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看字柬心皈圣僧追尸身路遇班头
话说知县吩咐把凶手带过来。官人把张福、李禄带过来。知县一看说:
“你们两个人姓什么?”这个说:“小人叫抓天鹞鹰张福。”那个说:“小
人叫过街老鼠李禄。”老爷说:“你两个人谁把和尚打死的?”李禄说:“是
张福把那和尚打死的,我是劝架来着。”张福说:“李禄打死的。”李爷说:
“你这两个东西混帐。倒是谁打死的?”李禄说:“老爷不信,瞧张福手上
有血。他说我打死的,我手上没血。”老爷立刻派官人一验,果然张福手上
有血。知县说:“张福,明明是你打死的。你还狡赖”张福说:“回老爷,
和尚是我打死的。北门外高家钱铺门口,一刀砍死刘二混,可是李混杀的。”
老爷一听一愣。书中交代,怪不得和尚说他两个人是忘八,原本张福、李禄
这两个人是破落户出身,在外面做光棍,欺财主,无所不为。家里每人娶了
个媳妇。这两个人在外面尽交的有钱的浮荡子弟。瞧见人家一有钱,这两个
人就套着跟人家交朋友,没有交不上的,爱吃的人,他就先请他吃;爱嫖的
人,他也陪着他嫖。日子长了,他就带往自己家里,叫他女人勾引人家。他
作为不知道,充好朋友。不是向人家借钱,就是向人家借当。他女人叫他今
天打锡子,明天又叫置衣裳,两口子吃人家。怎么刘二混会被李禄杀了呢?
皆因刘二混有个本家,给了他几百两银子。李禄见刘二混有了钱,他就把刘
二混招到家去住着,吃喝不分。李禄的妻子一勾引刘二混,刘二混也是年轻
的人,焉有不贪色的?把自己银子拿出来,吃喝穿戴,全是他的。后来刘二
混把银子都花完了,还在李禄家吃喝,李禄就往外撵,刘二混说:“我把钱
都花在你们家里,我也没处去,你叫走不行。你们吃我就吃,你们喝我就喝。”
李禄实没有法子,也撵不出去,心中暗恨刘二混。这天张福跟李禄两人在酒
馆内喝酒谈心。这两个是拜兄弟,彼此一类,谁也不瞒谁。李禄说:“张三
哥你瞧,现在我家里这个刘二混,他吃我喝我,讹住我了,我也撵不出去,
实在可恨。我打算把他约出来,请他喝酒。拿酒把他灌醉了,我把他杀了。
三哥,你给帮个忙儿行不行?以后你也有用我的地方,我也不能含糊。”张
福说:“就是罢。”两个商量好了,次日把刘二混约出来喝酒,李禄暗带钢
刀一把。两个人拿酒一灌刘二混,刘二混本来心里又烦,酒吃多了。吃的酩
酊大醉,不能转动,人事不知,李禄由酒店把他背出来。天有二更以后,张
福跟着,走到高家钱铺门口,见众铺户都关去,四外无人。李禄素常跟高家
钱铺有仇,皆因换银子,钱铺给他要钱,他老说合的少,常常口角相争。李
禄一想:“就把刘二混杀在他铺门口,叫他打一场无头案的官司。”说罢,
立刻将刘二混放在地下。刘二混醉的人事不知,李禄拿出刀来,一刀竟将刘
二混结果了性命。杀完了,同张福各自回家。两个人从此更亲近了。自打算
这件事人不知,鬼不觉,就算完了,焉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张福
一想:“打死和尚,李禄往我身上推干净。”心中一恨,这才回禀老爷:“和
尚是我打死的。高家钱铺门口,一刀杀死刘二混,那可是李禄杀的。”张福
就把从前已往之事,如此这般一回禀,老爷听明白了,这才问李禄怎么杀的。
李禄张口结舌说:“是张福的主意。他帮我杀的。”老爷说:“你这两个东
西混帐之极。来人先把他两个人押起来,本县先验尸。”刚要吩咐仵作验尸,
忽然想起济公那件字柬:“和尚就叫我由东门外回头,轿子一落平,就看字
柬。我倒看看和尚的字柬写的是什么东西?”想罢掏出来字柬,拆开了看,
上写是:“贫僧今日必死,老爷前来验尸。吩咐仵作莫相移,休叫贫僧露体。”
知县一看,暗为点头。果然济公有先见之明。立刻吩咐仵作:“不准脱和尚
的衣裳移动死尸,就验脑袋上的伤就是了。”仵作答应,过来看明白说:“回
禀老爷,和尚后脑海有二寸多长、三寸多宽的伤。伤了致命处,花红脑浆迸
流。”老爷点了点头,叫招房先生把尸格写了,吩咐先用席将和尚盖上,派
地方官人看着,老爷这才叫官人押张福、李禄回龙游县衙门。老爷走后,地
方本面的官人,拿席把和尚的死尸盖上。众官人来到二龙居说:“掌柜的,
这件事吏不举、官不究。我们要一回老爷,由你这铺子里打的架,你就得跟
着打官司。”掌柜的说:“众位,没这个事,来到我这里喝酒,我也没含糊,
何况乎有事?将来这件事完了,我必有一分人心。”叫伙计来给众位打酒,
炒几样菜。众人坐下,地方说:“刘头你瞧和尚脑袋,怎么只一拳就会打碎
了?”刘头说:“我想着也怪。”掌柜的说:“可惜这位和尚死了,是我们
的财神爷。平常我这屋里没上过座,今天都是他招接来的座。和尚要不死,
我每天管他两顿饭吃。”地方说:“你别胡闹了。我瞧和尚是怎么样死的?”
说着话,就跑出来一掀席,只见和尚朝他龇牙一动。吓了往里就跑。官人忙
问:“怎么了?”地方说:“死尸朝我一笑!”官人说:“你别胡说了。已
然死了,还能朝你笑?必是你眼迷离了。我瞧去。”这个官人过来刚一掀席,
和尚一翻身坐起来了,拿手一摸脑袋说“哎哟”,站起来往南就跑。地方官
人就追,叫喊:“截住走尸呀!”众人一听,走了尸,谁不躲远远的,都怕
死尸碰着就要死。和尚一直出了南门,往东,刚到东南城门边,往北一拐,
见眼前一个人,身高不满五尺,五短的身材。头戴紫金帽,身穿紫箭袖袍,
腰系丝绦,薄底靴子。面皮微紫,凶眉恶目,押耳两绺黑毫,手中拿着包袱。
和尚一看,心里说:“要办龙游县这两条命案,就在此人身上。”和尚自言
自语说:“这个龙游县的地方,可不比外乡村镇。要是外乡人来到这儿吃东
西,恐怕都不懂的,准叫人家耻笑。”和尚说着话,赶在这个人头里走。这
个矮子一听和尚的话,心中一想:“这龙游县的地方,与别处不同。真是一
处不到一处迷,是处不到永不知。我何不跟着和尚?他要进酒馆要什么,我
也要什么,准不露怯了。”想罢,跟着和尚走。来到东门关乡,见和尚进了
路北一座酒馆,这矮子也进了酒馆。见和尚脚一蹬板凳说:“来呀,小子拿
壶酒来!”这个矮子一想:“这地方许是这个规矩。”他也脚一蹬板凳说:
“来呀,小子拿壶酒来。”跑堂的一瞧:“这倒不错。”他不敢说这个矮子,
跑堂的说:“大师父,别这么叫小子。”和尚说:“算我错了。你给我来一
壶酒,要有两层皮有馅的来一个。”伙计心说:“和尚连馅饼都不懂。”伙
计刚要走,这个矮子也说:“小子,给我来一壶好酒,要两层皮有馅的来一
个。”伙计一想:“这两个人倒是一样排场来的。”赶紧给和尚拿了一壶酒、
一个馅饼。也给矮子一壶酒、一个馅饼。和尚拿一根筷子当中一扎说:“吃
这个东西,不会吃,叫人家笑话。”和尚拿筷子一批,一口就咬了半个。这
个矮子也拿一根筷子一批。刚一咬,连热气带油,把嘴烫了。和尚一连要了
十壶酒、十碟馅饼。这个人也照样要了十壶酒、十碟馅饼。和尚吃完,把十
个碟子拿手一举,这个矮子也一举。和尚望下一落,仿佛要摔;这个人也往
下一撒手,把十个碟子摔了。和尚没撒手,见那人摔了,和尚哈哈一笑说:
“冤家小子。”这个一听,说:“好和尚,你冤我那可不行。”和尚拿这十
个碟子照那人脸上就砍,把脑袋也砍破了。这人当时气往上撞,要跟和尚一
死相拼。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济公饭馆打贼人徐沛旅店遇故友
话说济公拿碟子照这人一砍,这人真急了,要跟和尚动手。和尚往外就
跑,这人随后就追。伙计一瞧,这是活局。这两个人吃完了,把碟子摔了,
装打架,成心不给钱。伙计随后也追出来。后面就喊:“二位别走,给了酒
钱。二十壶酒,二十碟馅饼。不给钱可不行。”和尚也不回头,一直进了东
门。这矮子随后紧紧追赶说:“好和尚,无缘无故你拿碟子砍我,我焉能跟
你干休!你上天,我赶到你灵霄殿。你入地,我赶到你水晶宫,好歹把你赶
上。”和尚一边往前跑一边嚷:“了不得了,咱们两人是一场官司!”和尚
说着话,跑到十字街,正碰见杨国栋、尹士雄由正南而来。这两个头儿也是
追和尚。直追到五里碑,也没有追着。杨头说:“咱们回去罢。”二人复返
往回走。刚走到南门,地方官人一瞧说:“尹头、杨头,瞧见死尸没有?”
尹士雄说:“哪有死尸?”地方说:“在我段上死了个穷和尚。”尹士雄说:
“在你的地面上,我们还没走到十字街,怎么会瞧见呢?”地方说:“不是。
这个死尸走了尸,跑出了南门。”尹士雄就问:“死的是什么人?”地方就
把抓天鹞鹰张福,过街老鼠李禄怎样打死穷和尚,老爷验了尸怎么派人看着,
和尚走尸跑的话,从头至尾一说。杨国栋一听说:“了不得了,济公被人打
死了。”尹士雄说:“你们不知道,济公神通广大,死不了。咱们一同回去
罢。”地方官人这才同尹士雄、杨国栋一同回来。刚走到十字街,见和尚由
正东跑来。地方一瞧说:“死尸来了!”尹士雄、杨国栋赶紧就问:“师父
怎么回事?”和尚说:“了不得了,我们两人是一场官司,别叫追我的那矮
子跑了。”尹士雄、杨国栋过去,就把那矮子截住。尹士雄说:“朋友别走
了。你跟和尚打一场官司罢。”那人说:“好。我们是得打官司。”尹士雄
过去,“哗啦”一抖铁链,就把这矮子锁住。这矮子说道:“和尚打官司,
也不能锁我。”尹士雄说:“我们老爷有吩咐,在家人要跟出家人打官司,
先锁在家人,不锁和尚。你走罢。”拉着这人刚要走,后面酒店伙计赶到说:
“别走。”杨国栋一瞧认识。说:“刘伙计什么事?”伙计说:“这位吃了
十碟馅饼、十壶酒。和尚吃了十碟馅饼、十壶酒。两人一打架,把二十碟都
给摔了,酒钱也没给,两个人就跑出来了。”杨国栋说:“伙计你且回去罢。
写我的帐,该多少钱我给。”伙计一听,说:“既是杨大爷这么说,我就回
去了。”伙计转身走了。和尚说:“咱们上衙门去打官司去。”地方官人过
来说:“杨头,你替我回回老爷罢,大师父又活了。我就不上衙门去了。”
杨头说:“就是罢。”尹士雄拉着这个矮子,大众往北走。走了不远,路西
酒铺内孙掌柜跑出来说:“杨大爷你烦恼了。”杨头一愣,说:“我什么事
烦恼?”孙掌柜说:“不是杨大奶奶死了么?”杨头说:“这话是谁说的?”
孙掌柜用手一指,说:“就是这位大师父给送的信。”杨头说:“师父怎给
我报丧来着?”和尚说:“我跟他闹着玩。因他给人家写花帐。”孙掌柜一
听说:“好和尚,你无故诓我,我把礼物都买了,还没送去。你就赔我!”
杨头说:“得了,孙贤弟你今受点委屈罢。这位和尚也不是外人,瞧着我罢。”
尹士雄说:“师父你怎么说人家死了,本来已经病着。”和尚说:“一咒十
年旺,就死不了啦。”杨国栋说:“师父慈悲慈悲,给我一块药。”和尚点
头,掏了一块药,给了杨国栋。这矮子就问:“这个和尚,是哪庙里的?”
尹士雄说:“你要问和尚?我告诉你,跟和尚打官司,算你露了脸,增了光。
这是灵隐寺济颠和尚。”这矮子一听,呵了一声说:“他是济颠哪!官司我
不打了。”说着话,冷不防一抖铁链,拧身蹿上房去。和尚说:“别叫他走
了,龙游县这两条命案,都在他一人身上。”书中交代,这个人姓徐名沛,
名号叫小神飞,也是西川路的江洋大盗。龙游县的两条命案,怎么会在他身
上呢?这其中有一段隐情,南门外高宅捉妖的那个老道叶秋霜,当初也是绿
林人。后来在南门外三清观出了家。他得了一部邪书,名叫《阴魔宝篆》,
上面有练邪术的法子,能练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移山倒海、五行变化、点
石成金、捉妖的法子、拘五鬼的法子、擒妖捉鬼各种的法子,这天老道正在
庙里练功夫,来了一个僧人,乃是西川路五鬼之内的,姓李叫李兆明,外号
人称开风鬼,跟老道系故旧之交;来望着老道。两个人一见面,各叙寒温。
叶秋霜就问:“李贤弟打哪来?”李兆明说:“由西川来。西川的绿林窝子
给人家挑了,我也无处投奔。”老道就留下李兆明在庙里住着。老道早晚练
功夫,李兆明就问:“练的是什么功夫?”老道就说:“得了一部天书,能
练各种法术。”李兆明说:“道兄,你教给我练练。”老道说:“你练不了。
要练一天得磕一千头。”李兆明一想:“他这是不教给我。”心中暗恨着老
道。这天高折桂请老道捉妖,李兆明知道这件事,他暗中跟着老道在法台捉
妖。李兆明就后一刀,把老道杀了,把这本书得在手内。他也没回家,他就
住在德兴杨家店,没事在店里瞧书,早晚练功夫。这天开风鬼李兆明在店门
口站着,只见由东面来了一个人,乃是小神飞徐沛,一见和尚,赶紧过来行
礼。李兆明就问:“徐贤弟打哪来?”徐沛说:“我要到临安逛去。西川绿
林的朋友都散了,我也无地可投。”李兆明把徐沛让到店里。一谈话,徐沛
就问李兆明在这住着做什么呢?李兆明说:“我得了一部天书,练功夫呢。”
徐沛说:“你教给我练练。”李兆明说:“你要练也行。你得找一个幼女天
灵盖来。”徐沛说:“找天灵盖练什么?”李兆明说:“能练千里眼、顺风
耳。”徐沛本是浑人,他就出来找幼女天灵盖。遇见看坟的,他就问:“这
坟里埋的什么人?”看坟的只当是他要偷坟掘墓,也不肯告诉,说:“不知
道。”徐沛连问了好几个,都不告诉他。他也问烦了,正在树林发愣歇着,
由对面来了一个僧人,架着拐,是个瘸子。一见徐沛说:“徐贤弟,你在这
做什么呢”徐沛一瞧,认识这个和尚。叫昼瘸僧冯元志,也是西川路的江洋
大盗。怎么叫昼瘸僧呢?皆因白天架着拐装瘸子,晚上上房飞檐走壁更灵便。
他为是遮盖,叫人家知道他是瘸子,不能做贼。今天一见徐沛,问徐沛做什
么呢?徐沛把李兆明叫他找女儿天灵盖、练功夫的话说了一遍。冯元志说:
“徐贤弟,你真实心眼。李兆明他是冤你。今天晚上我同你到店里,把李兆
明杀了。你就把天书得过来,好不好?”徐沛说:“好。”冯元志他原本跟
李兆明有仇,这叫借刀杀人。两个人商量好了,一同到酒馆,吃完了饭。天
有二鼓,来到德兴店。冯元志巡风,徐沛下去,进了上房一瞧,李兆明正趴
在桌上睡了。徐沛手起刀落,把李兆明杀了,把书得在手内,刚要往外走,
就听上房嚷:“杀了人了!”吓了徐沛一跳。济公嚷杀了人,那就上房杀了
人。后来听和尚说出恭去,上了茅厕。冯元志他巡风。听屋里说公文湿了。
他也不知什么公文。见柴头同杜头出去找和尚,冯元志由房上下来,进屋中
一瞧,是宪批柴元禄、杜振英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的公文,冯元志就把公文
揣在怀里,由屋中出来上房。柴头、杜头已瞧见,当时要追也没把冯元志追
上。贼人盗了公文,等徐沛出来,冯元志就问:“怎么样了?”徐沛说:“我
已然把天书得来。咱们上哪去?”冯元志说:“咱们上开化县去。现在铁佛
寺金眼佛姜天瑞姜大哥,撒绿林帖、传绿林箭。在西川路绿林朋友好儿十位,
在他庙里。他要修夹壁墙地窖子,所为绿林人有了案,可以在他那里躲避,
是个扎足之地,咱们上开化县去。”徐沛说:“也好。”二人顺大路望前走。
走到一座树林,见对面来了一个人。二人抬头一看,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
遇故知。不知来者是准,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小神飞夜刺开风鬼济禅师耍笑捉飞贼
话说昼瘸僧冯元志、小神飞徐沛二人正往前走,只见对面来了一个人,
正是乾坤盗鼠华云龙。冯元志、徐沛二人赶紧上前行礼说:“华二哥由哪里
来?”华云龙说:“我由蓬莱观来。好险,好险!几被陆通把我摔死。”冯
元志就问:“怎么回事?”华云龙就把已往从前之事,细说了一遍。冯元志
说:“华二哥,我告诉你一件事,叫你放心。我把拿你的海捕公文盗了来。”
华云龙说:“真的么?”冯元志就把杀李兆明、徐沛得天书、巧遇两个班头、
在店里把文书怎么盗来的话,对华云龙一说。华云龙这才明白,说:“你们
二位上哪里去?”冯元志说:“上开化县,你我一同走罢。现在铁佛寺金眼
佛姜天瑞,撒绿林帖,请了多少朋友。要一同修夹壁墙地窖子呢!咱们三个
人,一同去罢。”华云龙说:“也好。”三个人这才一同走。这天来到开化
县铁佛寺,一瞧庙里庙外,人烟稠密。三个人一打听,问什么事?有人说:
“庙里铁佛显圣,口吐人言。”三个人一直进庙,直奔后面。一瞧,就是金
眼佛姜天瑞一个在庙里。三个人给姜天瑞一行礼。冯元志说:“姜大哥。众
位朋友哪里去了?”姜天瑞说:“众位朋友都出去,分四路去做买卖。这里
还有几位,叫他出来,给你三人引见引见。”大家彼此行礼。姜天瑞说:“三
位由哪里来?”华云龙就把自己的事一说,徐沛也把自己之事一说。姜天瑞
说:“徐贤弟,你得的什么书?给我瞧瞧。”徐沛就把书拿出来,交姜天瑞。
姜天瑞一瞧,说:“徐贤弟,这书你也用不着,我留下了。”徐沛心中大大
不悦,自己一想:“我的东西,我还没爱够。我又没说给他,他竟留下,实
实可气。”心里大不愿意,又不可说不给。惹不起姜天瑞,自己默默无言。
华云龙这时说:“我要走。”姜天瑞说:“怎么?”华云龙说:“我心里不
安。怕济颠和尚一来,一个跑不了,那时连累了你们众位。”姜天瑞一听说:
“众位朋友,哪位到龙游县去,把这济颠和尚杀了,把人头带来。谁有这个
胆量,替华二弟充光棍?”徐沛说:“我去。”徐沛心里有自己的心思:“我
到龙游县不犯事便罢,犯了事,我先把他们拉出来,一个跑不了。”他是暗
恨姜天瑞,故此他说“我去”。姜天瑞说:“好。徐贤弟你辛苦一趟罢。”
徐沛这才由开化起身。这天到龙游县东南城极角,碰见济公。和尚一念道说:
“龙游县这地方,不比别处,吃饭馆不知这里规矩的,花多了钱,还要被人
耻笑。”徐沛一听,他原是个浑人,他这才跟和尚到酒铺去喝酒。和尚故意
要跟他打起来,跑到十字街,叫尹士雄把徐沛锁上。徐沛先还要跟和尚打官
司,只一听是济公,徐沛一拧身蹿上房去说:“官司我不打了。”和尚说:
“别叫他走,龙游县两条命案,都在他身上。”杨国栋、尹士雄一听和尚这
话,赶紧拧身上房。徐沛打算要跑,焉想到和尚一指手说:“唵敕令赫。”
贼人要跑跑不了了。被尹士雄、杨国栋把贼人揪住,揪下房来。众人一齐同
奔龙游县衙门。来到衙门,杨国栋进去一回话,说:“济公没死,现在拿了
一个贼人,听候老爷审讯。”老爷正审问张福、李禄的口供。一听济公没死,
老爷赶紧吩咐有请。立刻,济公叫尹士雄带领贼人上堂。老爷一瞧说:“圣
僧请坐。下面贼人姓甚名谁?”徐沛也不隐瞒说:“回禀老爷,我叫小神飞
徐沛。东门外杨家店脱头和尚,叫开风鬼李兆明,是我杀的。南门外老道叶
秋霜,是李兆明杀的。我把他杀了,算他给叶秋霜抵命,没我的事。”老爷
说:“你满嘴胡说。店里和尚是你杀的,公文可是你盗了去?”徐沛说:“公
文不是我盗的。是昼瘸僧冯元志盗的,他同华云龙都在开化县铁佛寺住着,
铁佛寺还有许多绿林人在那里。”老爷一听,也不再往下问,就吩咐将徐沛
钉镣入狱。老爷说:“圣僧,还求你老人家辛苦一趟,带着我的班头去办案,
将贼人拿来。”和尚说:“可以。老爷办一套文书,我和尚带杨国栋、尹士
雄、柴元禄、杜振英四个人去。”知县立刻把文书办好,交与杨国栋。和尚
带领四位班头,出了衙门,一直顺大路往前行走。和尚一面往前走,口唱狂
歌,说道是: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
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土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
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官也空,职也空,数尽孽障恨无穷。朝走
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花蜂。探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夜深听尽三更鼓,翻
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
和尚说:“哎呀。阿弥陀佛。”和尚刚才将歌唱完,只听后面一声“无
量佛”。大众回头一看,来了一位老道。头戴九梁道中,身穿着一件古铜色
的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鞋。面如三秋古月,年过古稀。发似三冬雪,鬓
似九秋霜。海下一部银髯,洒满胸前。真是仙风道骨。跟着两个童子,都在
十五六岁上下,都是眉清目秀。发挽双丫髻,身穿蓝布道袍,青色护领相衬,
腰系丝绦,白袜云鞋。一个童子扛着宝剑,挂着一个轧轧葫芦;一个童子扛
着雨盖,挂着一个包裹。老道一面往前走,口中念道:
玉殿琼搂,金锁银钩,总不如山谷清幽。蒲团纸帐,瓦钵磁瓯,却不知春、不知夏、
不知秋。万事俱体,名利都勾。高官骏马,永绝追求。溪山作伴,云月为俦。但乐清闲、
乐自在、乐优游。
老道口念:“无量寿佛。”和尚回头瞧了一瞧,老道走了不远。和尚说:“哎
呀,了不得了!我腰疼、腿疼、肚于疼、脑袋疼。走不了啦。”杨头说:“师
父怎么了?”和尚说:“我要死,不能走了。”尹士雄也不知道和尚的脾气,
也过来问说:“师父怎么了?”和尚说:“我心里发堵,嘴里发苦,眼睛发
努。”柴头说:“对,说话都乱了。”这两个人也不理和尚,在一边蹲着生
气。和尚躺在地下,“哎哟,哎哟”直嚷。那老道来到近前,说:“无量佛。
这位和尚是一个走路,还是有同伴的?”尹士雄说:“我们是一处的。”老
道说:“和尚的病体沉重,我山人这里有药。”柴头说:“道爷,你趁早别
管,你走罢。你要一给药吃,准一吃就死。”老道一听说:“我这药好,人
吃一粒,能延寿一年。吃两粒,能多活二年。吃三粒,能活六年。要死的人,
吃我九粒药,名为九转还魂丹,能多活十二年。和尚要吃死了,我给抵偿。”
柴头说:“我拦你不听,你就给他吃。”老道吩咐把葫芦拿来,倒出一粒药
来。其形似樱桃,色红似火,清香扑鼻,老道给和尚吃了一粒。和尚吃下去,
嚷:“肠子烧断了!”柴头说:“是不是?”老道又给和尚吃了两粒,和尚
嚷:“肚子破了!”老道又给和尚吃了三粒,和尚说:“了不得了,心里着
火,肺肝全烂了!”老道把九转还魂丹都给和尚吃下去,和尚说:“不好,
要死!”这句话说完了,和尚一张嘴,话说不出来了。只见和尚蹬蹬腿,咧
咧嘴,吐噜一声,气绝身亡。不知济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陈玄亮捉妖铁佛寺马玄通路遇济禅师
话说济公吃下九粒药,气绝身亡。柴头说:“道爷,你瞧死了没有?我
说不叫你给他吃,你说吃死你给抵偿。”老道吓得惊慌失色,说:“无量佛,
无量佛!怪哉,怪哉!”柴头说:“你也不用念无量佛。你给治死,我能给
治活了。”尹士雄说:“柴头你怎么给治活呢?”柴头说:“杜头,你把酒
都喝了罢,不用给和尚留着”杜头说:“快喝。”这句话没说完,和尚一翻
身爬起来说:“哪有酒?拿来我喝点。”柴头说:“你们瞧好了没有?”和
尚翻身站起来说:“好老道,你给我要命丹吃,你别跑。”过去一把竟把老
道脖领揪住。书中交代,这个老道乃是天台山上清宫东方太悦老仙翁的徒弟。
在开化县北门外,有一座北兴观,庙里有一个老道叫陈玄亮,也是老仙翁的
门徒。陈玄亮也是修道的。这天陈玄亮在庙中一看,正北上有一股妖气冲天。
陈玄亮一想:“我在这一方,岂能容妖魔作怪?我去找找妖精在哪里。我把
他除了,省得扰乱世界。”想罢带了宝剑,往正北一找,找到铁佛寺。一瞧,
正是铁佛在那里口吐人言,说:“善男信女前来求药,吾佛在此搭救众生。
每人给留下一吊钱,共成善举,可以修盖大殿。拿包药去,可保汝一家平安。”
陈玄亮一瞧,这股妖气由铁佛像里出来。众烧香人传言说:本地膨症①流行,
一求佛爷就好。陈玄亮一想:“这是妖精洒的灾,我何不把他斩了。”想罢,
拉出宝剑,照定铁佛这股妖气一砍。焉想到由铁佛嘴里出来一股黑气,竟将
陈玄亮喷倒在地,当时浑身紫肿,不能转动。早有人报与金眼佛姜天瑞。姜
天瑞一想:“陈玄亮无缘无故来坏我的事,莫若我把他搭到后面来,将他结
果了性命,剪草除根,省得萌芽复起。”想罢刚要派人去搭,有人来回禀说:
“本处知县郑元龙来烧香,瞧见陈玄亮。老爷吩咐把老道带到衙门发落。”
姜天瑞说:“也好,让知县带了去发落他罢。”郑老爷把陈玄亮带回衙门。
知县平素知道老道是好人,一问陈玄亮怎么回事?老道也缓醒过来,说:“铁
佛寺乃是妖精作怪。我打算把妖精除了,没想到妖精道行大,把我喷了。我
不定活得了活不了。”知县说:“你准知道是妖精?怎么办呢?”陈玄亮说:
“只要把我师父请来,就可以把妖精捉住。”知县说:“也好。”立刻派人
把老道抬回庙去。老道一想:“浑身疼痛难挨,请师父东方太悦老仙翁,恐
其道路太远来不及。”这才派童子去到龙游县三清观去请大师兄马玄通。告
诉两个童子:“叫你师大爷带着师父的九转还魂丹,急速快来。”两个童子
到龙游县,请了马玄通,够奔北兴观。走在半路上,遇见济公作歌,马玄通
没瞧得起济公,老道心说:“这个穷和尚,他也会说这修道的话。”见和尚
一病不能走,老道是一番好心,把九转还魂丹都给和尚吃了。和尚倒死了,
柴头把济公诓起来。和尚一揪老道,尹士雄说:“师父,方才多亏这位道爷
给你药吃,你才好了。”和尚这才撒手说:“这位道爷给我药吃?”老道说:
“不错。和尚贵宝刹在哪里?”和尚说:“西湖灵隐寺。上一字道,下一字
济。讹言传说济颠就是我。马道爷贵姓呀?”老道说:“你知道我姓马,还
问我贵姓?”和尚说:“你名字不叫玄通吗?”老道说:“是叫玄通。”和
尚说:“你上哪去?”老道说:“开化县北兴观。”和尚说:“我也上北兴
观。一同走罢。”老道说:“好。”和尚说:“我听说你们老道会驾趁脚风。
你带着我走两步行不行。”老道说:“行。你闭上眼,可别睁开。”和尚就..
①臌症:中医学病症名,也叫“鼓胀”。此病患者腹部胀出如鼓,骨筋暴露,形瘦,倦怠,面色泛黄等。
把眼一闭。老道一驾和尚的胳膊,只听耳轮中呼呼风响。走在半路上,和尚
一睁眼说:“了不得了,漏了风了,道爷你站站罢。”老道惦念着师弟,赶
路要紧。也不管和尚落下,架着趁脚风,直奔开化县。刚来到北兴观庙门口,
老道一瞧,门口有一人躺着睡觉。老道近前一看,是济公和尚。一翻身起来,
说:“才来呀。”老道说:“我驾着趁脚风没歇着呀。”老道心中暗想:“怪
道这个和尚有些来历。怎么他倒先来了?”和尚说:“道爷,你走后,我出
恭来着,把你的九粒丸药都拉出来了,你瞧瞧,还给你罢。”老道一瞧,药
还是原来一样,并没改了颜色。自己暗想“好怪”,把药接过来,放在腰中,
这才叩打庙门。时候不多,出来一个小道童,把门一开说:“师大爷来了。
我两个师兄呢?”马玄通说:“他两个在后面走着就来。和尚请里面坐。”
济公跟着进去。一瞧,这庙中正北是大殿。东西各有配房三间。小道童一打
东配房鹤轩的帘子,老道同和尚进来。屋中是两暗一明,正当中有张八仙桌,
两旁有椅子。靠东墙有一张床,床上躺着陈玄亮,正是陈玄亮在那里哼声不
止。一见马玄通,说:“师兄来了。这位和尚是谁。”马玄通说:“这是灵
隐寺济公。”马玄通说:“我带了九粒丸药,都给这位和尚吃了,他可又拉
出来。”陈玄亮说:“好脏。”马玄通说:“你瞧颜色可没变。”陈玄亮说:
“我不吃。”和尚说:“我这里有药,叫伸腿瞪眼丸。你吃点,一伸腿一睁
眼就好。”和尚掏出一块来,给了陈玄亮吃下去。工夫不大,就听肚子里咕
噜咕噜一响,要走动。陈玄亮叫道童搀着出去,走动了两次,立刻浑身肿消
疼止,复旧如初。陈玄亮说:“好药,好药,真是好药!我蒙圣僧搭救弟子,
实深感激。”立刻向济公行礼,连马玄通都给和尚道谢。和尚说:“这倒不
要紧。你这屋里有味,熏鼻子。”陈玄亮说:“什么味呀?”和尚说:“有
贼味。”两个老道一听这话,都觉诧异。书中交代,这屋里床底下真有两个
贼人,在这里藏着。两个老道可不知道。皆因开化县知县郑元龙由铁佛寺庙
里,把陈玄亮带到衙门去。金眼佛姜天瑞只打算是知县把老道带到衙门去,
说他搅闹庙场,把老道治罪。焉想到老爷派人把老道抬回庙去。早有人得了
信,告诉姜天瑞。姜天瑞一想,知道陈玄亮的师父是天台山上清宫东方太悦
老仙翁。姜天瑞怕陈玄亮捉妖没捉成,必然要请他师父前来捉妖,坏了我庙
中的大事。莫若我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想罢,姜天瑞叫两个朋友
来。一个叫铜头罗汉项永,一个叫乌云豹陈清。这两个人都是绿林中的江洋
大盗,在姜天瑞庙里住着。姜天瑞今天把这两个人叫来说:“二位贤弟,我
有一件事,求你二位辛苦一趟。”项永、陈清说:“兄长何出此言。有用我
等之处,万死不辞。”姜天瑞说:“你二人带上钢刀,晚间够奔北兴观去,
把老道陈玄亮杀了,人头给我带来。”项永、陈清点头答应,说:“这有何
难。”候至天有掌灯之时,二人收拾好了,带上钢刀,出了铁佛寺。施展陆
地飞腾,来到北兴观。跳墙进去,暗中探防。见陈玄亮出去,二人进了屋子,
在床下一藏。打算等老道睡了,晚上行刺。焉想到马玄通同济公来了。济公
一说有贼味,项永低声就问陈清说:“你身上有味么?”陈清说:“没有。”
济公在外面答了话说:“你两个人没人味了,滚出来罢。”项永、陈清实藏
不住了,由床下往外一窜,伸手拉刀。把两个老道吓了一惊。不知罗汉爷怎
样施佛法捉拿贼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显神通捉拿盗贼施妙术法斗铁佛
话说项永、陈清两个贼人,由床下往外一窜,伸手拉刀,意欲跟和尚动
手。和尚用手一指,把贼人用定神法定住。这时,帘板一起,由外窜进四个
人来,正是柴元禄、杜振英、杨国栋、尹士雄。书中交代,四位班头,两个
小道童,走在道路上。马玄通带着和尚,一施展趁脚风,把四个班头两个道
童落下。柴头就问:“道童,是哪里庙的?”小道童说:“我们是开化县北
兴观的。”柴头说:“方才那位道爷,是你们师父吗?”道童说:“不是,
是我们师大爷。”柴头说:“我们那位和尚,跟你们师大爷上你们庙里去,
咱们一同走罢。”道童说:“要一同走,怕你们四位跟不上我们,我们会趁
脚风。”柴头说:“我们四个人会陆地飞腾法。你们二人慢着点,我们四人
快着点,咱们一同走罢。”道童说:“就是。”六个人这才一同顺着大路来
到北兴观。到了庙门口,道童说:“到了,等我叫门。”柴头说:“不用叫
门,我进去给你开。”说着话,柴无禄、杜振英一拧身窜上墙去。这两个人
心里有心思,为是叫杨国栋、尹士雄瞧瞧,我两个人是办华云龙的原差,不
是无能之辈。焉想到杨国栋,尹士雄这两个人也跟着蹿上墙去。这两个人也
有心思,是要叫柴元禄、杜振英瞧瞧,我们虽是外县的官人,也不是无能之
辈。这四个人彼此意见相同,这叫斗心不斗口。四个人窜到里面,把门开了,
两个小道童进去,把门关上,众人够奔东配房。四位班头一进来,正赶上和
尚把两个贼人定住。柴头、杜头就问说:“师父,哪个是华云龙?”和尚说:
“没有华云龙。”杨头、尹头说:“师父,哪个是盗公文的贼?”和尚说:
“也没有盗公文的贼。先把这两个贼捆上。虽然都不是,也别放走了。”柴
头众人就把两个贼人捆上。陈玄亮吩咐道童摆酒。四位班头见过老道,彼此
行礼。大众落座吃酒。和尚说:“二位道友,大亮把这两个贼人解到知县衙
门。告诉知县,就提我和尚来了,要在铁佛寺捉妖,替这一方除害。二位道
友,可别明着把贼人送衙门。要明着解了走,这开化县遍地是贼,不但把贼
抢了走,还跟你们二位道友结了仇,就与你们二位有性命之忧。”陈玄亮说:
“师父你给出个主意怎么办?”和尚说:“你把两个贼人拿被包上,雇打肩
的搭着。以送供尖为名,就说庙里给老爷送供文。”老道答应。喝着酒,天
已大亮。四个卖力气的人进来,一瞧两个锦被包,直动不止。贼人闷的很,
焉有不动之理?扛肩的人就问:“什么东西?”老道还答话不出。和尚说:
“变蛋。”扛肩的说:“我们真没听见过这个名目。”和尚说:“你们就不
用管了。”当时两个老道跟着叫人抬着,奔知县衙门。和尚说:“柴头,你
们四个人,先到铁佛镇巡检司,先去投文,就说我和尚随后就到。”四位班
头够奔巡检司来。到挂号房一投文,巡检司的老爷刘国绅,立时请四位班头
进去。四个人给刘老爷行礼。刘老爷一问,柴头说:“同济公来到铁佛寺办
案。”把底里根由一说,刘老爷说:“原来是圣僧前来办案。怎么还没来呢?”
柴头说:“少时就来。”少时济公来到巡检司挂号房。和尚说:“辛苦,掌
柜的。”官人一听,说:“大师父,这里没有掌柜的,这是衙门。”和尚说:
“衙门没掌柜的,有什么?”官人说:“有老爷。”和尚说:“有舅舅没有?”
官人说:“你这是找打。”和尚说:“你告诉你们老爷,说我老人家来了。
“官人一听,说:“和尚你是谁呀?”和尚说:“我是灵隐寺济颠,找你们
老爷。”立刻叫人进去回禀。少时,刘国绅迎接出来,赶奔上前说:“圣僧
来了,请里面坐。”和尚说:“刘老爷请。”一同到厂书房,四位班头也在
这里。和尚来到屋中落座,有人进上茶来,和尚说:“刘老爷,你拿你的名
片,到铁佛寺去。请那庙的和尚,就说有本处的绅董富户要给他修庙,把和
尚请来问问,得多少银子。你先把盗公文贼人诓来。我和尚在里问屋藏着,
等他来了,我先把他拿住,然后再到铁佛寺捉妖。”刘国绅点头答应,立刻
派手下人拿名片,到铁佛寺去。教给家人一番话,家人到铁佛寺去请和尚。
且说金眼佛姜天瑞,自从徐沛上龙游县走后,未见回来。他手下众绿林的朋
友,都出去做买卖。就留下乾坤盗鼠华云龙,昼瘸僧冯元志,皂托头彭振,
万花僧徐恒这四个人跟他看庙。今天华云龙、姜天瑞没在庙里。只因小西村
众绅士富户,内中有明白人说:“这开化县八百多村,家家闹膨胀病。勿论
什么名医,都瞧不好,非得到铁佛寺去求铁佛才能好。这其中定有缘故。求
铁佛,贫家讨药,要一吊钱,富家讨药,要银一两。莫如把庙里和尚找来,
跟他商量,大家凑钱给他修庙,叫他给求求铁佛,就许能除了灾。”大家商
量好,派人去请和尚。姜天瑞同着华云龙,够奔小西村去。他二人刚走,巡
检司的家人来请,说:“现在众绅士富户,向我们老爷商量,要给修庙。请
和尚商量用多少银子。”昼瘸僧说:“我去。”立时他架着拐,同着家人来
到巡检司,让到书房。刘老爷说:“和尚来了。”冯元志向刘老爷打一问讯。
济公此时在东里间屋中躲着。四位班头在西间屋子躲着,刘老爷让冯元志坐
下,说:“和尚贵姓?”昼瘸僧说:“我在家姓冯,僧名叫元志。”刘老爷
说:“你出家几年了?”冯元志说:“我是半路出家的。皆因腿子受了残疾,
就算是残人。”刘国绅说:“现在有人要修庙。你那庙里要重修,得用多少
银子呢?”昼瘸僧他本是个贼,哪里懂得修庙用多大工程?当时也说不出多
少来。刘国绅说:“你说不出来,我倒约了一位行家和尚,给你见见。圣僧
请出来。”济公一掀帘子出来,道:“好东西,冯元志,你敢把我们公文盗
去。我看你哪里走!”冯元志一听这句话,大吃一惊。打算站起身来,往外
要走。济公用手一指,用定神法把贼人定住。济公伸手,由贼人兜囊之内,
把拿华云龙的海捕文书掏出来,交柴头说:“柴头,把公文拿去罢。”柴头
接过来一瞧,果然不错。和尚说:“刘老爷你先叫官人把这个贼人锁起来,
暂把他押在你衙门里。我和尚要上铁佛寺前去捉妖,四位班头跟我走。”刘
国绅立刻叫人把冯元志锁上,押到班房去。且说柴元禄、杜振英、杨国栋、
尹士雄四个人,跟着和尚出了巡检司衙门,来到铁佛寺。见庙门口真是拥挤
不动。也有卖吃的,来赶庙会,也有卖货的。庙里庙外,人烟稠密,来来往
往。这些善男信女,来烧香求药治病的人无数。这一座庙是三座山门,全都
大开。庙门口有两根旗杆,庙里面也有两根旗杆,正山门上有一块匾,上写
“敕建护国铁佛寺”。和尚带领四位班头进了东角门一看,正北是大殿五间。
东西各有配房五间。大殿的东边,是四扇绿屏风,开着两扇,关着两扇。套
着是第二层院子。这庙里是五层殿,连东西跨院共有一百余间房子。头一层
大殿中间,就是供的那尊铁佛。济公抬头一看,由正殿里一股气直冲斗牛之
间。和尚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罗汉爷这才要施佛法,大展神通,
要在大殿捉妖。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华清风古天山见妖金眼佛一怒杀和尚
话说济公带领四位班头,来到铁佛寺,见大殿里一股妖气冲天。和尚一
瞧,大殿头里东边一张桌,有人管帐,专收银子;西边一张帐桌,专管收钱。
只见有一个妇人,在那里烧香。约有二十以外的年纪,光梳油头,发亮如镜,
一脸的脂粉,打扮的不像好人,在那里祷告说:“佛爷在上,小妇人姚氏。
只因我一个小亲家得了膨症,求佛爷慈悲慈悲,赏点药罢。只要我亲家好了,
我给佛爷烧香上供。”铁佛口吐人言说:“姚氏你可曾给佛爷带了一吊钱来。”
姚氏说:“带来了。”铁佛说:“既带了钱文,交在帐桌上。佛爷给你一包
好药,拿回去保你一家都好了。”姚氏说:“谢谢佛爷。”拿着药,竟自去
了。这姚氏刚走,只见外面又来了一个少妇人。由外面一步一个头,磕着进
来。书中交代,这个妇人姓刘,娘家姓李,在开化县正南刘家庄住家。丈夫
在外贸易,有数年不通音信。刘李氏有个婆母,家中寒苦,就靠着做针黹糊
口。刘李氏贤孝无比。只因她婆母身得臌症,有二年之久。刘李氏听说铁佛
寺佛爷显圣,专治臌症。李氏一片虔心,由家中一步一个头,走了一天一夜,
才来到这里。刘李氏一烧香说:“佛爷慈悲。小妇人刘门李氏。家有婆母,
臌症二年之久。求佛爷赏点药,只要我婆母好了,等我丈夫贸易回来,必给
佛烧香上供。”妖精一瞧,这臌症不是他洒的,他也治不了,说:“刘李氏
你可曾给佛爷带了钱来?”刘李氏说:“我家中太寒,没有钱,求佛爷慈悲
慈悲罢。”铁佛说:“不行。佛爷这里是一概不赊,没钱不给药,你去罢。”
刘李氏叹了一声,心说:“不怪人间势利,连佛爷都爱财,可惜我这一片虔
心。”自己无法,转身往外走。济公一瞧,知道这是一位贤良孝妇。和尚说:
“这位小娘子不用着急,我这里拈了一块药,你拿回去,给婆母吃了就好。”
刘李氏把药接过去,说:“谢谢大师父。”竟自去了。济公迈步来到大殿。
一瞧这铁佛,是坐像,一丈二尺的金身,五尺高的莲花座。头前摆着香炉蜡
扦,许多的仙果供素菜。和尚过去,伸手拿了一个苹果,一个桃,拿过来就
吃。旁边打磐的一瞧说:“和尚你是哪里来的,抢果子吃?”和尚说:“庙
里有东西就应当吃。你们这些东西,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算是和尚的儿子,
算是和尚的孙子?”这个打磐的一听这话,气往上冲,过来就要打和尚。和
尚用手一指,用定神法把这人定住。和尚跳上莲花座说:“好东西,你敢在
这里兴妖作怪,耍害众民。我和尚正要找你,结果你的性命。”说着话,和
尚照定铁佛就两个嘴巴。众烧香的大家一乱,说:“来了个疯和尚,打佛爷
的嘴巴呢。”四个班头也站在外头瞧着。就听铁佛肚子里咕噜咕噜的一阵响,
其声似雷鸣。忽然山崩地裂一声响。四位班头瞧着铁佛,一丈二的金身连莲
花座往前一倒,竟把和尚压在底下。柴元禄、杜振英一跺脚,放声痛哭,说:
“师父你老人家没想到死在这里,死的好苦。”杨国栋、尹士雄也深为叹息,
说:“可惜济公是个好人,这一碰准砸在地里去,肉泥烂酱。”杨国栋说:
“柴头,你也不用哭了,人是生有处,死有地,这也无法。咱们走罢。”四
个人正要走,只见和尚彳亍彳亍由庙外头进来了。和尚说:“柴头,你们报
丧呢。”柴元禄也不哭了,说:“师父你没死呢。”和尚说:“没有。好妖
精,他打算要暗害我和尚。我非得要找他去,跟他誓不两立。”柴元禄说:
“我们眼瞧着把师父压在地下,怎么你又打外来了?”和尚说:“没砸着我。
我一害怕。一踹腿窜出去了。”正说话,和尚就嚷:“了不得了,快救人哪,
妖精来了。”这句话没说完,只见一阵狂风大作。真是:
嗖嗖云雾卷,唿唿过树林。海翻波浪起,山滚石头沉,尘沙迷宇宙,昏暗惊鬼神。
这风真浩大,刮遍锦乾坤。
一陈狂风大作,由半空落下一个妖精,竟把和尚围住。书中交代,是什么妖
精呢?这内中有一段缘故,凡事无根不生,金眼佛姜天瑞的师父,姓华双名
清风,人称九宫真人。专习左道旁门,乃是华云龙的叔父。他在古天山凌霄
观参修。当初凌霄观有一位老道姓黄,乃是正务参修之人,被清风杀了。他
就占了灵霄观。这庙里甚是殷富。庙后有座塔,名叫烟云塔。每逢下雨过去,
由塔底砖缝冒出烟来,起在半空不散,尤如浮云一般,乃是庙中的古迹。常
有贵宦长者,富豪人家,去到庙里住着,所为瞧这个烟云塔的古迹。焉想到
自华清风接过庙来,这座塔也永不冒烟了。华清风心中暗想怪道,时常瞧这
座塔,就见鸟儿在半空一飞,就飞到塔里,只见进去,不见飞出来。围着塔
四面地下,净是鸟毛。华清风心中纳闷,也不知塔里有什么东西。这天华清
风无事,又去瞧塔,正在发愣,忽听后面一声“无量佛”,说:“华道友,
你做什么呢?”华清风回头一看,见一人身穿亚青色道袍,腰系丝绦,白袜
云鞋,面似青泥,两道朱砂眉,一双金睛,满脸的红胡须。华清风一瞧不认
识。赶紧说:“道友从哪里来的?”老道说:“华道友,你不认识我呀,你
是我的房东。我在你庙里住了半年了。”华清风说:“是是,道友请前面坐。”
二人来到前面鹤轩落座。这老道说:“华道友,你真不认识我?”华清风说:
“我实在不认得,未领教道友贵姓?”那道人说:“我姓常,我跟你有一段
仙缘。”华清风说:“道友在哪座名山洞府参修?”常老道说:“我在盘古
山。”华清风道:“常道友参修多少年了?”常老道说:“我告诉你说罢,
文王出虎关,收雷震子,我亲眼得见。姜太公斩将封神之时,我去晚了没赶
上。你不用问多少年了。”华清风心中有点明白,猜着大概必是妖精。两人
一盘道,果然常老道道德深远,呼风唤雨,拘神遣鬼,样样皆通。华清风让
他吃就吃,让他喝就喝,两个人很是亲近。日子长了,两个人真是知己。这
大华清风说:“常道友,你我彼此至近,我瞧瞧你的法身行不行?”常老道
说:“什么?”华清风说:“我要瞧瞧你的本像。”常老道说:“可以。你
要瞧,须得星斗落尽,太阳未出之时,我可以叫你瞧。咱们修道的人,最避
三光。要被日月星光三光一照,就怕要遭雷劫。你明天星斗一落,天似亮不
亮,你开开后庙门往正北看。我在北山头等你。”华清风说:“就是罢。”
当时吩咐童子摆酒。童子点头答应,立刻擦抹桌案,杯盘连落,把酒摆上。
两个人吃酒谈心,开怀畅饮,直吃到日落黄昏。常老道说:“我要告辞。明
天天亮见。”华情风送到外面,拱手作别。华清风自己回来,心中暗想:“可
知道,这个常老道是个妖精,可不知是什么妖精。打算倒要瞧瞧,可以明白。”
常老道走后,华清风告诉童子:“到三更大就叫我,早点来,恐怕误了。”
童子答应。华清风躺在床上,合衣而卧。重子等到三更以后,就把华清风唤
起。他来到外面瞧瞧,满天的星斗。华清风复反到屋中喝茶,等候到东方发
白,出来一看,斗转星移,那才来到后面。开开庙后门,往正北一瞧。华清
风不瞧则可,一瞧吓得叽伶伶打一寒战。有一宗忿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济公斗法金眼佛云龙二次伤三友
话说九宫真人华清风,抬头往北山坡一瞧,原来是一条大蟒。头在东山
头,尾在西山头,真有几百丈长,有大缸粗细。华清风瞧着,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蟒在山岫里抽来抽去,抽到一尺来长,一溜烟起在半悬空。华清风看
的目瞪口呆,正在发愣,后面一声“无量佛”,说:“华道友,你可曾看见
了?”华清风回头一看,乃是常老道。华清风说:“看见了,道友请庙里坐
罢。真是法力无边。”常老道说:“华老道友,你我道义相投,要有用我之
处,我万死不辞。”华清风说:“甚好。”两个老道,朝夕在一处讲道。这
天姜天瑞来到凌霄观。一见华清风,华清风说:“你做什么来了?”姜天瑞
说:“我住的铁佛寺,日久失修。我打算重修,怎奈工程浩大,独力难成,
我求师父给我想个主意。”华清风尚未答言,常老道答了话,说:“不要紧,
你得用多少银子?”姜天瑞说:“总得一万两银。”常老道说:“你回去罢。
我明天在开化县洒三天灾。你贴上报单,就说铁佛显圣治病。不出十天,我
能给你个十万八万的。”华清风说:“好。你谢过你师伯。”姜天瑞就给常
老道磕了头,自己先回庙贴报单。常老道就在河里井里一喷毒气,谁一吃水,
立刻就得臌症。蟒精就来到铁佛寺,充铁佛说话治病。有钱人家求药,要一
两银子,寒苦人家要一吊钱。这开化县所属八百多村庄,无数人都得一样的
病。妖精正然给聚钱,哪想今天济公来了。一打铁佛的嘴巴,妖精已害怕,
惊走了。自己一想:“这穷和尚把我赶走,我有何面目去见华道友?莫若我
把和尚吃了。”想罢一阵风回来,显出原形,由半空中往下一落,是一条大
蟒,有三四丈长,把和尚盘住,抬头要咬,和尚拿手一捏蟒的脖子,蟒妖不
能动,睁着眼瞧着和尚。和尚瞧着蟒,吓得庙里作买作卖的、烧香的善男信
女,连四位班头,全都跑出庙去。正在这般光景,外面一声“无量佛”,金
眼佛姜天瑞来了。书中交代,姜天瑞带领华云龙够奔小西村,一见众绅士大
众,彼此行礼,问:“道爷贵姓?”姜天瑞通了名姓,说:“找我什么事?”
