔 (美国剧作

家)和俄罗斯剧作家契诃夫的作品。此外他涉猎许多十九世纪英国、法国和

帝俄时代的剧作和小说。他平时非常用功,在清华大学时,有一段时期他整

天在图书馆里读书。而大部分是读剧本。和曹禺非常熟悉的老朋友靳以同志

告诉我,曹禺当时读了很多剧本,而且都很仔细地做笔记。

在他写作《雷雨》之前他已经不止读过几百个剧本了。同时也已经养成

了经常不断地观察生活、观察周围人物和经常思考问题、分析事物的习惯,

他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观察他的朋友、亲戚、同学以及一些偶然遇见的陌生人。

《雷雨》于一九三四年在郑振锋和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发表后,收

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据说,第一次演出《雷雨》的是一群爱好戏剧的中

国留学生们 (导演是杜宣和吴天),第一次翻译《雷雨》的是影川三郎,日

译本有日本左翼作家秋田雨雀写的介绍的文章,前面有正在日本的郭沫若先

生写的序。曹禺同志说:一部作品从发表、演出,直到出单行本,要经过多

少人的辛勤培植与劳动,这些师友们在编辑和介绍工作上所用的精神使他很

难忘记,经常提醒他:“文学是集体的事业,我们要关心人,要关心时时刻

刻出现的新的作品。”

《雷雨》演出的成功开始了曹禺同志的创作生活,一九三四年他第一次

到上海,接触当时这个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当时上海充满了买办、流氓、妓

女。帝国主义者在马路上趾高气扬,洋车夫被打,巡捕侮辱中国人,外滩这

一带都是洋商、豪贾、外国人。总之,当时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曹禺那时

就开始想写《日出》。《日出》在一九三六年发表在《文学月刊》上。这个

剧本的第一个导演是欧阳予情,由复旦大学剧社在该年演出,演陈白露的是

凤子。靳以同志告诉我:“《日出》中的翠喜是确有其人的”,曹禺曾引他

一起找过这个人。提到这个人时,曹禺同志很感慨地说:“这个善良的女人,

恐怕被糟踏到连骨头也找不到了!”这个善良的妇人的性情给予他很大的启

发。几句翠喜的台词确是这个人当时说的。谈到潘月亭,他说,许多演员往

往把潘月亭演成大腹便便的胖子,但他当时想到的潘月亭是一个受过一些教

育、外貌似乎漂亮而骨子里庸俗透顶的商人。他的庸俗不一定在外表的臃肿

上。自然这样演法要难受多了。

曹禺同志旅途中带了一本俄文本的契诃夫。在上海视察期间,只要空闲

下来,总是仔细地读契诃夫的剧本。有一天早晨,他正在窗口读《三姊妹》,

他说这个剧本写得多么好,人物的感情写得很深刻,应该一次又一次的读。

他说,读剧本不是匆匆忙忙看一次就算了,应该反复地读,将自己最喜欢的

段落背诵下来,甚至高声朗读,这样就能够潜移默化,真正吸收这个作家的

长处。曹禺很喜欢读俄文,读契诃夫剧本,他说这也可以帮他学习俄文。他

主张读外国剧本最好能够读原文本,作家能懂得一些外国文字很有帮助,读

外国剧本依靠翻译经常不能充分体会原著的好处。他说能够直接看原著,可

以懂得外国的大作家如何掌握文字的本领。究竟读原著要比读译本接触作者

的精神更近一些。他觉得多学习几种语言有很大好处的,譬如俄文、英文、

日文、任何好的译本总难比得及原著。尤其是剧本,对话的口气和遣词用字

的功夫是很难完全翻译出来的。译莎士比亚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他认为三

十岁上下的人学习外文并不晚,只要下决心就能学会,而且剧本词汇比小说

少,读剧本是比小说容易一些的。

从一九五○年起,曹禺同志自学俄文,他只听两个月的俄语广播,以后

就坚持自学。现在他已能依靠字典勉强读契诃夫的原著了。他有一套莫斯科

艺术剧院演出的《三姊妹》的读词唱片。在一个落雨天的下午,他和我一道

在旅社里听过其中的一段。他对我低声讲解着,这是《三姊妹》的第四幕,

这时威尔什宁要走了,屠森巴赫男爵决斗死了,远处响着军乐的声音,剩下

奥尔加拥抱她的两个妹妹玛莎与伊里娜,“我们要活下去!音乐多么高兴,

多么愉快呀!叫人觉得仿佛再稍稍等一会,我们就会懂得了,我们为什么活

着,296我们为什么痛苦似的..”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艺术家们确实读得好,

他们仿佛把契诃夫的魂灵都召回来了。我们共同感到这个伟大的艺术给人的

不可言喻的喜悦。曹禺同志说,契诃夫对生活理解得很深。我们今天当然不

必再写他所写过的那种生活,但我们要像他那样深地理解我们今天的生活。

曹禺同志告诉我,写剧本的人不仅应该读剧本,他还应该读小说。因为

小说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刻划人物,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反映的生

活比剧本宽广,容纳人物也比剧本多。他说,小说教我们怎样看人,如何观

察现实生活中的事物。生活是复杂的,小说可以帮助你把复杂的生活系统化,

帮你分析生活中的事物。我们经常说这个人像贾母,像王熙凤,像贾政,那

个像李逵,像张飞,正因为作家为我们把这些人物分析了,又集中地描写出

来,我们才知道某种人物含有某些特征)多读小说会较深刻较宽广地理解人,

理解人的生活。

曹禺同志告诉我,当你读剧本的时侯,不仅应该注意那些主要人物的描

写,还应该仔细研究那些出场不多,只说几句台词的人物,学习有才能的作

家们如何通过精简的语言来表现这些小角色的性格,学习他们用简短的台词

表现人物性格的本领。他说契诃夫很懂得描写那些只有一两句台词的人物,

他们出场和对话虽然很少,但性格仍然是鲜明的。《三姊妹》中的索列尼、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上尉的台词很少出场也不多,可是性格是鲜明的。他

还主张多读《史记》,他说学习《史记》也帮助我们用精炼的语言创造出人

物的本领。

在曹禺同志的剧本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许多小角色,《日出》中的小

东西、小顺子、翠喜,《原野》中的白傻子、常五,《北京人》中的小柱子、

陈奶妈等,台词都很少,但他们的性格是鲜明的。谈到这些人物的创造时,

曹禺同志说:“剧作家描写人物,并不一定是天天见面的人,有时可能是只

见过一面的人,只要他给你很深的印象,使你想表现他,使你能串连出一大

堆旧时的回忆,你就能将他给你第一次强烈的印象表现给观众,或是从他的

某一点得到启发来创造出人物来。”他说:《日出》中的翠喜是在生活中,

他只不过见到她几次,但她所代表的痛苦悲哀却使他无法忘记,使他非写出

来不可。

曹禺同志是有多方面修养和多方面兴趣的作家,他主张剧作者应该有多

方面的兴趣,他自己已对音乐有很大的喜爱。在中学时他和一些朋友们喜欢

听交响乐,喜欢莫扎特、海顿和贝多芬的作品,他说,音乐欣赏可以启发你

的想象,使人更加崇高和纯洁。他也主张剧作者读诗,他自己很喜欢读诗,

喜欢读古诗,对于昆曲、京剧以及许多地方戏都有很大的爱好。他也喜欢评

弹和鼓词这种说唱艺术。他觉得中国的说唱艺术有很高的成就,不仅音乐曲

调很美,唱词也既通俗而又富有感情,过去在上海他听过很多次评弹,《长

生殿》、《珍珠塔》、《三笑》等的演唱,他都很喜欢。他说,评弹有些唱

词从字面上看虽然并不十分出色,但和唱结合在一起往往充满了感情,通俗

易晓。而且说白又极生动,有性格,难怪人们这样喜欢评弹。

曹禺同志很喜欢地方戏,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听陈伯华演出的汉剧《二

度梅》。他说,中国戏曲的编剧特点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以《二度梅》为

例说,在不重要的地方只几笔交代过,在需要大段抒发人物感情的地方抓住

不放。《二度梅》的前一场介绍人物关系写得很简单,但在《重台别》、《舍

身岩》等几场就大大抒发人物的感情。看了地方戏曲后,我们从剧场出来,

在回旅舍的马路上,他告诉我说,一个剧作家应该熟悉舞台,优秀的地方戏

曲都是熟悉舞台的人写的,我们要像仍个有经验的演员一样,知道每一句台

词的作用。没有敏锐的舞台感觉是很难写出好剧本的。

研究与分析一个作家的作品最起码的条件是细心读他的作品,具体分析

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可惜有些人走了相反的道路,他们离开了作品本身,孤

立地抓住某一情节进行抽象的推理,不从作家思想的发展及作品总的倾向去

看问题,而是枝节地抓住剧本某一人物的一句台词,主观地认为这就是作家

的思想本身,因而得出一些错误的论断。关于这种现象,曹禺同志也有同样

的感受。他说,孟子有一句话:“缘木求鱼。”这句话正好说明了有些批评

家研究作品不从具体作品进行分析,而是离开作品本身,抓住空洞概念进行

反复推敲的现象。离开水而到树上去捉鱼是捉不到的,离开作品本身去评价

作品也得不出恰当的结论来。

二十多年,文学史家、批评家对曹禺同志的作品发表了不少意见,其中

有很多是中肯的、正确的。但也有些评诊文章正犯了“缘木求鱼”的缺点。

譬如认为《雷雨》中鲁妈在三十年后回到周朴园家是作者的宿命论观点,认

为《原野》森林里仇虎的幻想是作者的迷信思想,认为《北京人》中北京猿

人在最后出现是原始主义的表现等等,这显然不是从作品的主要倾向去进行

评论,不从作品艺术形象去分析的简单化的做法。关于这一点,曹禺同志没

有发表章见。谈到《雷雨》中鲁妈三十年后回到周朴国家里时、曹禺同志说,

鲁妈相信命运是鲁妈这个人物的思想,这样一个妇女在当时有这种思想是直

然的,但是让她三十年后又回到旧地来和周朴园碰在一起,这是作者有意的

安排,写的既然是戏,而戏也需要这样写,为什么不可以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呢?

曹禺同志谈到古人论诗,说诗有“赋、比、兴”。就《北京人》里猿人

的黑影出现的情节说,这种安排就好比是起了诗中的“兴”的作用。有了“北

京人”的影子出现,就比较自然地引起袁任敢在槅房后。面的那段长话,其

用意也在点出这个家庭中那些不死不活的人们的消沉、疲惫、懒散和无聊。

但这是横插进来的一笔,不可描得太重。因此,在舞台上第二幕夜半曾家突

然熄灯时,那透露在纸槅扇上的“北京人”的黑影,不宜呈现在观众面前过

久。在袁任敢说完长话和江泰同上场之前,那人影就可以消失了。“这样处

理就自然一些”,他说:“不然,那悬在头上的黑影会使人感到很不舒服,

和剧中人谈笑间的喜剧空气也不调和。”

提起愫方和瑞贞,他说这两个人都是封建家庭中被埋没了的好人,有能

力的人。他设想这商个人在今天什么地方工作着,可能两个人都有了家庭了,

但她们工作起来,热情而坚定,眉宇间还仿佛是她们,但你简直认不出她们

就是当初的愫方和瑞贞了。愫方是一个十分坚强而内心光明的女子,她爱文

清,把希望和幸福寄托在一个没有用的人身上,她爱了一个实际上是毁了她

的人,同情了一个实际上是害了她的人,她以前的悲剧就在这里。曹禺忽然

笑着说,他终于把她们“放出”去了,因为事实正会是这样。“这样做,我

一点没后悔。我想这两人想起当初的出走也不会后悔的。”

曹禺同志正构思一个新的剧本。我们站在上海大厦十四层高楼的窗口,

他望着熙熙攘攘的外滩和苏州河,意味深长他说道:“上海,现在干净多了。

(他指的不只是雨后碧绿的草坪、不只是宽广整洁的街道,他更指的是人,是

人们的思想。)这些船只货车载运的物资不再流入某一个人的私囊,成为某

一个大亨的钞票。这些物资将变成人民体内的营养,身上的衣服,起居的房

屋,孩子们的温暖和一切最需要,最美好,最有文化的东西。念起这些,再

听这轮船的声音,这车铃叮当的声音,这电车过桥轰轰的声音,这喇叭声,

汽笛声,这些声音是多么贴近你!多么有情感!多么打动你的心肠!”他正

在构思。在他视察上海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情况时,访问了许多工商业者,

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显然有多少人多少事使他激动。他的新作的背景,不是

一九三四年他初次见到的上海,而是今天的新上海。剧本的主人公不再是被

太阳遗留在后面的人们,而是在太阳下欢呼的人们。

写于上海大厦四月二十八日

(原载《剧本》1957年.. 7月号)

曹禺从《雷雨》谈到《王昭君》

时间:一九七八年五月

地点:北京

赵: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曹:我原来姓萬,这个萬字,草字头下一个禺。年纪轻时的风气,写文

章总得有个笔名,于是把这萬字拆开,成了“草——禺”。但“草”字不像

个姓,谐音,就来个曹吧。这个名字很好,不容易重复。

赵:您最早是怎么跟戏剧发生关系的?

曹:在天津南开中学就搞戏喽。南开很出名,我十三岁就在那儿读书,

校长张伯苓和他的弟弟张蓬春都是美国留学生。这个学校学费很贵,但是学

生都愿意在那儿上学,甚至于华侨、华裔的孩子都送去。南开有个“南开新

剧团”,那时候不叫话剧团,再早的时候叫文明戏。文明戏是一种职业性的,

我们那是业余的。剧团在每年校庆的时候要演出,学校很重视,总是派些爱

好此道的学生来搞。那时年纪小,好玩嘛,演戏,多有意思!白天上课,晚

上就排戏。

粉墨登场反串女角

赵:你们排的第一个戏是什么?

曹:五十多年喽,我想想看,我排的第一个戏..可能是丁西林的独幕

剧..《压迫》。那时候很封建,女的跟男的不能一起演戏,我就扮一个女

的。那出戏的主角是女的。这戏写得不错,当时看是很有意义的。后来嘛,

反正在那儿演戏我总参加。那时在北方一带的戏剧活动中南开中学算是出名

的。北洋军阀成天打仗,国民党在广州,北方谈不上有进步势力。

赵:您那时主要是演。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呢?

曹:写是到清华大学以后,那时已经不知演了多少戏了,当时只是知道

哪个戏大家觉得有趣味,一点政治也不管,是唯美派,得了一点舞台经验。

我老觉得,写戏呀,要是对舞台不熟悉,观众不熟悉,就不行。

赵:开始写以前,您对技巧大概摸过一阵子喽?

曹:摸过一阵子。南开的英文很好;我能直接读英文。高中一年级的时

候能拿字典读一点外国小说。狄更所 (Charles Dickens)的

《 (DavidCopperfield)》 (编者按;港译《块肉余生述》),哎呀,一边

读还一边直流着眼泪。

赵:您读的第一个剧本是什么?

曹:是易卜生 (Henriklbsen)写的,也是从英文直读。还有乱七八糟的

读了不少。有美国的《剧场月刊》 (TheatreArtsMonthly);是大学时读的)

我们对外国东西都是通过书本了解的,没见过外国人。

赵:您在清华念哪一系?

曹:西洋文学系。那时教授是西洋人多。清华是庚子赔款建立的,外国

教授愿意来。我不大爱上课,这是我的毛病。清华跟北大是一个脾气;你爱

上课就上,学期终考试及格就成。基本上我老是呆在图书馆看剧本。契诃夫

(Antort Chekhov)、莎士比亚 (William Shakespeare)..多啦,都不记

得喽..。有的很难懂,但很吸引人,拿字典就成。

第一个剧本《雷雨》写了三四年

赵: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尝试写剧本的?

曹:高中就想写了,可是写不好哇。

赵:《雷雨》是不是您第一部作品?

曹:以前也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丢了。要论正式出版,《雷雨》

是第一部。

赵:《雷雨》这个戏是怎么酝酿出来的?

曹:我小时候文字比较好,也很注意契诃夫、易卜生,尤其是易卜生。

我特别注意他的结构、人物、性格、高潮。中国有句话:“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要是第一幕看完,观众离场,那可不成,得让他看完第一

幕要看第二幕,还要看第三幕。要吸引观众,得有结构。就说《雷雨》吧,

我就搞了三四年,不是一冒就冒出来了。天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当然《雷

雨》也不是个好戏。即使是一个戏,也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我看了许多上层

社会的人。那时我年纪轻,有是非观念,有单纯的正义感,对谁是好人,谁

是坏人,哪个欺侮人,哪个受压迫,看得很清楚。我是个破落户出身,十一

二岁就听见保姆告诉我,农村破产,晚上也听见农民在街上卖孩子的声音。

唉呀!那真是凄凄惨惨。他们白天不好意思做这种事,总是晚上在街上喊,

使人听了很难受,我因此就不喜欢有钱的人。好人,坏人,我都接触过。我

要是想这些事,就难过。不成熟,只感到愤怒,可是又没办法反抗。北洋军

阀那时候,中国有租界,可真可恨。但凡有一点正义感的中国人,都恨租界。

天津有八九个国家的租界。我觉得很不公平,觉得别别扭扭;还有,过去日

本派兵出去演习,哎呀,就对中国人打呀,骂呀,我真受不了。这是一种起

码的爱国心。我经过几个朝代:满清,国民革命,北洋军阀,蒋介石..。

赵:您写的几个剧本是代表您写作发展的过程还是代表您对社会认识发

展的过程?

曹:认识一个社会是不容易的。《雷雨》是封建的、半封建的、半殖民

地的背景;譬如说周朴园那个坏人头儿,矿场老板。压迫人,跟官方勾结..。

赵:《雷雨》是不是真人真事?

曹:有这些事,报纸上常报道。有一定的真实性;但整个故事是许多部

分凑在一块儿:东家的鼻子,西家的眼,那个人的耳朵,这个人的嘴..。

赵:《雷雨》空气制造得好,观众感到周家那栋房子最后一定要爆炸,

这技巧已经远超过章回小说中”且听下回分解”的效果了。从开幕到闭幕,

您把人心拴了几个钟头。

曹:好说,好说。这个戏的结构我用了些时间,戏里的人物基本上我都

见过;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综合起来的。

赵:写《雷雨》时您还在念书吗?

曹:我一直在念书。《雷雨》是一九三三年写完的,但我从中学的时候

起就开始构思了,前后搞了总有五年。我写戏呀,不是从头到尾写,是先列

个大纲。这个大纲改来改去。人物性格呢?也写多少遍。主要是得把人物性

格写清楚,在戏里,就变成“话”。这样慢慢的结构起来,人物逐渐明朗。

穿着大褂在烟馆妓院找材料

赵:您写的《日出》的动机是怎么来的?

曹:我心里觉得劳动人民是好的,但又不敢正面写,因为那时候国民党

已经开始审查剧本。在《日出》里,好像是有阶级出现了,但是工人只是在

幕后唱歌,代表一个对将来世界的希望。工人唱着:“日出哟,东来哟,满

天的大红来吧!”这是我的一个想法,但这就是接近共产党吗?不是,我还

没有。跟我同时期比我觉悟的人,那是有的,地下党员就不少。像胡乔木,

就跟我是同学,做了不少事。我还不大懂甚么叫革命,真的不懂,就觉得压

迫人的人不应该存在,他们天天吃喝玩乐,一点事也不做。中国除了压迫者,

还有一种寄生虫..。

赵:听说您为了搜集《日出》第三幕的材料受了不少罪,还挨了打,是

不是?

曹:那时候我在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当教授。天津租界有妓院和叫“禁

烟馆”的鸦片烟馆..。您看,抽鸦片烟用的“烟枪”,这个“枪”字用得

多么好?它杀死人嘛。烟馆、妓院的人都穿短打,看见我这个文绉绉穿大褂

的人在那一带的胡同乱跑,租界里的很多地痞流氓不知我是何许人也,他们

也许误会我是警察、密探之类的人物。我不惹他们,但是我必须亲眼看看妓

院生活。所以搜集第三幕的材料是很费劲的。我去了无数次这些地方,看到

这些人,我真觉得可怜,假如我跟她们真诚的谈话,而非玩弄性质,她们真

愿意偷愉背着老鸨告诉我她们的真心话。

赵:您费了最多心血描写妓院的第三幕,有很多人却不敢上演,他们是

把您这块肉割了。

曹:不演是因为不懂。现在演也可以,可是这个时代的孩子都不知道旧

社会了。

赵:第三幕您是否故意写成那样,准备就是不演也不妨碍整个故事的发

展?

曹:我很希望能演,因为在第三幕里我写的是最苦的一群人。过去妓院

分高、中、低三级,我特别写的是低级的,最可怜的一种。高级的是住在旅

馆里的陈白露那种,她交往的是各色各样的高级人士,当时的话叫“交际花”。

赵:您自己觉得《原野》怎么样?

曹:《原野》不算成功,原想写农民;写恶霸欺负人。

赵:《原野》的主题是什么?是仇恨吗?

曹:对,是仇恨,恨那个恶霸,想报仇。《原野》我没怎么用心,是三

四个月内完成的。

赵:但是我觉得《原野》的艺术性非常高,一个大天幕下;甚么都没有,

只有人类的仇恨在那里爆炸、沸腾..。

曹:对,《原野》的人物很少。我很注意这个问题;我不愿意人太多,

因为剧团出不起那个钱,越少越好。到了《北京人》就只有一个布景了。

赵:您写《北京人》的动机是什么?

曹:我那时已经在余上沅办的国立戏剧学校教书了。余上沅是个国民党,

拿我作招牌,招了很多学生。《北京人》是在那儿写的。

赵:《北京人》的主题是什么?

曹:曾皓代表地主,屁事儿不干,靠收租过日子。剧里都没有讲、也用

不着讲。您看他成天吃着喝着,挺愉快,但是没落了。碰到隔壁一个姓杜的,

是干纱厂的新兴资产阶级。他姓杜,就是代表杜月笙那个上海大流氓。这两

家有很特别的关系。杜家的孩子开纱厂发了财,但是杜老头最羡慕曾老头的

棺材,棺材代表走向死亡。中国老一辈子的人对棺材最迷信,有钱人总老早

就准备了,搁在屋子里给大家参观,每年上漆;还讲究楠木,漆得通亮,越

老越爱看。还有纸人纸马,等于过去的奴隶陪葬。

赵:《北京人》里代表希望的人物是研究考古的袁教授喽?

曹:也不一定。他很希望国家强大、进步。他愿意把一帮想离开旧社会

去延安的人送走,他认识“带路的人”,而且彼此信任,靠得住。

赵:您的每一个剧本里都有希望,《北京人》里指出的希望在哪里?

曹:不敢说。国民党时代怎么能说出延安?孙媳妇瑞贞和愫方实在受不

了,通过袁任敢的关系逃出来了。

赵:袁任敢描写北京人的那段话我还会背;“这是人类的祖先,也是人

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爱说就说,爱笑就笑,爱骂就骂..”

曹:当然这话并不是马克思主义,只是代表一种开明的人说的话。袁这

个人很幽默,但是不愉快,知道另外有一个环境比这个好,可是又不愿意去。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是喜欢《蜕变》的

赵:您喜不喜欢《蜕变》?

曹:《蜕变》我是喜欢的呀。那里面的梁专员,根本是个共产党员,钻

到国民党去的。国民党不相信,说哪有这种事。其实共产党到国民党里做工

作的人可多了,甚至到了行政院做参事,知道的机密很多。

赵:丁大夫呢?

曹:丁大夫代表一种开明的知识分子,她不喜欢院长马登科。而喜欢穷

苦人,抗战时期真有这种人,在上海当医生挺赚钱的,丁是个寡妇,离开上

海去伤兵医院,她也不知道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抗日就好。她的儿子参加

了游击队,唱那个贺绿汀作的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这歌是首禁

歌,国民党不许唱。

张道藩审《蜕变》

赵:当时国民党里管文化运动的张道藩是不是给过您很多麻烦?

曹:是呀。张道藩当面就说过:《蜕变》的医院里为什么不挂蒋总裁的

像呢?为什么末了让丁大夫说“大都克服了”?我以为这代表我的希望,“大

都”就是北京,收复北京,就是抗日把日本赶走了,是我的希望;但那时候

差得远呢,日本人已打到贵州了。他们又问我:为什么摇红旗?我说哪儿有

红旗呀;原来丁大夫治好了小伤兵,他祖母感激,送给“小丁大夫”一个红

兜兜,乡下人的小意思,保护肚子不受凉,只用红布不用别的颜色。丁愿意

拿着红兜兜表示继续抗日,张道藩就说是摇红旗,非要改不可,我说这是风

土人情。张道藩说的时候挺客气,他们对比较出名的人不愿得罪,你一解释,

就算了,这是舆论问题。像郭沫若,国民党明明知郭老跟共产党很接近,但

也不能不敷衍。

赵:总理和重庆的共产党员跟您有交往吧?

曹:有过。我的学生里就有党员。我们学校很像战场,两边学生斗。国

民党在学校里的官多,训导长、县党部书记长都是国民党。

赵:有人说您,讲课从不拿自己的作品作例子,是不是?

曹:那无聊得很,我不喜欢。

赵:《正在想》这个戏是在《家》之前呢,还是之后?

曹:在《家乡》之后。那是胡扯,忽发奇想。关于《家》,我很感谢巴

金。他叫我改编成戏剧,我改动得比较多,他看了也没什么意见。

赵:我觉得巴金的《家》很动人,特别让中学的女学生着迷。您的《家》

似乎提高了一层。

曹:那倒不一定。有很多人读了他的小说参加革命,朝进步方向走,戏

就不会发生这个作用。写戏有一个特点,得集中的写,小说可以散开写。我

写的《家》里的人物瑞珏就比较集中。每个人都有性格,但是得集中几个人,

要不人物就不清楚。《家》这个戏好多演员演过,张瑞芳就是其中之一。

赵:听说《家》头一天在重庆上演,您坐在剧场后排看,有个演员念错

台词,您就在剧场里大声叫起来,有这回事吗?

曹:没有。我从来不敢这样大胆。

赵:抗战胜利的时候您在哪儿?

曹:在重庆。后来到上海,四六年去美国。

赵:我记得文协在重庆张家花园欢送您和老舍先生出国。老舍那天还说

过几句有趣的话。他说:“现在大家都要到美国去,哈巴狗到美国去,回来

还是一条哈巴狗。”

曹(大笑):他会说这种俏皮话。

“文革”中搞得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对

赵:现在海外大家都想弄清楚,你们几位名气大的作家受了些什么折磨。

曹:我的遭遇还算好的。被关了几年,后来又劳改。劳动本来是很好的

事,如果把劳动当惩罚、侮辱,那就不太好了。不只要劳动,而且跟家里隔

离,甚至影响到孩子。一直搞得你神志不清,最后甚至会自己也觉得自己不

对。因为他们成天逼你念叨着:我是反动文人、反动学术权威,剧本上有哪

一点不马克思,不懂什么叫阶级,只有一点正义感、人性论..。

赵:您的最大罪状是什么呢?

曹:反动呀!反动文人,反动学术权威,三十年代文艺黑线,腐蚀了许

多年轻人..。真难说,我们写的东西最初出现的时候,还..有人说过我们

进步。他们逼着你招供,供了以后不但别人相信,甚至连你自己也相信,觉

得自己是大坏蛋,不能生存于这个世界,造成自卑感,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不要写戏了,情愿去扫扫街。这种自暴自弃的思想就产生了,这种思想上的

折磨比打死人还厉害。

由香港去北京途中见杜聿明

赵:解放的时候您在哪儿?

曹:在北京。北京的政治协商会议预备会议有我的名字。我是从上海飞

香港,在香港通过地下党员的安排,我们坐了一条北欧的船回国。我们这批

人里头有老一辈的叶圣陶、马寅初,不过十来个人。还有新闻界的赵超构。

我们上船的那天晚上,换了六七家旅馆,躲避国民党特务。我们都穿唐装、

英国海关问是谁,带路的地下党员就说都是做买卖的,塞了二百元港币给他,

就“好、好、好”。坐了小船再换大船,在烟台下船,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进

了解放区。解放区对我们这些民主人士的招待可太好了,想起来还不好意思。

路上还看到杜聿明。

赵:杜老曾经跟我说,他在山东看到你们这些他所崇拜的文化人回来,

对他的心情改变发生很大的影响。解放后除了被招待得很惭愧以外,您面对

这个新局面还有些什么感想?

曹:那真是高兴。知道国家站起来了,过去有自卑感,挨打挨惯了。过

去,你看,就五月一个月里,就有多少国耻纪念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我还赶上二十一条的那件事..唉,不快活的日子太多了,从四九年以后开

始心里好过了。

周总理不随便说:“你啊,读读资本论吧!”

赵:您回来后,就参加第一届政协是不是?

曹:我参加了。这个名单是毛主席周总理提的,也许周总理提的较多。

在重庆时总理对我们就很照顾。共产党不是有三个法宝吗?这第一个法宝叫

统一战线,很重要。有些进步和不喜欢国民党的人都肯到总理当时在重庆的

办事处去,从三八年起我第一次见到总理,就对他佩服到极点。他知道我们

当时的处境很困难,第一是吃得不够,穿得不行‘重庆夏天热得受不了,冬

天冷得受不了,又不生炉子。他经常找我们谈谈。那时虽然国共合作,和总

理接近还是有危险的,但是世界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不怕死、不怕威胁,跟

蒋介石对着干。后来国民党的作风越来越恶劣,我们对当时的政府越来越失

望。那时对国家和自己的前途还能保持信心,得感激周总理。周恩来总理,

我们为什么要在他的名字上加上“敬爱”两个字,这是发自衷心的感情,全

中国人民没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感觉。我亲自受到他的教诲。他并不是动不动

就说:“你啊,读读资本论吧!”而是说“咱们谈谈”。他谈得有道理,有

说服力,叫人很容易接受。我这一生除了感到毛主席是个伟大的人物以外,

我感觉到周总理给我的影响是很大的。

赵:您以后担任什么职务呢?

曹:作招待。外交部以外的与外国人民之间的来往,基本上是我来管、

像中苏友好协会。那时苏联还没变修正主义,我接待过苏联作家法捷耶夫带

领的一个文化代表团,还有许多零七八碎的事儿。那时候政协里边搞外事活

动的人比较少,因此我就成为外事活动的专家。那时候没工夫写东西,因为

外事任务很急迫。

赵:您到苏联去参观过吗?

曹:去参观过。

赵:您觉得苏联的戏剧艺术究竟有道理没有?

曹: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我看过他们几个戏,托尔斯泰 (LeoTolstoy)、高尔基 (MaximGarki)、契诃夫的戏。

赵:他们也演过您的戏吗?

曹:演过很多;好像是忽然一阵狂热;大约演了两三千次《雷雨》。但

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正如同我不愿意讲我自己的作品一样,他们屡次给我

写信要我去看他们演,我不愿意去看。并不是我特别骄傲。第一,我怕出国;

第二,我明明知道他们不懂中文,不知道中国人是怎么回事,我看不会满意,

可是还得说好。他们给我寄了相片,我看了实在不满意。穿的那个衣服就四

不像,他们还觉得挺像。什么团龙袍子,红红绿绿的。走起路来也不同。当

然怎么走路我没看见..。好多次我都没去,我也没答复。现在想起来是我

的错误,那些人对中国还是比较友好的。我没回信是嫌麻烦,事实上是国内

工作也太多。还有百科全书,问我是不是写了这个,改了那个,我也不想回

信。连日本朋友的信我也没回。这是我个人的一个毛病。

赵:您是什么时候到中央戏剧学院工作的?

曹:四九年先到中央戏剧学院担任副院长,欧阳予倩当院长。五二年,

又当了现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院长。这个院被“四人帮”糟踏过一阵。江

青老说要救活话剧,事实上,解放后十七年工夫也出了不少好剧本。

《明朗的天》写抗美援朝时的知识分子

赵:您是什么时候写《明朗的天》的?

曹:五三年吧。主题是抗美援朝和反对细菌战。那时美国要是打过鸭绿

江,咱们国家就很危险,所以我始终认为抗美援朝是对的。这戏写得很仓促,

主要讲知识分子对抗美援朝,对美国的不理解。受美国政府政策思想影响的

一批崇美知识分子,认为怎么敢跟美国人打呢?他们觉得“美国什么都好”。

当时这个思想很严重,在知识界尤其严重。美国政府非常聪明。怎么说呢?

他们都是从思想入手,也不打你,不烧你,不搞“三光” (抢光、烧光、杀

光)政策。他们的手段比哪国都厉害。他们让你崇美,非喝可口可乐不可。

我们跟美国人谈中国总谈不明白。他们老说我们不自由,说我们写的东西都

是政治,说他们讲究自由,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跟他们解释了半天他们还

是不明白。我就从我和许多朋友这一辈子的遭遇谈起,譬如说抗日,你碰见

日本兵,你非得叫太君哪,非得深深的鞠躬,这才能走过去,我说你们受过

这种气吧。他说没有。我说,那你就不能理解中国人的心理。所以说,艺术

离不开政治..。美国有个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 (Terinessee Willams)。

他现在还在吧?

赵:还在,他是个南方作家,最有名的作品是《欲望号街车》 (Street CarNamed Desire)和《朱门巧妇》 (Cat on a Hot Tin Roof)。他还算比较进

步的,写南方的贫民窟。还有一个阿瑟·米勒 (Arthur Miller)。

曹:他是犹太人吧?

赵:是。他最有名的剧是《推销员之死》 (The Death of a Sales-man)。

曹:你知道“文革”那阵子我们差不多十年工夫没跟外国接触,所以你

说的许多人,我都不知道..。不止十年,还要长..。这都是“四人帮”..。

和外国人交往是应该的。咱们中国人很奇怪,有个特别的毛病,含蓄得很。

这点不像美国人。我觉得美国人有其可爱之处,什么都说,不管你爱听不爱

听,也敢问,这点了不起。

赵:您那次去美国走了些什么地方?

曹:我先到西雅图,呆了几天,看了一个可以坐五六百人的小剧场。再

就到华盛顿、纽约、芝加哥,随后到南方,也去了耶鲁(大学)。

赵:你在美国看了些什么呢?百老汇 (纽约剧院区.. Broaaway)?

曹:百老汇当然看了、给我的印象普通。看过《奥克拉荷马之恋》 (歌

剧《Oklahoma》),热热闹闹,演了一两年了。话剧我记不住了。美国的agent(经纪人)我很佩服他们,什么都得通过他们,可真厉害。你不找他,你书也

不能出版,市场都被他们控制了。

赵:听说张大千一张画卖了二十五万,结果自己只拿到六万,别的都是

佣金。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译成英文出版,也被经纪人敲了一笔竹杠。

曹:他这事我很奇怪,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咱们中国的书翻译成外文出

版,好像没有版权,因为我们没参加一个什么会。

赵:InternationaI Copyright Convention。我觉得应该参加。像您的

许多作品,人家乱印,那可不行啊。

曹:那倒无所谓。现在过得去,有吃有喝,反过来我又这么想..,我

们印人家的,人家就没法说话,人家的好东西也不少。我们能贡献给人家的

东西,其中有些太旧了。

赵:像您的作品,对三十岁以下的人可以说是古典著作了。

曹:“古典”这个字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尊重它的意思,一个是根本不

懂啦。

赵:不懂的是时代的背景,不是文字和艺术,这是不朽的经典。

曹:你当然不是说我的东西该送到古董铺子去啦,哈哈哈。

样板戏不是从真实出发

赵:作为一个剧作家,您对样板戏的评价如何?

曹:那个“三突出”我反对。你知道,写好写坏得根据一定的生活。哪

怕田纳西·威廉斯,他也经过他的生活到处看。样板戏不是从真实出发,它

是个框框,这很不好;但是“样板”这两个字不错。好的东西才成为样板。

样板而成为戏,得看这个戏的本身够得上够不上成为样板。你够不上样板而

强迫人家看,岂非强人所难。你也许知道,前两年“四人帮”还当政,你回

来的时候,恐怕就看不到别的戏。

赵:就是那八年来八亿人看的那八个样板戏。

曹:就是呀!一个戏看三十回,那不是受罪吗?看一回还可以勉强忍受,

看三十回就叫我受不了;而且不许不演,演是个政治任务,说句不好听的话,

这是迫害样板戏。不着不演是政治错误,是个犯罪问题,可以进监牢啊。这

就叫做没有自由,对不对?

周总理嘱咐我写《王昭君》

赵:万老,我听说您现在正在写一个历史剧,是不是?

曹:对。《王昭君》。这是周总理当时要我写的。我写了一点点没写成,

后来“四人帮”一当权就完蛋了,连周总理也管不了啦..。有一次“四人

帮”把我弄去了,我听说周总理坚持不许他们关我,他们才把我放了出来。

这事我是后来听说的。周总理做事从来不会说:“唉呀!我对你怎么怎么好。”

这是中国人的特点,不爱夸耀自己,含蓄得厉害,尽在不言中。

赵:您今后有什么写作计划呢?

曹: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就是要写过去我不能写的,第一个写周总理嘱

咐过我的历史剧《王昭君》。这个剧本讲民族团结。中国有五十多个民族,

各个民族之间需要团结。我很高兴写,要写完它。当然我很希望我能多活几

年,虽然我将近七十岁了,但我希望活下去看到四个现代化的成功。比如说

三大革命运动“生产斗争、科学实验、阶级斗争”这些东西我都想看看写写。

写成写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喽,因为我有心脏病。刚才说了很多很多话,也不

一定都对。因为大家有不同的标准吧。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民族思想、政

治制度,我常常说每个国家都有个“幕”。人家说,中国有“竹幕”。是的,

我承认有这个东西,但是这里面有许多人为的东西,而且,人为是两方面的。

“竹幕”总比“铁幕”好,竹子还偷偷摸摸的可以看看。美国没有“幕”吗?

也有。这不过是你如何看我,我如何看你,大家互相了解的问题。生活背景

不同,思想就不一样。比方说我们中国的革命,你跟某些外国人怎么谈也谈

不明白,因为一个欺负人的国家,就不知道被欺负者的滋味。你跟他谈了半

天,他就觉得,唉呀,你怎么这么喜欢共产党啊。外国人老说我们中国人神

秘。不是神秘,是历史不同。他们不懂我们的心理状态。我们过去受洋气,

见了洋人就害怕;可是现在不同了,洋人尊重我们,我们也尊重他们,欢迎

他们。今天再写洋人仍写法也不一样了。我是主张现在要大开放,我们去看

人家,也欢迎人家来看我们。

赵:这个“幕”有的是人家挂的,有的是你自己挂的,对不对?

曹:你说得太聪明了!一个事物怎么叫对,怎么叫不对,是非常非常复

杂的。因为你不懂,你就说是“幕”。从一个中国人的角度看美国,就完全

懂啦?不一定。从美国人民的角度来看中国人民和政府,就完全懂啦?也不

一定。所以我不大说:这个人是“那国通”。“通”是相对而言,对不对?

可能通一部分,而且他一定有他个人的成见。由成见看出来的就很难说了。

我主张“开明”这两个字。现在最大的好处是,第一,我们承认落后,要赶

上前去,而且用最快的方法赶上前去:第二,我们在文艺方面要大大发展。

文艺界被禁锢了十几年,太久了,太落后了。

赵:学生希望我讲“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中国文学课。您看这个课怎么

开,有什么可讲的?

曹:现在有一出好戏,你要想法看一看,是批判“四人帮”的,叫《丹

心谱》,戏写得好,值得看,剧本比较公正。当然,“四人帮”这个问题不

止是公正不公正,而是篡党夺权,受害人可太多了。这个戏说的还是比较忍

耐,还是很含蓄的。

中国人民有史以来的一个浩劫

赵:如果您用“四人帮”的事情写个剧本,这应该是个悲剧啊,喜剧啊,

还是闹剧啊?您要怎么写?

曹:(沉吟半晌)浩劫啊!中国人民有史以来的一个浩劫,当然是个大悲

剧,叫中国倒退了多少年。“四人帮”时期还是有人敢说话的,写的东西当

时拿不出来就是了。现在多了。不过解放以后也出了不少好东西,比如李准

的东西,这人很能写..。

赵:一般现代的年轻人,看样板戏看了那么久,艺术水平就那么高,怎

么样才能提高他们的艺术欣赏能力呢?

曹:费劲,费劲!文化部现在提倡“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现在新华

书店的书开始多一点,也不大多。为什么?纸张不够,印刷得慢。

赵:您的作品现在有新版本吗?

曹:有。一会儿就卖光了。今后要有好的新的东西出来,必定要提高水

准。

赵:林彪、“四人帮”当权时代,您受了这么多迫害、折磨,您是否感

到很失望?

曹:当然,有一段时期简直不知道怎么了;但这种失望感情只是暂时的,

我觉得中国总不会老这样下去。中国虽有少数坏人,但毕竟有广大群众,中

国这个民族能团结,能吃苦耐劳,有智慧,不会沉沦。

赵:您始终没丧失对民族的信心?

曹:没有。对自己的信心倒是比较差一点。

(原载香港《七十年代》1979年.. 2月号)

曹禺同志谈新作《王昭君》

一个冬日的下午,阳光洒满大地。我怀着敬慕的心情,拜访了戏剧界老

前辈曹禺同志。他是应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邀请来上海改编《王昭君》的电影

剧本的。曹禺同志笔下的王昭君,不同于过去文学作品中的那个哭哭啼啼、

满腹怨恨的妇女,而是积极为民族团结作出贡献的使者。曹禺同志为什么要

写王昭君,又为什么要改变她传统的形象呢?他回顾了创作的过程,说:“这

是周总理生前交给我的任务啊!从提笔到完成,已十多年了。大概是在一九

六○年,有一次同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在一起吃饭,谈起现在汉族妇女不愿嫁

给少数民族。周总理说,这可不大好。但这种情况又不是一个命令就可以改

变的,可以通过舆论宣传宣传,提倡提倡。古代不是有个王昭君嫁给匈奴的

故事吗?接着就对我说,你就写一个吧!我听了感到这个任务非常光荣,非

常重要。这使我下定决心去完成。”他接着说,王昭君的事迹在文献上并不

多。《后汉书》中记载的就很简略。据说她是湖北秭归人,出身也不是贵族,

而是一个“良家子”。但她聪明美丽,而且善于辞令。小时候常在河边洗脸、

捣衣,日子久了,那条小河的水就香了。后人就叫它“香溪”。进宫之后,

她受不了冷落,就在匈奴单于向汉元帝求亲时,自愿请行远嫁匈奴,直到终

老。在古代,一个女子离开自己的家是相当不容易的,何况只身远嫁异域,

这说明她是一个性格很坚强、很了不起的女子。而汉族与匈奴,本是统一的

国家里的不同民族。历史的趋势,使汉族与匈奴族都要求和平共居。她到了

匈奴以后,汉朝和匈奴的关系就大大好转,双方有五六十年的和睦相处,没

发生过战争。这是一个不小的贡献。周总理读过很多书,知识渊博,而且十

分善于用马列主义观点分析历史人物。他认为王昭君是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

物,对祖国有过重大贡献,应该歌颂,董必武同志也有过四句诗赞颂王昭君:

“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

听了曹禺同志的谈话,我记起小时候也听到过关于王昭君的传说,读到

过关于王昭君的故事。不过那些关于王昭君的文艺作品,不论是小说、戏剧,

还是音乐、诗歌,都把她描写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可是曹禺同志笔下的

王昭君,却是一个有志于民族和睦事业,高高兴兴地自愿请行远嫁的美女,

同过去知道的大不一样。也许从此以后王昭君的形象会在人们的心目中根本

地改变过来。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曹禺同志。曹禺同志说:这个传说在《西

京杂记》中就是这样写的。说王昭君自恃貌美,性格清高,不愿贿赂画师毛

延寿,结果被毛延寿涂丑画像,因此被打入冷宫。也有不少文人骚客对昭君

的远嫁用一种封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写了许多不符合事实的诗文。如蔡伯

喈的《琴操》一曲,就把王昭君写得哭哭啼啼。倒是王安石有不同的见解,

写下了“汉恩自浅,胡恩自深,人生贵在相知心”这样的话。这个看法在当

时倒是通情达理的。昭君离开汉宫,应当像离开牢狱一般;这是对封建王朝

的一种反抗,用不着啼哭悲泣。记得历史学家翦伯赞同志就曾多次说过要擦

干王昭君脸上的眼泪。这种观点是符合历史真实的。但是这种见解,长期来

未见之于文艺作品。

那么,曹禺同志在这个剧本中又是怎样处理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这

一关系的呢?