众绅士大家说道:“现在我们这村里,家家人人得了膨症。大概这是佛爷显
圣,所为修庙。只要道爷给求求佛爷,大发慈悲,我们村里人都好了,我等
情愿凑钱给修庙。省得我们自己求佛爷去。道爷给代代劳,不知道爷意下若
何?”姜天瑞说:“好办。只要众位肯施舍银钱修庙,我可以求求佛爷。”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进来回禀说:“外面有铁佛庙两位和尚,一个叫皂托头
彭振,一个叫万花僧徐恒,来找道爷,有要紧事。”姜天瑞一听一愣,赶紧
告辞。带华云龙出来一瞧,见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二人,惊惶失色。姜
天瑞就问:“什么事?”彭振说:“了不得了!现在济颠和尚来到庙里搅闹,
你炔去那瞧罢。”华云龙一听就要跑,姜天瑞说:“二弟不要担惊,侍我去
结果济颠的性命。我将济颠拿住,给你杀他报仇。”华云龙知道姜天瑞有能
为,自己跟着一同来到铁佛寺。姜天瑞一瞧济颠和尚被大蟒缠住,姜天瑞伸
手拉出宝剑说:“好和尚,你无缘无故来搅我。”恶狠狠照定和尚脖颈就是
一剑。和尚口中念“唵敕令赫”,这一剑正落在蟒的脖颈上。扑吃一响,鲜
血直流,蟒头滚落在地。一溜黑烟,妖蟒竟自逃走。这一剑打去了百年的道
行。济公见蟒妖走了,说:“道友我谢谢你,劳你的驾。”姜天瑞说:“好
济颠,你无缘无故,坏我的大事,我焉能容你!”和尚说:“咱们二人到山
后去,有话再说好不好?”姜天瑞说:“好。三位贤弟跟我来。”华云龙、
彭振、徐恒也跟着,一同出了庙后门。来到无人之处,和尚说:“姜天瑞,
你说怎么样?”姜天瑞说:“济颠,你要知时达务,跪倒给祖师爷磕三个头,
叫我三声祖师爷。山人有一分好生之德,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山人当时要
结果你的性命。”和尚说:“好东西!姜天瑞你这厮,出家人不知奉公守分,
窝藏江洋大盗。你还敢妖言惑众,叫妖精陷害黎民。你所为贪财,贻害众人。
所作所为,伤天害理,上干天怒,下招人怨。见了我和尚,还敢这样无礼。
就是你给我磕头,叫我三声祖宗,我和尚也不能饶你。”姜天瑞一听,气往
上冲,举宝剑照定和尚劈头就剁。和尚滴溜一闪身躲开,转在姜天瑞身后,
和尚拧了姜天瑞一把,姜天瑞回头用宝剑照和尚分心就扎,和尚一闪身躲开,
滴溜溜围着姜天瑞转弯。拧一把,掐一把,摸一把,拉一把。姜天瑞真急了,
拧身跳出圈外说:“好和尚,我跟你誓不两立!你这是自来找死,休怨山人。
待山人拿法宝取你。”说着话,由兜囊掏出一宗法宝,口中念念有词,祭在
空中。和尚一看,原来是一块混元如意石,随风而长,能大能小。随风而落,
就如泰山一般,照和尚头顶压下来。和尚哈哈大笑,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
言,“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这石子一溜,现了原形。有鸡子大一
块石子,坠落在地。姜天瑞一看,气往上冲说:“好和尚,你敢破山人的法
宝!待山人再拿法宝取你。”老道又由兜中掏出一宗物件,往空中一抛,口
中念念有词。和尚一看,原来是一只斑斓猛虎,摇头摆尾,直奔和尚而来。
和尚用手一指说:“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这老虎一道黄光,掉
在地下,是一个纸老虎。姜天瑞见和尚连破了他两宗法宝,当时姜天瑞站在
那里,口中一念咒,用宝剑一指,把腿一跺,只见半空中无数的石子,打将
下来。和尚用手一指,把僧帽拿下来一接,这石子全都掉在僧帽里。和尚说:
“我今天不叫你知道知道也不行。”一招手,那帽子内石子,全倒出来,堆
了一座山。和尚又用手照姜天瑞一指,说:“唵,敕令赫。”姜天瑞一打寒
战,自己用手就打自己的嘴巴。和尚说:“对。真得打,使劲打。再打几下。”
姜天瑞自己打的满嘴流血。和尚说:“该打。把胡子掀下来。”姜天瑞真听
话,自己就把胡子掀下来。和尚说:“姜天瑞,你自己所作所为,从今以后
改不改?如不悔过自新,我和尚此时就要结果你的性命。”姜天瑞自己也明
白过来,疼痛难捱。知道和尚厉害,这才说:“师父,慈悲罢。我从此改过,
决不敢了。”和尚说:“恐你口不应心,你得起个誓,我才放你。”姜天瑞
说:“我再不改,叫我遭雷劫,打破天灵,头破身死。”和尚说:“你去罢。
华云龙你往哪里走?”华云龙站着瞧愣了。一听和尚这句话,吓得皂托头彭
振、万花僧徐恒二人就往南跑。华云龙就往西跑。和尚就往西追。华云龙真
是急如丧家之犬,慌似漏网之鱼,尽命逃跑,连头也不敢回,好容易听不见
草鞋呱哒响了,自己这才站住。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一瞧眼前有一座
庙,华云龙打算到庙里去躲避,刚来到庙的界墙,就听庙里有妇人喊嚷:“救
人哪!好,贼和尚,你敢抢夺良家妇女,你快把我放了!”华云龙一听,心
说:“这庙里和尚必不是好人,我进去瞧瞧。”想罢,拧身蹿进院中,一看,
是北房三间,南房三间,西房三间。北房屋中有妇女喊嚷。华云龙在窗缝中
往里一看,是一个和尚,脸向里,披下发髻,打着一道金箍。有一个妇人,
二十多岁,长的几分姿色。和尚意欲霸占归人,妇人直嚷。华云龙一想:“我
冷不防由后面把和尚杀了,我把这妇人留下,就在庙里一住,也倒不错。”
想罢拉出刀来,慢慢进去,冷不防窜进去一刀,竞将和尚杀死,人头滚落在
地。华云龙一细瞧,和尚不是外人,贼人呀了一声。不知和尚是准,且看下
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施佛法暗渡华云龙见美色淫贼生邪念
话说华云龙由后面一刀,把和尚杀了。一瞧和尚不是外人,乃是自己的
拜兄,西川路五鬼之内的云中鬼郑天福。华云龙自己一瞧,愣了半天。已然
杀了,也无法了,人死不能复生。书中交代,这个贼人,一世也是没做好事。
这套济公传,济公为渡世而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必然遇难呈祥。赃官
佞党,淫贼恶霸,终久必有报应。做书人笔法,使看书人改恶行善,劝醒世
人。比如忠臣义士遇着难,听书看书的人,恨不能一时有救。为何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此乃人心公平之处。自古至今一理。郑天福也是报应临头,
临死糊糊涂涂的就死了。华云龙也没瞧明白是谁,一刀将贼人杀死。那妇人
只当华云龙是好人,赶紧说:“多亏好汉爷搭救小妇人。我姓李,娘家姓刘。
只因我住娘家,我兄弟刘四送我回婆家。骑着一条驴,走在这庙门口,不想
遇见这贼和尚。他把我兄弟捆上。搁到西厢房。他把小妇人抢进来,意欲强
奸小妇人。多亏你老人家,把这贼人杀了。小妇人回到家去,一家感念恩公
的好处。”华云龙微微一笑说:“小娘子你听我告诉你,我杀的这个和尚,
也不是外人。他叫云中鬼郑天福,是我的拜兄弟。我没见明白,错把他杀了。
他也已经死了,你也不用走,咱们两个人成其夫妇。把你兄弟一杀,咱们两
个人就在这庙里住着就得了。”这妇人听了这话,也知不是好人,妇人就嚷:
“快救人哪!要霸占人哪!”华云龙说:“你要嚷,我就把你杀了。”这妇
人说:“你把我杀了罢,杀了倒好。”华云龙看这妇人有几分姿色,贼人淫
心大动,舍不得说杀就杀。正在这般光景,只听窗外哈哈一笑,说:“好华
云龙,你这厮做出这样事来!可惜杨大哥撒绿林帖,传绿林箭,给你庆贺守
正戒淫花。你这厮人面兽心,我先结果你的性命。”华云龙一听,拉刀窜出
来一瞧,外面站定三个人,头前这人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戴宝蓝缎扎中,
身穿蓝色缎箭袖袍,腰系丝带,薄底靴子,外罩一件宝蓝缎大氅。面如赤炭,
两道重眉,一双环眼,押耳两绺黑毫,三绺黑胡须,飘洒在胸前。这个叫飞
天火祖秦元亮。第二个也是身高八尺,紫扎中,紫箭袖袍,闪披豆青色英雄
大氅。面似青呢,青中透亮,两道朱砂眉,一双圆眼,押耳红毫,满部红胡
子。这位叫立地瘟神马兆熊。第三位穿白带素,白脸膛,俊品人物。此人姓
杨名顺,绰号人称千里腿,乃是威镇八方杨明的伯叔兄弟。这三个人由曲州
府回来,在道路本听说华云龙在临安采花做案。三个人想着:“这事也许以
讹传讹。想着杨大哥给华云龙庆贺守正戒淫花,他焉能做不遵王法之事呢。”
今天这三人正走在这古佛院墙外,听庙里有妇人喊嚷救人,要奸人哪。三个
人止住脚步,都是侠义英雄,专好管路见不平之事。杨顺说:“二位兄长,
听里面有妇人喊嚷,救人哪,要奸占人。这必是庙里僧人不法。咱们到里面
瞧瞧。”三个人拧身蹿入里面,暗中一探,原来是华云龙要做伤天害理之事。
秦元亮这才哈哈一笑说:“好华云龙,你做出这样事来。”华云龙拉刀出来
一看,羞恼变成怒,说:“你三个小辈,敢管我二太爷的事!今天二太爷全
把你们杀了。”这三个人拉刀蹿过去,就奔华云龙。华云龙心一想:“他们
倚仗人多,我非下毒手不可。”想罢将刀一摆,拧身蹿出庙来。这三个人哪
里肯舍,随着往外就追。焉想到华云龙就掏出两支镖来,见秦元亮往外一蹿,
脚没落地,贼人抖手一镖,正打在膀背之上。马兆熊也往外一蹿,贼人又一
抖手打在左肩头。两个人俱皆翻身栽倒。杨顺一瞧,眼就红了,说:“好华
云龙,你拿镖打了我两个兄长,我这条命不要了,跟你一死相拼。”一摆刀
照定华云龙搂头就剁,华云龙用手中刀海底捞月往上一迎,杨顺把刀往回一
撤,照定华云龙分心就扎。华云龙一闪身躲开,用刀照定杨顺的脉门就点。
杨顺把刀往回一撤,一偏腕子,照定华云龙脖颈就砍。杨顺是真急了,一刀
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华云龙拨头就跑。杨顺哪里肯舍,说:“好华云
龙哪里走!”刚往前一走,华云龙一抖手,说:“照镖。”杨顺赶紧一闪身。
见华云龙一扬手并未打出镖来。杨顺刚一愣,华云龙又一抖手说:“照镖。”
这支缥来,杨顺未躲开,正中在华盖穴上。杨顺哎哟一声,翻身栽倒。华云
龙哈哈一阵狂笑说:“你这三个小辈,还敢跟二太爷动手。你们就这样能为,
也敢称英雄。今天这是你三个人,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
休怨二太爷意狠心毒,结果你等的性命。”说着话,华云龙刚要摆刀过来,
只听对面一声喊嚷:“好东西,华云龙你在这哪。我和尚找你半天没找到,
你这可跑不了啦。”华云龙一看,来者正是济公。贼人吓得魂不附体,拨头
就跑。急如闪电,慌如流星一般。和尚随后就追,彳亍彳亍,草鞋呱哒直响。
华云龙拼命逃走。到天黑,好容易听不见后面草鞋响了,这才止注脚步。回
头看了看,和尚不见了。自己擂得力尽筋乏,浑身热汗直流。见眼前一座树
林,华云龙进了树林子。靠着树往地下一坐,叹了一声,心中辗转:“要不
是自己胡作胡为,何必闹得如此。遍地官人捉拿,坐不安,睡不宁,没有站
足立步之所。”自己心中一烦,靠着树一阵心血来潮。双眼一闭,渺渺茫茫,
迷迷离离,似睡非睡。忽然往对面一看,见路北一座大门,挂着门灯,是一
家财主的样子。自己一想:“我已越过了镇店,又饥又渴,何妨到这家借宿
一宵。求一顿饭吃。”自己想罢,来到大门前。方要叫门,只见由里面出来
一位老丈,头戴四棱逍遥员外巾,身穿宝蓝缎员外氅,腰系丝绦,白袜云鞋。
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年过花甲,花白胡须,洒满胸前,一表非俗。华
云龙赶紧深施一礼说:“老丈请了。我乃行路之人,错过店道。求老庄主方
便,借宿一宵,赏我一顿饭吃,明日早行。”那老丈抬头一看说:“客人贵
姓,同路有几位?”华云龙说:“我姓华,就是我自己。”老丈说:“客人
请里面坐。”华云龙跟着进去,到了客厅。这客厅朝南三间,屋中倒很幽雅。
老丈说:“客人请坐。”华云龙说:“未领教庄主贵姓?”老丈说:“我姓
胡。”说着话,有人进上茶来,老丈款待甚恭。忽由外面进来一个家人,说:
“老员外,二员外生日,有许多亲友都等员外去喝酒呢。”老员外说道:“客
人,我可不能奉陪,少时再谈。”吩咐家人:“给客人预备酒饭,务要小心
伺侯。”家人说:“是”。华云龙说:“老丈有事请罢。”老丈去后,立刻
家人给华云龙把酒菜摆上。华云龙一瞧,各式蔬菜,都是他素常爱吃的。自
己甚是喜悦,吃了个酒足饭饱。自己一想:“这位庄主,与我素未会面,这
样厚待。”心中甚感激。正在思想之际,听外面有脚步声音。外面说:“哟,
老员外在屋里没有?”华云龙一听,声音婉转,分明女子声息,也不好答话。
忽见帘子一起,华云龙睁眼一看,是一位千姣百媚的女子。头梳盘云髻,耳
坠竹叶环子,银红色女衫,银红色的汗巾,葱心绿绉绸中衣,窄小的宫鞋。
真是蛾眉皓齿,杏脸桃腮,真比十成人材强出百倍。华云龙一瞧,眼就直了,
心说:“我出生以来,也没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只见这女子一掀帘子,
哟了一声说:“是谁让进来的野男子,也不先说一声。”把帘子一摔,拨头
就走。华云龙本是采花的淫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人,淫
心一动,站起来就跟着。这女子直到后院,进了北上房,华云龙也跟着来到
上房。掀帘子,那女子一瞧,把面目一沉说:“华云龙你真是胆大包天。你
想想你做的事,有脑袋的没有?你来瞧!”用手一指墙上,华云龙一瞧,墙
上写的是他在秦相府题的那首诗。华云龙心上暗想:“怪呀,这女子怎么知
道我是华云龙?”方要打算问,女子用手一指说:“你瞧济颠来了。”华云
龙一回头,只见和尚脚步踉跄来到。贼人吓的魂不附体。不知后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遇张荣二人谈心事买铁镖淫贼见公差
话说华云龙追到姑娘屋中。姑娘用手一指说:“济公来了。”华云龙一
回头,果见和尚来到。贼人吓得打一寒战,心中一明白,睁眼一看,还在树
林子坐着,原来是南柯一梦。书中交代,这乃是济公的点化狐仙,要暗渡华
云龙。试探试探贼人的心地,到这般狼狈,能改不能。济公原本是一位修道
的人。出家人慈悲为门,善念为本,有一番好生之德。不肯当时把贼人拿住,
呈送当官。但能渡贼人改过自新,济公就不拿他。焉想到贼人在梦中,仍然
恶习不改。华云龙一惊醒,吓了一身大汗,方知是梦。只见满天星斗,大约
有二鼓以后。自己站起身来,往前行走。正往前走去,只见前面一晃身,有
一个人。贼人心虚,赶紧把刀拉出来。二人来至切近,那人说:“华二哥吗?”
华云龙一细看,不是外人,乃是黑风鬼张荣。华云龙说:“张贤弟,你上哪
去?”张荣过来行礼说:“二哥久违。”书中交代,张荣自从前者由杨明家
里逃出来,自己也是无地可投,他就到古天山凌霄观去找华清风。华清风知
道张荣跟华云龙是拜弟兄,也不拿张荣当外人,就留他在庙里住着。这天金
眼佛姜天瑞由铁佛寺逃走,就逃到凌霄观去。一见他师父华清风,华清风就
问:“姜天瑞为何这样狼狈,怎么胡子没有了?”姜天瑞就把济公在铁佛寺
捉妖之故,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华清风一听,气往上冲,说:“好济颠,这
样无礼,我非得找他去报仇不可。”从此记恨在心。姜天瑞把得着的这部《阴
魔宝箓》孝敬给华清风。华清风细细把《阴魔宝箓》一瞧,他就决意去练五
鬼阴风剑。练好了可以找济颠给姜天瑞、常道友报仇。要练五鬼阴风剑,须
得把五个人开膛摘心,用五个阴魂,才能练得了。华清风就派黑风鬼张荣下
山,诓五个人上山,可以练五鬼阴风剑。张荣这才下了古天山,出来诓人。
今天碰见华云龙,二人彼此行礼。华云龙说:“张贤弟,你在哪住着?”张
荣说:“前者我找你,到凤凰岭如意村去住了几天。不想到这个杨明实不是
朋友。我在他家住着,他慢不为礼,还说了许多不在礼的话。二哥,你知道
我的脾气,我如何受的了?我由他家出来,就在古天山凌霄观住着。现在你
叔父派我下山办事。二哥你上哪去?”华云龙说:“现在我是无地可容。灵
隐寺济颠和尚拿我甚紧。”张荣说:“二哥,你我一同上古天山去。有你叔
父九宫真人,也可以护庇你,也可以劝劝济公和尚。僧赞僧,佛法兴,道中
道,玄中妙。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归到一家人。他也是出家人,一不在官,
二不应役,你犯了国家的王法,与他僧人何干?你同我去见真人,倒可以有
个安身之处。”华云龙说:“去是可去,我先得买镖去,我囊中一枝镖都没
有了,我全凭毒药镖护身。”张荣说:“你要买镖,到前面兴隆镇买去。”
二人慢慢往前走,天光也亮了。来到兴隆镇,太阳高高的。张荣说:“我就
在村口等你。你去去就来。”华云龙说:“也好。”进了村口,来到十字街,
往东一拐,只见路南里一座大大铁铺子,字号“舞岳斋”。三间门面。西边
是栏柜,东边是八卦炉。华云龙抬头一看,见铺子门口,站着位老者。头戴
蓝缎四楞巾,身穿蓝缎袍,面如重枣,粗眉大眼,花白胡子,精神百倍。华
云龙一想,这必是掌柜的,赶紧上前说:“掌柜的。你们这铺子卖镖么?”
这老者上下瞧了瞧华云龙,是穿白带素,壮士打扮。老者说:“不错,卖镖。
尊驾买什么镖?”华云龙说:“我要出风轧亮的镖,有没有?”老者辩:“有
倒有,没有出风轧亮的,壮士你里面坐,你瞧瞧使得使不得,可以叫伙计现
收拾。”华云龙点头,跟着来到柜房落座。老者说:“华壮士你买几枝镖,
要多大分量?”华云龙说:“八枝为一槽,六枝为半槽,十二枝为全槽。这
买全槽十二枝,还要一枝为镇囊。要三两三一枝。”老者说:“是。我这里
还有现成的,或许分量大点,你要一槽镖是六两银子,要出风轧亮,伙计现
做得,加二两银子酒钱。”华云龙一想:“几两银子不算什么。”说:“价
钱依你,我等着使。”老者说:“可以。”拿了一枝镖来。华云龙一瞧说:
“分量大。”老者说:“华壮士你等等,少时就有。”一面叫小伙计:“去
外面打壶茶去。咱们铺子火没着,你外头打水去。”附在小伙计耳边说如此
如此,小伙计点头走了。老头陪着华云龙说话,老者说:“华壮士素常作何
生理?”华云龙说:“保镖。”老者说:“尊驾既是保镖,我跟你打听几个
人,你可认识?”华云龙说:“有名便知,无名不晓。”老者说:“有一位
南路镖头追云燕子黄云,你可认得?”华云龙说:“认得。”老者说:“北
路镖头美髯公陈孝,病符神杨猛,你可认得?”华云龙说:“那是我自己弟
兄。”老者说:“东路镖头铁棍无敌陈声远,西路镖头铁头太岁周坤,神刀
将李恒,尊驾可知道?”华云龙说:“知道。”老者说:“中路镖头威镇八
方大义士杨明,你可认得?”华云龙说:“那更不是外人。”老者说:“这
就是了。”说着话,小伙计拿了茶来,给华云龙斟了一杯。少时镖打好了,
老者拿进来,给华云龙一瞧,华云龙说:“镖尖微沉一点,恐其打出去摆头。”
老者说:“华壮士你试一试,我这后院里有地方。要不合手,再叫伙计挫挫。”
华云龙说:“好。”老者手里拿了这枝镖,带领华云龙把后门一开。华云龙
一瞧,这个后院地方甚宽阔。西南有五六丈一段长墙,靠南边一个后门,周
围是院墙,也没房子。地下都是三合土筑的土基,是个练把式场子的样式。
华云龙一瞧说:“掌柜的也能练罢,这个地方很好。”老者说:“我也爱练。”
这句话尚未说完,就听四外哗哗..有兵刃响。华云龙一看,只见后门磕■一
响,把门踹了。进来两个人,手中拿着铁尺,头前个人:身高八尺,头戴缨
翎帽,青布鹦脑窄腰快靴。面似乌金纸,黑中透亮;两道英雄眉,斜飞入鬓;
一双虎目,皂白得分,准头端正,四字口,海下无须,正在少年。后面跟定
一人,也是官人打扮:面如赤炭吹灰,红中透紫,粗眉大眼。后面带领无数
官人,将门堵住。这两个班头一声喊嚷:“好华云龙,你往哪里走?你敢明
火打劫,劫牢反狱,今天你休想逃走。”书中交代,华云龙可并未在此地作
案,这内中有一段缘故。举隆镇归常山县管,只因常山知县到任未久,出了
几件逆案。南门当铺明火执仗刀伤事主;东门外路劫,杀死事主少妇车夫,
抢去银两首饰衣服。一无凶手,二无对证。老爷立刻把马快班头叫上来。两
位都头,一位姓周名瑞,绰号人称小玄坛。一位叫赤面虎罗镳。这两个人都
有飞檐走壁之能。老爷堂谕:“派两位班头,急速办案,给十天限。如将贼
人拿获,赏一百两。如逾限不获,定是重责。”周瑞、罗镳二人,领堂谕下
来。每人带了十数个伙计出来访缉。这天正走在恶虎山,就听山下一片声喧。
原来是常山县马家湖白脸专诸马俊,同铁面天王郑雄,由临安回来,打着驴
驮子,正走在这里。内见对面跑来一人说:“二位救命,那边有劫路的了。”
马俊说:“你且跟我来。”催马向前,忽见对面蹿出一人:身高九尺,膀阔
三停。头上青扎巾,身穿青绑身小袄,腰系钞包,薄底靴子;手擎鬼头刀,
面如刃铁,一脸的白斑;押耳黑毛,短茸茸一部刚髯。这人把手中刀一顺说:
“此地我为尊,专劫过路人。若要从此走,须留买路银。若无钱买路,叫你
命归阴。对面的眠羊孤雁,趁此留下买路金银,饶尔不死。如要不然,要想
逃命,势比登天还难。”不知郑雄、马俊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蓬头鬼劫径遇英雄华云龙逃走逢故旧
话说铁面天王郑雄,见贼人一顺刀,要买路金银。郑雄一看,这个人身
躯高大,是个英雄的样子。郑雄很欢喜,心说:“这个人必是被穷所迫,我
可以周济周济他,叫他改邪归正。”想罢,郑雄赶奔上前说:“朋友,我看
你是个堂堂正正英雄,烈烈轰轰豪杰,必是被穷所迫,在此劫路。我周济你
二十两银子,你可以做个小本经营,千万不可做贼为寇,你或是投亲访友,
盘费不敷,你只管说,我还可以多给你。”贼人哈哈一笑,说:“你休要跟
我动舌箭唇枪,给我二十两银子!今天,大老爷既遇见你,你非把驴驮子东
西都给留下不可。”郑雄一听,气往上冲,说:“你这厮太不知事务,你打
算我怕你不成,今天我管教管教你。”说罢,郑雄伸手拉出竹节鞭,照定贼
人搂头就打。贼人一闪身,摆刀照郑雄就剁。郑雄往回一撤鞭,手急眼快,
使了百草寻蛇,往上一迎。呛啷一响,把贼人的刀磕飞。趁势打一鞭,竟将
贼人打倒,郑雄吩咐家人将贼人捆上。郑雄打算打贼几下,把他放了,叫他
知道知道,不肯送他当官治罪。焉想到贼人破口大骂说:“你们既把大太爷
拿住,你两个人敢把自己名姓,告诉我不敢?”马俊说:“好贼人,你家大
太爷怎么不敢把名姓告诉你!我是马家湖的,姓马名俊,绰号叫白脸专诸。
告诉你,你便怎么样?你不服,你叫人找我去罢。”贼人说:“好。姓马的,
你看着罢。”书中交代,下文书的里面,有一群贼人,夜入马家湖,马俊几
乎一家被害,那就是报今日之仇。这是后话。今天把贼人拿住,正说着话,
小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带领众官人赶到。二位都头一瞧,认得是马俊。
说:“原来是马大官人。拿住贼人甚好。现在南门外当铺明火执仗,抢去衣
服首饰无数,已呈报到官。东门外劫路杀人案,老爷要这两案,要的甚紧,
派我等出来。你把贼人交给我们罢。”马俊说:“也好,交给你们罢。”又
把那逃难之人叫过来,问丢了什么。那人说:“我叫胡德元,并未丢什么。
若非老爷,我命休矣。”谢了马俊等,自己去了。马俊等也各自去。周瑞、
罗镳叫伙计带着贼回到衙门,往里面一回话,老爷立刻升堂,吩咐:“把贼
人带上来。”两旁答应,立刻将贼人带上堂来。贼人怒目横眉,立而不跪。
老爷在上面问道:“下面贼人姓什么?”贼人说:“我姓恽名芳,外号人称
蓬头鬼。”老爷说:“好恽芳,南门外当铺劫案,你们共有多少人?趁此实
说,免得皮肉受苦。”贼人说:“我不知道。”老爷说:“东门外劫路杀人,
你等几个人办的?”恽芳说:“我也不知道。不是我。”老爷说:“你在绿
林几年,做了多少案?”恽芳说:“我没做过案,这是头一回。”老爷一听,
勃然大怒,把惊堂木一拍,说:“你这厮必是贼呀!见本县竟敢言语支吾。
大概抄手不肯应。来人给我拉下去,重打八十大板!”皂班答应,将贼人打
了八十大板。打完了,贼人并不哼哈,复又带上堂去。老爷说:“恽芳你趁
此说了实后,本县可从轻办理。你如不说,本县三推六问,那时你也得招认。”
恽芳说:“我实是不知,你便把我怎样?”老爷一听,气往上冲,吩咐:“看
夹棍伺候。”三根棒为五刑之祖,往大堂上一捺,老爷吩咐:“把他夹起来
再问。”官人立刻把贼人夹起来。老爷一伸手,用了五成刑,贼人并不言语。
老爷一伸手,用八成刑,贼人睡着了。用十成刑,滑了杠。贼人终是不言。
老爷无法,吩咐把贼人钉镣入狱。连过了两堂,贼人没口供。焉想到第三天
夜内,三更时,来了一二百飞檐走壁的江洋大强盗。来到常山县劫牢反狱,
把恽芳救走,拐走了七股差事。来到东门,杀死门军,持刀押颈,要钥匙开
城逃走。知县衙门就乱了。次日知县把周瑞、罗镳叫上去,标下堂谕:“限
三天要这案。如拿获着,赏银二百两。三天如拿不着,必要重办。”马快小
玄坛周瑞跟罗镳一商量,这件案真不好办。周瑞、罗镳这两个人原本是师兄
弟,罗镳是周瑞的父亲的徒弟。这两个人一商量,周瑞说:“咱们两个人到
家去问问老爷,这个恽芳是哪一路的贼。他老人家也许知道,叫他老人家给
咱们出个主意。”罗镳说:“好。”两个人领着二十多个伙计,各带兵刃,
出了衙门,够奔兴隆镇。周瑞他住家在兴隆镇的东村头路北。他父亲名叫周
熊,绰号人称燕南飞。当年老英雄在镇江住家,同一轮明月赵九州、铁棍无
敌满得公,在外面保镖。因闲事打了一场官司。打输了,老英雄赌气,离开
镇江府,就在这兴隆镇落户。在十字街开了一座舞岳斋铁铺。跟前就是一子,
周熊教了一个徒弟罗镳。这两个人在常山县当红差事。周瑞是三班都头,罗
镳是班总。今天这两个人带着伙计,回到家中,一见老英雄周熊,周熊诘问:
“儿呀,你二人带着伙计,来到家中什么事?”周瑞说:“爹爹有所不知,
堂山县出了逆案了。”周熊说:“什么逆案?”周瑞说:“这位老爷新官到
任,交代尚未办理清楚,南门外万兴当内;夜闹明火执仗,刀伤事主,抢去
银两首饰,贼人逃窜,当铺呈报到县。东门外路劫杀人,一无凶手,二无对
证,人头不见。老爷派我二人出来办案。我带着伙计下道,走到恶虎山,正
遇贼人路劫,给常山县马家湖的白脸专诸马俊把贼人拿住。我二人把贼带到
衙门。老爷一问,这个贼没有口供,老爷把贼人入了狱,焉想到昨天夜内,
来了几百个江洋大盗。大反常山县,劫牢反狱,把贼人救走,还拐走了七股
差事,到东门砍死门军,持刀押颈,要钥匙开城逃走。老爷为这事,纱帽都
保不住了。堂谕给我二人三天限,拿不着贼人,必要重办我等。要拿了这案,
不但有赏,还成名。此不知是哪路的贼,你老人家可有什么耳信没有?”周
熊说:“救走的这个贼叫什么?”罗镳说:“叫蓬头鬼恽芳。”周熊一听,
说:“这个贼我知道,这是西川路的贼。西川有五鬼一条龙:蓬头鬼恽芳,
云中鬼郑天福,开风鬼李兆明,鸡鸣鬼全得亮,黑风鬼张荣。一条龙是乾坤
盗鼠华云龙。你两个人不用着急,在家等着。我出去采访采访。”周瑞、罗
镳点头答应。老英雄燕南飞周熊,这才由家出来。刚来到铺子门口,正赶上
华云龙买镖,周熊就心中一动。华云龙要出风轧亮的镖,周熊心中暗想:“使
出风轧亮的镖,是装毒药用的。天下没几个人,就是千里独行马元章,他传
授了徒弟威镇八方杨明。杨明传了个拜弟西川路的华云龙。除此这几个人之
外,没有要出风轧亮镖的。”老丈这才一问:“壮士贵姓?”华云龙说:“姓
华。”周熊就知道是乾坤盗鼠华云龙。周熊一想:“大概劫牢反狱,必有他
在内。就把他拿住,这案就破了。”故此把华云龙稳住了。叫小伙计去倒茶,
向小伙计耳边说:“你赶到家里送信,就提乾坤盗鼠华云龙在铺子里买镖。
叫周瑞、罗镳带众伙计来,把铺子围了,赶紧快来。”小伙计听的明白,点
头答应。把茶壶搁在水铺里,赶紧到家中一送信。周瑞、罗镳正为这案着急。
一听这个信,立刻带人来。就把铺子围了。华云龙也没想到有人拿他。周熊
把华云龙诓在后院,因地方平坦,就好拿他。小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每
人手擎一把铁尺,重有二十四斤,把门踹了,蹿到院中。周瑞一声:“好华
云龙,明火路劫,杀伤人命,劫牢反狱,杀死门军,待刀押颈,要钥匙开城。
你真是胆大包天。我看你今天哪里去!”华云龙吓得魂惊千里,也不知是哪
的事。二位班头各摆铁尺,往前够奔。华云龙看人多势众,自己不敢动手,
急忙拧身往墙上就窜。老英雄周熊抖手就是一镖。华云龙没躲开,正中在贼
人的幽门①。终日贼人采花,今天叫他尝尝铁家伙,这也是报应。小玄坛周瑞
见贼人要逃走,赶紧喊嚷:“外面伙计们,别叫贼跑了!”众官人各摆兵刃,
阻住大路。大约华云龙难逃活命。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幽门:指胃与十二指肠相通的部分。
第九十一回五英雄送友古大山恶妖道自炼阴风剑
话说众官人,各摆兵刃一截华云龙,这些人如何截的住?华云龙说:“挡
我者死,闪我者生,尔等让路!”摆刀往下一蹿,手中刀乱砍官人。杀开一
条大路,贼人闯出来往正北就跑。后面周瑞叫喊:“千万莫放走了他!众人
追拿!”众人随后紧紧追赶。华云龙跑的紧。后面追得紧。周瑞、罗镳带领
众人飞追,去华云龙不多远。华云龙跑的热汗直流,腿也发了酸,实在跑不
动了。后面仍自是追,华云龙又不敢站住。追上就没了命,自己尽命往前跑。
眼前一道沙土岗,约有一丈多高。华云龙心里说道:“这土冈我要两腿一发
软上不去,一跌下可就没了命了。”自己来到土岗,用力往上跑,焉想到土
岗北边有五个人在那里站着。乃是威镇八方杨明,同风里云烟雷鸣,圣手白
猿陈亮,矮脚真人孔贵,万里飞来陆通。书中交代,这五个人,怎么会来到
这里呢?原来这五个人,在蓬莱观庙里住着,济公叫他五个人,一个月之内
不准出庙。要一出庙,就有性命之忧。别人都能行,惟有陆通,他在庙里不
出来,急得了不得。没事他就拿着棍,在院里练棍,以为解闷。分为三十六
手左门棍,四十八手右门棍,庄家六棍,他自己就耍开了。这天他正在耍着,
一失手把花盆砸了。道童说:“陆爷你别练了,要练到庙门口练去。”陆通
说:“对,我上庙门口练去。”雷鸣说:“我陪你去,咱们两个人练去。”
杨明说:“陆通别出去!济公说,一个月不叫出去。出去有性命之忧,不可
不信。”孔贵说:“庙门口又没人在山上头,有什么要紧?叫他出去瞧瞧,
免得他发躁。”陆通就同雷鸣来到庙门口。一个练棍,一个耍刀。正练得高
兴之际,就见山上跑过一只野猫来。陆通一瞧,拿棍就打,野猫往山下一跑,
陆通同雷鸣两个人,随后就追。道童瞧见,去告诉杨明说:“陆通同雷鸣追
野猫下山去了。”杨明、孔贵、陈亮不放心,赶紧带上兵刃,追下山来。焉
想到陆通、雷鸣追这只野猫,一直追下去有五十里之遥。只见野猫钻进一座
坟窟窿里。陆通追到这里一看说:“好球攮的,你快出来,你不出来,我把
你的窝拆了!”拿着棍就要拆坟,这个时节,杨明、陈亮、孔贵赶到。杨明
说:“陆通你还不躲开,要叫人看见,说你偷坟掘墓,就把你拿住。快跟我
走罢。”正说着话,只听正南上人声喊嚷,说:“别叫贼人走了!”雷鸣往
土岗一瞧,是华云龙被官人追下来。雷鸣说:“杨大哥,你瞧华云龙被官人
追下来。咱们帮着官人,将他拿住,好不好?”陈亮说:“不用,咱们趁早
躲开,依我说,不用多管闲事。”杨明说:“不要紧,我有主意,咱们不用
明着过去拿他,跟他为仇。咱们暗中拿石子打他,把他打躺下,官人就将他
拿了。咱们也不必见面。”雷鸣说:“对,杨大哥会打暗器,你打的准,你
打罢。”杨明就拿一块石子,在沙岗后,见华云龙刚要上岗,杨明一抖手说:
“云龙照打!”这石子照云龙打去。焉想到华云龙身往旁边一闪,这石子正
打在小玄坛周瑞的华盖穴。周瑞哎哟一声,翻身裁倒,立刻“哇”地一口血
吐出来。华云龙趁着周瑞一躺下,贼人连窜带跳,越过土岗。抬头一看,是
陈亮、雷鸣、杨明这五个人。华云龙只当是杨明暗中救他,拿石子打官人。
华云龙赶紧过来,给杨明磕头,说:“多蒙兄长搭救,要不然,小弟今遭不
测。”杨明也不好说我不是救你的,要帮官人拿你。只好随口应承说:“我
救你倒是小事,你快逃命罢。”华云龙说:“兄长,你救人救到底,我要上
古天山凌霄观,找我叔父九宫真人华清风去。求兄长把我送了去罢。”杨明
说:“你上你叔叔庙里去,何必我送?”华云龙说:“兄长有所不知。我叔
叔脾气太厉害,要见了我,知道我外面做的这些事,必要杀我。求兄长送了
我去。给我讲讲情,我给兄长磕头。”杨明本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华云龙苦
苦哀求,杨明说:“就是罢,我送了你去。”雷鸣、陈亮众人都不愿意,又
不好不跟着。无奈大众一直够奔古天山而来。相隔此地不过十数里之遥。众
人来到古天山下。陆通就说:“杨大哥,你们去,我在这里等着。我不去见
华清风。见了他,还得给牛鼻子老道行礼,我不愿意。我在这里等着,你一
天不来,我等一天。两天不来,我等两天。总等杨大哥来了,咱们一同回去。”
杨明说:“也好,你等着罢。”四个人这才同华云龙上山。来到庙门口,一
叫门,道童出来,一开门说:“华二哥来了,你好呀。”华云龙说:“好。
承问承问。师弟,祖师爷在家没有?”道童说:“在家。”众人这才一同进
去。见庙中栽松种竹,清幽之极。正北是大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道童带
领众人,越过头层殿,由第二层院子出东角门,来到东跨院。这院中是北房
三间,南房三间,东房三间。道童用手一指北上房说:“祖师爷在上房鹤轩
里。”众人隔着帘子,往里一瞧,见里面有一张云床。上面有黄云缎子坐褥,
在当中坐定一个老道,盘膝打坐,闭目垂睛。头戴青缎九梁道冠,身穿紫缎
色道袍。上绣金八卦,按着乾三连,坤六段,离中虚,坎中满,当中太极图;
腰系杏黄丝绦,白袜云鞋;背后背着宝剑,绿沙鱼皮鞘。检铜什件,黄绒穗
头;面如生羊肝,押耳黑毫,海下一部黑胡子,微有几根白的。杨明、陈亮、
雷鸣、孔贵四个人在外站着,华云龙先进去。跪倒行礼说:“叔父在上,小
侄男给叔父叩头。”华清风一翻二目说:“你这逆子,在外面胡作非为!华
氏门中,乃根本人家,出了你这现眼的逆子。你还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说着话,伸手把宝剑拉出来。杨明一瞧,生怕老道杀他。杨明赶紧迈步进去
说:“祖师爷,暂且息怒,饶恕他罢。”华清风抬头一看说:“你是什么人?”
杨明说:“我姓杨,叫杨明。”华云龙说:“叔父,这是小侄男的恩兄,威
镇八方杨明。”雷鸣、陈亮、孔贵也都进来。华云龙说:“叔父,这都是我
的恩兄义弟。”华清风一听,说:“你这孽障,这就该打,既是你的恩兄义
弟,为何不早禀我?众位请坐。这位道友贵姓?”孔贵说:“无量佛,弟子
叫孔贵。”华清风说:“这二位贵姓?”陈亮说:“我姓陈。”雷鸣说:“我
姓雷。”华清风说:“众位来此何干?”杨明说:“祖师爷要问,只因我义
弟华云龙,他在临安,闯下大祸,现在灵隐寺济颠和尚,到处拿他。他无地
可躲,我等把他送到祖师爷这里,求祖师爷大发慈悲,将他收下。济颠和尚,
也许不能来拿他。就使来了,祖师爷可以劝劝济公。僧赞僧,佛法兴。道中
道,玄中妙,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归一家人。祖师爷可以庇护他。”华
清风一听,说:“你等来把他送到我庙里来,是怕济颠和尚拿他是不是?”
杨明说:“是。”华清风:“你等敢是真心要救他,还是假心呢?”杨明听
这话一愣,说:“祖师爷这话从何说起?我等要不是真心,为何我等跟着送
上山来?”华清风说:“好,你们既是真心救他,我跟你们几位借点东西。
肯借不肯借呢?”杨明说:“看是什么东西,除非是脑袋,在脖子上长着不
能借。别的东西都可以借。”华清风说:“我倒不借脑袋。我要炼五鬼阴风
剑,炼好了,能斩济颠罗汉的金光。要不炼好法宝,济公来拿他,我也不是
他的对手,你们打算救他,把你们几位的人心,借给我炼五鬼阴风剑,可以
斩济颠和尚。”雷鸣一听,他先恼了。张嘴就骂:“好杂毛老道。满口胡说。
给脸不要脸,爷爷走了。杨大哥跟我走。”杨明也是气得颜色更变,说:“你
们是叔侄,爱管不管。”站起来就要走。华清风哈哈一笑,说:“你几个小
辈要走,焉能由得了你?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找进来。姜天瑞出
来,把他等给我拿住。”一句话说出,金眼佛姜天瑞,由屋中出来。用袍袖
一点指,口念敕念。竟把这四位英雄,用定神法定住。要想逃走,比登天也
难。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黑风鬼害人终害己金眼佛杀人被人杀
话说姜天瑞,用定神法把四位英雄定住。华清风吩咐:去到西跨院,栽
上五根柏木桩。把香烛桌案,应用东西预备好了。山人要炼五鬼阴风剑。华
云龙立在一旁,竟自不言。杨明说:“好,姓华的,我们可是为你来的。你
瞧我等死,这倒不错。”华云龙听杨明这话,他这才说:“祖师爷,你老人
家慈悲慈悲罢。这都是我的朋友,你看在我的面上,别杀他们。”华清风说:
“华云龙,你还给他等求?你打算他等是你的朋友?你可知在沙土岗,姓雷
的他要帮着官人拿你。姓杨的说,他会打暗器,拿石头原是打你,错打了官
人。你还在睡里梦里。”杨明一听,心说:“奇怪。我们说的话,老道怎么
会知道。真是神仙,未卜先知!”雷鸣是破口大骂。华清风立刻吩咐,把众
人捆着搭着,来到西跨院。见那里栽着五根柏木柱。放着八仙桌。有香炉蜡
扦,香烛纸马,五谷粮食,菜根,无根水,黄毛边纸,朱砂白芨笔砚等。一
应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就把四个人往木桩上一捆。陈亮说:“罢了,没想到
今天死在这里。哎呀,应了济公的话了。他老人家说,一个月不可出蓬莱观,
要不听话,有性命之忧,他救不了咱们。这都是陆通不听话,连累了咱们几
个人。”杨明说:“事已至此,也就不必说了。”雷鸣、陈亮说:“我们两
个人死了倒不要紧。上无父母的牵缠,下无妻子的挂碍。孔二哥已然是出了
家,死了万事皆休。就是杨大哥死不得,家有白发老娘,绿鬓妻子,未成丁
幼儿。你要一死,是母老妻单子幼,无人照顾。”这一句话,勾起杨明心中
一阵难过。叹了一声说:“二位贤弟,倒不便提这个了。一则生有处、死有
地,阎王造就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二则你我弟兄,倒是一件乐事。”
陈亮说:“怎么要死倒是乐事呢?”杨明说:“你没瞧见闲书,想当初三国
志,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刘关张结义之时说,不愿同年
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尚且不能。现今你我弟兄岂不
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么?”正说着话,华清风吩咐:“给我拿过一个瓶来,
我可以把他等的阴魂拘来,收在瓶内。”姜天瑞说:“师父,你炼五鬼阴风
剑,这是四个人,尚少一个人呢。”华清风一听,豁然大悟,说:“有理有
理。山人一时懵懂住了。还少一个人,这不能炼。”姜天瑞说:“今可下山,
再找一个人去。”华清风说:“何必找去,你把厨房吃饭那人添上,就得了。”
书中交代:谁在厨房吃饭呢?乃是黑风鬼张荣。原是张荣在树林子等着华云
龙去买镖。等到工夫大了,不见华云龙回来。正在心中焦躁,只见杨明、雷
鸣、陈亮、孔贵、陆通这五个人,由正北往南跑。张荣大吃一惊,赶紧隐藏
起来,生怕杨明瞧见他,必要他的命。自己正在暗中观看,见正南上官人追
下华云龙来。雷鸣说:“要帮着官人把华云龙拿住。杨明要拿石于打华云龙。
张荣在暗中听的明明白白。这小子怕被杨明众人瞧见,他先回到古天山来。
一见华清风,提说华云龙之事。要不然,华清风怎么会知道杨明拿石子打华
云龙?他又不是神仙,焉能未卜先知?都是张荣说的。此刻张荣正在厨房吃
饭,姜天瑞来到厨房说:“张荣。现在祖师爷要炼五鬼阴风剑,少一个人。”
张荣说:“我给下山诓去。”姜天瑞说:“你也不用诓去。祖师爷说了,把
你添上就够了。你少活几年罢。”张荣一听,吓的颜色更变,说:“别把我
添上呀。”姜天瑞说:“由不了你。”用袍袖一指,张荣不能动转,当时也
把张荣搭到西跨院来。张荣口中直央求说:“祖师爷饶命。”杨明一瞧,见
是张荣,心中咬牙忿恨。自己一想:“要不是出来找张荣,焉能离家在外,
遇见这样的事。”杨明破口大骂,说:“张荣,你这厮,人面兽心。我姓杨
的出来,原为找你这小辈报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会见你。”张荣只顾央求
老道饶命,也不顾杨明骂不骂。张荣直说:“祖师爷爷饶命!”华清风本是
个恶人,并不理他。吩咐姜天瑞:“你看我用宝剑挑起来符一烧,抖起来符
落到谁头上,你先取谁的人心。”姜天瑞点头答应。华清风把符画好了,往
宝剑尖上一粘。口中念念有词,把符点着,用宝剑一挥。这道符正落在黑风
鬼张荣的头上。杨明一看,说:“罢了,我只要见着张荣一死,先死在我眼
前,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甘心瞑目。”只听华清风那里吩咐行刑,姜天瑞拿
宝剑,照定张荣胸前就是一剑。只听噗哧一响,张荣胸中冒出五股气来,是
阴毒损坏狠。冒完了这五股气,血才往外流。姜天瑞用凉水一浇,伸手把人
心取出来,一瞧,心中净是小窟窿,都烂了,没有一个好心眼。把人心递给
华清风,老道用宝剑将人心一穿,口中念念有词。宝剑一晃,就把张荣的阴
魂招了,去装在磁瓶之内。老道说:“急急如律令敕。”用手一指,张荣的
阴魂不能出来。清风就把第二道符点着。口中一念咒,用宝剑一抖,这道符
落在杨明的头上。杨明说:“三位贤弟,愚兄头里走了。你我弟兄在枉死城
见罢。”雷鸣、陈亮瞧着难过,如乱箭穿心一般。华清风吩咐姜天瑞行刑。
杨明把眼睛一闭,牙关一咬,姜天瑞伸手一解杨明的衣服,用宝剑照定杨明
胸前就刺,只听噗哧一响,红光崩溅,鲜血直流,姜天瑞的死尸,栽倒在地。
书中交代,姜天瑞拿宝剑杀杨明,怎么他倒被杀死了?书有明笔、暗笔、伏
笔、记笔,倒岔笔、惊人笔,这乃是惊人笔。姜天瑞拿宝剑正要刺杨明,焉
想到由墙外窜进一人,正是万里飞来陆通。人到棍到,竟把姜天瑞脑袋打碎
了。陆通原本是在山下等候杨明,工夫大了,不见杨明回来。傻人也有傻心
眼,陆通一想说:“我等杨大哥,回头饿了,怎么办?没地方吃饭。”正在
思想之际,由那里来了个卖馒头的。瞧陆通身高九尺以外,犹如半截黑塔一
般。旁边搁着一条铁棍。卖馒头的只打算陆通是打杠子的。吓得颜色更变,
说:“大太爷要什么?”陆通把英雄氅往地下一铺说:“爷爷要馒头。”卖
馒头的赶紧就数,一五一十全数完了,一百零五个。把馒头搁下,挑起担子
就走。陆通说:“回来。”卖馒头人说:“大爷,你还要剥我的衣裳么?”
陆通说:“爷爷给你银子。”掏出一锭有五两,递给卖馒头的。他这才知道
陆通是好人。卖馒头的说:“这些馒头用不着这许多银子。”陆通说:“你
滚罢。”他才挑起担子走了。陆通瞧着馒头,给风一吹,皮一干裂了口。陆
通说:“你乐了,先吃你。”拿起来就吃。再一瞧又裂一个,他说:“你也
乐了,该吃你。”自己自言自语说:“他们来了,就够吃的了。”陆通正在
说这话,一瞧和尚来了,还同着一个人。济公说:“陆通,你还不瞧瞧去,
你杨大哥给人害了,要开膛摘心哪。”陆通说:“真的吗?”和尚说:“真
的。”陆通拿起铁棍大氅就往山上跑,馒头抖了一地,也不要了。来到庙界
墙,往里一看,墙有八尺高,他身材九尺。探头往里一瞧,果然把杨明捆上。
陆通真急了,蹿进去,手起棍落,竟把姜天瑞打的脑袋崩裂。华清风一看,
眼就红了。说:“好一个胆大的囚徒,竟敢把我徒儿打死。”陆通摆棍就跟
华清风动手。华清风用手一指,把陆通定住。老道拉出宝剑,照陆通脖颈就
是一剑,砍了白印一条,陆通哈哈一笑说:“爷爷身上有金钟罩,就是不告
诉你。就把火烧、活埋、开水煮,这三样不告诉你。你不知道。”他本是浑
人。说不告诉,全说出来。老道一听,吩咐童子:“把两捆干柴,将他烧死,
给我徒儿报仇。”童子立刻搬了干柴,陆通一瞧,说:“这着真不好了。谁
告诉你的?”杨明瞧着,深为太息,说:“陆通是个浑人,肉眼佛心。一世
不懂奸滑。怎么会遭这样惨报,可见上天不睁眼。”陆通也是真急了,口中
直嚷:师父快来救命!”只听外面答话:“来了。好东西,要烧我徒弟,徒
弟不必害怕。”大众睁眼一看,乃是济公,说来搭救众人。不知罗汉爷从何
处而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古天山华清风炼剑铁佛寺济禅师救人
话说华清风正要火烧陆通,济公赶到。书中交代,济公由古佛寺追走了
华云龙,和尚复返回去。掏了三块药,把飞天火祖秦元亮、立地瘟神马兆熊、
千里腿杨顺三个人的镖伤治好。这三个人给济公行礼说:“多蒙师父救命之
恩。未领教圣僧尊姓大名。”济公通了名姓。这三个人说:“师父搭救我等
再生,我等铭感五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我等必
要报答。”济公说:“你三个人去罢,我和尚还有事呢。”三个人千恩万谢,
告辞去了。和尚复又到庙内,把刘四放开,叫李刘氏跟他兄弟回家,姊弟二
人谢了济公走了。和尚叫本地官人报官,将古佛寺入宫,另招住持僧人。济
公这才回铁佛寺。来到寺里一看,众人正在埋怨和尚:“要不是和尚把大蟒
赶走,大众虽花些钱,可以把膨症治好。这一来,病人多的很,没人治了。”
济公在铁佛寺一听这话,说:“众位不必埋怨,我可以在这庙内舍圣水。有
病的,只管来吃,吃了包好。”立刻派人挑了几十担水,倒了十大缸。和尚
掏了十块药。放在水缸里。大众闻这水,有一阵清香。大众传出去,和尚舍
圣水。果然有臌症的,来此喝口水就好。不但治臌症,百病都得好,开化县
的黎民没有不感激济公的。次日和尚说:“我可不能看着舍水,我还有事呢。”
这才回到巡检司,叫四位班头把冯元志送到开化县。和尚来到开化县,知县
郑元龙立刻迎接济公,进到书房,知县说:“多蒙圣僧给我地面除害,搭救
黎民,本是实深感激。”和尚说:“那倒是小事。”知县说:“圣曾这是由
哪里来,这个贼人,是怎么一段事?”和尚说:“这个贼人,是盗公文的。
现在龙游县还有一个贼,叫小神飞徐沛,跟那个贼是一案。我带着这两个班
头,杨国栋、尹士雄,就是龙游县的原办。求老爷办一角文书,派几个官人,
把这个贼人解到龙游县去完案。”知县郑元龙点头应允。旁边贼人冯元志一
听这话,心中一动。心说:“只要把我解了走,遍地是绿林的朋友,只要碰
见,定可以把我救了。”他是心中的话,和尚答应了,说:“好东西。你心
里倒想的不错。只要把你解了走,路上就有人夺了你去。我和尚更有主意。
老爷,你叫人把黄土泥用水合了,把贼人的脑袋脸上都抹了,就给他留着眼
睛、鼻子、嘴出气,少得有人认得他。”知县立刻办了一角文书,派了四个
解差,同尹士雄、杨国栋把贼人解走。尹士雄、杨国栋谢了知县,又谢了济
公,这才押解起来,和尚领柴、杜二位班头也告辞。知县送出衙门,和尚拱
手作别。柴头说:“师父,你老人家由临安带我二人出来拿华云龙。今天也
拿他,明天也拿他,到如今也没拿住。我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指着这
份差事度日子。这些日子,披霜带露出来,倒是拿他拿不了!”和尚说:“你
两个人,不用着急。跟我走,准把华云龙拿住。”二位班头无奈,跟了和尚
往前走。和尚说:“了不得了,我这身上的虱子太多了,咬的我实在难受。”
说着话,和尚用手一掏,掏出一把虱子来。由前头掏了一把来,放在后身。
由后掏出一把来,搁在前面。柴头说:“师父,还不把虱子捺了!还往身上
放着,这有多脏!”和尚说:“你不知道,我给虱子搬搬家,它一不服水土
就死了。”柴头说:“师父,别胡闹了,一个人身上的虱子,还不服水土?
依我说,快捺了罢。”和尚说:“这虱子还得拿水饮饮它。”说着话,眼前
有一道河,和尚噗咚跳下河去。柴头就知道和尚又要走,说:“师父又要走
啦?咱们哪里见?”和尚说:“咱们常山县见。”说完了,和尚一使验法,
柴、杜二人瞧不见和尚了。两个人抱着怨恨,往前走了。和尚见他二人走了,
由水内上来,一直够奔古天山来。正往前走,见眼前一个乞丐,扛着一个钱
叉子。上写:“日吃千家饭,夜住古庙堂。不做犯法事,哪怕见君王。”和
尚说:“你。上哪里去要饭吃?”乞丐说:“我去给人家念喜。”和尚说:
“咱两个人一同走罢。”乞丐说:“和尚,你去做什么?”和尚说:“我也
给人家念喜歌去。”这乞丐一听,说:“人家办喜事,你是个和尚,一去人
家准不愿意。”和尚说:“不要紧。和尚安口锅,也比在家差不多。”说着
话,二人一同往前走。刚到古天山下,一瞧陆通正瞧着馒头自言自语,和尚
说:“陆通,你还不瞧瞧去,你杨大哥在庙里被人害了。”陆通说:“真的
吗?”和尚说:“真的。”陆通拿起英雄氅就跑。馒头滚了一场。和尚说:
“朋友,你把馒头捡了去罢。”乞丐一看说:“和尚你不要么?”和尚说:
“我不要,你拿了吃去罢。”和尚叫这个要吃的来,所为怕是这些馒头糟踏
了。在山下捺着,没人捡,所以叫要饭的把馒头捡了走。和尚上山,刚到凌
霄观,就听陆通那里嚷:“师父快来救我!”和尚说:“来了。”立刻用手
一摸天灵盖,把佛光、灵光、金光三光闭住。和尚跳进去一看,华清风正要
点火烧陆通。和尚说:“好杂毛老道,你无缘无故害人,待我来拿你。”华
清风气得哇呀呀直嚷,说:“你是何人?”和尚说:“我乃西湖灵隐寺济颠
是也。你既是出家人,三清教的门徒,你就该戒杀、盗、淫、妄、酒。你无
故要杀害性命,我和尚焉能容你。”华清风一听是济颠,老道眼睛一看,见
和尚身量不高,体瘦不大,一脸的油泥,短头发有一寸多长。破僧衣短袖缺
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褴褛不堪,原是一丐僧。华清风心里说:“闻名
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听说济颠乃是罗汉。要是罗汉,头上必有金光。
要是带路金仙,头上必有白光。要是妖精,必有黑气。看他头上一无金光,
二无白气,乃是凡夫俗子。”他焉知道和尚把三光按住。老道说:“济颠气
死我也。”和尚说:“我气死你,你死罢。”老道说:“济颠,你这厮好大
胆量,屡次欺我太甚。我徒弟张妙兴,在五仙山祥云观,被你给烧死。你又
无故搅闹铁佛寺,常道友给我托梦,说你打去他五百年道行。你又把我徒弟
姜天瑞的胡子给揪了去,羞臊他的脸面。你还要捉拿我侄儿华云龙。今天你
还敢来管我的事。你岂不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你要知事务,你跪下给山
人磕头,叫我三声祖师爷,山人有好生之德,饶你不死。”和尚哈哈一笑说:
“好者道,满口胡道。你跪下给我和尚磕头,叫我三声祖宗爷,我也不能饶
你。”华清风一听,不由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举宝剑照定和尚劈头就
剁。和尚一闪身,滴溜绕在老道身后,拧了老道一把。老道回头,用宝剑照
和尚分心就扎,和尚闪身躲开,左手一晃,右乎照定老道,就是一个嘴巴。
老道气得哇呀呀直嚷。和尚身体灵便,拧一把,捏一把,摸一把,拉一把,
老道的宝剑终到不了和尚的身上。老道真急了,身子往圈外一跳,说:“好
济颠,你真是找死!休怨山人,待山人拿法宝取你,叫你知道祖师爷的厉害。”
说着话,由兜囊掏出法宝,就往地下一洒,老道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展眼之际,只见平地忽起一阵怪风。怎见的?
有赞为证:
无影又无踪。卷杨花,西复东。江湖常把扁舟逆。飘黄叶舞空。推白云,过山峰。
园林乱摆,花枝片子,送你掌帘入户。银烛影摇红。
一阵狂风大作。和尚一看,有许多獐猫野鹿兔鹤狐群,直奔和尚而来。和尚
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这群野兽一道黄光,显出原
形,都是纸的。老道一看,说:“好和尚,胆敢破我的法宝。”老道口中一
念咒,用手捏剑一指,只见来了许多毒蛇怪蟒,要咬和尚。和尚哈哈一笑,
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这毒蛇怪蟒,一道黄光全化没了。老道见和尚连
破了两种法宝,真急了,要下毒手。当时把柴火点着。老道用咒语一催,展
眼烈焰飞腾,三昧真火把和尚围上。不知济公如何破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僧道斗法凌霄观弟兄送信马家湖
话说九宫真人华清风,点着火,用咒语一催,要烧济公。焉想到和尚口
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用手一指,这团火就奔老道
去,立刻老道衣裳着了。华清风一瞧,势头不好,赶紧拧身蹿进烟云塔去。
和尚一念咒,这火越烧越旺,就把烟云塔围了。华清风胡子也烧了,头发也
烧了,衣裳也着了,火往塔里直扑。老道直嚷:“圣僧慈悲饶命,弟子再不
敢了。”济公本是佛心人,一听华清风央求,和尚赶紧用手一指,火就灭了。
华清风由塔里出来,架起趁脚风,竟自逃走。和尚并不追他。这才把杨明众
人放开。再一找,华云龙早已逃走。庙里就剩下四个小道童,吓的战战兢兢。
和尚不忍伤害,说:“你等不必害怕。我且问你,庙里还有什么人?”道童
说:“还有二师兄刘妙通,他病着呢。”和尚说:“好。少时我给他治病。”
杨明众人,过来行礼。齐说:“多谢济公救命之恩。你老人家要不来,我等
性命休矣。”和尚说:“杨明、雷鸣、陈亮,你三个人给我办事去。我这里
有一信,你三个人送到常山具马家湖,找白脸专诸马俊,交给马大官人。明
天可务必掌灯以前送到,别等落太阳送到才好。此关重大之事,你三个人勿
论有什么要紧的事,可别办,先给我送信要紧。”杨明说:“是了。这点小
事,我三人决不会办错了。”济公把书信交给杨明带好。和尚说:“你们这
就起身罢。在道路上,千万别管闲事。”杨明说:“师父不必嘱咐,我们必
给送到。”立刻三位英雄告辞,由凌霄观出来,顺着山坡下了古天山,往前
紧走。大约走了有数十里之遥。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朗朗红
日在天,顷刻雾锁云漫,霹雷交加。震动蛟龙,沧海何安。白云童子拥出,
霎时雨落人间。闪电雷鸣缠绵,天地连连染染。展眼之际,狂风暴雨。这三
人紧跑。见眼前有一座小村庄,人家不多。三个人来至切近一瞧,路北一座
大门。三位英雄无法,来到大门洞避雨,打算等雨住了再走。哪想到越下越
大,沟满河平,平地水深数尺,山水响的可怕。展眼之际,天又黑了。三个
人正在着急,由里面出来一个庄客,说:“三位快走罢,我们要关门了。”
杨明见外面雨尚未住,说:“借光,请问这方有店么?”这个人说:“没有。
过了这个小村庄,金家庄那里有店。”杨明说:“有庙没有?”这人说:“也
没有。”杨明说:“我等是远方行路之人。此刻下雨,又无客店。望求庄主,
这里可以方便方便,我等借宿一宿罢。”这人说:“那可不行。倒不是别的,
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眼。前者有一位,走在这里央求要投宿,我们庄主还给他
一分铺盖。次日天没亮,他连铺盖都拐了走,还偷了好些东西。这不是烧纸
倒引鬼了。看你们三位,也不是歹人,可就怕我们庄主不敢留了。”杨明看
了实不能走,无奈说:“尊驾说的这话,可也是难怪,不得不留神。我三个
人原是江西保镖的,谁想到今天赶上雨了,求庄主方便方便。我等必有一份
人心。天下人交遍天下友,人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人说:“你几位且候一
候,我去回禀庄主。我也不能作主。”说着话回身进去。少时出来说:“三
位,我家庄主有请。”三个人立刻跟着进去。一瞧,是北房五间,东西配房
各三间,一打北上房的帘子,三人进来一看,有一位老庄主,年过古稀。一
部银髯,头戴宝蓝缎员外巾,身穿宝蓝缎团花大氅。见三人进来,老员外举
手抱拳说:“三位壮士请坐。方才我听我的庄客说,三位是保镖的,未领教
三位贵姓?”杨明三个人各通了名姓。说:“未领教老庄主尊姓。我等今天
来此叨扰。”老丈说:“三位说哪里的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老儿
姓金,名叫金荣。三位请坐。”杨明瞧了一瞧,这屋里很讲究,都是花梨紫
檀、楠木雕刻的椅桌。墙上名人字画,条山对联,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摆
着都是商彝周鼎,秦环汉玉,上谱古玩,家里是个财主的样子。有人送上茶
来,金老丈立刻吩咐摆酒。当时家人擦抹桌案,杯盘连落,摆上酒菜。金员
外说:“三位吃酒罢,老汉这里可没有什么好的,三位今大多受屈罢。”杨
明说:“老员外说哪里话来。我三个人就感恩不尽了。”说着话,大众落座
吃酒,菜蔬也俱可口。众人吃着酒,只见老员外面带忧像,愁盾不展。雷鸣
是个口快心直的,说:“老丈,你这就不对了。你既让我们吃,你就别心疼。
你要舍不得,就别叫我们吃。”老员外一听说:“雷壮士,你这话从何而来?
我要舍不得,早就不让你们三位进来了。”雷鸣说:“我见你脸上带着不愿
意,为什么呢?”金员外说:“三位有所不知。我面带愁,并非心疼这饭,
我实有忧心之事。老汉今年六十八岁,膝下无儿,只生一女,名叫巧娘,今
年一十九岁,尚未许配人家,老汉爱如掌上明珠。现在我女被妖精迷住了,
病的不成样子。听我女儿说,这个妖精是女妖。我贴告白,打算请能人把妖
捉了,情愿谢银五百两。但是总请不到人,故我时刻为此事发愁。”雷鸣一
听,说:“这件事不要紧,我师父会捉妖的。”金老丈说:“尊驾的师父是
哪一位?”雷鸣说:“我师父是灵隐寺济公。我也会捉妖。”老丈说:“尊
驾捉妖,是跟谁学的?”雷鸣说:“我跟江西信州龙虎山铁冠老道张天师学
的。”老员外一听,心中甚为喜悦,说:“雷法官既会捉妖,回头求你老人
家辛苦辛苦罢。只要把我女儿救了,我老汉必有一份人心。”雷鸣说:“不
要紧,回头我们上后面给你捉妖去。”老丈立刻吩咐家人送信,叫姑娘搬出
去,让三位到姑娘屋中去捉妖。家人答应,少时回来说,姑娘搬出去了。老
丈这才让着三个人来至后面,是北房三间。三人来到屋中一瞧,东里间屋中,
是姑娘的卧室。屋中有一阵香粉扑鼻,老丈退回前面去。杨明说:“雷二弟,
你疯了。”雷鸣说:“没疯了。”杨明说:“你没疯,你怎说会捉妖?”雷
鸣说:“不要紧,我见这个老丈太悭吝,我一说会捉妖,你瞧他又添出许多
鸡鸭鱼肉。先且饱餐一顿再说。妖精来了,你我上房再走。”杨明说:“那
如何使得。”雷鸣说:“不要紧,我在屋里等着。妖精不来便罢,他要来了,
就拿刀砍他,管他什么妖精。”杨明说:“也好,只要胆子正正的。凡事人
心一正,百邪远离,邪不能侵正。圣人云,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也许你我的正气,把邪赶走。”雷鸣说:“对。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
陈亮说:“对。我在门后头拿刀等着。”雷鸣说:“我在帐子里一躺,装作
姑娘。”杨明说:“我总担心,我就在外间屋里坐着罢。”雷鸣说:“杨大
哥,你上西里间睡去罢,你不用管。”杨明就在西里间坐着,也不敢睡。三
个人等来等去,天有二鼓以后,就听一阵风响。再一听,外面有脚步声音,
似乎木头的响。说:“贤妹,你睡了,我特意来找你谈话。”妖精进了屋说:
“哟,生人味,什么人敢在这屋里?”雷鸣一听,要伸手拉刀捉妖。不知后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三英雄避雨金家庄猛豪杰正气惊妖女
话说雷鸣、陈亮听外面说生人味,雷鸣也不答话,拉出刀来。只见帘子
一起,是一个女子,刚要往里进去。雷呜说:“什么东西!”抡刀就是一刀。
只见一道火光,妖精竟自逃走。这一刀当真砍着了。只见地下有血,有黄毛,
也瞧不出是狼毛是狐狸毛。雷鸣这里一嚷,老员外早有预备。同家人点灯了,
过来一瞧,见地下有血有黄毛,也不知是什么妖精。书中交代,这个妖精,
乃是黄鼠狼,有一千二百年的道行。前济公传,有济公九渡黄鼠女,就是这
个黄鼠狼。它仍然不改,今天被雷鸣砍了一刀。这一逃走,逃到立空山,去
拜立空和尚为师。到下文书里,有五云老祖摆群妖五云阵,它也在其内,以
报今天一刀之仇,跟济公作对。这三个人总算是济公的徒弟。此是后话,暂
且不表。金老员外见雷鸣把妖精赶走,果然地下有血迹,当时谢过雷鸣。大
众说着话,天光大亮。金员外拿出二百银子送给雷鸣,雷明不肯要。老丈执
意相送,不收不行。这三个人无法,把银子收了。三个人分着,各带六十余
两这才告辞,出了金家庄。雷鸣说:“大哥、三弟,你瞧这倒不错,白吃白
喝,一个人白得六十多两银子。”杨明说:“往后你再别办这宗险事。倘若
妖精青脸红发,就许把你吃了。你有什么能为,这也是济公他老人家暗中保
护的。”说着话往前走。相离常山县不远,眼前道旁有一道土岗,有几棵树,
陈亮说:“大哥、二哥,头里慢走,我要出恭。”杨明、雷鸣点头答应。陈
亮来到土岗下,蹲下出恭。焉想到后面来了一人,身高八尺,黑脸瞠,头挽
牛心发髻。穿着青布单砍肩,青中衣,靸鞋。手提钢刀,由陈亮身背后照定
陈亮就是一刀。陈亮正在出恭,瞧见了,又不能站起来。身子往前一趴,抬
腿照贼人就是一腿,把贼人踢了一溜滚,陈亮这才赶过去,把贼人按住,陈
亮说:“你这厮,好生大胆,这幸亏是我,你真不睁眼。”这贼人口中直央
求说:“大太爷饶命。”陈亮说:“你大概久惯为贼,必有案,你姓什么?
哪里人?老实说,我便饶你不死。”贼人说:“我是镇江府丹阳县人。”陈
亮一听,他说是丹阳县人,这音也像。陈亮一想是乡亲,可就有意不杀他。
陈亮说:“你是丹阳县人,姓什么?在什么村住?”贼人说:“我在陈家堡
住。”陈亮一听,心说:“他在陈家堡住,我怎不认识?”又问贼人姓什么,
在陈家堡哪边住,贼人说:“我在陈家堡十字街路北,我姓陈,叫陈亮,外
号叫圣手白猿。”陈亮一听,气往上冲,照定贼人,就是一个嘴巴。杨明、
雷鸣尚未走远,也跑回来。杨明说:“老三,怎么回事?”陈亮说:“我蹲
着出恭,他由背后把刀砍我,被我拿住。这还不算,大哥问问他姓什么?”
杨明说:“你姓什么?”贼人说:“我姓陈,叫陈亮,外号叫圣手白猿。”
雷鸣噗哧一笑说:“你小子冒充名姓,当着陈亮,你还叫陈亮。”贼人“呀”
了一声说:“我可是瞎了眼了。我可是丹阳人,我不姓陈,我姓宋,叫宋八
仙。只因我知道有一位陈三爷是英雄,我故此充他老人家的名姓。你们二位
贵姓?”杨明说:“我叫杨明,他叫雷鸣。”贼人一听,说:“你就是威镇
八方杨大爷,你就是风里云烟雷二爷么,我可是瞎了眼了。三位饶了我罢。”
杨明说:“我给你几两银子,你做个小本经营,别做贼人了。”陈亮说:“大
哥,别胡闹了,亮清字把瓢给摘了就得了。”贼人说:“求求三位爷饶命罢。
三位上哪去?”杨明说:“上马家湖。”贼人说:“是了本会,风字万水多
鱼旺,荤天汪钻越马肘局密,急付流扯活,对不对?”他说的这是江湖黑话。
本会是本村,风字万是姓马,水多鱼旺是银子多。荤天汪钻越马肘局密,是
晚上跳墙偷银子。他只当这三个人上马家湖做买卖去。雷鸣一听,说:“这
是谁教给你的这些话?”踢了贼人一脚说:“你滚罢。”贼人立起来,竟自
逃走。只今天雷鸣、陈亮跟那贼人一为仇,下文书大闹丹阳县,陈家堡双雄
搭救陈玉梅,几乎雷鸣、陈亮死在宋八仙之手,那就是贼人报今日之仇。这
话休提。且说三位英雄放走了贼人,这才够奔马家湖来。到马家湖天光尚早。
一打听马大官人,是人人皆知。说在十字街路北大门,门口有“方孝廉正义
重乡里”的匾。三个人问明白,来到十字街一瞧,果然不错,上前叩门,由
里面出来一位管家。有三十多岁,很透和气,说:“三位找谁?”杨明说:
“我等奉济公之命,前来送信。找马大官人马俊面交。”管家说:“是。三
位在此少候,我到里面通禀一声。”转身往里就奔。马俊正同铁面天王郑雄
在书房谈话,听家人到常山县买东西回来说,常山县狱里收着一个贼,叫蓬
头鬼恽芳。夜晚去了有几百个江洋大盗,劫牢反狱,把贼人救走,砍死门军,
持刀押颈,要钥匙出东门逃走。马俊说:“郑大哥,你我晚上把兵刃须备好,
恐其贼人记恨前仇,来找你我报仇。”郑雄说:“不要紧,你我夜里留神就
是了。”正说着话,家人进来回话,说:“回大官人,现在外面来了三个,
说是灵隐寺济公派来投书信于大官人,要面交的。”马俊说:“你到外面问
问,是济公特派哪三位来送信,还是顺便带来的,还是济公花钱雇他们来呢?
问明白进来禀我知道。”管家点头答应。马俊为什么这样问呢?原来马俊乃
是世路通达的人。要是济公花钱雇的人,必须多给赏钱。要是托人顺便带来
的,也另有一番的恭敬。要是济公特地派来的,必须亲自迎接。故此叫家人
问明白了。管家到外面说:“我家大官人叫我问问三位,是顺便带来的信,
还是济公特叫三位为此事而来,还是济公花钱雇三位来的?”杨明说:“是
济公特派我三人前来下书,有要紧事情。”管家立刻回到里面说:“回禀大
官人,这三位是济公特派来的。”马俊同郑雄,赶紧往外相迎。来到外面一
看,见杨明头戴宝蓝缎壮士巾,宝蓝缎大氅,眉分八彩,目如朗星,鼻如梁
柱,四字方海口,一部黑胡须,飘洒胸前,一表非俗。见雷明是红胡子蓝靛
脸,壮士打扮,精神百倍。陈亮是穿白爱素,也是壮士打扮,俊品人物。管
家用手一指,说:“我家大官人迎出来了。”杨明一看,见马俊头戴粉绫缎
武生巾,双垂灯龙走穗,垂头珠在两肩头飘摆,双飘乡带上乡三蓝花朵。身
穿翠蓝色窄领瘦袖箭袖袍,周身走金线,掏金边,腰系丝鸾带,套玉环,佩
玉珮,单衬衫,薄底靴子,闪披一件西湖色英雄大氅,上绣大团花朵。三十
以外的年岁,淡黄的脸膛,两道粗眉,一双虎目,准头丰满,未长髭须。后
面跟着一人,身高八尺,穿黑褂,皂黑脸膛,粗眉大眼,虎背熊腰。马俊先
举手抱拳说:“三位虎驾光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杨明三个人,也答
礼相还。马俊指手往里让,三个人往里够奔。进了二道门内一瞧,是北房明
三暗五,东西各有配房。家人一打北上房帘子,众人来到里面。马俊让杨明
上座,雷鸣、陈亮也落座,马俊主位相陪,家人进上茶来,马俊说:“未领
教三位尊姓。”杨明说:“我姓杨,名明。”雷鸣、陈亮也各通名姓。马俊
说:“久仰,久仰!三位由哪里来?”杨明说:“我等在古天山凌霄观遇见
济公禅师,特派我三个人来给马兄台送信。”说着话,把书信掏出来。一看,
上面画着一个酒坛子,钉着七个锯子,这是济公的花样,马俊打开书信一看,
立时吓的颜色改变。不知上写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奉师命投书马家湖赛专诸见字防贼盗
话说白脸专诸马俊,打开书信一看,立刻颜色改变。铁面大王郑雄就问:
“贤弟什么事?缘何这般景况。”马俊说:“了不得了。兄长你看看,这是
八句偈语。”郑雄接过一看,上写的是:
为救行人秉义侠,惹起是非乱如麻。群贼大众齐聚会,各逞强霸入官衙。前来劫牢
反过狱,今夜难免到汝家。马俊若不速防备,全家老幼被贼杀。
郑难看罢说:“济公他老人家,未卜先知。贤弟你打算怎么样呢?”马俊说:
“这件事,可不大好办。”郑雄说:“杨兄长,素常你们三位,做何生理?”
杨明说:“我们在外面保镖为业。未领教专驾贵姓?”马俊说:“真是,我
也忘了,这是我拜兄,他姓郑名雄,名号人称铁面天王。”杨明说:“久仰
久仰。”马俊说:“杨兄长,你们三位既是保镖,我今天有一事奉求。”杨
明说:“什么事?”马俊说:“你看济公这封信,我前者得罪绿林的贼人,
今天贼人要来杀我满门家眷。我这里人单势孤,求三位可以拔刀相助,不知
意下如何?”杨明接信一看,心中明白。自己忖度了半天,说:“马大官人,
这件事我可不敢从命,又不知是哪路的贼人。要是玉山县的一路人,我要出
头,许我一拦就完了。倘若西川路的贼人,不但我管不了,他等认准了我,
且要跟我为仇。”马俊一听,说:“我久闻杨兄长是慷慨人。挥金如土,
284.仗义疏财,在外
面行侠仗义,剪恶安良,故此今天才敢直言奉恳。不然,你我今天才算初会,
也不敢求兄长分神。”杨明说:“在下也不敢侠义自居,无非是常常爱管闲
事。你我彼此一见如故。既是马大官人不嫌,我可从命。但有一节,晚上你
叫人预备照锅烟子,我等把本来面目遮住,倘有认得的人,丢不下脸来动手。”
马俊说:“是。那倒好办。你我商量商量,怎么预备。”杨明说:“你家里
可有多少家人?”马俊说:“我家里连长工佃户打杂到更夫都算在内,共有
百余人。”杨明说:“好。你都把他们叫来,我有话说。”当时马俊叫家人
去把家众齐集。杨明一见,汰去幼弱,除去老者,先得六十人,都是年少力
壮的。杨明向众人说:“你们大官人得罪了绿林人,今天晚上有群贼来明火
执仗,你等可愿意齐心努力,护庇你家主人?”众家人同声一口说:“我等
情愿跟贼人一死相拼!”杨明一听,知道马俊平日待人宽厚,才能大众同心。
杨明说:“你等把内宅收拾出来,叫夫人、老太太、小姐俱搬出空房去,不
要点灯。后院有多少房?”马俊说:“后院也是四合房。”杨明说:“既然
如此,你等各执兵刃,在南屋里藏着,点上灯,把门扣上,听外面我一喊嚷,
你等各执兵刃齐出。不用你等拿贼,只仗你等助威。”家人各自点头答应。
杨明说:“马大官人,你同郑爷在北上房收拾好了,把兵刃预备在手底下等
候。我三个在东配房屋里,西配房锁上。”马俊一听杨明调度有方,心中甚
是佩服。立刻叫家人安置。当时吩咐摆酒,大众吃喝完毕,天已掌灯。马俊
这才带领杨明众人,来到内宅。众家人皆在南屋里,马俊同郑雄在北屋里,
收拾落座,把兵刃放在手底下。杨明、雷鸣、陈亮都用锅烟子把脸抹了,在
东配房屋中一坐,开着门,往外瞧着。等有二更以后,忽见由房上蹿下一个
人来。头上是透风马尾,身上穿三叉通口寸帕夜行衣,周身骨钮寸绊,胸前
罗汉股丝绦,双拉蝴蝶扣,皂缎子兜裆禈裤,蓝缎袜子,打花绷腿。倒衲千
层底,鱼鳞靸鞋,手中拿着一口刀。跳下来东张西望,见东配房开着门,贼
人迈步就要上台阶。杨明抖手一镖,正打在贼人嘴里,雷鸣赶出来一刀,就
把贼人杀了,也不知贼人是谁。刚把这个贼一杀,就听见北房上有人说话:
“了不得,咱们合字给人把瓢摘了!”贼人说:“好马俊,你敢跟我们绿林
中作对,今天将你家中刀刀斩尽,剑剑诛绝。合字上!”只一句话,北房上
也是人,南房上也是人,东西房上也是人。众贼人往下就跳。有一个贼人,
叫双刀无敌李泰,过来就奔东房。东房杨明看见,这才一声喊嚷:“好贼,
竟敢明火执仗!”跳出房外。到院内一看,四角房上贼人不少。雷鸣、陈亮
二人,也出来站在院中。只见过来一个人,名叫李泰,一摆双刀,照杨明一
剁。杨明、雷鸣、陈亮三人香炉脚脊背。杨明见李泰把刀一剁,杨明一闪身,
使了个拔草寻蛇,竟把贼人杀死。旁边又过来一个贼人,叫铜臂猿李祥。这
个贼,很有名的,看见李秦一死,摆刀照杨明劈头就砍。杨明真是手急眼快,
海底捞月,用刀往上一迎,贼人把刀刚往回一撤,杨明一偏腕子,照贼人脖
颈就砍。贼人缩颈藏头,大闪身刚一躲开,杨明跟进身一腿,踢在贼人腰上,
贼人翻身倒栽。杨明赶过来一刀,将贼人结果了性命。杨明一连杀了三个。
忽从对面又来了一个,也是一身夜行衣。杨明一看,黑脸膛,是夜行鬼郭顺。
杨明一想:“是郭贤弟,不可跟他动手。既有他在内,我赶紧把他调出去,
问他为什么跟群贼来打群架,我可以给说合说合。”想罢,杨明一捏嘴,一
声胡哨,这是凤凰岭如意村的暗号,果然贼人也一捏嘴,一声胡哨。杨明头
里走,贼人跟着也出来,来到村外。杨明说:“对面是夜行鬼郭贤弟么?现
在愚兄杨明在此。”书中交代,杨明错认了人,这个贼不是郭顺,乃是白莲
秀士恽飞,他拿锅烟子抹的脸,故此是黑脸膛。恽飞一听是杨明叫郭贤弟,
贼人一想:“了不得,这是杨明,我要动手,不是他的对手。我要一跑,他
必拿刀砍我。莫若我先下手的为强。”想罢,掏出囊沙迷魂袋,照定杨明一
捺。杨明闻见一股异香,说:“浑飞。”这句后也没说完,翻身栽倒。贼人
哈哈一笑说:“杨明,你就是这等的英雄,待我结果你性命。”忽听后面有
人嚷:“合字,这个交给我杀。”恽飞说:“何必你。”赶上去提刀就剁,
只听噗哧一响,红光崩现,鲜血直流。这个时节,就听树林内有人说话:“哎
呀,好快呀,给杀了,阿弥陀佛。”来者乃是济公禅师。书中交代,济公从
何处而来?只因和尚跳下河去洗虱子,说常山县见。柴、杜二位班头又恨又
气,连夜够奔常山县而来。天有巳正。二班头到了十字街只见路西酒铺门口,
站了一个人,身高八尺,黑脸膛,头戴鹦翎帽,青布靠衫,皮挺带,青布快
靴,有两个人扶着。柴头说:“杜贤弟,你看这个班头好样子。”这位班头
是小玄坛周瑞。前者追拿华云龙,被杨明打了一石子,当时就吐了口血。罗
镳忙把周瑞扶到家去。燕南飞周熊一瞧就急了,说:“我这大的年纪,只有
一子。罗镳你到衙门去给他告假。”罗镳去后,焉想到老爷不信,说:“我
这地方,丢了这样大案,他要告假,我要瞧瞧他是真是假。”罗镳无法,到
家里叫家人扶着周瑞,来到衙门。周瑞一见老爷,叩头说:“下役追贼,被
贼党拿石子打了,现在大口吐血。”老爷一验,果真被伤了。周瑞一连又吐
了几口血,老爷这才赏了二十两银子,赏了十天假,叫他调理。有人扶周瑞
出了衙门。走在十字街酒店门口周瑞要歇歇,有许多朋友同他说话。忽见酒
店内出来一人,头上粉绫缎六瓣壮士帽,粉绫缎箭袖袍,手中拿着包裹。三
十多岁,白脸膛,周瑞一看是华云龙,赶忙说:“伙计们快拿,他是华云龙!”
这人微然一笑说:“你拿谁呀,你养病罢。”贼人往北就走,柴元禄、杜振
英听的明白,一看果然是华云龙。当时二位班头,拉出铁尺,要捉拿华云龙,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杨明助友战群贼恽飞智捉镇八方
话说小玄坛周瑞,正在小酒店门口,站着歇歇。有许多的朋友,都问他
怎么病了。周瑞说:“我只因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被贼人的余党,用石子
暗中伤了我,打的吐了血。”众朋友一个个都说:“慢慢养着,别受累了。”
周瑞这人,最好交友,平素的朋友最多,常山县认得周瑞的不少。正在说话,
忽见酒店内出来一人,正是华云龙。周瑞赶忙说:“伙计快拿,别叫华云龙
跑了。”柴元禄、杜振英一看,果然是华云龙。二位班头过去截住说:“朋
友,你别走了,这场官司你打了罢。我叫柴元禄,他叫杜振英,我二人由临
安出来,披霜带露,所为拿你。你在临安,做了多少案。”杜振英说:“华
云龙,你还叫我们费事么?你跟我们走罢。”贼人一瞧二班头,微然一笑说:
“你二位是奉命拿华云龙的原办?”柴头说:“不错。”贼人说:“我可是
华云龙。你们二位,就这么一说要拿我,我倒愿意跟你走,我有一个朋友,
他不答应。”柴元禄说:“你的朋友在哪里?”贼人说:“远在千里,近在
目前。”说着话,把刀拉出来。柴元禄说:“好贼人,你敢拒捕么?”贼人
说:“我看看你两个人,有什么能为。你要赢得我手中这口刀,我就跟你去
打官司。”柴、杜二人说:“好。你我比并
①比并。”伸手拉出铁尺,照贼人
搂头就打。贼人摆刀相迎。柴、杜见贼人这口刀上下翻飞。门路精通,只二
人拿不了。柴头心说:“这贼人果然武艺高强,怪不得在临安做案杀人,盗
了玉镯凤冠。今天要不是我两个人,就死在贼人之手。”柴元禄心中暗恨和
尚,早也不分手,偏巧这个时候分了手,就遇见华云龙动了手。柴元禄说:
“杜头,你瞧和尚可恨不可恨,这时节他也不来了。”杜振英说:“济公此
时来了可不好。”这两人话未说完,只听半空中说:“我来了。我下不去,
要摔死。”柴头一瞧,见济公在药铺的冲天招牌上站着,也不知道怎么上去
的。大众都抬头说:“了不得,和尚要摔死。”书中交代,济公打哪里来?
原来济公在五仙山凌霄观,给陆通、孔贵医了病,叫这两人走了。然后来找
华云龙。到了东跨院,见屋中病了一个老道刘妙通。济公给他把病治好,叫
刘妙通看庙,和尚这才来到常山县。一到十字街,见柴、杜二班头,正跟贼
人动手。和尚一使验法,上了冲天招牌。柴头说:“师父快下来拿贼。”和
尚在上面说:“我也不要命了,我就往下跳。”大众都说:“和尚定要摔死
了!”焉想到和尚往下一落,脚离地还有二尺。大众说:“这个和尚真怪。”
柴头一瞧说:“师父快念咒拿贼。”和尚说:“我把咒脑袋忘了。”贼人此
时一摆兵刃,打算要逃命,正往房上一蹿。和尚说:“我的咒又想起来了。
唵,赦令赫。”贼人脚刚落到房檐上,仿佛有人揪住贼人脊背,把贼人按住,
扔下房来,正掉在小玄坛周瑞的面前。周瑞过去,将贼人按住。柴、杜一瞧,
暗恨和尚:“这样的好差事,单叫病人拿住。”有心过去就锁,又怕人家不
答应。二位班头这才上前说:“朋友辛苦,我叫柴元禄,他叫杜振英,我二
人是临安太守衙门的马快。奉堂谕捉拿华云龙,你把贼人赏我锁了罢。”小
玄坛周瑞,真是宽宏大量,并不争竞。说:“二位,你们锁罢。”柴元禄这
才抖铁链,把贼人锁上。和尚说:“你们两个人大喜呀,拿了华云龙,回去
一销差,得一千二百银赏格。”柴头说:“师父不喜吗?”和尚说:“你们
二位大喜,这一拿着华云龙,回去得一千二百银子赏。”柴头说:“师父你
①比并:即“比试”之意。
不喜吗?”和尚说:“你们二位大喜呀。”和尚一连说了五遍。柴头说:“师
父走罢,别说了。”和尚说:“你们先到衙门去,我还要出恭。”二班头押
解贼人,来到常山县衙门。往里一回禀,知县立刻坐堂。柴、杜二人带贼人
来到公堂,柴头给知县请安说:“下役柴元禄给老爷行礼。”杜头也报名请
安。柴元禄说:“回禀老爷,下役在临安太守衙门充马快,现奉太守谕,出
来捉拿临安盗玉镯、凤冠之贼乾坤盗鼠华云龙。今在本地面已把贼人拿住,
前来回禀老爷。”知县冯老爷说:“你可有海捕公文?”柴头说:“有。”
立刻把公文递上去。知县一看不错,这才问道:“下面贼人可是华云龙?”