曹禺同志意味深长他说:“《王昭君》是个历史剧。写历史剧全靠历史

的史实是不够的,还要靠生活作依据。自从决定创作《王昭君》之后,我两

次到内蒙古和新疆去深入生活。二千多年前的生活情景是不可能在当时当地

再现了;但是能到当年的实地去一下,还是十分必要的。在许多同志的帮助

下,我看到了著名的‘青塚’——昭君墓,还听到不少至今仍在内蒙人民中

流传的昭君故事,说她是一个十分热爱老百姓的汉族妇女。当时有些蒙古人

没有孩子,就到昭君的墓前睡上一夜,祈求昭君的保佑,第二年就能生儿育

女了。不仅子女,而且没有牛羊的也会有牛羊,牛羊少的就会多起来..总

之,昭君已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个很有灵性的保护神了。这些传说都

是同少数民族兄弟接触中听来的。它们大大地启发和丰富了我的想象,为塑

造昭君的形象,描写人物的精神面貌,为歌颂民族团结和民族之间的文化交

流这一主题起了很好的作用。在历史上,昭君出塞大约在正月。我现在改成

了春夏之交。因为这段时间里,长安和匈奴两地风景都很漂亮。写历史剧是

应该允许在基本符合历史真实的基础上作一定的艺术虚构的。不过虚构的情

节虽然不是实事,但应是可能发生的、合情合理的。例如剧中有个孙美人,

自前朝皇帝起就盼着被召见,盼到皇帝死了也没有召幸,反而因此发了疯。

这个角色并没有事实根据,但这个人物却是许多在后宫中虚度青春的妇女的

悲惨形象的概括。这既是对封建王朝摧残妇女的罪恶的控诉,又是推动昭君

自愿请行的动力。既符合历史的真实,也符合历史的要求。莎士比亚似曾说

过:戏剧是人生的一面镜子。我认为历史剧还不止于此。还应该是一种‘X

光’。它不仅能照见人生的面貌,还应该透过皮肤看到人生的内脏、骨骼。

这才是文艺作品的深刻的社会功用。”

一个五幕的历史剧的创作为什么会长达十多年之久呢?在回答这个问题

的时候,曹禺同志不得不揭开不愉快的回忆。他说:“在‘四人帮’统治下,

我被关进了‘牛棚,,每天要挨批挨斗。我曾经一度下决心从此不写任何东

西。如果有一天我能活着出去,就去扫地,天天扫,直到抱着扫帚离开人世。

周总理的逝世,使我既难过又震动,想着周总理生前对我的教育,我决心要

写完《王昭君》。直到粉碎了‘四人帮’,我才获得了创作的自由。记得送

完最后一次校佯后,我伏案大哭了一场。这是周总理生前交给的任务,我虽

然完成了,但是周总理再也见不着了,我再也听不见周总理的意见了。这是

多么的痛苦啊!从一九三八年起,周总理就认识了我,以后一直代表党教育

着我。他从不当众夸奖我,倒是常常指出我的不足。周总理是我的恩师啊!

古语说:教诲之恩是难以报答的。这一点,周总理逝世以后我的体会就更深

刻了。”

当谈到完成《王昭君》剧本之后的创作计划时,曹禺同志一边踱步,一

边说:“我已年近七十,又有严重的心脏病,生命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离

骚》中有两句:‘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我总感到祖国实现

四个现代化这最好的时代我恐怕要赶不上了。”说到这里,他眺望着窗外,

忽然又振奋起来,激动他说:“但是,这种暮年之感有时又鼓舞我要赶快地

写。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就要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今后我要尽快地写些剧本。光写历史剧还不够,还应该多反映现实的斗争。

这没有长期的生活积累是不行的。要下生活,身体又不行了。这个问题常常

折磨着我。这次到上海来,见到不少老朋友,他们充沛的精力,旺盛的斗志,

使我十分振奋。就连已金这样的高龄,也在夜以继日地伏案而作啊!至于文

艺战线上的新生力量,则更像雨后春笋那样迅速成长。有时我确实感到累了、

倦了,但一想到现在这些老的和年轻的同志,我就会浑身是劲,重新拿起笔

来。演员应该死在舞台上。我准备拿着笔战斗在我的书桌上,直到生命的最

后一息!”

离开曹禺同志的住所,太阳已经西沉了。落日的余辉追踪着行人的脚步,

仿佛要把光明永远留在人世。大自然的规律是太阳下山了,明天还会升起。

政治生活中,驱散了“四人帮”这一层乌云,社会主义的大地重新披满了阳

光。光辉的太阳属于勇于迎接新生活的人们。曹禺同志,这太阳也属于您!

(原载《解放日报》1979年.. 2月.. 4日)

曹禺谈《雷雨》

我对剧中人和事熟悉

《雷雨》、《日出》、《北京人》这三个剧本,都是我青年时期写的。

我为什么能够写出呢?毛主席说:生活是文艺创作的唯一源泉。我说的生活,

是我那时接触、了解到的生活。我写到的人和事,是熟悉的。我出身在一个

官僚家庭里,看到过许多高级恶棍和流氓;《雷雨》、《日出》、《北就人》

里出现的那些人物,我看得很多了,有一段时期甚至可以说明和他们朝夕相

处。因此,我写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那时我对阶级,半殖民地的社会性质,

这样一些概念并不清楚。比较准确地反映我的思想,是这样一句话:”时日

曷丧,予及汝偕亡。“旧社会制度和统治者,我痛恨,什么时候你们灭亡了,

我跟着一起死掉都心甘情愿。统治者,是周朴园、金八、潘经理,甚至曾皓,

这样一些腐败专制的人物和寄生虫们。这三部作品里写的,几乎都是这些人,

很少有正面人物。当时我很少接触正面人物;不是完全没有接触,但的确了

解很少。

不劳动者不得食是我的主导思想

旧的必然要灭亡,谁代表新生的力量呢?我当时不能回答。但也并非全

然没有寓意。在《雷雨》里我写了鲁大海,一个工人,当然写得很不成熟,

但我同情他,佩服他。《日出》里我写了一群幕后的打夯工人。——黎明后

太阳升起时,黑暗必将逝去,在黑暗里生活的“动物”们,也必将随之消灭,

而这些打夯工人,却在为建设新的大厦打基础。他们边劳动边唱着夯歌:“日

出东来满天大红,要想吃饭就得做工。”——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么一个基

本的概念、感觉,是我的思想。我在这些剧本里所抨击的,是那群不劳而食、

不劳而获,把劳动人民踩在脚下的荒淫无耻的统治者,以及依附于他们,过

着寄生生活的“帮闲”们。“五四”以来的进步的知识分子,总希望找到一

个出路,但出路是什么,不明确。在我的作品里,虽然也有看见一点光明前

途的人物,但基本上仅仅是体现了这么一种倾向。

我和戏剧的接近

我写《雷雨》用了半年时间,写作之前,构思了五年。写这个剧本的想

法,是早在十九岁的时候。我用了较长时间构思剧本和人物。酝酿得成熟些,

可以写得集中些,不想写写改改。幼年我喜欢阅读文艺作品。我开始接近戏

剧是在十五六岁。那时刚上中学,我参加了“南开新剧团”,距现在半个多

世纪了。那时我们演了德国作家霍普特曼 (Hauptman)的一个戏,《织工》,

写工人罢工,最后失败了。这个戏给了我影响。以后还演过易卜生、莫里哀

等人的戏,也常常演“南开新剧团”自己编的戏。一直到我二十几岁以前,

每年都参加演戏,从未间断。这些演出活动对我有好处。使我晓得了观众喜

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需要看什么,不需要看什么。戏剧要教育观众。

但演戏、写戏的人首先要懂得观众、了解观众。戏剧缺乏感人的艺术力量,

光喊口号,是不行的。要使人从作品反映的生活中悟出道理来。生活是无比

的丰富,尊重生活、深入生活,就会看到许许多多真实的人,就会发现鲜明

的人物性格,才能塑造出典型来。譬如周朴园,并非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但

生活中确实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周朴园不认为自己是罪人

周朴园自己从不认为自己是恶人。他在社会上是“名流”、“贤达”,

他认为他的家庭也是“最圆满,最有秩序”的“理想家庭”,他教育的儿子

周萍,也是“健全的子弟”。三十年前,周朴园为了和一个门当户对的阔小

姐结婚,把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的丫头侍萍,在大年三十晚上,从家里赶出来。

大儿子他的母亲留下来了,这就是周府大少爷周萍;二儿子才生下三天,病

得奄奄一息,就让侍萍抱走了。走投无路的侍萍投河不死,孩子也被救起,

这就是后来的鲁大海。周萍和鲁大海,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由于社会、阶级

地位和生活环境的不同,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鲁大海对周朴园,怀着

强烈的憎恨。那时常常闹罢工。我听过一件真事,一个资本家在哈尔滨修一

座江桥,他故意让江桥出险,使几千个工人丧生。他是承包商,从每个工人

身上扣二百块钱。周朴园就是这样发了一笔血腥财,从此他才富起来。他觉

得自己崇高,又“多情”,那个被他遗弃的丫头,被他说成为“前妻”了,

连生了孩子的那间房子里的摆设,他都留着,保持原样,不准动一动。他自

以为是好丈夫、好父亲,正人君子,永远是正确的。三十年后,侍萍又来到

他家见到周萍时,他让周萍跪下,说:不要以为她出身低下,她却是你生身

之母,不要忘了人伦天性..他没有一点自愧自疚。他对待萍的怀念,是真

的。他自和侍萍分别后,结过两次婚,第一次是个阔家小姐,抑郁而死;第

二次就是和繁漪。两次婚姻都不如意。他从来没尝到什么家庭幸福。回想起

来,还是和侍萍相处的日子,多少给他留下了些美好的记忆。他对侍萍的思

恋、怀念,成了他后半生用来自欺欺人、经常萦怀的情感了。这既可填补他

那空虚的心灵,又可显示他的多情、高贵。

许多矛盾在第一幕里揭开

在第一幕,许多矛盾冲突聚拢一起,发展起来。在第二幕,侍萍见了周

朴园没有马上就走,因为自己受了近三十年的苦,阴差阳错今天到了这个家,

碰到了这个人。她想看看这个人的心原是自然的。周朴园错把她当成了家里

新来的仆人。当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就是他三十年来一直标榜着

自己念念不忘的侍萍时,他惊呆了,脱口而出的话是:“你来干什么?”和

“谁指使你来的?那欺人的怀念、眷恋、悼念之情,全都无影无踪。“命,

那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这话出在侍萍身上,是自然的,旧社会她这样

一个妇女,怎么能没有一点宿命论思想?“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

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此时的周朴园再装不像了!“好!痛痛快快

的,你现在要多少钱吧!”他开了一张支票;他是那么冷酷无情。他感到幻

灭:当初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今天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成了对他的社

会地位的一种严重威胁。把她赶走,他的本能使他没有任何考虑,马上做出

这种决断。周朴园生气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孩子。”

鲁大海来了,周萍来了,鲁妈在这儿,碰到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变成了资

产阶级少爷,一个成了罢工工人的代表,正在反对他的父亲——外国煤矿的

资方代表。鲁大海把周朴园最丑的事兜了出来。周萍这个“孝子”打了大海。

侍萍再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儿子竟成了这样一个人,她连一声

“萍儿”都叫不出口了:“你就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母

子、兄弟,成了这样阶级对立的关系。为了把事情掩盖起来,周朴园立刻解

雇四凤、鲁贵,和他们断绝一切关系。到第四幕,他还要寄钱给鲁妈,不是

为了慈悲,而是为他不放心。鲁妈有骨气,钱她不收,她信命、认命。

另一个人物是繁漪生的二少爷周冲。他很天真,是同情鲁大海的小知识

分子,受过高中教育,受到过“五四”以来新思潮的影响,看过一些进步刊

物。这是“周府”里比较可爱的人物。但他毕竟出身在这样家庭里,第三幕

鲁大海从家里撵他出门时,他说了:我没想到我父亲说的话,还是对的。不

但老大说他父亲的话是对的,连老二这个开明的知识分子,遇到阶级跟阶级

对立的当口,他也想不明白。我不懂工人阶级,我觉得工人们干净,剥削者

的钱,全是血腥气的。这帮人伪善,他们吃素,念佛,因为坑人、害人、杀

人太多了;要拯救灵魂,死后升天堂。

“三一律”和巧合

“三一律”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雷雨》发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

时间和地点的统一,可以写得集中。同时进行一个动作,动作在统一的结构

里头,可以显得清楚,这是“三一律”的好处。后来我感到,写戏,下一个

要和上一个不一样。《日出》和《雷雨》写法不一样,《北京人》又力求从

写法、结构、人物种种,有所不同。

一部《雷雨》都是巧合。明明是巧合,要人看不出是巧合,相信生活本

是这样,该是这样,要写出生活逻辑的依据以及人物性格、人与人之间关系

的必然性来。拿周朴园与鲁妈相见一场说,他们的语言、行动、反应,要有

必然性。

重视舞台气氛

关于《雷雨》的舞台气氛。我们把自然界的现象,和剧情的发展联系起

来,用以表现人物仍人与人之间关系,可以起烘托作用。《雷雨》的第一幕

里的几个人都放在雷雨之前的令人窒息的空气里,闷,热,一丝风都没有。

鲁贵满脸油汗地絮叨着客厅“闹鬼”,向女儿勒索钱用;四凤为母亲的即将

到来而烦躁,显得心不在焉,繁漪出场后非要打开窗户,她实在忍受不下,

非透一口气不可;周朴园则依然君临一切地逼着关窗户,当众逼着繁漪吃药。

在同一种闷热的气氛里各人有各自的心情、性格。认识这个家庭的种种矛盾

和混乱,危机即将爆发。沉闷、压抑、窒息、紧张,有时滚过天边的一串闷

雷,有时瓢泼大雨。侍萍逼着四凤起誓:今后再不和周家人来往。猛地一声

撕魂裂魄的炸雷。

写戏有个大纲好

写戏有个大纲好,五年中反复想这些人物性格,想他们的历史,使他们

在规定情景下动作。不把这一切想好,很容易返工。写作中常发生非推翻原

来结构不可的事情。写着写着把当初没想到的地方想清楚了,把人物心灵深

处的东西挖出来了,情节再这么搞不行了,不像那个人了;结构非改动不可。

事先尽量想好,有个大纲,把一切想深想透,是不是一定要从头写起呢?回

想起来,我最先写的是第三幕周萍和四凤推窗户的一段戏,再就是第一幕吃

药的那一段,而不是按原来的大纲的顺序写的。那时在清华大学读书,我躲

在图书馆一个专门搁外国杂志的大厅里,从早到晚不停地写。把结构搞好了,

人物在脑子里活了,他们的一切都清楚了,这时写戏是一种快乐。一切部署

好了,剩下的仅是人物性格有时要改一改,结构多少变一变,大架子不再动

了。创作是非常艰苦的事,但也是一种愉快,而不能是受罪。

人物和人物关系的复杂性

繁漪这个人物从第一幕到第四幕,是发展的,未停止过。她是资产阶级

的太太,有些观众觉得她又恶又狠,但她基本上是个受害者;她是她那个阶

级的人物,她没有自由,渴望自由。现在的观众很难理解这种人,我见到过

许多这类事:旧社会的女人没有机会同男人接触,有钱人家后娘和前妻之子

发生暖昧关系的事,实在多。繁漪是统治阶级营垒中的一员,但在周宅这座

牢狱里,又是个受囚禁者。她对侍萍的态度,完全是个官太太。她要把四凤

撵走,说得却巧妙。她在四凤面前、侍萍面前,在周朴园面前、周萍面前以

及在自己的儿子周冲面前,表现出各种复杂的心情和态度仍她和周萍的关

系,第一幕她表现为不在意的样子,第二幕对周萍就带威胁性了:“你不要

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大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第三幕可以说

是非常狠的报复。第四幕在她刚刚亲眼看到周萍与四凤密约之后,她又转而

恳求他所鄙视的周萍,把她也带走。繁漪这个人有不能令人容忍处,也有值

得同情处,其他人物也都是在发展中,流动中。

有人说周萍这个人物坏。演这个人,对他的“坏”让观众慢慢想一想。

这个家里“闹鬼”,是他主动勾引繁漪,家里搅了这么乱七八糟,明天要走

了,还跑到四凤家去见面。但他爱四凤,内心却有许多矛盾,四凤是个纯洁

天真的少女,常年在周家帮工,慢慢也沾染上了这个家里的习惯和趣味,多

少沾染上了“奴仆习性”。四凤对周冲这个年轻孩子并不欣赏,他不懂得爱

情,觉得周萍衣着、风度、神态,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周萍荒唐的生活

正是他父亲过去经历过的,周朴园留学回来,变成典型的“慈父”和“模范

家长”。周朴园这样一个刚愎险恶的人,也会感到寂寞和幻灭。第四幕一开

始,已是深夜两点,周朴园忽然孤独得要命,找谁也找不到。家里,妻子不

喜欢他,谁也不亲近他,他忽然希望得到点家庭的温暖,感觉到人生无常。

特别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怎么也摆脱不了空虚幻灭。他一反常态地对周冲

表示:“你找我么?”“快活么?”白天周冲早已尝够了他的味道,再不肯

说什么。繁漪回来了,浑身水淋淋的。“你上哪儿去了?”繁漪望着他,“在

你的家里!..在花园赏雨。”这刺痛他,使他感到这个家也是森森然的。

知道点资产阶级的生活、历史,是必要的,它可以帮助人了解,旧社会

是一种如何复杂的社会。《雷雨》我写得出,因为我对这种生活熟悉了。周

萍自杀了,其实周萍是不会轻易自杀的。尽管他已经是个活厌了的人,如果

这么多事不凑在一起,他也不会自杀。周萍、周冲都软弱,都继承不了他父

亲的事业。这是个必然灭亡的阶级。

从生活中挖出来

写戏的人接受前人的经验很重要,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读外国

剧本、中国剧本,真有好处。人们常说“千古文章一大抄”,这是糊涂话。

“读书心得”绝不是人家怎样说你怎样说,而要把它“化”了,变成你从生

活中印证出来的东西。借鉴与抄袭的界限就在于此。譬如后母与前妻之子发

生暧昧,或是女人遭遗弃而复仇的故事,从古希腊起,一直为各种戏剧一再

袭用。凡是写了这样的事件就是抄袭吗?要看写的题材,事件,人物等等,

是从生活中挖出来的,还是从书上抄下来的。作品的主题是从作品所反映的

生活中流露出来的,体会出来的。它反映作者对生活的认识、理解。写《雷

雨》可能多少代表时代的脉搏和精神吧。还是那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

偕亡。”要把这个社会毁掉,《雷雨》、《日出》、《北京人》都是这个样

子。我感觉这个旧社会要动,要变,再不变不得了。至于变成什么,我说不

出来。提出问题容易,开方子很难。现在常有人找我,引马克思、恩格斯的

话论证剧本。当时我并没想到这些。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有正义感的知识分

子,生在那种环境里,就写出戏来。我的话,不一定正确。今天我所说的,

已经不完全是当时所想的了,可能已经在合理化,在掩饰当时一些不对的地

方了。我的话,并不都是有道理的。

剧本的生命在于演出

我认为剧本跟小说不一样。小说可以定稿,剧本总是定不了稿,它的生

命在于演出。剧作家的创作,仅是戏剧艺术的一个重要的部分,此外,它还

需要导演、演员、观众共同完成。剧本的修改,应该是演出之后的修改。演

员改、导演改、观众改,使它慢慢好起来。只要这个剧本还在演出,还有生

命力,它就可以不断创造,不断地改。我的剧本,大家可以演,可以改。我

的时间不多了,我要抢时间,尽可能把所有的力量拿出来,多写几个戏,为

“四个现代化”贡献点力量。

(王育生记录整理)

(原载《人民戏剧》1979年第.. 3期)

曹禺纵谈创作历程

时间:一九七九年七月八日下午二点四十五分至六点;酷暑。

地点:北京,曹禺同志家里,一间整洁清爽的小会客室。盆里的兰草和

美人蕉枝叶繁茂。

陆文璧:我们二十九所高等院校联合编了一套《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

汇编》,现在就《曹禹专集》有关问题向曹禹同志请教。

曹禺:啊,这批资料汇编共有多少?

陆:第一批共有作家作品四十余册,计划作为国庆三十周年献礼;第二

批有二十余册。

曹:很好。(翻阅《曹禺研究资料汇编》)你们到哪儿搞到这么多材料!

真了不起呀!国庆献礼来得及吗?现在已经开始排字了吗?..搞这项工

作,也是对后世人做好事呀。

陆:我们发现有一个独幕剧叫《镀金》,署名曹禺作,请您鉴定一下。 (展

示《镀金》)

曹: (翻阅)《镀金》?有这事。这是改编的。是根据一个法国剧叫做

什么?..

陆:《迷眼的沙子》。

曹:对,对,《迷眼的沙子》,作者叫腊比希。可是,这个东西没有了

吧,我记得好像没有发表过。

陆:在重庆市图书馆找到了。发表在《戏剧时代》创刊号上。

曹:好,也让你们给找到了。过去有好多东西,现在都找不到了。

陆:您什么时候进的南开中学;现在有几种说法都不一致。

曹:我一个同班同学,叫孙浩然,在上海戏剧学院作戏剧系主任,他记

得住。我是十四岁进的南开中学。大概十五岁吧,就演戏了。参加“南开新

剧团”。“南开新剧团”在那个时候是反封建的。周恩来同志曾在那里演过

戏。“新剧团”,那时叫“新剧”,不叫“话剧”。我在南开时曾改编过两

个戏:一个是莫里哀的《悭吝人》,改成了完全的中国味道,而不是真正的

莫里哀,不然中国观众没法接受;还有一个是高尔斯华绥的《斗争》,讲资

本家和工人之间的斗争,不过,它宣扬的是一种阶级调和论的观点,工人罢

工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开始有两段戏是好的,结尾不好。结尾时,资本家是

英雄,工人也是英雄。两个人最后都握手了。资本家后悔了,工人也后悔了。

双方都让步。这个戏,郭老曾经有翻译本叫《斗争》。那时候,我们用的英

文本子,改名叫《争强》,名字改得并不好。还有一个戏叫《新村正》,这

个戏我改过一遍,原来有个底稿,现在很难找了。

陆:听说你当时演女角?

曹:对。在《国民公敌》里,我演一个女儿。没几句话。主要是在《娜

拉》中演女主角娜拉。我那时十七八岁。还在丁西林的《压迫》中演一个女

客。那时男女不能同台演戏,所以女角也由男人扮,不过,能演新剧就不错

啊。

陆:在研究您的作品中,探讨您的创作道路及思想发展较少,您怎样看

待这个问题?

曹:我倒觉得没什么。老实说,我都觉得已经大多了。我写了一点东西,

大家这么重视。我的东西,其实,第一并不很好,第二也不值得大家去研究。

到现在为止,自己觉得还很不成熟,这不是客气,是实话。我对自己的创作

道路、思想发展等等,也摸不清楚。

陆:您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马列主义?

曹:很晚。不过,也很难说。在我十六七岁时,听人讲到过马克思主义、

工人斗争史,但那时不懂得。在十七八岁时,我曾买过一套《东方文库》,

这套书实际上也并不介绍马列主义,而是介绍一种社会主义思想。我读了,

但印象不深。真正的学一点马列主义,还是在抗日时期学毛泽东同志的《新

民主主义论》开始的。最早,想学点辩证法,学了一点艾思奇的《大众哲学》。

关于共产党,我知道得可就太早了。那时候我在清华大学、清华大学就有共

产党人,但具体谁是共产党我不知道。当时抗日,我们都积极参加运动。对

共产党的看法是比较好的。那时比较进步的,有点正义感的,都被认为是接

近共产党的。

抗战初期,我同周恩来同志见了面,那是很关键的转变。周恩来同志并

不直接给我们讲马列主义,他宣传抗日的道理,讲团结抗日,讲解放区的情

况,讲国民党真反共、假抗日的事。周恩来同志宣传毛泽东思想,告诉人们

应该干什么,应该为谁写,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道理。那个时候,我只

是一个党外的民主人士,他教育我们,团结我们。有时我们到八路军办事处

去看他。当时的谈话太多了,多到简直是无数次了,我的记忆力很不好,现

在很多都记不起来了,实在太可惜了。

陆:请谈谈您思想转变的情况。

曹:我的思想是逐渐变化的,我一开始,是爱国的。对于贫富问题,接

触马列主义之前,也有自己的看法。当初我并不懂剥削与被剥削的道理,但

有正义感,有同情心。比如在写《雷雨》之前,也知道一些工人斗争的情况,

听到过,也读到过。实际上我并没有直接参加工人运动,只是在“九·一八”

后,听到过工人宣传抗日。他们讲的道理比我们知识分子讲的深;有一次在

长辛店,在火车上,我见到一个进步工人,听他宣传为什么要抗日,讲我们

应该怎么样,你们应该怎么样,给学生们讲,讲得真好。那时我大约二十一

岁。

我所接触的朋友,也是对国民党非常不满的。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对国民党的倒行逆施、不抗日、不爱国,都会不满意。我从很小的时候,对

社会上的不平现象有反感,当然那并不是从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观点出发;

从前的诗人没有学过马列主义,但是,他们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却是深切的。

这在封建社会里,比较正直的知识分子都会有这种思想。唐诗“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些话,要不是真正看过劳动人

民的生活,是写不出来的。我写《雷雨》时比小时候的思想进了一步。这和

我看外国作品、外国戏很有关系。比如,老早接触到的霍夫曼写的《织工》,

这个戏写纺织工人、写纺织工人的罢工。我们演这个戏是几个初中生搞的。

那时我年纪很小,但从那时起,就开始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批工人,他们受

苦受难,需要罢工,需要改造这个世界。但究竟怎样才能改造这个世界,那

时还不知道,没有找到出路。而真正学习马克思主义,学习阶级斗争、辩证

法,并且承认学习这些东西是为了运用它们来改造世界,这是在以后才慢慢

明白的。

陆:您第一次和周恩来同志见面是在哪一年?当时情景一定印象很深

吧?

曹:在一九三八年。记得当时日本大肆轰炸重庆。周恩来同志给我写了

封信,叫我去和他见面,那是在城里,这事张颖同志知道。张颖一直搞戏剧,

是周恩来同志的秘书。她有时向我们传达周恩来同志的约请叫我们去。我和

周恩来同志曾多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时,突然听见空袭警报,这时总理的警

卫员要周恩来同志赶快上汽车,我们却站在山头上,看到日本飞机烂轰炸,

日本飞机就在头上鸣鸣叫,可是蒋介石连高射炮也不发,我们都非常气愤。

周恩来同志给我们讲了许多抗日的道理。后来我和他就常常见面了。我这一

生在创作道路上,周恩来同志对我的影响很大,例如抗日民主思想,为什么

抗日,为谁抗日,最后中国要建立一个什么社会,他都给我们谈过。

会见毛泽东同志也是周恩来同志安排的。记得当时大约有十来个人,那

是毛泽东同志去重庆谈判那一次。地点在上清寺,不在红岩村。

一九四六年我去美国,看到美国社会贫富不均,对于什么是剥削,看得

比较清楚了,就在纽约这么阔气的街道上,就有一批穷人,就有贫民窟,那

真像我们听说的鸡毛店一样、一个大屋顶,给几毛钱就可以住一晚上。这些

人贫穷失业,流浪儿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这就是在美国受到的反面教育。

在美国另一个问题就是种族歧视。美国人民是好的,他们比较坦率,敢于说

话,但是基本上是个人主义者,搞个人奋斗,梦想成功。我在美国感觉到有

些人对蒋介石统治的中国,表面上敬重,实际上看不起、不是那么尊重,表

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因此,就使得你更爱自己的祖国,哪怕是祖国正

在糟糕极了的时候。后来,解放战争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思想变化,自己是

很难讲清楚的,除非自己写一个回忆录,慢慢地,一点点地想,一点点地整

理,这个需要时间。

陆:解放后的作品,您自己最喜欢哪一部?

曹:我也说不上,得好好想想。我写得太少了。我今年六十九,虚岁七

十了。应该多写,写得比较好一些。

陆:我特别喜爱《王昭君》,剧本刚发表,我就深深地被她吸引住,简

直入了迷。我认为这个剧本主题新、人物新、风格新..

曹:我是想那么做的,但没有做好..

陆:我认为《王昭君》达到了诗的意境。王昭君这个人物塑造起来了,

非常可爱。但有的同志跟我有不同的意见。

曹:对。我也听到过一些说法。

陆:其中一个意见认为王昭君这个人物有些拔高。我不同意这种看法。

因为历史剧不等于历史;历史人物不等于艺术形象。过去的王昭君是哭哭啼

啼的、有胆识、有智慧的..

曹:你说得对。

陆:为什么我们的文学作品就不可以塑造这样的形象呢?

曹:如何写历史剧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例如,郭老写历史剧就有他

的写法。郭老也写过《王昭君》,他是从反封建的角度来写的,不是从民族

团结来写、写历史剧必然带着剧作者所处时代的精神,要求完全符合历史真

实,是不可能的。

周恩来同志也谈过时代精神。我也想过时代精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

理解,一个是当时的历史真实;一个是今天的时代精神。今天写作,总是应

当教育人,团结人,对今天中国有好处。这很重要,写东西是为了对人民有

好处。我写每个戏,都有这种想法,我们这样做,当中就有着时代精神。这

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过去作品中的王昭君不愿意嫁到匈奴去,因为作者认为匈奴是外国人。

在我写的《王昭君》中,我把它弄得比较清楚,匈奴是我国兄弟民族之一。

陆:王昭君自愿请行去匈奴,剧本中交代很清楚,一是由于孙美人的遭

遇,使她感到自己不能再走那条路;另一原因是昭君的父亲死在边塞,临死

时捎信回家,说边塞汉、匈人民要求和睦。

曹:你说得对,是那个情况。当然,这是我虚构的,但整个的情况是,

当时汉、匈百姓们都很苦,都不愿打仗,希望和平。因此,王昭君的丈夫—

—呼韩邪,他代表匈奴老百姓的愿望。剧中还有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他代

表了最低、最穷、最苦的人,他是一个奴隶。他也代表了奴隶的愿望,他对

呼韩邪十分忠诚。我们谈的是民族团结问题,不是阶级斗争问题。

陆:那么,王昭君她自愿请行匈奴,还有什么别的内在原因?

曹:王昭君这个人是一个英雄。她不是一个常人。这个姑娘长得美,也

有气派。古往今来,中国都有了不起的人物。我就经常想要塑造这样一个代

表当时民族和好历史的英雄。这个人真是了不起。她自愿请行,这是正史上

有记载的。她肯去,而且后来呼韩邪死了,她又嫁给呼韩邪前妻生的儿子。

这在汉族妇女是没法想通的。但匈奴有这个风俗。这件事我没有写,这是人

家几千年以前氏族社会的习惯。这个人是了不起的,她代表民族团结。从汉

元帝到汉成帝,当时有五六十年的和平,边塞没有战争..

陆:剧中温敦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有特色,我觉得有些像《奥赛罗》中的

埃古。

曹:他们都是极端的野心家。这个剧,你要是待得久,可以看看演出,

大概七月底即可公演。

陆:这样美的诗剧,我想演出效果一定很好。关于《王昭君》的艺术风

格,我觉得与您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不一样,请谈谈您的看法。

曹:我总希望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有一些新的东西,不要前一部作品中

的人物,换了一套衣服,仍是原来的面貌,又出现在舞台上。但是,写戏,

真正写出每个人物都不相同,是很困难的。但我愿意这样做。写《王昭君》

这个剧本,跟我多少年来学习外国作品和中国古典作品有关系。温敦这个人

物,是我在现实生活中,在这些年所看到的一些特殊人物。

陆:“四人帮”横行时期,这种投机分子、野心家、阴谋家、两面派太

多了。

曹:太多了。你说得对,时代精神就在这儿。那个时候就有这种人物,

大大的两面派,极可怕的人物。你经历过“四人帮”这一场大浩劫,你就可

以体会到了。

陆:《王昭君》中,长段的抒情独白,在演出中怎么处理呢?

曹:删了一些,《王昭君》这个戏写得非常长,演出时不删不行。

陆:配上音乐还是会吸引人的。

曹:太长了,观众受不了。

陆:我总是偏爱这个戏,为此,曾和我的同志们争论过。

曹:我确实很希望在作品中,写一个了不起的中国女英雄。

陆:王昭君的家在长江边上的秭归县,山清水秀,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曹:你去过?

陆:今年三月我出差去扬州,路过长江三峡,专门看了昭君村。村前有

一条香溪,传说昭君在家做姑娘时,常到这条溪里洗脸。一天,她的耳环掉

在香溪里了,溪水变得特别清澈明亮。所以,村里别的姑娘们也都喜欢到这

溪里来洗脸,照自己的影子。

曹:啊,有这样的传说。香溪还在吗?

陆:还在。而且,王昭君的家与屈原的家相隔不远。

曹:我写王昭君,叫她读屈原是有可能的。

陆:是的。

曹:她在香溪里洗脸,洗衣服,而有钱的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这样的。

我相信你说的这个传说。这个人很不同于一般的人,不同于其他宫姬,宫姬

中大部分是来自上层社会。因为穷人家孩子他们看不起。所以,王昭君这个

人大概是非常美,才会被选进宫。剧中的姜夫人是想象的,实际上没有这个

人。

陆:姜夫人身上有很多戏。

曹:对啰,没有她,很多话就说不出来。

陆:最后,请您谈谈今后的打算。

曹:今后我有些想法,但不大清楚。首先要完成《王昭君》的电影剧本。

因为答应了的,非搞不可。

陆:关于《雷雨》中那个未出场的人,引起了一场争论..

曹:啊,那是我年轻时候写的。没有出场的人物就是“雷雨”。那个时

代,那个社会必须打碎。

《北京人》也是这样,周恩来同志曾经看过提出了具体意见。《北京人》

所反映的社会也是这样,必须重新来。解放前,有正义感的人看清了社会必

须变。但,如何推翻?我们不知道。像这样的人物,我所知道的较多。不过

从中挑了有代表性的而已。

关于《雷雨》中未出场的人物到底是谁,我看没有必要再争论了。我们

经历了中国最动乱的时期,从清朝、民国,到袁世凯、张勋复辟、抗日战争、

蒋介石的黑暗统治直到全国解放,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又经

历了“四人帮”的一场浩劫,直到粉碎“四人帮”,开始了向四个现代化进

军的新的历史时期,经历了这么多巨大的变化。我们是很幸运的。我们这一

辈的经历真是丰富。我们都是在摸索真理。

我曾亲眼见到许多伟大的人物,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朱德同志、

陈毅同志,还有其他革命领袖,我们是幸福的!

你们要为“四化”尽力作出贡献。你们研究现代文学,编选资料,是为

后世做一件好事。需要想到过去以推动现在的前进。我们活着为什么?为实

现“四化”,把中国建设得更好。为了人民,为了子孙后代,我迫切感到时

间的可贵,时间真是宝贵呵!

时间:一九七四年七月十五日上午十点至十二点。

地点:北京,曹禺同志家里,仍是那间小会客室。

陆:今天主要来听取曹禺同志对我们所编的《曹禺研究资料汇编》的意

见。

曹:好。这些材料是很有用的。你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太不简单了,收

了这么多材料,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全的一本东西。共多少字?

陆:共七十多个篇目,四十多万字。这是经过反复研究选择出来的。如

果全部用上,仅目录索引就有六百多篇,恐怕有几百万字了。

曹:(笑)啊哟哟,那么多呀!你们在编选时,不要只选一种意见的文章。

不要只选说我好话的文章,各方面的意见都可以照顾。杨晦先生的文章怎么

没有选?

陆:杨晦先生的文章太长,约三万多字;其次,他的某些观点,恐怕现

在自己已经改变了看法。

曹:呵,是的。要是别人已经改变了看法,那就要慎重考虑了。

陆:另外,还有黄芝冈先生的文章,也有类似情况,也不打算选。黄芝

冈先生往往发表一些与众不同的观点。

曹:你们的选目中,关于我自己写的东西,有些情况,请你们考虑:

第一,关于反右斗争中我所写的那些批判右派的文章,是否可以去掉。

另外,还有关于胡风的问题。听说胡风在你们四川?

陆:是,这次安排在省政协。

曹:类似批判胡风的文章,也可以拿掉。还有一些文章,我作了记号,

请你们再考虑一下,恰当不恰当。

陆:从编选资料的角度来讲,我们总希望尽可能编得全面一些,以便真

实地反映历史。但您的意见,我们回去之后一定认真研究。

(这时有同志请曹禺同志出去处理一件事情)

曹:请允许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坐。(起身走出房门,又转身回来,

对其女儿说:方子,你把董老的诗拿出来给这位同志看看。还有我的照片,也拿出来让这位同志挑选。)

(方子拿出董老所写的条幅,和曹禺同志的近影,展示在小桌上。条幅上写着:

辉煌胆剑篇,剧表越名贤。

苦成劳塑造,勾践任流传。

智勇西施具,筹谋范蠡先。

铁黎初引用,生聚计周全。

这是董老一九六二年读《胆剑篇》后写的一首五律,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写给曹禺同

志的。照片是曹禺同志应我们的要求,专为《曹禺研究资料汇编》拍的。照片较为真实地

反映了曹禺同志的近况:神采焕发,身体微胖,面颊丰满,决不像年近七十的老人;眼睛

大而炯炯有神,思想深这,态度严肃)他正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故事?思考着什么问题呢?

笔者望着眼前的照片,感慨万端:“四人帮”没能夺去这位卓越的戏剧家的生命,他终于

活下来了,像许许多多劫后余生的老同志一样,他忘记了自己的年岁和有病的身体而终日

操劳,渴望能够为人民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他们正是祖国的财富和骄傲。)

(这时曹禺同志从室外进屋,挥汗如雨。)

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陆:您先歇会儿吧。

曹:(揩汗,喝水)咱们还接着谈吧!我在南开的时候,重编了“南开新剧

团”的保留剧目《新村正》,这个东西,恐怕现在也找不着了。我在南开时,

读完了易卜生的全部剧作,英文版的,这对我后来的写作有比较重要的关系。

关于《正在想》这个剧,是根据墨西哥的剧作家.. Niggli的剧本

TheRedVelvetCoat改编的。《镀金》这个戏,你们如果找到了,可以印出来。

我在中学时曾编过一个杂志叫《玄背》,在天津《庸报》上。是一个非

常感伤,感伤极了的东西,现在恐怕已找不到了。

陆:为什么叫“玄背”,什么意思?

盲:随便在字典里翻到这两个字,没有什么意思。

陆:曹禺同志手头还保存有什么资料没有?

曹:“四人帮”批斗我,骂《雷雨》,骂《日出》,我把这些东西都撕

了,烧了,真可惜了,要是现在送给你们,总有点用处,该有多好!

陆:“四人帮”简直是毁灭文化。

曹:我将来在历史上到底占个什么地位,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像郭老、

巴金、田汉、茅盾等等同志,他们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田汉的《关汉卿》、

《谢瑶环》看得很远,很深。

关于《王昭君》,将来肯定有一场大辩论。我这次是下了狠心要写她,

我自己是估计到会有一场辩论的,可以聊备一格吧,但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周恩来同志曾经关怀过这件事,但这不是长官意志,因为他并没有规定我该

怎么怎么写。《王昭君》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写的。

(陆文壁整理)

(载《曹禺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 11月版)

曹禺谈中国历史剧

新华社北京七月三十一日电中国当代最重要的剧作家曹禺认为:“社

会主义时代也需要历史剧。历史剧借古喻今,为今天提供知识、经验和教训。

历史剧在中国戏剧史上有重要的地位。”

曹禺新作历史剧、表现二千年前西汉一段民族团结佳话的《王昭君》,

今晚在北京首次公演。“我希望它能勉励今天我国各族人民同心同德为国家

的进步而努力”,曹禺在今晚《王昭君》首场公演时对记者说。

曹禺指出:“中国的历史剧可以反映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公元前

三世纪战国时期,中国就有了戏剧的萌芽,据历史记载,楚国的优孟演了一

位前代的贤明宰相孙叔敖的角色,使楚王感动得流了泪。到公元十三世纪元

朝,中国古代戏剧发展达到最兴盛时期。名家辈出,杰作甚多。

中国古代历史剧有一些宣扬封建思想,也有“借古喻今”表现人民愿望

的。演前朝历史戏,寓褒贬,加强当时的传统道德观念。但还有许多戏政治

性很强,反映出作者对当时政策的态度和主张,有强烈的时代感。如元代戏

剧家关汉卿,一生写了六十多个戏,代表作《感天动地窦娥冤》通过一个遭

受欺凌被错判死刑的青年女子的怨愤 (这种怨愤甚至使苍天震动,在六月暑

天降下大雪)深刻揭露元朝官吏无心正法,百姓有口难言的残暴专制,强烈

抗议封建社会的黑暗。《窦娥冤》在一百年前被译成法文传到欧洲。

现代中国也产生了许多优秀的历史剧。除戏曲中的丰富历史剧题材外,

中国现代话剧的奠基人欧阳予情、田汉等都留下了著名的历史剧。

诗人郭沫若,对中国话剧艺术的贡献,主要是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历史

话剧。抗日战争期间,他写了《屈原》、《虎符》、《棠棣之花》等,揭露

历史上的黑暗时刻,唤起现代人民的反抗。解放后,他以曹操平定战乱,统

一北方,广罗人才,使国家初步得到安定、进步为背景,写出了《蔡文姬》。

曹禺认为:“有着悠久文化历史传统的中国,历史剧题材是非常广的。

这方面大可深入探索。”他强调:“写历史剧,要正确反映历史事实,忠于

历史唯物主义。”

上海电影制片厂正准备把《王昭君》拍成电影。

六十年代初,曹禺创作的多幕历史剧《胆剑篇》,通过公元前五世纪越

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励精图治,重建一个强大国家的故事。展现了奋斗的

精神,对当时正处在特大自然灾害困难期,并遭受着霸权主义压力的中国人

民,是一种激励。

今年已七十岁的曹禺表示他在晚年要用他的历史知识多写出几个戏。他

的计划包括几部历史剧。

(原载《新华社新闻稿》1979年.. 8月.. 1日)

访曹禺

夜晚。在北京的灯市口,首都剧场的舞台上,灯火辉煌,一出戏正在演

出;台下肃静,台上一个演员正在全神贯注地念着台词:

(独白)这半天,

我忍不下心在发抖。

寂寞、白发的孙美人。

还在我的心头。

可眼前,忽然管弦笙歌,金碧辉煌,

一霎时,人间天上。

歌台舞榭,复道回廊。

一路上,站满了文臣武将,九州的侯王..

可六官都羡慕我,一天便见到了

一位单于,一位皇上!

管它是什么!

我淡淡装,天然样,

就是这样一个汉家姑娘。

我款款地行,我从容地走。

把定前程,我一人敢承当。

怕什么!

难道皇帝不也是要百姓们供养。

..