贼人说:“我姓华,叫华云龙。”老爷问:“你叫什么外号?”贼人说:“我
叫乾坤盗鼠。”知县说:“你在临安做的什么案?”贼人说:“我在尼姑庵
因奸不允,杀死少妇,砍伤老尼。在泰山楼因口角,伤人命。在秦相府盗玉
镯、凤冠。粉壁墙题诗。都是我做。”知县说:“你题的什么诗?”贼人说:
“题的是藏头诗,头一个字是乾坤盗鼠华云龙偷。”知县说:“你在我地面
南门外抢当铺,明火执仗。东门外路劫,杀伤人命。在我衙门劫牢反狱,抢
去蓬头鬼恽芳,拐去七股差事,这大概有你呀。”贼人说:“我并没在这本
地做案。这些事,我一概不知。”老爷一听,勃然大怒,说:“大概抄手问
事,你不肯应。拉下去之给我打。”贼人说:“老爷。我一个人有几条命案,
已然把临安城所做的事情,都招出来,我也是死罪。这本地我并没做案,你
要叫我承认,那可不行。老爷,你打算叫我一个人承认起来,省得你地面上
背案,你打算保住你的纱帽,对不对?你要叫我给你打一妥案,你说明白,
那也可行。”老爷一听,气得须眉皆竖,说:“你这厮,必是个惯贼。我不
打你,你是不肯直招的。”老爷正要打贼人,这时节,只见由外面脚步踉跄,
济公掸师赶到。柴元禄一瞧说:“回禀老爷,济公来了。”知县站起身来迎
接。一瞧,和尚后面带了一个人,两眼发直,直奔公堂而来。书中交代,济
公由十字街跟二位班头分手之后,和尚随后也够奔常山县而来。正走到衙门
口,和尚抬头一看,见衙门对过有一座酒铺,是“一条龙”,和尚一看,有
一股怨气,直冲霄汉。和尚一掀帘子进去,见柜里坐着一人,有四十多岁,
一脸的横肉,长得凶眉恶眼。和尚说:“掌柜的,借枝笔墨使使。”掌柜的
说:“做什么?”和尚说:“我喝酒,借笔写字。”掌柜的把笔递给和尚。
和尚在手心写了几个字,写完了旁边坐下,要好酒两壶,一碟菜。旁边有人
说:“今天济公长老在十字街拿贼,你没瞧见么?”那人说:“没瞧见。”
这个说:“我瞧见了。和尚身高一丈,头如麦斗,赤红脸,穿着黄袍,手拿
一百零八颗念珠,真是罗汉的样子。”他人又说:“你别胡说了,济颠僧是
酒醉疯颠,一脸油泥,破僧衣,短袖缺领,头发很长才是呢。”用手一指,
说:“就跟这位和尚仿佛。”那人说:“你怎么知道?”这个说:“我跟济
颠有交情。”和尚答了话说:“你认识他?何时认识的?”那人说:“去年
春天,我在临安见过,一同吃过饭。”和尚说:“去年春天,你不是在镇江
府做买卖吗?”这人一想:“怪呀,你怎么知道我在镇江府做买卖?”问他
说:“和尚,你怎么知道我在镇江府呢?”和尚说:“我在镇江见过你。”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吆喝:“好肥狗,谁要买?”和尚一看说:“卖狗的,
你这条狗,要多少钱?”那人叹了一声说:“大师父要留下甚好。我们家里
三个人,我母亲病的甚利害。家内实在当也当尽了,卖也卖完了,就剩这一
条狗了。你要留下甚好,实给一吊钱罢,你只当行好。”和尚说:“不要。”
这人说:“九百罢。”和尚说:“不要。”这人说:“八百你留下罢。”和
尚说:“不要。”卖狗的想:“好容易有个主顾了,也罢,算七百罢。”和
尚说:“不要。”这个人没法,说:“六百罢。”和尚说:“不要。”旁边
有人瞧不过,说:“大师父,你到底多少钱才要?”和尚说:“我还一个价,
你可别恼。”那人说:“不恼。”和尚说:“给你五吊钱。”旁有人说:“和
尚是个疯子。”那卖狗的说:“卖了。”和尚说:“你既卖了,掌柜的给五
吊钱罢。”掌柜说:“我凭什么给五吊钱?”和尚一扬手说:“你瞧,就凭
这个。”掌柜的一瞧,吓的连忙说:“我给五吊。”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
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董士元欺心求圣僧孔烈女被逼投古井
话说济公一扬手说:“就凭这个要五吊钱。”掌柜的一瞧和尚的手心,
吓的颜色改变,忙说:“我给五吊钱,”立即拿出五吊钱来,交给和尚。大
众也不知是怎么样事。和尚说:“卖狗的,你把狗放开,我听它叫唤一声,
就把五吊钱给你。”卖狗的说:“一放开就跑了,它还是跑回我家去。”和
尚说:“不要紧,跑了算我的。”那人就把狗放开,狗竟自跑去了。和尚就
把银子给了卖狗的,卖狗的拿了走了。掌柜的说:“大师父,我这件事,你
可别说,咱们两个人尽在不言中,我给你买菜去。”和尚说:“你买去罢。”
掌柜的立刻买了许多菜来,给和尚喝酒。和尚说:“这场官司我要不跟你打,
屈死的冤魂,也不答应。”和尚手一指往外走。掌柜的两眼发直,就跟着和
尚,出了“一条龙”酒馆,一直来到常山县大堂。知县站起来说:“圣僧佛
驾光临,弟子失迎,望乞恕罪。圣僧请坐。圣僧带来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和尚说:“老爷派人先把这个人看起来,少时再问。”老爷立刻吩咐:“把
这人看起来。”手下官人答应。和尚说:“老柴、老杜,二位大喜呀,拿住
华云龙,只一到临安,得一千二百银子赏。大喜,大喜!”柴元禄、杜振英
说:“师父不喜吗?”和尚说:“贼人你姓什么?”贼人说:“我叫华云龙。”
和尚大笑说:“你姓华,有什么便宜?”说着话,和尚过去把贼人的衣裳一
剥,和尚说:“你们来看,这就是他的外号。”柴、杜二人一瞧,贼人背脊
上,有洋钱大小九个疤瘌。和尚这一做,贼人说:“罢了,和尚你既认得我,
我不姓华了。”老爷说:“你到底姓什么?”,贼人说:“我姓孙,叫孙伯
虎。外号叫九朵梅花。我在恶虎山玉皇庙里住着。我是西川人。玉皇庙里,
有西川绿林人在那里啸聚。南门外抢万兴当,明火执仗,是蓬头鬼恽芳率领,
有桃花浪子韩秀,有白莲秀士恽飞,双手分云吴多少,低头看物有得横,恨
地无环李猛,低头看塔陈清,造月蓬程智远,西路虎贺东风,跳涧虎陈达,
白花蛇杨春连,一共三十一个人。那天抢的东门外路劫,是我同无形太岁马
金川,我二人做的。前者只因蓬头鬼恽芳被官人拿来,他兄弟白莲秀士恽飞
撒绿林帖,传绿林箭,请了绿林的朋友,来劫牢反狱,共七十三个人,来把
恽芳救走。拐走了七股差事,砍死门军。大众一同出的东门,把恽芳救回去。
他的腿被夹棍夹坏了,他说:“常山县的老爷是他的仇人,马家湖的白脸专
诸是他的仇人,今天众绿林的朋友,到马俊家去,杀他的满门家眷。我跟恽
芳是拜兄弟,他派我来杀官盗印,没想到被官人拿住。华云龙他也没在玉皇
庙跟这些人在一处,我可认识他。我打算替华云龙打一妥案。没想到和尚认
识他。这是以往真情实话。”老爷吩咐把贼人钉镣入狱,官人答应,将贼人
带下去。柴头、杜头此时气大了。和尚说:“你两个不必着急,早晚我必给
你二人把贼捉住。”知县这才问道:“圣僧,方才带来那个人,是怎么一段
事故?”和尚一扬手说:“老爷你看。”知县一看,方才明白,立刻吩咐把
那人带过来。书中交代,这个酒铺掌柜的,姓董名叫士元。当初这座“一条
龙”酒店的东家,姓孔,行四,跟董士元乃是拜兄弟,患难相交的朋友。董
士元就是孤身一人。孔氏家中,有妻子周氏,跟前有一儿一女。董士元帮着
孔四照料买卖。后来孔四身染重病,病至垂危之际,就把董士元叫了家去。
孔四说:“董贤弟,你我弟兄如手如足。现在我不久于人世了。我一死,你
嫂嫂带着侄男侄女度日,无倚无靠。我这酒店,就交给你照管。我死了之后,
别叫你嫂子冻饿着。能把孩子养大成人,接了我孔氏门中的香火。我就死在
九泉之下,也甘心瞑目。”董士元说:“兄长,你养病罢,不必担忧。倘兄
长要有不测,嫂子侄男侄女我必然照应。”说话之后,果然孔四呜呼哀哉了。
董士元帮着办理丧事,将孔四埋葬,“一条龙”酒铺,就归董士元承管。他
时常给周氏家中去送钱。周氏的女儿,名叫小鸾,年长十七岁,尚未许配人
家,长得十分美貌。董士元本是酒色之徒,自孔四死后,他就打算要占姑娘,
时刻惦念在心。这天周氏带着孩儿上姥姥家去,家内留下姑娘看家。董士元
知道,买了许多的东西,到周氏家去。见家中就是姑娘一个人。董士元说出
无理之话,伸手拉姑娘,意欲求奸。焉想到姑娘乃是贞烈女。见董士元一拉,
姑娘急了,往后院就跑。后院有一口井,是浇花井,姑娘就跳下井去。董士
元跑回铺子,故作不知。周氏晚上回到家中,不见了女儿,各处找寻,并无
踪迹。直到三天,见井里姑娘死尸漂上。周氏想着,必是姑娘浇花打水,失
脚坠落井内。并不知是董士元因奸不允,逼死姑娘,立刻把尸捞起,给董士
元送信。董士元帮着买棺材,把姑娘埋了。他以为这件事人不知、鬼不觉。
焉想到今天跟他要五吊钱的和尚,手中写的是“强奸逼死孔小鸾”,故此董
士元忙给五吊钱。他打算给和尚几个钱,就把这件事瞒过。焉想到和尚用验
法,把他带到衙门,老爷一瞧和尚的手心,方才明白。立刻把惊堂一拍,老
爷说:“你这厮好大胆量,因何强奸逼死孔小鸾?快实说来,不然,本县要
重办你。”董士元这时明白过来,一瞧到了公堂。自己一想:“我这件事没
人知道,这可怪了。”想罢,说:“老爷在上,小人叫董士元。我是买卖人,
并不认识谁叫孔小鸾。”和尚说:“这厮好大胆量,你还不肯承认!屈死的
冤魂,已然在我眼前告了你。老爷用大刑拷打,他就认了。”老爷立刻吩咐:
“用夹棍夹起来问。”官人就把董士元夹起来。董士元实在疼痛难禁,这才
说:“老爷不必动刑,小人愿招。”老爷说:“你招。”董士元就把同孔四
交友,孔四托妻寄子,因姑娘美貌,他谋奸不从,跳井自尽,从头至尾一说。
老爷说:“你这东西,真是无伦无礼,做出这等伤大害理之事。”立刻吩咐:
“先将他钉镣入狱,候把尸亲传来对质,再照例定罪。”老爷退堂说:“请
圣僧书房里坐,本县还有事相商。来人摆酒伺候。”手下人答应,知县说:
“圣僧,今天晚上,有群贼夜入马家湖。倘若杀伤人命在我地上,本县也要
担忧。圣僧可有什么高见?”和尚说:“这倒小事,喝酒是大事。”柴头、
杜头此时气得傻了。和尚说:“二位大喜。”柴头说:“不是华云龙,喜什
么?”和尚说:“你二人不必着急,回头我带别人去拿华云龙,把贼拿来交
给你两个人,论功受赏,好不好?你二人在这衙门等着,我和尚绝不说瞎话。
老爷,你派小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选二十名快手伺候。少时叫他等跟我和
尚到马家湖拿贼。”知县点头,立刻传谕。小玄坛周瑞一听派差上来,回禀
说:“下役已然蒙老爷赏假,现在大口吐血,不能跟济公出去办案,求老爷
派罗镳一人去罢。”和尚说:“周瑞,你吐血愿意好还是愿意死?”周瑞说:
“愿意好。谁肯愿意死?”和尚说:“我给你一块药吃。试试看。”周瑞说:
“好。”和尚立时给了一块药。周瑞吃下去,少时间气血化开,当时觉着好
了。连说:“好药,好药!”和尚说:“你好了,同罗镳带二十名快手,在
书房外伺候。每人要一根白鹅翎,听我说走就走。”周瑞答应,家人说:“酒
菜齐了。”知县请和尚来到书房,和尚说:“老爷,这个酒我不喝。”知县
说:“圣僧要喝什么酒?可以吩咐。”和尚说:“先把菜都拿下去。上一样
菜,叫手下人叫嚷:‘老爷同圣僧在书房喝酒。’大众答话,伺候端菜。我
和尚要听热热闹闹的。”老爷说:“是。”来人先把菜撤下去。上一个菜。
大众说一遍,家人又把菜撤下去。往里端一样,说:“老爷同圣僧在书房喝
酒,你等端菜上来。”大众答应说:“是。”和尚这才落座喝酒。酒过三巡,
和尚说:“老爷,我变个戏法你瞧瞧。我要做玉女临凡。”用手一指,下来
几个美女。弹唱歌舞。和尚又说:“我要变平地抓鬼。”说着话,和尚伸手
往桌底下一抓,抓出一个贼人来,倒把老爷吓的目瞪口呆。不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常山县柴杜拿贼犯马家湖济公救杨明
话说济公说变戏法,平地抓鬼。一伸手,抓出一个贼人来。和尚说:“老
爷你瞧,抓出鬼来了。”老爷立刻吩咐手下人,将贼人捆上。老爷一问,贼
人说:“我叫无形太岁马金川,前来杀官盗印。”原是蓬头鬼恽芳派九朵梅
花孙伯虎,无形太岁马金川两个人,一个杀官,一个盗印。马金川受过异人
的传授,他有十二道隐身符。按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酉、戌、亥十二个时辰贴在脑袋上,准也看不见他。今天贼人来,听家人说,
老爷同济公在书房喝酒,贼人就奔书房来了。又听见济公说要变玉女临凡,
贼人要瞧着学学戏法,他迈步进了书房。别人都瞧不见有人进来,和尚可瞧
见了。贼人刚往桌底下要钻,和尚一伸手,把他那道符揭下来。大众这才瞧
见,把贼人捆上。老爷问明白,把贼人钉镣入狱,和尚吃了个酒足饭饱,站
起身来说:“周瑞、罗镳你等跟我走。”众班头跟着出了衙门,一直奔马家
湖。和尚叫周瑞附耳说,如此如此,周瑞点头。来到马家湖村口,正听见说,
现在杨明在此。白莲秀士恽飞,用囊沙迷魂袋把杨明打倒。后面有人说:“合
字。这个交给我。”恽飞说:“何必你,我杀罢。”赶上前噗哧一声,红光
崩见,鲜血直流,人头落地。和尚说:“好快。杀了么?”可是杨明并没有
杀死,乃是白莲秀士恽飞被小玄坛周瑞杀了。恽飞听后面说:“合字。这个
交给我。”恽飞回头瞧了一瞧,见周瑞鬓边有白鹅翎,故此贼人没留神。今
天来的这一群贼,都是白鹅翎为记。焉想到济公也叫周瑞等插上白鹅翎,这
叫鱼目混珠。有这么两句话: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才见两股鱼。小玄坛周
瑞把恽飞杀了。和尚过来一瞧,杨明躺着,人事不知。和尚叫周瑞找了一碗
水来,捏了一块药,给杨明灌下去。当时杨明醒过来。抓起来一瞧,说:“原
来师父来了。可了不得了,群贼来到马家湖,明火执仗,这个乱大了。”和
尚说:“你到马俊家去瞧瞧,乱子还大。”杨明赶紧复返回来,蹿房越脊,
来到里面一瞧,只见群贼升殿,雷鸣、陈亮、郑雄、马俊,俱被贼人捆上。
书中交代,杨明走后,马俊等四个人,跟贼人动手。群贼之中,也有能人。
内中有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这两个人在暗中瞧着,先没下来。要瞧着
马俊家内有能人,这两个就不下来了。要没有能人,再下来动手。暗中一瞧,
就是这四个人来往动手。众贼人拿刀把南屋里堵住,众家人都没敢出来。皂
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瞧明白。二人下来一施展邪术,把四个人拿住。群贼
把北上房屋中点上灯,群贼大家落座。桃花浪子韩秀一瞧,说:“这两个人,
拿锅烟子抹着脸,必是熟人。拿水来给洗洗。”正说着话,外面杨明一声叫
喊:“好贼人,真乃大胆。今有威镇八方杨明在此。”众贼人一听大乱。本
来杨明的名头高大,故此群贼一乱,皂托头彭振说:“众位别乱,都有我呢。
看我略施小术,保管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两下。”这句话尚未说完,
群贼出来一瞧,见济公一溜歪斜,脚步仓皇,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也不吹牛了。他两个人先自逃生。群贼都知道济
公在铁佛寺法斗铁佛,神通广大。大众焉敢动手,群贼全往房上蹿。济公用
手一指,口念“唵,赦令赫”。用定神法定了十六个贼人。杨明这才同济公
到屋中把马俊、郑雄、雷鸣、陈亮放开。马俊立刻给济公行礼。和尚说:“不
用行礼,你们先把这些贼人杀了,不杀也是后患。留几个别杀,我是带着常
山县的班头,留几个活口,交到常山县去完案。”杨明众人,这才拿刀把贼
人杀了十三名,留下三个贼人没有杀。一问这三个人,叫桃花浪子韩秀,粉
蝴蝶杨志,燕尾子张七。问明白了,把三个贼人捆上,和尚说:“马俊,你
给我找一条好扁担,拿两根绳子。”马俊说:“做什么呀?”和尚说:“我
去办案去。把这三个贼人交给常山县两位班头小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天
亮解到常山县去。”马俊立时叫家人找了一条山榆木的扁担,两条绳子,交
给济公。和尚拿着,出了马家湖村口一直往北。离马家湖八里地,有个镇店,
叫八里铺。和尚扛着扁担,来到八里铺,天刚太阳出来。八里铺这里有个闹
市口。怎么叫闹市口呢?皆因早晨有几个卖力气的,都在这里会齐。可不许
外人来卖力气,都是本地的自己人,在这里担着肩着,和尚到闹市口,把扁
担一放,往地就一蹲,也不言语。旁边这些卖力气的就问:“大师父,你是
做什么?”和尚说:“我是卖力气担肩的。”这人说:“你要挑担上别处去,
我们这里不许外人在这里卖力气。”和尚说:“你们在这里卖力气,司里有
帖,府里有牌,县里有告示?”这人说:“没有。”和尚说:“既没有,许
你们卖力气,不许我卖力气?我偏在这里定了!”那人就说:“你们不用理
他,大概这和尚是半疯。”这个说:“和尚,你在这里罢,我不管好不好!”
和尚说:“你叫我在这里,我偏不在这里,我走了。”那人说:“你瞧,是
半疯不是?”和尚往前走了不远,一瞧路西有一座大酒饭馆。和尚迈步进去,
就跑到后堂。走堂的心里说:“这个穷和尚,他也到这个大饭馆里来。一个
菜,三百二、二百四。一顿饭,总共好几吊钱,自己换换衣服岂不好?”见
和尚坐下,把扁担一放。跑堂的一瞧,这条扁担倒不错,山榆木的,值二两
银子。心里说:“和尚吃完了饭要没钱,留他这条扁担也好。”想罢跑堂的
说:“大师父来了,要什么酒菜?”和尚说:“你瞧着办罢。”跑堂的说:
“你吃东西,怎么我瞧着办?”和尚说:“你不是要留我这条扁担么?你瞧
值多少钱,给我多少钱的酒菜。好不好?”伙计说:“没有,我不要扁担。”
和尚说:“你别瞧我穿的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主顾,不赊不欠,给
现钱,是你们的财神爷。”跑堂的说:“是是。大师父要菜罢。”和尚说:
“你煎炒烹炸,给我配四个菜来。两壶人参露。”跑堂的说:“人参露可卖
一吊二百钱一壶!”和尚说:“不多。我们那地方,都卖两百吊一壶,这还
便宜一半呢。我今天得多喝两壶。”跑堂的说:“是是。”立刻给和尚把酒
菜拿来。和尚正在自斟自饮,忽听外面一声“阿弥陀佛”,声音洪亮,帘板
一起,进来两个脱头和尚,乃是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这两个贼人,由
马家湖逃走。先往北跑,一走山弯走迷了,又往南跑。跑走半夜,天亮来到
八里铺。两个人要喝酒息歇。刚一进来,瞧见济公,吓的惊魂失措,就要跑。
济公用手一指,把两个贼人定住。济公过去,就打彭振嘴巴,说:“好东西,
我两座庙,二十顷地的银子,叫你二人拐走了。今大咱们是一场官司。”济
公给每人打了十个嘴巴,众人瞧着说:“这两个和尚,怎么这个穷和尚打他,
也不言语?”那人说:“想必他们是没理。”和尚由彭振兜囊里,掏出十几
两银子,由徐恒兜中,掏出有四十余两,和尚说:“这是偷的我的银子,还
没花完呢。”和尚拿银子给酒饭帐,把这两个人一捆,用扁担一挑。大家也
没人敢问。和尚挑着出了酒店,街市上瞧着都觉新闻。说:“一个穷和尚,
挑着两个和尚,这是怎么回事?”济公说:“你们不开眼,这是我庙里搬家。”
和尚挑着到了闹市口。众卖力气的说:“你们瞧,和尚揽了买卖。”正说着,
和尚来至切近。众人瞧着,挑了两个和尚,大众纳闷。济公伸手把银子掏出
来说:“你们瞧,他雇我挑到马家湖,给了五十两。你们谁去,一个人我给
一两银子,挑到马家湖。”大众一听说:“去,我们八个人,四个人倒换,
两人抬一个。”和尚说:“就是。”大众抬起来往前走,刚到马家湖村口,
就听那边有人喊:“好老道,你敢把我们差事杀了,济公快来。”和尚抬头
一看,是一个老道,手执宝剑。罗汉爷这才赶奔上前,要跟老道斗法,且看
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济公火烧孟清元贼道智激灵猿化
话说济公雇人搭着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刚来到马家湖村口。只听
对面有人嚷:“好,老道,你敢劫杀差事。济公快来。”和尚一看,乃是一
个老道,截住小玄坛周瑞一干众人。书中交代,济公夜内由马家湖走后,小
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带领二十个伙计,一见马俊,马俊说:“二位班头,
现有济公的吩咐,这里有三个贼,叫你们二位等候天亮,把贼人押回衙门,
请老爷前来验尸。还叫你们等他老人家回来你们再走。”周瑞、罗镳点头答
应。等到天亮,有常山县衙门的二爷,骑着马,来到马俊家来打听。原来知
县不放心,一夜未见周瑞等回衙门,又不知出了多少人命,总算是常山县的
地面。故此老爷派管家,到马俊家来打听。管家一见周瑞,周瑞就把夜内杀
贼的话一说。管家说:“周头,你们快回去罢。老爷甚不放心,叫我来访问,
你等回去,老爷就放了心了。”周瑞说:“也好,我先押解贼人回去。”马
俊说:“周头,你赶紧请老爷来验尸。”周瑞说:“是。”立刻雇了一辆车,
把三个贼人搁在车上。大众班头衙役,押解着出了马俊家中。正走到马家湖
村口,只见对面来了一个老道。披散头发,身穿蓝缎道袍,白袜云鞋,手中
提着宝剑,长得凶眉恶目,一部刚髯。老道口念无量佛,把车辆截住,说:
“你们是做什么的?”周瑞说:“我们是常山县的官人,在马家湖拿着的明
火贼犯,往衙门解。”老道说:“我瞧瞧拿住的贼。”周瑞说:“老道,你
瞧什么?你是哪的?”老道说:“山人姓孟,叫清元。”这个老道,原是华
清风的二师弟。他在二狼山三清观修行。只因前者,有古天山凌霄观内的两
个小道童,逃到二狼山去,提说他师父被济颠和尚烧跑,不知生死存亡。孟
清元一听,说:“好,哪时我见着济颠和尚,我有周天烈火剑,活活要把济
颠烧死,必要给我兄报仇。”今天他上山砍木头。有几个做活的,是马家湖
的居民,到二狼山去做活,丢开闲话,说道:“老道,昨天晚上,我们马家
湖热闹了,白脸专诸马俊马大官人家中,闹明火执仗,闹的甚凶,听说都是
济公和尚杀了。”这个说是无心,老道却是有心。盂清元一听济颠和尚到马
家湖来了,“我去找他,给我师兄报仇。”老道把发髻披散,带了宝剑下山。
老道走到马家湖村口,碰见周瑞众人,押解差事。老道说:“我要瞧瞧。”
这三个贼人,都认得老道。桃花浪子韩秀说:“孟道爷救我罢。”杨志说:
“孟道爷救我罢。”张七说:“孟道爷救我罢。”孟清元一听,说:“你三
个人待我有什么好处,我救你们?”老道跟杨志素常不对,孟清元说:“杨
志,你也有今日。”杨志一听说:“老道,你少称雄,我大老爷不怕死。打
受了国法王章,再有二十年,我又二十多岁。你少说便宜话,趁此滚开,不
然,我可骂你。”老道一听,气往上冲,拉出宝剑竟将杨志杀了。周瑞一瞧
说:“老道你好大胆量!这是明火执仗的要犯,你敢给杀了。伙计们,把他
锁上。”众人正奔老道,老道用手一指说:“前来送死。”用定神法把众人
全都定住。周瑞正在着急叫喊,只见济公来了,周瑞喊道:“济公来了!”
和尚说:“来了。”和尚用手一指,把众人的定神法撤了。叫周瑞把彭振、
徐恒搁在车上,一并解到衙门去。给了挑担的八两银子。和尚过来说:“孟
老道,你认得我不认得?”老道说:“你是谁?”济公说:“我是灵隐寺济
颠。”孟清元一听说:“我想是怎么个济颠!项长三头,肩生六臂,原来是
一个丐僧。今天你休想逃命。”和尚说:“孟老道,你不服,咱们两个人到
无人之处去说。”老道说:“好。”立刻同着和尚,来到山口以外。和尚说:
“杂毛老道,你打算怎么样?”孟清元说:“好济颠,你把我师侄张妙兴烧
死。你又把我师侄姜天瑞置死。你把我师兄华清风烧走,不知生死。我特要
找你报仇。今天你要认罪服输,跪倒给我磕头,叫我三声祖师父,我饶你不
死。如要不然,当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和尚哈哈大笑说:“杂毛老道,
你这厮不知奉公守分,无故前来找我。你跪倒给我磕头,叫我祖宗爷,我也
不能饶你。”老道一听,气往上撞,摆宝剑照定和尚劈头就剁。和尚滴溜走
到老道身后,拧了老道一把。老道一转身,和尚又捏了老道一把。和尚围着
老道直转,掏一把,拧一把,掏一把,抓一把。老道真急了,往旁一跳,口
中念念有词。当时三昧真火,平地一起,连山坡柴草都着了,一片火扑奔和
尚而来。和尚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用手一指,
这片火光直奔老道,立刻胡子也着了,头发也烧了,衣裳也着了。老道急忙
驾趁脚风逃走。眨眼衣裳都烧没了,赤身露体。老道见前面一个石洞,打算
要躲避躲避。刚来到石洞口,只见里面有一个赤身露体的老道,正是华清风。
孟清元一瞧说:“师兄,你怎么这个样子?”华清风说:“我被济颠和尚烧
的。师弟你打哪来,为何这个样子?”盂清元说:“也是被那济颠烧的。”
华清风说:“好济颠和尚,我跟他誓不两立。”盂清元说:“你我不是他的
对手,咱们老道,还有比你我强的。咱们三清教要算谁?”华清风说:“头
一位就是万松山云霞观紫霞真人李涵陵。第二就是天台山上清宫东方太悦老
仙翁昆仑子。第三就是八卦山坎离真人鲁修真。第四就是梅花山梅花岭梅花
真人灵猿化。”孟清元说:“咱们找梅花真人去,求他老人家,给我们报仇。”
华清风说:“赤身露体,怎么去得?”正说着话,只见由对面来了一个老道。
挑着扁担,上面有两个包裹,青布道冠,蓝布道袍,白袜云鞋,面如古月,
三绺黑胡须。华清风一看,不是外人,正是他三师弟尚清云。这个老道,可
不像他们,乃是正务参修,到处访道学仙。华清风连忙说:“师弟快来!”
尚清云一看,说:“二位师兄,因何这般光景?”华清风说:“我二人被济
颠和尚烧了,跟我二人为仇做对。”尚清云一听说:“济颠和尚,他乃是好
人,普救众生。大概必是二位师兄的不是。”华清风一听,勃然大怒说:“你
是我师弟,你不说给我报仇,反倒说我不好。我非得跟济公一死相拼,找他
报仇不可。”尚清云说:“二位师兄,找济颠,我也不管。不找,我也不管。
我给二位师兄留两身衣裳就是了。”说着话,打开包裹,留了两身衣服,立
刻告辞。尚青云挑起扁担往前就走。信口说道: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
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分度时光。
休将自己心田昧,莫把他人过失扬。
谨慎应酬无懊悔,耐烦作事好商量。
从来硬弩弦先断,未见钢刀身已伤。
惹事尽从闲口舌,招殃多为热心肠。
是非不必争你我,彼此何须论短长。
吃些亏处原无害,让几分时也不妨。
春日才逢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
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责还同九月霜。
人为贪财身先死,蚕因夺食命早亡。
一副养生平胃散,三分顺气太和汤。
休斗胜来莫逞强,百年溷事戏文场。
离合悲欢朝朝乐,好丑媸妍日日忙。
行客戏房花鼓懈,不知何处是家乡。
尚清云唱着山歌,竟自去了。他唱这段歌,所为劝解华清风二人。焉知道他
二人恶习不改,痴迷不悟,当时穿上衣衫,驾起趁脚风,要到梅花山梅花岭
找梅花真人灵猿化,跟济公为仇。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施佛法智捉蓬头鬼仗妖术炼剑害妇人
话说华清风、孟清元见尚清云走后,两个人把衣裳穿好,立刻驾起趁脚
风,够奔梅花山而来。来到洞外一看,有两个童子在那里把守洞门。华清风
说:“童子,祖师可在洞内?”童子说:“现在洞内。”华清风二人立刻往
里走。一瞧里面有一云床,梅花真人灵猿化在上面打坐。头戴鹅黄道冠,赤
红脸,一部白髯。华清风、孟清元跪倒行礼。说:“祖师爷在上,弟子华清
风、孟清元给祖师爷叩头。”梅花真人一翻二目,口念:“无量佛,你两个
人来此何干?”华清风说:“我二人来求祖师大发慈悲,替三清教报仇,世
上出了一个济颠和尚,兴三宝,灭三清。他跟我二人为仇,无故把徒弟张妙
兴烧死,又把我徒弟姜天瑞逼死,把我二人用火烧的这个样子。他说咱们三
清教里没人,都是披毛带角脊,背朝天,横骨叉心,不是四造所生,要灭三
清教。实在可恶已极。求祖师爷大发慈悲,一来替我二人报仇,二则把济颠
除了,也给三清教转转脸。”灵猿化一听说:“你两个孽障,必是前来搬弄
是非,无故济颠焉能跟你等做对?必是你二人招惹了济颠。”华清风说:“祖
师爷,你老人家倒不信,实是济颠和尚无故欺辱三清教的人。”灵猿化说:
“既然如此,你两个人下山,见了济颠,你们跟他说,不用跟我们做对。叫
他来见我,我将他结果了性命。我不能下山去找他去。”华清风说:“就是。
师弟你我去找济颠去。”说着话,二人出来。刚出一洞门,只见济公彳亍彳
亍,脚步仓皇,直奔梅花洞而来。和尚说:“我来找你们的老道来了,叫他
出来我瞧瞧。”华清风一见,赶紧就喊:“祖师爷快出来,济颠来了!”灵
猿化立刻由洞里出来。抬头一看,见和尚头上并无金光白气,褴褛不堪,原
来是一乞丐。老道说:“济颠僧,我且问你,你为何烧死张妙兴,逼死姜天
瑞,跟华清风二人为仇?”和尚说:“你也不必说,皆因他等行凶作恶,早
就该剐之有余。你怎么样的老道,要跟我老人家怎么样?”灵猿化说:“看
你有多大能为。”立时老道一撒肚子,一张嘴,喷出一道黄光。和尚哎呀一
声,翻身栽倒,当时气绝身亡。灵猿化一瞧,叹了一声说:“华清风,你二
人无故搬弄是非,他乃是凡夫俗子,叫我作这个孽。一来不要紧,万松山紫
霞真人李涵陵,九松山灵空长老长眉罗汉来查山,必不答应我。”老道颇为
后悔。原来这个老道不是人,乃是猿猴。在山中修炼多年,化去横骨,口吐
人言。李涵陵同灵空长老,是十年一查山,他必要预备鲜桃美酒,给李涵陵、
灵空长老喝。他是一片恭敬之心,后来他要认李涵陵为师,李涵陵说:“不
行,我们老道修行都是人,焉能收你猿猴?”他苦苦哀求。李涵陵无法,说:
“我赐你一姓,姓灵罢。”灵空长老说:“我赐你一个名字,叫猿化。”故
此他才叫灵猿化。平时他永不下山,在山中采草配成丹药,出去普救四方。
倒是正务参修,打算要成其正果,也跟李涵陵炼了些能为。今天把济公喷倒,
自己倒也懊悔起来,怕将来李涵陵不答应。华清风见和尚躺下,他乐了,说:
“祖师爷把宝剑给我,我杀他。”盂清元说:“我杀他。”灵猿化说:“不
能叫你等杀他,我这就作了孽了。我将他置倒,非我给他丹药吃,不能起来。
一天不给他药吃躺一天,两天不给他药吃躺两天,永不给他药吃,他就得在
这里躺死。”这句话还未说完,和尚一翻身爬起来了,灵猿化大吃一惊,说:
“和尚,我没给你药吃,你怎么起来了?”和尚说:“我再躺下,等你给我
药吃。我倒有心给你做个脸,等你给我药吃再起来,无奈地下太凉。你也不
认得我和尚是谁,我给你瞧瞧。”说着话,和尚用手一摸天灵盖,口念:“唵,
敕令赫。”灵猿化再一瞧,和尚身高丈六,头如巴斗,面如蟹壳,身穿直缀,
赤着两条腿,光着两只脚,穿的草鞋,是一位活知觉罗汉。吓得猿化跑进洞
去,将洞门一闭,不敢出来。和尚也不去赶他。那华清风、华清元吓的掉头
就跑。和尚也不追他。一直往东够奔恶虎山。和尚来到玉皇庙内,蓬头鬼恽
芳正在盼想无形太岁马金川、九朵梅花孙伯虎杀官盗印,还不回来。众人到
马家湖去,杀马俊的满门家眷,也不见回来。天光不早了,自己正在着急之
际,和尚由外进来说:“合字。”恽芳一瞧,是个穷和尚,不认识。恽芳说:
“什么叫合字?”和尚说:“我也是线上的人。”恽芳说:“我不懂。”和
尚说:“你这可不对。你不认得我了?你兄弟白莲秀士恽飞,撒绿林帖,传
绿林箭,请我们来的。那一天劫牢反狱,有我由常山县把你救出来,我还背
了你二里多路,你怎么忘了?”恽芳一听,说:“我可实在眼钝。那天黑夜
景况,人也太多,我实没瞧出来。你叫什么呀。”和尚说:“我叫要命鬼呀。”
恽芳说:“你是要命鬼,你是哪路的?”和尚说:“我是东路的。”恽芳说:
“我怎么没听见说过,你们头儿是谁?”和尚说:“我们头儿是阎王爷。”
恽芳说:“我也不认得。”和尚说:“你不认得,我领你去见见。昨日晚上,
无形太岁马金川,把印也盗了。九朵梅花孙伯虎,把知县也杀了。我们大众
到马家湖把马俊全家老幼都杀了。大众都得了金银细软,大众商量着要回西
川。你兄弟白莲秀士恽飞想起来说,庙里还有我们大爷等着我们,谁去背他
来?大家都不愿意来。你兄弟就叫我说,要命鬼,你去到恶虎山玉皇庙内,
把我哥哥背来,咱们一同回西川。故此我这才来。他们大众都在半路等着呢,
你快跟我走罢。”恽芳信以为真,就说:“要命鬼,你背的动我么?”和尚
说:“背的动。你别瞧着我身材矮小,我有气力。”立刻和尚背起浑芳,下
了恶虎山,一直够奔常山县。恽芳说:“要命鬼,你往哪里走?那是常山县。
要碰见官兵,你我二人就没命了。”和尚说:“不是,你错认了。”说着话,
来到常山县衙门口。恽芳说:“要命鬼,你怎么背我上常山县衙门哪?”和
尚说:“不背你上衙门上哪里去,你舍了命罢。”恽芳一听说:“好,你是
我的要命鬼呀!”和尚说:“对了。”说着话,来到公堂。老爷正审问桃花
浪子韩秀,燕尾子张七,皂托头彭振,万花僧徐恒。老爷见济公来了,赶紧
说:“圣僧请坐。”和尚把恽芳放下落座。周瑞说:“圣僧方才同那老道士
上哪里去了?”和尚就把方才之事述说一遍。老爷这才说:“恽芳你也有今
日。你们劫牢反狱,共多少人?”恽芳说:“老爷要问,我也不知道。劫牢
反狱,也不是我要他们劫的。”老爷又问韩秀众人,到马家湖去明火执仗共
多少人?韩秀众人俱皆招认。老爷吩咐将他等全行钉镣收牢。一面给济公道
谢行礼。这时,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老道,两眼发直,直奔公堂。周瑞一瞧
说:“回老爷,这个老道,方才劫差杀杨志就是他。”老爷吩咐:“把他锁
上带过来。”老爷一拍惊堂木说:“你这道人叫什么?”孟清元此时明白过
来,即然到了公堂。方才由梅花山逃走,心中一迷,也不知怎么来到衙门,
老道一齐俱皆招认。老爷也吩咐一并入狱。柴头过来说:“圣僧,临安太守
行礼求你,秦相作揖打恭求你,你老人家带我们出来拿华云龙。今天也拿,
明天也拿。龙游县那个样的为难案,你伸手就办。这常山县这么大事也办了,
倒是华云龙还拿不着。”和尚说:“你二人不必着急,跟我走,去拿去。要
拿不着,你二人就拿我,好不好?”柴头说:“拿你做什么?”和尚立刻告
辞。知县说:“圣僧,住几天再走。”和尚说:“不用。省得他二人着急。
我带他们拿华云龙去。”这才带领二位班头,出了常山县。往前正走。刚走
到山里,只见眼前树林子中,杨明、雷鸣、陈亮在地上躺着。华清风正要拿
宝剑杀这三个人,和尚赶到。不知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二回杨雷陈仗义杀妖道十里庄雷击华清风
话说济公带领二位班头,正走到山内。只见华清风手举宝剑,要杀杨明、
雷鸣、陈亮。书中交代,华清风由梅花山逃走,自己一想,非要把济公杀了
不可。他打算要炼子母阴魂剑,能斩罗汉的金光。要炼子母阴魂剑,须得把
怀男胎的妇人开膛取子母血,抹在宝剑上,用符咒一催,就可以炼成了。华
清风自己想罢,一施展妖术,弄了点银子。买了个药箱,买了些九散膏丹,
打算到各乡村庄里以治病为名,好找怀男胎的妇人,华清风拿着药箱,走在
一座村庄。只见有两个老太太在那里说话。这位说:“刘大娘,吃了饭了。”
这位说:“吃了。陈大姑,你吃了。”这位说:“吃了。”两位老太太,一
位姓刘,一位姓陈。这位刘太太说:“大姑你瞧,方才过去的,那不是王二
的媳妇么?”陈老太太说:“是呀。”刘老太太说:“不是王二他们两口子
不和美呀,怎么他媳妇又给他送饭去?”陈老太太说:“刘大娘你不知道,
现在王二的媳妇有了身孕,快生养了,王二也喜欢了。他自己种两顷稻田,
他媳归给送饭去。现在和美了。”华清风一听,那妇人怀着孕,赶紧往前走。
追到村头一瞧,那妇人果然怀的是男胎。书中交代,怎么瞧的出来是男是女
呢?俗语,世上无难事,只怕用心人。要是怀胎的妇人印堂发亮,走路先迈
左脚,必是男胎。要是印堂发暗,走路先迈右脚,必是女胎。华清风看明白
了,赶过去一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这位大娘子,我看你脸上气色发暗,
主于家宅夫妇不和。”娘于们最信服这个,立刻站住说:“道爷你会相面么?
真瞧的对,可不是我们夫妇不和么。道爷你瞧,有什么破解没有?你要能给
破解好了,我必谢你。”华清风说:“你把你的生日八字告诉我,我给你破
解。”这妇人说:“我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人。”华清风听得明白,照定
妇人头顶,就是一掌,妇人就迷糊了。老道一架妇人的胳膊,带着就走。村
庄里有人瞧见说:“可了不得,老道不是好人,要把王二的妻子拐去了。咱
们赶紧聚人把老道拿住,活埋了。”一聚人,老道驾着趁脚风,早不见了。
华清风来到山内找了一棵树,把这妇人缚上,由兜囊把应用的东西拿出来。
刚要炼剑,把妇人开膛。只见由那边来了三个人。正是威镇八方杨明同雷鸣、
陈亮。这三个人在马俊家见事情已完,杨明说:“我该回家了,恐老娘不放
心。我出来为找张荣,张荣已死在古天山,我该回去了。”雷鸣、陈亮说:
“大哥咱们一同走。”马俊给三个人道谢。拿出几十两银子,给三个人做盘
川。三个人也不好收,回送了银子,告辞出了马家湖。马俊送到外面说:“你
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彼此拱手而别。这三个人
正往前走,只见老道要谋害妇人。雷鸣是侠肝义胆,口快心直的人。立刻一
声喊道:“好杂毛老道,你在这里要害人,待我拿你。”华清风一看说:“好
雷呜,前者饶你不死,今又来多管闲事。这可是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
无门要找寻。待山人来结果你的性命。”雷鸣刚一摆刀剁,老道用手一指,
竟把雷鸣定住。陈亮见老道要杀雷鸣,自己急了,说:“好华清风,我这条
命不要了,跟你一死相拼。”摆刀就砍。老道一闪身,用手一指点,也把陈
亮定住。杨明一想:“罢了,今天当我三人死在老道之手。”立刻过去一动
手,老道又把杨明定住。老道哈哈一笑,刚要动手杀人,就听济公一声叫嚷:
“好东西,杂毛老道,你敢要杀我徒弟。”华清风一瞧,吓的魂也没有了,
立刻驾起趁脚风,竟自逃走。和尚不再追他,过来救了杨明三人,叫把那妇
人放下来。和尚用手一指点,那妇人也明白过来。大众复反出了山口。只见
来了许多的乡人,来追老道。和尚说:“老道已被我们打跑了,你们把这妇
人送回去罢。”众乡人把妇人带了走。和尚说:“杨明你回家罢。”杨明立
刻辞告,竟自去了。和尚说:“雷鸣、陈亮跟我来。”二人点头,跟着和尚,
来到十里庄。这里有一座茶馆,搭着天棚茶座。和尚说:“咱们进去歇息歇
息。”众人点头,和尚进了茶馆,不在天棚底下坐,一直来到屋内落座。陈
亮说:“师父你看天气甚热,怎么不在外头凉快,在屋里有多热。”和尚说:
“你瞧外头人多,少时都得进来,屋里就坐不下了。”陈亮说:“怎么?”
和尚说:“你瞧着。”说完了话,和尚来到后院,恭恭敬敬朝西北磕了三个
头。陈亮心里说:“我自从认济公为师,也未见他磕过头。他在庙里也永没
烧过香,拜过佛。这是怎么了?”只见和尚磕完了头进来。伙计拿了一壶茶
过来,刚吃了两三碗,见云生西北,展眼之际,暴雨下起来了。外面吃茶的
人,全跑进屋子里来避雨。只见狂风暴雨,霹雳雷电,闪一个电,跟着一个
雷,电光围着屋子不住。内中就有人说:“咱们这里头人谁有亏心事,可趁
早说,莫连累了别人!”和尚也自言自语说:“这个年头,真是现世现报,
还不劈他,等什么!”旁有一个人吓的颜色更改,赶紧过来给和尚磕头说:
“圣僧,你老人家给求求罢,原来我父亲有了疯癫,我那天吃醉了,是打了
我父亲两个嘴巴。圣僧给我求求,我从此改过自新。”和尚说:“你准改了,
我给你求求,不定行不行。”说着话,和尚一抬头,仿佛望空说话:“我给
你求,要不改还要劈你。”这人说:“改。”和尚说:“不但要劈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谋夺家产的,他把他兄弟撵出去。祖上的遗产,他一个人占住,
心地不公,也要劈他。”旁有一人,听了这句话,也过来给和尚磕头说:“圣
僧你老人家给我求求罢。我倒不是霸占家产。只因有一个兄弟是傻子,我把
他撵出去、只要圣僧给我求求,我把兄弟找回来。”和尚说:“我给你求着,
可说不定雷公爷答应不答应。”说着话,和尚望空祷告了半天。和尚说:“我
给你求明白了,给你三天限,你要不把你兄弟找回去,还是要劈你。”这人
说:“我准把兄弟找回来。”和尚说:“随你罢。”大众一听,真是报应循
环,了不得。纷纷议论。陈亮说:“师父,像华清风这样为非作恶,怎么这
上天就不报应他么?”和尚说:“少时,他就现事现报,叫你瞧瞧。”正说
着话,只见由远远来一老道,大概要到茶馆来避雨的样子。正走到茶馆门口,
瞧见一道电光,照在老道脸上,跟着一道火光,山崩地裂一声响,老道面朝
北跪,竟被雷击了。大众一乱说:“劈了老道了!”一个霹雳,雨过天晴。
露出一轮红日,将要西沉。陈亮出来一瞧,认识是华清风,被雷打了,雨也
住了。和尚说:“雷鸣、陈亮,我这里有一封信,一块药。你两个人顺着常
山县大道,够奔曲州府。离曲州府五里地,在五里碑东村口外有座庙,庙门
口躺着一条大汉。你把我这药给他吃了,把这信给他,叫他照我书信行事。
你两个人在道路上可别多管闲事。要一管闲事,可就有大祸。”陈亮说:“咱
们在哪见呀?”和尚说:“大概曲州府见,你们到了曲州府,瞧见什么事,
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别伸手管是管非。要伸手管,可就找不自在。”雷
鸣、陈亮听和尚说话半吞半吐,也测不透。两个人拿着书信,别了济公,顺
大路行走。来到常山县北门外,天色已晚。陈亮说:“咱们住店罢。”雷鸣
说:“好。”立刻见眼前有一座德源店。二人进去,住的是北上房三间。喝
吃完毕,陈亮睡了。觉天气太热,雷鸣出来到院中乘凉。店中都睡了,院里
还没凉风。雷鸣一想,高处必有风,立刻蹿上房去,果然凉快。雷鸣正打算
要在房上躺躺,忽听有人叫喊:“杀人了!杀人了!”雷呜一想,必是路劫,
立刻带了刀,蹿房越脊,顺着声音找去。找到一所院落,是四合房。见北上
房东里间有灯光,在屋中喊叫:“杀人了!”雷鸣蹿下去,湿破纸窗一瞧,
气的须发皆竖。伸手拉刀,要多管闲事。焉想到惹出一场横祸非灾。不知后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三回雷鸣夜探孙家堡陈亮细问妇人供
话说雷鸣趴窗户一看,只见屋里是顺北墙的一张床,靠东墙是衣箱立柜,
地下有八仙桌、椅子、梳头桌,屋中很是齐整。床上躺着一个妇人,有二十
多岁,脸上未擦脂粉,穿着蓝布褂裤,窄小宫鞋,长得倒是蛾眉杏眼,俊俏
无比。地下站定一个二十多岁男子,头挽牛心发髻,赤着背,穿着单坎肩月
白中衣。长得一脸横肉,凶眉恶眼。左手按着妇人的华盖穴,右手拿着一把
钢刀,口中说:“你就是给我说实话。不说实话,我把你杀了,那便宜你,
我一刀一刀把你剐了。”就听那妇人直嚷说:“好二虎,你要欺负我。我这
是烧纸引了鬼。我跟你有何冤何仇,你敢来持刀威吓。”雷鸣一听,气往上
冲,有心要进去。自己一想:“我别粗卤。老三常说我,要眼尖。我去跟他
商量商量,可管则管,不可管别管。”想罢,拧身上房,仍蹿到店内,来到
屋中,一推陈亮。雷鸣说:“老三醒来。”陈亮说:“二哥叫我什么事?”
雷鸣说:“我瞧见一件新鲜事。因为天热,我在院中乘凉。院中甚热,我就
上房去,可以得风。我刚要躺躺,就听有人叫喊:杀人了,杀人哪!我只打
算是路劫,顺着声音找去,找到一所院落。见一个男子拿着刀,按着一个妇
人,直叫妇人说。我也不知什么事,我有心进去,怕你说我粗莽。我跟你商
量商量,是管好,不管好?”陈亮一听,说:“二哥。你这就不对。无故上
房,叫店里人看见,这算什么事?再说这件事,要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
既知道要不管,心里便不痛快。你我去瞧瞧罢。”说着话,两个人穿好衣服,
一同出来,仍不去惊动店家,拧身上房,蹿房越脊,来到这院中。一听,屋
里还喊救人,二人下去。陈亮趴窗户一看,就听有人说:“好二虎,你要欺
负死我,我这是烧纸引鬼,你还不撒开我。快救人哪!”那男子说:“你嚷。
我就杀了你。”拿刀背照定妇人脸上就砍,一连几下,砍的妇人脸上都血晕
了。妇人放声大哭,还嚷救人。陈亮一瞧,不由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
当时说:“二哥跟我来。”二人来到外间屋门一瞧,门开着。二人迈步进去,
一掀里间帘子,陈亮说:“朋友请了。为什么半夜三更拿刀动仗?”这男子
一回头,吓了一跳。见陈亮是俊品人物,见雷鸣是红胡子蓝靛脸,相貌凶“恶。
男子立刻把刀放下说:“二位贵姓?”陈亮说:“姓陈。”雷鸣说:“姓雷。”
这男子一听说话,俱都是声音洪亮。陈亮说:“我二人原是镇江府人,以保
镖为业。由此路去,今天住在德源店。在院中纳凉,听见叫喊杀人救人。我
二人只打算是路劫。出来一听,在院中喊叫。我二人自幼练过武艺,故此跳
墙进来。朋友,为什么这里拿刀行凶?”这男子说:“原来是二位保镖的达
官。要问,我姓孙,叫孙二虎,我门这村庄叫孙家堡。小村庄倒有八十多家
姓孙的,外姓人少。她是我嫂嫂。我兄长在日开药店,我兄长死了三年,她
守寡。你们瞧她这大肚子,我就要问问她,这大肚子是哪里来的。因为这个,
她嚷喊起来,惊动了二位达官。”陈亮一听,人家是家务事,这怎么管。陈
亮说:“我有两句话奉劝。天子至大,犹不能保其宗族,何况你我平民百姓?
尊驾不必这样。依我劝,算了罢。”孙二虎一听说:“好。既是你不叫管,
我走了。你二位在这里罢。”雷鸣一听,这小子说的不像人话。雷鸣说:“你
别走,为什么你走,我们在这里?这不像话!”孙二虎看这两人的样子,他
也不敢惹。赶紧说:“你我一同走。”雷鸣、陈亮正要往外走,那妇人说:
“二位恩公别走。方才他说的话一字也不对。”陈亮一听诧异,说:“怎么
不对?”这妇人说:“小妇人的丈夫,可是姓孙。在世开药铺生理,今年已
故世三载。我娘家姓康,我过门时就不认的他。后来才听见说,就是这么一
个当家的兄弟,已然出了五服①。平素我丈夫在日,他也不常来,只因我烧纸
引鬼。我那一日在门前买线,瞧见他,十月的天气,尚未穿棉衣。我就说,
孙二虎,你怎么连衣裳都没了?他说,嫂嫂,我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
分文的进项没有,哪里能置衣裳?”我见他说的好苦,我是一分恻隐之心,
把他叫进来,有我丈夫留下的旧衣裳,给了他一包袱,还给他两吊钱。我说
叫他做个小本营生。焉想到他后来没钱,就来找我借钱。我也时常周济他。
焉想到慈心惹祸,善门难开。一次是人情,两次是例,后来习以为常。他就
来劝我改嫁,我把他骂出。今天我的仆妇告了假,他无故拿刀来欺负我。问
我肚子大,是哪里来的。我对二位大恩公说,我的肚子大,实在是病,他竟
敢胡说。他又不是我亲族兄弟,今天我家里没人,只有一个傻子丫头。我这
里嚷,她都不来管。”外面听得有人答话说:“大奶奶,你叫我怎么管?”
说着话进来。陈亮一看,是个丑丫头,一脑袋黄头发,一脸的麻子。两道短
眉毛,一双三角眼,蒜头鼻子,雷公嘴,一嘴黄板牙,其脏无比。陈亮说:
“孙二兄,你自己各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一同走罢。”孙二虎
说:“走。”立刻三个人出来,丫头关门。三个人走到德源店门首,陈亮说:
“孙二兄,你进来坐坐。”孙二虎说:“你们二位在这店住,我走了。劳驾,
改日道谢。”陈亮说:“不必道谢,你回房罢。”孙二虎说:“我还要进城。”
陈亮说:“半夜怎么进城?”孙二虎说:“城墙有塌了的地方,可以能走。”
说着话竟自去了。雷鸣、陈亮二人,仍不叫门,蹿到里面,到了屋中。陈亮
说:“这件事总救了一个人。明天你我可得早走,恐怕有后患。”雷鸣说:
“没事,睡罢。”二人安歇。次日起来,陈亮说:“伙计,我们上曲州府,
这是大道不是?”伙计说:“是。”陈亮说:“你赶紧快给我们要酒菜,吃
完了,我们还要赶路。”伙计答应。立刻要了酒菜。雷鸣、陈亮吃喝完毕,
算还店帐。刚要走,外面来了两个头儿,带着八个伙计,是常山县的官人。
来到柜房说:“辛苦。你们这店里,住着姓雷的姓陈的,在哪屋里?”掌柜
的说:“在北上房。”官人说:“你们言语一声。”掌柜的说:“雷爷、陈
爷,有人找。”雷鸣、陈亮出来,说:“谁找?”官人说:“你们二位姓雷
姓陈呀?”陈亮说:“是。”官人说:“你们二位,这场官司打了罢。”陈
亮说:“谁把我们告下来?”官人说:“你也不用问,现在老爷有签票,叫
我们来传你。有什么话,衙门说去罢。”掌柜的过来说:“众位头爷什么事,
跟我说说,都有我呢。这二位现住在我店里,他们有什么事,如同我的事。
众位头儿先别带走。”官人说:“那可不行。现在老爷有签票,我们不能做
主意。先叫他们二位去过一堂,该了的事,必归你了,你候信罢。雷爷、陈
爷跟我们走罢。”雷鸣、陈亮也不知什么事。这两个人,本是英雄,岂肯畏
刀避刑,怕死贪生。勿论什么事,也不能难买难卖。陈亮说:“掌柜的,你
倒不必担心。我二人又不是杀人的凶犯,滚了马的强盗,各处有案。这个连
我二人也不知哪儿的事,必是旁人邪火。你只管放心,无论天大的事也不能
连累你店家。”掌柜的说:“我倒不是怕连累。能管的了,焉能袖手旁观。
既是二位要去,众位头儿多照应罢。”官人说:“是了。”雷鸣、陈亮立刻
跟着来到衙门。偏巧小玄坛周瑞、赤面虎罗镳告了假没在衙门里。官人将雷
鸣、陈亮带到,往里一回禀,老爷立刻升堂。这两个上去,给老爷行礼。老
①五服:旧时的丧服制度,以亲疏为差等。此处说孙二虎与这个女人的亲戚关系较远,不是至亲。
爷勃然大怒,说出一席后,把雷鸣、陈亮气得颜色改变。不知这场官司所因
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孙二虎喊冤告雷陈常山县义士闹公堂
话说雷鸣、陈亮来到公堂,二人给老爷行礼,老爷说:“你两个人姓什
么?哪个姓陈?”二人各自通名。知具说:“雷鸣、陈亮,你两个人跟孙康
氏通奸有染,来往有多少日子,现在有孙二虎,把你二人告下来。”雷鸣、
陈亮一听,气得面色更改。书中交代:孙二虎由夜间分手,这小子连夜进城,
有人串唆他,用茶碗自己把脑袋拍了,天亮到常山县喊冤,说雷鸣、陈亮跟
他嫂子通奸被他撞见。雷鸣、陈亮持刀行凶,拿茶碗把他脑袋砍了,现有伤
痕。他在衙门一喊冤,故此老爷出签票,把雷鸣、陈亮传来。老爷一问跟孙
康氏通奸有多少日子,陈亮说:“回老爷。小人我是镇江府人,雷鸣是我拜
兄。我二人初次来到常山县,昨天才到德源店。只因晚上天热,在院中纳凉。
听见有人喊嚷杀了人,救人哪!我二人原在镖行生理,自幼练过飞檐走壁。
只当是有路劫,顺着声音找去,声由一所院落出来,我二人蹿进院中一看,
是一个男子拿着刀要砍妇人。我二人进去一劝解,方知是孙二虎要谋害他嫂
嫂。我等平日并不认识他,把孙二虎劝了出来,不想他记恨在心。他说我二
人同孙康氏有好,老爷想情,我二人昨天才住到德源店。老爷不信,传店家
问再说,我等与孙康氏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并不认识。老爷可把孙康氏传
来讯问。再说我们是外乡人,离此地千八百里,昨天才来,怎么能跟孙康氏
通奸。要在这里住过十天半月,就算有了别情。”正说着话,老爷早派人把
孙康氏传到。原来今天早晨,孙康氏正在啼哭,仆妇回来一问缘由,仆妇说:
“大奶奶别哭了,何必跟孙二虎一般见识,他乃无知的人。”正在劝解,外
面打门,仆妇出来一看,是两个官媒①、两个官人。仆妇问:“找谁?”官媒
说:“孙二虎把孙康氏告下了,老爷叫传孙康氏去过堂。”孙康氏一听说:
“好,孙二虎他把我告下来了,我正要想告他去。”当时雇了一乘小轿,带
了一个仆妇,来到衙门下了轿,仆妇搀着上堂。知县一看,见孙康氏脸上青
黄,就知道她必是男人久不在家,或者是寡妇。做官的讲究聆音察理,鉴貌
辨色。孙康氏在堂上一跪。老爷问道:“你姓什么?”孙康氏说:“小妇人
姓孙,娘家姓康,我丈夫故世三年,小妇人居寡。”老爷说:“现在孙二虎
把你告下来,说你私通雷鸣、陈亮,你被他撞见。要说实话。”孙康氏说:
“我并不认得姓雷姓陈的。孙二虎他是一个出五服的本家,也是我烧纸引
鬼。”就把已往从前之事,如此如此一说。老爷吩咐,暂把孙二虎、雷鸣、
陈亮带下去。老爷说:“现在没有外人,这都是我的公差。你这肚子,是怎
么一段情节,你要说实活。本县我要存一分功德,我必定要救你,你到底是
胎还是病?”孙康氏说:“回禀老爷,小妇人实在是病。”老爷吩咐立刻把
官医找来。当时手下的官人立把官医找来。老爷吩咐当堂给孙康氏看脉。看
看是胎是病。这个官医,本是个二五眼的先生。当时一瞧脉,他回禀老爷:
“吾看她是个喜脉。”孙康氏一听,照定官医“呸”啐了一口,说:“你满
口胡说。我丈夫已然死了三年,我居孀守寡,哪里来的胎?你满嘴放屁!”
官医一听,说:“混帐,我说你是胎,必定是胎。”老爷说:“孙康氏,我
且问你,你跟孙二虎在家辩嘴,为何雷鸣、陈亮来给你们劝架呢?”孙康氏
说:“小妇人我也并不认识姓雷姓陈的。皆因孙二虎要杀我,我叫喊救人,
姓雷的姓陈的来了。我并不认识。”老爷吩咐把雷鸣、陈亮带上来。这两个
①官媒:旧时官衙中的女役,承办女犯发堂择配及看管解押诸役。
人上来,老爷说:“雷鸣、陈亮,你二人为何无故半夜三更跳在人家院中去
多管闲事?”雷呜说:“我二人是为好,见死焉有不救之理?”孙康氏说:
“可恨。”老爷说:“你恨什么?”孙康氏说:“可恨这里没有刀。要有刀,
我开开膛,叫老爷瞧瞧是胎是病。”雷鸣一听说:“那一妇人,你真有这个
胆量开膛,我这里有刀给你开开膛。要是病,必有人给你来报仇。要是胎,
那可是你自己明白跟谁通奸的。”说着话,伸手把刀拉出来,往地下一捺。
孙康氏就要拈刀。幸旁边官人手急眼快,把刀抢过去。老爷一见,勃然大怒,
立刻把惊堂木一拍说:“好雷鸣,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目无官长,咆哮公
堂。在本县公案之前,竟敢亮刀行凶。来人,给我打。”说着话,老爷一抽
签。方把签抽出来,只见签上拴着一个纸包。老爷打开一看,勃然变色,呵
了一声。立刻点头发笑说:“雷鸣,老爷看你倒是一个直人,极其爽快。来
人,快摆一桌酒,本县赏给你二人去吃,少时本县定要替你二人作主。”雷
鸣、陈亮谢过老爷,立时下堂,来到配房。有人伺侯,把酒席摆上。陈亮说:
“二哥,你瞧,了不得,老爷赏你我这席酒,必定有缘故,大概必是稳计。
要拿你我,怕当时拿不了。”雷鸣说:“我全不懂,吃饱了再说。”书中交
代:陈亮真猜到了。老爷抽出签来看上面字柬,写的是:
雷鸣陈亮恶贼人,广结天下众绿林。前者劫牢反过狱,原为恽芳系至亲。
老爷看了这个字柬,心中暗想:“好怪,这字柬是哪里来的?”当时要拿雷
鸣、陈亮,看看手下官兵,没有一个有能为的。故此以怒变喜,赏二人一桌
酒席,用稳军计稳住,暗派官人看着两个人。一面赶紧遣人去把小亥坛周瑞、
赤面虎罗镳找来,可以拿雷鸣、陈亮。老爷越想这四句后来的怪异。又一看
雷鸣这口刀,跟马家湖明火执仗贼人拿的刀一样,更觉生疑。知县一想:“把
蓬头鬼恽芳提出,叫他认识。他要不认得雷鸣、陈亮,这其中必有缘故。他
是认得,必是雷呜、陈亮跟他等是一党。前者劫牢反狱必有他二人。”其实
这件事要真把恽芳提出来,恽芳跟玉山县的有仇,他必说认识。贼咬一口,
入骨三分。雷鸣、陈亮跳在黄河也洗不清。凡事该因。老爷正要标监牌,就
听外面叫喊:“阴天大老爷,晴天大老爷,我冤枉,冤苦了我了!”老爷正
要问外面什么事喧哗,只见济公外面走进来,拉着一位文生,直奔公堂。书
中交代:济公由哪里来呢?和尚由十里庄打发雷鸣、陈亮走后,带领柴、杜
二位班头正往前走,只见眼前来了一乘小轿,走的至急。和尚一瞧,说:“哎
呀,阿弥陀佛,你说这个事,焉能不管。”说着话,和尚带着二位班头,跟
着小轿,进了一座村庄。只见路北大门,小轿抬进去。和尚说:“老柴、老
杜,你们两个人在外面等等。”和尚来到大门里说:“辛苦,辛苦。”由房
门出来一位管家,说:“大师父,你要化缘别处去罢。你来的不巧,你要头
三天来,我们员外还施舍呢。此时我们员外心里烦着呢,僧道无缘,一概不
施舍了。”和尚说:“你们员外为什么事情,烦你跟我说说。”管家说:“你
是出家人,跟你说也无用,你既要问,我告诉你。我们三少奶奶要临盆,现
在三天没生养下来,请了多少收生婆都不行。有说保孩子不保大人的,有说
保大人不保孩子的。方才刚用轿子把刘妈妈接来。我员外烦的了不得。”和
尚说:“不要紧,你回禀你们员外,就说我和尚专会催生。”管家说:“和
尚你找打了!谁家叫和尚进产房催生。”和尚说:“你不明白,我有催生的
灵药,吃下去立刻生下。”管家说:“这就是了。我给你回禀一声。”立刻
管家进去,一回禀,老员外正在病急乱投医,赶紧吩咐把和尚请进来。管家
出去说:“我们员外有请。”和尚跟着来到书房。老员外一瞧,是个穷和尚,
立时让坐,说:“圣僧,可能给催生的药。”和尚点了点头,罗汉爷施佛法
要搭救第一的善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五回论是非砸毁空心秤讲因果善度赵德芳
话说济公来到书房。老员外说:“大师父宝刹在哪里?”和尚说:“西
湖灵隐寺。上一字道,下一字济,讹言传说济颠僧,就是我。老员外怎么称
呼?”老员外说:“我姓赵,名叫德芳。方才听家人说,圣僧有妙药,能治
催生即下。圣僧要能给催生下来,我必当重谢。”和尚说:“我这里有一块
药,你拿进去,用阴阳水化开,给产妇吃下去,包管立见功效。”赵德芳把
药交给家人拿进去,告诉明白,这里陪着和尚说话。少时,仆妇出来说:“老
员外大喜,药吃下去,立刻生产,你得了孙子。”赵德芳一听甚为喜悦,说:
“圣僧真是神仙也。”立刻吩咐摆酒。和尚说:“我外面还带着两个跟班的,
在门口站着。”老员外一听,赶紧叫家人把柴、杜二位班头让到里面。家人
把酒摆上,众人入座吃酒。赵德芳说:“我有一事不明,要在圣僧跟前请教。”
和尚说:“什么事?”赵德芳说:“我实不瞒圣僧,当初我是指身为业,耍
人出身。瞒心昧己,白手成家,我挣了个家业。去年我六十寿做生日,我有
三个儿女、三房儿媳妇,我就把我儿叫到跟前。我说,儿呀,老夫成立家业,
就是一根空心秤,买人家的,能买十二两算一斤,卖给人家十四两算一斤,
秤杆里面有水银。前者我买了几千斤棉花,有一斤多得四两,那卖棉花的客
人赔了本钱,加气伤寒死了,我就心中抱愧。现在我儿女满堂,从此不做亏
心事了。当时把这秤杆砸了,我打算改恶向善。焉想到上天无眼,把秤砸了,
没有一个月,我大儿子死了,大儿媳归改嫁他人。事情刚办完,我二儿也死
了,二儿媳也往前走了。过了没两个月,我三儿子也死了。我三媳妇怀有孕,
尚未改嫁。圣僧你看,这不是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多,怎么行善
倒遭恶报呢?”和尚哈哈一笑说:“你不必乱想。我告诉你说,你大儿子原
是当初一个卖药材的客人,你算计他死了,他投生你大儿子,来找你要帐,
你二子是给你败家来的,你三儿子要给你闯下塌天大祸,你到年老该得饿死。
皆因你改恶向善,上天有眼,把你三个败家子收了去。你这是算第一善人,
比如寡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赵德芳一听,如梦方醒,说:“多蒙圣僧
指教。现在我得了一个孙男,可能成立否?”和尚说:“你这个孙子,将来
能给你光宗耀祖,改换门庭。”赵德芳说:“这就是了,圣僧喝酒罢。”喝
完了酒,天色已晚。和尚同柴、杜就住在这里。次日天光一亮,和尚起来说:
“出恭。”由赵宅来到了常山县城内十字街。见路北里有一座门楼,门口站
着二十多人,吵吵嚷嚷。和尚说:“众位都在这里做什么呢?”大众说:“我
们等瞧病的。这里许先生是名医,一天就瞧二十个门诊,多了不瞧。来早了,
才赶得上呢,我们都早来等着上号,先生还没起来。”和尚说:“是了,我
去叫他去。”说着话,迈步来到门洞里,和尚就嚷:“瞧病的掌柜的没起来!”
管家由门房出来说:“和尚你别胡说。瞧病的哪有掌柜的?”和尚说:“有
伙计?”管家说:“也没伙计,这里有先生。”和尚说:“把先生叫出来,
我要瞧病。”正说着话,先生由里面出来。和尚一瞧,这位先生头戴翠蓝色
文生巾,身穿翠蓝色文生氅,腰系丝绦,厚底竹履鞋。这位先生乃是本地的
医生,名叫许景魁。今天才起来,听外面喊叫瞧病的掌柜的,故此赶出来。
一瞧是个穷和尚。许景魁说:“和尚什么事?”和尚说:“要瞧病。”许先
生一想:“给他瞧瞧就完了。”这才走到门房来瞧。来到门房,和尚说:“我
浑身酸懒,大腿膀硬。”许先生说:“给你诊诊脉。”和尚一伸大腿。许先
生说:“伸过手来。”和尚说:“我只打算着脉在腿上呢。”这才一伸手。
先生说:“诊手腕。”和尚说:“不诊手脑袋?你诊罢。”许先生诊了半天,
说:“和尚你没有病呀。”和尚说:“有病。”许先生说:“我看你六脉平
和,没有病。”和尚说:“我有病。不但我有病,你也有病。你这病,非我
治不行。”许先生说:“我有什么病?”和尚说:“你一肚子阴阳鬼胎。”
许先生说:“和尚你满口胡说。”和尚说:“胡说?咱们两个人是一场官司。”
说着话,和尚一把把许先生丝绦揪住,就往外拉。大众拦着说:“什么事打
官司?”和尚:“你们别管。”拉了就走,谁也拉不住。和尚力气大,一直
拉到常山县。和尚就嚷:“阴天大老爷,晴天大老爷,冤苦了我。”官人正
要拦阻,老爷一看是济公,赶紧吩咐把孙康氏等带下去。说:“圣僧请坐。”
知县也认识许景魁,他到衙门看过病。知县说:“圣僧跟许先生什么事?”
和尚说:“老爷要问,昨天我住在赵德芳家,我病了,赵员外见我病了,提
说请名医许景魁给我瞧。就是他的马钱太贵,一出门要六吊,一到关乡就是
二十吊,一过五里地就要二十四吊。我说:我瞧不起,我自己去罢。今天早
晨,赵员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由赵家庄自己走了二十里路,才进城到许
先生家里去瞧门诊。他就问我有钱没有?我说有银子,我把五十两银子掏出
来放在桌上。他把银子揣在怀里,他说我是有银子折受的,把银子给他就没
病了。他叫我走。我要银子,他不给我。因此我揪他来打官司。”知县一听,
这也太奇了,说:“许景魁你为何瞒昧圣僧的银子?”许景魁说:“回禀老
爷,医生也不致这样无礼。我原本因家务缠绵,起得晚些。刚起来,听外面
有人喊。我出来一瞧,是这个和尚。他叫我瞧病,我瞧他没有病。他说我有
病,有一肚子阴胎鬼胎。他就说我来跟他打官司。我并没见他的银子。”和
尚说:“你可别亏心。你在怀里揣着呢。老爷不信,听他解下丝绦抖抖。”
老爷说:“许景魁你怀里有银子。”许景魁说:“没有。”老爷说:“既没
有,你抖抖。”许景魁果然把丝绦解下,一抖,掉在地下一个纸团。许景魁
正要拈,和尚一伸手拈起来说:“老爷看。”老爷把这纸团打开一看,是个
草底子,勾点涂抹,上写是:
雷鸣陈亮恶贼人,广结天下众绿林,前者劫牢反过狱,原为恽芳是至亲。
老爷一看说:“许景魁,你这东西哪里来的?”许景魁说:“我拈的。”
老爷说:“你早晨才起来,哪里拈的!”许景魁说:“院里拈的。”老爷说:
“怎么这样巧?”和尚说:“老爷把孙康氏带上来。”立刻知县叫人带孙康
氏,孙康氏一瞧说:“许贤弟,你来了。”许景魁说:“嫂嫂你因何在此?”
老爷说:“孙康氏,你怎么认得许先生?”孙康氏说:“回老爷,我丈夫在
日开药铺,跟他是拜兄弟。我丈夫病着,也是他瞧的。我丈夫死,有他帮着
办理丧事。出殡之后,小妇人向他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有事去请你,你
不必到我家来,他从此就没来。故此认识。”和尚又说:“把孙二虎带上来。”
孙二虎一上堂说:“许大叔,你来了。”老爷说:“孙二虎,他跟你哥哥是
拜兄弟,你何以叫他大叔??孙二虎说:“不错,先前我同许先生论弟兄。
只因我常找许先生借钱,借十吊给十吊,借八千给八千,我不敢同他论兄弟,
我叫大叔。”和尚说:“把他们都带下去。”立刻都把众人带下去。和尚说:
“单把孙二虎带上来。”孙二虎又上来。和尚说:“孙二虎,方才许景魁可
都说了,你还不说?老爷把他夹起来!”知县一想:“这倒好,和尚替坐堂。”
立刻吩咐把孙二虎一夹。孙二虎说:“老爷不必动刑。许景魁既说了,我也
说。”老爷说:“你从实说来!”孙二虎这才从头至尾述了一遍。老爷一听,
这才明白,不知说出何等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找医生鸣冤常山县断奇案烈妇遇救星
话说孙二虎听说许景魁已然招了,他这才说:“老爷不必动刑,我招了。
原本我时常去找许先生借钱。他那一天就说,孙二虎,你是财主。我说,我
怎么是财主?他说,你叔伯哥哥死了,你劝你嫂子改嫁,他家里有三万银子
家主。她带一万走,分给各族一万,你还得一万呢。你岂不是财主?,凡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就向我嫂子一说,我嫂子骂了我一顿。从此不准我
再说这话。后来许先生常问我说了未说,我一想,他媳妇死了,他必是要我
嫂子,我就冤他。我说,我给你说说。他说是为我发财,他倒不打算要我嫂
子。我又一说,他说怕我嫂子不愿意。我说,我给你说着瞧,他就答应了。
我仗着这件事,常去向他借钱。这天他说,二虎你常跟我借钱,你倒是跟你
嫂子说了没有?我说,你死了心罢,我嫂子不嫁人。他说他瞧见我嫂子门前
买线肚子大,其中必有缘故。他又说,二虎,我给你一口刀,你去问你嫂子,
她这肚子大是怎么一段情节?你嫂子要说私通了人,你把她撵出去,家私岂
不是你的?我一想也对。我这才拿刀到我嫂子家去,偏巧仆妇都没在家。我
正在问我嫂子,雷鸣、陈亮把我劝出来。我跟许先生一提,他说不要紧。他
跟刑房杜先生相好,他叫我把脑袋拍了来喊告。他暗中给托,管保我官司打
赢了,把雷鸣、陈亮治了罪。这是已往从前真情实话。”老爷叫招房先生把
供写了,立刻连孙康氏、许景魁一并带上堂来。叫招房先生当了大众一念供,
许景魁吓得颜色改变。老爷把惊堂木一拍说:“许景魁,你是念书的人,竟
敢谋夺孀妇,调唆人家的家务,你知法犯法,你是认打认罚?”许景魁说:
“认打怎么样?认罚怎么样?”老爷说:“认打我要重重的办你。认罚我打
你一百戒尺,给你留脸,罚你三千银子,给孙康氏修贞节牌坊。”许景魁说:
“医生情愿认罚。”老爷吩咐,立刻打了许景魁一百戒尺,当堂具结,派官
人押着去取银子。老爷说:“孙二虎,你这厮无故妄告,持刀行凶,欺辱寡
妇,图谋家产。来人!拉下去打四十大板。”照宋朝例,枷号一百日释放。
知县这才说:“圣憎,你看孙康氏这肚子怎么办?”和尚说:“她这肚子是
胎。”知县说:“圣僧不要取笑,她是三年的寡妇,哪里有胎?”和尚说:
“老爷不信,叫她当堂分娩。此胎有些不同。”老爷说:“别在大堂分娩。”
和尚给了一块药,派官媒带到空房去生产。官媒带下去,来到空房,把药吃
下去,立刻生下了一个血胎,有西瓜大小,血蛋一个。官媒拿到大堂,给老
爷瞧。和尚一掩面说:“拿下去。”知县说:“这是什么?”和尚说:“此
是血胎,乃是气裹血而成。妇人以经血为主,一个月不来为疾经,二个月不
来为病经。三个月不来为经闭,七个月不来为干血劳。这宗血胎,也是一个
月一长。”老爷这才明白,吩咐把孙康氏送回家去。知县又问:“圣僧,现
在雷鸣、陈亮这二人又怎么办。方才在大堂之前,雷鸣咆哮公堂,亮刀行凶,
我正要提恽芳,正值圣僧来了。”和尚说:“那一天我走时,在签筒底下留
了一张字,老爷一看就明白了。”知县挪开签筒一瞧,果然有一张字柬。老
爷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四句话:
字启太爷细思寻,莫把良民当贼人。马家湖内诛群寇,多亏徒儿杨、雷、陈。
老爷一看,心中明白,说:“原来是圣僧的门徒,本县不知。”立刻先出革
条①,把刑房杜芳假公济私、贪赃受贿、捏写假字、以害公事,把他革了。这
①先出革条:“先”,做“取”解。“革条”,“革职文笺”。“先出革条”即“拿取革职文笺”。
才派人叫雷鸣、陈亮上来。老爷把刀还给雷鸣,赏给二人十两银子。雷明、
陈亮给师父行礼。和尚说:“我叫你们两个人去办事,你二人要多管闲事。”
陈亮说:“要不是师父前来搭救,我二人冤枉何以得伸。”和尚说:“你两
个人快走罢。”雷、陈谢过了老爷,辞别和尚,出了衙门。二人顺前大路往
前直走。走到日落西沉,见自前有一座村庄。东西的街道,南北有店有铺户。
二人进了一座店,字号“三益”。伙计把两个人让到北上房,打过洗脸水,
倒过茶来。二人要酒要菜,吃喝完毕。因日间走路劳乏,宽衣解带安歇了。
次日早晨起来,雷鸣一看,别的东西不短,就是裤子没有了。雷鸣说:“老
三,你把我的裤子藏起来。”陈亮说:“没有。”陈亮一瞧,裤子也没了。
陈亮说:“怪呀,我的裤子也没了。”二人起来,围着英雄氅坐着。心中一
想,有心叫伙计,又不好说把裤子丢了。陈亮说:“二哥,不用找了。叫伙
计给买两条裤子,不拘多少钱。”伙计说:“好,要买裤子倒巧了。早起东
跨院有一个客人,拿出两条裤子,叫我给当也可,卖也可,要二十两银子。
我没地方卖去,我瞧他有点疯了。”陈亮说:“你拿来我们瞧瞧。”伙计出
去,少时拿了两条裤子来。陈亮一瞧,原是他二人的裤子。两个人拿起来就
穿上。伙计一瞧,心说:“这两位怎么没裤子?”雷鸣说:“伙计,这个卖
裤子的在哪屋里?你带我们瞧瞧去。”伙计点头,带着雷鸣、陈亮来到东跨
院,正到院中,就听屋里有人说话,是南边人的口音,说:“唔呀,混账东
西,拿裤子给哪里卖去,还不回来。”伙计说:“就是这屋里。”二人迈步
进去一看,见外间屋靠北墙,一张条桌,头前一张八仙桌,旁边有椅子,上
手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头戴翠蓝色武生公子巾,双垂烛笼走穗。身穿翠蓝色
铜氅,腰系浅绿丝鸾带,薄底靴子。白脸膛,俊品人物,粗眉大眼,雷鸣看
说:“你这东西,跟我们两个人玩笑!”书中交代:这个人姓柳,名瑞,字
春华,绰号人称踏雪无痕。也在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跟雷鸣、陈亮是拜兄
弟。这个人虽系儒雅的相貌,最好诙谐、柳瑞是由如意村出来,奉杨明的母
亲之命,找杨明。他来到这北新庄,住了有几天了。皆因风闻此地有一个恶
棍,叫追魂太岁吴坤。柳瑞要访查访查这个恶棍的行为,如果是恶棍,他要
给这一方除害。在这店住了好几天,也没访出有什么事,昨天雷鸣、陈亮来,
他瞧见,故意要跟雷、陈耍笑。今天雷、陈二人过来,柳瑞这才说:“雷二
哥、陈三哥,一向可好?”上前行礼。陈亮说:“柳贤弟,为何在这里住着?”
柳瑞说:“我奉杨伯母之命,出来找杨大哥。”陈亮说:“现在杨大哥回去
了。我们前天由常山县分手,大概一两天就许到家了。”柳瑞说:“你们三
位怎么会遇见?”陈亮叹了一声说:“一言难尽。”就把华云龙为非作恶,
镖伤三友的事,如此如此一说。说毕,柳瑞一听,咬牙忿恨,说:“好华云
龙,真是忘恩负义。杨大哥撒绿林帖,成全他,待他甚厚,他施展这样狠毒
之心!我哪时见了他,我必要结果他的性命。”陈亮说:“不必提他了。你
这上哪去?”柳瑞说:“我听见说此地有个恶霸,我要访访。”陈亮说:“我
二人一同出去访去。”三个人一同来到上房,吃了早饭,一同出去。出了村
口,往前走不远,只见眼前有一人要上吊。口中说:“苍天,苍天,不睁眼
的神佛!无耳目的天地!罢了罢了。”陈亮三人一瞧,见一人头戴蓝绸四楞
巾,蓝绸子铜氅,不到四十岁。三个人赶过去,陈亮说:“朋友,为何上吊,
看尊驾并非浊人,所因何故?你说说。”那人叹了一声,说:“我生不如死。”
三位要问,从头至尾一说。三位英雄一听,气往上冲,要多管闲事。焉想到
又勾出一场是非。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七回雷鸣陈亮双失盗踏雪无痕访贼人
话说雷鸣、陈亮、柳瑞三个人一问这人为何上吊,这人说:“我姓阎,
名叫文华。我乃是丹徒县人。我自幼学而未成,学会了丹青画,只因年岁荒
乱,我领妻子曹氏,女儿瑞阴,来到这北新庄店中居住,我出去到人家画画
度日。那一日走到吴家堡,有一位庄主,叫追魂太岁吴坤,他把我叫进去,
问我能画什么。我说,会画山水人物,花木翎毛。他问我会画避火图不会。
我说也行。他叫我给他画了几张。他一瞧愿意,问我要多少钱一工,我要一
吊钱。他说我明天到店里找你去,次日他就骑着马来了。我店中就是一间房,
也无处躲避。他进来就瞧见我妻子女儿。我女儿今年一十七岁,长的有几分
姿色。焉想到他这一见,暗怀不良之心。他向我说,叫我开一座画儿铺,他
借我二百银子。我一想很好,就在这村里路北,开了一间门面的画铺,字号
古芳阁,后面带住家。我就给他画了许多画儿。开张有两个多月,昨天他骑
马出来,到我铺子,拿着一匣金首饰,一对金镯子,说寄存在我铺子,回头
拿。我想这有何妨?他昨天晚上也没来拿,我把东西锁在柜内,今天早晨,
他来取东西,我开柜一瞧,东西没了,钥匙并未动。他立刻反了面,说我昧
起来,叫手下人打了我几下,把我妻子女儿抢了去,他说做押帐,拿东西去
赎回。不然,不给我。我实不是瞒心昧己,我又惹不起他,故此我一回想,
死了就罢了。”陈亮说:“你别死。你同我们到你家去。我们自有道理。”
阎文华点头,同了三个人来到古芳阁。陈亮说:“你把应带的东西,收拾好
了。今天夜里,我去把你妻子女儿抢回来。给你点金银,你逃走行不行?”
阎文华说:“三位要能把我家口找回来,我情愿离开此地。”柳瑞说:“你
等着三更天见。”三个人复又出来。到吴家堡一看,这所庄院甚大,四面占
四里地,墙上有鸡爪钉,周围有护庄濠岸,上栽着垂杨柳。南庄门大开,里
面有几个恶奴。头前有吊桥,后面有角门,三个人探明白了道路,这才回店,
到店里要酒菜,吃完了夜饭,候到天有二鼓,店中都睡了,三个人换好了夜
行衣,把白昼的衣服,用包裹包好,斜插式系在腰间,由屋中出来,将门倒
带,画了记号,拧身蹿房越脊,出了北新庄三里路,来到吴家堡。到了庄墙
下,由兜囊掏出百链套锁扔上去,抓住墙头,揪绳上去。摘了百链套锁,带
了兜囊。三个人抬头一看,见这所庄院,真是楼台亭阁,甚是齐整。三个人
蹿房越脊,各处哨探。到一所院落,是四合房,北房三间,南房三间,东西
各有配房。北上房西里间灯影闪闪,人影摇摇。三个人来到北房,珍珠倒卷
帘,夜叉探海式,往屋中一看,顺前檐的炕,炕有小桌,点着蜡灯。炕上搁
着两包袱衣裳,桌上有金首饰,银首饰,珍珠翡翠首饰。炕上坐着一位妇人,
有四十来往的年岁,旁有一个女子,不过十七八岁,长得十分美色。地下有
四个仆妇,正然说:“你不要想不开,在你们家里,吃些个粗茶淡饭,穿些
个粗布破衣。只要跟我们庄主,岂不享荣华富贵?我们劝你为好,你叫你女
儿别哭了,抹点粉,我们庄主为你们不是一天的心机,你要把我们太岁爷招
恼了,一阵乱棍,把你母女打死,谁来给你们报仇?莫说你们,就是这本地
人,谁家姑娘媳妇长的好,太岁爷说抢就抢。本家找来,好情好理,还许给
几十两银子。要不答应,就是一顿乱棍打死,往后花园子一埋。”这女子说:
“我情愿死。活着跟我娘为人,死了一处做鬼。”雷鸣、陈亮听的明白。一
拉柳瑞说:“跟我来。”三个人跳下去,亮出刀冲进屋中。吓得四个仆妇战
战兢兢。柳瑞说:“你们谁要嚷,先杀谁。”仆妇说:“大太爷饶命不嚷。”
柳瑞把这些细软金银,打了一个包袱,把两个仆妇的嘴堵上,叫这两个坚壮
的仆妇,背起她母女来,跟了走。“你们要一嚷就杀!”仆妇只得点头答应。
柳瑞说:“二位兄长,在此暗中少候。我先把她母女送回去,少时就来。”
雷、陈点头,叫仆妇背了这母女,柳瑞拿着包裹后面跟着。开了后花园子角
门,一直来到古芳阁。柳瑞上前叫门,阎文华正在心中盼想,听外面打门,
出来一瞧,是柳瑞。柳瑞叫仆妇背进去放下。柳瑞说:“本来要把你们杀了。
你两个人已背了一趟,就不杀你了。先把你两个捆上,口堵上,等我回头再
放你们。”这才说:“阎文华,你赶紧带你妻子女儿逃命罢。这一包袱是细
软金银,我再给你三十两银子,你们快走,我还要回去杀恶霸。”阎文华千
恩万谢。柳瑞说:“你也不用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
期。”阎文华立刻带领家眷逃走。柳瑞复返回到吴家堡,找着雷鸣、陈亮。
三个人复又哨探,来到一所院落,见北大厅五间,屋中灯光明亮,有八仙椅
子,上手坐定一人,头戴青绸四楞中,身穿大红缎箭袖袍,周身绣三蓝牡丹
花,面如油粉,两道黑剑眉,一双环眼,押耳墨毫,一部钢髯,长得凶恶无
比,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这个正是恶棍追魂太岁吴坤。他原先也是西川绿林
人,因为发了一件邪财,自己来到这里隐蔽,仍然恶习不改。在外面交结官
长,走动衙门,杀男掠女,无所不为。雷鸣、陈亮、柳瑞,今天在暗中一看,
就知是恶棍。就听恶棍那里说:“孩子们,天有什么时光?”家人说:“不
到三鼓。”正说着话,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恶奴说:“回禀太岁,外面来了
你的一位故友。西川路的乾坤盗鼠华云龙,来拜你老人家。”吴坤一听说:
“哎呀,华二弟来了!我正在想念他。孩子们,开庄门,待我前去迎接。”
雷鸣等在房上听的明白。少时就见把华云龙让进来了。书中交代:华云龙自
从古天山逃走,自己一想无地可投,有心回西川,西川没有窝子了。有心回
玉山县,又怕杨明不能留他。自己悔恨当初做事不该狠毒,到如今只落得遍
地仇人。华云龙此时坐如痴,立如呆,如同雷轰顶上时。饥不知,饱不知,
如热锅上蚂蚁。自己信步往前走,忽然想起吴坤,听说在吴家堡很有声气。
他打算来躲避,可以安身。白天不敢来,怕有人瞧见,故此晚上来找吴坤。
叫家人往里一回禀,吴坤把他迎接进去,雷鸣、陈亮在房上一瞧,华云龙又
黄又瘦,不似从前。吴坤把华云龙迎到屋中落座。吴坤说:“华二弟,从哪
里来?”华云龙说:“一言难尽。你我兄弟,自西川分手,倏经几载。我在
玉山县,有威镇八方杨明的引荐,交了几个朋友。现在皆因我逛临安,惹了
祸,闹得无地可投。”吴坤说:“什么祸事?”华云龙就把秦相府偷盗玉镯
凤冠,泰山楼杀人,乌竹庵强奸,如此如此一说。吴坤说:“你在我这里住
着罢。就即使有人来拿你,都有我呢。现在你有一个知己的朋友发了财,你
知道不知道?”华云龙说:“哪位?”吴坤说:“在西川坐地分赃的镇山豹
田国本。现在曲州府大发财源。结交官长,走动衙门,手下人也多,财也厚,
听说跟秦相府还结了亲。我知道跟你知己。”华云龙一听说:“我要找田大
哥去。兄长可别多心。我到他那里住烦了,再到兄长这里来。现在我盘费缺
乏。”吴坤说:“不要紧。孩儿们开库拿银子。”这个时节,雷鸣在房上一
想:“趁此机会,可以拿华云龙。一则给众朋友报仇,二则交给济公,以完
公事。”想罢才要伸手拿刀,捉拿淫贼。不知后事如何,具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三豪杰偷探吴家堡恶太岁贪色设奸谋
话说雷鸣、陈亮一见华云龙,气往上冲。伸手拉刀,要下去捉拿淫贼。
柳瑞一手把雷鸣揪住,说:“二哥、三哥,打算怎么样?”雷鸣说:“你我
下去,将华云龙拿住。”柳瑞说:“二位兄长且慢。依我相劝,不必这样。
一则你我人力不多,他这里余党甚众。二则你我又不在官应役,就即便把华
云龙拿住,往哪里送?再说咱们总跟他当初神前一股香。既有今日,何必当
初。只可叫他不仁,你我不可不义。他为非做恶,自有济公拿他。你我何必
跟他为仇?况且也未必拿的了他。”陈亮一听也有理。说:“二哥,不用管
他,由他去罢。”雷鸣也只可点头。三位英雄,在暗中观看。就听华云龙说:
“吴大哥,你给我点盘费,我先到田大哥那里住些日子,我再来到兄长家里
住着。只要有你们二位,我就不怕了。”吴坤说:“也好。孩儿们开库拿银
子去。”管家吴豹,点上了灯笼,寻着钥匙,出了大厅。三位英雄在暗中一
听,恶棍家里还有库,三个人一商量,在暗中跟随。只见吴豹打着灯笼,由
大厅的东箭道,往后够奔。来到第二层院子,往东有一个角门,一进角门,
这里有间更房,里面有几个打更的。吴豹说:“辛苦众位。”打更的一瞧说:
“管家什么事?”吴豹说:“我奉庄主之命,来开库拿银子。庄主爷来了朋
友了。”打更的王二说:“什么人来了?”吴豹说:“西川路的乾坤盗鼠华
云龙二太爷来了。”王二说:“管家去罢。”吴豹来到北房台阶,把灯笼搁
在地上,拿钥匙开门,把门开开了。回头一瞧,灯笼没了。吴豹一想:“这
必是打更的王二跟我耍笑。”自己复反回到更房门口。一瞧灯笼在更房门口
地上搁着,也灭了。吴豹说:“王二你们谁把灯笼给我偷来?”众打更的说:
“没有。我们大众都没出屋子,谁拿你的灯笼。”吴豹说:“你们不要不认,
没拿,灯笼怎么会跑到这来?”说着话,又把灯笼点上,复反够奔北房。焉
想到这个时节,雷鸣、陈亮、柳瑞早进了屋子。三个人来到屋中一瞧,都是
大柜躺箱。三个人正要开箱子拿银子,见吴豹来了。三个人赶紧藏到东里间
屋中柜底下。吴豹进来开柜,拿了两封银子。转身出去,把门带上锁了。三
位英雄也在柜里,每人拿了两封银子,想要出去,一瞧门已锁住。用手一摸,
窗都是铁条,墙前都是用铁叶子包的闸板。雷鸣、陈亮一摸,说:“这可糟
了,出不去了!”柳瑞急中生巧说:“不要紧。”立刻柳瑞一装猫叫。打更
的听,说:“管家回来。你把猫关在屋里了。”吴豹一听,复反回来。说:
“这个狸花猫真可恨,它是老跟脚。”说着话,用钥匙又把门开开。在外间
屋用灯笼一照,没有。吴豹进了西里间。三位英雄由东里间早溜出去,上了
房。柳瑞又一学猫叫。打更的说:“猫出来上了房了。”吴豹这才出来,把
门锁上,够奔前面。三位英雄在暗中观看,家人把银子拿到大厅,交给华云
龙,贼人立刻告辞。吴坤一直送到大门以外说:“华二弟,你过几天来。愚
兄这里恭候。”华云龙告辞去了。吴坤迈步回家。刚一进大门,焉想到柳瑞
早在门后藏着。冷不防照贼人一刀,竟把吴坤结果了性命。家人一阵大乱,
柳瑞早拧身蹿出来。家人次日报官相验,再拿凶手,哪里拿去?柳瑞把恶棍
除了,三位英雄就回了店中安息。次日早晨起来。柳瑞说:“二位兄长上哪
去?”雷鸣、陈亮说:“我们上曲州府给济公办事。”柳瑞说:“我还要访
几位朋友,你我兄弟分手,改日再见。”三个人算还店帐,由店中出来。不
表柳瑞,单说雷鸣、陈亮,顺大路够奔曲州府。刚来到五里碑东村口外,只
见路北有一座庙,庙门口站着一条大汉,穿青皂褂,形色枯槁,站衷不稳,
口中喊叫:“苍天苍天!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天地,没想到我落在这般
景况。”雷鸣一瞧认识,说:“原来是他。”二位英雄赶奔上前。说:“二
哥,为何这般景况?”这大汉一瞧说:“你两个是牛头马面,前来拿我?”
雷鸣说:“你是疯了。我二人是雷鸣、陈亮。”这大汉说:“你二人不是牛
头马面,是黄幡童子,接我上西天。”陈亮说:“二哥,你不认识人了。我
二人是雷鸣、陈亮。”这大汉心中一明白说:“原来是雷鸣、陈亮二位贤弟,
痛死我也。”说完了话,翻身栽倒,不能动转。陈亮赶紧到村口里有一家门
首叫门。由里面出来一位老者说:“尊驾找谁?”陈亮说:“老丈,借我一
个碗,给我一口开水,那庙门口有我一个朋友,病的甚重,我给他化点药吃。”
老丈说:“原来如是,那大汉是尊驾的朋友。他在我们这村口外,病了好几
天了。头两天,我还给他送点粥吃。这两天,见他病体甚重,我们也不敢给
了。尊驾在此少候,我去拿水去。”说着话,回身进去。端出一碗水来,递
给陈亮。陈亮拿了来。把济公那块药化开,给那人灌下去,少时就听他肚腹
一响,气引血走,血引气行,当时五脏六腑觉得清爽,去了火病,当时翻起
身来,说:“陈、雷二位贤弟,由哪来。”陈亮说:“郭二哥好了。”书中
交代: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姓郭,名顺,外号人称小昆仑,又叫夜行鬼。当
年也在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自己看破了绿林,拜东方太悦老仙翁为师,出
家当了老道。在外面云游四方,要赎一身之冤孽。焉想到来到这五里碑病了。
自己在外面化缘,手中又无钱住店,就在这庙门口躺着。头两天,村口还有
人给点吃的,这两天病的沉重,都不敢给了,怕他死了担不是。今天雷鸣、
陈亮来给他把病治好。郭顺这才问二位贤弟从哪来。陈亮说:“由常山县,
济公特派我二人来救你。现有济公一封信,交给你,叫你照信行事。”郭顺
接过书信一看,这才明白。当时向北叩头,谢济公救命之恩。说:“二位贤
弟,盘费富余不富余?”陈亮说:“有。”郭顺说:“我到临安去给济公办
事。”陈亮、雷鸣给郭顺一封银子。郭顺说:“二位贤弟受累。改日再谢。”
告辞竟自去了。且说雷鸣、陈亮够奔曲州府来。到城内十字街,往北一拐,
见路西有一座酒店。二人掀帘子进去,一瞧有楼,二人这才上楼,见楼上很
清洁,二个人找了一张桌坐下。跑堂的过来说:“二位大爷喝酒么?”陈亮
说:“喝酒。”跑堂的说:“二位要喝酒,楼下去喝罢。”陈亮说:“怎么
今天楼上不卖座呢?”跑堂的说:“今天这楼上,有我们本地三太爷包下了。
二位请下面去喝罢。”雷鸣一听这话,把眼一瞪说:“任凭哪个三太爷,今
天二大爷要在这楼上喝定了!”跑堂的说:“大爷别生气。凡事有个先来后
到。比如你老人家要先来定下座,我们就不能再卖给别人。”陈亮说:“二
哥不要粗卤。你我楼下喝也是一样。”雷鸣这才同陈亮复反下了楼。来到后
堂,找了一张桌坐下。伙计赶紧过来,揩抹桌案,说:“二位大爷要什么酒
菜?”陈亮说:“你们这里卖什么?”跑堂的说:“我们这里应时小卖,煎
烹烧烤,大碟小碟中碟,南北碗菜,午用果酌,上等高摆海味席,一应俱全,
要什么都有。二位大爷,随便要罢。”陈亮说:“你给煎炒烹炸配四个菜来,
两壶女贞陈绍。菜只要好吃,不怕多花钱。”伙计说:“是。”立刻给要了。
少时把酒菜端上来。陈亮就问:“伙计贵姓?”跑堂的说:“我姓刘。二位
大爷多照应点。”陈亮说:“我跟你打听一件事。这楼上三太爷请客,是你
们西安县知县的兄弟,称呼三太爷,是吗?”伙计说:“不是。”陈亮说:
“要不然,必是一位年高有德、是一位好人,大家以三太爷呼之。”伙计说:
“不是。”陈亮说:“怎么叫三太爷呢?”伙计说:“二位大爷不是我们本
地人,不知道详细。我看看要没来,我告诉二位大爷。”说罢,他往外一看
没来,刘二过来说:“我跟你说。”陈亮说:“你说罢。”伙计低言对陈亮
如此如此一说。二位英雄一听,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不知所因
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回五里碑医治小昆仑曲州府巧遇金翅雕
话说雷鸣、陈亮一问跑堂的,这个三太爷是何许人。跑堂的说:“二位
大爷要问,这三太爷,是我们本地的恶霸。在本地结交官长,走动衙门,本
地没有敢惹。家里打手有一百八十个。”陈亮说:“这个三太爷姓什么?”
伙计说:“姓杨,名庆,外号人称金翅雕。”陈亮说:“他们必是亲哥三个。
还有大太爷、二太爷吗?”伙计说:“不是亲哥们,听说是异姓兄弟。大爷
叫镇山豹田国本,二爷叫鹞子眼邱成。”雷鸣、陈亮听明白,正喝着酒,只
见由外面进来一个管家,歪戴着帽子,闪披着大氅,进来说:“掌柜的,菜
齐了没有?三太爷少时就来。”掌柜的说:“齐了,请三太爷来罢。”雷鸣、
陈亮往外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个恶奴的样子。少时,外面又进来一个恶奴。
说:“三太爷来了。”跑堂的赶紧按着告诉桌上:“众酒座站起来,三太爷
来了。”伙计一说,众酒座全都站起来。伙计一告诉雷鸣、陈亮,也叫这二
位英雄站起来,三太爷来了。陈亮说:“三太爷来,我们怎么站起来,三太
爷替我给饭帐么?”伙计说:“不给。”陈亮说:“既不给,我们不能站起
来。”伙计说:“我可是为你们好,你们二位要不站起来,可了不得。”雷
鸣说:“我自生人以来,老没找着了不得,今天我倒要瞧瞧了不得怎么样。”
伙计怕惹事,叫众客人在头里站着,挡着他们。雷鸣、陈亮又要瞧瞧恶霸什
么样,不站起来,头里挡着瞧不见,二位也只好站起来。见外面进来三个人,
头二位都是蓝绸四楞巾,蓝绸子铜氅,篆底官靴,都是拱肩梭背。这两个本
是本县的刀笔先生,一位姓曹,一位姓卢。后头跟着这位三太爷,是身高七
尺,头戴宝蓝逍遥员外巾,身穿宝蓝缎宽领阔袖袍,周身绣团花,足下薄底
靴子,打扮的文不文,武不武。三十多岁,黄尖尖的脸膛,两道细眉,一双
三角眼,明露着精明强壮,暗隐着鬼计多端,不是好人的样子。雷鸣一看说:
“老三,原来是这小子。当初他也是西川路的贼,怎么此时会这么大势利。”
陈亮见恶霸众人上了楼,把伙计叫过来。陈亮说:“这个三太爷来,为什么
都站起来,莫非全都怕他?”伙计说:“告诉你罢,他跟秦丞相是亲戚。慢
说乡民,就是本地知府,也不敢得罪他。他要稍不愿意,给秦丞相一封信,
就能把知府撤调了。”陈亮一听,这还了得。又问伙计:“你三太爷在哪里
住?”伙计说:“由我们这铺子往北走,到北头往东,一进东胡同路北大门,
门口八字影壁,就是他那处,房子很高大。”陈亮打听明白,吃喝完毕,给
了酒饭帐,出了酒铺往北,到北头往东一拐,果见路北大门。二位英雄探明
白了道路,就在城内大街找了一座店,字号是“亿魁老店”,坐西朝东。二
人来到店中,找了北院西房。伙计打洗脸水倒茶,陈亮说:“二哥,你看这
恶霸,大概必是无所不为。今天晚上,咱们去哨探哨探。”雷鸣点头答应。
二人直候到天交二鼓,店中俱各安息,二位英雄。这才把夜行衣换好,收拾
停当,由屋中出来,将门倒带,画了记号,当时探身蹿房越脊,展眼之际,
二人来到恶霸的宅院。蹿房越脊,在暗中暗探,来到一所院落。是北房五间,
南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五间。北上房廊檐下,挂着四个纱灯,屋中灯光闪
烁。雷鸣、陈亮在东房后房坡往下瞧,见屋中有两个家人,正在擦抹桌案。
这个家人说道:“咱们庄主爷来了朋友了。”那个家人说:“谁来了?”这
个家人说:“乾坤盗鼠华云龙华二太爷来了。少时咱们庄主陪着华二太爷,
在这屋里吃饭。”雷鸣、陈亮在暗中听的明白。工夫不大,只见上房西边角
门,灯光一闪,有两个家人,头前打着灯笼,后面跟着四个人。头一个就是
华云龙,第二个这人,身高九尺,膀阔三停,头戴鹅黄色六瓣壮士巾,上按
六颗明镜,绣云罗伞盖花贯鱼长,身穿翠缎窄领瘦袖箭袖袍。腰系五彩丝鸾
带。蛋青衬衫,薄底靴子,披一件鹅黄色英雄大氅,上绣三蓝富贵花。再往
脸上看,面如白粉,两道剑眉,一双环眼,裂腮,押耳黑毫,颏下一部钢髯,
这个就是镇山豹田国本。第三个穿白爱素,黑脸膛,乃是鹞子眼邱成。第四
个穿蓝挂翠,就是金翅雕杨庆。四个人一同来到北上房屋中落座。就听田国
本说:“华二弟,自从你我分手,倏经四载。愚兄念你非是一天。你在临安
做的那点小事,你要早到我这里来,给临安秦相写一封信,把海捕公文追回
去,把和尚追回去,早就完了案。你不来,我哪里知道你的事?”华云龙说:
“兄长在这里,你哪里知道,我新近听见追魂太岁吴坤吴大哥说,我才知道
兄长在这里住着。我这有两件东西,送给兄长留着罢。”田国本说:“什么
呀?”华云龙说:“我在秦相府得的奇幻玲珑透体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
凤冠。这两件东西,是价值连城,无价之宝,可就是没处买去。”田国本说:
“贤弟,你先带着,等我生日那时,还有旧日绿林的几位朋友来,你当了众
人,你再给我,也叫他等开开眼。你我弟兄认识多年,也不枉我常夸奖你。
我常跟朋友提你武艺超群,做这样惊天动地之事。你在我这里住着,我给秦
相一封信,管保叫了官司完了。”华云龙说:“兄长怎么跟秦相有往来?”
田国本说:“贤弟,你不知道,我跟秦相是亲戚。慢说你这点小事,告诉你
说,前任知府不合我的意,我给秦相写了一封信,就把知府调了任。现在这
个知府姓张,自他到任,我去拜他,他不但不见我,反说了些不情由的话,
我又给秦相写了一封信。我们是亲戚,给我写了回信来,叫我查他的劣迹。
再给秦相写信,好参他。我前者报了一回盗案。实对贤弟说罢,我这家里准
敢来?盗案原本我自己做的。那几个绿林的朋友,晚上来虚张声势。我写了
一张大失单,交到知府衙门,叫他地面出这个案,他一个拿不着,我就可以
叫他挪窝。我还想起一件事来:后面看花园的那老头,也是无用的人,邱二
弟,你摘他的瓢,给知府送礼去。”鹞子眼邱成点头出去。这个时节,有家
人来回禀:“现有造月篷程智远、西路虎贺东风回来了。”田国本吩咐有请。
家人出去,工夫不大,带进两个人来。一个穿白爱素,一穿蓝挂翠。来到大
厅,彼此见礼。田国本说:“程贤弟、贺贤弟,二人回来了。劣兄烦你二人,
到临安西湖灵隐寺去,把庙里方丈、知客、监寺等,全都杀了回来,行不行?”