这是话剧《王昭君》的第二幕。王昭君仪态万千,顾盼神飞,正在庄肃

沉静的一朝文武的目光下,出场朝见皇帝。整个戏光彩照人,它所塑造的艺

术形象,是一个有才干,有抱负,有胆识的,勇于为民族团结作出贡献的汉

代姑娘。剧情紧凑,语言生动,舞台上洋溢着诗情画意,观众屏息静气地看

着它的演出。

这时,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正在台下细心地注视着每一个演员的台词;

同时,他还留意着观众的情绪,从他们的脸上和偶然的相互对话里,找寻群

众对这出戏的反应。这就是《王昭君》的编剧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长、我

国著名的戏剧家曹禺同志。他从一九六○年起就酝酿写这个剧本,并且在当

时已开始动笔,为此曾两次去内蒙,一次去新疆。但由于林彪、“四人帮”

一伙的干扰,鼓噪什么“大写十三年”,把历史剧的创作一律划入“禁区”,

使这个戏的写作搁了下来,到去年才把它写成。这是曹禹在欢庆粉碎“四人

帮”之后,响应党中央的号召,解脱思想上的束缚,奋发有为,为迎接建国

三十周年而写成的一部献礼作品。

像母亲关怀孩子一样,曹禺十分关心着《王昭君》的演出效果。他不顾

自己年迈,又有心脏病,经常在晚上到剧场前台和后台倾听观众对这出戏的

意见。他在十五六岁从中学读书时代开始,就养成这个习惯:每演一次戏,

就要听听观众的意见。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他觉得观众的意见,是对

自己创作成果的最好评价。

我从上海到北京访问曹禺,在第一次交谈时就听到他这样的意见。他说:

“剧本与小说不一样,除了供给阅读之外,他还要供给演出,而演出是它的

生命。因此,观众意见特别重要。我从前看郭沫若同志的历史剧,总觉得他

用的台词都是白话体,不大像古人说话;后来,我写《胆剑篇》,人物对话

用了些文言,演出后,观众说听不懂;我才明白历史剧人物对话还是用白话

好。仔细想想。文言也不见得全能代替古代人当时的讲话。所以,这次写《王

昭君》,台词就一律改用白话体了。”

他住在北京东郊两间像上海工房那样的房子里,一间是卧室和书房,一

间是会客室,看来每间还不到十二个平方。曹禺正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写

了这个新的历史剧《王昭君》。

跳出历代戏剧家、小说家、诗人创作王昭君这个人物形象的思想窠臼,

把一个凄凄惨惨,含着无限哀怨,哭别祖国的少女,还原归真,改写成为一

个神采清明、勇敢坚强的姑娘,作者本人显然也需要巨大的气魄。周总理在

十七年以前,对在京的话剧、歌剧、儿童剧作家的讲话中曾说:“曹禺同志

是有勇气的作家,是有自信心的作家”,这些话在这里得到了证实。曹禺认

为历史剧要忠于历史事实,忠于历史唯物主义,但历史剧究竟不是历史,它

和其他文学作品一样,总是通过作家的头脑写成的,因此它总是需要体现作

家本人所处的时代精神。元代关汉卿写《关大王独赴单刀会》,通过写三国

时代的关云长,写出了关汉卿自己的抱负。同样,关汉卿写《包待制智斩鲁

斋郎》,也是通过歌颂包拯,寄托了自己的悲愤的。郭沫若更是如此,许多

人都说他写屈原,写的正是他自己。曹禺虽然没有说《王昭君》里的王昭君

有他自己影子,但他承认《王昭君》作为历史剧,是体现了作者所处的时代

精神的。

他对国外有些人把历史剧《王昭君》称作“填词文学”,表示愤慨。他

认为这是很不公平的。他说,他写《王昭君》,确是周总理交给的任务,但

这里所说的“任务”,并不是指行政上的命令。周总理在文艺工作上一向尊

重作家的自由劳动,从来不给人规定写什么题材,当时他完全是用商量的口

吻,给曹禺提供一些线索,提些建议,写不写完全由曹禺自己决定。据曹禺

回忆,在当时,他按照领导上号召,也曾考虑写对资本家改造的题材,曾到

上海看了许多资料,开了许多座谈会,但这些材料并没有激起他的创作欲望,

结果没有动笔,后来他又考虑写商业方面的先进人物,也花了一些年月,最

后还是觉得不了解这方面情况,人物在他的思想上站不起来,也就没有写。

对王昭君,他在搜集材料过程中,包括阅读史料和深入到少数民族地区了解

生活,他都是从不熟悉到逐步熟悉,从没有感情,到逐步有感情。这才酝酿

写出一个历史剧来。

“我们要写熟悉的生活,这话并没有错。”他说:“但有些不熟悉的生

活,作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熟悉它,了解它。当熟悉了之后,写出来的

作品,就不能仅仅因为它是结合政治任务写成,而轻易地加以否定。”

他认为,解放以来,我们文艺界出现了不少好作品,成绩是主要的。但

按理说来,我们有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们的成绩应该远比解放前为大,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主要是林彪、“四人帮”在文艺战线上搞法西斯统治,

使我们十年一片空白;而“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也由于有“左”的和右

的干扰,特别是十七年中的后九年,“左”的干扰占了主要地位,致使文艺

园地禁区遍布,有的作家歉收。林彪、“四人帮”正是利用了我们这些缺点

和错误,在“文化大革命”中打开缺口,搞篡党夺权。联系曹禺本人情况,

他在解放前二十多年中,写了《雷雨》、《日出》、《原野》、《蜕变》、

《北京人》、《家》等剧本,这些作品所反映的生活,正如周总理提到《雷

雨》时所说的,是“合乎那个时代,这作品保留下来了。这样的戏,现在站

得住,将来也站得住”。它们在艺术上都有巨大成就。由于这些剧本的发表,

中国话剧界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而在解放后,他只写了《明朗的天》和《胆

剑篇》,直到“四人帮”被粉碎后才又写成《王昭君》,这是什么原因呢?

正如周总理在一九六二年讲话中所说:“过去和曹禺同志在重庆谈问题的时

候,他拘束少,现在好像拘束多了。生怕这个错,那个错,没有主见,没有

把握。这样就写不出好东西来。”看来正是“左”的干扰使我们的作家顾虑

重重吧。事实上,以后“四人帮”逼得他搁笔十多年。

曹禹谦虚地把主观原因首先归结为自己这三十年来“没有很好抓紧时

间,浪费了许多年月”,叹息“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同时,他认为作为

一个作家,行政上兼职大多,是不适宜的;他希望他今后能减少一些社会活

动。他相信创作盛世已经到来,他的《王昭君》决不是他最后一个剧本,他

还要继续写别的东西。

当我们谈到他怎样写第一个剧本《雷雨》时,他显露出激动的眼光,说:

“我十八岁就酝酿写《雷雨》,构思了五年,花了半年时间,五易其稿,到

二十三岁才把它写成,交给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把它搁在抽屉里,搁了一

个时期,有个人发现了这篇稿件,读了一遍,就拿去发表了。”这个人,就

是众所周知的巴金。当时他正在北平帮郑振铎、章靳以编辑《文学季刊》。

他把作品推荐给郑、章两位。曹禺说:“巴金是个宽厚长者,他胸怀坦荡,

貌如其心,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正是他,把我和我的第一部作品介绍给人民

群众。”

他写第二个剧本《日出》,也是通过巴金、靳以编的刊物发表的。那次

是用连载形式刊出的,写一幕就发表一幕,这是他所写的剧本中写得最快的

一个,因为他对这类生活太熟悉了。他出身在一个官僚家庭里,看到过不少

类似金八、潘月亭、李石清、顾八奶奶的人物,他描写这些人和事,正是“如

数家珍”,他看透了这些人的心肠,相信旧的总要灭亡,新的总要诞生。剧

中主角陈白露在自杀前最后的独白:“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

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和打夯的工人们合唱的号子:“日出东来,

满天的大红!要想吃饭,可得做工!”成了个鲜明的对比,在今天,它们已

是历史的见证。但正是《日出》和《雷雨》,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了“四

人帮”一伙的批判,他被迫搁笔十年,而他那个陪伴他半生,一直鼓励他创

作,关心他的事业的夫人方瑞,也于一九七四年他还没被宣布“解放”前,

在缠绵的病痛和阴郁的气氛里去世了。

曹禺认为《日出》是他一生中比较满意的一个剧本,而那是他二十五岁

时写的。他觉得青年时代对一个人来说,确是非常宝贵的。而这需要前辈作

家的扶植。他谈了巴金,也谈到叶圣陶。他说:“叶圣老八十四岁了,在人

大常委会上,和我坐在一起开会,还对我说,看了你的《王昭君》。他的眼

力衰退,是用了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叶老又说,最近还重读了《雷

雨》和《日出》,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用放大镜看的。”他感谢这些老同志,

虽然他自己也快七十岁了,但总觉得不能忘记这些同志对自己的鼓励和帮

助。

我在第二次见到曹禺的时候,已经看了他的《王昭君》演出。他问我有

什么想法,我笑着说:“我感到非常满足”,并问他王昭君的形象是怎样在

他的思想上形成的。他说他看了不少有关王昭君的史书,主要是《汉书·元

帝纪》和《汉书·匈奴传》以及《后汉书·南匈奴传》。从这些史书中,可

以看出当时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史书中有王昭君自“请掖庭令求行”之

句,又有有关昭君临行时,“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

右”的记载,这都启发他塑造一个勇于民族团结的古代少女形象。他在不辞

辛劳,到内蒙、新疆等地生活以后,不仅听了不少有关王昭君的生动美好的

传说,同时还看到一些汉族姑娘在那边落户,她们学骑学射,睡帐篷,吃马

奶,饮羊乳,与少数民族如同一家;他就想到当年王昭君嫁单于,在生活习

惯上,也许有某种程度相类似,但所遇到的困难一定比现代这些汉族姑娘更

多。而史书上记载着王昭君是“良家子”,传说她经常在河边洗衣,那么可

以肯定,她显然不是贵族出身,至多也只是小康人家的女儿,而且她父亲死

在边塞,从这些因缘看来,她“自愿请行”是有可能的。他在研究汉代历史

时,了解到当时汉朝已走向下坡路,内部阶级压迫深重,经济困窘;实际上

已无力打仗,最好的政策只有“和亲”。王昭君完全有可能是一个在汉宫中

受到冷遇,热情于民族团结,勇于到少数民族地区生活的姑娘;而不是像杜

甫诗句中所说的那样:“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家向黄昏”;也不像过去

的一些戏曲如《汉宫秋》、《昭君怨》、《昭君出塞》、《昭君和番》等所

描写的那样,是流着眼泪出宫被逼远嫁的。而且,这些在正史中都没有根据。

曹禺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和敢于向旧的思想作斗争的革命精神,塑造王

昭君形象,是为了提倡民族团结和民族文化交流。这也是周总理运用历史唯

物主义的观点,在充分肯定王昭君的历史功绩后,向曹禺作出的建议。由于

林彪、“四人帮”一伙的干扰,周总理当时没有能够看到曹禺把这个戏写出

来。现在周总理已经看不到它的演出了,曹禺感到非常难过。在他的房间里,

挂着周总理接见他时的照片。十多年前,周总理说他写作上“好像受了某种

束缚”。现在,他觉得他不该在写作上再有什么“束缚”了,特别在粉碎“四

人帮”以后,更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写出比《王昭君》更好的作品来。

作为读者,作为观众,我们祝愿他健康。

曹禺对粉碎“四人帮”后的文艺界一片繁荣景象,特别感到自豪。他不

仅注意到《王昭君》的演出,还跑到其他剧院看参加纪念建国三十周年会演

的其他剧团的演出。他向我推荐歌剧《星光啊星光》,我看了,喷喷称赞;

他也非常高兴,说:“这三年来新人新作不少啊!前一时期,还有《丹心谱》、

《于无声处》、《未来的召唤》..相信我们的创作盛世就要到来了,只有

按照三中全会精神,真正贯彻‘双百’,方针,实现艺术民主,按照艺术规

律办事,不要太多的清规戒律,那我们的文艺界一定会像开元、天宝年间,

盛唐诗人一样,开一代文风。而我们呢,三十年代的一些老人,不过是一些

铺路的石子罢了,主要是迎接新生力量的到来。”当然,他也称赞了陈白尘

的《大风歌》,这是老将新作,同样使人感到鼓舞。

曹禺已于九月十二日去瑞士,然后到英国,最后还要到他阔别三十多年

的美国讲学去。这在一般人说来,远离祖国,该有一些人地生疏之感吧。但

对他说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将在国外获得更多的

友谊。在前进道路上,他将继续开拓他的思想和生活境界,必将有助于他继

续取得在文艺创作上的巨大胜利。

(原载《文汇报》1979年.. 9月.. 18日)

曹禺谈中英文化交流

新华社北京二月二十一日电英国著名莎士比亚戏剧导演托比·罗伯森

和著名舞台美术设计家阿伦·拜瑞特目前正在这里帮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

练莎士比亚喜剧《一报还一报》,担任导演和舞美设计工作。

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曹禺对记者说,英国文化

委员会派托比·罗伯森和阿伦·拜瑞特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充分表

达了中英两国人民的深厚感情,这无疑会对中国人民和中国戏剧界有很大影

响的”。

曹禺说,托比·罗伯森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已经是第二次欢迎他了。

他在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带领老维克剧团来中国演出《哈姆雷特》,就受到中

国人民的欢迎。这次由他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莎士比亚戏剧中最困难的

《一报还一报》,更能看到他对莎剧的理解和他的导演艺术。

曹禺说,中国人民对莎士比亚并不陌生。早在清朝末年,中国人民就开

始认识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戏剧家和诗人。他的人文主义思想在当时中

国反封建的先驱者们的心中曾经引起过共鸣。从“五四”运动以后,他的许

多有名的剧本都曾在中国舞台上演,他的许多剧作和十四行诗都早已有了中

文译本。近几年来,我们不断把外国名作家的作品向中国观众介绍,希望用

世界文化的精华来丰富我国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去年,北京和上海分别上

演了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马克白斯》、《罗密欧与朱丽叶》。

曹禺说,《一报还一报》是一出最能代表现代精神的戏。中国戏剧家协

会将邀请北京和外地的大剧院的导演来观摩专家排戏,从中取得教益,学习

他的导演艺术实践,以提高对莎士比亚的认识。

曹禺说,他同英国人民和文化戏剧界同行有着深厚的情谊,去年一月,

他同戏剧评论家赵寻、著名演员英若诚等访问英国,并到莎士比亚故乡斯特

拉特福访问,受到英国朋友们热情款待。英国老维克剧团还十分郑重地送给

曹禺一份老维克剧团荣誉会员的证件,以标志中英两国戏剧界的友谊。

(原载《新华社新闻稿》1981年

2月

25日)

曹禺谈《徐九经升官记》

本报北京专电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在看了湖北省京剧团演出的《徐

九经升官记》后,认为:这个剧目应该推广,这个剧团大有希望。

曹禺同记者谈话时说:我听说这个戏好,可没想到这么样的好,太吸引

人了,我很高兴。幕一拉开,就揭开了戏剧冲突,节奏流畅,整个戏不避讳

矛盾,情节的发展也很自然,有的地方是出其不意的。主角徐九经叫人发笑,

叫人喜欢,叫人恭敬。饰这个丑角的演员演得很有身份,不俗气。配角也不

错,演倩娘、安国侯的演员嗓子都很好。

这个戏不同于那种表现不畏权势、为民做主的“青天”戏,它具有特殊

的位置,带有时代气息。“官、官、官”那一大段台词很俏皮,很有哲理性。

在念白的处理上,采用韵白不上口的念法,观众易懂,这是一个突破。我觉

得徐九经做梦那场戏,在良心与昧心的问题上,还可以写得深一点。这个戏

应该推广。

从现代戏《一包蜜》到古装戏《徐九经升官记》,可以看出湖北省京剧

团是勇于探索的,是有创作欲望的。这个团大有希望,要是全国的剧团都像

湖北省京剧团,那就好了。

京戏是我国民族文化宝库中的一份宝贵财产,是很高级的文化。现在青

年人不爱看京戏,这要研究,这里面既有戏改的问题,也有创作的问题。我

希望戏剧工作者们不断地写新戏、演新戏,促进青年人爱看京戏。

(原载《湖北日报》1981年

5月

18日)

①标题为编者所加。

曹禺谈《徐九经升官记》

在热烈的掌声中,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著名剧作家曹禺登上舞台,一

边同《徐九经升官记》的演员们亲切握手,一边赞不绝口:“演得好”,“很

好”,“好极了”。当大家列队准备合影时,曹禺告诉笔者:“明天早上你

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时间安排得过来,明天就谈!”听了这话,我感到喜悦

又觉得有些突然。

事情是这样的:开演前,我曾提请曹禺同志安排一个时间,以便上门聆

听他对《徐》剧的看法。由于曹禺身兼数职,工作十分繁忙,用他的话说:

“我往往是不能预料第二天的工作日程,从这个意义上讲,也可叫作‘身不

由己’呀!”从而,曹禺对我提出的要求感到犯难,没有给予答复。但是,

看了戏后,曹禺当机立断决定早一点同我谈。

次日下午,我来到曹禺家,主人说:“昨晚,我本来是很疲倦的,不料,

这个戏太好了,太有味道了,把我的倦意一扫而尽。今天这个时候,我原定

要去参加一个会,不过,我已经请了假。”接着,他说:幕一拉开,就揭开

了戏剧冲突,节奏流畅,情节的发展也很自然,有的地方是出其不意的。主

角徐九经叫人发笑,叫人喜欢,叫人恭敬。这个戏不同于那种表现不畏权势、

为民做主的,“青天”戏,它具有特殊的位置,带有时代气息。“官、官、

官”那一大段唱词很俏皮,很有哲理性,在念白的处理上,采用韵白不上口

的念法,观众易懂,这是一个突破。我觉得徐九经做梦那场戏,在良心与昧

心的问题上,还可以写得深一点。这个戏应该推广。湖北省京剧团勇于探索,

大有希望。

(原载《长江日报》1981年.. 5月.. 20日)

曹禺谈《东邻女》

十月三十一日,曹禺同志会见《东邻女》作者戈明与唱腔设计人员黄山。

作者说明来意:“那天晚上你在舞台上与演员们见面时,讲了许多过奖的话,

在场人很多,你不便讲很多毛病,今天我们来请你挑一挑这出戏的毛病。”

下面是曹禺同志的谈话。

我说的不是过奖话,这戏的确非常好。整个戏是个和谐的统一体。进展

迅速、流畅,也很干净。一条线穿下来。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却把极其伟大

的感情表现出来了。

周总理的出场非常之好,唱得也很好。

我回家后想过,这戏有点小毛病:主要是第一场女主角决定离婚的问题。

照中国的人之常情,夫妻好到这种地步,离婚是否可能?要找出性格上的理

由。现在感到有点勉强。我不是说现在这样写没理由,是说理由不充分,是

否可以把祖父写得有强烈的家族观念。

关于医学问题:现在全世界都在研究中药,都作了化学分析。中药的特

点,我们确实不大懂。有没有不育症是用中药治好的呢? (作者说:“写戏

前问过医生,有的。”)

我跟总理几十年了,总理对我是有恩的。总理一向是关心别人为重。这

个恩是很重的,我看了戏很感动。尤其是结尾,昭子接骨灰的唱词“能收取,

星星点点,可当得,万万干千。”这段唱词很好。

整出戏确实非常之好。

戏里的几个地方构思很巧,叫我不能忘怀。像老房东那张名片就安排得

好极了!是你想出来的吧? (作者说:“不,确有此事。”)这个演员好,

我顶喜欢这个演员,很像日本人。日本人民朴素,有感情。

还有一段戏,我看了非常感动。就是“戏中戏”那一段。你想得非常之

好。那段戏虽然很简短,但使人感动极了。你真是灵感来了。是神来之笔!

唱词又有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平川小姐与普照的对话也写得好。我认为是

全剧最好、最动人的一段戏。你大概怕这段戏太长,其实,还可以再展开一

点点,就更好。

京戏有程式、套子,要和日本人的生活结合在一起,这做法是了不起的。

从老房东身上能看出较多传统的东西。

还有一点不足:做满月唱“联弹”时,大家拍手,有一些日本人的味道,

但还不够,再多加一些,气氛就渲染起来了。

一台全是好人,而又能使人非常感动,这是个了不起的写法。

你们能下这么多苦功去反复修改,也是很了不起的。(作者说:“这出戏

前后排了两年多,收入亏损十多万。”)所以说,你们领导也是了不起的。

(黄山记录)

(原载《福建日报》1981年.. 11月.. 17日)

海滨月夜曹禺闲谈

——关于创作、艺术修养及其他

一九八一年的夏天,漫长而酷热。中国戏剧家协会约请许多戏剧家来到北戴河消夏

避暑。老剧作家曹禺带着新的写作任务,也来了。在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海风习习,树

影婆娑,走廊上的亭楼一角,几位同志围着曹禺亲切交谈。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年逾古

稀的曹禺同志兴高采烈,海阔天空,就戏剧创作、文艺修养以及他的创作道路和几个重要

作品的写作情况与经验,谈了许多许多,非常值得大家参考、思索。这里发表的,是中央

戏剧学院三位教师整理记述的这次谈话的一部分。

北戴河的夏夜,显得格外凉爽。当空的皓月,照亮了远处的海滨浴场,

虽听不见那白天搏浪击水的欢声笑语,但这美景如画的夜色,和它那独特的

宁静,同样使人迷恋、陶醉。我们迎着清爽的海风,围坐在亭楼的一角,畅

谈起来..这时,一位年逾古稀,步履还稳健的老人朝我们这儿走来。啊,

他就是我们尊敬的著名戏剧家曹禺同志。我们喜出望外,请他即席就坐。曹

禺同志亲切地对我们说:“大家坐吧,坐吧。早就想找机会跟同志们闲谈。”

他简单的几句,使我们兴奋不止,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我们刚坐定,一

位同志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直截了当地请教了:“曹禺同志,我们一直有

个不解之谜:您怎么能在二十三岁就写出《雷雨》这样名扬中外的杰作?”

“噢,你们提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我那剧本,哪能算什么杰作?你

们说过头了。”曹禺同志说。

“那您能不能把您青年时代如何读书、学习的情况给我们谈一谈?”我

们进一步提出要求。曹禺同志这才慢慢讲下去:“我小时候算是爱读书的,

也喜欢听音乐,看各种画。这同我在家庭的处境有关。我父亲留学日本,是

日本士官学校的士官生。你们看过《啊,海军》吧?他受的就是那套‘武士

道’的训练,弄不好就吃耳光。什么军事?我父亲不过是在军校走个过场罢

了。他回国后,慢慢熬上个中将。其实他是个旧官僚、旧文人。在读书这一

点上,他还比较开通,对我们不太限制。他是‘两湖书院’出来的,他生前

爱读些闲书,有时爱写点诗文。记得当我七八岁时,他就逼着我写诗。我从

无诗才,当然写不出来。小时候,父亲给我请了先生,教的是孔孟之道,五

经四书之类。但我却偷着看些别的东西,像《红楼梦》、《水浒传》、《西

游记》、《聊斋志异》、《镜花缘》等。我父亲不反对我读这类书,并且还

对我说过:‘《古文观止》是好文章,《聊斋志异》也是好文章。’我当时

看的书比较杂,新的、旧的都有。《左传》、《史记》我很感兴趣。也看绣

像小说,和旧戏曲本。林琴南用文言译的外国小说,使我大开眼界。鲁迅和

周作人译的《城外小说集》,启发我思想。更小时,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

我读得入了迷,稍大点,《聊斋志异》使我爱不释手。此外,我还读古人的

一些《读书割记》、诗话之类。常常看《东方杂志》和叶圣陶主编的《少年

杂志》。”

“从这些书籍、杂志中,一定学到不少东西吧?”趁曹禺同志稍作停顿

的时候,我们插问道。

“总该受些影响吧。”曹禺同志回答我们说:“书看多了,开阔眼界,

增长见识,觉得世界大起来了。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黑暗,也有光明..

《东方杂志》本是我父亲订来消愁解闷的,但那里面就有对苏联十月革命的

介绍。”

“曹禹同志接触鲁迅作品也很早吧?”

“那是稍后的事,我记得还清楚,第一次读鲁迅的作品是《呐喊》,开

始不太理解,后来他的作品读得多了,才开始懂得一点中国社会和中国人。

至今,我记得一九二一年在北京买到那本第一版的《呐喊》,红色的封面,

质地柔软,上面印黑字‘呐喊’,没裁页,要自己裁开。印刷、装订都十分

考究。当时卖价七角钱一本,是北京大学新潮社出版的。那个时候,这本书

价说来是相当贵的。可惜这本原版早遗失了。当时我把钱都花在买书、买画

和买大量中国、外国的唱片上面去了。”

我们提了一个新问题:“曹禺同志,您是怎么和易卜生的作品打上交道

的呢?”

曹禺同志回答说:“我在南开中学读书的时候,有位老师借给我一部英

文版的《易卜生全集》。当时我的英文底子并不好,就靠抱着辞典,边查辞

典边读剧本;就是这样读完了《易卜生全集》中的大部分作品。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欧美的小说、剧本、诗歌,还读一些中国戏曲。”

听到这里,我们不约而同他说:“您这样勤奋好学,实在令人敬佩。”

“我是个懒人。”曹禺同志笑了笑:“就我个人来说,到现在我都后悔,

感到自己读书太少,不写札记。世界上应该知道的东西实在大多了!当然,

要想学好,也不大难,只要你肯下死功夫,只要你对学习有浓厚的兴趣和强

烈的欲望,就能如饥似渴地去学。几十年来,我总想一边读书学习,一边写

作,但没做到。”

“听说曹禺同志能用俄语背诵契河夫的剧本,是这样吗?”我们多少带

点好奇心这样问。这个问题,曹禺同志解释说:“不是这么回事。我搜集有

《三姊妹》和《布雷乔夫》演出的灌音唱片,经过反复地放听,能够凑合着

听下来了,没有达到能背诵的程度,《三姊妹》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录

音,动人极了。在《布雷乔夫》中扮演吹喇叭的演员,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在《三姊妹》全部录音中,他们的台词朗诵得是那么动听,那么富有感情,

语言技巧又是那么熟练,真是具有艺术魅力。”

“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唱片吧?”

“有。英国著名女演员艾伦·泰瑞 (Ellen Terry)的,是英国舞台美术

家戈登·克雷 (GordonCraig)的母亲,她就灌有在《柔米欧与幽丽叶》一剧

中的唱片,她扮演幽丽叶。她已经是五十多岁 (?)的人了,可是她在服醉

人如死去一样的‘神’药前的那段独白,她的朗诵,表现极丰富的感情变化,

听起来好像是十几岁的幽丽叶的声音,那样活泼悦耳。”曹禺同志突然把话

题一转,非常感慨他说:“现在我们有些演员,不但演戏显得假,读词也是

‘舞台腔’,似乎‘言不由衷’,不自然,不够真实。当然,中国也有非常

好的演员,他们在台上从容、自然、真实、动人。”

“我想,”曹禺同志补充道:“作为一个戏剧工作者,除了熟悉和掌握

专业的知识和技能以外,对于文学、诗歌、绘画、音乐等各种艺术,都应该

了解一些,懂得一些,或者说至少会欣赏吧。”

接着曹禺同志以接触过的艺术家为例,作了进一步的生动说明:“中国

的艺术大师梅兰芳同志,生前十分重视各种文化的修养,在他周围有一批专

长于各种文化艺术的文人,帮助他增长文艺素养。他在戏曲表演艺术上达到

了真、美、善的境界,是与他平素积累起来的较高的文艺修养分不开的。还

有余叔岩、程砚秋等名角,他们擅长于书法绘画,通晓声韵音律,才创造了

独树一帜的流派唱腔,流传至今。一些话剧界的著名演员也是如此。北京人

民艺术剧院的好演员于是之同志,写得一手好书法,蓝天野同志的绘画也算

不错,但也有另外一种演员,虽然很有名气,演起来有时却相当的平庸。孙

道临同志就不同了,他所扮演的角色真实、脱俗,在他那朴素无华的表演风

度中,渗透着演员深厚的文化修养和艺术造诣。”讲到这里,曹禺同志加重

语气说:“艺术修养的根底儿厚,艺术上的造诣才有可能深;艺术修养高了,

他的道德、情操往往也高,就不会去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孔子讲不

仅要‘礼’,还要‘乐’,这是很有些道理的。”曹禺同志这番话,引起了

我们的沉思,这是老一辈戏剧家积数十年艺术实践的经验之谈,其中蕴含的

道理,值得我们反复琢磨,努力实践。

这时,曹禺同志打破了一时的沉默,问我们:“你们觉得当前的演出是

否有雷同化的现象?”“是的,是的!”我们深有同感,异口同声地回答:

“确实存在这种现象。”我们列举了诸如一股风似地搞中日、中美友谊的戏

啊;赶浪潮地搞惊险离奇,耍弄情节的电影啊;赶时髦地搞异国情调的东西

啊,等等。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文艺工作者不重视生活,不深入生

活,结果是你“搬”我,我“抄”你,雷同化现象应运而生..这时,曹禺

同志突然向我们发问:

“你们看过罗丹的《艺术论》吗?”

“看过。”我们答。

“噢,那里面有些论述是很精辟的。”

“是的。”我们附和着。但对曹禺同志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一时

还不大理解。曹禺同志继续说:“罗丹这位法国的艺术大师,他一生雕塑了

那么多的艺术珍品,可以说每一件作品都有生命,内在的生命,那是多么深

沉,多么感人。但他的作品并不是主观杜撰出来的。”接着,他指出《艺术

论》中有一段描述罗丹工作的情景:“在他的工作室里,请来一批男女模特

儿供他作画,但他从来不让模特儿摆出固定的静止姿态,而是让他们自由自

在的生活。他们可以随便地吸烟,相互地交谈,不停地来回走动..罗丹完

全不管。他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细细体味在他们身上生命的美,观察

赞美,深入体会。一旦他发现了某个模特儿的动作和神态最富有表现力,打

动他的心灵,他就立即叫模特儿保持这个姿态,集中心神,迅速拿起粘土..

一个模型立刻就完成了。这说明任何艺术是不能超越自然的。”我们听到这

里,相互会意地点点头,领悟到曹禺同志所以讲这番话的含义。这里想说明

的绝不仅仅是艺术家同某一具体作品的原型——模特儿之间的关系问题,而

是说明了任何作品都是客观生活 (社会生活和自然生活)在艺术家主观心目

中反映的产物。艺术如果离开生活,超越自然,它就没有了生命力。

我们又议论了艺术内容与形式的问题。当一位同志介绍了现在有人疑

问,为什么总提内容决定形式,而不提形式也可以决定内容时,曹禺同志微

微一笑,说:“这不是专门追求形式吗?这种专搞形式的东西,在第一次世

界大战之后,我们看到过很多了嘛!但是怎么样?搞来搞去还是搞不通,最

后还是要搞自己民族的东西嘛。”说到此处,曹禺同志稍稍思索了一下,意

味深长地接着讲:“不知道旧的,也就无法理解新的,知旧然后才有助于创

新。我是提倡艺术的创新和演出形式多样化的。但有些人就是不愿意下苦功

夫,不深入探索,甚至捕风捉影地搞一些‘新玩艺儿’。比如‘意识流’,

这是一种哲学的观点和写作的方法,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接触过,那时我曾看

过一本‘意识流’的书,全书从头到尾没有段落,有时没有标点符号,有的

地方好像又有标点,确实看不懂。后来,又读过一本法国人写的这类书,那

就容易懂多了,也琢磨出味道来。”他又以肯定的语气说:“‘意识流’这

种艺术流派和手法,当然不是不能借鉴的。问题是我们有些同志还没有弄清

楚是怎么回事,就用起来,不顾‘演’或‘读’,所以演出或写来,效果常

不恰当。这大概不行。如果把这种东西也看成是‘创新’,可能不大对。”

从曹禺同志的这番话中,我们深受教益和启示。同时感到老一辈艺术家,由

于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积累下广博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即使在闲谈之中,所

阐发的一些见解,也是很有意味。

“曹禺同志,在您所阅读过的剧作家中,您最喜欢谁的作品?”对我们

提出的这个问题,曹禺同志不假思索地用十分肯定和赞叹的语气做了迅速的

回答:“当然是莎士比亚!”并进一步解释说:“莎士比亚和达·芬奇同样

是伟大的天才,人类的奇迹。莎士比亚是大剧作家,又是大诗人。他剧中千

百个不朽人物,各有自己的世界。想用外国语言把他剧本中的全部诗意和奥

妙都译出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奇怪的是,托尔斯泰却对莎士比亚有那么

大的意见。大约托尔斯泰极端主张的‘宗教感情’、‘博爱精神’与‘道德

态度’,否定了莎士比亚的现实主义的人民思想。”

“那么易卜生呢?”我们问。

“易卜生可以说是个现实主义作家,但他的后期作品,在创作思想上反

映了其他一些创作倾向。还有美国的奥尼尔,他前期的作品,我觉得是写实

的,与他后期的作品是不同。他总是不满足于一种样式和风格,在每一个剧

本创作后,都试图探索一种新的东西。我觉得,如果说近代还没人超过易卜

生,那么在全世界还没有人超过莎士比亚。我年轻时就非常喜欢莎士比亚的

作品,越读,兴味越浓;越看,越想去钻,他的作品是如此之引人入胜,不

但深刻,有哲理性,而且又是那样的富有感染力,真是‘仰之弥高,钻之弥

坚’啊!”曹禺同志在这里借用了人们赞美孔子的这句话来称颂莎士比亚这

位戏剧大师。

“曹禺同志,我们对您过去的生活经历不够熟悉,只知道您长期处在城

市生活环境中,我们很想知道,您怎样想起写《原野》这种农村题材的戏呢?”

我们这一提问,重又勾起了曹禺同志对于他少年时代生活的回忆,使他陷入

沉思之中。

对少年时代生活的回忆,使曹禺同志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之中。不过从他

那双闪光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激动。他在极力地控制住自

己的感情,然后以深沉的语调对我们说:“在我少年时代,最使我难忘的有

一个人,这是个很难碰到的人啊!她就是我的保姆——段妈。她是个受苦很

大,受难最深的乡村妇女。她一家人的遭遇实在太悲惨了。她的父亲、母亲

是活活饿死的。她的公公是被活活逼死的。她的婆婆是被迫上吊自尽的。她

的丈夫是被财主活活打死的。剩下唯一的一个跟在她身边的孩子,只是因为

顶撞了一下财主,就遭到了毒打,遍体都是伤痕,没钱医治,孩子的身上长

满了烂疮,疮上爬满了蛆虫,最后是活活地疼死了..”他说着,眼圈里似

乎含着湿润的泪。“段妈家破人亡,离乡背井,孤身一人来到了我家。后来,

她成了我尊敬的第一位好老师。那时我生活上过得很优越,但在感情上却十

分苦恼。我的家是一个憋闷得透不过气来的家庭。父亲的脾气有时很怪,一

不顺心,就要破口骂人。生母又早已去世。我除了关在房里独自看书学习外,

家中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我孤单,苦闷得很。自从段妈进入我家后,经

常地陪我在一起,是她给我讲了她自己和家庭的身世,还给我谈了她家乡很

多悲惨的故事。就这样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三年。我要同你们讲上三天三

夜也是说不完的,在我和段妈共处的岁月里,她总是默默无声地做着事,心

地又是那样的善良。她的个子不高,嘴有点豁,在她那额纹深陷的脸上,没

有一丝的笑容,她遭受的打击确是太大了。她还不满四十岁,头发有些脱落

了,她的形象至今还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上。她是我最感谢的第一位启蒙老

师!因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开始知道了世界上还分‘穷人’和‘富人’,

‘恶人’怎样任意宰割‘好人’。”曹禺同志对段妈怀着如此的深情厚爱,

好似鲁迅先生文章中思念他幼年时好友闰土一般,也倾注了作家对劳动人民

的同情和怀念。

曹禺同志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我在南开中学念书的时候,三个寒假都

是回家度过的。我亲眼见到大批无家可归的农民,流入天津,流入租界地,

到处流浪,沿街乞讨,我们虽给他们一些吃的,但这些老百姓的苦痛不是用

‘同情’这类字眼可以道出的。他们有的是全家逃荒,男人挑着筐子,前面

挑着两个孩子,后边挑着一个黑锅和破烂的被套,女的跟在身后,其他什么

也没有。当时河南、河北省一带的农村连年内战,水旱灾荒,再加上苛捐杂

税,逼得农民再也没法活下去,只好离乡背井,另谋出路。可是,在那样的

社会,哪里有他们的出路?他们到了天津也是一个样,只得把亲生的孩子卖

掉。五块、六块大洋就可以买到一个孩子。在那个社会里,人实在是太不值

钱了。北方十冬腊月的天气是很冷的,在漆黑漆黑的寒夜里,我时常听到农

民们凄惨地叫唤着:‘谁买孩子喽?..谁买孩子喽?..’这喊声真是凄

凉悲痛呵!”

我们见到曹禺同志的脸上流露出难过的神色。那一幅幅农民苦难生活的

景象,也使我们心潮翻腾,激动难平。曹禺同志一边回忆,一边对我们讲道:

“我记得还有件事情,我八九岁时,曾亲眼见到一个军法官,下令用皮鞭狠

狠地抽打农民的脊背,连抽打了三十皮鞭哪!打得这个农民皮开肉绽,死去

活来,真是目不忍睹啊。这种惨状就是连执法警——他们是最不同情穷人的

——也不得不凑上一些钱,买了几个鸡蛋,将蛋黄去掉,用蛋清涂敷在他的

伤口上。后来我才知道,用蛋清涂敷可以防止‘伤毒攻心’,细菌感染。那

时的衙门都是旧式的,一边是架着鼓,一边架着锣,审讯时,架子上插上刀、

枪、斧、锁,大兵荷枪实弹,站立两旁。公堂上阴森可怕,比现在舞台上演

出的气氛恐怖得多。那个军法官的模样至今仍是记得清清楚楚,瘦长的脸,

眼光冷得像冰,露出一副抽鸦片烟的黑牙,说起话来声音又慢又低,残酷无

情,像个阎王。我心里恨透了这个军法官!”

我们听着听着,不由好奇地问他在写作《原野》之前,是否与他刚才谈

的所见所闻有关?是否他对农民的悲惨生活深有感受才触发他创作的热情?

“是的。”曹禺同志颇有感触他说:“有人说我写的《原野》没什么生

活,相对而言这是对的。那时我是少爷,虽也偶然到农村去看看,但要与农

民同吃同住,那还没办到。不过我听到,看到的也算不少。当时的农民只有

两条出路,一条出路就是被逼得家破人亡,活着的人只有变成傻子,才可以

在农村苟且地活下来;另一条出路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去当所谓的‘土匪’。

什么‘土匪’?当时的‘土匪’,就是贫苦的农民。当时所谓的‘绅士’,

就是财主老爷。‘土匪’,就是反叛的农民。他们受不了财主、恶霸的压迫,

出来要报仇,只有通过反抗、造反,求得一条生路!《原野》中的仇虎,就

是这样的农民。你们看他一家人的遭遇,他家的田地被焦阎王强夺走了。同

焦阎王打官司,结果是衙门不但没有公理,焦阎王反而活埋了仇虎的亲爹。

这还不够,焦阎王又把仇虎的妹妹卖到了妓院,沦落为娼妓。当时妓女的生

涯更是悲惨万分的。我到过那里去观察过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活,整条整条的

街巷,全都开设的是妓院。巷子的两头,都是流氓地痞把守,妓女们强颜欢

笑,到处拉客。她们染上了一身的梅毒病,苦熬着非人过的日子。到了不中

用年纪,老鸨和流氓将她们推出门外,连拉带踢地把她们打倒在臭水沟里淹

死,就这样结束了她们的一生。这也是仇虎妹妹的命运!最后焦阎王又诬陷

仇虎为‘土匪’,被打入监牢达八年之久。他越狱后,又逃回农村,就是要

报这深仇大恨的。焦阎王是一个从农村混入杂牌军阀部队中的家伙,他从一

名小兵混到班长,又从班长混到连长,顶多不过是营长。这种人官儿不大,

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军队中干了无数坏事,抢掠过不义之财,回到乡下就当

土皇帝。他对仇虎一家的迫害,是极其狠毒残暴的,他甚至还把仇虎从小时

订亲的金子弄到手,配给自己的儿子。我当时所以要写这个戏,是想通过仇

虎与焦阎王这两家不解的冤仇,说出在封建恶霸地主压迫下,农民苦难的一

生和渐渐醒悟的历程。”曹禺同志思索了一下,便问我们道:“你们新近看

过电影《原野》了吗?”当我们回答他已经看过时,他接着说:“这部影片

中有一个问题,就是把我写的第三幕全部删去了。这幕戏我是有意写的,因

为当时的农民感到人世上已经没有公理可讲,于是就去求神求鬼,主持公道,

迷信观念是比较浓厚的。这幕戏写的是仇虎与金子逃入林子后,从午夜到破

晓前所经历的一段昏迷梦幻的情景。我采用了以主人公的幻觉展示形象的手

法,来描绘仇虎和他全家人的苦难遭遇。其中第四景是一场重点戏,场景设

在黑林子中的一座破庙旁,在幽暗阴森的远处传来了悲沉的歌声:

初一十五庙门开,

牛头马面两边排;

殿前的判官哟掌着生死簿。

青面的小鬼拿着拘魂的牌;

阎王老爷哟当中坐,

一阵阴风哟吹了个女鬼来!

仇虎随着歌声出现了歌词中的一系列幻象,还幻见到屈死的父亲和妹

妹,他于是步入阴曹地府内,跪在阎罗殿前,向阎罗告了焦阎王杀害他全家

的冤状,请阎罗主持公道。但是,阎罗在焦阎王的唆使下,却宣判仇虎的爹

要上刀山,妹妹要下地狱,并要拔掉仇虎的舌头。而判处焦阎王非但无罪,

反而可上天堂。仇虎不由得大喊道:‘你们这是什么法律?这是什么法律?’

此刻,焦阎王怪笑起来了,每个鬼乃至阎罗也都得意地狂笑起来了,仇虎抬

头看牛头,看马面,看小鬼,看判官,一个个都换成了焦阎王狞恶的脸,最

后再看阎罗时,原来阎罗就是焦阎王的化身。他渐渐醒悟了,狂吼着:‘阎

王!阎王!原来就是你,就是你们!我们活着受尽了你们的苦。死了,你门

还想出这么个地方来骗我们,想出这么个地方来骗我们!’仇虎在焦阎王们

得意的狂笑声中,拔出手枪,对准他们猛发三枪。现在《原野》的电影,还

没有表达出我第三幕的立意来。”

从曹禺同志这一段长长的回顾和谈话中,使我们更进一步理解了从生活

到创作的重要性,我们觉得曹禺同志所创作的几部名著,包括《原野》在内,

正是对生活有了深刻的体验和感受的结果。

夜已渐深,话犹未尽。虽然曹禺同志被请入寝室休息,而我们在沉思默

想中,重温着他的言谈,久久地不能平静..