程志远、贺东风说:“这乃小事,我二人立刻起身。”田国本说:“好,带
上盘费。你二人去罢。”这两个刚走,鹞子眼邱成,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一
人头,到大厅说:“兄长,你看杀了。”田国本说:“你拿包裹包上,给知
府送去罢。”雷鸣、陈亮在暗中瞧着不知他怎么给知府送礼去。陈亮说:“二
哥,咱们跟着。”雷鸣点头。只见邱成用包将人头包裹好,施展飞檐走壁,
来到知府衙门的三堂。把人头包袱挂在房檐子上,竟自去了。雷鸣、陈亮看
的明白。一数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雷鸣说:“老三,咱们把人头
拿回去,挂在田国本家去。”陈亮说:“不用。师父说过,叫咱们记在心里,
看在眼里,不可多管闲事。你我回去罢。”二人这才回店。次日知府一起来,
看见房檐上挂着包袱。叫人一数,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拿下来。打
开一看,是一个男子的人头。知府吓的惊慌失色。不知太守该当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回鹞子眼杀人头送礼张太守派班头拿人
话说知府张有德叫人打开包裹,一看是人头,知府勃然大怒。立刻派人,
把安西县知县曾大老爷请来。知县一见太守行礼说:“大人呼唤卑职,有何
吩咐?”太守说:“昨天衙内,竟有贼人在我这三堂房檐下,由西往东房椽
子上,挂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竟有贼人这样大胆,贵县
赶紧派人,给我捉拿凶手。访查系何人被杀,尸身究落在何处。”知县一听,
连说:“是。大人不便动怒,候卑职赶紧派人缉拿。”太守说:“贵县要急
速办去,本府也派人缉捕。”知县点头回衙。立刻把手下快班刘春泰、李从
福叫上来。老爷吩咐:“尔可即速给我拿贼,拿着我赏银五十两。拿不着,
我要重重责罚你们。”刘春泰、李从福点头答应。立刻下来,聚集手下眼明
手快的伙计,同府衙门的班头,在十字街路西酒店会齐。大众商量办案,众
官人都来到酒店后堂。众伙计就问:“什么案?”刘春泰说:“在知府衙门
三堂,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着一个人头。老爷说了,办着赏
五十两银子,办不着要重重责罚。”众伙计官人一听,一个个紧皱眉头。都
说:“这案子不大好办。”众人正在议论之际,就听酒铺门口,有人说话。
说:“都是你把包裹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又有人说:“不
是你叫我挂的么?”众官人一听,刚才一愣。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
同着两个人,都是月白的裤褂,骨头钮子,左大襟,四只鞋四样:一只开口
僧,一只山东皂,一只踢死牛,一只搬尖靸。众班头瞧着这一僧两俗,语音
不对,面生可疑,说话有因。书中交代:来者非是别人,正是济公带领柴、
杜二位班头。和尚由常山县,叫雷鸣、陈亮走后,和尚告辞,回到赵员外家
中,柴、杜二位班头,正等急了。见和尚回来,赵员外就问:“圣僧哪去了?”
和尚说:“我在外面蹲着出恭,瞧见一个人,拿着钱褡裢直往外漏钱。我就
后面跟着捡,直跟了有八里地。”赵员外说:“大概圣僧捡了钱不少罢。”
和尚说:“我随着捡,随往怀里揣,捡完了,我一摸,怀腰里没系着带子,
随着又都掉了,一个钱也没落着。”赵员外一听也乐了。立刻吩咐摆酒,又
留和尚住了一天。次日和尚要告辞,赵员外还要留,说:“圣僧何妨多住几
天。”和尚道:“我实在有事。”员外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说:“圣僧带着路
上喝酒。”和尚说:“不要不要。拿着银子怪重的。”柴头说:“师父不拿
着,回头咱们吃饭住店,又没钱。依我说,拿着罢。”和尚说:“拿着你拿
着,用包袱包起。”柴头就用包裹包好,和尚说:“你们要拿华云龙,你们
两个有什么能为?”柴头说:“我有飞檐走壁之能。”和尚说:“你们把这
个银子包袱,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你要能给挂上了,我就带你们
拿华云龙去。”柴头说:“那算什么。”当时拿着包袱,一纵身,一只手扒
住房檐,一只手把包袱挂上。柴头说:“师父,你瞧是第十七根不是。”和
尚说:“走罢。”柴头说:“把包裹拿下来呀。”“别不害臊了。真拿人家
的银子,跟人家有什么交情。走罢。”柴头一想:“你不怕饿着,我们岂怕
饿。”赌气也不言语。和尚告辞,赵员外送到外面,和尚带领二位班头,出
了赵员外的庄,一直来到曲州府。走到酒店门口,和尚说:“咱们进去喝酒。”
柴头说:“进店喝酒,有钱么?”和尚说:“把包袱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
七根房椽子上,你又问我。”柴头说:“不是你叫我挂的么?”和尚说:“我
叫你挂的?”“这是冤魂不散,神差鬼使,叫你挂的。”柴头说:“什么神
差鬼使。”和尚说:“走罢。”说着话,进了酒铺,坐下要菜。这时,安西
县与府里的众官人,都看上了和尚。和尚吃的有八成饱了,和尚又说:“你
把包袱给挂在第十七根房椽子上,这回走不了了。”柴头说:“不是你叫我
挂的么!”刘春泰越听越是,这才过来说:“朋友,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
房椽子的包袱,是你挂的?”柴头说:“是我挂的。”刘春泰说:“好。这
场官司你打了罢。”柴头刚要分辩,和尚说:“不用说了,官司打了,我们
可没有饭钱。”刘头说:“饭钱我给。”柴头也不言语。就知道和尚不安好
心,要吃人家一顿饭。直至吃喝完毕,一算帐,和尚吃了十两零三钱。刘头
说:“我给了,三位跟我们走罢。”和尚说:“好。”大众一同出了酒馆,
来到知府衙门。刘头说:“朋友,你说说罢,在三堂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的
人头,是杀的什么人?尸身现在哪里?你可说罢。”柴头一听说:“什么人
头不人头!我不知道。”刘春泰说:“方才在酒馆,不是你说的,由西往东
数,第十七根椽子上挂的包裹,是你挂的么?”柴头说:“不错。我告诉你
说,我姓柴,叫柴元禄,他叫杜振英,我二人是临安的马快。这个和尚,是
济公,奉秦丞相赵太守谕,出来办案,拿乾坤盗鼠华云龙。昨天我们住在赵
家庄,今天早晨,济公问我们有什么能为,要办华云龙,我说,会飞檐走壁,
济公叫我把五十两银子的包袱,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看看我
的能为,我挂的上挂不上。包袱是我挂的,可是银子包袱。你要不信,我这
里有海捕公义。”刘春泰一听,心说:“这顿酒钱白花了。”往里一回禀,
知府在京中见过济公,知道济公是得道高僧,赶紧吩咐,把圣僧请到书房。
和尚一见太守,彼此各叙寒温,太守说:“圣僧从哪里来?”和尚说:“我
奉秦相所托,带着两个班头,出来办案,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这个贼人,
盗了秦相府的玉镯凤冠,在泰山楼杀死人命,乌竹庵因奸不允杀死少妇。这
个贼人,现在老爷的地面窝藏。”知府说:“在哪里?”和尚说:“在镇山
豹田国本家。”知府一听说:“原来如是,我自到任,上任官就跟我说,本
地有一个势棍田国本,他跟秦相是亲戚,上任知府,就是他蛊惑秦相给他调
任。我自到任,他来拜过我一次。我一问,是什么人,说是本地的民人。我
说,他是黎民百姓,无官职,不应无故拜官,我也没见他。后来他家里报明
火执仗,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昨天晚上,无故在我这三堂房椽子上,挂了一
个人头,我想其中必有缘故。”和尚说:“不要紧。老爷只要把田国本拿住,
这案就都破了。可有一节,老爷要派官人去拿,可拿不了。田国本房子也多,
外面一有信,打草惊蛇,贼就跑走了。老爷你坐轿子去拜他,我和尚扮作者
爷的跟班,把贼人稳住,我可以拿他。”老爷说:“圣僧扮跟班行得么?”
和尚说道:“行得。老爷把跟班的衣服,给我拿一身来。”立时给和尚打了
洗脸水。和尚一洗脸,本来济公五官清秀,无非是脸上太黑。把僧帽揣在怀
内,戴上皂缎色软帕包巾,穿上一件皂缎色大氅,把草鞋脱了,换上薄底靴
子,打扮好了,知府一看很像。老爷自己换好了官服,吩咐外面打轿。柴元
禄、杜振英、刘春泰、李从福,还有许多官人,一并跟随。老爷上了轿,鞭
牌锁棍,及旗锣伞扇铜锣开道,一直来到田国本家门口拜会。家人进去一回,
田国本正在大厅同邱成、杨庆、华云龙说话,家人回禀说:“现有知府来拜。”
田国本一听一愣,说:“众位贤弟,前者我拜知府,他不见我。今天故他来
拜我,恐是其中有诈。”邱成说:“兄长不必多疑,大概知府他知道兄长跟
秦相是亲戚。他前者不见兄长,他这是来赔不是。”田国本一听也有理,说:
“二位贤弟,在东西配房去躲着。要有动作,你二人再出来动手。华二弟你
到花园子,摆桌酒,你喝酒去。待我见他。”众人点头,田国本这才出来迎
接知府。不知济公如何捉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知府定计拜贼人济公巧捉华云龙
话说镇山豹田国本,听说知府来拜,立刻由里面出来迎接。到了大门外,
一瞧,见许多的官人跟随,知府坐着大轿。田国本来到轿前,说:“公祖大
人驾到,草民田国本接待来迟,望乞大人恕罪。”知府张有德立刻吩咐轿子
撤抬杆,去扶手,当时下轿。知府说:“久仰田员外大名,今幸得会,员外
何必太谦。”田国本说:“大人请。”知府往里走,济公贴身随后跟。从众
班头,都在二门外站住,济公与知府来到大厅。田国本说:“大人请坐。”
知府坐下。田国本并不谦让,也坐下相陪,吩咐手下人献茶。田国本说:“今
天大人驾临,有何贵干?”知府说:“本府久闻员外大名,特来拜访,藉此
畅谈。”说着话,济公站在知府身后,身上往隔扇上一靠,二目一闭,好似
要睡。田国本一瞧说:“大人尊管家,必是熬了夜,身体困倦,何妨到外面
歇歇去。”济公借他这句话,一睁眼往外就走,知府也并不拦。和尚出了大
厅,直奔花园。来到花园角门,探头往里一看,见花园齐整,暖阁凉亭,楼
台小榭,正北是三间花厅,乾坤盗鼠华云龙,站在花厅门首,正往角门这边
看。贼人原本在花厅里,摆了一桌酒,自己也喝不下去,终然贼人胆虚,心
中盘算:“知府无故来拜,其中必有隐情。”自己一想:“莫非前来拿我?”
心中实属不安。站起身出了花厅,往外探头瞧见济公是跟班的打扮,又洗了
脸,华云龙认不出来,点首叫济公,华云龙要问问知府带多少人,做什么来
了。华云龙直叫:“二爷,这里来。”济公也不言语。华云龙一想,这个跟
班的,不是聋子,定是哑子,赌气也不叫了。进了花厅,济公随着,来到花
厅门首,用两手把门一揸,说:“华云龙,你这可跑不了了。”华云龙一听,
是济公的口音。贼人吓的亡魂皆冒,华云龙说:“师父,你老人家为什么拿
我?”和尚说:“我倒不打算拿你。我要拿你,在小月屯马静的夹壁墙也把
你拿了。再不然,蓬莱观陆通攒住你腿的,我也就拿住你了。”华云龙一想:
“是呀,这为什么拿我呢?”和尚说:“田国本到知府衙门去送信,叫我拿
你来。”华云龙一听说:“好。田国本狗娘养的,真是人面兽心。”和尚说:
“你就认了命罢。”即用手一指,已把华云龙用定神法定住。和尚转身出来,
来到二门,把柴元禄、杜振英叫进去,来到花园,和尚说:“这是华云龙,
就拿住了,你们去锁罢。”柴、杜二人喜出望外,来到花厅一瞧,果然不错,
这才抖铁链把淫贼锁上。和尚一伸手,由华云龙兜囊,把奇巧玲珑透体白玉
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掏出来交给柴元禄。和尚说:“带着走,拿田国本
去。”书中交代:田国本原本是西川坐地分赃的大贼头。他自己因为金银也
存足了,手下绿林人,在外面做的案也多了,田国本恐怕一人犯案,牵连大
众,自己携眷逃至曲州府。手里有银钱,就在那买房落户,同邱成、杨庆三
个人,在这里隐遁。先前倒是循规蹈矩。后来皆因秦丞相的兄弟花花太岁王
胜仙来到曲州府取租钱,在曲州府打了公馆。田国本去拜王胜仙,打算要走
王胜仙的门子,看王胜仙喜爱什么。见王胜仙古玩字画金珠一概不爱,就是
喜爱美女,除爱美女,别无所好,田国本一想,定了一个美女胭粉计。他花
了三千银子,买了一个歌妓,长得十分美貌,名叫玉兰。田国本就把玉兰叫
到跟前,说:“玉兰,我打算拿你走个门子,把你给秦丞相的兄弟。不知你
意下如何?”玉兰说:“员外有什么话只管吩咐。”田国本说:“我明天请
王胜仙来吃饭。你打扮淡妆素服,故意到厅房去,作为找我。叫王胜仙看见
你,他要问我,我就说你是我妹子,在家守寡。他要愿意,我把你聘给他,
你也可以享荣华,受富贵,比跟我胜强百倍,我也得一门好亲戚。”玉兰点
头,次日田国本就把王胜仙请来吃饭。正在厅房喝酒谈话,玉兰打扮好了,
来到厅房门首说:“员外在屋里没有?”说着话,一掀帘子,故意说:“呦,
这婆子丫环真可恨,这屋里有生客坐着,也不告诉我。”说罢,斜瞟杏眼,
瞧了王胜仙两眼,放下帘子回归后面。王胜仙瞧的眼都直了,这才问:“田
员外,这是你什么人?”田国本故意叹了一声说:“这是我的小妹。她出阁
不到一个月,丈夫死了。现在就在我家住着,倒是我一块病。”王胜仙说:
“员外何不再给找个人家另聘呢?”田国本说:“没有合适的主,我也不肯
给。”王胜仙也没肯再往下说。吃完了饭,告辞,自己回了公馆。王胜仙就
对众家人说:“我自生人以来,没见过这样的美女,就是田国本他的个妹子,
实在貌比西施。”旁边有家人王怀忠说:“太岁爷,我去跟田员外说去,就
提你老人家续弦①,大概他也愿意给。”王胜仙说:“好。你若能给我说妥了,
我给你二百两银子。”王怀忠说:“就是罢。”立刻到田国本家,一见田国
本,提说王胜仙求亲之事。田国本正愿意,就把玉兰给了王胜仙。过门之后,
田国本从此倚仗跟秦相的兄弟结了亲,在本地无所不为,结交官长,走动衙
门,包揽词讼。前任知府是清官,不合他的意,他给王胜仙一封信,王胜仙
一见秦相,秦相奏折子,把知府调开。这个知府张有德,又不合他的心,又
给王胜仙一封信,王胜仙又一见秦丞相,秦丞相就问:“你怎么个亲戚,皇
上家的命官,都不合他的意?焉能由他调遣。”王胜仙碰了秦丞相的钉子,
就给田国本写回信,命他查知府的劣迹,再参他。田国本前次捏报盗劫,这
次又派邱成送人头,打算要把知府毁了。焉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贼人
也是恶贯满盈,今天正在厅房陪知府谈话,见柴、杜二位班头,锁着华云龙,
同济公来到厅房。田国本一见,勃然大怒。说:“什么人胆大,敢在我这里
办案!”贼人站起身,意欲动手。济公手一指,把田国本定住。刘春泰赶进
来一抖铁链,把贼人锁上。鹞子眼邱成、金翅雕杨庆听见一乱,蹿出来拉刀
要拒捕,也被济公用定神法定住,一并锁上。知府吩咐打道回衙,立刻押解
贼人,一同回到衙门。老爷升堂,吩咐将放告牌搭出去,少时就有二十多人,
皆来告田国本。也有告他霸占房产的,也有告他抢夺妇女的,也有告他因帐
目折算田地的,种种不一。这个时节,安西县曾大老爷,派人来请济公,到
衙门去喝酒。和尚去后,知府讯问了众贼的口供,暂为看押起来。候济公回
来,再解了走。这曲州府街市上,吵嚷动了,都知道灵隐寺济公拿了华云龙、
田国本、二太爷、三太爷。这一吵嚷不要紧,惊动了江洋大盗,一个叫追云
燕子姚殿光,一个叫过度流星雷天化。这两个贼人,乃是玉山县三十六友之
内的,正在曲州府这里住着,听说华云龙被济颠和尚拿到知府衙门,姚殿光
说:“雷贤弟,咱们跟华云龙金兰之好,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你我不能不
管。咱们或是劫牢反狱,或是把济颠和尚杀了,给华二弟报仇,总得设法把
华云龙救出来。”雷天化说:“兄长言之有理。你我到外面探访探访去。”
两个人由店里出来,在街市闲游,天光已然点灯,只见由对面两个从人,搀
着一个穷和尚。从人说:“师父,你是喝醉了罢。”和尚说:“没醉。我就
是拿华云龙的济公和尚,有不服的,只管来对我。”姚殿光一听是济颠和尚,
贼人要伸手拉刀,替华云龙报仇,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续弦:旧时男人妻子死了,再娶妻谓之“续弦”。
第一百十二回众百姓公告田国本二绿林行刺济禅师
话说济公由知县衙门吃完了酒饭出来,两个人搀着,正遇见两个贼人。
和尚自言自语说:“我就是拿华云龙的济颠。”姚殿光一听,意欲拉刀过去
动手。自己又一回思:“先别莽撞。华云龙既被和尚拿住,和尚必然能为不
小,我二人明过去,未必是和尚的对手。莫如暗中瞧和尚住在哪里,晚上去
行刺,叫他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贼人这是心里的话。和尚嘴里就说:
“对。瞧准了我和尚,我今天住府衙门西跨院内,要不服就去找我去。”两
个贼人一想:“真怪,我们心里的事,和尚给说出来,这个和尚许有点来历。”
暗中跟着,见和尚进了府署。姚殿光、雷天化探明道路,二人回店。到店中
吃喝完毕,候有二鼓以后,把夜行衣换好,由店中蹿房越脊,来到衙门。找
到西院一瞧,屋中有灯光,两个人一看,和尚躺在床上睡了。姚殿光说:“你
巡风,我进去杀他。”雷天化点头。姚殿光刚要掀帘子进去,和尚一翻身爬
起来,说:“好东西,你往哪里走!”贼人吓的拨头就跑,和尚随后就追。
这两个人跑出府衙门,和尚追出府衙门。这两个人直跑了半夜,和尚追了半
夜。天光亮了,两个人跑出了城,好容易瞧后面没人追了。眼前一个树林子,
靠左山坡,两个人要歇息歇息,刚一到树林子,和尚说:“才来。”吓的两
个贼人就要跑。和尚用手一指,把两个人定住。和尚说:“我也不打你们,
我也不骂你们。我拘蝎子把你们咬死。”正说着话,只听山坡一声“无量佛”。
和尚一看,来了一个老道。头戴如意道冠,身穿蓝缎道袍,腰系丝绦,白袜
云鞋,肋下佩着宝剑,画如童子一般。书中交代:这个老道,乃是铁牛岭避
修观的。姓褚,名道缘,外号人称神童子。他师父叫广法真人沈妙亮,乃是
万松山云霞观紫霞真人李涵陵的徒弟,褚道缘是李涵陵的徒孙。他在避修观
出家,每逢早晨起来,他要在外面闲游,借天地之正气,能精神倍长。今日
闲游来至此地,姚殿光、雷天化一瞧,赶紧就嚷:“道爷救人。”褚道缘抬
头一看说:“我为什么救你们,你们是哪的?”姚殿光说:“我二人是玉山
县的人。因为我们有个拜弟兄,被这个和尚拿了,我二人要替朋友报仇,没
想到被和尚把我们制住,要拘蝎子咬我们。道爷救命罢。”褚道缘一听说:
“你二人既是玉山县的人,有一个夜行鬼小昆仑郭顺,你们可认识?”姚殿
光说:“那不是外人,郭顺我们是拜兄弟。”褚道缘一听:“既然如是,这
和尚是谁?”姚殿光说:“是济颠。”褚道缘一听,呵了一声。说:“原来
是济颠僧!我山人找他,如同钻木取火,正要拿他,这倒巧了。我风闻济颠
和尚在常山县捉拿孟清元,雷击华清风,火烧张妙兴,害死姜天瑞,屡次跟
三清教为仇。我正要拿济颠给三清教报仇,今天颠僧你可来了!”和尚说:
“杂毛老道,你打算怎么样?”褚道缘说:“好济颠,你若知道祖师爷利害,
跪倒叫我三声祖师爷,我饶恕你不死。”和尚说:“好老道,你跪倒给我磕
头,叫我三声祖宗爷,我也不能饶你。”老道一听,气往上撞,拉宝剑照和
尚劈头就砍。和尚一闪身,滴溜转在老道身后,拧了老道一把,老道回头摆
宝剑,照和尚就扎,和尚围着老道直转,拧一把、捏一把、掏一把、捅一把,
老道真急了,说:“好颠僧,真乃大胆,待山人用法宝取你。”伸手由兜囊
掏出一个扣仙钟。这宗法宝,是他师父给他的,勿论什么妖精扣上,就得现
原形。老道往空中一祭,口中念念有词,钟能大能小,往卜一落,眼瞧把和
尚扣在底下。褚道缘一看说:“我打算济颠有多大能为,原来是一个凡夫俗
子。”过去要救姚殿光、雷天化。就听身后有人说:“老道,你敢多管闲事。”
老道回头一看,是和尚。老道暗说:“好颠僧,我把他扣在钟下,怎么会出
来了!”老道立刻由兜囊掏出一根捆仙绳来。说:“和尚,我叫你知道我的
利害。”和尚一瞧说:“可了不得了,褚道爷,你饶了我罢。”褚道缘说:
“和尚你无故欺负三清教,我焉能饶你!”说着话把捆仙绳一抖,和尚没躲
开,竟把和尚捆上了。这个捆仙绳,也是无论什么妖精捆上,就现了原形。
褚道缘见把和尚捆上,老道哈哈一笑说:“和尚,你叫我三声祖师爷,我放
你逃走。如其不然,我当时把你捺到山涧里。”和尚说:“我叫你三声孙子。”
老道一听,气往上撞。当时夹起和尚,往山涧才一捺。和尚一把揪住老道的
大领,“哧喇”一下,竟把蓝缎道袍撕下一半去。和尚落在万丈深山涧之内,
老道见和尚掉下去,自己叹了一声说:“我师父叫我不要无故害人,今天我
作了孽了。”自己愣了半天,大概和尚掉下去已死,不能复生,老道这才过
来,把姚殿光、雷天化救了。老道说:“我已把和尚捺在山涧摔死,你两个
人去罢。”姚殿光二人谢过老道,竟自去了。老道一想:“不必回庙去吃饭,
我就在眼前镇店上找个酒铺,要一壶酒,要一个溜丸子,要半斤饼,一碗木
樨汤,就得了。”想罢进了村口,只见路西是酒铺,酒铺门口,站着伙计,
冲老道一指说:“来了。”老道回头,瞧后面并没人,老道也不知伙计说谁
呢。自己来到酒铺,找一张桌子坐下,伙计道:“道爷来了。”褚道缘说:
“来了。”伙计也并不问老道要什么菜,擦抹桌案,拿过一壶酒来,一碟溜
丸子,一碗木樨汤,半斤饼。老道一想:“怪呀,真是思衣得衣,思食得食。”
老道说:“伙计,你怎么知道我要吃这个?”伙计说:“那是知道。”老道
说:“罢了,你们这买卖要发财。”少时吃喝完了,伙计一算帐,三吊二百
八。老道说:“溜丸子卖多少钱?”伙计说:“二百四。”老道说:“怎么
算三吊二百八呢?”伙计说:“你吃了四百八,你师老爷吃两吊八,叫你给
算一处。”老道说:“谁是我师老爷?在哪里?”伙计说:“是个穷和尚,
走了,吃两吊八。不然,我们也不能叫他走,他给留下半件蓝缎道袍,还有
一根丝绦。他说,教你给钱,把缎子丝绦给你。”老道气得瞪着眼说:“你
满口胡说。他是和尚,我是老道,他怎么是我师老爷!”伙计说:“方才和
尚说,你当老道当烦了。要当和尚,认他做师爷爷。他教你赶紧追,晚了他
就不要了。你要不认两吊八百钱,我们留这丝绦和缎子,也可卖出钱来。”
老道有心不要,又怕配去颜色不对,还得多花钱。老道无奈,把三吊二百八
饭钱给了。出来,要追上和尚一死相拼。老道正往前追,对面来了一个走路
的,说:“道爷姓褚不是?”老道说:“是呀。”这人说:“方才我碰见一
个和尚,他说是你师爷爷,叫我给你带信,叫你快去追,晚了他就不要你了。”
老道说:“你满嘴放屁!是你师爷爷!”这人说:“老道你真不讲理,和尚
叫我给你带信,我好意告诉你,你又怎么骂我呢。”老道也不还言,气得两
眼发赤,就追和尚,追来追去,见眼前有井,有几个人在井台上打水。老道
也渴了,要喝点水,刚来到近前,老道说:“辛苦。赏我点水喝。”打水的
人说:“道爷叫褚道缘么?”老道说:“不错。”这人说:“方才你师爷爷
说了,留下话叫你少喝罢,怕你闹肚子。”老道说:“谁是我师爷?”这人
说:“穷和尚。”老道说:“那是你师爷。”这人说:“老道你怎么出口伤
人?你别喝了!”老道说:“不喝就不喝。”气得老道要疯,出门就跑。刚
来到一个村头,老道正往前走,只见由村口里出来二十多人,一个个拧着眉
毛,瞪象眼睛。老道也不留神,焉想到这些人过来,把老道围住,揪住就打,
不容分说。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济公法斗神童子罗汉制服沈妙亮
话说神童子褚道缘正往前追赶和尚,由村里出来二十多人,揪住老道就
打。老道也不知所因何故。书中交代,济公跑到这个村里,有一个茶馆子,
喝茶的人不少。和尚来到这里,说:“众位快救我!”大众说:“怎么了?”
和尚说:“村外有一个老道,他在村外拿宝剑,要给村里下阵雾,他说,叫
这村里都生病,非他治不好。他好恶化三千银子。我一劝他,他恼了。他道
我坏他的事,拿宝剑要杀我。”大众一听说:“这还了得,咱们把老道拿住
活埋了。”众人这才跑出村来,一瞧果有一个老道,手拿宝剑,两眼发直。
大众过来,揪住就打。褚道缘直嚷:“众位为什么打我?”众人说:“你来
下阵雾,要害我们村里人,不打你等什么!”老道;说:“谁说的?”众人
说:“和尚说的。”老道说:“好。我跟和尚有仇,众位别听他的话。我是
铁牛岭避修观的,我叫神童子褚道缘,我正要找和尚。他在哪里,咱们对对。”
大众一同来到茶铺,一瞧和尚没了。众人说:“和尚哪去了?”内中有人说:
“和尚到隔壁给田二爷瞧疯病去了。”老道一听,恨不得把和尚拿住千刀万
剐,方出胸中之气。赶紧来到田宅门首。喊叫:“济颠僧快出来,山人跟你
一死相拼!”话说和尚原本在茶铺子坐着,众人去打老道,和尚说:“我和
尚指着瞧病为生,勿论什么疯症,我专能治。”旁边就过来一个人,说:“大
师父,我们田二爷疯了不是一天,见人就打,现在在后面空房锁着,你能治
么?”和尚说:“我一治就好。”这人说:“既然如是,你跟我来。”带着
和尚,来到院内。和尚说:“疯子在哪里。”这人说:“在后院锁着。”和
尚叫把钥匙拿来,和尚来到后面,把锁一开,疯子由里面跑出来,来到门首,
老道正叫和尚,疯子出来揪住老道要打,把老道按捺下,又踢又打,打完了,
撤了老道脖子上一泡尿,好容易,大众把疯子拉回去。和尚说:“我这里有
一块药,回头给他吃了就好。”和尚拿了点东西,由院中出来,只见大众正
劝老道:“回去罢,他是个疯子,这有什么法。”老道猛一抬头,见和尚在
那边站着直乐。老道一瞧,气冲肺腑,说:“好和尚,你往哪走!”和尚拨
头就跑,老道随后就追。追出村口,一瞧和尚没了。见眼前有三间土地庙,
老道听后有脚步的声音,褚道缘绕到庙后一看,是一位老道。头戴鹅黄道冠,
身穿鹅黄道袍,水袜云鞋,面如三秋古月,一部银髯,背后背着分光剑。褚
道缘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师父广法真人沈妙亮。褚道缘赶紧跪倒磕头,
说:“师父在上,弟子有礼。”他师父不言语。褚道缘又磕头说:“师父在
上,弟子有礼。”越磕头越不言语。褚道缘也不知他师父因何瞪着眼不理他,
正在纳闷,和尚由那边过来说:“褚道缘,你就是这样道行,一个鸡蛋窝,
你就磕一百多头,明天给你个鸭蛋窝,叫你磕二百头。”褚道缘听和尚一说,
再一瞧,是一根苇子挑着一个鸡蛋窝。褚道缘气得颜色更变,伸手拉宝剑,
和尚没有了。褚道缘愣了半天,见天色已晚,自己够奔三清观,他师叔李妙
清的庙。褚道缘来到庙内,李妙清说:“道缘从哪来?”褚道缘一一背诉前
情。李妙清一听说:“不要紧,明天我同你找济颠去。”褚道缘坐着生气,
也不言语。李妙清叫他吃饭,他也不吃,自己赌气睡了。次日李妙清尚未起
来,褚道缘由庙中就出来,要找和尚以死相拼。出庙走来不远,只见对面来
了一个老道,头戴鹅黄道冠,身穿鹅黄道袍,背着分光剑。褚道缘一看,只
当是和尚又是用鸭蛋窝耍笑他。焉想到这真是沈妙亮。原来沈妙亮自己化缘,
化了一千银子修庙。自己立过誓:化缘的银子,自己要妄用,必遭天雷之报。
现在他使了二百多银子,他恐怕应了誓,故要来找李妙清借银子,补这项亏
空。今天驾着趁脚风来见褚道缘来了。沈妙亮正要问徒弟上哪去,见褚道缘
把眼一瞪,说:“好鸭蛋窝,你打算我不认得你。”沈妙亮一瞧说:“褚道
缘不是疯了么!”褚道缘拉出宝剑就砍。沈妙亮用手一指,把褚道缘定住说:
“你这孽障,真是无故找死。”伸手拉出分光剑,要杀褚道缘。褚道缘这才
明白,知道不是鸭蛋窝,真是师父到了。赶紧说:“师父先别杀我。我有下
情。”沈妙亮说:“好孽障,你为什么叫我鸭蛋窝?趁此快说!”褚道缘当
时把根本缘由,一诉前情,沈妙亮这才明白说:“这就是了。你先跟我到你
师叔庙里,少时有什么事再办。”褚道缘这才跟随沈妙亮,一同来到三清观。
一见李妙清,沈妙亮说:“贤弟,你师侄跟济颠和尚为仇做对,受这样的欺
辱,你既知道,你为何不解劝道缘,知之不闻?”李妙清说:“昨天他住在
我这里,我今天早晨没起来,他就走了,没等我劝他,这也怨不上我来。”
正说话间,就听外面喊嚷:“沈妙亮、李妙清,快出来。”沈妙亮一听,只
当是济颠和尚来了,一同来到外面。一看,见庙门首站定一人,头挽牛心发
髻,身穿蓝布裤袄。沈妙亮刚要问:“找谁。”这人把眼一瞪,用手一指。
说:“好胆大沈妙亮!你化缘修庙,你对天发誓。不使这里的银子,今胆敢
用二百余两,吾神特意请雷来击你。”沈妙亮一想:“我的事,别无二人知
晓。”一听这话,吓的连忙跪倒说:“祖师爷,大发慈悲,弟子赶紧赔补。”
李妙清也当是神灵显圣,赶紧跪倒说:“你老人家是哪位祖师爷?”这人“噗
哧”一笑说:“李道爷,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本村卖豆腐的老吴。”李妙
清方才明白说:“老吴,你为何来装神仙。”老吴说:“我不是自己要来的,
是有一个穷和尚,他花五百钱雇我来的。他教给我的话,叫我这样说。”正
说着话,猛抬头一看,见和尚来了。老吴说:“这不是和尚来了。”沈妙亮
一看,原来是一个丐僧,褴褛不堪。说:“这就是济颠和尚么?”褚道缘说:
“不错。”沈妙亮说:“待我回他。”和尚来到近前,沈妙亮说:“颠僧,
你为何这样欺我徒弟?着实可恼!你要说出情理来,我山人饶你不死。你要
说不出理来,今天定然结果你的性命。”和尚哈哈一笑说:“沈妙亮,你这
厮好说大话。
他也不知和尚老爷的厉害。”沈妙亮一听说:“颠僧,好生无礼。我先
拿住你。”当时拉出分光剑,照定和尚就砍,和尚滴溜就躲开。真是身体灵
便,围着老道乱转,拧一把、捏一把、掏一把、捅一把。老道真急了,口中
念念有词,就见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变出两个沈妙亮来了,都是一样打扮。
这个照和尚就砍,那个照和尚就扎。和尚说:“好东西,没搭窝就下了一个。”
老道还是宝剑砍不着和尚。老道又一念咒,当时化出四个沈妙亮来,把和尚
一围。和尚乱跑,围不住。老道四个变八个,八个变十六个,十六个化三十
二个,俱是手拿宝剑。和尚一瞧说:“我可真急了。”当时就地抓了一把土,
和尚就跑。沈妙亮收住验法,随后就追。和尚转眼跑远了,进了一座村镇。
路西有酒楼,和尚进了酒馆,上了楼。一看,楼上坐着一个老道。头戴九梁
道冠,身穿蓝缎子道袍,青护领相衬,白袜云靴,面如紫玉,粗眉大眼,花
白胡须,洒满胸前。桌上搁着一个包裹,很规矩的样子,也是刚才来。这个
老道,乃是戴家堡玄真观的,姓郑,名叫玄修。今天由此路过,要在这里吃
饭。和尚一上楼,瞧见老道,和尚说:“道爷才来。”老道说:“是。大师
父才来。”和尚说:“道爷,这边一处吃罢。”老道说:“请请。”和尚找
了一张桌坐下,伙计过来擦抹桌案。罗汉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要在酒馆
戏耍郑玄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郑玄修酒馆逢和尚沈妙亮听歌识圣僧
话说济公来到酒楼,找了一张桌坐下,伙计给摆上杯筷。老道就问:“伙
计,你们这里有素菜么,我吃素。”伙计说:“有。”和尚说:“我是吃荤。”
伙计说:“荤素都有。”和尚说:“你先给道爷要一个炸面片,我敬的。”
老道一想:“我又不认的和尚,人家敬我菜,我也得回敬。”赶紧叫伙计:
“给大师父要一个炸丸子,我敬的。”伙计答应。少时把菜给端来,和尚要
了酒,又叫:“伙汁,给老道要一个醋炒豆芽菜,我敬的。”老道又给和尚
要一碗籴丸子,和尚又给老道要一个炒豆腐,老道又给和尚要一个爆羊肉。
和尚给老道要了素白菜汤,老道又给和尚要了一个炒肉丝。两个人换着吃。
和尚就叫伙计过来。和尚说:“回头道爷吃了多少钱,我给就是。”伙计说:
“是了。”老道听见。老道吃完了,就叫伙计算帐:“和尚吃多少钱我给。”
和尚赶紧说:“道爷别让了,我给。”老道说着话,就要解包袱,包袱里有
二百银子,和尚说:“我给。”一把手把老道的包袱抢过来,和尚拿着下了
楼。老道只当是和尚热心肠,下楼到柜上去把钱给了,再把包袱拿回来。老
道左等也不来,右等和尚也不来。叫伙计下楼瞧瞧,伙计回来说:“和尚早
走了。”老道一想:“和尚是骗子,把我二百银子也拐了去,也没给饭钱。”
还幸亏老道兜囊有散碎银子,赶紧把饭钱给了,下了楼就追和尚。刚追到村
口,一瞧,和尚正在村口地下,把包袱打开,瞧银子的成色。和尚自言自语
说:“这是高白,这块是有成色。这块太潮,不定好不好。”老道郑玄修一
瞧,说:“好,和尚,你拐了我的银子,你还瞧成色。”过来按住和尚就打,
和尚就数着:“一下了,两下了。”老道打了和尚五拳,和尚说:“该我打
你了。”一拧老道的拐子,把老道翻在底下,打了老道五拳,就往下一躺说:
“该你打我了。”老道又打了和尚五拳。和尚一拧老道的拐子,又把老道翻
下去。瞧热闹的人,也都不劝说。这两人打架打不错,一个人打五拳。那个
说:“和尚公道,打老道五拳,和尚自己就躺下,叫老道打。老道不公道,
非等和尚把他翻下去。”老道一听说:“我还不公道,他吃了我一顿饭,把
我二百银子拐出来,我还不公道!”众人正要劝解,沈妙亮、李妙清、褚道
缘赶到。沈妙亮说:“和尚。我正然找你,你在这哪!我倒问问你,为什么
欺负我徒弟?”和尚说:“他自己找的,无故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沈妙亮
连你也不行。我和尚是谦让着你。”沈妙亮说:“和尚你有多大来历!”和
尚说:“我有几句话你听听:
昔日英名四海闻,杀妻访道入玄门。涵陵赐汝分光剑,方入三清古道门。”
沈妙亮一听和尚这几句话,自己一阵发愣。书中交代:沈妙亮当初原本是江
西人,以保镖为生,名叫沈国栋,在外面威名远震。常出外保镖,家中妻子
曹氏,两口人过日子。这天沈国栋歇工在家,出去正在茶铺子喝茶,旁边有
一个人谈闲话,这个人说:“世界上的事难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
如沈国栋在外面保镖,是个英雄。家中妻做出那些鲜廉寡耻之事,可惜沈国
栋那样的英雄,叫妻子给毁了。”这个说:“你怎的知道?”那个说:“我
有个亲戚,跟沈国栋是近邻,我常到我的亲戚家里去。听见说,沈国栋的妻
子太无廉耻,这件事要叫沈国栋知道了,准得出人命。”那人说:“也许不
能知道,谁敢说这个话。”沈国栋旁边听见,故作未闻,也不认识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并不认识沈国栋,闻其名,未见其面。沈国栋听到心里,回了家,
也并不提。这天沈国栋就说要出外,曹氏就问,得多少日子回来,沈国栋说,
得两个多月,有要紧的事。沈国栋由家中出来,就在附近有个小镇店,离他
家三里地,找了一座店住下。晚上起更以后,自己带上刀,由店中出来,暗
中到家里一探,并没有动作。自己仍回店睡了。次日晚上有二更天,他又到
家里来一探,就听他妻子屋中,有男女欢笑之声。沈国栋把窗户捅了一个窟
窿,往屋中一瞧,见他妻子浓妆艳抹,打扮的鲜明。床上摆着床桌,桌上有
酒菜,在旁坐着一个文生公子,长的俊品人物。沈国栋一瞧,认识是隔壁的
孙公子,名叫祖义,号叫秀峰。还是一个宦家,上辈做过教官,也是祖上无
德,出这样浮浪子弟,跟曾氏通奸。就听他妻子说:“这两天他在家里,我
恐怕你来,叫他撞上,多有不便。好容易他可走了,这趟得去两个多月呢。”
这公子说:“娘子,这两天我诗书懒念,茶思饭想,恨不能你我朝夕在一处
欢乐,才合我的心。”曹氏说:“你愿意做长久夫妻不愿意?”孙公子说:
“怎么做长久夫妻?”曹氏说:“你给我买一包毒药来,等他回来,我给他
接风洗尘,把毒药下在酒里,把他毒死,你我岂不是长久夫妻么?”沈国栋
听到这里,心中一阵难过。自己一想,至亲者莫若父子,至近者莫过夫妻。
真是夫妻同床,心隔千里。自己无名火往上一撞,闯进屋中,竟将两个人结
果了性命,自己打算投案官司,三五天官司完了,自己一想,人生在世上,
犹如大梦一场,功名富贵妻财子禄,一概是假,尽皆是空,莫若出家倒好。
这才拜紫霞真人李涵陵为师,赐名妙亮。给他一口分光剑护身。现在沈妙亮
已九十多岁,他自己的事,并无人知晓,今天和尚一说这四句话,乃是他的
根本。沈妙亮见和尚也无非二十多岁,怎么会知道这数十年的事?自己愣了
半天说:“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事?”和尚把二百银子给了郑玄修,和尚
说:“我叫你瞧瞧我的来历。”用手一摸天灵盖,露出佛光灵光三光。沈妙
亮一看,原本是位知觉罗汉。老道连连打稽首,口念无量佛,和尚哈哈一笑,
回头便走,信口做歌说道:
人生七十古来少,先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闲愁与烦恼。过了中秋
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上钱多用不尽,朝里官
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白头早。春夏秋冬弹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诸君
细看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和尚唱着山歌,来到曲州府。知府张有德一瞧说:“圣僧哪里去了?我正派
人各处去寻找圣僧。”和尚说:“我碰了朋友喝酒来着。老爷找我和尚什么
事。”知府说:“我已然把华云龙、田国本等二人的口供问了,贼人俱皆招
认。等圣僧来,我派人一同将贼人解到临安去。”和尚说:“好。”知府派
两个头目,带十个兵,用差船走水路,把贼人木栊囚车搭上船上。和尚带柴、
杜二班头告辞。知府送到河坝,和尚上了船,立刻开船。和尚说:“二位班
头,这可大喜。把贼人解到临安,上衙门领一千二百银子赏,每人六百两。”
柴头、杜头也喜欢了说:“我二人多蒙师父成全。”大家谈着闲话,船往下
走着。一天走到小龙口地面。焉想到由水内来了四个江洋大盗,要抢劫木栊
囚车。不知济公如何挡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金毛海马闹差船济公善救冯元庆
话说济公同柴、杜二位班头,押解四个贼人船只,正往前走。这天走到
小龙口,济公忽然灵机一动,就知道水里来了贼人。和尚说:“我在船上闷
的很。我出个主意,钓公道鱼罢。”大众说:“怎么叫公道鱼?”和尚说:
“我钓鱼,也不用网,也不用钩子。你们给我找一根大绳子,我拴一个活套。
往水里一捺,我一念咒,叫鱼自己上套里去。我要钩一个百十多斤的鱼,咱
们大家吃好不好?”大众说:“好。”就给和尚找了一根大绳。和尚拴了一
个来回套,坠上石块,捺在水内。和尚就说:“进去进去。”大众都不信服,
和尚说:“拿住了,你们帮着往上揪。”众人往上一揪,果然很沉重。揪出
水来,一瞧不是鱼,原本是一个人。头戴分水鱼皮帽,水衣水靠,鱼皮岔油
绸子连脚裤,黄脸膛,三十多岁,和尚叫人把他捆上。和尚说:“还有。”
又把绳子捺下去。果然工夫不大,又揪上一个来,是白脸膛,也是水衣水靠。
书中交代,这是怎么回事呢?只因前者把姚殿光、雷天化放走,这两个人到
陆阳山去约人,约了四个人。一个叫金毛海马孙得亮,一个叫火腿江猪孙得
明,一个叫水夜叉韩龙,一个叫浪里钻韩庆。知道押解华云龙,众官人必由
水路走,叫这几个贼人,在小龙口等候抢劫,探听明白,船来到了,孙得亮、
孙得明先来奔船底,自己身不由己,就钻在套里,被和尚拉上去捆上。和尚
说:“你们这些东西,胆子真不小。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来了?”孙得
亮、孙得明各通了姓名,说:“我二人一时懵懂,被朋友所使来的,师父慈
悲慈悲罢,我二人情愿认你老人家为师。”和尚说:“我要把你两个人放了,
还来不来?”孙得亮说:“再不敢来了。”和尚说:“我要有事,用你二人
行不行?”孙得亮说:“师父要有用我二人之处,万死不辞。”和尚说:“既
然如是,我把你两人放了。你叫你们那两个伙计,也别来了,我也不拿他了。”
这两人放开起来,给和尚磕头,和尚附耳说:“如此如此。”二人点头跳下
水去,竟自去了。柴元禄、杜振英一看说:“要不是师父,我二人哪里知道
水里有人。”和尚说:“你二人放心罢,这就没了事了。”这天往前走,相
隔临安不远,和尚说:“我要头里走了。”柴、杜说:“师父别走。倘师父
走后,出了差错,那还了得。”和尚说:“不要紧,没有差错。我说没有,
你二人只管放心。有了差错,那算我和尚的差错。”和尚说着话,下了船,
施展验法,来到钱塘门。和尚刚一进门,只见钱塘县知县,坐着轿子,鸣锣
开道,后面众多官人,锁着一个罪人,带着手铐脚镣。和尚抬头一看。口念:
“阿弥陀佛!这样事,我和尚焉能不管。要不管,这个样的好人,屈打成招,
就得死在云阳市口,残害生命,我和尚焉能瞧着。”说着话,和尚过去说:
“众位都头,带着什么案呀?”官人一瞧,有认识和尚的官人说:“济师父,
告诉你,他是图财害命的路劫。”和尚说:“有点屈枉,把他放了罢。”众
人说:“谁的主意。”和尚说:“我的主意。”官人说:“你的主意不行。”
说着话,就见这个罪人的爹娘妻子孩儿,一个个哭哭啼啼,甚为可惨。书中
交代:这个罪人,原本姓冯,双名元庆。住家在临安城东二条胡同。家有父
母妻子孩儿。他本是锤金匠的手艺人,极其精明诚实。他有个师弟姓刘,叫
文玉,在镇江府开锤金作。只因买卖赔累,用人不当,写信把冯元庆请去,
给他照料买卖。冯无庆实心任事,不辞劳苦,帮着他师弟,经理买卖,四五
年的景况,把所赔的钱找回来,反到赚了钱。刘文玉就拿冯元庆当做亲弟兄,
深为感激冯元庆的这份劳苦,要把买卖给冯元庆一半股分,每年冯元庆回家
一次。不想冯元庆日久积劳,常常染病,实不能支持。跟刘文玉说:“我要
回家歇工。把病养好了再来。”刘文玉见师兄病体甚重,也不能阻。给了五
十两银子,叫他回家养病。冯元庆自己还有二十两银子,也带着。雇了一只
船,回临安。这天到了临安,天已掌灯,管船不叫冯元庆下船,说:“天晚
了,明天再下船。”冯元庆是恨不能一时到家,自己拿了铺盖褥套,下了船,
走到东城城下。自己本来带着病,走不动了,离家尚有二里地,自己打算歇
歇走。焉想到往地下一坐,就睡着了。天有二鼓,打更的过来瞧见,把冯元
庆叫醒了,打更的说:“你怎么在这里睡着,这里常闹路劫!”冯元庆说:
“我是二条胡同住家,我由镇江府病了回来,刚下船,我走到这里走不动歇
歇,没想到睡着了。”打更的说:“你快回去罢。”冯元庆刚要走,打更的
拿灯笼来照,眼前一个男子死尸,脖颈有一刀伤,是刚杀的。打更的把冯元
庆揪住。说:“你胆敢杀了人装睡呢,你别走了。”冯元庆说:“我不知道。”
打更的说:“那可不行,你走不了。”当时揪着冯元庆,找本地面官人,立
刻把冯元庆送到县衙门。新升这位钱塘县姓段,叫段不清,一听官人回禀,
即刻升堂,把冯元庆带上。老爷一问,冯元庆说:“回老爷,小人姓冯,叫
冯元庆,我在东城根二条胡同住家,我是锤金的手艺,由镇江府做买卖,因
病坐船回家,下船晚了。走到树林子走不动,歇息睡着了,打更的把我叫醒,
眼前就有一个死尸,我并不知谁人杀的。”知县说:“你这话全不对,拉下
去打。”打完了又问,冯元庆仍说不知,立刻把冯元庆押起来。次日知县一
到尸厂验尸。有人认尸说:“被杀人是钱塘县大街天和钱铺掌柜的姓韩。昨
天到济通门外粮店取了七十两银子,一夜没回铺子,不知被谁杀了,银子也
没了。”知县验尸回来,一搜冯元庆的被套内,有七十两银子。知县一想,
更不是别人了,必是他谋财害命,用严刑苦拷。冯元庆受刑不过,一想:“情
屈命不屈,必是前世的冤家对头。”自己说:“老爷不必用刑,是我杀的。”
知县问:“哪里的刀?”冯元庆说:“随身带的刀。”知县教他画了供,就
把案定了。往府里一详文书。知府赵凤山,是个精明官长,一瞧口供恍惚,
言语支离,这个案办不下去,把知县的详文驳了。杨凤山府批提案,要府讯,
亲自审问。知县今天提出这案,坐轿叫官人押解上知府衙门,冯元庆的父母
妻子,都赶了来,他娘说:“儿呀,你怎么做出这样事来?”冯元庆叹了一
声说:“爹娘,二老双亲呀,白生养孩儿一场,孩儿不能够在爹娘跟前养老
送终了。孩儿哪里做这样事,这也是我事屈命不屈,有口难分诉,严刑难受。
我那时出来到云阳市口,家里给我买一口棺材,把尸首领回去就是了。”他
爹娘妻子一听这话,心如刀绞,就一个个泪如雨下。众瞧热闹人,瞧着都可
怜。这个时节,和尚过来。说:“他冤屈。你们把他放了罢。”官人说:“谁
敢把他放了?你见知府去,叫知府放了,我们没有那么大胆子。”旁边有认
识和尚的说:“济公你要打算救他,你见知府去。”和尚说:“我就见知府
去。”立刻和尚头前来到知府衙门。一道辛苦,官人问:“找谁?”和尚说:
“你回禀你们老爷,就提灵隐寺济颠前来。”官人一听,哪敢怠慢,赶紧进
去回禀。知府赵凤山,由前者秦相府济公带两个班头出去拿华云龙,直到如
今两个月有余,渺无音信,心中甚为悬念。今天听说济公回来,赶紧吩咐:
“有请。”官人出来让着,和尚往里够奔,知府降阶相迎,举手抱拳说:“圣
僧一路风霜,多有辛苦。”和尚说:“好说好说。”一同来到书房落座。才
献上茶,手下官人进去一回禀:“现有钱塘县大老爷,把凶犯冯元庆带到了。”
知府说:“叫他少待,我这里会客。”和尚说:“老爷升堂罢,我和尚特为
此事而来。”赵凤山说:“我的两个班头呢?师父可将华云龙拿住?”和尚
说:“随后就来,少时再说。这件事老爷先升堂问案,我和尚要瞧瞧问供。”
知府立刻传伺候,升坐大堂。知县上来行礼。说:“卑职将冯元庆带到,候
大人讯供。”知府叫人给知县搬了旁座坐下。知县瞧一个穷和尚,也在旁乱
坐着。心说:“我是皇上家的命官,民之父母,他一个穷和尚,也配大堂坐
着。”知县有些不悦,他也不知济公是秦相爷替僧。这时,知府把冯元庆带
上来,知府说:“冯元庆,东树林图财害命,可是你杀的?”冯元庆说:“老
爷不必问了,我领罪就是了。”知府说:“你说实后,是怎么杀的?”冯元
庆说:“小人实在冤屈。县太爷严刑审讯,小人受刑不过。”自己又把前番
被屈之事一说。知府一想,现有活佛在此,我何不求他老人家给分辨。想罢,
说:“圣僧,你老人家瞧,这件事如何办?”和尚哈哈一笑,这才搭救良民
正曲直,捉拿凶手问根由。不知后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赵太守明断奇巧案济禅师开棺验双尸
话说赵太守审问冯元庆,问济公怎么办。和尚说:“老爷要问,冯元庆
是被屈含冤。”知府说:“圣僧既说冯元庆是屈枉,杀人凶手倒是谁呢?”
和尚说:“凶手好办。我和尚出去就把凶手拿来。”知府说:“圣僧慈悲慈
悲罢。”和尚说:“老爷可派两个人跟我去。”知府派雷思远、马安杰跟圣
僧前去办案。雷头、马头同和尚出了衙门,和尚说:“我叫你们锁谁就锁谁,
叫你们拿谁就拿谁。”雷头、马头说:“那是自然。”说着话往前走,对面
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重孝,手里提着菜筐。和尚过去说:“你干什么去?”
这人说:“我去买菜去。”和尚说:“你穿谁的孝?”这人说:“我穿我母
亲的孝。”和尚说:“雷头过来,把他锁上。”雷头过来,就把这穿孝人锁
上。这人说:“你们为什么锁我?”和尚说:“你母亲死了,你为什么不给
她放焰口念经呀。”这人说:“我没有钱。”和尚说:“不行,咱们就打场
官司罢。雷头,把他带了衙门去。”雷头一听和尚说的这不像话,也不知和
尚是什么心思,也不敢违背,当时带领这人就走。马安杰就问:“朋友你贵
姓。”这人说:“我姓徐,叫徐忠,在东城根四条胡同住家,我是厨行的手
艺。”雷思远又问:“你母亲怎么死的?”徐忠说:“紧痰绝老病复发死的。”
和尚说:“你也不说实话。把他的孝衣白鞋脱下来,带到衙门去,叫老爷问
他去罢。”来到衙门,先把他的孝衣脱下来,带着来到里面,一回禀老爷,
老爷立刻升堂,把徐忠带上来,和尚在旁边一坐,老爷说:“你姓什么?”
徐忠说:“我姓徐,名忠。”和尚说:“你母亲倒是怎么死的?”徐忠说:
“紧痰绝死的。”知府说:“圣僧,他倒是怎么一段情节?”和尚说:“他
把他母亲害死的。”知府一听一愣,说:“徐忠你要说实话。”徐忠说:“回
老爷,我母亲实在病死的。”和尚说:“老爷去验尸去,就知道了。”知府
立刻传刑房仵作,带领衙役人等,一同去验尸。知府坐着轿,押着徐忠,和
尚跟随一同来到徐忠家中。本地面官人众街邻,都说:“老爷胡闹,明明徐
忠他母亲是病死的,众人帮着入殓的。”知府吩咐将棺材抬出来。徐忠说:
“老爷要开棺验不出伤来,该当如何?”知府说:“你这东西混帐!济公活
佛既说你母亲有缘故死的,必有缘故。来,开棺给我验。”立刻官人把棺材
打开。刑房仵作过来一瞧,见老太太死尸并无缘故,是好死的。连刑房仵作
也都愣了。心说:“我们老爷无故要开棺,这一来纱帽要保不住。”知府问
仵作:“死尸有伤没有?”仵作痴呆呆发愣,知府也大吃一惊。和尚微然一
笑说:“徐忠你还不说实话?”徐忠说:“我母亲是好死的。老爷无故要开
棺相验,我有什么法子。”和尚赶过来,照着棺材堵头一脚,把棺材堵头踹
掉了,由棺材里滚出一颗男子的人头来。知府一看,勃然大怒。说:“这人
头是哪来的。”和尚说:“请老爷问他。”徐忠吓的颜色更变。说:“老爷
要问这个人头,不是外人,是我兄弟,他叫徐二混。我兄弟他在钱塘街钱铺
打杂,那一天他晚上回来,拿着七十两银子。我两个人一喝酒,他喝多了,
我问他银子哪来的,他说非是亲弟兄,他也不说。他说他们钱铺掌柜的,那
天晚上,到通济门外粮店取银子,他知道,他拿了一把刀,在东树林等着,
他把韩掌柜杀死,把银子得回来。我一听怕他犯了事,把我连累上,我把他
用酒灌醉了,我把他杀了,我们老太太一着急死了。我就把我兄弟的脑袋,
搁在我母亲棺材底下,我把他的死尸,藏在炕洞里。我以为人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今天老爷查出来。这是已往从前真情实话。”知府说:“圣僧,这件
事怎么办?”和尚说:“把天和钱铺少东人传来圆案。告诉他父亲是他们铺
子打杂的徐二混杀的。”立刻就把钱铺少东人传到,说明白徐二混已死,叫
他当堂具结。知府派官人押着徐忠起赃,又将他母亲埋葬,把徐忠边远充军,
老爷同和尚回衙门,将冯元庆提出来。他本是被屈含冤,老爷当堂释放。这
件事临安城吵嚷动了。若非济公长老,谁能辨的了这件奇巧案。知府把冯元
庆放了,行文上宪,参了钱塘县知县段不清,轻视人命,办事糊涂,不堪委
用,奉旨把知县革了职。留下济公喝酒,这才问:“圣僧,怎么拿的华云龙?”
和尚把已往从前之事一说。少时有人回禀,柴元禄、杜振英将差事解到。知
府立刻升堂。给曲州府一套回文,赏了曲州府押解官人二十两银子,打发众
官人回去。柴元禄、杜振英上来交差,将华云龙拿住。窝主田国本、邱成、
杨庆一并解到听审。奇巧玲珑透体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得回呈交。
知府一看,并未伤损,就是凤冠短了一颗珠子。立刻吩咐将贼人带上来。手
下人把华云龙、田国本、邱成、杨庆带上堂来,知府说:“谁叫华云龙?”
四个贼人,各自报名。知府说:“华云龙,在临安乌竹庵,因奸不允,杀死
少妇;泰山楼白昼杀死秦禄;秦相府盗玉镯凤冠,粉壁墙题诗,俱都是你做
的吗?”华云龙说:“是我。”知府说:“田国本、邱成、杨庆,你等窝藏
华云龙可是不假?”田国本一想:“我满招认,也不要紧,只要我们亲戚知
道,必不杀我。”贼人也都招认。知府吩咐:“暂把贼人钉镣入狱。”和尚
说:“我要告辞回庙瞧瞧,等明天秦相亲审贼人之时,我再去。”知府说:
“也好,圣僧请罢。”和尚告辞,出了知府衙门。刚来到冷泉亭,正碰见夜
行鬼小昆仑郭顺,郭顺赶紧给济公磕头。和尚说:“郭顺不用行礼。前者我
叫雷鸣、陈亮给你一封信,你可看见?”郭顺说:“前者多蒙师父救命之恩。
我见着信,即来到临安。白天住居,晚上天天在灵隐寺大殿房上隐趴。那天
来了两个贼,是造月蓬程智远,西路虎贺东风,到庙中行刺,被我将贼人赶
走。”济公说:“好。你这上哪去?”郭顺说:“瞧我师父去。”和尚说:
“你见你师父,给我代问好。”郭顺说:“是。”竟自告辞去了。和尚来到
灵隐寺庙门首,门头僧一瞧说:“济师父回来了。”济公说:“辛苦众位。
我到后面瞧瞧老和尚。”说着话来到庙内。见了见老和尚,自己回到自己住
的屋内安歇。次日有秦相派人到庙中请济公,和尚立刻来到秦府。秦相一见
说:“圣僧,这一路风霜,多受辛苦。我特意置酒给圣僧接风。”和尚说:
“相爷一向可好?”秦相说:“承问承问。”立刻来到书房,摆上酒筵,落
座吃酒。方吃喝完毕,有家人进来,回禀:“相爷,知府押解盗玉镯凤冠贼
人,来到相府外听审。”秦相立刻吩咐:“请太守进来。”知府来到书房,
给相爷行礼,把玉镯凤冠呈上。秦相一瞧,甚为喜悦,宝贝失而复得,此乃
大幸也。当时将贼人带上来。秦相一问华云龙,尽皆招认。秦相说:“粉壁
墙题诗是你亲笔?”华云龙说:“是。”秦相还怕错拿了,当面叫华云龙拿
笔把诗写出来。秦相看他笔迹相符,秦相这才吩咐知府把众贼人仍带回衙门
入狱。秦相拟定,众贼不分首从,一并斩首。连野鸡溜子刘昌、铁腿猿猴王
通一并出斩,在钱塘门外高搭监斩棚。这件事嚷动了全城,这天瞧热闹人拥
挤不堪。焉想到有两个江洋大盗,听说要斩华云龙,这两个人,也是玉山县
三十六友之内的,一个叫金面鬼焦亮,一个叫律令鬼何清这两个人,由北省
回来,从临安路过,听说华云龙要出斩,焦亮、何清,也不知道华云龙犯的
何罪,要知道也就不管了。两个人一想:“我们跟华云龙八拜之交。他在临
安打了官司,我二人既知道,焉能袖手旁观。”焦亮跟何清一商量,二人各
带钢刀一把,当时够奔钱塘门外,要抢劫法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第一百十七回奉堂谕监斩华云龙听凶信二鬼闹法场
话说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二人商量好了,来到法场。一看,天光早
些,差事还没出来。二人一瞧,对面有一个酒铺。二人掀帘子进去,一看酒
饭座不少,跑堂的一看,这两个人都长得不俗:金面鬼焦亮,是紫壮帽,紫
箭袖袍,系丝鸾带,薄底靴子,闪披宝蓝英雄大氅,上绣金牡丹花,面似淡
金,粗眉大眼;律令鬼何清,是黄白脸膛,穿翠蓝褂,都是一表非俗,跑堂
的赶紧腾了一张桌,让两个人坐下,要酒要菜。就听众酒饭座大家纷纷议论,
说:“这个华云龙,在临安闹的地动天翻。在尼姑庵杀人,泰山楼杀人,秦
相府盗玉镯凤冠。要不是济公和尚带人出去拿,这个样的江洋大盗,马快焉
能办的了?”焦亮、何清一听,是和尚拿的,二人低声一商量:“今天先劫
法场,把华二哥救了,然后咱们再找这个和尚,把和尚杀了,给华二哥报仇。”
正说着话,由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大众有认得的就嚷。这个说:“济师父
来了!”那个说:“圣僧来了!”和尚说:“众位别嚷,我就是拿华云龙的
和尚,拿华云龙的就是我。有不服的,只管找我。”焦亮、何清一瞧,心里
说:“原来就是这么个穷和尚拿的我们华二哥。今天我们先到法场,然后跟
这个和尚,看他往哪庙里去,晚上去杀他。”和尚瞧了一瞧,在这两个人的
旁边坐下,也要了酒菜。工夫不大,就听外面瞧热闹人一阵大乱,说:“差
事来了!”由北面一下车,两个官人搀着一个,头一个就是镇山豹田国本。
都是绳缚二臂,背着招子。田国本很不含糊说:“我在下叫田国本。阎王造
就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有处,死有地。我乃堂堂正正,英雄烈烈,
轰轰豪杰,死而无惧。虽然身受国法,很不算什么。”第二个就是铁腿猿猴
王通,口中直骂:“我姓王,名通。我也不是杀人凶犯,又非响马的强盗,
但我只因替兄报仇,要杀知府杨再四。没杀成他,今天身受国法王章。我虽
死,也是好朋友,死后我有阴魂,也把杨再田活捉活拿。”第三个是野鸡溜
子刘昌。这小子垂头垂气,低着头心想:“无缘无故被华云龙牵连,不分首
从,全都斩决,连自己此时灵魂都没有了。”第四个是邱成,第五个是杨庆,
都比刘昌还强的。第六个是华云龙,自己谈笑自若,说:“众位瞧热闹人听
真,在下我就是乾坤盗鼠华云龙。我自生以来,杀人也过了百了。我吃也吃
过,我穿也穿过,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今天身受国法,不过二十
余年,又长成这样。头里众朋友都是我的挚友,应该活着一处为人,死了一
处做鬼。众位比我年长,应当叫他们众位头里走。”众瞧热闹人,一阵大乱。
这时酒铺里有爱贪热闹的,也往外跑。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听差事到了,
二人伸手拉刀,吓的伙计往桌底下躲,就喊:“掌柜的救命!”焦亮刚把刀
拉出来一举,何清尚未拉出刀来,和尚用手一指,一个“唵,敕令赫”,把
这两人定住。和尚头里站着,这两人在后面比着不能动转。就听外面喊嚷:
“好刀!”华云龙人头落地,瞧热闹人四散,和尚就往外走,说:“掌柜的,
给我写上。”掌柜的说:“是了,济师父请罢。有你徒弟杨猛、陈孝留下话,
你勿论钱多少,不跟你要。到三节跟杨太爷去要钱。”和尚说:“掌柜的,
我跟你要点东西,给不给?”掌柜的说:“要什么?”和尚说:“我要你们
一个老倭瓜。”掌柜的说:“你拿罢。”和尚扛起一个倭瓜,出了酒铺,信
口唱着山歌道:
堪叹人生不误空,迷花乱酒逞英雄。图劳到底还吾祖,漏尽之时死现功。弄巧长如
猫扑鼠,光阴恰似箭流行。倘然使得精神尽,愿把尸身葬土中。仔细思想从头看,便是南
柯一梦中。急忙忙,西复东,乱丛丛,辱与荣,虚飘飘,一气化作五更风,百年浑破梦牢
笼。梦醒人何在?梦觉化无踪。说什么鸣仪凤,说什么入云龙,说什么三王业,说什么五
霸功。说什么苏秦口辩,说什么项羽英雄。我这里站立不宁,坐卧魔生。睁开醉眼运穷通,
看破了本来面,看破了自在容。看破了红尘滚滚,看破了天地始终。只等到五运皆空,那
时间一性纵横。
和尚唱着歌往前走。焦亮、何清此时也能动了。自己尚不醒悟,要杀和尚。
两个人给了酒饭帐,从后面跟出来。和尚一直来到灵隐寺门首,门头僧说:
“老济回来了。”和尚说:“辛苦众位。”和尚来到门首不往里走,和尚说:
“我在大雄宝殿西跨院西唐由北头数头一间,我在那屋里住,谁要打算和尚,
勒死和尚,就到那屋里去。”门头僧说:“你这是个半疯,谁跟你有那么大
仇。”和尚说:“反正你们两人心里明白。”焦亮、何清一听,暗想这可活
该,晚上省的我们找寻。二人见和尚进了庙,二人找了一座酒馆,吃完了酒,
找了一座店。等到天交二鼓,两人把夜行衣换上,皂缎色软帕包巾,身穿三
叉通口夜行衣,周身扣好了骨钮寸绊,头前带好了百宝囊,里面有千里火自
明灯钥匙,一切应用的东西。皂缎子兜裆禈裤,蓝缎子袜子,打花绷腿,倒
纳千层底趿鞋,把刀插在软皮鞘内。二人出来,施展飞檐走壁,直奔灵隐寺。
来到庙中,找到西跨院一看,各屋里全都睡了,惟有北头那一间西房有灯光。
二人来到窗外,把窗纸舔破一看;只见屋中一张床,一张桌子,屋里什么也
没有。墙上有一个黄磁碗,半碗油,棉花沾点着。庙里有规矩,每人晚上管
油的只给两羹匙油,今天济公要加多,管油的不给,和尚说:“我没在庙里
有好几个月,你按天包给我。”管油的没法,多添了两羹匙油。见和尚手拿
酒瓶。自言自语说:“生有处,死有地。我昨天晚上就没做好梦,梦见脑袋
掉下来,今天就许有贼崽子来杀我。”焦亮、何清还不介意,少时见和尚枕
着倭瓜睡了,焦亮说:“我杀他,你给巡风。”何清点头。焦亮刚要开门,
就听和尚说:“好东西,好大胆量。”焦亮吓了一跳,又听和尚说:“你要
咬我呀,好大老鼠。”焦亮一听,和尚说老鼠呢。等了半天,听和尚睡着了,
焦亮又刚要开门,就听和尚说:“好东西,你可真找死,打算要害我呀。”
焦亮吓的心里乱跳,又听和尚说:“好大个蝎子,亏得我没睡着。要睡着了,
可了不得。”焦亮一听,心说:“真是这么巧。”无奈又等到天交三鼓。听
和尚呼声震耳,焦亮进了屋中。见灯昏昏惨惨,先把灯吹了,把包袱油纸往
地下一铺,伸手摸着短头发,手起刀落,竟把脑袋砍下来,搁在包袱包好,
同何清这才上房回店。焦亮说:“咱们去找杨明去,跟他讲讲理。华云龙跟
三十六友结拜,是杨明撒绿林帖,传绿林箭,他的引见。现在华云龙在临安
犯罪,他为何不管?”何清说:“也好。”二人这才起身。两人在道路之上,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到江西玉山县凤凰岭如意村,到了威镇八方杨明
的门首,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抬头一看,二人呀了一声,忽然想起事
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提首级寻找杨明见魔怪二人遇害
话说焦亮、何清二人来到杨明门首,见门前悬挂灯彩。焦亮忽然想起来
说:“何贤弟,今天你我来巧了,今天是杨老伯母的生日,我还忘了呢,今
天正应当来拜寿。”何清说:“对。”二人来到门首,家人一瞧说:“原来
是焦大爷、何大爷,你决进去罢。厅房人不少呢,只等你们二位了。”焦亮、
何清来里面一看,人真正不少,有追云燕子姚殿光,过度流星雷天化,千里
腿杨顺,千里独行杨得瑞,飞天鬼石成瑞,飞天火祖秦元亮,立地瘟神马兆
熊,金毛海马孙得亮,火眼江猪孙得明,水夜叉韩龙,浪里钻韩庆,铁面夜
叉马静,摘星步斗戴瑞,顺水推舟陶仁,登平渡水陶芳,踏雪无痕柳瑞,一
干众人,都在这里,见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二人进来,大众齐站起来谦
让,彼此行礼。杨明说:“二位贤弟来了,我想着怕你两个人来不了,还真
没忘了。”焦亮说:“我二人先给老太太拜寿去。”杨明说:“二位贤弟来
到就是了,先喝酒,少时我替你二人说到就是了。”焦亮、何清二人坐下。
杨明说:“今天我们三十六友,不能齐了。有死的,有出外的,有不知去向
的,总得短几位。”众人说:“那是自然。”飞天鬼石成瑞就问焦亮二人从
哪来。焦亮说:“由京都。”石成瑞说:“京都可有什么新闻?”焦亮说:
“有新闻,杀华云龙。”杨明一听说:“谢天谢地。”焦亮说:“杨大哥,
华云龙是你的引见,跟三十六龙结拜,他不好,你应当管他,现在他死在临
安,身受国法,你怎么倒说谢天谢地?”杨明说:“焦贤弟,你知道华云龙
所作所为不知道?”焦亮说:“不知。”杨明就把华云龙大闹临安,乌竹庵
因奸不允杀死贞节烈妇,泰山楼杀人,秦相府盗玉镯凤冠,赵家楼怎么采花,
大柳林怎么镖伤三友,怎么夜入蓬莱观,后又镖伤三友的话,从头至尾一说。
秦元亮、马兆熊听见提华云龙,恨不能生食华云龙之肉。焦亮、何清一听,
说:“了不得,我二人做错了事了。”杨明说:“你二人做错了什么事?”
焦亮说:“大哥可知道济颠僧?”杨明说:“知道。”焦亮说:“我二人不
知细情,替华云龙报仇,把和尚杀了。”杨明一听说:“济公那是活佛,你
怎么配杀得了?”焦亮说:“你不信,人头在包袱包着带来了。”杨明说:
“你打开我瞧瞧。”焦亮立刻打开一看,就愣了,原来是半个老倭瓜。上面
有四句话,写的是:
可笑焦亮与何清,误把倭瓜当我僧。二人勉强行此事,难免当下有灾星。
众人一看,哄堂大笑。马静说:“济公乃是活佛,在我家毗卢寺捉过妖,你
们如何杀得了!济公说的话,准得应验,说你二人有灾,你二人还得赶紧躲
避。”焦亮说:“我二人回家躲几天,然后到灵隐寺找圣僧,给他老人家赔
不是。”大众说:“言之有理。”众人在杨明家热闹了两天,过了寿日,众
人告辞,各分南北东西。且说马静同焦亮、何清,一同奔小月屯。这天来到
小月屯,有日色西斜之时,见小月屯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问一个人都没有,
素常不是这个样子,马静说:“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缘故?”三个人来
到马静家门前一叫,门里面何氏娘子出来问:“谁呀?”马静说:“我。”
何氏一听,把门开开道:“你可回来了,小月屯住不得了!可了不得了!”
说着话,来到里面。马静就问:“怎么了?”何氏说:“由你走后,天天到
初鼓以后,由西来一阵风,也不知是妖、是怪、是鬼嚷,喊喊掏掏,冲谁家
门口一笑,第二天准死人。今天第七大,闹了六天,死了六个人了,西边本
家马大爷死了,第二天隔壁李大爷死了,故家家吓的到晚半天,就不敢出来,
连铺户都上店门不敢卖了。”何清一听说:“哪有的事,我就不信;在外面
行侠做义,老没遇见过鬼,晚上我等他。”焦亮说:“对。晚上也不管他是
什么,咱们拿刀斩他。”马静说:“你二人不要胡闹。”何清说:“不要紧。”
三个人说着话,吃完了晚饭。天有初鼓后,就听由正西来了一阵风,刮得人
毛骨悚然。何清、焦亮二人拿刀往外就跑。只见由正西来了一团白气,其形
有一丈多,也瞧不出是什么来。焦亮、何清一声喊嚷:“好大胆妖怪,待我
二人结果你的性命。”说罢,摆刀就剁。这股白气,照两个人一扑,两人跑
回院中,躺在地下,人事不知,昏迷不醒。这个东西,冲马静对门一笑走了。
马静见这两个人躺在院中,叫之不应,唤之不语,如死人一般。天光亮了,
听对门街坊哭起来,当家人刘二爷死了。门口烧引魂车,马静正在着急,听
外面叫门,马静出来一看,是雷鸣、陈亮。马静说:“二位贤弟,从哪来?”
雷鸣、陈亮说:“我二人由曲州府上杨大哥家去,济公拿华云龙之时,我二
人正在曲州府,我二人到杨大哥家去,听说焦亮、何清得罪了济公。杨大哥
叫我二人来陪焦亮、何清,到临安给济公赔不是去。”马静说:“二位贤弟
来此甚巧。焦亮、何清被妖怪给扑了。二位贤弟辛苦一趟把济公请来,一则
搭救这方人,二则求他老人家慈悲慈悲,救焦亮、何清。”雷鸣说:“怎么
回事?”马静把二人让到里面,就把闹喊喊掏掏之故,从头至尾一说。雷鸣、
陈亮听明白,见焦亮、何清果然死人一般,这才告辞。从马静家出来,顺大
路够奔临安城。书中交代,和尚自拿了华云龙、众贼出斩之后,就在庙里住
着,没事,出去找本处几个徒弟来吃酒盘桓。这天来了一个老道,到庙里找
济公。门头僧一瞧,这个老道,身高八尺,头戴青缎九梁道冠,身穿蓝缎子
道袍,腰系杏黄丝绦,白袜云鞋,背后背着一口宝剑,绿鲨鱼皮鞘,钢什件
黄绒鼻子,手拿蝇拂,面似淡金,长眉朗目,高鼻穗集,四字口,三绺黑胡
须,飘洒胸前,真正是太白李金星降世,一表非俗。这个老道,原是四明山
玄妙观出家,姓孙,叫道全,乃是褚道缘的大师兄。因褚道缘前者回庙病了,
加气伤寒。孙道全去瞧他,问:“师弟什么病?”褚道缘说:“是济颠和尚
气的。”就把前番事一说,孙道全说:“不管紧,我去找济颠,把他杀了给
你报仇。”褚道缘说:“师兄当真敢去,我病就好了。”孙道全说:“这就
是。”当时孙道全起身,这天正来到临安,住在钱塘门店里。次日来到灵隐
寺,一问门头僧,济颠可在庙内,门头僧说:“你找济颠,不知他出去了没
有。他要出去,可不定三天五日,一月半月才回来。要在庙内,少时他必出
来。等有人出来问问。”老道等着少时,只见由里面出来一个穷和尚,破僧
衣,短袖缺领,僧帽在左边腰里掖着。老道说:“你可是济颠?”和尚说:
“不是。我们师兄弟四个,胡颠,乱颠,混颠,济颠。我叫胡颠。”老道说:
“你把济颠叫出来。”和尚说:“我喝酒你给钱,我就给你叫去。”老道抓
给和尚两把钱。和尚进去,等候工夫大了,好容易又见穷和尚由里面出来。
老道说:“你给叫济颠,怎么不出来?”和尚说:“我不知道。你认错了人
罢,我叫混颠,你瞧我帽子在哪掖着。”老道一瞧,帽子在头前掖着,老道
说:“你不是胡颠。”和尚说:“我不是的,胡颠是我大师兄,他喝了酒就
睡。”老道说:“混颠,你把济颠叫来。”和尚说:“我不能白给你跑,你
得请我喝酒。”老道又给了两把钱。和尚进去,直等到日色西斜,只见里面
出来一个穷和尚。老道也认不准了。说:“你是胡颠是混颠?”和尚说:“我
叫乱颠。你找谁?”老道说:“我找济颠。”和尚说:“我给你叫去,你请
我喝酒。”老道说:“你不是混颠么?”和尚说:“你不瞧我帽子。”老道
一瞧,帽子在后头掖着。又给了两把钱。直等到天黑,也没人出来,老道赌
气回了店。今天又来,堵着庙门骂济颠。正骂着,雷鸣、陈亮来了。雷鸣说:
“杂毛你怎么骂我师父?”老道一听说:“你是济颠的徒弟。”雷鸣说:“是
呀。”老道说:“好。我找不着济颠,就是你罢。”用手一指,用定神法把
雷鸣、陈亮定住。老道伸手拉宝剑,要结果二位英雄性命。不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报弟仇灵隐访济公搬运法移钱济孝妇
话说孙道全拉宝剑,正要杀雷鸣、陈亮,就听庙里一声喊嚷:“哈哈。
好杂毛,休要欺负我徒弟,待我来跟你分个高低上下。”老道一瞧,由庙中
出来一个穷和尚: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头发有二寸多
长,一脸油泥,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老
道说:“你是济颠?”和尚说:“正是,然也!你别欺辱我徒弟。冤各有头,
债各有主。”和尚把雷鸣、陈亮定神法撤了。雷鸣、陈亮说:“师父,我二
人由小月屯来找你来了。”和尚说:“你二人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两个人
头里走,我跟老道说句话,我随后就到。”和尚说:“老道,咱们两个人,
找没人地方说去。”老道说:“甚好。”和尚头里走,老道随后跟着,展眼
之际,和尚没了。老道遍找,找不着了。自己无奈,只好回店罢。老道又一
想,盘费用尽了,想法子弄点钱,好吃饭住店,再访查和尚,老道就在街上,
买了二斤切糕回到店中,把枣儿豆子都挖了去,把切糕团成丸子,用飞金贴
成衣子,用药一熏,把丸子带在兜囊。老道来到钱塘关,找地方赁了一张桌
子,他说舍药,桌子用一天一百钱,讲明白了。老道拿着一个木头盒,就在
这里一站,口中念道:“贫道乃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是也。正在洞中打坐,
心血来潮,我掐指一算,知道这方有难,贫道脚踏祥云,来至此处,舍药济
人。众位要求方,勿论多少钱,搁在我这盒里,我会给把药取来。”老道一
念,就有许多人围上。内中有好事人拿二百钱,往老道这盒子一搁,老道把
盒盖一盖,老道用手指一指,口念:“无量佛。”把盒子打开一瞧,钱没有
了,一粒药在盒里。老道说:“众位看见了,这药是太上老君赐的,能治诸
虚百损,五劳七伤,妇人胎前产后,男人五积六聚,勿论男女大小,诸般杂
症百病,一吃就好了。把药拿回去,用阴阳瓦焙了,用红糖冲服。”大众一
瞧,钱搁在盒里就没了,药就来了,真是神仙稀奇之事。凡世上人,都是少
所见多所怪。老道这是换数,他是搬运法,能把钱换在腰里去,把药换在盒
里来。大众瞧着一新鲜,这个也要讨,那个也要讨。老道说:“众位别瞧我
这盒子小,能装得三山五岳,大众等不信,拿钱试试。搁一吊也没了,搁八
百也没了。”老道正在诓钱舍药、高兴之际,那边和尚来了。和尚远远一瞧,
心里说:“好杂毛老道,又在这里诓人家的资财呢。拿切糕丸换钱。”和尚
远远瞧明白,见眼前地下铺着一张毛头纸。上写告白:
四方仁人君子得知:小妇人张门吴氏,丈夫贸易在外,我家中婆娘病故,衣裳棺椁
抬葬,手无分文,万出无奈,只得叩求四方仁人君子,施恻隐之心,量力帮助。众人扶凑,
聚少成多,俾得将婆母可埋葬,以免尸骸暴露。殁存均感大德也。
和尚来到近前一瞧,许多人围着看,并无一人给钱的。和尚说:“你们有钱
给她几百,也是好事。”旁边有一个人,扛着五百吊,说:“和尚,你别说
便宜话,你给他几百,我就给他几百。”和尚说:“我给他,你敢和我比着
给么?”这个人说:“就凭你这么样穷和尚,我不敢跟你比?我给他一吊。”
和尚说:“我也给一吊。”和尚由兜囊一掏,口念:“唵。敕令赫。”掏出
五把钱,约一吊多,给了那妇人。那人说:“我再给五百。”和尚又一掏兜
囊,口念:“唵。敕令赫。”掏出三百来,和尚又一掏,掏出二百来。这串
钱是大黄铜钱,拿红丝穿着,和尚也掏出来。旁边有一个人瞧见,“呦”了
一声。旁边这个人,书中交代,姓张,叫张大。他因为手麻木,拿着二百文
黄铜钱,今天同着他一个拜弟李二,两个人出来闲游。张大要出恭,把这二
百钱交给李二拿着。李二见老道舍药真奇怪,他要讨药,又没有钱,就把这
二百钱搁在老道盒里,讨了一粒药。张大出完了恭,一问钱,李二说我给老
道了,讨了一粒药,回家我再还你。张大说:“花了花了罢。”二人又来到
这里瞧热闹。见和尚舍钱,一掏把这串钱掏出来。张大他认识这串钱是他的,
就问:“李二,怎么这串钱,跑到和尚腰里去了。”李二说:“真怪。”这
两个人又跑来到老道这里,瞧见有一个人,拿着五百钱讨药,把钱放在盒里,
老道一念无量佛,钱没了。这两个人赶到这边来,来瞧神仙传道。见和尚一
伸手:“唵。敕令赫。”掏出五百来,果是老道方才讨药的那五百。这两个
人正事也不办了,又跑回老道这边来。又见有一个人讨药,八百钱,老道搁
在盒里,老道一掀盒没了。这两个人赶紧跑回和尚这边来,又一瞧,和尚一
伸手:“唵。敕令赫。”果然在腰内又掏出八百来。惟有这些众人,也不知
道这两个人来回跑什么。直到天晚,老道一想:“钱也诓的不少了,该回去
了。”老道说:“众位明天见罢,我山人今天不施舍了。”大众全散了。老
道伸手一摸,钱兜内一个铜钱都没有了。老道一愕,说:“怪呀!”张大、
李二两个人一笑说:“没了。”老道说:“好呀,必是你两个人拿了去。”
张大说:“我们又没到你跟前去,怎么我们拿了去?”老道说:“你怎么知
道没了。”张大、李二说:“我们两个人瞧了半天了。你的钱都给一个穷和
尚舍了棺材钱。你这里进五百,那边和尚掏出五百来。”老道说:“和尚在
哪里?”张大说:“就在那边。”老道一想:“这必是济颠,我找他跟他拼
命。”老道刚要走,旁边过来一个人说:”道爷别走,给赁桌子钱。”老道
说:“我一个钱都没有了。”那人说:“那可不行。你把蝇刷留下做押帐罢,
我给你押在对门纸铺里,明天拿一百钱来取蝇刷。”者道无法,把蝇刷留下,
气得须眉皆竖,要找和尚一死相拼,急得再找和尚,踪迹已不见。书中交代,
和尚用搬运法,把老道的钱,都搬运完了,都施舍给了这妇人。连别人给的,
凑了有二十多吊钱。和尚说:“大娘子,你把钱拿回去买口棺木,先把你婆
母成殓起来。你丈夫不过半个月,也就回来了。”张吴氏给和尚磕了一个头,
竟自去了。和尚这才往前走,抬头一看,一股怒气直冲霄汉。和尚口念:“阿
弥陀佛!这件事,焉有不管之理?我和尚一事不了,又接上一事。”说着话,
和尚抬头一看,见路西里酒铺新开张,字号“双义楼”。门口满挂花红,高
搭席棚。都是红呢红绸子,钉着金字,有众亲友送的“财源茂盛,利达三江”、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吉庆话。和尚掀帘子进去一看,坐满了,拥挤不动,
一点地方没有。为什么酒饭座会这样多呢?只因贪贱吃穷人。今天新开张,
减价一半,一百二的菜,卖六十;二百四的菜,卖一百二;故此都来吃饭。
和尚一瞧没地方,有一个胖子刚来,他一个人坐着,把腿搁在板凳上,一人
坐两人的地方。和尚过去也不言语,就坐在胖子腿上。这胖子说:“和尚你
不硌的慌。”和尚说:“我觉得很柔软,不硌的慌。”跑堂的赶紧过来说:
“二位对着坐。”胖子无奈,把腿拿下去,和尚坐下了。伙计说:“大师父
要菜,可得候候,这位胖爷也是刚来,要了一个南煎丸子,还得等着呢。”
和尚说:“不忙,我也要一个南煎丸子,你先给我壶酒,我喝着,菜哪里来
哪时吃。”伙汁说:“就是罢。”要了一壶酒,和尚喝着。少时端了丸子上
来,乃是胖子先要的。伙计刚往桌上一搁,和尚就是一把抓了一个丸子,往
嘴里就塞。伙计说:“这是胖爷先说的,不是你的。”和尚说:“他要的给
他。”由嘴里吐出来,连痰带叶沫搁在盘子里,胖子一瞧,说:“我不要了。”
伙计说:“胖爷不用着急,我再给你要。”少时又给端来,伙计说:“这个
丸子才应当是和尚要的哪。”和尚说:“这是我的我吃。”又抓了一把。胖
子赌气,躲开和尚,在别的桌上另要去,和尚吃完了两盘丸子,叫伙计算帐。
罗汉爷施展佛法,大显神通,要戏耍掌柜的。焉想到又勾出一场人命是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双义楼匪棍讹人借还魂戏耍老道
话说济公在双义楼吃完了酒饭,叫跑堂的算帐。跑堂的一算,说:“一
共七百二十文。”和尚说:“不多。外加八十给八百罢。”伙计说:“大师
父,谢谢。”和尚说:“给我写上帐。”伙计说:“那可不行。今天新开张,
一概不赊,减价一半,俱要现钱。”和尚说:“你敢不写帐,咱们是一场官
司。”伙计一听这话,自己一想:“我何必跟他费话,我告诉掌柜的,随他
意赊不赊。”想罢,伙计来到柜上说:“掌柜的,那位大师父吃了八百钱,
要写帐,他说不给他写帐,要打官司。”掌柜的抬头一看,见和尚穷苦不堪。
掌柜的说:“伙计,你不用跟和尚争竞,他是个穷人,我由困苦间过来,我
知道穷人的难处,你告诉他,给他写上。”伙计过去说:“大师父,我们掌
柜说,给你写上了。”和尚说:“要写写两吊,找给我一吊二百钱,我带着
零花。我出来没带零钱。”伙计一听,说:“掌柜的,听见没有?”掌柜的
叹了一声说:“昨天我还没饭吃,今天我开了这座铺子,做了好几万银子的
买卖,还总算上天有眼,今天我总算大喜庆的日子了,也罢,和尚是个出家
人,我给他一吊二百钱,你告诉大师父说,只当我舍在庙里了。”伙计立刻
把一吊二百钱,给和尚拿过来。和尚说:“再给我要一壶酒,要一个菜。”
伙计说:“你不是吃完了再找呀。”伙计又给要了酒菜,和尚又喝了。旁边
酒饭座,就有无知的人,见和尚吃完了找钱,不找要打官司,掌柜的找给他,
必是怕打官司,这两个人吃完了,叫伙计一算,吃了两吊,要找三吊,一共
写五吊,掌柜的也给找了。俗话说的不错,善门难开,善门难闭。旁边又有
二个人,吃了三吊五。给四吊,要写十吊,找六吊。掌柜的一听可恼了,当
时说:“众位,我开这个铺子,我说昨天没饭吃,今天做了几万银子的买卖,
我可不是明火路劫,偷来抢来的银子,也不是挖着银矿。方才和尚找钱,我
知道穷人的难处,再说他是出家人,我只当施舍了。众位倒跟和尚学,吃两
吊找三吊。我想都是老街旧邻,很不好意思,到咱们这个小铺子来,说吃四
吊,要找六吊。恐怕别处也不能这么找法吗!我可不是怕打官司,我是穷人
出身,在这方也不是一年半年,众位别欺负我,我可不叫人欺负。哪位要找,
可趁早说话。”这众人一听,全都愣了。正在这番光景,一掀帘子,进来一
个人,说:“掌柜的,该我二百银子,还不给我吗?”掌柜的一瞧,这个人
歪着帽子,闪披着大髦,五十多岁,黄脸膛,两道短眉毛,一双小圆眼,鹰
鼻子,裂腮额,微有几根黄胡子,上头七根,下八根,这人姓姚,名变,字
荒山,素常就在外面讹人,无事生非,今天听说双义楼掌柜的怕打官司,吃
饭倒找钱,这姚荒山想要来讹掌柜的。一进门就说:“掌柜的,该我二百银
子,还不该给我么。”掌柜的一听,气往上撞。过来照定姚荒山,就是一个
嘴巴。焉想到这一嘴巴使姚荒山翻身栽倒,绝命身亡。众酒饭座一阵大乱。
书中交代,这位掌柜的,本姓李,名叫李兴,当年在酒饭馆跑堂。人也勤俭,
又正在年轻力壮,很安本分,做了几年买卖、手中存有几百吊钱。就有人见
他有钱说:“李兴,你为何不说个亲事,也可以生儿养女。”李兴说:“我
倒打算安家,没人给说。”立刻就有人给提亲,是寡妇老太太有个姑娘,一
说就说妥了。择日迎娶过门。娶过来,岳母无人照管,也就跟着他,又过了
两年,生养了两个孩子,未免他一个人一份手艺,家内四口人吃饭,所进不
敷所出。偏巧有一位饭座姓赵,是财主,见李兴很和气,被家所累,赵老头
就问:“李兴,你一个人手艺,家里够过的么?”李兴说:“不够。有什么
法子?”赵老头说:“我成全成全你。你找一地方,我给你五百银子,你自
己开一个小饭馆。好不好?”李兴深为愿意,一想做买卖,比做手艺强的多
了。自己就在钱塘门外,开了一座小酒铺,五百银子成本。偏巧时运不济,
买卖作赔本了。赵老头一看,买卖是不行了,这天说:“李兴。你倒不必为
难。买卖做赔了,我也不要了,我送给你自己支持去罢。再弄好了,我也不
要了,你关门我也不管。”李兴也无法,自己把伙友都散了,就剩了一个小
伙计,李兴自己掌灶,后院带住家,一天一天对付着。这天忽然来了几个人,
骑着马来到门首下马,就问:“掌柜的,有清净地方没有?”李兴说:“有。”
这几个人下马,少时来了几顶轿子,众人下轿进来,都是衣帽鲜明,很阔,
当时要酒要菜,带着天平,秤的都是十两一个的马蹄金,这个分三百两,那
个分二百两,分完了,也没吃多少东西,说:“借掌柜的光,掌柜的忙了半
天,给你五两银子罢。”李兴说:“谢谢众位大爷。”众人走了,李兴一想,
正没有钱,有这五两银子,可以多买点货,支持几天。自己一擦抹桌案,一
瞧桌上有个银幅子。李兴一瞧,里面有十两一锭、二十锭马蹄金,是方才人
家忘下的。李兴拿到里面去。他妻子王氏问:“什么?”李兴说:“饭座落
下的二十锭黄金。”王氏一看说:“这可是财神爷叫咱们发财!你快买香祭
祭财神爷。”李兴说:“做什么呀?这算咱们的了?我要留下,准得把我折
磨死,谁找来,趁早给谁。”王氏一听说:“你穷的这个样,偷还偷不到手,
捡着还给人家,那可不行!”李兴说:“由不了你,收起来,谁找来给谁。”
夫妻为这件事,拌起嘴来。头一天也没人来找,次日天有正午,由外面进来
一个骑马的,是长随的打扮,下马进来问:“掌柜的,昨天我们管家大人在
这吃饭,有个银幅子,落在这里没有?我们大人叫我来问问。”李兴说:“谁
丢的什么东西,你说我听。”这位二爷说:“昨天在这里吃饭,那是秦相府
四位管家大人。因为给相爷置坟地,剩了一千二百两黄金。大都管秦安,二
都管秦顺,三都管秦志,四都管秦明,每人分二百两。给里头丫头婆子分二
百两。大众三爷们分二百两。昨天回去,短了一份,是个蓝绸银幅子,十两
一锭,里面有二十锭黄金。管家大人叫我问问,落在这里没有。”李兴忙到
里面,拿出来说:“你瞧对不对?”这二爷一看说:“罢了,你真不爱财。
我告诉你,我们管家大人,不准知道丢在你铺子,丢也丢得起,你我每人十
锭分了,好不好?你也发了财,我也发了财。”李兴说:“那可不行,我要
打算分,我就说没有,我一个人就留下了。”这二爷说:“我是闹着玩。”
李兴说:“我跟你给管家大人送了去罢。”当时一同来到秦安家。一见四位
大管家,李兴一瞧,是昨天吃饭那几位,把银幅子拿出来,原物交回。秦安
说:“你真不瞒昧,给你一锭金子喝酒罢。”李兴说:“贵管家大人,要没
这件事,我倒要。有这件事,我不能要。”秦安说:“就是罢,你不要,请
回罢。”李兴自己两手空空,回来到家中一瞧,王氏正哭着。李兴说:“你
哭什么。”王氏说:“我跟你这活忘八受罪!得了金子,你没命要给人送回
去。”李兴说:“我实告诉你,野草难肥胎瘦马,横财不富命穷人。我要这
金子,倒许我没了命。”两口子为这件事,打了好几天架。过了有一个多月,
就见西边绸缎铺关了,满拆满盖,平地起五五二十五间,一所三层楼,说是
开饭馆子。磨砖对缝,油漆彩画,无一不鲜明,都是大木厂的官木。李兴一
想:“更糟了,这大饭馆子一开张,我这小饭馆,更不用卖了。”见饭馆子
修齐了,高搭席棚,次日就开张。这天晚上,忽然来了小轿一乘。有一位二
爷,拿着包裹,来到李兴的铺子说:“哪位姓李?”李兴说:“我姓李。”
这位二爷说:“你换上衣裳上轿罢,我们四位管家大人,叫我来接你。”李
兴说:“我不去。”这位二爷说:“不去也得去。”李兴说:“我去,走罢。”
这二爷说:“你坐轿吧。”李兴说:“我没坐过轿子。”叫他换衣裳,他也
不换,跟着来到双义楼。来到厅房一瞧,秦安、秦顺、秦志、秦明都在这里。
李兴说:“四位管家找我什么事?”秦安说:“我们现在有一位引见官,托
我们求相爷的事,给了五万两银子,我们四个人这五万两没分,想你是个朋
友,给你开这座双义楼。基地是八千两,修盖使了一万二千两,连这所房子
置家伙,连铺子家伙磁器都是江西定烧的,共用一万两。下余二万银,在钱
铺存着。我们四个人送给你的,房子、买卖都算你的。我四人喜爱你心好,
咱们今天磕头换帖,如久后我们要穷了,你还不管么?”李兴不答应也不行,
立时预备三牲祭礼磕了头,一序年齿,就是李兴小,把王氏也接来了。今天
新开,所有送礼的,都是四位管家知会的,连本地绅商,大小官员,都来送
礼贺喜。都冲着四位管家大人,有求相爷的事,先见管家。楼上满是亲友应
酬贺喜来的人,楼下卖座,故此和尚要找钱,李兴说:“昨天没饭吃,今天
自本自立,开这大的买卖。”焉想到冤家路窄,姚荒山来讹诈,被李兴一个
嘴巴,他就死了。大众一乱,李兴想:“这是我命小福薄,没有这个造化。”
自己一想:“打官司罢。”这时楼上四位管家,早得了信,把李兴叫上楼一
问,李兴说:“皆因他来讹我,要二百银子,我打了他一个嘴巴,他就死了。”
秦安说:“不要紧。贤弟,你只管放心,决叫你抵不了偿。”当时叫人把雷
头请过来。李兴一看,这位雷头好像五十多岁,四方脸,一表非俗。这位雷
头,是钱塘县八班班总,今天也来给贺喜,秦安给李兴一引见,二人彼此行
礼。秦安说:“雷二哥,这件事你给想法子了罢;勿论多大人情,都有我们
哥四个。”雷头说:“是了。”当时下楼,一找本地面官人,本地面官人过
来,雷头说:“是刘三兄弟么。”刘三说:“雷头少见哪。”雪头把刘三叫
到无人之处。说:“刘三,这件事给他了了罢。你过去就说,你别讹了。前
者你讹钱铺,我给了的,你别装着玩了。你把死尸给架在大道边,一报无名
男子,吏不举,官不究,叫掌柜的给你弄三百吊二百吊的,你冲着我给办罢。”
刘三一听说:“雷头,你说这话可不对。三百吊钱我移尸,这件事我担不了。
要说交朋友都好说,要讲三二百吊钱,我可卖不着。”雷头说:“得了,只
当你交朋友了,久后你有用我的时候,我决不能含糊。你冲着我给办罢。”
刘三这才来到死尸跟前说:“你别要装死人了,前者你讹钱铺,我给了你的,
今天人家新开张,你别搅了,跟我走。”说着话,就往外架。众酒饭座都知
道是死了,正要架,就听见外面有人哭:“舅舅呀,舅舅呵,你死的好苦,
我外甥必给你报仇。”众人睁眼一看,来的那人,怎生打扮。有赞为证:
头戴四楞巾,却像从前眼中攒出。身穿青布氅,又好似煤窑内滚来。两道粗眉,明
露奸诈。一双刁眼,暗隐祸胎。耳小唇薄非人类,鼻歪项短是奸雄。逢钱急写借帖,天下
无不可用之钱。遇饭便充陪客,世上哪有难吃之饭。挑词架讼为生理,坑崩拐骗是经营。
此人姓史,名丹,字不得,外号人称铁公鸡,素日专讹人为生。今日来到双
义楼,听说打死人了,他一看认识,是他同伴之人姚荒山。他想要讹人,故
说是他舅舅,刘三也不敢搀了。雷头过来一拉史丹说:“你跟我来,我有话
合你说。”二人进了雅座。外边有人看着死尸,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道人,
正是黄面真人孙道全,要找济公斗法。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回善心人终得善报奸险辈欺人被欺
话说史丹正哭之际,从里面出来一个老班头,姓雷名玉,乃是钱塘县八
班的总头,今天也来送礼。一见史不得直哭,雷头知道这个史不得,素常净
指着插圈告状,讹人吃饭。赶紧把史不得叫到屋中,雷头说:“史爷别哭了,
死的是你什么人?”史不得说:“死的是我舅舅,雷头你不用管,我得给我
舅舅报仇。”雷头说:“史爷你不用着急,凡事皆是该因,这铺子掌柜的也
并没打他,他自己大概必是病虚了的人,一口气闭了。怎样叫掌柜的给他买
一口好棺材,给你弄个三百两二百两的,你逢年按节,给你舅舅上上坟,烧
点纸钱,也就得了。”焉想到史不得这小子,更是打官司的油子,他一想:
“我当时先别答应,要一答应,把姚荒山一成殓,一埋葬,不给我银子,我
也没法子,我也不能再告他,连我私和人命,我也担不了。莫如我咬定牙关,
跟他打官司,过一堂下来,他给我银子到手,我再顺他的哄,那时钱也到了
手,我还算好朋友。”想罢说:“雷头,你管不了。勿论多少钱,我也不能
卖我舅舅的尸骨,我非得叫他给我舅舅抵偿不可!”雷头怎么劝也不行。焉
想到这时节,外面来了一个老道,正是黄面真人孙道全。老道只因被和尚把
他卖切糕丸的钱,都给搬运尽了,老道要找和尚。来到这里一看,大众正在
谈论,掌柜的一个嘴巴,会把人打死了。孙道全听明白,说:“掌柜的是哪
位。”李兴说:“是我。做什么?”老道说:“我能够叫这死尸活了,站起
来走在别处再死,省得你打官司。你管我一顿饭,我就能给你办这件事。”
李兴一听,说:“好,道爷,你真能叫死尸站起来,挪开,慢说一顿饭,我
还要重谢呢。”老道说:“是罢。”立刻拉出宝剑,口中念念有词。立刻把
魂拘来滴溜滴溜直转,老道眼瞧刚要入窍,滴溜又跑了。老道一想怪呀,莫
非有毛女,或四眼人给冲了,要不然不能呀。老道又念咒,又把魂拘来,眼
瞧刚要入窍,滴溜又跑了。如是者三次,老道可就留了神了。老道回头一看,
见身后面有一个穷和尚,用法术给破了。老道一瞧,正是济颠。老道照和尚
脸上“呸”啐了一口。和尚说:“好的。你可啐了我。”说着话,和尚一仰
身躺下。蹬蹬腿,咧咧嘴,呕的一声死了。大众一乱说:“了不得,老道又
啐死一个人了。”本地面官人过来,抖铁链就把老道锁上,老道直念“无量
佛。无量佛。怪哉怪哉。”官人说:“嚷怪哉也不行,你跟着打官司去罢。”
拉着老道就走。这个时节,姚荒山的死尸会活动了。大众说:“先死的这个
要活!”史不得在里面听见,大吃一惊,心说:“姚荒山本不是我舅舅。他
要一活,他一说我不是他外甥,我准得挨打嘴的。”同雷头紧急跑到死尸前
来,雷头一瞧说:“史不得,你快叫你舅舅。腿活动了。”史不得心说:“你
可别活,你要一活,不但我生不了财,这顿打还不得轻了。”史不得过去照
定姚荒山的心口,用力按了一把。雷头一瞧说:“史不得,你这是怎么了!