(原载《小剧本》1981年第.. 11期)

曹禺谈《路》

在上海戏剧节期间,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业余话剧队演出了话剧《路》。

该剧是由青年工人作者贾鸿源、马中骏创作、苏乐慈导演,主要反映了以筑

路工周大楚为代表的当代新人不甘落后,决心扫除旧习,在实现四化的征途

上,筑起一条通向明天的心灵之路。..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于十二月

二日晚上观看该剧演出,在接见编、导、演时他作了讲话。

曹禺首先称赞这个戏。他说:这出戏真是剧本写得好、演得好、导演得

好,舞美和灯光都令人满意。这个戏给我的感触极多,打动了我——在这里

我不说“感动”。

对于这个戏的思想意义,曹禺说:你们在戏中搞了一个极好的矛盾,塑

造了一个真正大公无私的普通的马路工人形象,使我们懂得了“只有卑贱的

人,没有卑贱的工种”。它将引导我走一条更有意义的“路”。这不只是对

我,所有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真正懂这句话的还是不大多。所以我就特别感

到,你们把马路工提到“现代人”这样一个高度,正是适当的位置。我觉得

不只是台词写得好,而且你们告诉了人们很深的人生哲理,即怎么做一个社

会主义的人的问题。你们没有教条,也不像肖伯纳动不动用老师的态度把下

面听戏的人痛骂一通,而是确确实实地打动了观众。

这个戏之所以教育人,就是你们确实在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把人生最重要

的道理给说出来了,也演出来了。演得那么有力量,使这句活像金子那样闪

亮。还有如“生活没有规格”这句话说得对啊!这类话你们不是先想到哲理,

而是戏写到某一个程度就不知不觉把你们那些所想到的东西写出来了。因为

你们戏里这些人物、故事的真实与你们生活的充实、丰富,使你们不知不觉

写到那里,句子就出来了;而且你们演得也不像临时改出来的台词一样,而

是戏到了哪里,才出来这些话,水到渠成,不然的话,突然说出那句话来就

不会打动人了。

曹禺讲到写普通人的问题。他说,你们这个戏中写的这类人物我看了很

多很多,写为“四化”干工作,当然是歌颂“四化”,但是你们歌颂的这个

我最喜欢。有一句话:“马路不是一个人筑成的。”还有:“体现现代化精

神的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马路工”。我说现在需要写普普通通的人,诚诚恳

恳地写许多许多实在的人。最近我有一个很深的感想,到上海一年多,有时

候我跟你们一样也有苦恼,有烦闷,如将来中国如何,现在的社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使我常常不容易睡得着。但是我跟好几位青年谈了之后,我发现一

个根本的东西,就是中国之所以这么有希望,尽管有这么多困难,但正是在

这么多困难当中,我问过许多人,包括职员、干部、工人,除了极少数在那

儿磨洋工,真正干的还是大多数。他们是普通工人,无论老、中、青、少都

是这样。这是中国人民希望的支柱,这是中国将来前途的支柱。而你们今天

这个戏确确实实是在表现这种精神,你们也宣传了这种人的精神。

曹禺又说,假如我们中国戏剧工作者都能写这样的戏,演出这种戏,那

么我们中国的戏剧必然会有大发展,真正把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写出来;我们

常说的“振兴中华”这四个字就不是空话,也不会成为空话。

曹禺最后说,仿佛我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派颂扬,不是的!老实说,我觉

得这个戏使你们上海戏剧节放射出异彩。尤其是作为业余的,你们都是工人,

这是一个卓越的贡献,你们哪有那么多时间排戏呵!总之这个戏很出色,很

出色!

(世原、春彦整理)

(原载《文学报》1981年

12月

10日)

曹禺谈芭蕾舞剧《雷雨》

上海芭蕾舞团正在本市演出的大型芭蕾舞剧《雷雨》,是根据著名剧作

家曹禺的同名话剧改编创作的,曹禺不仅为编导、演员逐一分析剧中人物的

思想性格,而且亲临排练场观看连排,三次赴剧场观看正式演出,并发表了

热情洋溢的讲话。

曹禺虽已属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谈笑风生。他说:“《雷雨》这么

复杂的故事,这么错综的人物关系,你们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简单!”

他又关心地问:“观众能不能看懂?最好请一些没有读过剧本和看过话剧的

人来看一看。”当胡蓉蓉 (舞剧《雷雨》编导之一)问曹禺:“舞剧对原著

作了些增删,不知你有什么意见?”曹禺连声称赞说:“你们开刀开得好,

把话剧的一、二场压缩成一幕,这样使结构更洗练、集中、流畅,戏的节奏

就快了。序幕中繁漪和周萍的幽会,一幕中周朴园幻党中与侍萍的私情,这

些处理都很好,一下子把人物关系交代清楚,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当话

题转到人物形象塑造时,曹禺指着饰演周萍的凌桂明说:“周萍就是他这个

样子,演得很好;蘩漪复杂的性格刻画得很成功,尤其是三幕中蘩漪和周萍

的一段双人舞真精彩,把蘩漪最后的挣扎和失望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四凤形象也很有特色。侍萍那么漂亮,难怪周朴园忘不了她!”曹禺强调说:

“舞蹈演员要善于表现人物的感情和性格,要把握人物独特的个性。周朴园

既不是黄世仁,也不是南霸天,而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旧制度的卫道者;

同样,鲁贵和《红色娘子军》中的老四也应该有区别,不要演成一个模样。”

曹禺对舞剧《雷雨》的音乐、舞美设计也很赞赏,并说:“舞蹈若没有

好的音乐,再高明的舞蹈家也编不好舞,乐队最好有独奏,因为独奏更能表

达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我非常爱看芭蕾舞。”原来曹禺还是个“芭蕾迷”呢!而且对芭蕾艺

术很内行。他问胡蓉蓉说:“芭蕾舞剧一般都有群舞,而《雷雨》却没有群

舞,行不行?”胡蓉蓉说:“我们正想在这方面作些尝试,如果集中力量把

八个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塑造好,舞剧可能也会有自己的特色。”

曹禺还说:“古典芭蕾比较侧重表现技巧,而不大注意演戏,现在你们

是既有优美的舞蹈,又有动人的戏,这样更富于艺术魅力。当然古典芭蕾我

们要学,但要使我们的芭蕾真正走向世界,那就必须创作具有中国民族特色

的作品。目前外国流行的现代舞是有一定的技巧,但观众看不懂,假如你们

把《雷雨》搞成现代舞,那就要砸锅了,一定要使芭蕾舞剧具有浓厚的中国

风味。”

曹禺同志最后满怀深情他说:“希望你们取得新成绩!”

(原载《解放日报》1981年.. 11月.. 28日)

曹禺谈首届上海戏剧节

在首届上海戏剧节期间,我们访问了七十二岁的著名戏剧家曹禺同志。

他动身返京的前一天下午,在寓所里接受我们的访问。

谈到上海戏剧节,他连声称赞上海在繁荣社会主义戏剧创作、演出方面

带了头。他激动他说:“戏剧家也要振兴中华,满怀信心向前看。一个要有

好本子、好演员,还要有好的领导呵!好的领导不仅应该抓出有深刻的社会

意义和现实意义的戏,还能帮助把戏搞得有声有色,有助于鼓舞人心,有助

于‘四化’建设。”曹老热情洋溢地谈到上海芭蕾舞团演出的芭蕾舞剧《雷

雨》,认为用舞蹈语汇来塑造人物的性格和细致的感情,这是一个创新。他

强调说:“上海能出一批比较好的戏,是和中共上海市委领导的及时支持分

不开的,上海抓得好!”

接着曹老对他看过的三个戏《钗头凤》、《路灯下的宝贝》、《路》十

分称赞。他说:“昆剧《钗头凤》演得很好,很感动人,尤其是后面,完全

是以抒情取胜。它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爱情上的悲欢离合,而是把陆游的爱情

和爱国主义结合起来了。”

“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反映了待业青年的现实问题,台上演,台下

有反应,这个戏的话讲到待业青年心上去了。它生动地塑造了党的干部以及

退休教师、派出所长等人的正面形象。

“它抓住待业青年这一现实问题,主题思想明确。现在,很多人把私人

‘摆摊头,看作丢人的事。叶圣陶同志曾经提出,不要把青年人升大学当作

唯一的出路。这个戏矛盾非常简单,但剧情曲折别致,看完后叫人增强信心,

鼓足干劲,现在要体谅国家的困难。极少数的人垂头丧气,但多数人在勤勤

恳恳地办事。”

对话剧《路》,曹老谈的时候显得更为振奋。他说:我看了多少年的戏,

觉得这出戏写得不错,是少见的一个好戏。它歌颂了一个马路工大公无私的

品质。歌功颂德有什么不好。生活中,确实存在真正的“功”和“德”,就

应当歌颂。什么叫“现代人”?戏中说得十分明确,但这不是作“社论”讲

的,而是在人物的发展、故事发展中自然表现出来的。这个戏似乎也指出另

一个问题,要大公无私,也要正确地处理好家庭情感。《路》没有搬弄教条,

而是真实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动人的语言感动了我们。很多赋有哲理的话教

人信服。这些话寓教育于文化娱乐之中,歌颂了“四化”建设中的英雄。他

对上海专业演员热情辅导业余演员这种互相帮助、互相促进的风气很赞赏,

并鼓励搞业余演出的同志坚持下去,不要离开自己的生产岗位。

曹老说:在演出技巧上。《路》取消了“幕”。“幕”一般为多少年的

现实主义的戏剧服务,但它有时把“戏”切断了,不流畅了。这次,去掉幕,

在舞台上同时分成组演戏,观众觉得一丝不乱,一气呵成。其中影子的“自

我”,有点像意识流,但不勉强,很自然。我觉得在我看到的这一类戏中,

这是较好的,大家感到满意。

话题又转到芭蕾舞《雷雨》,曹老说:从来没见过芭蕾舞能很好地表现

人物性格,而且比较细腻。胡蓉蓉同志说:《雷雨》是市委同志亲自抓的,

看了第一幕后,就鼓励要继续搞下去。舞剧把繁漪的性格表现得那么强烈,

失望、绝望、最后翻脸,在封建压力下同归于尽。芭蕾舞要走“民族化”和

“性格化”的道路,我赞同这样开拓新路的意见。

曹老最后说:“我作为一个老观众,觉得这些戏确实很不错,有人说应

到北京巡回演出,不仅‘饱眼福’也‘开眼界’。它讲了人们该怎么活着,

有抱负,有理想,绝不应袖手旁观,坐等美好的未来。”当我们向曹老告辞

时,曹老预祝上海戏剧节圆满成功,祝愿上海的戏剧舞台更加百花齐放。

(原载《文学报》1981年

12月

31日)

曹禺看滑稽戏

【本报讯】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最近看了《路灯下的宝贝》,颇为

赏识,他深有感触他说:卅年前在上海看过旧的滑稽戏,印象不太好。解放

后看过《三毛学生意》,感到确实不错。但是,对滑稽戏这个剧种,还没有

真正的好感。今天看了《宝贝》,感到滑稽戏是能作出出色贡献的。这出戏

里的笑料很健康。不仅能逗人笑,而且能使人笑出眼泪。对剧中这些“宝贝”

很是同情,流着热泪笑他们呵。

曹禺同志在与《宝贝》编导演员见面时连说了四个好:剧本写得好,导

演导得好,演员演得好,舞台美术设计得好。

他对《宝贝》的新颖风格,表示赞赏。他说,整个戏节奏明快,看了给

人一种流畅感,像我们的京剧优秀传统一样,连绵不断,一气呵成。现在的

京剧用二道幕,令人看来不爽。你们不闭幕,戏演得如行云流水,给观众以

美的享受。

他对这出戏已经产生良好的社会效果,感到高兴。他认为这个戏给建设

四化的人民特别是待业青年和他们的家长增强了信心,鼓起了一个“劲”字。

(原载《新民晚报》1982年

1月

4日)

曹禺谈芭蕾舞剧《雷雨》

上海芭蕾舞团根据著名剧作家曹禺同名话剧改编的芭蕾舞剧《雷雨》,

正参加《上海之春》的演出。剧中有那么一段情节:在周朴园的梦幻中,他

和侍萍在跳了一段表现恋情的双人舞后,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散了他俩

的欢乐。对这一情节,原剧作者看法如何?正巧,在某地,遇见曹禺同志,

我去向他请教。

“芭蕾舞剧《雷雨》这一场戏,对《雷雨》的主题——揭露封建社会的

卫道士、官僚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周朴园的腐朽、虚伪和残忍,会不会

有所削弱?”

曹禺同志说:“估计到,会有争论的。我们已经习惯于这样来认识问题,

似乎出身好的生来就好,出身坏的生来就坏。事实上,‘四人帮,的出现,

已经说明了人是具体的、复杂的。不能简单化,一概而论。

“周朴园为什么始终保留着侍萍在周家生孩子以后的房间里陈设的格

局,为什么侍萍的照片一直放在房间的显要地位,为什么他公开了侍萍与自

己的关系?一则因为他确知侍萍已死了,对他不能再有什么影响了。其二,

他把侍萍作为自己的正式夫人来宣扬,并做出各种严肃纪念的式样,是为了

显出自己‘德行高尚’,悼亡之情历久不衰;他也可从中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与安慰。三则,他认为自己是个‘有感情的模范丈夫’,他从不认为这与他

残酷惨害工人的行事有什么矛盾。这种心安理得的‘正直’情绪,就是他的

阶级属性所致。他年轻时也真心爱过年轻的侍萍。当时父母迫使他俩分离,

周朴园还叫入寻找过侍萍。周朴园对由父母包办的婚事很不满意。这促使他

怀念这个曾经无保留地给了他全部爱的侍萍,怀念这个绝顶的聪明、漂亮、

纯结无瑕的侍萍。这种怀念对周朴园在闲暇时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尤其是

现在他已经进入‘念经吃素’的阶段,他可以吮吸工人的鲜血,但对这个女

人自以为多情,赋有极美好的回忆,甚至流露出忏悔的心情,这是多么‘熨

帖’的情怀啊!这就是周朴园这个具体人的复杂性。

“但是,当侍萍真的到来,周朴园却惟恐因此而损害他在家庭里为自己

树立的所谓模范丈夫、模范父亲的形象,自然会拿出一笔钱企图逼走侍萍,

并以为这样就可以抵偿侍萍为他而受的屈辱。这就是封建阶级、资产阶级的

行事。

“明清之际,有位哲学家王夫之,曾用‘习成而性与成’这句话来解释

人性,即人性是随着环境习俗的变化而变化的;用今天的话来讲,也就是说

人性是会受阶级、社会本身的性质的影响而变化的。芭蕾舞剧表现出周朴园

对侍萍的态度前后判若二人,更能说明封建社会是残忍的、虚伪的,我同意

芭蕾舞剧对周朴园的这一处理,他是一个具有个性的活生生的人。当然这是

作者个人的见解,可能仍然不正确。我的话绝不应妨碍评论家们有另外的解

释。作者对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时时作出逻辑的判断,也常判断错了。”

突然,曹禺同志话锋一转,笑着问我:“不知我把你说服了没有?”

“你可以看看一九五二年由开明书店出版的《雷雨》。”曹禺同志接着

说:“那时,我以为自己过去都写错了,什么人、什么事都得提高到我认为

的‘阶级观点’上来看待,于是改了,改得很浅薄;看了,就知道我搞错了。

再版的《雷雨》,我都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原载《新民晚报》1982年

5月

10日)

曹禺谈电视剧

本报昆明专电本报记者傅真、赵君谋报道:“电视剧这种新兴的艺术事

业,在我国拥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前途无量!”这是著名戏剧家曹禺最近的

讲话。

前不久,这位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前来昆明,参加第一届“大众电视金

鹰奖”和第二届“繁荣电视剧飞天奖”授奖大会。他就进一步繁荣电视剧创

作问题对云南电视台记者发表了电视录像讲话。

曹禺说,电视剧是一种新武器,一种特殊的艺术手段,有人称之为“家

庭艺术”。我国电视剧发展的历史很短,但近几年有了了不起的发展速度,

数量多了,质量也有一定的提高。他说,好的电视剧必然受到广大观众欢迎,

但观众爱看的未必都是好的。因此,既要力求适合群众的口味,又要注意不

断提高群众的文化修养和欣赏水平。

曹禺说,电视剧有它自己独特的艺术规律,应该走自己的发展道路,它

应该是电影、戏剧等多种形式的有机结合,而并非简单地把它们揉合在一起,

更不应片面地提倡电视剧向电影或戏剧靠拢。

曹禺说,关于电视剧的创作规律问题,世界各国都还正在努力探讨。要

认识这个问题,要靠实践,靠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和积累,这必然要有一个过

程。

曹禺说,电视剧的发展,必须具备必要的设备条件,特别是要有一支懂

行的专业队伍。剧本的创作对电视剧的发展是个重要关键。他希望这支队伍

应该是革命化、专业化、知识化、年轻化的。现在有电影学校,是否也应该

办电视剧的学校?

曹禺说,好的剧本不易得,电影、戏剧都缺好剧本,好的电视剧本更缺;

外国也同样如此。他呼吁:老、中、青作家们为电视剧出一把力。他说,有

人看不起电视剧,认为它是不完整的艺术。这种看法不对。电视剧的影响范

围,它拥有的观众数量,是电影无法比拟的。国务院去年专门成立广播电视

部,也说明国家对电视事业的高度重视。

曹禺说,《大众电视》这次举办的评奖活动,对电视剧的进一步繁荣将

大有促进。

(原载《羊城晚报》1983年.. 3月.. 21日)

电视剧要走自己的道路

《大众电视》在昆举办一九八二年度优秀电视剧授奖,中国戏剧家协会

主席曹禺也前来祝贺。我们趁这个机会访问了曹禺同志,请他就电视剧谈一

些看法。曹禺同志虽已年逾七旬,依然精神很好,谈起话来滔滔不绝。

他首先说到电视剧是一门新的艺术品种。他说:“电视剧的历史很短,

有较大的发展是从一九八○年开始的,到现在才四个年头。今天已经做到差

不多每天晚上有电视剧看,这是了不起的事情。”

曹禺同志说:“电视剧是一种深入家庭的艺术,是个新的文艺样式。人

民群众对电视剧越来越关心。因为,一家人不出门就可以看一个晚上。”

当谈到电视剧现在存在的问题时,曹禺同志说,电视剧这几年全面铺开,

干劲很足。同时也带来不少问题,缺少专业人员,缺少设备,缺少经费,工

作条件差,等等。这样引起的直接后果就是影响质量的提高,而观众的要求

却越来越高。电视剧应该有自己的道路和方法,有自己的艺术规律。

曹禺同志又讲:“我访问日本时,日本.. NHK的负责人曾经问我,电视剧

究竟向电影靠拢,还是向话剧靠拢?我说,照我看,哪个也不要靠,电视剧

就是电视剧。当然,这不等于说电视剧不要向电影,向戏剧借鉴、学习。但

总要摸索出一条自己的道路。电视剧的规律,我们还没有摸清楚。这需要时

间。实际上,全世界都还在摸索。”他说,“希望电视文艺工作者们认真研

究电视剧的理论、规律,以及电视剧的美学观念,大家要快快摸索,而不是

慢慢摸索。”

曹禺同志强调当前在抓电视剧数量的同时,要大力抓提高电视剧的质

量。他说,“常说从数量中求质量,这话对一半。数量多,固然产生好作品

的机会多一些,但数量多并不一定就能自然而然地产生高质量的剧目。我一

方面赞成数量多,多中求好,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在可能的条件下,集中精力,

搞一些高质量的剧目。”

当谈到电视剧的题材与质量的关系时,曹禺同志说:“电视剧的题材应

该丰富多样。因为观众的要求是多种多样的。比如,有人爱看武打片,有人

爱看惊险片,不能说爱看武打、惊险片就低级。武打片、惊险片也可以搞出

高明的东西来。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要搞低级庸俗的东西。我们要努力搞出

深刻反映时代,思想性和艺术性都高,文学性强的优秀电视剧来,用真正美

好的东西去影响观众,提高观众的欣赏水平,不能用一些坏的作品去迎合群

众的落后趣味,这样只会降低群众的鉴赏能力。”

谈到提高电视剧需要解决哪些问题时,曹禺同志说,首先要强调电视队

伍的四化,这就是: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如果可能的话,再

办一些电视剧的学校或训练班,着力培养专门人才。电视剧需要自己的专家,

这是创作好作品的重要前提。现在电视剧碰到的困难很多,如专业干部不足,

设备不足,经费不足,改进领导方法也是个问题,剧本更是个大问题。好的

剧本少,不仅中国有这个问题,这也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问题。电视剧的历

史短,所以这个问题更突出。正因为有这些问题,更需要大家团结奋斗。

曹禺同志最后表示,一定要在适当场合,多为电视剧呼吁,动员作家、

艺术家多为电视剧出力!

(原载《春城晚报》1983年.. 3月.. 23日)

曹禺谈他改编电影剧本《日出》

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曹禺和女儿万方将话剧《日出》改编成电影剧本。

前几天刚脱稿,将发表在《收获》上。日前记者在上海访问了他,曹禺不时

沉思着望望窗外。时隔几十年,他对剧中所描写的人物有了新的理解。重新

塑造人物形象是他在电影剧本改编中孜孜以求的。“这样做,使我感到又写

新东西了。我不必受原作的限制。”他朗朗地笑了,沉浸在再创造的欢悦里。

话剧中,陈白露不过是一个堕落而又不失单纯善良的女性,在改编的电

影剧本中,我们将看到她丰富而具有内在性格逻辑的色彩。聪明、美丽、自

负、软弱;玩世不恭掩盖着对严肃生活的渴望,自甘堕落而又眷恋青春和诗

情..复杂而有机地组成令人信服的形象。瞧,她带着梦一般迷人的神态走

进大厅,迎着显赫们贪婪的目光,优美地扬扬手,大摇大摆地坐在黑社会头

子金八的那张空着的圈椅上,顾盼得意。在沸腾的琴声、欢呼声中,她又唱

又舞,为灾民募捐,金钱纷纷落入她的花篮,她感到了胜利。她凯旋似地回

到豪华舒适的房间,嘴角挂着微笑,在房间里来回走,任轻柔的纱裙发出令

人快意的》窸窣声。但在她心的深处,却怀念往日和诗人在乡村里过的纯洁、

美好的日子。茶房王福升进门告诉她:“小姐,潘经理来了,在四号等你

呢!..”陈白露如梦初醒,目光茫然,明白现在终究不过是别人掌上的玩

物。方才的骄傲心绪荡然无存,代之以厌倦和愤怒..这些多层次的性格魅

力是舞台上难以传达的,调动电影艺术手段可以更广阔地表现陈白露的多侧

面的生活。

李石清、潘月亭、方达生、黄省之,甚至顾八奶奶等都刻画得较丰满生

动。

《日出》电影剧本的末尾作了一些更改。一九四七年,曹禺在上海外滩

附近亲眼见到从华丽的大厦后门被人抬出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尸,嘴角印着一

道血痕。冷清清,晨光中的路人谁也不瞧她一眼。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他心

里。这次改编,调动了曹禺许许多多生活积累。

“如果拍摄《日出》,您将有什么希望?”

“告诉青年们:时刻警惕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曹禺认真他说。

他认为演电影剧本的陈白露,比话剧本的陈白露难度更大,要求更高了。

他相信导演会找到称职的“陈白露”。

(原载《团结报》1984年

4月

19日)

曹禺再谈陈白露

前天下午,当剧作家曹禺,在他女儿万方的陪同下,与上海电影制片厂

《日出》摄制组会见时,一进门,就被来自天津、北京、长春和上海的演员

们围住了。——握手后,曹禺风趣地说:“这么多艺术家在一起,很难得。

我看是一种机缘,有缘才来合作啊。你们都是明星,我跟着一块儿发光。”

气氛十分热烈。

导演于本正请曹禺谈谈他改编电影剧本及对剧中人物看法。“改编电影

很费劲,终于搞成了。影片基本上以陈白露为主,话剧中陈白露的戏也重,

但线条没有电影明显。所以,陈白露如果演不好,整个电影就搞不好。”他

看看正在低头记录的方舒,谈了他对陈白露的见解。

瞧不起周围的人

陈白露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的人物。她聪明、爱美、骄傲、任性,

她有过美好的生活向往,但冷酷的现实驱使她挣扎、厮混。她是个知识分子,

又是个交际花,但不像《茶花女》中的茶花女;她瞧不起周围那些人:潘月

亭、黑三..但又要依赖他们。在舞会上,她尽情作乐,跳得疯狂、热烈,

但一个人时深感孤单,灵魂上的孤单。

“舞会一场戏很重要。”他说:“要跳得美,跳着优美的探戈,甚至在

大厅中慢慢地形成他们一对在表演。乐队也要很有表情,似乎红人到了,非

常自豪与欣赏,人们都以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捧她:漂亮、有才华。她是

看透这一切的;但有时又看不透,就是在捧她时,她又陶醉了。舞场上的众

多人物都要性格鲜明,看得出身份,地位,揭示上层社会那种糜烂的生活情

景。”

“整个戏是暴露旧社会的。我写陈白露,是写知识妇女受压迫。不能使

人看了影片后,感到陈白露是下流的、自甘落后的。要是这样,那就失败了。

所以人物的分寸感,一定要掌握好。”

潘月亭要好看些

他在分析了陈白露后又说:“陈白露与诗人的分手,与方达生的重逢。

是她人生中两次重大转折。要演好。剧本写了黑社会的种种人物,演员在演

反面人物时,不能过火。过去往往演员一接受反面人物,就先自己批判自己,

一批判就不自然,不是真人了。是纸糊的人了。演反面人物,要当真的来演,

演员就要喜欢他。我看了试片镜头,很满意,我相信能演成真人的。”

他对将出现在银幕上的潘月亭、顾八奶奶、胡四等人都有新的看法。他

说,潘月亭要较好看些,不要演成旧时的商人,他有知识,也许是个大学生,

有点潇洒,不要搞成舞台上常见的那种大腹便便的、呆头呆脑的样子;顾八

奶奶不过四十多岁,也并不丑,爱打扮..

最后,谈到音乐作曲,曹禺再三强调“音乐”很重要,开头、结尾时工

地上传来的歌声,要处理得好,陈白露的一首主题歌,最好是演员自己唱。

这时,他要求把歌词念给他听,演员、导演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补充:“人

生好似梦一场,你我相逢在梦中..”曹禺仰头边听边点头,称赞:词写得

好。他要求唱唱曲子,方舒轻轻哼了起来,曹禺合眼聆听,似乎沉浸在戏的

情景之中了。

(原载《新民晚报》1985年

2月

14日)

曹禺谈陈白露

二月中旬,曹禺两次来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和《日出》摄制组座谈。他

着重谈了他对陈白露的看法,从性格到服装,都谈了。

他认为陈白露是个找不到出路的知识分子,聪明、早熟、自信。表面上

是个强者,实际懦弱;表面上骄傲,清醒时很痛苦。她和诗人有过纯真的爱

情,但是,志趣不同,两人相处不下去。她对美好的生活有过追求,她的放

纵是对社会不满情绪的发泄。

陈白露不是一般的交际花。一般的交际花爱钱,也精明,她却糟践钱;

她不像茶花女,比茶花女要复杂得多;她的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看不起周

围的人,可又得依赖他们,一块儿鬼混;她对一切事情似乎看得很透,可又

看不透。在精神上,她是感到孤单的,别人捧她,她又迷糊了,在聚贤俱乐

部上台唱歌跳舞,出足风头,美得不得了;在舞厅里和潘四跳舞,尽情作乐,

别人停了下来,看她表演,在音乐声中,陈白露有陶醉感,所以,跳舞要跳

出情绪,要自我欣赏,这场舞和在俱乐部跳舞不能一样。方达生来了,她有

意露一手:“我混得不是不成功,看有多少人捧我哦!”

她是聪明的,样样都精。顾八奶奶几个人打麻将都很厉害,陈白露比她

们还要高。可是,她又笨,没有走上正路。陈白露代李太太打牌这场戏中,

陈白露打牌要打得精,要请个人给演员教一教。

方达生对陈白露是寄托幻想的,他故意说些刺激的话。而李石清和潘四

打架后,当面骂娼妓,对她是一个大转折,这场戏很重要。“陈小姐”这层

纸被戳破了。她看清楚了:自己凭什么骂张乔治是“洋狗”,骂胡四是“兔

子”呢?她坐在冰河边想自己是什么人?没有想到死,认为还有路可走。所

以还到花店去买花。当王福升拿了帐单来,说金八把帐还了。陈白露愤怒了:

一个女人不能如此受侮辱!她服毒了仍死也不卖给金八。这一点,她是硬的。

写陈白露,是写知识妇女所受的压迫,暴露旧社会。表演分寸感很要紧,看

了电影,要引起人们对陈白露的同情,而不是认为她下流,身甘堕落。陈白

露的死要美一点,她才二十二岁!

陈白露的服装要有三十年代的东西,体现时代感,但不必拘谨;要美,

要让今天的观众看得舒坦。服装体现陈白露对美的鉴赏力,她追求时髦而不

庸俗。“衣如其人”,服装要体现性格,适合演员特点,陈白露的服装可以

洋气点。

总之,要从气质、外表、服装、动作等各个方面,把陈白露的形象显现

出来。

(原载《今晚报》1985年

2月

21日)

曹禺对王馥荔谈翠喜

继《雷雨》之后,老剧作家曹禺的另一名作《日出》也即将由上海电影

制片厂搬上银幕。北影青年演员方舒饰演陈白露,而一贯以演温良贤淑的“媳

妇”著称的王馥荔将勇敢地出演妓女翠喜。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奔波往返于京津沪。在北京观摩二三十年代有关

反映妓女生活的影片,研究学习老一辈演员的表演;到天津图书馆和政协资

料室查阅有关资料;在上海与摄制组创作人员共同设计人物造型、录相,拜

访一些了解这段生活或演过翠喜的老演员。

曹禺先生在上海看了王馥荔饰演翠喜的录相后很高兴,他在上海的寓所

里专门与王馥荔详谈了这个角色。

他首先肯定了馥荔没有刻意去表现翠喜作为妓女的日常举止,以期达到

一种表面效果,而是进入到角色之中了。他说翠喜戏不多,但是个典型人物,

塑造好不容易。

曹禺先生十分细致耐心地向王馥荔介绍了他笔下的翠喜。他说:翠喜是

个善良朴实的女性,她是为了生活才干这一行的。她年轻时也是个漂亮的姑

娘,红过一时,约在一等妓女与二等妓女之间。因为年龄大了,又没有文化,

斗不过其他更能来事的姐妹,所以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到了三等妓院里。

见到胡四,她就要想办法把他留住,因为她这里没有来过这样的客人,

表演时要先打量一下,很快就要应酬起来,忙着侍候,可以拉着胡四的手说

话。

对于人物造型,曹禺同志也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翠喜脸上的紫斑不要

太多,吸的是便宜烟,平时盘腿坐的多。但不要扎裤角,那就太土了。

曹禺告诉馥荔,越是三等妓女,越看重人情。她们贫穷,被人践踏,姐

妹之间互相同情。所以表演时不要着意表现翠喜的职业性,而是要突出她的

被人欺侮践踏的风尘感。

王馥荔在红旗下长大,对于翠喜这种人的生活很不熟悉,曹禺先生一个

多小时的谈话使她受益不小,对于王馥荔来说,一九八五年将是她学艺道路

上不平常的一年。在接受《日出》中饰演翠喜的同时,她还将在另一部影片

《风雨俪人》中饰演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老姑娘。这对她的演技无疑又是一次

挑战。馥荔将勇敢地接受这两个角色的挑战,在探索与努力中度过一九八五

年。

(原载《新华日报》1985年

3月

23日)

曹禺在老舍家谈《四世同堂》

就在中央电视台八月十二日开始播出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的当天上

午,我国著名戏剧家、七十五岁高龄的曹禺先生,拄着手杖,兴致勃勃地来

到了老舍先生的家里。

眼下,老舍夫人胡絜青不在家,正在辽宁省兴城避暑。曹禺先生对迎候

他的老舍长女舒济笑眯眯地说:“老太太让我写的字我写好了,不成样儿呀!”

“您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字写得好!”舒济说着,同曹禺先生的女儿

万方摊开一幅画儿。画是胡絜青画的,画上面是两棵挺拔苍翠的青松。原来,

胡絮青画完这幅画后,便把它送到老舍的挚友曹禺家里,想请曹禺先生题字

留作纪念。

“宁知霜雪后,独见茂松心,絜青大家写松,曹禺题。”舒济瞟着那清

秀俊逸的字,喜欢得念出了声儿。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四世同堂》。

曹禺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说:“《四世同堂》,真是剧本改得好,导

演导得好,演员们演得也好。我主张,让全世界看看,特别是让日本看看,

看一看老北京人是怎样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生活的,看一看爱国者们是怎

样同侵略者进行顽强斗争的。”

曹禺先生说着,不由得向在场的人回忆起“七七”事变时的情景。曹禺

先生说:“那时,我在天津,住在租界里,租界紧挨着东火车站,从楼上都

能看见日本人和中国军队在打仗,多少中国士兵被日军杀害了。日本人在河

北,还野蛮地用飞机进行狂轰滥炸。就在这样的时刻,租界里的中国人,也

有像《四世同堂》里冠晓荷这类败类人物。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个二十几岁

的青年,姓刘,太可耻了,早不学日文,晚不学日文,偏偏那会儿在楼里抱

本日文书,伊哩哇啦的一天到晚瞎念叨。我恨这种人。他是想投降日本侵略

者,是想为当亡国奴做准备呢,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我想离开天津。

要上船的路上,有一个日本兵的关卡,过去的人必得叫‘太君’。我无论如

何也叫不出‘太君’这两个字眼。所以宁肯绕了很远的路去上船,心里也痛

快。看了《四世同堂》,我非常理解老舍先生作品中关于‘不堪忍受日军占

领的人,必须出城去’的思想。年轻一点的同志,可以想象得到,在那样的

气氛里一个正直的中国人活着,是喘不上气的。”

曹禺先生停歇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和老舍先生一起到了美国,

进行讲学。白天说了通洋文,晚上回到住处,我们就大讲特讲北京土话儿。

有时,还要用北京土话儿骂那些帝国主义侵略者,骂完了才痛快。那时,老

舍先生住两间小屋,我住两间小屋。老舍先生经常晚上关在屋子里,在写。

我知道他在写大作品,但我没有问他写的是什么。”

“实际上,我父亲是在写《四世同堂》最后一部。”舒济插话说。

曹禺先生点点头,“对的,看得出,老舍先生把对敌人的仇恨全倾注在

了写作中。轮到礼拜六晚上,我们才一起到外面吃一顿,散散心。”

“几十年过去了。”曹禺先生最后说:“这回我看了老舍先生当年写的

《四世同堂》,深刻地体会到:不论侵略者多么猖狂,但侵略者必死于侵略!”

(原载《经济日报》1985年

8月

18日)

曹禺谈《蜕变》

曹禺对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都发表过谈话,唯独对

《蜕变》很少说。《蜕变》自问世以来,四十年代有人就据此说作者是理想

主义者,提倡好人政府。解放后,现代文学史家认为:“这种贤明的官吏 (按:

指剧中主要人物梁专员)在当时国统区是不可能存在。”六十年代,一个著

名的话剧院计划上此剧,排了两幕竟怕有“歌颂国民党”之嫌而作罢。三十

六年来,这部名著没有一个剧团上演过。党的十一届三中会会以后,情况有

了好转,对《蜕变》的议论多了起来。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作为

“雾季艺术节”的剧目,重庆市话剧团决定把《蜕变》搬上舞台,为此导演

徐九虎专程访问了曹老。曹老很高兴,抱病接待了来访者。

我为何要写《蜕变》

曹禺对徐九虎说,写这个剧本的意念开始于长沙。一九三七年下半年他

从香港经武汉,到达国立戏剧学校所在地长沙。在那里,他听了一位老人的

演讲,题目是“抗战必胜,日本必败”。讲话使人振奋不已。一打听,这位

老人就是当时被称为“异党分子”的徐特立。曹禺说:“第二天一早,我就

去拜访徐老,他已经出去了。徐老的勤务兵告诉我,他和徐老同桌吃饭,同

床睡觉,晚上还给他盖被子,教他读书。这真了不起。国民党大官中,哪里

有这样的人。我十分感动,这样的老人,我非写出来不可。我在《蜕变》中,

把梁专员的勤务兵取名叫朱强林。朱者赤也,林者多也,强者强大,这就是

我的寓意,表达我对党的敬佩和祝愿。”

促成曹禺写《蜕变》还有其他原因,他以前谈过:一是民族义愤,在天

津、在重庆,他亲身感受过日机轰炸给我国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二是人民

爱国热情的鼓舞,在天津,他亲眼看见一个普通中国人怒打日本侵略军的英

勇行动;他还看到国立剧校不少教师放弃优裕生活,投入抗日洪流中去。黄

佐临和丹尼,留学国外,放弃家里的花园洋房,到重庆住潮湿的地下室里,

两人还把结婚戒指捐献给抗战。张骏祥专程从美国来参加抗战,住在江安小

县城,拿很少的薪水,毫无怨言。这些知识分子的爱国热忱使他很感动。三

是国民党的腐败。有些伤兵医院竟有官员贪污抗日将士的医药。曹禺参观江

安伤兵医院时得知,有些官员和地方上商人合伙做生意,囤积居奇。曹老对

徐九虎说:“《蜕变》第一幕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现象,就是剧校在长沙的

情景。地方上的绅商,给秦院长夫人作寿送礼,官商勾结等等。我要在剧本

中揭露出来。”

梁专员是改造得好的知识分子

《蜕变》中梁专员是在我国现代文学中争议了几十年的人物。曹老对徐

九虎着重谈了这个问题。他说:“我写的梁专员是共产党在国民党政府里工

作的干部。抗战前期,国共合作较好,不少共产党干部、进步人士参加了政

府工作,他们给抗战注进了新鲜血液。要了解这个人物,就要了解这段历史。”

徐九虎问道:“梁专员是不是有点泥土气息?”曹禺说:“可以这样理解,

但他不是农民出身的干部,而是一个改造好了的知识分子,经过工农革命队

伍的长期锻炼,革命干部的作风和他结合为一体。他熟悉知识分子,深深懂

得知识分子愿意有所作为,有抱负,有理想,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变化;懂

得哪些事情该放手让他们去做,替他们解决困难创造条件,哪些方面该如何

恰如其分地去诱导他们,给他们适当的满足。不然他就留不住丁大夫。梁专

员到这个医院来,先私访了三天,他知道丁大夫对医院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深

为不满,对梁专员的到来以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寄予希望,见都不想见。

梁专员上场后,踏踏实实办了几件好事。如为免遭敌机轰炸,抢运了伤兵,

限令职工家眷撤离医院,特别是对医院进行了改组,该留的留,该查办的查

办。这些事的处理,使丁大夫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中国的新官吏!’”针

对几十年来文学界、戏剧界对梁专员的议论,曹老说:“封建社会里还出了

个清官包文正嘛。”徐九虎告诉曹老她对戏剧的理解,认为全民抗战初期间

共合作,中华民族生气勃勃,就是在国民党里,也不能说就没有为抗战做好

事、兴利除弊的官员。冯玉祥、范筑先不都是国民党的好官吗?何况梁专员

的生活原型是共产党员徐特立。曹老对此称是。曹老说:“现在有些观点要

纠正。打日本不光是共产党,国民党也打了的,也打过不少胜仗,台儿庄大

捷就是嘛。”

《蜕变》中的丁大夫

《蜕变》中另一个主角丁大夫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评论者认为她仅

仅是一个茹苦含辛的寡母,一个爱护伤兵、仁慈的孤零零的女性。

曹禺构思丁大夫的现实基础何在呢?他说:“我在长沙时,在一份小报

上见到了白求恩的事迹,它使我大为感动。一个外国人,千里迢迢地来援助

我们抗战,其精神真是太崇高了。”但是更重要、更具感性的原因是,曹禺

教书的国立剧校当时就聚集着许多著名的爱国艺术家和教授,曹老说,写丁

大夫他从当时在该校执教的戏剧家丹尼女士身上就汲取不少东西,在思想、

情感和气质上,她很像丹尼。丁大夫是集中了许多群像典型化而成的。曹禺

同意徐九虎以丁大夫贯彻《蜕变》始终的导演处理。丁大夫自己也处于蜕变

过程。在政治腐败,狼犬当道的旧中国,丁大夫要有所作为,她不仅要战斗,

而且要忍耐。像这座伤兵医院,她要多做一些救护伤兵的工作,不仅要和贪

污腐化、自私自利、不讲究工作效率作斗争,要和马登科、秦院长之流斗,

又要相容忍,不然,一天也呆不下去,只能弃伤兵而不管。丁大夫对这个医

院的腐败现象已经忍无可忍,她本来去意甚坚,箱子都收拾好了,又有伤兵

来了,她又一心扑在抢救上面。丁大夫本来鄙视“伪组织”,可当她落魄后

有求于丁大夫,还是给她想了办法;丁大夫还把自己的热水瓶送给受伤的日

本战俘用。曹老强调指出:“丁大夫在痛苦地忍耐,这个国家正蜕脱旧躯体

的痛苦。”而她“自己也在蜕变之中”。她在年轻的、正直的人,梁专员以

及重返前线的伤兵的支持和鼓舞下,决心在这个医院坚持下去。丁大夫不仅

是个慈善的女性,而且在蜕变中成长,具有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

《蜕变》的命运及其他

四十六年来《蜕变》的命运是令人感慨的。曹禺对徐九虎说:“在剧校,

你和你们班上同学是参加《蜕变》到重庆首次演出的。国民党审查剧本机构

先是由顾毓琇先生来和我疏通意见,顾先生是学者,也是写剧本的。后来由

文化特务头子潘公展亲自出马,请我、张骏祥、余上沅吃饭,提出四个问题,

除了余上沉答应把省立医院改为私立医院,其他我应付过去了。一九四二年,

史东山排这个戏,蒋介石看了,他说:“拿了一出共产党的戏给我看。”第

二天就禁演了。还是派潘公展来找我,叫修改剧本,我说:“写剧本还是我

们内行,不改,要我修改的意见中有一条:不要提伪组织。伪组织是指当了

汉好的汪精卫。为什么不准提,至今我没有搞懂。这个戏宣传的当然是爱国

主义,至今也有现实意义。比如剧中说克复了‘大都’,就是北京。那时北

京并未克复,是表示一种愿望,一种抗战必胜的信念。那时候我还希望中国

以后就建都北平。”一九三八年,曹禺在重庆认识了周总理,曹禺说:“那

时候,我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保持信心,我是极为感谢周总理的。”

“《蜕变》也被日本人禁演过。”曹禺对徐九虎讲了一段往事:“一九

四○年,我把这个剧本寄给在孤岛上海的黄佐临夫妇。第二年,他们在上海

公共租界卡尔登剧院演出,黄佐临导演,丁大夫我是照佐临的夫人丹尼写的,

丹尼自然就演了丁大夫。这个戏在上海演了三十几天,演出后上海是人人争

谈《蜕变》,爱国主义情绪高昂。演出当然受到日本侵略军的干涉,最后,

日本对租界当局下了最后通牒,在日军压力下,这个戏被迫禁演了。”

(原载《重庆日报》1985年

10月

18日)

曹禺谈《日出》

著名剧作家曹禺的名作《日出》,是我国话剧舞台上久演不衰的一部好

戏。五十年后的今天,由曹禺和他的女儿万方编剧,于本正导演,把它搬上

了银幕,上演之后,观众反应强烈。最近,我专程拜访了这位戏剧大师。

我向曹老祝贺,他高兴地笑了笑说:“是吗?五十年过去了,我自己倒

还没注意呢!”

我请曹老谈谈他当年创作《日出》的情况,他欣然应允。他说,那时,

他的内心极为苦闷。一九三六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东北地区,正策划

吞并我国。而我们的国家从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到北洋军阀和国民党四大家

族的统治,是个“损不足以奉有余” (老子语)的社会。他在《日出》中,

通过众多的人物形象,展示那个可恨的、不公平的社会面貌,并期望着太阳、

春天和美好生活的到来。

曹老告诉我,他写《日出》时,正在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当教授,白

天为学生们上西洋戏剧等课,晚上就写剧本,经常通宵不眠,双眼熬得通红。

这个剧本写得较顺利,四个月就写好了。平均每月写一幕。每写成一幕即寄

给由巴金、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每月登一幕。

曹老回忆说:解放前,《日出》在话剧舞台上很叫座,经济拮据的剧团,

上演这出戏之后,情况便会好转,大家可以有饭吃。解放后,也被大家公认

为是优秀剧目,经常上演。最使他高兴的是,全国著名演员差不多都在《日

出》中饰演过角色,为剧本增色添彩。但是,也有令人恼恨的事:解放前,

国民党当局一度想扼杀《日出》。以唐槐秋为台柱的中国旅行剧团,在北平

上演《日出》时,当局竟要剧团缴“娱乐捐”。那时候,只有妓女才缴这种

“捐”的。演员们气愤至极,当即严词拒绝。还有,在那动乱的十年中,《日

出》和其他的优秀文艺作品一起,都被列为禁书,曹老也被当作“反动权威”

批斗。

《日出》的电影文学本对原著作了一些重要的改动,更突出了陈白露。

如增加了序幕,写了她与诗人在爱女墓地分手各奔前程;来到大都市的陈白

露在为河南灾民义演的夜总会中,应酬交际,艳压群芳;陈白露与方达生漫

步街头,去小店吃馄饨,回忆着童年纯真的情谊;小东西失踪后,陈白露和

方达生四出寻找,从正在痛哭的翠喜身旁,发现了被芦席卷着的小东西尸体,

这里,让三个不同的女性集中在一起;对于陈白露的死因也作了重要改动,

原著中她是因悲观绝望,极度厌恶那种生活而自杀的,电影剧本则把它改为

金八替陈白露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她不甘心落入金八的魔爪,以死表示最后

的反抗。曹老说,所有的这些改动,是从电影艺术的特点出发的,以突出刻

画陈白露的善良、纯真、苦闷、软弱、虚荣、沉湎于腐朽生活而不能自拔的

矛盾心理。

曹老不愿发表对影片《日出》的评价,他说:“原来的话剧本是我写的,

又是和女儿一起改编的电影文学本,我怎能说好或不好呢?”他希望由观众

去评议,让时间和历史去作公正的结论。

曹老深有感慨他说:“我写《日出》的前后五十年,我们的国家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日出》中的那个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亲眼看到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祖国一天天地繁荣富强起来。我真希望能活到二○

○○年,看到我们的国家更加昌盛。”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85年

12月

18日)

曹禺谈影片《日出》

初冬。一个细雨霏霏的上午,在曹禺先生的上海寓所,我访问了他。

曹禺今年七十六岁,近来身体不好,常犯心绞痛和胃痛。我去的时候,

他似乎才起身,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睡衣,跟着拖鞋。他热情而又谦和,尽管

身体不好,但仍然参加许多社会活动。他抬腕看了看表,说等一会约好有人

来,所以只能给我四十分钟时间。

我刚看过上影厂的新片《日出》,于是就请曹老从《日出》谈起。

《日出》是曹禺一九三五年写的作品,当时他才二十五岁,白天在天津

女子师范学院教西洋文学史,晚上写《日出》。他出生于官僚的家庭,从小

喜欢结识各种朋友,二十岁左右已经认识了许多人,脑子里的材料积累了很

多,所以动笔写《日出》并不费力。他说:“《日出》没有曲折的故事,我

只是写了人。”我问:“你是怎么写人的呢?”他说:“我和这些人都有过

交往,仔细地观察过他们,对他们很熟悉。人物不能靠幻想去胡造,要真

实..”

我请曹老谈谈《日出》的主题。他沉思片刻,对我说,五十年代,香港

也拍过《日出》的电影,将方达生写成地下工作者,陈白露是掩护地下工作

的进步女性。导演的意图是好的,他说《日出》是进步话剧,为了使它更进

步些,所以这样改了。其实,我写《日出》时,对革·412·命的认识还很模

糊。我在南开中学读书时,参加过一个学习班,那是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委

托国民党办的。学习班老师启发我怎样看世界,怎样看社会。那时,我才第

一次知道什么叫剥削。我写《日出》的出发点很简单,那就是不平等的社会

不能再存在下去了。写革命,我是写不出来的;我只是想通过这些受罪的人

喊出:“要平等,要自由,要民主。”随着剧本的逐渐写成,思想也越写越

清楚,最后可以用老子的一句话概括,就是:“天之道其犹张弓钦!高者抑

之,下者举之;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

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最近摄制完成的电影《日出》,是他和女儿万方根据话剧本一起改编的。

话剧是一出群戏,而电影加重了陈白露的戏,使她成为全剧的中心人物。话

剧本中,陈白露是厌世而死;影片中,将陈白露之死,改成由于被金八强占、

逼迫而死,这样改,让一般观众容易理解。影片集中描写了陈白露堕落的过

程,揭露了旧社会的罪恶,深化了影片的主题。曹禺特别强调地对我说:“影

片中,张鸿西的歌词写得太好了!”曹禺指的是陈白露在会贤俱乐部为河南

灾民义演时唱的那首歌,歌词是:“人生好比一场梦,你我相会在梦中..

待到梦残心碎时,人面桃花去无踪。”他说:“歌词有三十年代的特点,虽

然有点虚无主义,但不庸俗,有诗味,写出了陈白露的性格。可惜在影片中

没有反复唱。”

曹禺说,对一部电影的要求,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他说《日出》拍得

很好,他感动他说:“摄制组的同志工作都很认真,尤其在大伏天,棚内的

空调不管用了,气温有四十摄氏度,可演员仍然穿着厚厚的衣服拍戏;打灯

光的师傅还要抱着灼热的灯泡工作,我心里真感动。我们的同志有这种认真

的精神,电影事业是大有希望的。”

我问曹禺:“《日出》在今天重新搬上银幕有什么新的意义?”他说:

“《日出》虽然不是写四化建设,但它也能为精神文明建设服务,可以请青

年人知道旧社会是怎么样的,他们看了电影以后,和现在社会对比,就能受

到教育..”

采访还未结束,原来约好的客人提前来了。客人是浙江美术出版社的编

辑,他们要编一套世界名著连环画,《日出》也在选题之中。他们请曹禺为

这套连环画写序,曹老欣然应诺了。他高兴他说:“现在提倡创作自由,文

艺界真正出现了百花齐放的局面。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一定会出现好的电

影,好的戏剧..”我问曹老:“你现在还在写吗?”曹老说:“我现在是

在写,写的都是过去的题材。我常常开了头而没有写下去,已经开了好几个

头,都搁着。不过我总会写下去的,只要不死..”他说着,爽朗地笑了,

笑声中充满着艺术家的自信和自豪。是啊!半个世纪以前,他在黑暗中寻求

光明,盼望日出;如今,社会变了,世界变了,眼前是锦绣辉煌的前程,他

的心中充满着灿烂的阳光!

(原载《文学报》1986年

1月

2日)

曹禺赞深圳特区文化

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著名剧作家曹禺,最近到深圳参观访问。这位文

艺界的老前辈经过几天的走访,深为深圳文化界一派热气腾腾的情景所感

动。他在广州向记者发表谈话,盛赞深圳特区的精神文明建设。

曹禺说:“我原先来过深圳,那是一九五六年。那时这里只有一个海关

和几间农村的房屋,周围都是荒地。现在,变化大得不得了。”他说:“深

圳的文化,是我想不到的。在北京时,以为深圳的文联是个招牌,来后一看,

不对。深圳有文学刊物《特区文学》,《现代摄影》杂志办得漂亮极了。另

外《深圳特区报》,原先是一周一期的,现在天天出,办得不错。还有,深

圳的文艺领导真叫精彩,拿出一百多万元给粤剧团建排练场、宿舍、饭堂,

有气魄!听说,前两年,深圳市粤剧团在北京演出成功,市府马上拍电报祝

贺,还寄去五千元奖金。我羡慕特区有这样的领导,更佩服这种领导气魄。

他们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拿出力气来。他们也指导,确实用心看你的

剧本,而且用心把你的戏哪个地方好,哪个地方坏指出来,不是瞎说乱说,

不是动不动一句话就把你的戏否了。”

七十六岁高龄的曹禺,不顾年迈多病,在接连四天的参观中,时而在小

本上疾书,时而对着微型录音机讲述。他在广州对记者谈话时激动他说:“有

人诬蔑深圳没有文化,说深圳只有物质文明,没有精神文明,这是瞎话。这

一次我亲眼看到了,不是这么回事。特区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同时并举的。”

曹禺希望广东的作家们多到特区看看,多写反映特区生活的作品。他说:“英

国人把香港比作东方的明珠。我们也可以把深圳比作世界的眼珠。现在,全

世界的人、企业家、领导人、各种人才都在注意深圳。深圳的发展,象征着

中国在前进!”曹禺表示,离八十岁还有四年,他一定要写出点像样的作品,

要写出比以前好一点的作品。

(原载《深圳特区报》1986年

1月

19日)

曹禺谈莎士比亚戏剧节

四月十六日,在上海戏剧学院新落成的卖验剧院贵宾室里,首届中国莎

士比亚戏剧节的一个表、导演艺术研讨会正在进行。忽然一个声音传进来:

“曹禺同志来看望我们来了!”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曹禺同志手执拐杖来

到了人群中间。他是刚从北京飞到上海的,脸上还挂着一路奔波的风尘。他

一手拉过话筒对大家说:“我刚才听说,最近上海出现莎士比亚戏剧节热。

我相信这个莎士比亚热不是一时的,甚至要不断地传到全国,使全国能够受

到莎士比亚戏剧节的影响。而且我相信,我们这些戏的演出将会影响到中国

戏剧的发展。因为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世纪,是属于全时代的、全人类的,

尤其是今天,我们正处在一个振兴中华的伟大时期,我们这样热烈地来搞一

个世界文化巨人的纪念,我想这个影响将是深远的。”

最后曹禺同志激动地对大家说:“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我们这个文化呀,

是五千年历史的文化,从这个本身,我们是在从屈原、李白、杜甫、汤显祖、

关汉卿这么造化出来的。我们是在自己的哲学、文学、诗歌、音乐、舞蹈的

这种文化熏陶下生长起来的。因此,中国人演莎士比亚:一方面莎士比亚是

值得我们学习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有这么一个需要,就是我们从古代文化

一直到近代的文化,都应该向国外宣传。换句话说,我们引进,也应该输出。

现在,在国外对我们中国的事情都知道得很少,尤其对当今的事情知道得很

少,除了少数几个文学家和专门研究现代文学史的学者,一般人连鲁迅都不

知道。是十分叫人奇怪的。我们的欠缺就是宣传得不够,反过来讲,世界上

的一些有识之士,也有这样的责任。就是要宣传中国的文化,尤其是中国最

近的文化建设。所以,我觉得,一方面我们要大量地宣传莎士比亚,从莎士

比亚那儿学到东西,同时我们要出很好的剧本,很好的演员,把我们中国的

东西,无论是近代的或者古代的拿到外国去。因为中国的文化在世界上不仅

是站得住的,而且完完全全是第一流的!所以,我们要看得远一点。一方面

我们要好好学习,努力提高自己。一方面要宣传我们自个的东西,从五千年

的文化,尤其是最近的、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发展。无论是小说、

无论是诗歌、戏剧的发展,当然我们戏剧最近是不够像大家所希望的那样热,

那样的好。但它正在进步。现在剧本一天比一天多了。莎士比亚是一位很好

的老师,他开阔了我们的眼界。在这之后我们应该拿出更好的东西,无论是

写戏的、无论导演、无论演员、无论舞美、无论一切的戏剧工作者和领导,

我们应该拿出我们中国最高水平的戏,拿出给全世界的观众看一看,看看我

们中国现在是什么样子。今天我见到你们后,我充满了希望。”

(原载《文学报》1986年

4月

24日)

访曹禺谈《日出》

一月八日下午,在北京曹禺的寓所,我们同这位驰名中外的剧作家,交

谈了话剧《日出》改编为电影的经过情形。曹禺娓娓而谈,两个多小时如同

一瞬。

《日出》从问世迄今,已在话剧舞台上活跃了半个世纪。它以对旧社会

的深刻揭露所产生的悲剧力量,打动了中国几代读者和观众。今天,历史已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但不论老年人,还是青年人,看了它依然被它强烈

的艺术魅力所感染。同话剧《雷雨》一样,它经历了时间的检验,历史的检

验,也经历了观众的检验。五十年间屡演不衰,而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如初,

这事实本身恐怕比几百篇评论更能说明它的价值与成就。将这样一部名作搬

上银幕并能无损于原著,已非易事。谁不企望百尺竿头,更进一尺呢?

曹禺告诉我们,“早在解放前和五十年代,就两次有人作了改编《日出》

的尝试。我这是第三次改编了。前两个本子是别人改的,我只看过其中的一

个,那是五十年代在香港拍的。电影把方达生写成共产党员或共产党外围组

织的人员,陈白露也是个进步人物。她为了掩护方达生,不惜一切。其实,

我写《日出》时,对革命的认识还很模糊。当时只有一个直觉:就是不平等

的社会不能再存在下去了。我想在《日出》中求得一线光明和希望,但哪里

是太阳,太阳又怎样出来,我不知道。改编者想把电影拍成符合时代潮流的

影片,那愿望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的这种改法违背了原著。”看来,如果

要改编《日出》,由它的原作者自己动手,是最为理想的了。

一九八三年,已是七十三岁高龄的曹禹,决定自己动手改编《日出》。

这对观众来说,真是一桩幸事。剧本中的那些人物,他依;日是那么熟悉。

他和这些人都有过交往,曾仔细地观察过他们,而作家对社会的认识,他的

艺术经验,又早已超越了写剧本的那个时候。这就有可能使电影《日出》具

有更深刻的思想内容与更完美的艺术形式。果然,当观众看了电影之后,都

感到它对那“损不足以奉有余”的黑暗社会,揭露得更为鞭辟入里。剧中种

种人物,也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它是改编,但又包含着许多新的创造。

作为剧作家的曹禹,他也曾涉足影坛,写过电影文学剧本《艳阳天》,

那是抗战胜利后的四十年代。这回算是第二次和电影打交道。他偏爱话剧,

谈话中,这种偏爱之情不时地流露出来。他说,电影艺术形式生动、活泼,

场景不受限制,天上地下,无处不可入影。观众也远较话剧为多。然而,有

两点是不及话剧的。一是舞台戏剧是有血有肉的人在演戏,随着剧情的进展,

他知道哪儿该轻,哪儿该重;哪儿有激情,哪儿该抒情。不但不同的导演、

不同的演员,由于对生活的理解和艺术功力的不同,可以有不同的创造,就

是同一台演员,每演一场,也都有不同的艺术魅力,所以常演常新。二是观

众的更换,剧场的效果也每场不同。电影就不一样了,它是一段一段拍的,

总体效果只有在拍摄、剪接、合成之后才能出来。而一旦完成,就只能是同

一个拷贝,同一副面孔;不会再增添什么新的东西了。曹禹追忆起他与苏联

瓦克但科夫剧院名演员乌里扬诺夫交谈的情景。曹禹问他:“你演了那么多

戏,又拍了那么多电影,你是爱舞台,还是爱电影?”乌里扬诺夫答说:“老

实讲,我最爱舞台。我演了那么多电影,青年人那么喜欢我,但我还是愿意

回到剧院去演我的戏。我情愿为几百个观众演戏,也不愿意为上亿观众演电

影。拍电影是对着机器在演戏,始终感受不到亲切。”曹禹由此而感慨地说:

“看来,一个好的舞台演员还是喜欢演戏。”弦外之音,似乎在说,一个剧

作家,还是喜欢写剧本。然而,这并没有妨碍他把话剧《日出》改编成一部

优秀电影。虽然着手改编的动因纯属偶然。

曹禺说:“促使我改编的直接原因很简单:上海电影制片厂托人来找我;

请我把话剧《日出》改编成电影、我就答应了。《日出》电影文学剧本原也

不准备发表,恰好《收获》杂志副总编、巴金的女儿李小林看了,她说,‘我

们从来不发表改编的剧本,但我看这个剧本是电影化了的,不仅仅是一般的

改编’。就这样,本子登在了《收获》上面。”说起来平淡之极。但若仔细

比较一下剧作与电影,就不难发现,电影《日出》,是一个新的艺术存在,

因为它溶进了曹禹新的认识,进行了新的艺术创造。

电影与剧作不同之点,首先在陈白露这个人物的塑造。曹禺说,原著是

一出群戏,陈白露在戏中只起到了穿线的作用。但原著的内涵给电影改编提

供了条件。尤其是陈白露这个人物,她那复杂的性格留下了丰富的创造余地,

通过她的命运,可以展示广阔的社会生活场景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出于这种

认识,电影中陈白露成了全剧的中心人物和主人公,围绕着她性格发展的需

要,来决定对原著的取舍,决定其他人物的发展进程;反过来,又是她周围

人物的命运促成了她的悲惨的人生结局。这样,电影所塑造的陈白露,性格

悲剧和社会悲剧融为一身。她的死,也是两者结合造成的。

还是拿陈白露之死来说罢。在改编过程中,曹禹说作了“两处重要的改

动”。一是当李石清与潘月亭闹翻之后,潘月亭因面临破产,绝望地走了,

李石清也用不着再敷衍陈白露。于是,他公开地表露了对陈白露的鄙视:“你

这个娼妓!”这个情节,在原剧作中是没有的。“娼妓”,这是陈白露始终

不敢承认的现实。她始终以为自己同潘月亭之流是平等的,他们对她的供养

是出于仰慕,并以此自欺欺人。等到李石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道出了她的

真面目,使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真实地位,她也就无法再活下去了。二是

到影片近结尾处,茶房王福生给陈白露送来一叠帐单。那时,潘月亭已经完

了,不可能再为她还帐,陈白露已面临绝境。但王福生突然又补上一句:“你

欠的帐,金八爷替你付了。”这一情节也是原剧作中所没有的。对这一情节

的增添,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因为陈白露曾想保护小东西,而小东西终究

没有逃出金八的毒手。现在金八用付帐来向陈白露表示,不但小东西,连你

陈白露的生死也攥在我金八的手中;二是金八向陈白露赤裸裸地显示:你不

过是一个玩物。我金八有钱,就可以玩你。无论出于哪种用心,都使陈白露

感到无法再活下去,只要她不甘心投靠她所憎恨的金八。果然,陈白露被逼

死了,她的尸体被装进一架圆桶形的小车,同芦席卷着的小东西并无二致。

这使陈白露之死作为社会悲剧的特征更鲜明了。而始终没有出场的黑暗势力

的代表金八,也因此显得更加狰狞了。但作者认为话剧本中的陈白露之死的

原因更深些,她不是因为欠债死去,而是厌世,是不能再活才自杀的。

曹禺还提到方达生,他是当时迷惘着的青年寻找新生力量的人物。但舞

台上的方达生,常常演得很模糊,难于捉摸。此次电影有突破,“这个”方

达生大大明确了,丰富了这个人物。

但《日出》影片的结尾,作者不敢同意。导演删去了电影剧本中所谓“光

明的尾巴”。三十年代的作者不甘心、不情愿使观众沉溺在毫无盼头的黑暗

里,而当时的政治环境又不允许人明白道出光明究竟在哪里。那时的作者对

祖国前途绝不失望,总抱着光明的信念,当时的 (包括今天的)观众,也忍

受不了那惨惨凄凄,毫无指望的结尾。

几经商量,导演不能理解作者的心情,他举出若干理由与困难,要搞出

电影中可以称为现实的、而又意味深长的结尾。作者说:“那就这样吧!”

于是一个小狗从楼梯上跑下来陪伴着草率装殓的陈白露尸体,方达生在空荡

荡的马路上漠漠地望望尸体已装入尸箱。他向前望着、走着,望着走着,他

望见一片片树丛渐渐由冬天的枯黄,变为春天的灿烂、艳丽的景色。

片子看了,作者感觉不到那深长的意味,只觉得这个“尾巴”同“光明

的尾巴”同样是“一般化”,是个“旧套子”。

作者心里还是怀念着打夯工人们雄壮丽又沉郁的歌声和那令人感到“突

兀”的红光满面、举着巨大的夯石、流着汗水的圆脸。

作者与电影的导演往往是矛盾的。但喊“开拍”的人是导演,他是权威。

作者认真赞扬导演于本正苦心钻研、坦白谦虚的艺术家的好气质。作者

举出导演在若干地方的缩节、改动,都是好的,是极见功力的。制片杨公敏

不畏艰辛,确是导演的得力支持者。

创作不能搞什么“主题先行”,那样容易使创作概念化。同当年写话剧

《日出》一样,曹禺在改编《日出》之初,也没有更多地去想究竟要给观众

什么教育。但在改编过程中,他愈来愈清楚地意识到,《日出》对今天的的

观众有着极为现实的意义。他说:“《日出》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大都市黑

暗的一角。它通过豪华的高级旅馆与那些魑魅魍魉的人物和阴暗凄惨的三等

妓院与翠喜、小东西一类受苦人这两个社会窗口,揭露了三十年代半封建半

殖民地旧中国都市上层阶级的荒淫无耻,描绘了社会下层被侮辱与被损害者

的悲惨境遇与苦难。今天的青年,恰恰需要知道旧社会是怎么回事,知道新

中国要远远胜于过去。从而懂得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要打倒旧中国。”“思

想是溶于形象的,而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曹禺的这些话,表明了一个严肃

的剧作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而观众从电影《日出》中所获得的,就更为丰

富了。

此次《日出》的改编,是曹禹同他的第三个女儿万方合作完成的。曹禹

说:“我今年七十六了,年纪大了。力量不足了,于是拉着女儿万方一块儿

搞。”他告诉我们,万方今年三十多岁,是中央歌剧院的编剧。她了解戏剧,

也写电影剧本,有合作的基础。父女俩共同搞了个大纲,然后分头去写。大

主意、总体的构思都是曹禹的,万方帮他写了一些,也都由曹禺最后改定。

曹禹认为,这样一种合作很有意义,可以取长补短。他说,我熟悉舞台,熟

悉人物。万方是青年人,喜欢并熟悉电影形式,精力好,动手快。同时,她

从当代人的眼光看《日出》,本身就可以把一些新的感受融汇于作品之中。

尽管父女俩合作得很好,改编工作进行顺利,也尽管人们认为改编后的

《日出》在人物塑造上比原著丰满,主题挖掘得更深,但曹禹对电影《日出》

并不十分满意。他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作品十全十美,一个字不能改。”

又说:“从整体上看,电影只是个及格的水平。”此外,使他引为憾事的是,

电影删去了改编时加进去的一个细节:刺骨寒风里,一群半死、灵魂与肉体

都腐烂的“鬼”,赤身裹着破报纸,烂麻袋,躲在胡同角落里。其中突然跑

出一个曾经认识陈白露的“人”,跪向路上的陈白露,乞得几个钱后,立即

跑去打吗啡针。曹禹认为这一点最能表现日本帝国主义者毒辣的侵华手段。

然而删节了!为此,曹禹曾以航空挂号,致信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负责人与导

演,请他们不要删去这个细节。结果,竟未得一丝回音,作者实在不了解其

中道理,“真是遗憾!”

尽管这样,曹禺说《日出》电影是成功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领导肯下

功夫和资金,其认真态度是值得提倡的。他一再赞美该厂《日出》摄制组奋

发图强的合作精神,演员们都称职,尤其是王馥荔演的翠喜,方舒的陈白露,

王侍槐的方达生,刘维明的胡四,袁国英的顾八奶奶,刻画他们从未见过的

人物,异常用心,翠喜尤其出色。

曹禹听说,在拍摄过程中,尽管影棚有空调,高温仍有四十度,穿着冬

衣的演员们与其他电影各方面艺术家及灯光工人,一干就连续十几个小时,

这使他格外感动,他才认识到写电影剧本有另外一。种沉重责任。一笔写得

不好,浪费资金且不说、往往消耗从事电影工作的艺术家们的体力与精神,

是不可原谅的。

在采访结束时,一个念头在我们脑海升起:曹禹二十三岁时,写出了轰

动文坛的《雷雨》,二十六岁时,又写出了另一名著《日出》,这两部作品,

以及后来写的《原野》均已改编为电影,其中只有《日出》是他自己改编的。

今后曹禺是否还有把他别的作品改编成电影的想法呢?万方向我们透露说:

“在父亲所有著作中,我最喜欢《北京人》,已建议把它也改编成电影文学

剧本。父亲曾高兴地同意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将看到银幕上

的《北京人》。但是,经过此次《日出》电影的拍制,曹禹是否还想把《北

京人》改编成电影呢?这就不敢说了。

(原载《瞭望》1986年第

6期)

曹禺同志谈李叔同

为纪念天津戏剧杂志《剧坛》创刊五周年,我赴上海组稿时,拜访了著

名戏剧家曹禹同志。

在曹宅二楼书房,曹禹一边说他最近身体不很好,一边开门见山他讲起

来。他说:“天津有位值得纪念的人物,他是佛教弘一法师,是一位了不起

的学者!我崇拜他!”接着,他满怀激情地说:“天津市应该给他建一尊雕

像,让人们了解他。他是真正的天津人。是他,第一个把西方美术、音乐、

戏剧传入中国的,他是将西方艺术传入中国的一位启蒙者..。人们所以把

他遗忘了,是因为他后来出家入佛门了。他在研究佛学律宗方面也有贡献。

他既介绍外国的文化,又熟悉中国的文化,他的字、画、音乐与戏剧实践影

响着中国的艺术教育。”这位老戏剧家接着介绍了李叔同的简况:李叔同一

八八○年生在天津,青年时入“城南文社”诗赋冠一,电影《城南旧事》的

主题歌词,就是他的作品。一九○七年他在日本留学时,曾组织过戏剧团体

“春柳社”,并在东京初演话剧《茶花女》,自扮主角,可称是中国话剧的

一位开拓者。回国后,他教授美术、音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

他曾是著名画家潘天寿、丰子恺的老师,音乐家刘质平也是他的学生。曹禹

说:“这么一个人物真不简单,我们作为天津人应该感到骄傲!一九一七年

李叔同披剃于杭州虎跑,法号弘一。一九四二年圆寂于福建泉州。现在浙江

倒有人研究他,可他的家乡天津却没有!”曹禺希望组织一批人全力合作,

把李叔同从前的东西都挖掘出来,进行整理研究。在临别时,曹禹还一再嘱

托:“你回到天津请向市委、文化局提出建议,在市内为李叔同立一尊雕像,

让天津乡亲都知道他是西方艺术最早的引进者之一!”

(原载《天津日报》1986年

10月

12日)

曹禺老师一席谈

曹禺 (以下简称曹):好久没有看部队的戏了。看了你们战士话剧团的

《久久草》我很兴奋,戏的故事还叫什么?

赵寰 (以下简称赵):爱的长征。

曹:嗯,爱情的长征!既有真实性又有创造性,而且又出之于喜剧,写

得好,打破了一种格式!部队的戏照例规规矩矩,比较严肃。《久久草》这

个戏,用了喜剧,没有板起面孔。这个戏写的英雄是有感情的,写他对生与

死、对爱情的观念,结尾是新婚又投入了战斗,表现得确实不错。男主人公

的战友牺牲了,他死后在墓地的讲话;还有男女主人公张志勇和蒙小燕俩从

台阶下边走上台去,生者和死者的对话,叫我很感动..

这样的戏领导通得过?

赵:领导很支持。

曹:部队领导开明,允许这种戏出来。如果在六七十年代会被认为毒草。

戏写了爱情又写了“死”,死人还说话。应当赞美部队领导对戏剧工作的积

极支持。

墓地一场,烈士说话,排得好,说的话也好。这出戏整个是喜剧,喜剧

当中包容着崇高的精神,喜剧与悲剧、谐趣与庄严、欢乐与哀悼,两者搁在

一起,很不容易,是个创造,创出一格来。在部队话剧中创个新路,不那么

拘束,会使人思路开阔。

赵:您不觉得这个戏受了点《西哈诺》的影响?

曹:《西哈诺》?法国罗斯丹的《西哈诺》?我看不出来。

赵:代写情书的细节..

曹:和《西哈诺》不一样。如果说有什么一样的话,那就是两出戏都是

“独具一格”、“自成一体”!

我是先看的剧本,再看的戏,看剧本时我常大笑不止,看演出时可能我

的耳朵背,不如我想的好笑,演员的台词读法有问题,讲得太快,有的把台

词给“吞”了。相声值得学习,抖包袱。很可惜有的台词的包袱没抖出来。

得让人咂摸出滋味儿来,类似,‘丈夫丈夫,离开一丈还叫什么丈夫?”这

种精彩的台词不少,要把包袱抖出来。

人物写了很多,各有特色,女孩子一个赛一个。平常不敢谈女孩子这方

面的问题,现在谈了。不能有了三大件儿,就把革命精神给忘了。作者有勇

气,比较自信。演员演得好,像。

赵:男女演员都上过前线,和边防军人以及家属生活在一起。

曹:你们能演好张志勇这样的部队英雄人物,我不奇怪。奇怪的是女孩

子们演得那么好。八十年代的部队家属也不是“春妮”式的了。最后新娘子

也上了战场,这也很好,虽然生活里不一定有..

赵:广西前线,很多婚礼是在坑道里举行的,山洞就是洞房。有的新娘

子在蜜月里赶上炮战,就运炮弹,抬担架..

曹:啊,有生活依据就更好了,没有的话,浪漫主义一下也可以。还有,

什么叫久久草,我开始不懂,看了戏才懂。

赵:一种三瓣叶子的小草,北方叫“小九九儿”,英语叫.. Clover。

曹:剧名起得好。

赵:我们原来叫《炮台山婚礼》,是徐怀中同志建议改的。

曹:改得好,他是内行。剧名不要太白,有点诗意好。久久草这首诗写

得很好。

赵:写得太白了,是大白话,算不上诗。

曹:“能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功夫始自然。”白居易常语入诗,老妪都

懂。不会写诗的人才摆弄字眼儿,真正到了家的人不摆弄字眼儿。

近来,话剧比较难写,开辟新路子又非常之难,你们走了一条兴旺的路

子。这样的戏,部队爱看,老百姓也爱看。者百姓看了更懂得部队的心、战

士的心。

(赵寰记录整理)

(原载《羊城晚报》1988年

1月

28日)

曹禺谈繁荣话剧

关键是剧本创作

对于当前人们谈论较多的话剧“危机”问题,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禹

日前对记者说:要解决话剧危机,关键的问题是剧本创作,而解决创作问题

的关键,就是要进一步解放思想。这就要求作家深入生活,了解社会,了解

人心,敢写社会重大题材,敢写群众关心的问题;对于社会的不正之风,要

敢于针砭时弊,敢讲真话,不要给自己念“紧箍咒”。

党政机关的领导人员,不要对文艺创作干预大多,要放手让文艺家们去

自由探讨和争鸣,作家们写什么、怎么写,由他们自己去选择,不要给他们

出题目,画框框,定调子,更不要动不动就给他们打棍子。要相信绝大多数

作家和艺术家是爱国的,是拥护党的领导和走社会主义道路的。

曹禹说:“文革”前和“文革”后一段时间,北京演出过不少中国剧作

家的戏,介绍演出过苏联、美国、英国、日本、罗马尼亚、印度、瑞士等国

家的戏,也演过台湾剧作家的戏。在北京,话剧的危机始终不感觉那么强烈。

“四人帮”被粉碎后不久,话剧热了一阵子,出现了像《于无声处》等描写

“十年动乱”期间人民生活状况的戏,很受观众欢迎。

最近两年,也出现了一些受观众好评的戏。前不久中央戏剧学院演出的

话剧《桑树坪纪事》和一九八六年冬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狗儿爷惺粱》,

都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反响。其原因是这两部话剧写的都是社会重大题材,都

是老百姓关心的事情,所以观众爱看,话剧是离不开广大观众的,观众有兴

趣看,话剧就兴旺。

“文革”前的十七年和近十年来,话剧创作走过一段曲折的道路,有过

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建国后近四十年来,不论是老作家还是中青年作家,

都写出过一些好剧本、由于“左”的思想影响和无休止的政治运动,片面强

调为政治服务,话剧往往成了某项中心任务的政治图解,使得话剧创作变成

了一个模式。公式化、概念化严重地阻碍了戏剧创作,不少人物是脸谱化的,

如写正确与错误,先进与保守的斗争,最后总是党委书记站在正确的一边。

写一个先进工人的事迹,总是写他在劳动中负了伤,被送进医院,当他在医

院身体稍好后,便偷偷地跑回工厂干活了,怎样劝说也不肯回院治疗;或者

写他患了癌症不讲,坚持工作,得到表扬。又如近年来写改革的戏,也出现

不少千篇一律的内容,其原因在于并未真正懂得改革与当今的生活,而只是

上呼下应,追求表面的效果。观众当然不愿意看。

曹禹还举例说:“五十年代,北京举办了一个国际戏剧节,全国剧团到

京演出了五十多部戏,许多外国戏剧家看后对我说,这些戏就像一个人写

的。”

有感而发才能产生好作品

七十八岁的曹禺的这些话是以亲身创作经历为依据的。话剧传入中国是

本世纪初,而中国现代话剧的出现,是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的产物。曹

禹的《雷雨》、《日出》、《北京人》等剧作使中国话剧的面貌为之一新,

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优秀作品。

曹禹从十五六岁起,就开始从事话剧活动。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参

加了学校的新剧团。曹禹回忆说,他演的第一个戏是德国作家霍普特曼的《织

工》,是描写罢工工人的斗争生活的。这个戏给了他很大的影响。以后,他

还演出过易卜生、莫里哀等人的戏。曹禹接着说:“这些演出活动,使我晓

得观众喜欢看什么戏,不喜欢看什么戏。”

曹禹从十八岁开始考虑写《雷雨》,直到二十三岁时才完成。在写这部

戏时,他正在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学习。他读了许多剧本和小说,还有基督

教、佛教的书,马克思的《资本论》也翻过。

曹禺说:“那时没有任何人要我写什么,但我感到非写不可,而且终于

写出来了;并感到非这样写不可。我写时,并不是说我思想上有什么很高的

觉悟,我只是恨那个社会,只是用戏剧发出我内心的呼唤,‘时日易丧,予

及汝偕亡,这句话可以较准确地反映我的情感,这就是说,我痛恨那个社会,

哪怕我跟他一起死亡也心甘情愿。”

曹禺认为,创作非要有作者亲身的观察和独立思考不可。写《雷雨》、

《日出》,是因为他熟悉剧中的那些人物,懂得他们的生活。曹禹说,我写

《日出》是矇眬地具有不劳动者不得食的思想,如《日出》中的打夯歌说的

“日出东来满天大红,要想吃饭就得做工。”《日出》的主导思想就是写在

卷首的“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这是经过我独立思考,发自我内心的呐

喊。

说到这里,曹禺谈锋一转说,遗憾的是,全国解放后他虽然写过几个本

子,但都不理想,其原因是对现代的人了解得太少,过多的社会职务使他没

有时间去深入生活,接触群众,一个接着一个的政治运动和极“左”思想,

使他的思想上产生了无形的禁锢。他说,有时自己对某个问题很有感触,动

笔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却又觉得恐怕不太妥当,就停了笔,自己给自己念

“紧箍咒”。所以,今后创作要繁荣,党政主管部门要给作家和艺术家们创

造一个有利的环境,我们自己也要进一步解放思想,创作出一些受群众欢迎

的作品来。

要敢于提携晚辈

曹禹强调说,文艺要发展、要繁荣还要敢于提携后辈,支持中青年人的

成长。要给中青年剧作家的作品发表和演出的机会,他说,当年他的第一部

作品《雷雨》曾在《文学季刊》搁了一年,没有被采用。后来被不是编辑的

巴金发现,由巴金竭力推荐才发表的。这个剧本传到日本,当时在日本留学

的杜宣和吴天便在日本排练,把它搬上了舞台。郭沫若和日本的秋田雨雀还

专为日文版《雷雨》作序。一九三五年《雷雨》在北平公演时引起轰动,当

时的政府很不满意,说此剧有伤风化,禁止这个戏演出。曹禺说,今后我们

也要像老一辈对我一样地去对待青年。

对于话剧的前途,曹禺是乐观的。他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的改

革和开放的政策已深入人心,改革、开放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自由探讨

和民主争鸣空气日趋浓厚,那些动不动就想打棍子的人,是不得人心的。在

这样的大气候下,中国的话剧一定会兴旺起来。

(原载《瞭望》周刊海外版

1988年

3月

21日)

政协委员曹禺谈当前文艺

中国话剧,最近几年观众少了。今后会不会出现危机?如何振兴?许多

群众十分关心。

全国政协七届一次会议期间,曾以《雷雨》、《日出》等剧作闻名于世

的剧作家曹禺向记。者谈了自己的看法。

话剧的出路在少干涉

曹禹说,中国话剧观众减少的原因之一是受电影、电视、歌舞等艺术发

展的影响,许多观众被吸引过去了,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话剧本身质量不高,

尤其是缺少好的剧本。现在,写小说日子还比较好过,写话剧、写电影就很

困难,因为话剧、电影不但要写,而且要人演,戏排出来后,说要研究研究,

可一研究就没有个完,这样,即使好的作品,也不容易出台。

他认为,要使话剧振兴起来,就要让作家有宽松的创作环境。他说:“我

们应相信中国的知识分子是爱国的,对祖国的前途是非常关心的。即使他们

写生活中的‘黑暗’面,也是为了改变这种状况,而不是给祖国抹黑。有了

这种思想基础,我们就不要什么都去管,什么都去干涉了。让作家在一个宽

松的环境下创作,优秀的作品就能脱颖而出。

写改革题材不要“一窝蜂”

曹禹说,对中国目前正在实行的改革开放政策,我十分赞同。我们的文

艺方针是:“百花齐放”,改革题材的作品是百花园中的一朵,当然可以写,

作为文艺工作者,也应该去写改革的题材。但如果没有改革的生活,只是为

了写改革而写改革,临时性地下去看看,就写不出好作品来。

他说,搞文艺创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部小说,一出好戏,要有长期

的生活积累,经过反复的酝酿思考,“一窝蜂”似地写改革题材是很难出好

东西的。

中国应有版权法

曹禹说,现在,文化艺术界许多法规不健全,特别是没有一个像样的版

权法。他认为,版权法要早定、定细。

他说,有些剧作家花了三五年功夫,费了好大劲才写了一个本子,开始

给了几百块钱稿费,这就属于他人的了。由于没有版权法,目前文艺界无法

可依的现象相当严重。别人如果需要,可以拿你的稿子乱改乱登,另一方面,

如果你的作品不合口味,就可随便叫你停演、不演。如果说作品不好,可以

讲出理由,让大家评论,如果讲不出理由来,怎么能随便不让上演呢?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88年

4月

8日)

曹禺谈戏

曹禺堪称戏剧界奇才,想想,才二十三岁他就创作了《雷雨》!周总理

生前曾这样评价《雷雨》:这个戏合乎那个时代,不仅现在站得住,将来也

站得住。

岁月如流,《雷雨》不老,可我们的剧作家却年事已高。值得称幸的是,

七十九岁高龄的曹禹,身体尚好,虽近耄耋之年仍能为戏剧操劳,七月来湘:

岳阳评奖、汩罗、常德观戏,后又讲课长沙——五十年前,他曾在长沙住过

整整三个月,对湖南人的豪爽热情印象极深,于是这位祖籍湖北,生于天津

的剧作家后来便有了一些私交甚笃的湘籍好友,已故的沈从文,尚健的黄永

玉..

仍如过去那样纯真动情:参观汩罗屈子词,不管人家步履匆匆,他却忽

然停住,在屈子像前,郑重其事的深深鞠了一躬。

仍如过去那样一丝不苟:为了给长沙戏剧工作者讲一课——也就那么个

把小时吧,他却一直准备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五点钟还不到,他又起床

备课。

在树影摇曳的长沙蓉园四号楼,他自然而然地谈到了正在上映的电影《原

野》:“这个戏,凌子导得很不错,刘晓庆、杨在葆配合默契,演得比我写

的好。我的剧本后半节有些啰嗦,电影的结尾改得比原作好。前向在北京,

反响热烈,有的电影院从早上七点放映到深夜两点,看来观众是喜欢这个戏

的。”

谈到戏剧的发展,曹禹并不讳言电影电视、轻音乐、迪斯科、体育活动

对戏剧的强大冲击,不过,他对戏剧的未来仍充满希望。他悠然自若地打着

扇,从容谈他的见解:“戏剧的发展,关键在戏的质量。最近北京人艺上演

的《天下第一楼》,就写一个烤鸭饭庄的兴衰,可京味十足,大受欢迎,票

都订到八月去了。尤其是戏的结尾妙极了,几个脚夫抬出了那两块硬木漆金

的对联:‘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随后,音乐声起,大幕徐徐落下,把一切关在幕内,只剩下那副对联,把思

索留给了观众。”

具体一点,戏剧的质量怎样才能提高呢?曹禹认为戏剧要开放,要走多

元化的路、“前向引起轰动的中央戏剧学院上演的《桑树坪纪事》,反映的

是十年内乱中黄土高原一个小村庄里的事,真是棒极了,简直可以说是解放

以来我看到的最好的戏。且不说它的忧患意识,文化批判意识,光是演出形

式,就很有创新。它充分利用了巨型转台、声光、歌舞,还有象征手法,导

演徐晓钟把音乐、舞蹈、电影等多种艺术手段都调动起来了,这个戏既有民

族性,又有时代感和现代意识。好戏总有人看,新加坡还邀中央戏剧学院去

演了这个戏。戏剧要创新,不创新没出路!”看来,这位剧协主席的思想非

常活跃。

谈到湖南的戏剧,曹禺把纸扇合拢,高兴地敲着掌心说:“湖南有人才,

这次全国优秀剧本评奖、共评了十六个,湖南就拿了两个,很不容易,二十

八个省、市、自治区参评啊!”

冒着高温,他在汨罗看了《屈原在汨罗江畔》。曹禹赞叹地说:“三湘

多奇士,湖南人就是敢想。这出戏居然让屈原跟一个寡妇谈爱,它不光表现

了屈原‘长太息’,忧国忧民的一面,还写了屈原的生活情趣,我看后并不

觉得不舒服,这样写一点也不低级,并没有损害屈原的形象,相反我看还丰

富了屈原。”

对常德武陵戏,曹禹爽直地说,开始没想到它竟有那么好。他以他夫人

李玉茹为证:“李玉茹也是个演员,她喜欢看戏,可戏不好,她就要睡觉,

我劝都劝不醒,在常德看几个戏,尽管气温高达三十八摄氏度,可她眼睛一

直睁着,回来后还和我讨论。《思凡》、《程咬金招亲》、《活捉三郎》都

演得不错,演员艺术修养高,看得出有好老师在教,有得力的领导在抓。”

蓉园那次会见,原只让见半个小时,可一谈到戏,他就来了劲,一下谈

了一个半小时。谈到戏剧界新涌现的好演员、好导演、好剧作家、好戏,他

总是“击扇赞赏”,喜形于色,其博大胸怀与敏锐见解令人不禁想到:几十

年来他一直受到戏剧界同仁的信赖与尊重,并不仅仅在于他写出了《雷雨》、

《日出》啊!

(原载《湖南日报》1988年

7月

30日)

曹禺年表

万家祖籍江西。明末,武官万邦游宦至湖北,定居于潜江。万家家族命

运多外,历代寒窗苦读而多名落孙山,只能做穷教书先生。其父万德尊,生

于.. 1873年,字宗石,十五岁中秀才,有“神童之誉”。曾就读两湖书院。1904

年考取官费留学生,入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09年毕业回国,为直隶总督

所器重,朝考陆军步兵科举人,任直隶卫队标统。原配夫人燕氏,生女家瑛、

子家修。燕氏早逝,复取薛氏为妻。其时,已居住天津小白楼,后迁至意租

界二马路二十八号,现为河东区民主道二十三号。

1910年

9月.. 24日(农历.. 8月.. 21日)出生于天津小白楼。取名万家室,字小石,

小名添甲。

9月.. 27日母薛氏患产褥热病故。不久,父复娶薛氏之妹薛咏南为妻,视

曹禹为亲生。

1912年

本年父万德尊获陆军中将衔,升任察哈尔都统、宣化镇守使。家宝随父

居宣化,目睹审问拷打“土匪” (农民)之残酷情况。

1913年

本年开始由继母带至戏院听戏,此后得以观赏京剧、河北梆子、山西梆

子、唐山落子、文明戏等。著名表演艺术家潭鑫培、龚云甫、杨小楼、余叔

岩、文明戏丑角秦哈哈等人的精湛表演,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成为“小戏迷”,

使之明白“戏原来是这样一个美妙迷人的东西!”

本年家瑛、家修从湖北潜江来津。

1915年

本年设家塾。万德尊聘请其外甥刘其珂为家宝的教师。

1916年

6月黎元洪任大总统,万德尊任其秘书。家居北京西城。万德尊与屈映

光交往甚密,其子老师为前清拔贡,深请数学,家宝也随之就学。

本年万德尊带家宝到黎元洪花园游玩。黎以园养的“海豹”为上联,叫

家宝对下联,遂以“水獭”相对。颇得黎元洪的赞赏,赠其金表一块。

1917年

本年黎元洪下台,万德尊退职回津。抑郁不得志,常发脾气,打骂仆人。

与友人赋诗填词以舒愤懑,后结集,名为《杂货铺》。

11月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万德尊对列宁颇称赞。其思想并不守旧,订阅

《东方杂志》等书刊,并允许家宝阅读《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滁

传》、《西厢记》等书。万德尊望子成龙心切,教他“自立自强,不要去做

官,去做医生”。并常叮嘱他不要忘记:“你是窭人(即穷人)之子!”

本年名士方先生,任曹禹家庭教师,见其聪慧,特赋诗称赞:“少年才

气不可当,双目炯炯使人狂。相逢每欲加诸膝,默祝他年姓字香。”

1918年

本年河北水灾。逃难到津的段妈来万家做保姆,其家境悲惨。丈夫因地

主迫害致死,公婆相继自杀,其子也因惨遭地主毒打无钱医治而亡。她常对

家宝讲述农村境况和自己的遭遇,使家宝对穷苦农民深表同情。他回忆段妈

说:“一个好的保姆,真像一个人生的启蒙老师。”

1919年

本年万德尊命家宝做诗,稍思,得“大雪纷纷下,穷人归无家”诗句。

1920年

本年到天津官银号汉英译学馆学习英语,课本为《泰西三十轶事》等。

1921年

本年开始接触外国文学读物,如莎士比亚的《一镑肉》、都德的《最后

一课》、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等作品。

1922年

本年黎元洪复任大总统,授予万德尊“藩威将军”,并为将军府将军。

1923年

秋考入天津南开中学为二年级插班生。

1924年

本年因病休学一年。

1925年

本年入南开中学文学会并为该会图书馆馆员。对“五四”新文学作品甚

感兴趣。阅读鲁迅的《呐喊》、郭沫若的《女神》等,对郁达夫的小说尤为

向往。

本年加入南开新剧团。

1926年

本年结识天津《庸报》编辑王希仁,并与同学创办文学周刊《玄背》,

作为《庸报》幅刊出版。共出.. 26期。

9月《玄背》第六期到第十期连载处女作,小说《今宵酒醒何处》。首

次用曹禹笔名。

10月《玄背》13期发表诗两首:《林中》、《‘菊’‘酒’‘西风’》,

署名曹禺。

1927年

4月在《南中周刊》 (第.. 20期)发表《杂感》三则,提出“自己踢开利

害的计算”、“在病弊困惫中要为社会夺得自由和解放”、“先觉的改造者

委身于社会的战场,断然地与俗众积极地挑战;文学的天才绚烂地造出他们

的武具,以诗、剧、说都向一切固袭的心营攻击”。

本年听王芸生讲演工人运动史,大骂蒋介石叛变革命,曹禹说:“这是

我第一次接触革命理论,当时不甚了了,但思想上是受了影响的。”

4月从《晨报》看到李大刽英勇就义的新闻报道,曹禹说,“使人感到

一种不可抑止的悲愤,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深刻极了。”

5月作杂感《偶像孔子 (闲说)》,提出“应当打破偶像的崇拜,和一

切类似偶像的因袭无理由不合人道的;日思想的权威”。载《南中周刊》第

25期。

6月翻译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房东太太》,发表于《国闻周报》第.. 4卷

第.. 22期。

7月在张彭春指导下,参加丁西林的《压迫》、田汉的《获虎之夜》和

《可怜的斐迦》的排练和演出。

10月新剧团拟公演易卜生的《国民公敌》,天津军阀褚玉璞以为是攻击

他的,遂派督办公署出面勒令禁演。曹禹在剧中担任主要角色,震动颇大。

他回忆说:“仿佛人要自由地呼吸一次,都需用尽一生的气力。”

10月作杂感《中国人,你听着》,载《南中周刊》第.. 30期。

1928年

2月翻译莫泊桑的小说《一个独身者的零零碎碎》,刊于《国闻周报》

第.. 5卷第.. 7期。

2月担任《南开双周》戏剧编辑。经他编辑发表的剧作有:碧郎的《压

迫》、死钟的《疯人的世界》等。

3月.. 20日易卜生诞辰百周年纪念日,南开新剧团将《国民公敌》易名《刚

愎的医生》,连演三场,场场满座。

3月在《南开双周》第.. 1卷第.. 2期发表新诗《四月梢,我送别一个美丽

的行人》。第.. 2期发表长诗《不久长,不久长》。

5月与江樵、陆以洪演出未来派戏剧《换个丈夫吧》。此剧诙谐,令观

众捧腹大笑。

5月在《南开双周》第.. 1卷第.. 4期发表新诗《南风曲》。

夏高中毕业,投考协和医学院落榜,免试入南开大学政治系。曹禹对此

专业毫无兴趣。

10月.. 17日在易卜生的《傀儡家族》 (即《娜拉》)中扮演女主角娜拉,

演出后,大得观众之好评。

1929年

2月.. 9日阴历除夕,万德尊中风逝世。目睹亲朋离散,深感世态炎凉。

10月.. 17日和张彭春共同改编并参加演出了高尔斯华绥的《争强》,扮

演主角安敦一。

10月黄佐临观看《争强》后,在《大公报》发表评论,《南开公演<争

强>与原著之比较》。曹禺亲自登门求教,由此结下深厚友谊。

12月改译的独幕剧《太太》和《冬夜》,发表于《南大周刊》第.. 74、77

期。后为平津各剧团普遍采用上演。

本年张彭春赴美讲学前,将一部英文版《易卜生全集》赠曹禹,曹禺借

助字典将其通读完毕,使之“了解到话剧艺术原来还有这样多的表现方法,

人物可以那样真实,又那么复杂”。

1930年

暑假与同学孙毓棠赴京报考清华大学,住孙的外祖父徐家。

徐家乃破落的官宦人家,《北京人》的背景多取材于此。

9月由南开大学转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二年级,在清华潜心钻研戏

剧,读中外剧本数百部。

11月.. 4日,在清华大学自治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上,与钱钟书等被选为《清

华周刊》文艺编辑。

本年改编的《争强》由南开新剧团印刷发表,其中有曹禺写的序言。

1931年

春清华演出《娜拉》,曹禹导演并扮演娜拉。

5月蒋介石任命.. CC系骨干吴南轩为清华大学校长,激起一场驱吴运动,

曹禹积极参加罢课斗争,并被选为赴南京谈判代表。

9月“9.18”事变爆发。清华大学组织抗日会,曹禺任委员、抗日宣传

队副队长,每周六到郊区和附近城镇进行抗日宣传活动。

本年与孙毓棠、孙浩然、蒋恩钿等筹措资金创办《救亡日报》,曹禺除

负责编辑并经常撰文。

冬参加排演抗日救亡戏《马百计》。还与马奉琛、孙浩然演出《日本狂

言十种》中的一个小品《骨皮》 (即《伞》)。

1932年

5月与孙毓棠、李长之等发起编译《清华大学翻译丛书》,并在《清华

周刊》上发表了倡议书。

夏由北京出发到太原、五台山旅行,复去张家口、包头、百灵庙。在太

原目睹妓女关在牢笼被迫接客之惨状。

秋郑秀于贝满女子中学毕业,考入清华大学法律系。

本年参加清华大学军乐队,学练巴松管。迷恋音乐,喜爱莫扎特、巴赫、

贝多芬等的乐曲。并观看德国著名歌唱家古诺夫主演的《浮士德》。

1933年

3月与同学赴古北口前线,慰问抗日部队并参加救护工作。春翻译高尔

斯华绥的《最前的与最后的》,又名《罪》。

春参加清华大学赴日旅行团,游览了东京、神户、横滨、大贩、京都、

奈良、日晃等地。于东京筑地小剧场观看了话剧《好望号》,并欣赏日本歌

舞伎演出。

5月

26日清华校庆,演出《罪》,曹禺导演并扮演拉里,郑秀扮演汪达。

由此结识郑秀并开始恋爱。

本年参加留学生考试,未能录取。

上半年以英文写成毕业论文,题目:《论易卜生》。

夏经过构思酝酿五年之久的《雷雨》终于完稿,心情欢悦:“我爱着《雷

雨》如欢喜在溶冰后的春天,看一个活泼泼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跃,或如在野

塘边偶然听一声蛙鸣那样的欢欣。我会呼出这是小生命交付我多少灵感,给

我若何的兴奋。”

秋入读清华研究院。

秋应聘赴保定明德中学任英语教员。

年底生病回京,请卞之琳代课。病愈后仍回清华研究院,专事戏剧研究。

1934年

上半年《雷雨》稿本送交正编辑《文学季刊》的老同学章靳以,章则把

《雷雨》转给巴金。巴金说:“我感动地一口气读完它,而且为它掉了泪。

不错,我落了泪,但是流泪以后我却感到一阵舒畅,同时我还觉得有一种渴

望,一种力量在我身内产生了。我想做一件事情,一件帮助别人的事情,我

想找个机会不自私地献出我的微少的努力。”当时,巴金正在病中,仍细心

对《雷雨》进行了编辑校对和改正。

7月《文学季刊》第

1卷第

3期,全文刊登了《雷雨》。

9月应老同学、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外文系主任杨善茎邀请,回津任

教授。

10月和张彭春合作改编张彭春的《新村正》,曹禺执笔,并参加演出,

扮演主角吴仲寅。

1935年

3月著名电影演员阮玲玉自杀。曹禺甚表愤慨,而成为创作《日出》的

诱因。

4月.. 27日《雷雨》由留日学生团体中华话剧同好会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

以日语演出。翻译邢振择、导演杜宣。共演出三场,删去序幕和尾声。郭沫

若、秋田雨雀观看演出后均撰文予以称赞。

5月.. 11日东京《帝大新闻》发表专论评价《雷雨》演出,对中国戏剧由

梅兰芳阶段飞跃至目前状况甚表嗟赞。《雷雨》从即日起作第二次公演,并

演出两场。

7月于日本出版的《杂文 (质文)》第.. 2号上发表《 (雷雨)的写作》

一文,是就《雷雨》在日本演出致导演的信,此文说:“我写的是一首诗,

一首叙事诗,..但决非一个社会问题剧”。对删去序幕和尾声表示惋惜。

8月在东京演出《雷雨》的演员邢振锋等来津与曹禺座谈,并就《雷雨》

译为日文征求意见。

8月.. 17日天津市立师范学校孤松剧团演出《雷雨》,排练中曹禺曾前往

指导。

8月.. 31日天津《大公报》发表刘西渭 (李健吾)的《雷雨》一文,称其

“是一出动人的戏,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

秋由洪深推荐,上海复旦剧社试演《雷雨》,导演欧阳予情。

秋中国旅行剧团先后在天津、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演出《雷雨》,曹

聚仁说:1935年“从戏剧史上看,应该说是进入雷雨时代”。

本年中旅在天津演出《雷雨》期间,曹禹常去该团下榻的惠中饭店。与

团长唐槐秋以及戴涯、淘金等聚会,使之对这座豪华大皈店及混迹其中的人

物相当熟识。

11月与张彭春合作,将莫里哀的《悭吝人》改编为《财狂》,曹禹执笔。

12月.. 7日南开新剧团在南开中学公演《财狂》,导演张彭春,曹禹扮演

主人公韩伯康,演出时“观者甚形拥挤,演毕甚受社会人士之好评”。

12月.. 7日天津《大公报》副刊《艺术周刊》推出《财狂公演特刊》,《益

世报》也有多篇评论。

12月.. 15日南开校友会为天津市冬季赈济和救助贫苦儿童,特请《财狂》

剧组再次演出,观众踊跃,筹款甚佳。

本年为写《日出》深入社会底层,到天津三不管一带的“鸡毛店”、“土

药店”、三等妓院采访,向乞丐学数来宝,和黑三一类人物讲‘交情”。不

怕辱骂嘲讽,甚至险些被打瞎一只眼睛,终于观察到午多奇形怪状的人物,

更看到像翠喜那样的妓女“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1936年

年初影山三郎、邢振铎函告曹禺,在秋田雨雀推荐和三上于蒐吉的协助

下,《雷雨》日译本,将由汽笛出版社出版。

1月.. 15日复函影山三郎、邢振锋。此信作为《原作者序》收入《雷雨》

日译本中。

1月.. 19日天津《大公报·文艺》星期特刊,发表《我如何写<雷雨>》,

后作为序收入中文版《雷雨》。此文最后说:“我将这本戏献给我的导师张

彭春先生,他是一个启发我接近戏剧的人。”

1月.. 19日日本《日本汽笛月刊》第.. 7号发表秋田雨雀的《关于中国现代

悲剧<雷雨>的出版》和影山三郎的《<雷雨>的反响及其他》。

1月《雷雨》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2月.. 6日《雷雨》日译本,在日本出版发行,此书收入秋田雨雀、郭沫

若和曹禹的序。

4月.. 22日曹禹寄赠鲁迅日译本《雷雨》。《鲁迅日记》记入。

4月鲁迅同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谈话时说:“最好的戏剧家有郭沫

若、田汉、洪深和一个新出现的左翼戏剧家曹禹。”

6月《日出》在《文季月刊》第.. 1期开始连载,第.. 4期刊毕。曹禺说:

“《日出》写得非常之快,我一幕一幕地写,刊物一幕一幕地登,很像写章

回小说的连载。他们催着发稿,我还要教课,只得拼命写,有时几天不睡觉。”

6月与鲁迅、巴金等.. 77人签署了《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

于《现实文学》第.. 1期、《文季月刊》第.. 2期、《译文》、《作家》第

7期同时发表。

8月应国立戏剧学校余上沉校长的邀请,前往南京执教,教授《剧作》、

《西洋戏剧》和《现代戏剧与戏剧批评》等课程。家住四牌楼附近,对面即

为“第一模范监狱”。

10月.. 19日惊闻鲁迅逝世,与巴金、靳以前往鲁迅住所瞻仰遗容。

10月姚宰农英译《雷雨》,发表于英文《天下》月刊第.. 10期。

10月.. 29日翻译米尔恩的独幕剧《戏》。由马彦祥导演,在南京中正堂

演出。

10月《日出》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其中收有《日出·跋》。

本年由中国戏剧学会组织《雷雨》公演,曹禺亲自扮演周朴园。马彦祥

回忆说:“我觉得 (曹禺)演周朴园没有比他演得更好的了。”“若不是受

身材的限制,他真是中国能够演多型角色而艺术修养最高的唯一优秀演员。”

本年结识在剧校任职的地下共产党石蕴华 (杨帆),交往甚密。

11月.. 5日根据法国拉毕虚的三幕剧《迷眼的砂子》,改编为独幕剧《镀

金》,是为训练学生而改编的。由曹禹亲自导演,于南京中正堂演出。

11月.. 26日在南京平仓巷德瑞奥同学会,与郑秀举行订婚仪式。田汉、

巴金等均前来祝贺。继母也由天津赶来参加。

12月.. 27日由萧乾主持,天津《大公报·文艺》第.. 273期开始发表《日

出》的集体评论,撰稿者有谢迪克 (美)、朱光潜、李广田、李影心、杨刚、

陈蓝、王朔等。

本年《雷雨》被拍成无声电影上映。

本年美国著名戏剧评论家、耶鲁大学教授亚历山大·迪安来华访问。曹

禺将英译本《雷雨》赠迪安。迪安认真阅读后,还将该剧作了压缩。

1937年

1月.. 1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继续刊登对《日出》的集体评论。

茅盾、孟实 (朱光潜)、圣陶、沈从文、巴金、靳以、黎烈文、荒煤、李蕤

等都给予积极评价。

1月.. 7日张彭春、曹禺合译的易卜生剧作《国民公敌》在南京世界大戏

院公演,王家齐导演。

1月.. 14日张彭春、曹禺改译的高尔斯华绥的《争强》,在南京大戏院公

演,曹禺导演。

2月.. 2日《日出》由上海戏剧工作社在卡尔登大戏院首演,欧阳予倩导

演,凤子扮演陈白露,曹禺应邀前往观看,并与演职员见面,对演出删掉第

三幕,表示遗憾。

2月.. 18日在《大公报》上发表《我怎样写<日出>》。作为对该报关于《日

出》集体评论的答复。

3月《日出》由中国留东京剧人协会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公演,特邀凤

子扮演陈白露。

3月.. 7日南开校友会南京分会成立,曹禺被选为南京分会会址建筑委员

会委员,并与张伯苓、张彭春合影留念。

4月《原野》在靳以主编、广州出版的《文丛》第.. 1卷第.. 2期至第.. 5期

连载。人们称《雷雨》、《日出》、《原野》为“三部曲”。

4月.. 23日《日出》由国立剧校学生在南京中正堂演出。曹禺亲自导演。

张彭春参加指导,并协助排了第三幕。

5月《日出》获《大公报》“文艺奖”。由叶圣陶、巴金、靳以、杨振

声等人组成的文艺奖审查委员会。在评语中指出:“他由我们这腐烂社会层

里雕塑出那么些有血有肉的人物,责贬继之以抚爱,真像我们这时代突然来

了一位摄魂者。在题材的选择,剧情的支配,以及背景的运用上,都显示着

他浩大的气魄、这一切都因为他是一位自觉的艺术者,不尚热闹,却精干调

遣,能够透视舞台效果。”

7月.. 6日大哥万家修病故,回津探视。翌日即爆发“七七”事变。

8月《原野》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在《附记》中说:第三幕“采

取了欧尼尔氏在《琼斯皇帝》所用的”手法,并认为“这个戏演出比较困难”。

8月.. 7日《原野》由上海业余实验剧团在卡尔登大剧院首演。导演应云

卫。在排练中应邀去上海,谈了有关创作的想法和对演出的意见。

8月在天津遭日本特务追踪,即化装商人,乘船绕道香港经武汉赶往长

沙,与先期迁至长沙的剧校师生会合。

10月底日导演独幕剧《毁家抒难》、《炸药》、《反正》,在长沙又一

村民众大会堂上演。

10月导演街头剧《疯了的母亲》 (骆文宏),在湘鄂川旅行公演.. 40场。

本年与郑秀结婚,在长沙青年会举行婚礼。征婚人余上沅。

吴祖光等.. 20余人参加婚礼。

12月.. 11日到长沙银宫电影院听徐特立关于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的讲演。

随后,即去拜访徐特立,未遇。与其小勤务兵交谈,并目睹徐老艰苦朴素的

住处,甚为感动。由此,启发他在《蜕变》中塑造了梁专员和卫兵朱强林的

形象。

12月导演街头剧《觉悟》 (李庆华),在湘鄂川旅行公演二十场。

12月为抗日宣传,翻译法国拉毕虚的独幕剧《烟幕弹》,后由郭兰田导

演,于重庆上演。

1938年

年初任国立剧校专任导师兼教务主任。

2月剧校由长沙迁至重庆,曹禺住枣子岚垭。讲授《戏剧概论》、《西

洋戏剧》、《剧本选读》、《编剧方法》等课程。

年中大女儿万黛出生。

6月.. 11日中国青年救亡协会举办《战时戏剧讲座》,举行茶话会,曹禺

应邀出席。

上半年曹禺聘请由英国归来的黄佐临、金韵芝 (丹尼)夫妇,由美国留

学归来的张骏祥到剧校任教。并聘请陈白尘、陈鲤庭、张平群、梁实秋、戈

宝权、方令孺等,一时剧校人才济济。

本年去南渝中学,为怒潮剧社讲演《关于话剧的写作问题》。

7月.. 25日在小梁子青年会,为“战时戏剧讲座”班主讲第一讲《编剧术》。

8月.. 23日国立剧校举行追悼、纪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大会,张道藩主持

会议,金韵芝、曹禺、余上沅、梁实秋发表演说并合影留念。

本年指导剧校学生方琯德、张家浩等排演剧校教师陈治策的剧作《干不

了也得干》。

9月作《省察自己》说:“让我们老老实实地省察自己,从‘九·一八’

以来,除了一同热烈喊口号之外,我们对于抗战建国的工作,究竟做了多少。”

载《文艺月刊》第.. 2卷第.. 3期。

10月为迎接第一届戏剧节,与宋之的合作编剧《全民总动员》,曹禺写

了第三幕。

10月.. 29日《全民总动员》于重庆国泰戏院首演。曹禺为导演团成员,

并扮演侯凤元。

冬接周恩来的信,邀请他到曾家岩作客,适逢日机轰炸。曹禺回忆说:

“总理的话使我坚强,给我力量。我相信共产党是坚决要抗战到底的!从那

时起,我靠近了党。”

本年《雷雨》由上海新华影业公司搬上银幕,编导方沛霖。

本年《日出》由华新影片公司拍成电影,改编沈西苓,导演岳枫。

1939年

1月.. 22日由曹禺等导演、吴祖光编剧的《凤凰城》,于重庆国泰大戏院

演出。

2月.. 3日参加“文协”举办老舍四十周年寿辰庆祝活动。

4月剧校奉命疏散到江安。当地演出《原野》欢迎剧校师生。

曹禺住东垣迺庐。

5月.. 27日导演钟锄云的独幕剧《李仙娘》,在江安剧校剧场演出。

暑期开始写作《蜕变》,与导演张骏祥合作,边写,边改,边印,边排。

曹禺正患胃病,连夜赶写,甚为紧张。

7月接闻一多信并应国防剧社邀请,去昆明导演《原野》和《黑字二十

八》即《全民总动员》)。闻一多在给他的信中写道:“现在是应该演《原

野》的时候了。”

8月.. 14日曹禺导演的《原野》由联大剧团在新滇剧院演出,闻一多、雷

奎元任舞台设计。轰动春城。为满足观众要求,从.. 9月.. 4日起,又连演3场。

8月.. 26日曹禺导演的《黑字二十八》在新滇剧院演出并饰杨兴福。

10月将墨西哥剧作家约瑟菲纳·尼格里的剧作《红丝绒的山羊》改编为

独幕剧《正在想》,由剧校师生演出。

10月.. 8日武汉合唱团在吉隆坡演出《原野》,郁达夫观看演出后写《<

原野>的演出》,认为该剧是一出“带有象征意义的问题剧”。

秋剧校《蜕变》剧组去重庆演出,当局对剧本、演出实行双重检查。提

出种种刁难。曹禺等据理以争,拒绝修改,几经斗争,终于胜利公演,大获

观众之欢迎。

本年。《蜕变》由史东山导演,陶金、舒绣文分别饰梁专员和丁大夫,

在重庆公演。

1940年

1月《编剧术》收入《战时戏剧讲座》由重庆中正书局出版。

3月《全民总动员》改名为《黑字二十八》由中正书局出版。

3月.. 25日被选为第三届“文协”理事。

夏邓译生 (后改名方瑞)来江安看望在剧校学习的妹妹宛生和表哥方琯

德,并结识曹禺。

10月独幕剧《正在想》由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秋创作《北京人》,当时“他正热爱着契诃夫,感到时代的苦闷也憧憬

着时代的未来”。“但他的思想已经不仅仅是停滞在憧憬里,而且看到了和

懂得了北方为着幸福生活斗争的人们。”在没有电灯的夜晚,于煤油灯下奋

笔疾书,对光明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11月初巴金特地由昆明到江安看望曹禺。6天中,他们每天都在一盏清

油灯下长谈,友情甚笃。在此难忘的会面中,曹禺决心把巴金的小说《家》

改编为话剧。

本年拟用诗剧形式写历史剧《三人行》,表现宋朝南渡时,岳飞、高宗、

秦桧之间的微妙关系。只写了一场而夭折。究其因有二:一是用诗写剧甚为

困难;二是,长时间搜集来的一大本素材,在抽屉里竟被老鼠咬得粉碎。

1941年

1月《蜕变》由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巴金为之作《后记》。

3月.. 5日当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第三届理事。

4月与金韵芝合写论文《我们底表演基本训练的基本方针和方法》,收

藏入“国立剧专战时戏剧丛书”之七《表演艺术论文集》,由重庆中正书局

出版,署名万家宝。

夏在毛泽东的倡议下,延安工余剧人协会演出《日出》并取得成功。鲁

迅艺术学院致电曹禺表示祝贺。贺电被江安宪兵队截获,成为“通匪罪证”,

并受到搜查。

10月.. 10日上海苦干剧团演出《蜕变》,导演黄佐临。每天日夜两场,

连续.. 35天,场场客满。后遭上海公共租界工部禁演。

10月.. 24日《北京人》由中央青年剧社在重庆抗建堂首演。

导演张骏祥,舞台监督杨村彬,演员有张瑞芳、吕恩、方德、耿震等。

《新华日报》的广告称:“具有柴霍甫的作风,对古旧衰老的社会,唱

出最后的挽歌,以写实主义的手法,从行将毁灭的废墟,绘出新生的光明。”

11月延安青年艺术剧院演出《雷雨》,吴雪、雷平等主演。

12月“旅港剧人协会”于港演出《北京人》,导演章泯。

12月柳亚子作《<北京人>礼赞》,发表于《新华日报》。诗曰:“旧社

会,已崩溃;新世界,要起来!只有你,伟大的北京人呀,继承着祖宗的光

荣,还展现着时代的未来。”

12月

19日香港《大公报》刊出《<北京人>演出特辑》。

12月《北京人》由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本年二女儿万昭出生。

本年《原野》由上海中国联合影业公司拍成电影,另名《森林恩仇记》,

导演岳枫。

1942年

年初辞去国立剧专职务,由江安到重庆。在复旦大学兼课,教授英语和

外国戏剧。

2月

4日《北京人》由国防艺术社在桂林公演,导演熊佛西。

5月

8日旅港戏剧工作者章泯、司徒慧敏、丁聪、凤子、凌琯如、蓝马、

王苹等,由香港脱险,到达桂林,在大众影剧院演出《北京人》。

盛夏酷热如蒸的日子,来到重庆以东的唐家沱码头,住进停泊在这里的

一艘江轮里。以三个月时间创作改编出四幕剧《家》。

深秋中国万岁剧团演出《蜕变》,史东山导演,夏衍观后写《观<蜕变>》,

认为:第一幕和第三幕在布局上,有些像果戈理的《钦差大臣》。

冬接到周恩来同志的信谈到《雷雨》、《日出》,对曹禺深表爱惜,并

约他去曾家岩五十号作客,以后,曾多次见到周恩来同志。曹禺回忆说:“那

个时候,只要是去曾家岩,走起路来就脚下生风,心里头也畅亮极了。”“像

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是很穷的。有时吃不饱肚子,周总理知道了,邀我们到曾

家岩和他一起吃饭。”“看我穿着单薄,送给我一块延安纺的灰色粗呢,让

我缝衣御寒。”“我曾向周总理提出想到延安,想离开国统区的丑恶和阴暗。

周总理循循善诱,要我留下。他说,这里需要人,国统区也一样有重要的工

作要做。”

12月《家》由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12月

12日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第三届理事、监事改选,曹禺被选为候

补理事。

12月

28日中国万岁剧团再次上演《蜕变》,导演史东山,主演陶金、

舒绣文。《新华日报》特此发专辑,编者的话写道:“因为《蜕变》的公演

引起了几乎普遍的赞美,所以今天的篇幅几乎全部奉献给这个戏了。”

12月

30日为庆祝洪深先生五十寿辰,重庆文艺界人士在百龄餐厅举行

茶话会。曹禺出席并献词:“能编、能导、能演,是剧坛的全能;敢说、敢

写、敢做,是吾人的模范。”

本年应张骏祥的邀请,翻译莎士比亚名剧《柔密欧与幽丽叶》。

本年曾往天官府拜访郭沫若,并观看历史剧《屈原》的排练。

1943年

1月《戏剧月报》在重庆创刊,曹禺为编委。在创刊号的《本报特刊稿

刊稿件预告》中,报道曹禺的三幕剧《三人行》即行刊出。

但此剧未能完成。

1月

9日由张骏祥导演的贝勒·已拉兹编剧的《安魂曲》,在重庆国戏

院上演。由曹禺扮演主角莫扎特,这是曹禺最后一次登台演出,李健吾评论

道:“曹禺不仅表现了一个音乐家莫扎特的形象,而且表现了一个受难者的

灵魂,..在莫扎特这个人物中,他注入了自己的感受与体验,注入了自己

的生命与灵魂,水乳交融地流泻着,迸发着。是这样的,他使这个人物有了

深度。”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观看演出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第二天,便集合

育才学校的师生,看了最后一场演出。

2月

19日应邀去上清寺储汇大楼重庆储汇局同人进修服务社讲演《悲剧

的精神》。他认为应当提倡悲剧精神,必须抛去个人利益关系抛开小我,增

强反抗意志。要写出“真正能代表中国民族性格的悲剧”,并呼唤以悲剧精

神,使中国“成为一个自强不息、独立富强的中国”。

2月

28日应邀在重庆文化会堂举行由三青团重庆支部举办的青年讲座上

发表题为《我们的学习》的讲演。他呼吁,从平凡做起,为真理所在而争。

3月与欧阳予情、熊佛西、阳翰签等

23人联名在《戏剧月报》发表文章:

《我们的申诉——剧作者联议会为保障剧作上演税宣言》。

3月

27日参加在重庆文化礼堂召开的文艺界抗敌协会第五届年会,并被

选为理事。

4月

18由曹禺改编巴金的同名多幕剧《家》,由中国艺术剧社在重庆首

演。章混导演,金山、张瑞芳主演,公演前,曹禺曾说:“哪个剧团演这个

戏都可以,但瑞珏这个角色非由张瑞芳演不可。”演出盛况空前,连演三个

月。

7月

12日《家》由留桂剧人实验团在广西剧场演出,导演欧阳予倩。

8月留桂剧人协会在桂林公演《家》,导演田汉、熊佛西。

8月

20日与陶孟和一起去西北旅行,抵西安。西安文艺界在民众教育馆

召开茶会欢迎,戴涯主持。此行主要为了采访李白和杜甫的遗迹,准备创作

历史剧《李白和杜甫》。然后到兰州、玉门、张掖、酒泉、嘉玉关等地,饱

览祁连山的大漠风光,观赏了敦煌的壁画。祖国大好河山,使之赞叹不已。

秋应中央大学中文系邀请,讲授《戏剧概论》。

11月根据法国作家拉毕虚的三幕剧《迷眼的砂子》改编的独幕喜剧《镀

金》发表于《戏剧时代》第

1卷第

1期。

冬国立剧专演出《日出》,由余上沅、焦菊隐、马彦祥、陈鲤庭、章泯

组成导演团,演员除扮演方达生的温锡莹为学生外,其余均为剧校教师。

年底《蜕变》和《大地回春》、《边城故事》、《正气歌》获中央图书

杂志审查委员会文艺奖金。

1944年

1月

3日曹禺翻译的《柔密欧与幽丽叶》更名《铸情》。导演张骏祥,

由航委会神鹰剧团于成都国民剧院上演。

年初重庆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发表《取缔剧本表》。曹禺的《原野》、

陈白尘的《石达开》、欧阳予倩的《桃花扇》等均遭查禁。

2月.. 25日《戏剧时代》第.. 1卷第.. 3期《剧坛动态》报道:曹禺本年度新

作《桥》,以抗战时期大后方的工业建设为题材。

2月下旬《镀金》由中国万岁剧团首演于重庆。

3月改译的五幕剧《柔密欧与幽丽叶》在《文化修养》连载。

3月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柔密欧与幽丽叶》。作者在前言中写道:

“应当说,我不推荐这个戏!我觉得它并不能代表莎士比亚。我一直认为,

莎士比亚的艺术高峰,是他的‘四大悲剧’ (《哈姆来特》、《李尔王》、

《麦克白》、《奥瑟罗》)和《雅典的泰门》。那才是壮丽、深邃而浩瀚的。”

5月.. 3日重庆文化界在百龄餐厅举行茶会,曹禺等五十余人到会,一致

要求取消新闻图书杂志及戏剧演出审查制度。本年由张骏祥介绍到中央电影

厂工作,薪金微薄,职务是挂名的。

1945年

2月.. 22日与文化界人士.. 312人联名签署《对时局进言》刊《新华日报》。

上半年重庆国民党宣传部公布查禁和修正的剧目,曹禺的《雷雨》、《原

野》被查禁,修正的有《日出》等。

9月在周恩来同志安排下,曹禹等一些社会人士,于上清寺会见来重庆

与国民党当局进行和平谈判的毛泽东。毛泽东赠言曹禺:“足下春秋鼎盛,

好自为之。”

10月.. 21日参加“文协”在重庆张家花园举行的联欢晚会。

周恩来同志出席并讲话,他赞扬《日出》、《北京人》是“优秀作品”。

1946年

1月.. 14日延安《解放日报》载中央杜.. 10日电,“美国国务院决定聘请

曹禺、老舍二氏赴美讲学,闻二氏已接受邀请,将于最近期内出国。”

1月中旬与电影界、戏剧界进步工作者一起,发表《致政治协商会议各

委员意见书》,强烈谴责国民党反动派对电影戏剧运动的控制、破坏,要求

废除一切审查制度。

1月中接到赴美邀请书,前去请教茅盾。

1月.. 20日“文协”在重庆张家花园为老舍、曹禺举行欢送酒会,到会的

有茅盾、巴金、胡风、何其芳、阳翰笙、聂绀弩、冯雪峰、陈白尘等50余人,

曹禺在讲话中说,他去美国是要使美国人民了解中国,了解中国作家生活状

况。他还说写作品要从本国本民族出发,而不是以写给外国人看的态度写作。

2月抵上海,住黄佐临家。

2月.. 18日“文协”上海分会举行会员大会,欢送曹禹、老舍。

曹禺在发言中说:“写文章的许多年来用各种方法替老百姓说话,使得

高高在上的人们知道他们的痛苦。谁能够替老百姓做事,谁就能在新中国组

织里存在,现在离目标还远,必须从各方面去努力。目前各地的老百姓离文

艺运动还很远,生活都维持不了,更谈不上文化。我们要使得老百姓生活安

定,要他们懂得他们的责任重大,他们是将来新组织中的主人。”

2月.. 22日上海影剧协会在美华酒家举行欢送会,张道藩、顾仲彝、黄佐

临、周信芳、梅兰芳、韩非、李健吾、赵景深等出席。曹禺在会上发表演说,

指出话剧必须有话。

3月.. 2日剧专校友方守谦、罗明、蔡极等在四马路 (即福州路)杏花楼

为曹禺饯行,张骏祥、白杨作陪,并合影留念。

3月.. 4日与老舍同乘美军运输舰“史格脱将军号”离沪赴美。

3月.. 20日到达西雅图,开始了横贯美国的旅行观光。到华盛顿时,美国

国务院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4月在纽约观赏了舞剧、音乐剧、广播剧和话剧演出多次,其中有幸在

世纪剧院看到老维克剧团的著名演员劳伦斯·奥利维主演的《亨利第四》,

以及奥尼尔的名剧《送冰的人》。并同德国著名戏剧家布莱希特会面交谈。

发表《中国戏剧之历史与现状》的讲演。

《北京人》在此期间演出。

4月.. 30日《雷雨》由金光洲译成朝鲜文,汉城宣文社出版。

4月多幕剧《桥》第一、二幕在《文艺复兴》连载。

4月《写作材料的囤积》在《现代文献》创刊号上发表。

6月.. 9日在纽约有南开校友.. 70余人举行庆祝会,祝贺正在美国纽约停留

在张伯苓先生.. 70大寿。曹禺、老舍联名写了长篇贺诗献给张伯苓校长,赞其

“一辈子爱的是学生,想念的是校友。”

6月经芝加哥往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尔大学,参加小剧场节目社会研究会

议。

7月.. 1日在纽约市政厅发表讲演:《现代中国戏剧》,后在美国《国家

建设杂刊》发表。

9月中电、苦干两剧团相继解散。张骏祥、曹禺、李键吾、黄佐临等另

组“观众演出公司”,并开始演出。

秋《雷雨》在汉城连演.. 70余场,并将《原野》译成朝鲜文,准备上演。

11月曹禺、老舍访问影城好莱坞,又一次会见布莱希特,曹禺说两次“同

他见面是我那次访问中最难忘的大事”。还结识了美国许多著名演员,如海

伦海斯、卡塞珍考耐尔、雷蒙玛赛、蓓蒂黛维丝、考尔门、约翰迪菲尔等。

他们为了欢迎曹禺,曾举行了私人酒会。华纳影片公司将曹禺、老舍的活动

情况拍摄成新闻短片,在美国各地放映。

12月《雷雨》译成越文,在越南公演时场场满座。

本年在美国的一次茶会上,曹禺与林语堂因《吾土与吾民》问题发生争

执。曹禺坚持“文学作品就应该具有社会意义,否则就毫无价值。”

年底对美国的资本主义文明感到厌恶。尤对其种族歧视不满,加之,惊

悉闻一多先生被暗杀,国内内战阴云密布,不愿在美国滞留,遂谎称母亲患

病回国。

本年在美国期间,应加拿大政府的邀请前往观光游览,从西到东游览了

一个月。

1947年

1月底到达上海,生病住院。

2月初出院,住黄佐临家,应上海实验戏剧学校校长熊佛西聘请为该校

教授。

2月.. 5日大华公司蒋伯英先生设宴欢迎曹禺。曹禺介绍美国百老汇情况。

夏由黄佐临介绍,任上海文华影业公司编导。

秋电影剧本《艳阳天》完稿,自任导演,由文华公司拍摄。黄绍芬任摄

影指导,李丽华、韩非、石羽、李健吾、程之等主演。曹禺解释该片题旨是:

“中国人有一副对联,叫做‘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横额:

‘莫管闲事’。这,我认为不对,我们必须辨明是非,必须恳切做事,不怕

麻烦,不怕招冤。”

冬台湾观众演出公司在台北演出《雷雨》,澎湖业余剧团也演出该剧,

并准备上演《日出》。

本年结识著名京剧演员李玉茹。

本年参加了一个党领导下的读书小组,成员有刘厚生、方琯德、任德耀

等。每隔一两周到上海育才中学聚会一次,学习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等。

本年应救济总署之约,同张骏祥等以记者身份乘飞机视察黄泛区。到尉

氏县,目睹了共产党县长直面美国救济分署署长,谴责美国把粮食送给蒋介

石打内战之情景。

1948年

5月《艳阳天》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本年全国解放前夕同一位戏剧界老朋友促膝深谈,说:“人活着是很不

容易的事。活着就要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都不要离开上海,形势就要变

化了,将来是大有作为的。”他还劝李玉茹说:“不要离开上海到什么地方

去,那是死路一条。你是穷苦出身的京剧艺术家,共产党会欢迎的。”

年底由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秘密离沪去香港。

1949年

年初在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下,与马寅初、叶圣陶、赵超构等化装商人,

由香港乘船抵烟台解放区。

2月到达解放后的北平。

3月

22日参加华北文委和文协举行的会议,这是解放区和国统区文艺家

的首次聚会。

3月

24日中华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筹委会成立,曹禺为筹委之一。

3月

29日参加以郭沫若为团长的中国和平代表团,出席在巴黎举行的世

界和平大会。但法国当局只发给

8人的入境签证。

4月

21日曹禺和被阻的和平代表团成员于捷克首都布拉格国民议会会

场,与巴黎和平大会同时举行了会议。

5月初中国和平代表团在大会闭幕后,去苏联列宁格勒等地参观。21日

回到北平。

5月

4日中华全国青年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京召开,曹禺当选为中华全国

民主青年联合会总会全国委员会候补委员。

6月

15日至

19日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

6月

30日在第一次文代会预备会上,当选为大会提案整理委员会委员,

主席团成员。

7月

2日第一次文代会正式开幕。《人民日报》刊登曹禺在会上的发言:

《我对于大会的一点意见》。

7月.. 19日第一次文代会闭幕,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成立,曹

禺当选为常务委员,并与丁玲、何其芳等同为全国丈联编辑部负责人。

随后,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中华全国戏剧工作者协会,全国电影

工作者协会相继成立。曹禺分别当选为常务委员、编辑出版部负责人和委员。

9月.. 21日至.. 30日代表青联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会后负责政协对外文化交流工作。

10月国立戏剧学院成立 (中央戏剧学院前身)曹禺任副院长。

10月.. 26日与丁玲、许广平、吴晗等.. 15人去苏联,参加十月革命三十二

周年庆祝活动。

1950年

春自学俄语数月。借助字典,开始阅读契诃夫、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作

家的俄文原著。

4月.. 2日中央戏剧学院成立,是以原华北大学第三部文艺学院为基础,

与鲁迅艺术学院戏剧组、南京戏剧专科学校等单位组成。院长欧阳予倩、副

院长曹禺、张庚、教育长光未然。毛泽东为该校题写了校名。

上半年与中央戏剧学院辅导工作的同志一同下厂,体验生活,了解实际。

5月.. 20日《文艺报》就加强刊物的政治性、思想性、战斗性问题,邀请

曹禺、张庚、王朝闻等参加座谈并征求意见。

5月.. 24日在剧协召开的戏剧创作、批评座谈会上,曹禺赞扬了以《白毛

女》为代表的优秀剧作及其成就。并针对当时创作中存在的问题指出:作品

思想性很浓,但缺乏艺术性;艺术不适应新的需要,落在生活后面;生活与

技巧结合的关键在于深入生活。

5月.. 28日至.. 6月之日出席北京市第一次文学工作者代表大会。

7月.. 25日参加文化部召集的京津两地作家下厂下乡座谈会后,即与赵树

理、古元、鲁藜、胡丹沸、秦兆阳等到工厂农村,深入工农群众,体验生活。

8月.. 1日《人民戏剧》发表曹禺《关于工厂戏剧辅导工作——给友人的

信》。信中对友人能愉快地与工人相处,表示高兴,并希望他能向搞过工厂

文艺活动的同志学习。“学习有方法、有步骤地使得多数的工人能够掌握文

艺的武器。”劝他不要热衷于搞大型演出。首先要“普遍地鼓舞工人热爱文

化的情绪”,以浅易的感兴趣的文学艺术形式,“使他们能主动地发挥文艺

与生产结合的力量”。

10月.. 8日出席中苏友协第一次全国工作者会议。

10月在《文艺报》上发表《我对今后创作的认识》,对解放前的剧作作

了不恰当的否定。认为自己过去的创作“仅仅是以个人的好恶,主观的臆断

对现实下注解,做解释的工作”,“没有历史唯物论的基础,不明了祖国的

动力,不分析社会的阶级性质,而贸然以所谓‘正义感’当作自己的思想支

柱,这自然是非常幼稚,非常荒谬。”他惭愧自己没有写出无产阶级的典型

人物,而在千百次的演出中,将“毒害”传播给观众,实感“最可痛心”。

10月.. 26日当选为“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委员

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11月.. 6日参加在京文学工作者举行的抗美援朝座谈会,并在“在京文学

工作者宣言”上签字。

11月

9日发表长诗《前进,英雄的人民》,载《人民日报》。

12月

10日接待捷克斯洛伐克代表团普实克等。

本年参加治淮工程。

本年与郑秀离婚。不久,与方瑞结婚。

1951年

春与方瑞同去安徽农村参加上改,对劳动人民的勤劳、勇敢和智慧极为

感佩。他说:“在那短促的期间,我曾有些错误的认识,靠了群众的帮助,

得到了及时的纠正。”同时,他在土改中收集了大量创作素材,但终未能写

出作品。

8月自编《曹禺选集》,由开明书店出版。对《雷雨》、《日出》、《北

京人》三部作品作了大量修改,尤以《雷雨》、《日出》修改最多。他说:

“改得很费事,所用的精神仅次另写一个剧本。”但他认为,这次修改,虽

然“露出一些补缀的痕迹,但比原来接近于真实。”

11月

24日参加北京文艺界整风学习动员大会和整风学习。

12月

5日出席剧协召开的在京常委扩大会议,讨论

1952年工作要点,

决定创办《剧本》月刊,选举曹禺为该刊编委、副主编。

本年《人民文学》创刊,曹禺任编委。

1952年

年初和周恩来同志谈话以后,便产生了创作以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为主题

的剧本的愿望。不久,随北京市委工作组参加领导北京高校教师思想改造运

动的工作。深入到协和医院采访、座谈、实地观察,约三个月时间,做了二

十多本笔记,为创作话剧《明朗的天》搜集了大量的素材。

春与焦菊隐、欧阳山尊、赵起扬一起,讨论如何在首都创办一个专演话

剧的国家剧院的问题。

3月

6日参加全国文联组织的深入生活的活动,与艾芜等一起下厂。

4月初与丁玲等去莫斯科,参加果戈理逝世一百周年纪念活动。途经乌

兰巴托时,在机场与蒙古作家丹金色隆相遇,并进行交谈,交换了果戈理著

作译本。到达莫斯科时,他们受到了苏联作家卡达耶夫的欢迎。

4月

4日参加在莫斯科大戏院举行的果戈理逝世一百周年纪念大会和果

戈理铜像揭幕典礼。观看了普希金、契诃夫、高尔基、维希涅夫斯基、莎士

比亚、雪尔顿、莫里哀、博马舍等作家的剧作演出。还访问了梯比里斯城外

的萨姆哥尔川地、斯大林格勒等地。

4月

25日作《参加果戈理纪念会归来》,载《文艺报》第

8期。

5月

24日在《人民日报》发表《永远向前——一个改造中的文艺工作者

的话》。说自己是“一个出身于小资产阶级,没有经过彻底改造的知识分子”,

希望自己能够深入工农兵群众,到火热的斗争中去。

6月

12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宣告成立,曹禺任院长。

8月女儿万方出生。

12月

9日参加北京文艺界座谈会,讨论苏联名剧《曙光照耀着莫斯科》。

1953年

1月译作《柔密欧与幽丽叶》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第四版。

3月.. 15日为悼念斯大林,作《永远存在的力量——为苏联 (真理报》作》,

载《文艺报》第.. 5期。

3月.. 24日在全国文协常委会第六次扩大会议上,曹禺当选为创作委员会

委员。

4月.. 5日影山三郎很据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1951年发行的《雷雨》第.. 25

版版本,再次译成日文,由未来社出版。他在后记中说:1936年与邢振择合

译《雷雨》后,经过“二·二六”事件和战争摧残,为数不多的印本已经很

难找到了,自己手头也仅存了一部。

但“这二三年间,若干自立剧团、学生小组等,把我手头仅剩一册的译

本到处上演,直到弄得破烂不堪为止。”因此,决定重译。

4月下旬至.. 6月.. 20日参加全国文协创作委员会组织的北京部分作家、批

评家,进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的学习。

9月.. 24日至.. 10月.. 6日出席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会议

决定将中华全国戏剧工作者协会更名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华全国文学工作

者协会更名为中国作家协会。曹禺当选为剧协理事、《剧本》月刊编委、作

协理事。他在会上作了题为《要深入生活》的发言,惭愧自己建国后没有写

出作品,认为关键还在于没有“真正深入”下去。

1954年

2月.. 19日《雷雨》由上海演员剧团在大众剧社上演,这是解放后首次上

演曹禹剧作。导演赵丹,主要演员有:崔超明、舒适、茂路 (饰周朴园),

张挣、莫愁、李明 (饰繁漪),王丹凤、汪漪、朱莎 (饰四凤),金川、凌

之浩、季虹 (饰周萍),夏天、李季 (饰鲁贵),蒋天流、路明 (饰侍萍)

等。

3月《曹禺剧本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他在《前言》中写道:这

次重新修订的《雷雨》、《日出》、《北京人》三个剧本,和解放前的旧版

本相比较,“除了一些文字的整理外,没有什么大的改动。

现在看,还是保存原来的面貌好一些。”

4月初到.. 7月中旬经过一年时间酝酿构思,开始写作《明朗的天》,采

取由他口授,秘书吴世良记录的写作方法。边写,北京人艺边排练,用了三

个半月时完成。他说,此次创作打破了过去“我怀疑自己不能写出东西,甚

至想到改行”的思想。还说:“现在,我敢于这样说,以后我能继续写出作

品!”

5月.. 3日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在京成立,曹禺任理事。

6月北京人艺排演《雷雨》,曹禺在6月.. 28日观看彩排后,提出修改意

见。

6月.. 30日《雷雨》在京公演。

7月.. 16日出席中国作协、剧协为纪念契诃夫逝世五十周年联合举行契诃

夫创作座谈会,并作专题发言。

7月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用文艺宣传的实际行动来拥护宪法草案》。

7月

30日在《文艺报》第

14期发表《我们欢呼迎接宪法草案》。

7月

30日北京人艺演出《雷雨》,招待军委和驻京部队指战员,庆祝“八

一”建军节。演出结束后,军委向剧组赠送花篮一只。翌日,《雷雨》剧组

公推李乃忱为代表,将花篮转送给曹禺,并附剧组全体同志给曹禺的信。曹

禺即日复信,对他们在排演《雷雨》中所付出的辛勤劳动表示感谢。

8月

12日剧协就《雷雨》的演出举行座谈,会议由孙维世主持,欧阳山

尊、凤子、夏淳、吴祖光、葛一虹等出席。

8月

29日与周立波、杨朔等出席作协创作委员会召开的工人与作家座谈

会。

9月

4日参加中国文联召开的在京作家、艺术家学习讨论《中华人民共

和国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为解放台湾联合宣言》座谈会。

9月

15日至

28日作为湖北省代表,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

次会议。

9月

20日作《坚决实现人民的意志》,载《戏剧报》第

9期。

9月四幕剧《明朗的天》在《剧本》和《人民文学》开始连载。预告为

四幕八场。因感到第四幕缺点较多,也太长,后经删改将原来的两场戏并为

一场戏。故全剧载完后,实为四幕七场。

9月《家》在上海公演。

10月

5日至

7日出席中国文联第二届全体委员会会议。

10月

25日至

28日在北京市文联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理事。

12月

14日晚陪同胡乔木、钱俊瑞、田汉、贺诚、苏井观等,观看北京

人艺彩排《明朗的天》,并进行了座谈。

12月

18日《明朗的天》由北京人艺公演。

12月继母薛咏南去世,与方瑞同志去天津参加葬礼。

1955年

1月

3日剧协组织的表演干部训练班开学,曹禺应邀前去讲课。

1月

11日《文汇报》记者蔚明来访。后写成访问记《从〈雷雨〉到〈明

朗的天〉》,载《文汇报》。

春节前夕陪同周恩来同志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明朗的天》,并与剧组

人员座谈。周恩来肯定编演是成功的,并同剧组谈了知识分子改造问题。

2月

9日写信给《明朗的天》剧组全体同志,对他们在五十多场演出中

取得的成绩表示赞扬,感谢他们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并希望他们继续努力。

2月

21日在《人民日报》发表《胡风先生在说谎》。

2月

21日投入全国掀起的保障世界和平、反动核武器签名活动,并写《我

签了名》。

3月

2日在北京人艺剧院接待苏联剧作家亚叶·考涅楚克和夫人万·勒·华

西列莫斯卡姬来访,并与北京人艺部分同志座

3月

7日,与茅盾、老舍、曹靖华等在作协同考涅楚克座谈。

3月

17日陪同考涅楚克及其夫人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雷雨》。之后,

同导演、演职员会见并座谈。

3月

20日陪同苏联戏剧家普·列斯里夫妇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雷雨》。

列斯里说:让鲁妈答应四凤跟周萍走,是违背伦理的。其结果势必使观众不

再同情鲁妈,这样的处理应作些修改。

3月文化部、全国文联和剧协联合发起组织“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

五十周年纪念会”,曹禺应邀担任筹委会委员。

4月.. 11日出席在天桥剧场举行的“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五十周年纪

念大会”。

4月.. 13日出席中苏友协、作协举办的马雅可夫斯基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

会。

5月.. 25日在《文艺报》发表《凡是敌人最害怕的,我们就要做》。

6月至.. 7月以全国人民代表的身份,视察了北京清河农场、中国人民大

学等处,并先后发表了散文《朽木生出了绿芽》、《社会主义建设者的摇篮》

等。

7月.. 5日至.. 30日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并发言。发

言摘要发表在《人民日报》 (7月.. 29日)上。

8月作《极其巨大的胜利》,载《戏剧报》。

8月四幕剧《家》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

8月.. 29日与郭沫若、茅盾等四十余人组成洪深同志治丧委员会。

9月初法国著名作家保罗·萨特来中国访问,曹禺和老舍、周立波、艾

青等同他会见并交谈。萨特对中国戏剧剧种的多样性和表现方法的新奇颇感

兴趣。

9月接受《文艺报》记者三次采访,并整理写成《曹禺谈 (明朗的天)

的创作》,载《文艺报》第.. 17期。

9月作散文《美妙的声音》,赞美人民广播事业。载《迎春集》。

10月出席中国剧协为欢迎苏联作家协会书记处第一书记苏尔克夫一行

组织的座谈会。

10月女儿万欢出生。

10月作散文《在幸福的祖国的天空下》,庆祝建国六周年。

载《迎春集》。

10月接待由市川猿之助率领的日本歌舞伎访华团,并观看了歌舞伎《劝

君帐》。就其访问成功对日本听众发表了广播谈话,表示祝贺。

11月作《必须认真考虑创作问题》,载《北京文艺》第.. 10期。

指出:戏剧家必须考虑创作问题,满足人民需要,反映迅速发展的社会

主义建设面貌。

12月为日本新协剧团演出《明朗的天》作《 (明朗的天)在日本演出的

祝词》。

1956年

1月与陈白尘、赵寻、贺敬之一起,为作协编辑、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独

幕剧集》 (1954—1955)撰写序言。指出:独幕剧在反映现实斗争,批评落

后现象等方面均有所发展,但也存在着公式化、概念化的问题。

2月参观北京体育馆、龙须沟、百货大楼等场所,作散文《半日的“旅

行”》,抒发对首都建设成就的欣喜之情。

2月为迎接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召开,作《不断努力,写更好的作

品》。载《文艺报》第

3期。

2月

27日至

3月

6已出席作协第二次理事扩大会议,作了以反对公式化

为中心的发言。

3月

30日出席《剧本》月刊举行的

1954、1955年独幕剧获奖剧本授奖

大会,并讲话。指出:独幕剧写作是条好路子,它可锻炼我们集中、精炼的

能力。希望大家更多地练习,更好地掌握这一艺术形式。

4月

5日《明朗的天》获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剧本创作一等奖。

4月

9日至

15日与老舍、陈白尘等参加话剧观摩演出会的在京剧作者的

剧本座谈会,并发表了意见。

5月

17日与茅盾等二十四人组成来之的同志治丧委员会,并于

19日参

加了追悼会。

4月

18日、19日在中国剧协第四次常委理事会扩大会议上,被选为创作

委员会委员。

4月

23日至

27日与老舍等人出席在京举行的全国文化先进工作者会

议。24日,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会见了全体代表,并合影留念。

4月

28日至

5月

1日《雷雨》于印度尼西亚万隆由健华学习社在华侨中

学礼堂演出。

4月

29日至

5月

10日出席全国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

夏陪同刘少奇观看北京人艺在怀仁堂演出的《雷雨》,刘少奇赞扬说:

“深刻,深刻,很深刻!”

7月

6日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的《家》剧组作关于此剧创作的报告。

7月

24日与杨朔一起前往印度新德里,参加亚洲作家会议筹备会。

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8月

9日由新德里飞往东京。参加禁止原子弹、氢弹大会,在羽田机场

受到了日本戏剧界朋友千田是也、杉村春子、泷泽修、木下顺二、山本安英

等的欢迎。并同当地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座谈,加深了解日本人民对遭

受原子弹轰炸的沉痛感情,对军国主义罪恶的痛恨心理,以及渴望和平反对

战争的信念。在九州岛更目睹了美国占领军残害日本人民的暴行。

8月

24日在东京都拜访了日本剧作家久保荣。于东京特意拜访了秋田雨

雀先生。二十多年前,正是在他的推荐下,使《雷雨》日译本得以在日出版。

曹禺说:“我终于能够当面向他表达我深情的感谢了。”秋田雨雀先生热情

地接待了曹禺,并为之题字留念。在赤坂普林斯旅馆,还接待了《雷雨》日

译者影山三郎,并与之合影留念。

8月

31日应影山三郎的要求为之题字:“我很荣幸。”

9月

10日作《难忘的印度》,载《人民日报》。

9月

13日回到北京。离日前夕,两个老年战犯冒着大雨赶来送信,托曹

禺等带给在中国照顾过他们的朋友。其中一个将近六十岁的战犯,对曹禺说:

“我是一个被救活的人,我得了重病,你们找了最好的大夫给治好了。这个,

你们觉得不算什么,但从此我才懂得我该做一个有人道心肠的人,有正义感

的人。这是我在中国当战犯的时候学来的。”此外,还接待了日本十二个市

长。他们表达了渴望到中国观光的心愿。

9月

18日为苏联《文学报》作《我们撒下了和平的种子》,并载《人民

日报》。

9月为抗议美军在日本的罪行,作《征服不了的》,载《迎春集》。

10月为外文出版社《雷雨》英译本作序,序中说:“《雷雨》是一个描

写当时现实的剧本。如今,苦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部戏仅存留下它的历

史的现实的意义。每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上便不由得浮起一种快乐、兴奋的

感情。因为我写《雷雨》的时候,我最深切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10月作《汗和眼泪》,对美国占领军残害日本人民的不幸表示同情。此

文载《人民文学》第.. 12期。

10月经修改的《明朗的天》 (三幕六场),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10月深感社会活动频繁,据报道:“一个星期只有四个半天才较轻闲,

是他的写作时间。在他脑子里,孕育已久的一个剧本——反映私营工商业社

会主义改造的——至今没有动笔。其中一些材料也需深入生活再作补充。”

曹禺说:“一个作家抛开了笔,是最痛苦的,无论如何,总要写一些。”

11月作《不可磨灭的印象》,载《迎春集》。

11月为抗议英法入侵埃及,作《埃及,你一定胜利》,载《剧本》第.. 12

期。同时,参加了抗议游行,向英国大使馆递交了“抗议书”。

12月.. 5日作《致一个日本姑娘的信》,载《文汇报》。此信写给寿美子,

向她讲述了中国和平美好的生活,希望她到中国来。

12月在作协主席团会议上,和茅盾、老舍、邵荃麟、刘白羽等被选为书

记处书记。

12月接受《剧本》记者采访,谈剧本《家》的创作问题。他说:《家》

“不大忠实于原著”,它以“觉新、瑞珏、梅小姐三个人物的关系作为剧本

的主要线索”,“着重突出反封建婚姻这一方面”,描写“这三个善良的青

年在婚姻上的不幸”。

1957年

3月接待《文艺报》记者张葆莘采访,谈生活创作道路。关于人物创造,

曹禺引用列文的话说:“‘我所谈的,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感到的。’

这个‘感到的’在创作上非常重要。一个人在生活中所看到的,总是个别的

真实的人,不可能是一个概括了许多共性的人。如果写作时,不是从那个具

体的个别的人出发,而只是从某一类人出发,首先想到的是那概括了的共同

的东西。立志要从这些抽象的概念创造出典型来,那就比较容易走上‘简单

化’的道路。有时不但写不出典型,甚至也写不出活的人物来。作者在事先

不可能知道他笔下的人物是不是典型,或者是什么典型,这只是事后由批评

家与读者判断出来的。”访问记以《曹禺同志谈创作》为题,载《文艺报》

第.. 2期。

年初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约,对话剧《原野》、《蜕变》、《家》进行

修改,拟出版《曹禺剧作选》第二集。但未能出版。

3月《家》在上海重新上演,赵丹撰文《写在 (家)的演出之前》。

3月《雷雨》、《日出》、《北京人》、《家》陆续在首都舞台上演。

3月《北京人》由新组建的北京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在北京儿童艺术剧院

演出。这是建国后第一次演出该剧,导演蔡骧,主演李晓兰、梅承藻、纪维

时等。周恩来看演出,因接待外宾来得较晚,特请剧组把“天塌了”这场戏

重演一次。“总理看完后问,台词中‘把好的送给别人,坏的留给自己’这

句话,是不是新加的?导演说,原来就有。总理说,那就好。又说,作者对

那个时代的人,理解深。总理还谈到封建社会的罪恶,说公演这出戏,有教

育意义。”

4月去上海视察。据随访的《剧本》记者颜振奋报道:曹禺正在构思一

部新的剧作,“在他视察上海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情况时,访问了许多工

商业者,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显然有多少人多少事使他激动。他的新作的背

景,不是

1934年他初次见到的上海,而是今天的新上海。剧中主人公不再是

被太阳留在后面的人们,而是在太阳下欢呼的人们。”另外,也向记者谈了

他的戏剧创作历程和创作经验。后由记者写成:《曹禺创作生活片断》,载

《剧本》第

7期。

4月

29日与上海话剧界人士就“双百”方针问题举行座谈。座谈记录以

《希望百花之一的话剧更加繁荣》,载《解放日报》。

6月《雷雨》修订本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7月

1日至

15日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

7月大型文学期刊《收获》于上海创刊,曹禺被聘为编委。

7月《明朗的天》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7月“反右”运动开始,作《你为什么这样》,载《剧本》第

8期。

8月

1日在作协党组扩大会议第九次会议上发言,后发表,题为《我们

愤怒》,载《迎春集》。

8月

8日作《原子弹下的日本妇女》,载《北京日报》。

8月

14、15、23日出席文化部、中国剧协联合召开的首都话剧界座谈会。

8月

15日作《灵魂的蛀虫》,载《人民日报》。

9月

9日作《人与人——昨天和今天》,载《中国青年报》。后改为《北

京——昨天和今天》,收入《迎春集》。

9月《日出》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10月与文艺界人士

133人联合签名,抗议美国操纵联合国把所谓“匈牙

利问题”列入大会议程。

10月作《巴豆、砒霜、鹤顶红》、《从一件小事谈起》。前者收入《迎

春集》;后者载《人民文学》第

10期。

10月为北京人艺上演苏联名剧《带枪的人》作《十月革命与带枪的人》,

载《戏剧报》第

21期。

11月作《和平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载《文艺报》第

35期。

11月至

12月苏联先后有九个剧院同中国剧协、北京人艺联系,要求上

演《雷雨》。其中有卡罗斯州话剧院、伯力高尔基剧院、赤塔市剧院等。

冬去汤山农业生产合作社深入生活。结识了合作社负责人郝春如、饲养

员王德禄、张兰英等一批农村朋友。并与他们一起劳动,受到农民赞许。

1958年

1月《雷雨》英译本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译者王佐良、巴恩斯。

2月

5日作《我们的春天》,载《人民日报》。

2月参加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

2月为北京人艺演出四个时事讽刺喜剧作《推荐‘时事’

戏》。

2月《雷雨》在苏联塔什干高尔基话剧院连演五十场,场场客满。据初

步统计,《雷雨》在苏联各地已演出两千余场。

2月

14日出席中国剧协理事会主席团第五次会议,讨论繁荣戏剧创作问

题,曹禺就挖掘创作潜力的问题作了发言。

3月

3日至

5日出席文化部、剧协、音协、北京市文联召开的北京戏剧、

音乐创作座谈会,并就及时抓住现实题材的问题发表了意见。后以《让我们

的事业飞跃前进》为题载《剧本》第

4期。在第三天的会议上,许多团体许

多作家纷纷提出“跃进”的创作计划,而曹禺却以“十分慎重的态度计划今

年至少写出一两部剧本”。

3月

6日参加作协书记处组织的《文学工作大跃进三十二条》讨论会,

讨论文艺工作“大跃进”问题。

3月

8日苏联莫斯科中央运输剧院上演《雷雨》。导演柯索夫就剧本的

主题和人物提出五点看法写信给曹禺。曹禺复信,除表示祝贺外,并作了回

答。认为繁漪“是‘五四’以及所谓‘解放’的资产阶级女性”,而“周朴

园是由封建家族的子弟转化成功的资本家”。复信在《戏剧报》第

9期发表,

题为《关于〈雷雨〉在苏联上演的通信》。

3月

19日作《如鱼得水,飞跃在“大跃进”的海洋里》,载《人民日报》。

3月

22日《雷雨》在苏联莫斯科普希金剧院上演。导演波得罗夫。

4月作《大跃进!为实现文学三十二条而斗争》和《我们的事业在飞跃

前进》,分别载《人民文学》第

4期、《剧本》第

4期。

6月

1日《日出》在匈牙利裴多菲剧院上演。

夏因病在北京颐和园休养。陈毅前去探望,并同他谈心。

7月

24日作《六亿人民警告你》,谴责美帝国主义侵占台湾。载《人民

日报》。

7月

30日作《不退出,就消灭它》,载《中国青年报》。

8月《雷雨》法文版由外文出版社出版。

9月

8日作《侵略者,小心你的脑袋》,载《人民日报》。

9月自编散文集《迎春集》,收

1950年至

1958年所写散文及其他杂文

等,并附后记。北京出版社出版。

10月

1日作散文《祖国在飞奔》,载《北京日报》。

10月与邵荃麟、周立波、刘白羽等人,参加作协组织的作家大炼钢铁活

动。

10月作《把侵略者埋葬在我们的领海里》,载《剧本》第

10期。

10月作《必须减低稿费和上演报酬》,载《文艺报》。

11月与田汉、夏衍、老舍、阳翰笙、陈白尘联合发表《我们热烈拥护降

低稿酬》,载《剧本》第

11期。

12月作《伟大的文献——阅读〈毛泽东论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

老虎〉》,载《人民文学》第

12期。

1959年

2月

28日中国剧协举行老剧人座谈会,讨论话剧的提高和发展问题。曹

禺因病未能出席,作书面发言,题为《切忌“浅尝辄止”》。提出,必须重

视创作技巧的提高。认为对一个好的剧本要反复研究,找出“窍”来,要从

观众眼里看出什么是紧凑、简洁、震撼人心。看戏读书切忌“浅尝辄止”。

后发表于《戏剧报》第.. 5期。

3月.. 8日与老舍等陪同周恩来、邓颖超、李先念观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演出的《女店员》,并合影留念。

4月《家》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5月.. 3日出席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并在会上发言,题

为《提高戏剧艺术的质量》,载《人民日报》。

5月.. 3日出席于中南海紫光阁召开的座谈会。此会是周恩来邀请人大代

表、政协委员中的部分文艺界代表和委员,以及在京的部分文艺工作者举行

的。

5月《雷雨》、《日出》收入由中国剧协选编的“五四以来话剧剧本选”

丛书,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6月再次修改《雷雨》,突出了鲁大海的反抗性。曹禺说:长期以来,

对鲁大海的处理一直是个“疙瘩”,这回算是把“疙瘩”去掉了。

6月《雷雨》在罗马尼亚上演。

7月.. 11日出席在首都举行的“蒙古日”大会,并任大会主席团委员。

8月中旬修改后的《雷雨》,由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公演。

9月《日出》在上海演出,由白杨扮演陈白露。

11月.. 7日好友章靳以于上海逝世,曹禺不胜悲痛。

11月.. 1日至.. 17日出席文化部、中国剧协联合召开的话剧座谈会,总结

成绩,争取更大的跃进。

11月.. 15日至翌年.. 1月.. 19日为中国剧协举办的第一期话剧作者学习、创

作研究会讲课。其中部分讲稿整理为《读剧一得》,后收入人民出版社出版

的《论剧作》 (1979)一书。

12月《日出》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1960年

1月《雷雨》在苏联阿塞拜疆上演。

2月作《漫谈〈英雄万岁〉对战争题材的处理》,载《戏剧报》第.. 4期。

2月译作《柔密欧与幽丽叶》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3月.. 5日至.. 8日出席在京举行的话剧座谈会。

3月.. 9日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来京观摩话剧会演的剧作者和在京部分剧

作者的座谈会。

6月.. 18日出席首都文艺界举行的反对美帝侵略台湾、保卫世界和平座谈

会。

7月.. 21日至.. 8月.. 13日出席第三次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其间,剧

协、作协等均召开了会员大会。会议选举曹禺为全国文联委员、作协理事及

书记处书记、剧协常务理事及副主席。

7月《日出》英译本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译者巴恩斯。

8月《明朗的天》英译本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译者张培基。

8月与梅阡、于是之合作,由曹禺执笔的历史剧《卧薪尝胆》完成,并

开始征求意见。

9月就《卧薪尝胆》的若干史料问题请教于沈从文。沈于16日复一长信,

详细地介绍了战国时期吴越社会各方面的状况。

10月.. 1日于曹禺五十寿辰之际,苏联艺术出版社出版他的两卷集。其中

有《雷雨》、《日出》、《北京人》、《明朗的天》,苏联《文学报》于报

道中说:“他在剧本中对旧中国的现实作了判决。”

本年《曹禺研究资料汇编》由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编辑印出,这是第一

部曹禺研究资料的结集。全书包括:曹禺年表、曹禺著译目录、研究论著目

录三个部分。

1961年

除夕 (农历)出席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举行的联欢晚会,周恩来也出席了

晚会。

2月.. 28日接沈从文信。信中对《卧薪尝胆》提出了修改意见。

3月.. 10日出席在北京饭店举行的《卧薪尝胆》座谈会,历史学家齐燕铭、

翦伯赞、范文澜、吴晗等人出席了会议。曹禺谈了创作感受,认为西施这个

角色很难写,很容易写成“曲线救国”,写成“美人计”。

3月.. 10日接齐燕铭信,信中谈了对《卧薪尝胆》的意见。

3月.. 11日《雷雨》在捷克斯洛伐克士瓦连城的耶·格·塔约夫斯基剧院

上演。

3月.. 12日接陈白尘关于《卧薪尝胆》的信,其中还转达了邵茶麟对此剧

的意见。

3月.. 13日参加作协召开的《卧薪尝胆》座谈会。林默涵、刘白羽、张光

年、袁水拍、张天翼、严文井、巴金、沙汀、郭小川、陈默等出席了会议,

曹禺介绍了历史学家们对此剧的意见,恳请大家再提出意见。袁水拍提出可

否将剧名改一下,在“胆”字上下功夫。后据此将剧名改为《胆剑篇》。

春去怀柔县体验生活。

4月.. 11日《雷雨》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

4月.. 20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邀请吴哈作有关吴越春秋时代背景的报告。

4月沈从文为《胆剑篇》一剧所用的器物、道具,作了实物参考目录,

并注明了藏所。

6月.. 1日作儿童诗《谁活在我们心当中》,载《人民日报》。

6月.. 1日至.. 28日出席于北京新侨饭店召开的全国文艺工作者座谈会,讨

论“文艺十条”。

6月.. 10日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关于欧阳山尊的剧作《黑奴恨》座谈会。

曹禺发言指出:最后一幕写得不大好,整个场面鞭打大多,要考虑到美感,

适当减少一些。

7月五幕历史剧《卧薪尝胆》定名为《胆剑篇》,于《人民文学》第.. 7、

8期连载。

夏应内蒙古自治区主席乌兰夫邀请,与首都一些著名作家、艺术家前往

内蒙参观访问。他为创作《王昭君》搜集资料,并学习骑马,与蒙古族儿童

摔跤等。他们的访问被拍成新闻记录片。

9月田汉于大连看到曹禹等访问内蒙的新闻记录片,特作七律一首赠曹

禺:“一鞭大漠马如飞,青冢黄沙带笔归。为敬全国团结好,再抛心力写明

妃。”

9月作《谈读书》,载《戏剧报》第.. 17、18期合刊和《剧本》第.. 12期。

11月沪剧《雷雨》由上海勤艺沪剧团演出。

11月作《杂谈文艺工作》,载《草原》第

11期。

12月作《雪浪花》,评杨朔的散文《雪浪花》。载《文艺报》。

1962年

1月

10日作《多读书,读透书》,载《文汇报》。

2月出席在紫光阁举行的在京话剧、歌剧、儿童剧剧作家座谈会。周恩

来作《对在京的话剧、歌剧、儿童剧作家的讲话》,其中指出“新的迷信把

我们束缚起来了,于是我们的作家不敢写了,帽子很多,写得很少,但求无

过,不求有功。曹禺同志是有勇气的作家,是有自信心的作家,大家很尊重

他,但他写《胆剑篇》也很苦恼。他入了党,应该更大胆,但反而更胆小了。

谦虚是好事,但胆子变小了不好。入了党应该对他有好处,要求严格一些,

但写作上好像反而有了束缚。..过去同曹禹同志在重庆谈问题的时候,他

拘束少,现在好像束缚多了,生怕这个错那个错,没有主见,没有把握。这

样就写不出好东西来。”他还认为,《胆剑篇》固然在主要方面是成功的,

但也受了某些束缚。

3月

3日至

26日出席在广州举行的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

曹禺在会上讲了话。指出,创作剧本必须要“真知道”才行,而要达到“真

知道”的境界,就必须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不断进行体验和思索。他认为,

剧本总是有“情”有“理”的,而这并不是凭空可以得来的。离开了对生活

的观察、体验、分析是得不到的。现在的剧本之所以不动人,根源就在于缺

乏扎实的生活基础,因而就容易出现“理”胜于“情”或“情”胜于“理”

的情况。他以为有些作者习惯于抽象地推论,把“想当然”作为“当然”,

把借来的思想错认为是能生根发芽的思想。剧本被铺扬成一种干巴巴的东

西。这种状况的克服,就在于作者必须走自己的创作道路,善于向生活学习,

老老实实地学习。他的讲话经整理,以《漫谈剧作》为题,发表在《戏剧报》

6期。

3月

4日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再次演出《北京人》,周恩来、李先念

前往观看。

5月

23日至

25日主持中国剧协召开的话剧、歌剧、戏曲工作者座谈会,

庆祝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

7月作《语言学习杂感》,载《红旗》第

14期。

8月

13日与田汉、欧阳予倩、周信芳联名致电,祝贺西安“易俗社”成

立五十周年。

8月去北戴河度夏,并开始写《王昭君》。

9月

21日与丁西林、王昆仑等

65人组成欧阳予倩治丧委员会。

9月

24日参加在首都剧场举行的公祭欧阳予倩仪式。

10月

25日主持召开空政文工团演出的话剧《年轻的鹰》座谈会。

10月《胆剑篇》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11月

6日与田汉、周信芳联名致函古巴戏剧家协会,坚决支持古巴人民

反对美国侵略者的正义斗争。

11月

28日与李超、欧阳山尊等出席中国剧协座谈会,欢迎阿尔巴尼亚

著名演员苏·比塔尔。

12月

28日与郭沫若、老舍、丁西林等,参加在政协礼堂举行的老作家

与各地来京学习的青年剧作者新年联欢座谈会。

1963年

2月

22日至

27日出席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会。会议选

举曹禺为市文联副主席。会议还决定成立剧协北京分会筹委会,曹禺为筹委

会主席。

6月

3日会见阿根廷剧作家奥古斯丁·库塞尼和夫人。

6月

12日与田汉、阳翰笙等人联名打电报吊唁日本著名演员市川猿之助

逝世。

6月

30作《革命的脊梁》,载《人民日报》。

7月

1日《雷雨》在阿尔巴尼亚首都地那拉人民剧院演出。

8月与老舍同去北戴河消夏。老舍作诗一首赠,题为《赠曹禺》:“窗

默对秦皇岛,碧海青天雪浪花。潮去潮来人不老,昂首阔步作诗。”

9月至

12月初中国剧协举办的第二期剧作者创作研究会在京举行。曹禺

前去指导和帮助。

11月接董必武赠诗,题为《读<胆剑篇>五律一首》:“辉煌《胆剑篇》,

剧表越名贤。苦成劳塑造,勾践任流传。智勇西施具,筹谋范蠢先。铁犁初

引用,生聚计周全。”

11月

26日会见并宴请苏联戏剧家弗·尼·普罗科菲耶夫。

12月

19日至

27日出席中国剧协第四届常务理事会扩大会议。

1964年

1月

21日作《拉紧绞索》,载《人民日报》。

2月作《赞〈激流勇进〉》,载《戏剧报》。

2月

22、25日出席中国剧协、北京剧协筹委会举行的座谈会。赞扬《龙

江颂》、《激流勇进》是两出好戏。

3月作《两出好话剧——推荐〈龙江颂〉和〈激流勇进〉》,载《剧本》

3期。

3月

31日出席文化部举行的

1963年以来优秀话剧授奖大会。是日晚,

周恩来、陈毅接见了获奖剧作家和演出团体的代表。曹禺、茅盾、夏衍亦在

座。

4月

1日作《迎接百花齐放的季节》,祝贺

1963年优秀话剧授奖大会的

召开。载《北京日报》。

4月

3、7日与田汉、老舍等出席首都戏剧界座谈会,就《小足球队员》

和《第一与第二》两剧的演出展开讨论,并祝贺演出的成

6月

5日至

7月

31日出席在北京举行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

8月

7日参加首都人民示威游行,抗议美国轰炸越南。

10月

1日作《更高地举起文化革命的红旗》,载《北京日报》。

12月

21日作为湖北省代表,出席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

1965年

3月作《文化革命的新风气》一文,载《戏剧报》第

3期。

4月以拢泽修为团长的日本话剧团到京,曹禺和廖承志、赵朴初等前去

车站迎接,随后和大家并肩示威游行,抗议美国侵略越南和日韩举行会谈。

4月

22日在《人民日报》发表《欢迎日本话剧界战友》一文。

5月

6日、11日先后陪同周恩来、朱德观看日本话剧团的演出,并接见

了团长、编剧等人。

5月作《越南人民必胜》文章,载《人民文学》第

5期。

8月

30日参加中日青年联欢。与日本青年代表团部分成员见面,并与戏

剧工作者交流了戏剧活动情况。

12月

13日作散文《一心一意为革命——读王杰同志日记》,载《戏剧

报》第

11期。

1966年

7月陪同亚非作家会议代表在武汉观看毛泽东畅游长江。

12月在江青等策划的抓“彭、罗、陆、杨”的行动中红卫兵将曹禺也抓

到中央音乐学院礼堂,经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才放了他。

1967年

1月曹禺被造反派揪出,作为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黑线人物关进“牛棚”,

进行审查。

7月林彪、“四人帮”揪斗“彭、罗、陆、杨”,曹禺陪斗。

1968年

本年起在残酷折磨下,病情严重,住院救治。

1971年

本年驹田信二编译的《郁达夫·曹禺集》由日本河出书房出版。

1972年

本年造反派责令曹禺在北京人艺看传达室,外国报纸报道了,“中国的

莎士比亚在给剧团作看大门的工作”的消息。后因考虑影响,又让他到史家

胡同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宿舍看传达室,打扫卫生。

1973年

本年夫人方瑞目睹曹禺受到“四人帮”的迫害,深受打击,病逝。曹禺

为失去真正了解自己的伴侣万分悲痛。

9月周恩来同志得知曹禺身患疾病,思想负担沉重,精神痛苦,遂派张

颖同志去看望他,给他安排点社会工作。曹禺感动地写信给周总理,表示要

将有生之年献给人民。曹禺被安排在北京话剧团工作。

1975年

1月.. 5日至.. 17日参加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预备会和第一次会议。

春香港市政局主办“曹禺戏剧节”,演出了“《北京人》、《蜕变》、

《胆剑篇》三剧及李援华编写的话剧《曹禺与中国》。参加这次演出的业余

剧社有二十四个。

1976年

1月毛泽东词二首《鸟儿问答》、《重上井冈山》发表,曹禺作诗一首

《我们要歌唱——敬读毛主席词二首》,载《北京文艺》第.. 2期。

1月.. 8日周恩来逝世,曹禺不胜悲痛。15日参加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周

恩来追悼大会。

4月初在“四五”运动中,曹禺的孩子们到天安门广场写诗当众朗读,

并将在广场抄到的诗词念给他听,曹禺十分兴奋。

9月.. 25日作《永远铭记毛主席的教导》,沉痛哀悼毛泽东逝世。载《人

民戏剧》第.. 5期。

1977年

1月作散文《亲切的关怀,巨大的鞭策》,纪念周恩来同志逝世一周年,

载《人民戏剧》第.. 1期。

同月《原野》由日本学者饭家容译成日文,载《季节》第.. 4期。

2月作散文《我们心中的周总理》,收入北师大编《敬爱的周恩来总理

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之四。

同月诗作《胜利的奠基》、 (又名《难忘的一九七六》),分别载《人

民文学》第.. 2期,《北京文艺》第.. 2期。

3月.. 1日出席《人民戏剧》编辑部为纪念“双百”方针发表二十周年举

行的戏剧工作者座谈会,并发言。

9月.. 17日作散文《寄给远方的同志》,载《北京日报》。该文以寄语边

疆和老革命根据地的同志的形式,记叙了毛主席纪念堂的建成。

10月.. 12日作剧评《“从此旧剧开了新生面”——赞京剧〈逼上梁山〉》。

批判“四人帮”鼓吹江青领导京剧革命“开创了无产阶级文艺的新纪元”的

谬论。载《人民日报》。

10月参加在京召开的自然科学学科规划会议,会议期间,访问了许多老

科学家,搜集素材,准备写一部反映老科学家与“四人帮”作斗争的话剧。

11月.. 15日作散文《攻关的人们》,载《人民日报》,文章赞扬了老科

学家的攻关精神。

11月.. 26日作散文《走向春天》,载《北京日报》。

11月.. 28日出席《人民戏剧》编辑部召开的批判“黑线专政”

论座谈会,并作了题为《“黑线专政”论抹煞不了毛主席、周总理的丰

功伟绩》的发言。载《人民戏剧》第

12期。

12月

4日为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的《曹禺选集》作《后记》。

12月

7日出席《光明日报》编辑部召开的座谈会,并发言:《不容抹煞

的十七年》。

12月

17日散文《迎接霞光灿烂的文艺春天》发表于《北京日报》。

12月

19日出席《人民戏剧》编辑部主办的戏剧工作者学习《毛主席给

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座谈会。

1978年

2月作《重看〈龙须沟〉》,载《人民戏剧》第

2、3期合刊。

2月

26日作为北京市的全国人民代表,出席全国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第

一次会议,并当选为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

3月

21日作《纪念易卜生诞辰一百五十周年》,载《人民日报》。

3月作散文《一位教师的家信》,载《人民教育》第

3期;《献给周总

理八十诞辰》,载《北京文艺》第

3期。

3月去医院看望病中的郭沫若。

4月初主持由《人民戏剧》编辑部召开的座谈会,讨论话剧《丹心谱》。

4月

6日经北京市委决定,北京市话剧团恢复“文革”前的名称:北京

人民艺术剧院,曹禺任院长。

4月

13日作《红杏枝头春意闹》,载《人民日报》。

4月

19日作《看话剧〈丹心谱谱〉》,载《光明日报》。

4月林默涵在北海仿膳设宴招待赵浩生,曹禺作陪。席间赵浩生称赞曹

禺的剧作“是中国近代史进程中一团团耀眼的火种。

一座座光辉的纪念碑”。

4月作《看〈最后一幕〉》,载《人民戏剧》第

4期。

5月

18日参加《人民戏剧》编辑部召开的戏剧创作座谈会,并任领导小

组成员。他在开幕词中说,必须为“广州会议”平反。

5月

24日收到邓颖超赠《革命文物》第

2期,其中载有周思来同志在南

开学校的活动。

5月美籍华人教授赵浩生来访,后写成访问记《曹禺从〈雷雨〉谈到〈王

昭君〉》,载香港《七十年代》1979年第

2期。

5月

27日至

6月

5日出席文联全委扩大会议,并发言。题为《团结全国

戏剧工作者,高歌猛进》,载《人民戏剧》第

7期。

6月

3日参加老舍先生骨灰安放仪式。

6月

4日出席剧协第二届常务理事会议,并宣布恢复中国戏剧家协会。

6月

18日参加郭沫若同志追悼大会。

6月

20日作散文《郭老活在我们心里》。载《光明日报》。

7月作《沉痛的追悼》,以怀念郭沫若同志。载《人民文学》第

7期。

7月

14日为《家》的重版写后记,题为《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深情

怀念方瑞。

7月

18日作《郭老给予我们的教育》,载《人民戏剧》第

7期。

7月

22日写信给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艺术处,就一位同志来信询问自己不

愿公开某领导批判《雷雨》的意见一事,声明:“并无此事。我也不会如此

狂做,不许人批判的。”

7月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讨论会。

7月山东师范学院胡授昌来访。后写成访问记《就〈雷雨〉访曹禺同志》,

载《破与立》第

5期。

8月为创作《王昭君》与女儿万方去新疆。

8月

30日北京市文化局召开大会,为受“四人帮”迫害的八十名文艺界

同志平反,并宣布撤消对曹禺等二十八位同志的“犯走资派错误”、“犯路

线错误”的错误结论。

9月

15日至

21日出席北京市文联第三届理事会第二次扩大会议,并在

开幕词中宣布市文联及其所属各分会筹委会恢复工作。

9月接待英籍华人作家韩素音来访。

9月在怀柔水库等地修改《王昭君》。

10月出席《人民戏剧》召开的《杨开慧》座谈会,并发言:称赞这是一

出好戏,演出也是成功的。但反面人物刻画一般化。因此,他认为,如何写

反面人物,怎样出新,这是具有普遍性的值得研究的问题。

10月

8日作《怀念老舍先生》,载《北京日报》;《新疆札记》载《文

汇报》。

10月

12日作《王昭君·献词》。他说,“敬爱的周总理生前交给我的

任务,写王昭君历史剧。我领会他的意思,是用这个题材。

歌颂我国各民族的团结和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我把这个剧本献给

祖国国庆三十周年,并且用它来纪念我们的敬爱的周总理。”

10月

17日与巴金、成仿吾等参加赵树理同志骨灰安放仪式。

10月

30日出席剧协召开的《甜蜜的事业》座谈会。在讲话中赞扬此剧

的创造性,希望作者对人物性格、情节作更真实的表现。

11月

2日参加齐燕铭同志追悼大会。

11月

3日主持召开吉剧座谈会,座谈吉剧四个传统折子戏《包公赔情》、

《搬窑》、《闺戏》、《燕青卖线》。

11月

10日出席《人民戏剧》编辑部召开的话剧《于无声处》座谈会,

他赞扬这是一出好戏。

11月

14日宗福先同志来访。

11月

16日观看上海《于无声处》剧组在北京举行的首场演出。于《人

民日报》发表剧评《一声惊雷——赞话剧〈于无声处〉》。

11月

21日在北京工人俱乐部主持《于无声处》座谈会,并代表剧协欢

迎《于无声处》剧组来京演出。

11月

29日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与导演谈《王昭君》一剧,并开列了参

考书目

26种,共

29篇文章,帮助导演和演员理解剧本和剧中人物。

11月五幕历史剧《王昭君》发表,载《人民文学》第

11期。

11月底同《于无声处》作者宗福先亲切交谈,对《于无声处》从思想上

和艺术上都作了一些中肯的具体的分析。由《人民戏剧》记者整理成《〈于

无声处〉三人谈》,载《人民戏剧》第

1期。

12月为《王昭君》改编电影事宜,与女儿万方去上海,其间,拜访了巴

金等人,并将剧本《王昭君》赠给巴金、李玉茹等。

下半年出席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召开的“历史剧与民族关系座谈会”,

并发言,题为《关于活剧〈王昭君〉的创作》,载《人民戏剧》第

12期。

12月

21日主持由剧协、中央戏曲研究院举办的萧长华百岁诞辰纪念活

动。

12月主持剧协召开的座谈会,讨论话剧《陈毅出山》。

12月

26日经中央政治局批准,中央戏剧学院恢复建制,曹禺任名誉院

长,金山任院长。

12月

27日作《为了那一天》,庆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载《光

明日报》。

12月作《惊雷的回响》,载《人民戏剧》第

12期。

1979年

1月

6日出席文化部在北京饭店举行的宴会,欢迎以林健太郎为团长的

日本歌舞伎访华使节团。

1月

8日作《今日送来长相欢》,欢迎日本歌舞伎访华使节团,载《北

京日报》。

1月

9日出席对外友协举行的招待会,庆祝中国和美国建立外交关系。

1月

9日观看日本歌舞伎访华使节团在京首场演出,对记者说日本歌舞

伎同我国传统京剧有不少相似之处。

本月作《让中美友谊之花盛开》,庆祝中美建交并欢迎美国剧作家阿瑟·密

勒来访。

1月

14日吴祖光读《王昭君》剧作后,作绝句一首:“巧妇能为无米炊,

万家宝笔有惊雷。从今不许昭君怨,一路春风到北陲。”

1月

20日作《大胆地睁开眼睛》,评日本电影《望乡》,载《大众电影》

1期。

1月

25日出席剧协在新侨饭店举行的迎春茶会并讲话。

1月

28日新春之际,为祝愿海峡两岸同胞早日团聚,作《向台湾同胞拜

年》,载《人民日报》。

1月

28日茅盾《赠曹禹》诗一首。载《人民日报》:“当年海上惊雷雨,

雾散云开明朗天。阅尽风霜君更健,昭君今继越王篇。”

1月话剧《家》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并收入《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

一文。

1月旧译《柔密欧与幽丽叶》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

2月初为《王昭君》改编电影一事,再次去上海。

2月

9日作《我们尊敬的老舍先生》,纪念老舍诞辰八十周年,载《人

民日报》。建议出版老舍全集,并“希望有人用饱满的热情来写老舍先生的

传记”。

2月

15日至

19日出席剧协召开的各分会负责人会议。并与周扬、夏衍、

周巍峙等会见与会全体代表。

2月五幕历史剧《王昭君》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并收《献辞》,《关

于王昭君的创作》。

2月作《几点随想》,载《剧本》第

2期。着重谈了学习周恩来

1961、

1962年关于文艺问题两次讲话的随想,深有感触地写道:在解放后的最初十

三年里虽然努力改造,但始终戴着“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这个帽

子压得我们不能畅所欲言地为社会主义写作,深怕弄不好,就成为‘反党反

社会主义’的‘毒草’”。

2月作《昭君自有千秋在——我为什么写〈王昭君〉》。载《民族团结》

2期。其中谈道:“周总理说:要提倡汉族妇女嫁给少数民族,不要大汉

族主义;古时候就有一个王昭君是这样做的!接着总理对我说,‘曹禺,你

就写王昭君吧!’”

2月接对外文委侯甸信并诗二首:“天骄代代崇青家,绝域和亲盖战功。

凡六十年持玉帛,只缘沥胆息兵戎。”“阴山底事拦胡马,汉共匈奴结一家。

词客只知浑不似,王嫱漠北教桑麻。”

2月接云南大学中文系马子华信,并诗一首:“总理生前嘱殷勤,彩笔

传真付曲文。千载罗苑毛延寿,古史误解王昭君。民族团结出紫塞,先生正

义薄青云。只因漠卿翻案剧,冢头万株草亦芬。”

2月云南滇剧院将《王昭君》改编为滇剧上演。

3月

2日作《焦菊隐戏剧论文集·序》,题为《情意深深忆菊隐》,载

《艺术世界》第

1期。

3月

6日作《闪闪发光的一出好戏——看〈陈毅出山〉》,载《南方日

报》。

3月

27日参加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追悼大会,并致悼词。

3月作《勇于实践的首创精神——看秦腔〈西安事变〉有感》,载《陕

西戏剧》第

3期。

3月作《戏剧工作者的良师益友——怀念田汉同志》,载《人民戏剧》

3期。

3月接受王朝闻访问,由王育生整理为《曹禺谈〈雷雨〉》,载《人民

戏剧》第

3期。

3月作《简谈〈雷雨〉》,载《收获》第

2期。他说:“我始终感谢巴

金和靳以这两位把我引进中国剧作者行列的编辑。”还说:“我曾经说过我

写《雷雨》是在写一首诗。”

3月作《思想要解放,创作得繁荣》,载《文艺报》第

6期。

4月

22日出席并观看全国文联、中国剧协、剧协北京分会筹委会举行的

欧阳予情诞辰九十周年的纪念演出。

4月

25日参加田汉追悼会。

4月作《刻苦学习,加强实践》,载《人民戏剧》第

4期。

4月

10日参加舒绣文追悼会,并致悼词。

5月

16日出席剧协关于创作问题的座谈会。晚陪同胡乔木、邓力群、冯

文彬等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茶馆》。

5月

22、24日分别参加焦菊隐、苟慧生追悼大会,并致悼词。

5月

26日会见美国《周末评论》主编诺曼卡曾斯及夫人、律师瓦尼斯,

并陪其观看《茶馆》。

6月

7日出席老作家、艺术家同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班应届毕业生见面会,

并发表讲话。他提出:“言不由衷的话不写;不熟悉的生活不要写;熟悉的

生活还没找出你所相信的道理来的,也不要写。”后整理成文,载《电影艺

术》第

4期。

6月初因病住院。

6月

18日至

7月

1日出席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

6月作《道路宽广,大有作为》,载《人民戏剧》第

6期。

7月.. 10日主持由国庆献礼演出办公室评论组召开的京剧《谢瑶环》座谈

会。

7月.. 15日接待陆文壁,谈对四川大学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曹禺专

集》的意见,后由陆整理为访问记,收入该专集中。

7月中旬陪香港著名演员、全国人大代表石慧观看北京人艺《王昭君》

的连排。

7月《王昭君》由北京人艺公演,导演梅阡。

8月.. 1日新华社新闻稿刊登《曹禺谈历史剧》。

8月.. 17日出席国家民委、剧协联合召开的《王昭君》座谈会。杨静仁、

张庚、金山、赵寻等给予高度评价,一致肯定此剧为巩固和发展我国民族团

结所作出的贡献。

8月接巴金来信,将《王昭君》与曹禺未完成的《桥》进行了比较,劝

曹禺把搁置多年的《桥》写完。

8月.. 22日陪同菲律宾文化考察团及大使雷耶斯和夫人等观看《王昭君》。

9月.. 1日陪同胡乔木观看《王昭君》。胡乔木说:“这是个很难得的诗

剧,演出很成功。”

9月.. 8日《文汇报》记者徐开垒两次采访曹禺,并写成《访曹禺》,载

《文汇报》。

9月.. 12日访问瑞士,月底回国。

10月接受《剧本》记者颜振奋采访,颜写《老当益壮的剧作家曹禺》,

载《剧本》。其中谈到《王昭君》中寄托了曹禺对妻子方瑞的怀念。

10月.. 13日主持召开由全国总工会、妇联、团中央和剧协联合举行的座

谈会,讨论辽宁剧作家崔德志的剧作《报春花》。

10月.. 30日至.. 11月.. 16日出席全国第四次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并当选

为主席团委员。同时,参加全国剧协、作协代表大会。

期间被选为全国文联委员、作协理事、剧协主席。

11月.. 3日作《有朋自远方来》,载《人民日报》,欢迎英国老维克剧团

来华演出。

11月《北京人》由中央广播电视剧团第三次重排公演,导演蔡骧、梅村。

12月.. 7日和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玉茹结婚。

12月《胆剑篇》经修订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1980年

1月.. 13日至.. 2月.. 7日任中国戏剧家代表团团长,访问英、法两国。访英

期间,参观了皇家戏剧学院,访问了莎士比亚故乡斯特拉福,参观了莎士比

亚故居。观看了《野鸭》 (易卜生)、《安娜克里斯蒂》 (奥尼尔)、《奥

赛罗》 (莎士比亚)等演出。在观看《阿玛台尼斯》之后,向著名演员保尔

斯柯菲尔德表示祝贺,并将一套最新精装的《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赠给皇

家莎士比亚剧院。访法期间,于巴黎同国际戏剧协会秘书长让·达尔维特进

行了会谈,希望中国能参加国际剧协。

2月参加于北京举行的剧本创作座谈会,讨论了《骗子》。胡耀邦到会

讲话。

3月.. 8日致日本相信,约田于其访美归来后,谈对田所著《曹禺剧作论》

的意见。

3月为吴祖光的《求凤集》作序,又载《红岩》第.. 1期。

3月为《〈茶馆〉的舞台艺术》作序。其中谈到,“我记得读到《茶馆》

第一幕时,我的心怦怦然,几乎要跳出来。我处在一种狂喜之中,这正是我

一旦读到好作品的心情。我曾对老舍先生说:‘这第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

罕见的第一幕’。”

3月.. 18日至.. 4月.. 30日应美国学术交流学会、哥伦比亚大学美中艺术交

流中心的邀请赴美讲学。先后在华盛顿、纽约等十个城市讲演,题为《今日

中国》。

3月.. 25日《北京人》在纽约一个小剧场上演,导演肯特·保罗,翻译卢·莱

斯利。曹禺观看并上台表示祝贺,说:“这次演出表达了美国人民对中国人

民的深厚友谊,是美中文化交流的成果之在其访美期间曹禺还观看了印第安

那大学表演的《日出》,并得悉《雷雨》、《日出》是学中文的大学生二、

三年级的必修课。

4月.. 2日由哥伦比亚大学美中艺术交流中心和亚洲协会联合举办的中华

人民共和国现代话剧剧照展览会开幕,共展出: (1)曹禺的戏剧; (2)郭

沫若、老舍、田汉和其他著名剧作家的戏剧; (3)在中国演出的西方戏剧。

4月.. 8日国庆三十周年献礼演出评奖结束,《王昭君》获创作、演出一

等奖。

4月.. 26日中国文联、剧协、音协联合召开会议,决定出版《田汉文集》,

并成立田汉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选举夏衍为主任,曹禺等.. 25人为副主任。

5月.. 1日与夏衍、王炳南会见来访的日本演剧家代表团。

5月.. 23日接待田本相,畅谈其生活和创作。

5月.. 29日出席并主持中国剧协第三届常务理事会扩大会议。

6月.. 22日再次接待田本相。田将两次访问记录整理成《我的生活和创作

道路》,经曹禺亲自修改审订,刊登于《戏剧论丛》本年第.. 2辑。

6月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刘绍铭、金恒炜等写《曹禺访哥大纪实》、

《君自故乡来——曹禺会见记》等,载香港《明报月刊》本年第.. 174期。

7月.. 12日至.. 31日出席中国剧协、文化部艺术局等单位联合召开的全国

戏曲剧目工作座谈会。

7月作《戏剧创作漫谈》,载《剧本》。此文针对当前创作提出:一,

要有真情;二,不能急,急了就粗;三,要注意人,无论是反面人物还是正

面人物;四,要克服公式化、概念化;五,戏剧不仅是写社会问题剧;六,

对生活的观察不能带框框。

7月在北京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致开幕词,载《北京文艺》

第.. 7期。

7月.. 14日作散文《我们一同歌唱》,祝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代大会的

召开。

8月.. 27日去上海养病。在这期间,曾接待香港《文汇报》记者张慧贤的

访问,并写成《在上海访问曹禺》,载香港《文汇报》。

8月据香港报载消息,为欢迎曹禺将率《王昭君》剧组赴香港演出,香

港良友图书公司将于.. 9月.. 1日出版《曹禺·〈王昭君〉及其他》。

8月.. 27日香港《新晚报》载文《曹禺不来,令人失望》,对曹禺不去香

港感到遗憾。

9月.. 1日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王昭君》剧组赴香港演出送行。

9月.. 3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上演莎士比亚名剧《威尼斯商人》,曹禺任

艺术顾问。

9月.. 4日作《写在〈威尼斯商人〉演出之前》,载《北京晚报》。

11月.. 3日看望在杭州举行的“戏曲、歌剧现代题材作品讨论会”的代表,

并讲话,提出了多个方面的问题:如写戏不在于如何结局,而在于提出问题:

要反映生活的真实;不要怕“对号入座”,不要绕道走;剧作家应该是思想

家,提高美的鉴赏能力;小剧场好处多;奥尼尔的《安娜·桂丝蒂》是一部

深刻的社会问题剧,值得借鉴等。后以《我对戏剧创作的希望》发表于《剧

本》第.. 4期。

12月.. 12日出席在北京中山公园举行的茶会,欢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茶

馆》演出团和北京京剧院赴美演出团载誉归来,并讲了话。

同月《北京戏剧报》创刊,曹禺作《跳加官——代发刊词》,载创刊号。

12月.. 20日为克莹、李颖所编《老舍的话剧艺术》作序,载《人民日报》。

12月.. 23日出席国家民委、文化部、剧协召开的新疆歌舞团来京首演维

吾尔族古典歌剧《艾里甫——赛乃姆》座谈会。

12月.. 26日参加文化部艺术一局,剧协创委会和《剧本》月刊编辑部在

京联合举行的话剧剧本讨论会。

12月.. 29日出席中国木偶皮影艺术学会成立大会,并表示祝贺。

12月.. 31日与吴雪等首都戏剧界人士一起,同日本话剧人社演剧友好访

华团全体成员举行新年联欢。

12月为纪念中央戏剧学院成立.. 30周年大会所致词,载《戏剧学习》第.. 4

期。

本年德文版《雷雨》由外文出版社出版。

1981年

1月.. 9日出席全国舞台美术协会成立大会,讲话表示祝贺。

1月.. 22日与夫人李玉茹去天津。参观了周恩来同志青年时期在天津革命

活动纪念馆,并题字:“尽道人间春色满,岂忘雪里寸心丹。”

1月.. 23日参观南开中学并题字:“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

1月.. 23日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大学中文专业同学演出《雷雨》,剧本翻

译伊拉娜 (杨玲),导演达娜。

1月.. 26日与茅盾、夏衍、阳翰笙、赵寻联名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

《想想孩子们吧》,呼吁多为孩子们写文学作品。

1月为《北京艺术》创刊,作《强有力的竞争者》。

1月作《漫谈小剧本创作》,载《小剧本》第.. 1期。

2月.. 15日作《四化需要这样的好戏》,热情肯定话剧《血,总是热的》,

载《北京戏剧报》。

2月.. 17日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练《日出》后,与剧组同志谈话,告诉

他们首先要了解《日出》所表现的那个社会,然后才能演好这出戏。并要求

演员们多在真实、自然上下功夫。他还转达了胡耀邦同志的话,“希望中国

的青年都看看《日出》”。此次谈话,以《自己费力找到真理》为题,载《人

民戏剧》第.. 6期。

2月《曹禺谈〈王昭君〉》,载《文化娱乐》第.. 2期。

3月.. 18日全国剧协、中国戏曲学院、北京市文化局、剧协北京分会联合

举行纪念会,庆祝京剧表演艺术家侯喜瑞舞台生活八十年,曹禺出席并讲话。

3月.. 23日致信巴金,响应他提出的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

的倡议。

3月.. 27日茅盾逝世。在病危期间,曹禺曾去医院探望。

4月.. 11日参加茅盾追悼大会。

4月.. 12日作《向茅盾先生学习》,载《文汇报》。

4月.. 16日作《“我的心向着你们”——悼念茅盾同志》,载《中国青年

报》。

4月.. 21日作《今日复何日,共比好时光》,欢迎由千田是也率领的日本

话剧访华团,载《人民日报》。

4月.. 21日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委员会成立,曹禺为委员。

4月联邦德国记者乌韦·克劳特多次访问曹禺,写《戏剧家曹禺》,载

《人物》第.. 4期。

4月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联欢会,欢迎日本话剧代表团。授予千田是也、

杉村春子以中国戏剧家协会荣誉会员称号。

5月.. 25日参加中央戏剧学院导演进修班毕业典礼,并作题为《黄泉前后

入,少壮须努力》的讲话,载《戏剧学习》第.. 4期。

6月.. 12日主持《人民戏剧》编辑部召开的“继承发扬党领导戏剧的优良

传统”座谈会,并以《继往开来》为题发言,载《人民戏剧》第.. 7期。

6月.. 15日观看北京人艺彩排《日出》,并谈了具体的修改意见。

6月参加张君秋收徒仪式并讲话,题为《少壮须努力》,载《北京戏剧

报》第.. 25期。

6月作《满怀信心》,谈对《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的感想,载《人民戏剧》第.. 8期。

7月.. 21日作《看话剧〈金子〉随想》,载《北京日报》。

9月日本民艺剧团排演《日出》,导演内山鹑特来北京人艺学习并访问

曹禺。

9月.. 14日作《舞蹈大家——崔美善》,载《人民日报》。

9月重新修订旧作《镀金》,并作《后记》。一并发表于《小剧本》第

11期。

9月.. 23日主持中国剧协召开的话剧《咸亨酒店》 (梅阡编剧、导演)座

谈会,并对该剧作了具体的艺术分析。

9月去上海暂住。

10月作《学习鲁迅》,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载《剧本》第.. 10期。

10月.. 15日作《怀念赵丹同志》,载《文汇报》。

10月.. 16日与陈沂观看上海芭蕾舞团彩排《雷雨》,颇为赞赏,认为“全

剧处理简洁”,“每个角色都是可信的”。后又三次观看正式演出。

11月应邀参加上海首届戏剧节,并致祝辞,题为《出色的贡献》,载.. 11

月.. 26日《文学报》。

11月.. 11日去上海戏剧学院观看一九七七级学生毕业公演《家》,并与

学生座谈,给予鼓励。

11月由凌子 (叶向真)导演、刘晓庆和杨在葆主演的电影《原野》于香

港公演,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并在意大利威尼斯电影节上获“最受推荐电

影”荣誉称号。

12月.. 2日至.. 13日,出席文化部、剧协、音协、歌剧研究会筹备组召开

的歌剧理论讨论会,并讲话。

12月.. 9日至.. 27日《日出》由日本东京民艺剧团上演,内山鹑翻译并导

演。曹禺为此次演出写了《作者的话》。

12月.. 12日主持召开中国剧协主席团扩大会议,讨论贯彻落实中央对文

艺工作的指示精神,克服涣散状态。

12月.. 17日作《工人阶级真是了不起》,对天津演出的《分忧》发表评

论,给予热情肯定,载《工人日报》。同日,《北京日报》也刊登了《一出

鼓舞人心的好戏——看话剧 (分忧)》。

12月作《我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载《文汇月刊》第.. 12期。

12月任《郭沫若全集》编辑出版委员会委员。

12月参加《剧本》、中国戏剧出版社、全国歌剧剧本讨论会、歌剧理论

讨论会联合举行的春节联欢会,并发表讲话。后以《要生活,也要胆识》为

题,发表于《剧本》1982年第.. 1期。

1982年

1月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三十周年纪念文集《攻坚集》作序,载《人

民戏剧》第.. 1期。

1月内山鹑翻译的《日出》,发表日本《悲剧喜剧》杂志第.. 1、2期。

1月接待天津人民艺术剧院《闯江湖》剧组到家作客,同他们进行了亲

切交谈,并告诉演员们注意练习基本功;声音要尽量送得远,不要依赖话筒。

在艺术上追求少而精。这次谈话以《少一多——少》为题,载《剧坛》第.. 2

期。

2月《曹禺谈电视剧》,载《上海电视》第.. 2期。

2月《曹禺同志谈〈日出〉》,发表于《电视周报》第.. 5期。

2月.. 26日至.. 3月.. 3日出席剧协第三届常务理事会第.. 2次会议。并致开幕

词。

3月.. 14日《回忆在天津开始的戏剧生活》,载《天津日报》。

4月作《评论需要学识与胆识》,赞同夏衍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中前进》

一文中提出的观点。指出:批评要提高,要中肯,批评家要懂得作家,评论

要有感情。载《人民戏剧》第.. 4期。

4月.. 29日为《中国文艺年鉴》题辞:“莫怀文章寸心知,自有群众鉴得

失。”

6月11日委托刁光覃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举行建院三十周年庆祝大会上

致祝词。

7月.. 18日为《广播剧选》作序:《广播剧是大有前途的》,载《人民日

报》。

8月作《谈侯喜瑞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载《贵州戏剧》第.. 8期。

8月看影片《原野》后,对饰演花金子的刘晓庆说:“很好,很动人,

你演的比我写的还好!”并为其题字:“诚重劳轻,求深愿达。”

同时,赞扬了杨在葆饰演仇虎的成功。

8月去上海治病。

9月.. 1日至.. 10月.. 2日全国中青年话剧作者读书会在安徽安庆举行,曹禺

刚动完手术即由上海赶赴安庆,参加开幕式并致开幕词。开幕词载《戏剧界》

第.. 6期。

9月.. 5日给读书会的同志们讲《和剧作家们谈读书和写作》。载《戏剧

界》第.. 10期。

9月.. 15日出席《戏剧界》编辑部召开的座谈会,并讲话。此次讲话以《重

视编辑工作,办好戏剧刊物》为题,载《戏剧界》1983年第.. 1期。

9月.. 17日离开安庆。在安庆期间,曾与凤子、左平等同志观看了安庆地

区黄梅戏二团的演出,并与演员们合演留念。

10月作散文《美好的感情》,表达了中日两国人民和睦相处、诚挚友好

的感情。收入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万叶散文丛书”《绿》中。

10月.. 31日作《对中青年剧作者的希望》,载《戏剧电影报》。

11月.. 3日作散文《三访日本》,载《光明日报》。

10月率中国戏剧家代表团访问日本。

11月八十高龄的巴金因骨折住院。曹禺怀着深挚的敬爱之情,常去医院

探望。

12月.. 7日至.. 18日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全国戏剧评论与戏剧期刊工作座

谈会,并讲话。题为《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文艺思想,抵制和清除精神污染》,

载《戏剧报》第.. 12期。

12月全国舞台美术学会在京成立,曹禺出席并讲话:《重视舞台美术在

戏剧艺术中的地位》,载《舞台艺术与技术》第.. 2期。

本年分别为《中国戏剧年鉴》 (1981)和《中国现代戏剧电影艺术家传》

作序,题字。

1983年

1月.. 5日被聘为友谊出版公司名誉副董事长。

1月作散文《新年的祝愿》,文章要求剧作家向“新”、“深”的方向

发展。载《剧本》第.. 1期。

1月去上海。

年初出席在京召开的电视剧导演会议,并讲话。他说:“常说电视剧‘多

快好省’,这四个字中实现‘好’字最难。”

2月.. 13日与夫人李玉茹一起,参加上海市新年迎春联欢会,会上与陈丕

显亲切握手,互问近况。

2月.. 14日应邀去孙道临家,研究将《雷雨》改编电影事宜。

2月看成都歌舞团演出的《花仙卓瓦桑姆》,盛赞其舞蹈美、音乐美、

深刻动人。

3月.. 21日第一届大众电视金鹰奖、第二届繁荣电视剧飞天奖授奖大会于

昆明举行。曹禺应邀参加授奖仪式、发表讲话、题词等活动。讲话题为《热

烈的祝贺,真诚的希望》;题词为“胜友如云”。

均载《大众电视》第.. 5期。

4月.. 5日为《莎士比亚研究》写发刊词:《向莎士比亚学习》,载《人

民日报》。

4月北京人艺演出美国剧作家阿瑟·密勒的《推销员之死》。曹禺作《威

利,你为什么要这样?》,载《文艺报》第

7期。

4月

25日为纪念西安话剧院建院三十周年题词:“社会主义的戏剧是一

团火,点燃许多人们的心,照亮许多人的心。”

5月

14日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话剧团建团三十周年题词:“祖国

的信任,社会主义的前途,使我们放弃一切私念为人民服务。”

6月

8日接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的采访,就听了芭蕾舞剧《雷雨》

的录音剪辑发表谈话,并欣然提笔:“说尽心中无限事。”

6月就话剧《绝对信号》致函作者高行健,载《十月》第

3期。

7月

3日《曹禺同志谈芭蕾舞剧〈雷雨〉和它的录音剪辑》于中央人民

广播电台播出。

7月作《不要辜负人民的期望》,载《戏剧报》。

9月

5日北京人艺排练《家》。为帮助青年演员理解《家》的

9月

10日主持中国剧协为出席第五届妇女代表大会的戏剧界代表举行的

茶话会,并讲话。

9月

15日作《谈电视剧〈红楼梦〉》,载《光明日报》。

9月

27日前往北京医院,向冯乃超遗体告别。

10月

8日观四川省川剧团来京汇报演出后,作《为振兴京剧欢呼》,载

《人民日报》。

10月

9日作《空谷足音》,载《戏剧电影报》。

11月

5日出席于北京召开的话剧表演艺术讨论会。

11月

7日出席为欢迎以杉村春子为团长、铃木光枝为副团长的日本演剧

家代表团召开的联欢会。

11月

15日出席《戏剧报》、《戏剧论丛》联合召开的推荐任跟心、郭

泽民、崔彩彩演出座谈会,并发表讲话:《戏曲要学习他们的新精神》,载

《戏剧报》第

11期。

12月

14日出席田汉纪念大会。

12月《戏剧报》为庆祝曹禺创作生涯五十周年召开座谈会。

唐弢、刘厚生、田本相、方杰、晏学等均作了专题讲话,高度评价了曹

禺五十年来的创作成就。座谈记录以《立于世界之林的中国剧作家——曹禺》

为题,载《戏剧报》第

12期。

1984年

1月

7日为湖北省潜江县《潜江史志资料》题写刊名,并对其中曹禺家

世和小志作了个别文字修改。

1月

14日作《一面镜子——〈劳资科长〉观后》,载《人民日报》。

1月

19日作《让〈火热的心〉更多一些吧》,载《解放军报》。

1月

26日观看湖北省潜江县剧团演出后,作《潜江新花》,载《光明日

报》。

2月《家》由美国密苏里大学学生演出,英若诚导演。

2月《雷雨》于马来西亚上演,导演说:“《雷雨》的艺术成就已超过

易卜生。”

3月出任“梅花奖”评奖委员会顾问。

3月根据《雷雨》改编的同名电影,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完成,导演

孙道临。拍摄期间,曹禺曾同摄制组外出找景。

3月.. 15日《原野》由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上演,导演张奇虹。

3月接受《文汇报》记者陈珏就话剧《原野》改编演出的采访。他对《原

野》的改编甚为满意。

4月.. 3日于上海华东医院会见了中岛健藏的夫人中岛京子一行。

4月为纪念老舍,作《我很想念老舍先生》,载《人民文学》第.. 4期。

4月发表《〈蜕变〉写作前后》 (陆泰葆整理),载《华东师范大学学

报》本年第.. 4期。

4月英若诚发表《从在美国排演 (家)想到的》。他说,《家》在美国

密苏里州堪萨斯城的演出获得很大的成功。美国评论界认为:“《家》的演

出使美国人深刻地理解了二十年代中国社会,这是理解后来发生的伟大的中

国革命的钥匙。”

5月和万方将《日出》改编为电影剧本,载《收获》第.. 3期。

5月日本大贩关西大学中文系学生用汉语演出《雷雨》。

6月于北京市戏曲表演进修班结业式上发表题为《学而优则美》的讲话,

载《戏剧电影报》第.. 17期。

9月.. 5日看了夫人李玉茹编剧的《青丝恨》的排演之后,作《看了〈青

丝恨〉的排练》,载《文汇月刊》第.. 10期。认为这是一次“出入出戏”的尝

试。

9月.. 11日为《南开话剧运动史料 (1909——1922)》作序。认为它是“一

部值得一读的好书”。

9月北京人艺调整领导机构,曹禺继任院长。

10月作《国庆抒怀》,载《戏剧报》。

12月为《蒲剧艺术》作《回忆蒲州梆子》,希望“这个悠久传统的剧种,

充分表现今日的时代精神”。又载《戏剧报》第.. 12期。

12月.. 3日被选为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会长。

12月.. 11日参加重庆市川剧青少年“新苗奖”授奖大会,并题词:“培

养新苗,贵在领导;苦学成材,良师为宝;振兴川剧,惊人功效。”

12月.. 12日在重庆接见重庆剧协的同志和他在国立剧专任教时的学生。

并为重庆剧协题词:“我们这支文艺队伍是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人

民的好队伍。”

12月.. 31日为纪念洪深九十周年诞辰发表讲话,说:我非常敬重洪深先

生,他是我国话剧界功绩极大卓有成就的老前辈之一。

冬随全国人大视察团到湖北省荆州视察,并为故乡潜江县题词:“明月

故乡晓钟,远隔万里心同。不知今夜何处,独立思乡梦中。”

1985年

1月.. 31日至.. 2月.. 4日主持中国剧协第三届常务理事会第三次扩大会议,

研究召开剧协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事宜。

1月为《奥尼尔剧作选》作序:《我所知道的奥尼尔》,载《外国戏剧》

第.. 1期。

4月为悼念李伯钊而作:《伯钊同志,你永远活在我们中间》,载《人

民日报》。

4月

18日至

24日出席中国剧协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并致开幕词,题为

《肩负起时代交给我们的重托》。他殷切地希望剧作家,特别是中青年剧作

家,“用自己的感情、激情、技巧和才能,创造出有时代气息的社会主义戏

剧的精品”。再次当选为理事会主席。

5月委托孙道临在“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成立大会上致开幕词:《莎

士比亚的知音》,载《戏剧界》第

2期。

8月应南开大学邀请拍摄录像资料。和夫人李玉茹到清华大学,于图书

馆、礼堂等处重游。是日闷热,又赶到城里探寻《文学季刊》旧址:原三座

门大街

14号,当终于找到面目全非的老屋,巴金当年的住地,兴奋异常,并

与夫人合影,说:“一定要把它寄给巴老,他会高兴的。”

8月

12日为老舍夫人胡絜青所画青松图题字:“宁知霜雪后,独见茂松

心。絮青大家写松。曹禺题。”

9月

1日带病出席由北京剧协、音协、曲协等联合举办的“新时代最可

爱的人”报告会,并讲了话。希望文艺界要发扬爱国主义的精神,时刻想到

前线的英雄。讲话载《戏剧电影报》第

35期。

9月

23日出席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理事会,并讲话:《创造我们民族的舞

台艺术》,载《人民日报》。

9月出席纪念夏衍从事文学创作六十五周年暨戏剧与电影创作五十五周

年座谈会,发表了题为《从夏衍那里学到了什么》,载《剧本》第

9期。

10月

4日出席母校南开大学为祝贺其从事戏剧活动六十周年和七十五周

年诞辰而举行的“曹禺学术讨论会”。在致答词中,感激母校的培育之恩。

并希望发扬南开的优良传统。

10用

5日由田本相陪同到天津河东区民主道

23号故居探望,心情格外

激动,忆起青少年时代的往事,不胜感慨。

10月

6日应邀回到母校南开中学参观,并同师生会面。发表了热情洋溢

的即兴讲话,题为《永远做一个很好的南开人》。

10月出席中国话剧文学研究会成立大会,并讲话:《话剧的新时代就要

到了》,载《戏剧报》第

11期。

10月出席重庆雾季戏剧节。讲话:《能开天地春》,题字:“为创造有

中国特性的社会主义戏剧与电影奋斗”。均载《戏剧与电影》1986年第六期。

秋读陈若曦的《尹县长》,作散文《天然生出的花枝》,载《收获》1986

年第

1期。

11月为英年早逝的著名表演艺术家董行佶题写墓碑。载《戏剧电影报》

47期。

12月

16日出席祝贺“夏衍同志从事革命工作五十五周年纪念大会”,

并讲话:《在夏衍的目光里》,载《戏剧报》1986年第

1期。

12月应邀到广州参加中南五省戏剧家座谈会,并到深圳参观。其间为《羊

城晚报》题词:“大道未无我,青春常与君。”为深圳特区文联题词:“为

人民百无一个孬种,强祖国万有世界争英雄。”

1986年

1月

15日出席胡风追悼大会。

1月作《危机里蕴育着生机》,载《剧本》第.. 1期。

2月.. 7日出席中国剧协召开的主席、副主席会议,就戏剧工作者坚持四

项基本原则等问题发表了具体意见。

2月.. 18日出席中国剧协举办的春节联欢会,并讲话:《劲可鼓,不可泄》,

载《剧本》第.. 4期。

3月.. 8日作《人的悲剧——看〈上帝的宠儿〉》,载《文艺报》。

4月.. 7日出席在京召开的中国剧协工作会议,并致开幕词。

4月.. 8日出席第三届“梅花奖”授奖大会。

4月.. 11日出席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并作《为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

而作》,载《人民日报》。

5月.. 5日作《振奋精神,繁荣戏剧》,载《人民日报》。

6月出席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闭幕式,并致闭幕词:《莎士比亚属

于我们》,载《戏剧报》第.. 6期。

6月担任中国剧协举办的.. 1984—1985年全国戏曲、话剧、歌剧评选委员

会顾问。

7月与女儿万方共同改编的电影剧本《日出》获第六届“金鸡奖”最佳

编剧奖。

7月.. 9日中央戏剧学院召开纪念李伯钊同志座谈会,作书面发言。

10月.. 5日出席《戏剧电影报》召开的粉碎“四人帮”十周年座谈会,作

题为《应该记住》的发言,载《戏剧电影报》。

11月.. 11日主持在京召开的中国剧协主席、副主席工作会议。讨论戏剧

界如何贯彻党的基本路线的问题。

11月出席纪念黄佐临从事戏剧活动五十周年大会,作《贺佐临》,载《戏

剧报》1987年第.. 1期。

1987年

1月作《我希望..》 (我和电视),载《大众电视》第.. 1期。

2月出席在京举行的奥尼尔学术讨论会开幕式。

2月出席“张庚戏剧理论研讨会”,发言载《戏剧评论》第.. 2期。

5月.. 8、9日出席中国剧协、美国尤金·奥尼尔剧作中心联合举办,由中

央歌剧院演出的美国音乐剧《乐器推销员》和《异想天开》的首演式。

5月.. 22日出席首都文艺界人士举行的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

的讲话》发表四十五周年座谈会。

6月为中央戏剧学院学报《戏剧》创刊三十周年题词:“播佳种在田”,

载《戏剧》第.. 2期。

6月为祝贺《收获》创刊三十周年,作《三十年前的稿纸》,载《收获》

第.. 6期。

7月出席《戏剧评论》召开的“曹禺剧作研讨会”,并发言,感谢大家

的厚爱。发言载《戏剧评论》第.. 4期。

11月作《阳光下的孩子》,载《剧本》第.. 11期。

11月.. 17日观看黄石市京剧团在首都中和戏院演出的《闹龙宫》,对“小

猴王”桂汉庆的表演极为赞赏,并与之合影留念题词:“黄石儿女十六七,

鳌头占尽世无匹。”

12月.. 5日作《一部电激雷鸣的史剧——看话剧 (决战淮海)随想》,载

《人民日报》。

12月为纪念《剧本》创刊三十五周年,作《骏马·雄鹰》,载《剧本》

第.. 2期。

12月初出席《黑色的石头》、《欲望的里程》座谈会,发言说:“我要

说这部戏 (《黑色的石头》)很叫我感动!”“作者写得好,导演导得好,

演员演得好。”“我代表中国剧协向各位同志致敬!”发言载《剧作家》1988

年第.. 1期。

1988年

1月在厦门赴胡里山炮台眺望金门岛,并呼吁海峡两岸文艺界能早日进

行交流。

年初参加祝贺张庚、阿甲从事戏剧活动五十五周年、五十周年纪念大会。

作《张庚的道德文章》,载《戏剧报》第.. 2期。

3月出席“徐晓钟导演艺术研讨会”,并发言。称赞徐晓钟是一位有成

就的导演艺术家。

4月作《我的感受——话剧 (黑色的石头)观后》,载《剧作家》第.. 2

期。

4月评川剧《田姐与庄周》,载《剧本》第.. 4期。

5月.. 17日作《我看 (火神与秋女)》,载《人民日报》。

5月出席第五届“梅花奖”颁奖大会。

6月出席西安“梨园学研究会”成立大会,题写“唐代梨园遗址”碑,

并为揭幕剪彩。于会上作了讲话,被聘为名誉会长。

6月担任第.. 4届全国优秀剧本评奖委员会主任。

7月出席在湖南岳阳市举行的第四届全国优秀剧本奖授奖大会,并讲

话:《为心爱的事业奋斗》,载《剧本》第.. 7期。

7月.. 26日在家接见由台湾回大陆探亲的台湾剧人曾霓侠、易洁。

8月因肾病等住进北京医院。此后,处于病院生活之中。

11月.. 27日在北京戏剧家协会第二次会员代表大会上被选为名誉主席。

11月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五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全委会执行主

席。

下半年于住院期间,作有《如果》、《花》、《病中噩梦》、《二人》、

《别》、《病中偶记》等诗篇。

12月田本相主编的《曹禺文集》第一卷,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共出

四卷。

1989年

2月在北京第五次文代会上当选为名誉主席。

11月.. 5日湖北省潜江县举行“曹禺著作陈列馆”落成典礼和曹禺塑像揭

幕仪式。夫人李玉茹代表参加并宣读答谢讲话:《我是潜江人》。

本年作《一片绿叶》、《无题》等诗篇。

1990年

6月.. 29日为湖北省兴山县昭君纪念馆题词:“昭君千秋经月明,白雪黄

沙塚色青。”

9月担任中国剧协第五届优秀剧本奖评奖委员会顾问。

10月.. 25日文化部艺委会、中国文联、中国协、湖北省文化厅等单位,

联合举办庆祝曹禺从事戏剧活动六十五周年纪念活动: (1)召开曹禺学术研

讨会; (2)由北京人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中央歌剧院、湖北潜江花鼓剧

团等演出《雷雨》、《原野》、《日出》等剧; (3)由北京图书馆、北京人

艺等单位联合举办曹禺生平、著作展览; (4)召开纪念大会,林默涵、贺敬

之作了讲话。胡乔木、屈武等出席,邓颖超、宋任穷、巴金、黄佐临致贺信,

日本友人影山三郎等也赶来祝贺。夫人李玉茹代致答词,带来曹禺两句话:

“祖国和人民给予我的太多了,我对祖国和人民奉献的太少太少了!”

1991年

3月.. 8日在全国青年业余文艺创作者会议开幕式上的讲话:《我的希望》,

载《光明日报》。

8月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南开大学、天津剧协联合召开的“曹禺国际学

术研讨会”于天津南开大学举行。夫人李玉茹出席开幕式并代表曹禺向母校

献上题词:“春风化雨,辈出英才。”

9月.. 28日于病中作散文《雪松》,载《收获》第.. 6期。

12月力纪念田汉诞辰九十四周年、左翼戏剧家联盟成立六十周年题词:

“发扬田汉和左翼剧联革命精神,为繁荣社会主义戏剧而努力奋斗!”

12月田本相、胡叔和主编的《曹禺研究资料》,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本年作《玻璃翠》小诗一首。

1992年

2月.. 2日为《戏剧电影报》题词:“猴年大吉。”

3月为《国立剧专十四年》作序,载《戏剧与电影》第.. 3期。

8月带病出席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四十周年纪念大会。

8月观看北京人艺演出的《茶馆》。

8月出席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北京人艺联合

召开的“北京人艺演剧学派国际学术研讨会”开幕式,并发表了题为《希望

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讲话。

8月担任中国剧协第六届全国优秀剧本奖评奖委员会顾问。

11月为《剧本》创刊四十周年题词:“繁荣创作,培养作家。”载《剧

本》第.. 11期。

1993年

7月在缅怀阳翰笙的座谈会上,作书面发言,并题词:“翰老寿终人未

去,永在征途最高峰”,载《剧本》第.. 7期。

7月和戏剧家们联名呼吁振兴昆剧。

11月中国艺术研究院、武汉大学等单位联合于武汉大学召开第二次“曹

禺国际学术讨论会”。

1994年

秋原由中国剧协举办的全国优秀剧本评奖,正式命名为“曹禺戏剧文学

奖”,并于天津举行评奖活动。

12月

18日中国戏曲表演学会在京成立,被推选为名誉会长。

1995年

2月

18日于病中作《老了》诗一首。

春节前夕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等前来北京医学院看望。为《论北京人艺

演剧学派》一书作序。

编后记

受曹禺先生之托,编辑《曹禺全集》,这对我们来说,既深感荣幸,又

觉得责任重大。

尽管终于把它编完,即将付梓;但仍忐忑不安。我们编辑的时间,总计

不到四个月,其间还赶上春节,显得十分仓忙急迫。之所以如此急促,全然

出自花山文艺出版社的一片真情。今年是曹禺先生从事戏剧活动七十周年,

又恰逢八十五岁寿诞。为了纪念和祝贺,他们誓以最大的决心、最高的质量、

最快的速度,于今年将全集七卷一次推出,此也诚乃当前中国出版界的壮举。

这同我们的心情是一致的。故不敢稍怠。虽然困难较多,但也愿全力以赴。

在编辑中,我们的目标是:编排力求精当,篇目力争齐全,校勘力达准

确。但愿望与实现之间总有一些客观因素的制约,也有各种难免的限制,是

需要作出说明的:一是遵照曹禺先生所嘱,有些不宜或不便再发表的文章未

能收入。主要是一些时文和批判文章。二是书信,确因时间太紧,来不及搜

集。另外,当前征集名人亲笔信函,也许并不那么容易。只有巴金先生将曹

禺信件寄来,这是颇为珍贵的。三是有目录但因记载有误查不到的,也有的

是目录记载准确,但却遍访各图书馆而不见的。如《中国戏剧之历史与现状

(赴美讲学搞)》,索引数种都记明载于《上海文化》一九四六年第四期,托

朋友在上海复旦大学图书馆等处查找,该期均无此文。后给上海藏书楼写信

查询,经他们翻查《上海文化》十四期,均不见此文。又如曹禺的处女作《今

宵酒醒何处》,刊登于天津《庸报》副刊《玄背》,一九七八年我们即查出,

但缺一期,那时就托朋友在天津、上海、广州等大图书馆查找,都未能找到。

这次又在天津一些图书馆查找《庸报》,仍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十分抱

憾地收入一篇不全的小说。类似情况还有。四是个别作品作了“存目”处理。

如曹禺同其导师张彭春合作改编并曾演出过的《新村正》、《财狂》等,前

此,一些研究者和我们都曾费心找过;看来,现在是难以找到了。但愿这些

“存目”,能够引起更多朋友的关注,或许会收到征集的效果。

虽有上述情况,但这部全集是尽了锐意穷搜之力的,从曹禺于一九二六

年发表第一篇作品到今年截止编辑,大约七十年来的作品,是把凡能搜集到

的均收其中了。可以说明的:一是曹禺早期的小说、诗歌、杂感、改译小说

和剧本等都收齐了;二是过去从未发表过的诗文、书信也收入全集。如曹禺

从一九八八年秋住进北京医院直到今年年初所写的诗作,可以说是他这一段

病院生活中难得的心灵记录,也收录进来。还有如《水木清华》、《我是南

开人》等,都属于第一次正式发表的文字。三是虽非他本人写作,但却是一

些专家、记者等采访记录整理的他的谈话、访问记等,其内容相当丰富,谈

戏、谈电影、谈电视剧、谈创作倾向、谈创作经验、谈文化现象等,也作为

附录收入。

最后,我们必须说明的,能够在这样紧迫的时间内,完成全集编辑,是

因为前此已有许多专家作了大量的资料搜集整理和研究,这为编辑奠定了基

础,提供了方便。这是必须向这些朋友、这些专家致谢的。它再一次说明,

学术资料的整理研究和学术研究,永远是一种包蕴着前人和同代人心血的工

作。

中国戏剧出版社的编审杨景辉同志,我们曾一起收集整理校勘过曹禺的

剧作。北京师范大学的邹红同志曾为我们查找并复印了曹禺八十年代中期之

后的一些文章。而这次编辑全集又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宋宝珍、胡晓燕同志,

中央戏剧学院研究所的倪似丹同志,南开大学中文系焦尚志副教授,南京大

学戏剧研究所副教授胡星亮,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王文英教授,西南师范

大学中文系的胡润森教授,话剧所的杨秀琴副研究员,或协助查找文章,或

协助复印,给我们以倾力的协助,在这里向他们致以深挚的谢忱。

我们还要感谢中国艺术研究院资料馆期刊室、戏曲所资料室、中央戏剧

学院图书馆的支持,感谢上海市藏书楼的帮助。

花山文艺出版社的领导,特别是本全集的责任编辑贾启森副编审,往来

于北京和石家庄之间奔忙,尽心竭力,兢兢业业,为我们的工作提供了他们

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协助,这里也一并表示我们的谢意。

我们期望,如果可能的话,再过几年,将此全集再重新补证,搞得更缜

密更完备更准确些。

我们期待着专家和读者的批评指正。

编者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五日

于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