他刚要缓醒过来,你过去给他心口一把。他要死了,可是你谋害的。你快把
他扶起来!”史不得无奈,把姚荒山扶起来,口中叫舅舅,叫了几声,姚荒
山答应出来,说:“好东西,你是我外甥,你坏舅舅的事,前者我讹当铺,
你也去搅我,这你又来了。”大众一听姚荒山说话,嗓音变了,像穷和尚的
声音。这时雷头说:“史不得,你们到处讹人,你还不把你舅舅背了走!不
背走,把他锁起来!”史不得心说:“亏得荒山没说他不是我舅舅,这还算
好。”无奈把姚荒山背起来,雷头叫两个官人跟着他,看他背哪去,叫他非
得背往他家去才没事。史不得背着走,他本来没家,他媳妇在河沿开娼窑,
他背着姚荒山,来到他媳妇院中,就往屋里走。他媳妇说:“屋里有客,哪
里背来的死尸!”史不得说:“别嚷,别嚷。不是外人,是舅舅。”说着话
来到屋中,把姚荒山往炕上一放。史不得再叫舅舅,叫之不应,唤之不语,
又死了。他媳妇一瞧说:“好忘八,你真气死我!一天给你五百钱吃着,你
背个死尸来搅我,我告你去。”史不得赶紧把隔壁狗阴阳二大爷请来,史不
得说:“二大爷,你救我罢,你给出个主意罢。”这位阴阳一瞧说:“怎么
回事?”史不得就把讹人之故一说,狗阴阳说:“你这孩子尽讹人,说你不
听。这个你得买棺材,穿孝办事,就说是你舅舅罢,要不然,这人命官司你
打不了。”史不得说:“我买棺材哪有钱?”狗阴阳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把你媳妇卖了就够了。”史不得无法,把媳妇卖了葬埋假舅舅,这也是报
应循环,这话不表。且说双义楼史不得把姚荒山背走之后,大众说:“李掌
柜运气好,不该遭事。这个和尚真怪,怎么老道一啐会死了。”那个说:“我
瞧瞧啐了哪里。”这人过来一瞧和尚,和尚龇牙冲他一乐。这人吓的一哆嗦
说:“吓死我了!”旁边就有人说:“怎么了?”这人说:“和尚跟我一乐。”
大众说:“你别瞎说。和尚死了,还能乐。”这人说:“是真的。”正说着
话,和尚一翻身爬起来就跑。官人正锁着老道上衙门去,和尚赶到说:“众
位别锁老道了,我和尚没死。”官人一瞧说:“既是和尚活了,立刻给老道
撤去铁链。”老道一瞧说:“好和尚,我山人焉能跟你善罢干休。”和尚说:
“你因为什么要跟我和尚为仇做对?”黄面真人说:“我因为我师弟褚道缘
被你给气病了,我要替他报仇。”和尚说:“褚道缘他是自找,我和尚跟他
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无故帮着两个不认识的贼人要逞能,跟我和尚做对,
我和尚焉能容他。大概你也不知道我和尚的来历,我和尚叫你瞧瞧。”用手
一摸天灵盖,现出佛光灵光金光,老道吓的跪倒磕头说:“原来是得道的圣
僧,弟子愚昧无知,求圣僧格外慈悲。弟子要认你老人家为师。”和尚说:
“你要认我为师,你知道规矩,我要喝酒吃肉,你得给买去。”老道说:“那
行。”和尚说:“既如是,跟我走。”一同来到山门。门头僧一看,这个老
道找了他好几天,也不知怎么又跟他好了。和尚说:“孙道全你见见,这是
你师叔。”孙道全立刻给门头僧行礼,叫师叔。济公说:“师弟你答应。”
门头僧一答应。济公说:“你们每人给一吊钱见面礼罢。”门头僧说:“没
钱。”和尚说:“没钱混充大辈。徒弟跟我进庙罢。”刚一进庙,遇见监寺
的广亮。和尚说:“徒弟你见见,这是你师大爷。”广亮说:“我可没钱,
你趁早别叫。”和尚带领老道,来到大殿。鸣钟击鼓,把庙中众僧聚齐,和
尚说:“众位师兄师弟,我可收了徒弟,起名叫悟真。”众僧说:“大喜。”
和尚说:“你们大众不送礼吗?”众人说:“你办善会,我们就送礼。”和
尚说:“徒儿我教你,你要没钱,在庙里,谁屋里没有人,有东西就拿,就
是你师叔大爷瞧见,也有我不好意思的。众位,我是这么教训徒弟不是?”
大众说:“好。”心里说:“他一个人偷就够了,这又带一个贼来。”和尚
说完了,叫徒弟打酒买肉去。老道要自己尽心,好跟师父学法术。头一天先
打里头脱,当趁褂子,打酒买肉。第二天当趁袍。花完了,又当道袍顶趁褂
子。末了,把趁褂也当了,老道光着膀子,和尚说:“没钱你去罢,我收徒
弟都得有钱,不要你了。”老道说:“我不走,我等着呢。”和尚说:“你
等什么?”老道说:“等西北风下来冻死。”和尚说:“我教你念咒,念唵
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你跪着学。”老道说:“这会念的。”当时老道
跪下,口念:“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刚念完,由地下飞起一块
小砖头,打在老道脑袋上。老道说:“师父,这是怎么了?”和尚说:“这
是咒催的。我教给你,你瞧见砖堆就磕头,你说,砖头在上,老道有礼。我
不念咒,你也别起。”老道说:“那我不成了疯子,我不练了。”和尚说:
“你要打算发财,你瞧由庙外进来的人,大喊一声,那就是你的落儿来了。”
老道就在那大雄宝殿里往外瞧。工夫不大,果然就听外面大喊一声,进来两
个人,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周员外派人请圣僧胡秀章诉说家乡事
话说孙道全正在大殿往外看,只见外面进来两个人,都是家人的打扮,
头上青扎巾,身穿青铜氅,口中喊嚷:“济公长老在哪里?”和尚由里面出
来说:“哪位?”这两个人一见,连忙赶过来行礼。说:“圣僧,你老人家
一向可好。”和尚说:“二位贵姓呀?”这两个人说:“圣僧,你老人家贵
人多忘事。我家员外在太平街住家,姓周名景,字望廉,人称周半城,你老
人家不是在我们那里扛韦驮捉过妖怪么?我二人叫周福、周禄。”和尚说:
“这就是了。你二人来此找我和尚什么事情?”周福说:“我家员外有一个
朋友,姓胡叫胡秀章。他是绍兴府①白水湖的人。在京都
①赁我们员外的房子,
开绸缎店,把买卖作赔了,要关门,我们员外跟他相好,借给他三千两银子,
叫他从新另找伙友。这二年又把买卖作好了,把先前赔的银子都找回来,反
个赚了钱。现在胡秀章来了家信:他们住的白水湖地面闹妖精,每天妖精要
吃一个童男、一个童女。胡秀章家里有孩子,被妖精吃了。今天来找我们员
外,提说要回家,托我们员外照应绸缎店,急得直哭。我们员外想起你老人
家,知圣僧的道理佛法无边,叫我们请你老人家到我们员外家去,要求圣僧
大发慈悲,到白水湖去降妖捉怪,普救众生。”和尚一听说:“降妖捉怪,
倒可以行得来,就是我不能去。”周福、周禄说:“圣僧为何不能去?”和
尚说:“我现在收了一个徒弟,太淘气。我要一出去,他不是撕窗户,就是
往人家身上抹香灰,再不然,就在人家锅里去撒尿。”周福说:“这个徒弟
多大年岁?”和尚说:“九岁。”周福说:“本来太小,在哪里,我瞧瞧。”
和尚说:“在大雄宝殿里哪。”周福、周禄二人来到大殿一瞧,有一个老道
光着背,三络胡子漆黑。周福说:“道爷,你是济公徒弟么?”老道说:“不
错。”问:“你几岁?”老道说:“我五十九岁。你们二位不必听我师父的
话,他老人家净说瞎话,我也不撕窗户,不撒尿,叫我师父去罢。”周福二
人出来说;“师父老人家尽说谎言,快走罢。”和尚说:“不行,我不放心。
你们叫我徒弟跟我去,我才去呢。”周福说:“恐怕道爷不肯去。”和尚说:
“他不去,你们两个人跟着他走。”周福点头答应。两位管家进了大殿,说:
“道爷一同走罢。”老道说:“我光着背我可不去。”周福二人就拉。和尚
一指,口念:“唵。敕令赫。”老道身不由己,周福、周禄拉着出了庙门。
和尚后头跟着往前走,街市上的人瞧着都新稀,两个人拉着一个老道,赤着
背,后面跟着一个穷和尚。周福、周禄拉着老道,一直来到太平街周宅,到
了书房,周员外正同胡秀章在书房等候。一见周福、周禄拉进一个老道来,
赤着背,周员外就问:“周福,这是谁?”周福说:“这是济公长老的徒弟。”
正说着话,济公进来。周员外连忙举手抱拳说:“圣僧久违。”和尚说:“彼
此彼此。”周半城叫过胡秀章来说:“我给你引见引见,这就是济公活佛。
这是我的挚友胡秀章。”和尚瞧了一瞧,见这位胡秀章,是文生打扮。穿蓝
翠褂,三十开外的年岁,倒是儒儒雅雅。胡秀章过来给和尚行礼,说:“久
仰圣僧大名,今幸得会,真乃三生有幸。我听我周大哥说,你老人家佛法无
边。现在白水湖闹妖精,每天妖精要吃一个童男,一个童女。我原本家眷在
白水湖住,家中有一儿一女,现在家中来信,叫我急速回去。求圣僧大发慈
①绍兴府:南宋府名,辖境相当今浙江诸暨以北及余姚以北地区。
①京都:即南宋都城建康(即今江苏省南京市)。
悲,到绍兴去一趟,降妖捉怪,给百姓除害。”和尚说:“降妖捉怪倒可以
行。但我和尚要去,一则没有盘费,二来我这个徒弟太淘气,我留下他甚不
放心。”胡秀章说:“圣僧只管放心,盘费我有。令徒叫他可以跟了去。”
和尚说:“那行了,悟真跟我走。”老道说:“我跟了去倒行。我光着膀子,
可不能去。”胡秀章说:“那倒是小事。我赶紧派人给你买衣裳去。”老道
说:“倒不用买,我有衣裳都当在钱塘关,给我师父打酒喝了。拿钱赎来就
得了。”胡秀章说:“你有当票?”老道把当票拿出来。老道说:“员外再
破费一百钱,我有一个蝇刷在钱塘关纸铺押着,拿一百钱就取来了。”周员
外立刻派家丁去赎当,少时连衣服蝇刷一并拿来。老道打扮好,仍然又是仙
风道骨的样子。人是衣,马是鞍,这话不错。和尚说:“咱们上白水湖去,
可得走小月屯,我还有个约会,有我徒弟请我捉妖,然后再上白水湖。”胡
秀章说:“就是罢。”和尚立刻带领孙道全,同胡秀章三个人告辞,周员外
送到外面作别。和尚带领两个人,顺大路往前行走,这天来到小月屯马静门
首。和尚一叫门,里面马静正同雷鸣、陈亮谈话,提说济公随后就到。正说
着听外面打门,马静出来开门,一看是济公,马静赶紧行礼,说:“师父可
来了,现在焦亮、何清这二十多天,昏迷不醒,茶水未进,如同死人一般,
就是胸前有点热,你老人家快救命罢。”和尚说:“有话里头去说。”大众
一同来到里面。和尚说:“雷呜陈亮过来见见,这是我收的徒弟叫悟真,你
们给师兄行礼。”又给胡秀章都见引了。和尚说:“马静,闹什么妖精?”
马静说:“可了不得了!请你老人家去的时节,小月屯死了有六七个人。现
在一天死一个,由西头一家挨一家,死了有二十多个人了。昨天西隔壁张家
死了人,今天就该我这个门里了。天天初鼓以后,由西来一阵风,这宗东西
有一丈高,是白的,也瞧不出是什么来。此怪一来就嚷:喊喊掏掏。冲谁门
口一笑,必定死人。”和尚说:“原来如是。不要紧,今天我和尚倒要瞧瞧
这个喊喊掏掏是怎么样。”马静说:“师父,慈悲慈悲,先把焦亮、何清救
活了。”和尚说:“容易。”一伸手掏出两块药来,给马静拿阴阳水化开,
把他两个人的牙关撬开灌下去。少时,就听焦亮、何清两个人肚腹咕噜噜一
响,心里一明白,翻身爬起来,复旧如初,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一样。马静
说:“二位贤弟被妖精喷了,躺在地下,人事不知,二十余日。今天多亏济
公活佛,前来给你二人仙丹妙药吃了才好。你二人还不知给圣僧磕头。”焦
亮、何清这才明白,赶紧给济公行礼,说:“我二人前者得罪圣僧,圣僧并
不记恨,反来救我二人,活命之恩,我二人实深感激,给你老人家磕头。”
和尚说:“不用磕头,起来罢,这乃小事。”这两个人站起来。和尚说:“别
的都不要紧,喝酒倒是大事。天也不早了,该喝酒了。有什么事吃饱再办。”
马静立刻答应。赶紧抹擦桌案,把酒菜摆上。和尚坐上座,大众两旁陪着。
和尚又吃又喝,直吃到初更以后,就听由正西风响。马静说:“师父,妖精
来了!”这句话尚未说完,就听外面这阵风刮得毛骨惊然,就听喊嚷“喊喊
掏掏”。和尚这才站起身来,往外够奔,一溜歪斜,脚步踉跄,和尚说:“我
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说着话,够奔门首。刚一出大门,只见由正西
来了一股白气,身高有一丈,直奔马静门首而来。今天和尚要不来就该当马
静这个门口死人了。凡事也是遭劫的在数,在数的难逃。和尚一看说:“好
东西。你敢兴妖作怪。”和尚把僧帽拿下来,照这宗东西一砍,竟把这宗东
西捺在地下。和尚说:“拿住了。”马静、焦亮、何清,连孙道全大众都出
来观看。不知拿住是什么妖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请济公捉妖白水湖小月屯罗汉施妙法
话说众人出来一看,这宗东西,其形像人,一概尽是人骨头,大约有一
百八十块凑成,左手拿着勾魂取命牌,右手拿着人的骷髅骨。书中交代:这
宗东西,名叫百骨人魔,原本是有一个妖道炼成的,能使他招魂。凡事无根
不生,皆因慈云观有一个老道,叫赤发灵官邵华风,他要拘五百阴魂,练一
座阴魂阵。他打发五个老道出来,招五百魂。这五个老道,一个叫前殿真人
长乐天,一个叫后殿真人李乐山,还有左殿真人郑华川,右殿真人李华山,
还有一个七星道人刘元素,每人出来招一百阴魂。刘元素就在这小月屯正西,
有一座三皇庙,他占了这座庙。在乱葬岗子,找了一百块死人骨头,练在一
处,用符咒一催,把这百骨人魔练成了。每天初鼓以后,老道在庙中院内,
设摆香案,预备了一个葫芦,给百骨人魔一面招魂取命牌,叫他出来,到小
月屯招一个魂回去,老道把魂拘来,收在葫芦之内,打算是一百天,就把魂
招够了,小月屯就得死一百个人。没想到今天被济公把魔拿住。和尚随后就
够奔三皇庙,打算要捉拿老道。焉想到老道真有点能为,今天正在院中做法,
见灯光一绿,就知有人破了他的法术。又见正东上金光缭绕,瑞气千条,老
道揣起葫芦,架趁脚风竟自逃回慈云观去了。从此跟济颠和尚已结了仇。和
尚来到三皇庙,老道早已逃走。和尚这才复返回到小月屯,叫马静等把这个
百骨人魔,架火烧了。和尚说:“这又得了,从此小月屯安然无事。”马静
谢过济公,次日和尚告辞。雷鸣、陈亮说:“师父,你老人家到白水湖去捉
妖,我二人随后找师父去。”和尚说:“去罢。”当时带领孙道全、胡秀章
告辞。出了小月屯,顺大路往前够奔。道路上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这天走
到萧山县地面,正往前走,见大道旁边树林子,有两个人。在那里歇息:一
位是文生公子打扮,头带翠蓝色文生中,双飘秀带,身穿翠蓝色文生氅,腰
系丝绦,白绫高腰袜子,厚底竹履鞋,三十来往的年岁,白脸膛,俊品人物;
跟着一个老者,是家人的打扮,青截帽,青铜氅,有五十多岁,花白胡须。
和尚一看,不是外人,立刻叫孙道全、胡秀章头前走,先往白水湖约会,不
见不散。孙道全说:“师父上哪去?”和尚说:“我办点事,随后就到。”
这两个人头前走了。和尚踢踏踢踏,来到树林,冲这位文生公子,打了一个
问讯,道:“施主请了。”书中交代,这位文生公子不是别人,乃是罗汉爷
的亲表兄,奉父命寻找表弟李修缘。此人姓王名全,乃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
村人,是济公的娘舅王安士之子。原本济公自年幼的时节,父亲就把亲事定
下了。定的是刘家庄刘百万的女儿刘素素。这位姑娘自落胎,就是胎里素,
一点荤东西都不吃。自济公离家之后,偏巧姑娘父母双亡,就剩下姑娘孤身
一人,跟着舅舅董员外家住着。董员外的女儿,又是王安士的儿妇①,乃是亲
上做亲。姑娘刘素素也长大了,董员外催王安士找他外甥李修缘,找回来好
把姑娘婚嫁。王安士也不知外甥李修缘,是上哪里去了,人嘴两张皮,有说
李修缘自己走的,有说是王安士把外甥逼走的。王安士这天把自己孩儿叫过
来,叫王全同家人李福,出去找你表弟李修缘,多带黄金,少带白银,暗藏
珠宝,一天找着,一天回来,两天找着,两天回来,一年找着,一年回来,
十年找着,十年回来,找不着不许回来。王员外所为,省得人家说把外甥逼
走了。王全谨遵父命,带着老管家李福,出离了家乡,往各处寻找。所过州
①儿妇:即“儿媳妇”。
府县城,必要贴告白,雇人打听访问着。有说李修缘出了家了,也不知道实
在下落。今天王全同李福走在这萧山县地面,也觉着累了,王全说:“哎呀,
老管家,你我主仆这一出来,在外面披霜带月,找不着我表弟,我与你何时
才能回去?我也实在累了。”李福说:“公子爷不必着急,凡事自有定数。
你我歇息歇息再走。”说着话来到大柳林子,就地而坐。李福把褫套②放在地
下,两个人正在歇息,和尚来到近前说:“施主请了,贵姓呀?”王全说:
“我姓王。”和尚可认识他表兄王全,王全可不认识表弟了。不但王全不敢
认,连老管家李福,初时把罗汉爷抱大的,他原来是济公当初的老仆,他都
认不出来了。原来济公当初在家的时节,白面书生的模样,是文生公子的打
扮。现在到外面风吹雨打,一脸的油泥,短头发有二寸多长,又是出家人,
把本来面目全遮盖住了,故此王全、李福都不认识。和尚又问:“施主贵处?”
和尚是明知故问。王全说:“我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人氏。”和尚说:“我
也是台州府天台县人,咱们还是乡亲。施主有钱施舍,给我和尚几个钱喝壶
酒。”王全一想,一个出家人,这又何妨?伸手抓了两把钱,递给和尚。和
尚把钱接过来,道:“施主给两把钱与我,我倒难为了。喝酒使不了,吃一
顿饭又不够。施主要给,给我一顿饭钱。”王全说:“就是罢。”又给和尚
掏了两把钱。和尚接过钱来说:“施上给这钱,倒叫我为难。”王全说:“怎
么给你钱倒叫你为了难?”和尚说:“不是别的,喝酒吃饭使不了,赎件衣
裳又不够,施主行好行到了底,再给我点钱,我凑着弄一件衣裳。”王全一
想:“一两吊钱不算什么,只当施舍在庙里头。”当时又给和尚换出两大把
钱,给了和尚。和尚说:“施主给我这些钱,更叫我为难了。吃饭赎衣裳倒
够了,回家盘费又没有。”王全尚未答话,家人李福大不愿意,说:“和尚
你别不知自爱,给你钱倒叫你为难了,你还有够没有?你真是瞧见好说话的
人了。”和尚微然一笑说:“我和尚不要白钱,我和尚专会相面,我送你一
相。我看施主印堂发暗,此地不可久待,听我和尚良言相劝,赶紧起身,这
叫趋吉避凶之法。听与不听,任凭施主,我和尚要走了。”说完了话,和尚
踢踏踢踏脚步踉跄,一溜歪斜,竟自去了。和尚走后,老管家李福就说:“你
老人家不用信服,这个大道边,什么事都有,你说是念书的,他就跟你讲论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说是练武的,他就能讲弓刀石马步箭。你
说是山南的,他也是山南的。你说是海北的,他就是海北。反正他说是乡亲,
无非是诓钱套事。公子爷你老人家没出过外,外头什么事都许遇见。”王全
说:“他一个出家人,给他一两吊钱,不算什么。你我不拘干什么,省点就
有了。”主仆二人,说了半天话,李福觉着肚腹疼。说:“公子爷你老人家
看着东西,我要走动走动。”王全说:“你去罢。”李福一瞧,南边有一片
苇子,他就进了苇塘去出恭。王全等了半天,见李福出完了恭,由苇塘出来,
拿着一个蓝包袱。王全说:“哪里的包裹?”李福说:“公子爷你看,我方
才出恭捡来。”王全说:“你趁早照旧给人家搁回去。要是有钱人,本人丢
的,丢得起,尚不要紧,要是替人办事,或者是还人家的,咱们拿了走,人
家就有性命之忧。”李福说:“我打开瞧瞧是什么,再搁回去。”说着话,
把包袱打开一看,原来是血淋淋一颗少妇的人头。李福大吃一惊,王全说:
“你快送回去!”这句话尚未说完,由正北来了十几位公差,一瞧说:“这
可活该,你们杀了人,还在这里看人头呢,找没找着碰上了。”赶过来“哗
②褫(
chǐ)套:“褫套”此处可理解为“装银钱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背、挎在身上。
啦”一抖铁链,就把王全、李福锁上。李福说:“这人头是我捡的。”官人
说:“那可不行,到衙门去说罢。”当时拉着王全、李福,够奔萧山县。不
知二人被屈含冤,这场官司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奉父谕主仆离故土表兄弟对面不相识
话说李福捡了一个妇人的人头,正被官人看见,将王全、李福锁上。书
中交代,原本萧山县出了一件无头案。西门外梁官屯,有一个卖肉的名叫刘
喜,家中夫妇两口度日,刘喜在东关乡卖肉。这天七月十五,天已日色西斜,
刘喜到东关外乡村去要帐,走在萧山县衙门门口,碰见衙门的官人刘三。这
个人最爱玩笑,外号叫笑话刘三。刘三就问刘喜上哪去,刘喜说:“我上东
关外乡村要帐去。”刘三说:“天不早了,你今天还回来的么?”刘喜说:
“我就住在东关外乡村之中,明天回来。”刘三是爱说玩笑,说:“刘喜你
今天不回去,我晚上到你家里,跟你媳妇睡去。”刘喜说:“你敢去,我媳
妇把你骂出来。”刘三说:“她敢骂我,我把她宰了。”说完了话,刘喜就
走了。次日刘喜一回家,他妻子被人杀了,人头踪迹不见。刘喜到萧山县一
喊冤,就把刘三告下来,说刘三因奸不允,把他妻子杀了。老爷是清官,姓
张名甲三,是两榜出身,立刻一升堂,把刘三带上来,一问刘喜,刘喜就把
昨天刘三所说的话一回,“今天我妻子果被他杀了。”老爷一问:“刘三,
为什么杀刘喜之妻?”刘三吓了一惊,就回禀老爷:“昨天我是跟刘喜说玩
笑,他妻子被谁所杀,下役实不知道。昨天我在衙门上班,看守差事,一夜
并没出衙门。”老爷不信,一问众官人,大家递保状,保刘三实系一夜没出
去。老爷这才派两个班头王雄、李豹三天限,出去拿凶手,拿着有重赏,拿
不着重责不贷。王雄、李豹领谕,带领手下伙计出来办案。三天踪影皆无,
限满一见老爷,老爷把官人每人打了四十板,又给三天限。又过了三天,没
拿着,老爷又打,一连打了三回。今天是十二天,要拿不着又得挨打。王雄、
李豹带领众伙计出门,刚走到大柳林,见李福正打开包裹看,众官人一瞧是
少妇的人头,鲜血淋漓。大众说:“这可活该,今天不能挨打了。”过来就
把王全、李福锁上,一直够奔衙门。来到班房,王雄进去一回老爷,立刻升
堂,把王全、李福带上去。老爷一看,就知道其中有缘故。做官的人,讲究
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看王全是懦弱书生,李福是个老人家,老爷就问:“下
面两个人姓什么?“王全说:“老父台在上,生员王全有礼。”李福说;“大
老爷在上,小人李福磕头。”老爷问道:“王全你是哪里人氏?”王全说:
“生员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人氏,奉父命带着家人李福,出来寻找我表
弟。”老爷说:“王全你既是天台县人,为何来到我这地面,在梁官屯杀死
卖肉刘喜之妻?”王全说:“回老父台,生员并未杀人,一概不知。”老爷
说:“你没杀人,怎么人头在你手里?”王全说:“实是我这家人李福,在
苇塘里出恭捡的,求老父台格外施恩。”老爷把惊堂木一拍,说:“满嘴胡
说,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看夹棍伺候。”老爷这也是一半威吓,手
下官人答应,刚要取夹棍,忽然大堂面前一阵旋风,刮的对面不见人。这阵
风过去,老爷看公案桌上有一张字,上写的是:
堂神显圣法无边,你幸今朝遇巧缘。二人并非真凶犯,速拿凶手把案完。
老爷一看,“呵”了一声,半晌无语,这才吩咐把王全、李福带下去,看押
起来,不准难为了他二人,该吃给吃,该喝给他们喝。手下官人答应,老爷
立刻退了堂。来到书房,手下人预备晚饭,老爷吃完了晚饭,书房喝茶,坐
在灯下,心中辗转这案。见王全是一个念书的人,李福是个诚实的样子,断
不能做这样恶事,忽然大堂起一阵怪风,也不知哪里来的字柬,越想越怪,
自己踌躇着,不觉两手伏几而卧。刚一闭眼,见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短头
发有二寸余长,一脸油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
只脚,穿两只草鞋。老爷问道:“什么人?”和尚说:“我。”老爷说:“你
是谁?”和尚说:
我本灵隐醉济颠,应为白水过萧山。老爷要断无头案,须谢贫僧酒一坛。
老爷一听,说:“酒倒有,你可知道凶手是谁?”和尚拨头就走,老爷说:
“回来。”和尚并不回头,老爷一急,又嚷:“回来。”睡梦之际,嚷出口
来,正赶上两个家人张福、张禄在旁边站着伺候。见老爷睡着了,张福低声
跟张禄说:“昨天我跟他们掷骰子,输了好几吊,老爷睡了,哥哥你在这里
伺候,我再去跟他们耍耍。”张禄说:“你快去快来。”张福点头,刚要往
外走,老爷做梦说:“回来。”老爷说的是叫和尚回来,张禄吓着了,只当
是他耍掷骰子去被老爷听见了,叫他回来呢,说:“小人没走。”老爷醒了,
梦中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立刻吩咐张禄把笔砚拿来,张禄答应,拿过纸笔墨
砚,老爷就把梦中和尚说的这四句话写出来。老爷拿着瞧这四句,心中纳闷,
瞧来瞧去,往桌上一靠,又睡着了。只见和尚由外面踢踏踢踏又来了,老爷
就问:“和尚,方才你说的话我不明白。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杀人的凶手是
谁?你告诉我,我必谢你一坛酒。”和尚说:“老爷要问,我是西湖灵隐济
颠。因到白水,路过萧山。王全、李福,不白之冤。杀人凶手,现在西关。
与原告同类,非同等闲。追究刘喜,此案可完。”和尚说完了话,回头就走。
老爷说:“你说的我还不明白,你回来。”和尚又走了。老爷一惊醒了,当
时拿笔把这十三句话又写出来。老爷听外面天交二鼓,自己一想,这梦实实
怪的很,未免一阵发愣,坐够多时,不知不觉又把眼睛闭上了。渺渺茫茫,
迷迷离离,刚才一沉,瞧见那穷和尚又来了。老爷一看,问:“和尚,到底
杀人凶手是谁?你要说明白。”和尚微然一笑,说:“老爷当真要问凶手?
是绒绦两截,大石难携。未雨先行,持刀见血。”和尚说完了话,竟自去了。
老爷一睁二目,原来还是一梦。只听外面天交三鼓,知县又把这四句话写出
来,知县张甲三,本是两榜出身,满腹经纶,怀揣锦绣,一想这四句话是偈
语。绒绦两截必是断,大石难携即是山,未雨先行,风乃雨之头定是风,持
刀见血乃是杀,凑成四字,即“断山风杀”。知县一想:“必是音同字不同,
凶手必是段山峰。”自己思索了半天,已然夜深人静,这才安歇睡觉。次日
早晨起来,净面吃茶,立刻传壮皂快三班升堂。老爷向众人问道:“本地人
可有叫段山峰的?你等谁知道?”旁边过来一个书办先生说:“回禀老爷,
本县有一个宰猪的屠户,叫段山峰。”知县一听,“立刻派王雄、李豹给我
急拘锁拿段山峰。”王雄、李豹一听,吓得颜色更变,立刻给老爷磕头说:
“回禀老爷恩典,段山峰下役实在拿不了。”老爷说:“怎么?”王雄、李
豹说:“回老爷,段山峰有断凳截石之能,大块石头一掌能击石如粉,勿论
什么结实板凳,坐着一使劲,板凳就两截。段山峰能为出众,本领高强,下
役实在拿不了,求老爷恩典。”知县一听,气往上冲,一拍惊堂木说:“做
官者究情问理,办案者设法拿贼,我派你们办,就得给我办。”王雄、李豹
还只是磕头,再一看,老爷退了堂,转过屏风,归后宅去了。王雄、李豹这
才来到班房,王雄说:“这怎么好?慢说你我两人,就是二十人也拿不了段
山峰。”李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要捉拿段山峰不费吹灰之力。不知后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捡人头主仆遭官司救表兄梦中见县主
话说知县派王雄、李豹捉拿段山峰,王雄、李豹知道段山峰能力武艺出
众,不但拿不了,还恐怕有性命之忧。李豹说:“我不是段山峰对手,王头
你也如是,自有人是段山峰的对手。”王雄说:“谁呀?”李豹说:“你忘
了,当年不是单鞭赛尉迟刘文通,在艺场中卖弄,赢过段山峰一掌?咱们跟
刘大哥知己相交,何不找他,叫他帮着,大概不致推辞。”王雄说:“有理。”
二人赶紧够奔后街。往东一拐,路北的门楼,就是刘文通的住家。二人上前
一叫门,刘文通刚起来,漱过口,出来开门。一看是王雄、李豹,刘文通说:
“二位贤弟打哪来?”王雄说:“由衙门来?”刘文通指手往里让,来到厅
房落座,王雄说:“兄长没处去走镖?”刘文通说:“刚从外面回来不多日
子,二位贤弟因何这样闲在?”王雄说:“我们哥俩来找你来了,只因梁官
屯卖肉的刘喜之妻被杀,老爷派我们捉拿段山峰,我二人实拿不了,求兄长
助一臂之力,捉拿段山峰。”刘文通一听,说:“段山峰能为武艺超群,我
也是拿不了。”王雄说:“兄长不必推辞,当年兄长在卖艺场中,赢过段山
峰一掌。除非兄长,萧山县没有人是段山峰的对手。”刘文通说:“二位贤
弟休要提起当年那一掌,提起那件事来,我更觉心中难过。当年是西门外来
了一个卖艺的,我看那卖艺人并非久惯做江湖买卖的,倒是受过名人的指教,
大概是被穷所挤。我想下去帮个场,多给他凑些钱,没想到段山峰也下来了,
跟我比试。我二人一揸拳,我就知道段山峰的能力比我强,我想要一输他,
我这镖行就不用吃了。我就说:‘姓段的朋友,我俩远日无冤,近日无仇,
我就指着保缥吃饭。’我把话递过去,段山峰倒是个朋友,一点就透,他故
意让了我一掌,他说:‘不枉他叫单鞭赛尉迟。’他走了,我自己明知他是
让着我,我次日去找他,给他赔不是,我二人因此倒交了朋友,常来常往。
他跟我也是朋友,你两个人也跟我是朋友,要是别人拿段山峰,我知道得给
他送信才对,这是你两人要拿他,我也不能给他送信,我也不能帮你们拿他。”
王雄、李豹再三说,刘文通也不答应,王雄、李豹实在没了法,两个人到里
面去见刘文通的母亲,二人见老太太一行礼,老太太就问:“你两个人这般
早从哪来?”王雄说:“伯母有所不知,现在衙门里出了逆案。”老太太说:
“什么逆案?”王雄说:“段山峰能为出众,我二人拿不了。”老太太说:
“莫非萧山县就没有比段山峰能为大的么?你二人不会请人帮着拿吗?”王
雄说:“别人不行,就是我大哥可以拿能。”老太太说:“你没跟你大哥提
么?”王雄说:“提了,我大哥他说跟段山峰相好,他不肯帮我们拿。”老
太太说:“你把你大哥给我叫来。”王雄立刻到外面,把刘文通叫进去。刘
文通说:“娘亲呼唤孩儿,有何吩咐?”老太太说:“你两个兄弟来找你帮
着拿段山峰,你为何不管?”刘文通说:“娘亲有所不知,我跟段山峰也是
朋友相交,且他能为出众,孩儿也恐其被他所算,倘若孩儿受了伤,我又无
三兄四弟,谁人服侍老娘?”老太太说:“你这话不对,你就不应当跟匪类
人来往,本地面既有这样匪恶之徒,你就应该早把他除了。老身我派你帮着
去拿段山峰,你去不去?”刘文通本是个孝子,说:“娘亲既吩咐叫孩儿去,
孩儿焉敢违背。”老太太说:“既然如是,你跟王雄、李豹三个人商量着办
去罢。”三个人这才来到外面,刘文通说:“二位贤弟要怎么去拿?假使拿
不了,一则打草惊蛇,二来你我还得受他的伤。”王雄说:“依兄长怎么办?”
刘文通说:“要依我,你两个人回衙门见大老爷,请老爷给调城守营二百官
兵,本衙门一百快手,你二人先给庆丰楼酒馆送信,叫掌柜的明天楼上别卖
座,我把段山峰诓在酒楼上吃酒,把他灌醉了,你们叫这三百人在庆丰楼四
面埋伏,听我击杯为号,大家再动手拿他。我不摔酒杯,你等作事,可别莽
撞,要一个拿不着跑了,再想拿可就费了事,可千万叫官兵要严密,莫说出
办谁来。”王雄说:“就是罢。”二人告辞,回到衙门,一见老爷,老爷说:
“你二人把段山峰拿来了?”王雄说:“没有,有求老爷给城守营一个信,
调城守营二百官兵,并传本衙门一百快手,别提办谁,明天在庆丰楼四面埋
伏。下役还请了一个朋友是保镖的,帮着捉拿段山峰。”老爷一听,说:“这
一个段山峰怎么这么费事?”王雄说:“实在段山峰本领高强,若非定计,
恐拿不了。”老爷说:“是罢。”王雄、李豹才一同来到庆丰楼,一见掌柜
的,王雄说:“掌柜的,你这铺子一天卖多少钱?”掌柜的说:“卖一百多
吊钱。”王雄说:“明天你们楼上面别卖座,一天该赚多少钱,我们照数给。
明天借你们楼上办案,同单鞭赛尉迟来的人,那可就是差事。你可嘱咐你们
众伙友,千万别走漏消息,要漏风声,这案情重大,你可得跟着打官司。”
掌柜的说:“二位头目,只管放心,没有走漏消息。”王雄、李豹都安置妥
了,这才来到刘文通家,告诉刘文通都照样办妥。刘文通说:“你二人回去
罢。”次日早晨,刘文通起来,换上衣服,暗带单鞭,由家中出来,一直够
奔西关。刚来到段山峰肉铺门口,一瞧围着好些人,有一个穷和尚在那里打
架。书中交代,这个穷和尚非是别人,正是济公和尚。他在大柳林见众官人
把王全、李福拿走了,和尚也进了南门。刚一进城,只见路东里一座绒线铺
子,掌柜的姓余名叫余得水,在铺子门口,有一个人腿上长着人面疮,正在
那里借着太阳亮疮。和尚一看,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原本这个长疮之人,
姓李叫李三德,乃是跑堂的手艺人,极其和蔼。家中有父母,有妻有子,就
指着他一个人靠手艺度日。只因南门外有一座段家茶楼带卖酒饭,买卖做亏
空了,段掌柜的要收市关门,就有人说:“你们关门?你把李三德找来,叫
他给你跑堂。那个人和气能事,人缘也厚,就许他买卖给你做好了。”掌柜
的果然把李三德找来,酒饭座越来越多,都冲着李三德和气,爱招顾,二年
多的景况,买卖反倒赚了钱。掌柜的自然另眼看待李三德,年节多给李三德
馈送,时常也垫补他,三德家里也够过日子的。偏巧李三德腿上长了人面疮
口,自己又不敢歇工,家中指他一人吃饭。掌柜的见李三德一瘸一癫,实支
持不了。这天掌柜的就说:“李三德你歇工罢。”李三德一听,大吃一惊,
说:“掌柜的,你要辞我,我倒愿意歇工,无奈我家中四五口人,要吃闲不
起。”掌柜的说:“我倒不是辞你,我看你实在挣扎不住。我这买卖是你给
我做好了的,你只管歇工养病,我照旧按月给你工钱。我这里有四十吊钱,
给你养疾,只要有人给你包治,花几十吊钱我给。”李三德一想,掌柜的既
是体恤,这才回家养病。病越来越重,没钱叫孩子到铺子取去,日子长了,
内中伙友就有人说闲话,说:“咱们起早睡晚,也挣一分工钱,人家家里吃
太平宴。”孩子回来一传舌,李三德一气,架着拐到铺子去。一见众人,李
三德说:“素常我没得罪众位,现在我得这宗冤孽病,掌柜的体恤我,怎么
我孩子来取钱,众位说起闲话来?”大众说:“没人说闲话,你别听孩子传
言,你回去养病罢。”众人劝着,李三德往回走,走在绒线铺门首,绒线铺
掌柜的余得水素常认识,就说:“李老三,你还没好么?”李三德说:“别
提了,我这病难好,这叫阴疮。我也不知做了什么损德的事,我一死,我家
里全得现眼。”余得水说:“你找人治治,没钱花几吊我给,只要能治得好。”
他准知道不容易治,他要说这样便宜话。焉想到济公活佛赶到,罗汉爷施佛
法,要搭救李三德,戏耍余得水。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奉堂谕捉拿段山峰邀朋友定计庆丰楼
话说余得水正说便宜话,和尚赶到说:“朋友你这腿怎么了呢?”李三
德说:“人面疮。”和尚说:“你愿意好,不愿意好?”李三德说:“为什
么不愿意好?”和尚说:“就怕好不了。”余得水说:“和尚你这不是费话?
你要能给治好了,花三吊四吊药钱我给。”和尚说:“你准给吗?”余得水
说:“只要治好了,我就给。”和尚说:“你也不用给三吊四吊,你给两吊
钱,我就给他治好了。你可得拿一张纸,把你铺子的字号水印按上,你拿笔
我开几样药,有的,你盖水印,到铺子取药去。”余得水一想:“这样的恶
症,焉能说好就好。”立刻就拿了一张纸,打了水印,交给和尚。和尚要过
笔来,写了半天,谁也没瞧见和尚写的什么。和尚写完了说:“我要给他治
好了,你可给两吊钱。”余得水说:“我给。”和尚嚼了一块药,给李三德
糊在疮口之上,当时就见烂肉脓血直往外流,流净了,和尚用手一摸疮口,
和尚口念:“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好了罢。”立刻疮口平了,复旧
如初。李三德站起来了,众瞧热闹人齐说道:“真是活神仙也,灵丹妙药。”
和尚说:“余掌柜你给两吊钱罢。”余得水也愣了。他本是说便宜话,不打
算真给钱,见和尚要钱,余得水说:“得了,大师父你真跟我要钱?”和尚
说:“你说便宜话,不给钱,那可不行。我这里有张字,有你的水印。”和
尚拿出来一念,上面写的是:
长疮之人李三德,约我和尚来治腿,言明药价两吊钱,中保之人余得水。
下面写着保人,盖有水印,和尚说:“你不给,咱们是打官司。”余得水无
法,给了两吊钱。李三德说:“大师父,你老人家是我救命的恩人,救了我,
就救了我一家了,你跟着到南门外段家酒饭铺去,我还要重谢你老人家。”
和尚说:“好,我正要喝酒。”同李三德来到段家酒铺。李三德说:“掌柜
的,你瞧我的疮好了。”掌柜的说:“怎样好的?”李三德说:“这位大师
父给我治好的。掌柜的,先给要酒要菜,大师父吃多少钱都是我给。我先到
家内去,叫我父母瞧瞧好放心,可别叫大师父走了。”众人说:“就是罢。”
李三德回家去,和尚在这里喝着酒,出去出恭,到萧山县大堂,施展佛法,
留的字柬,和尚复返回到酒铺,住在酒铺,晚上施展佛法,前去给知县惊梦。
次日李三德不叫和尚走,又留和尚住了一天。第三天还不叫和尚走,吃饭也
不叫和尚给钱。和尚早晨起来,把两吊钱给饭铺留下一吊五,和尚拿着五百
钱往外就走,饭铺众伙友说:“大师父别走,李三德留下话,不叫你走。”
和尚说:“不走,我出恭就来。”说着话,和尚出了酒铺,直奔西关。来到
段山峰的肉铺,和尚进去说:“辛苦辛苦!”掌刀的一瞧,见和尚褴褛不堪,
心说:“这和尚必是买十个钱的肉,挑肥拣瘦。”就说:“和尚买什么?”
和尚说:“买五百钱的肉。”掌刀的说:“你要肥的要瘦的?”和尚说:“大
掌柜的瞧着办罢,我又不常吃肉,什么好歹都行。”掌刀的一想,早晨起来
头一号买卖,倒很痛快,未免多给点,这一刀有三斤四两,多给二两,和尚
拿起来就走。刚出门走了五步,和尚转身又回来说:“掌柜的,你瞧这块肉
净是筋跟骨头,我忘了,不常吃肉吃点肥的才好,你给换肥的罢,越肥越好。”
掌刀的一听说:“你瞧,早问你,你可不说。”和尚说:“你给换换罢。”
掌刀的一想:“给换罢。”当时又给割了一块肥的,也够三斤四两。和尚拿
出来,走了四步又回来了,和尚说:“掌柜的,你瞧这肉,一煮一锅油全化
了,吃一口就得呕心。常言说,‘吃肉得润口肉。’你给换瘦的罢。”掌刀
的一听,这个气就大了,说:“你这是存心搅我们,大清早起的。”和尚说:
“劳你驾给我换换罢。”这个无法,又把瘦的给拿了三斤一两,少给一两。
和尚拿起来出门,迈了三步又回来了,和尚说:“掌刀的你瞧,这肉太瘦了,
煮到锅里一点油都没有,吃着又腥又嵌牙,你给换五花三层肥中有瘦的。不
然,我不要。”掌刀的这个气压了又压,忍了又忍,一想:“何必跟他辩嘴。”
无奈又给换了五花三层的。和尚拿出门,走了一步又回来说:“掌刀的你瞧
我,我忘了我们庙里是大常吃素的,没有做荤菜的家伙。我忘了,你给换熟
肉菜罢。”掌刀的说:“你是存心搅我,不能给你换。”和尚说:“敢不换?”
拿肉冲掌刀的脸上抛了去,掌刀的说:“好和尚,没招你,没惹你,你敢来
找寻我?伙计们出来打他!”一句话,由里面出来七个伙计,就奔和尚。和
尚用手一指点,这七个人眼一花,揪倒了掌刀的拳打脚踢,掌刀的直嚷:“是
我。”众人说:“打的就是你,你敢来搅我们。”掌刀的说:“我是王二。”
众伙计一瞧,可不是把掌刀的王二打了吗?和尚在旁边乐呢。众人说:“怪
呀!瞧着是和尚,怎么打错了?”大众说:“别叫和尚走了。”众人又一奔
和尚。和尚用手一指,口中念:“唵,敕令赫!”这七个伙计,这个瞧那个
有气,过去就打,那个说:“我早就要打你,不是一天了。”六个人揪上三
对,剩下一个过来把掌刀的王二揪住打上了。众街坊邻户都不知因为什么,
本铺子的伙计打起架来,和尚在旁边说:“咬他耳朵。”那个就真咬,和尚
说:“你拧他。”那个就拧。众人正过来劝,刘文通来了,说:“别打了,
为什么?”和尚说:“对,别打了。”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说:“你为
什么打我?”那个说:“你为什么打我?”一个个互相埋怨。刘文通说:“众
位因为什么?”掌刀的就把和尚买肉之故一说,刘文通说:“众位瞧我了,
他一个穷和尚,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把五百钱给他,叫他去罢。”和尚说:
“我要不冲着你,不能完。”刘文通说:“大师父也瞧我罢。”和尚说:“冲
你完了,回头咱们再见。”刘文通说:“哪个再见呀?”和尚说:“楼上见
么?”刘文通暗想这和尚怪呀,见和尚已跑远了,刘文通一问:“你们掌柜
的哪?”众人说:“还没起来。”正说着,段山峰由里面跑出来。原本是还
没起来,就听说跟和尚打起来,段山峰赶紧起来,往外跑说:“别叫和尚走
了。”刘文通一瞧,说:“大哥不必跟他一个出家人一般见识,叫他去罢。”
段山峰一看是刘文通,赶紧说:“兄弟里面坐。”刘文通来到里面,段山峰
说:“贤弟,今天为何来此甚早?”刘文通说:“兄长,小弟给兄长磕头来
了。”段山峰说:“什么事?”刘文通说:“今天是我贱造.. ①。”段山峰说:
“原来是贤弟今天的千秋,我倒忘了呢。”刘文通说:“我今天特意来找兄
长谈心,泄泄我这一肚子牢骚。我自生人以来,没有交着几个知已的朋友,
都是泛常,惟有兄长你我知已,我常说:‘酒肉兄弟千个有,急难之时一个
无。’除非你我弟兄可称知已。俗言说的不错,‘万两黄金容易得,一个知
心也难求’。”段山峰说:“好,你我弟兄一同吃酒去。贤弟,你说咱们萧
山县哪个酒馆好?”刘文通本是精明人,不肯说出就上庆丰楼,怕段山峰起
疑心,便说:“兄长,随便上哪去都好。”段山峰说:“庆丰楼是萧山县第
一家大酒馆,好不好?”刘天通说:“好。”正合心里。当时段山峰换好了
衣裳,洗了脸,带上银两,同刘文通出来,这才够奔庆丰楼。不知单鞭赛尉
迟如何设法捉拿段山峰?且看下回分解。..
①贱造:生日的谦词。
第一百二十七回施妙法游戏助义士谈心事冷语惊贼人
话说段山峰同刘文通由铺子出来,够奔庆丰楼。刚一进城,就见街市上
三三两两的官兵,都带着军装械器,穿着号衣。官兵都认识段山峰、刘文通,
众人就嚷:“刘爷、段爷二位上哪里?”段山峰说:“闲逛,众位有什么差
事?”众官兵说:“我们奉上宪谕伺候,也不知什么事,听说办紧要的事,
关乎密案。”众官兵也并不知是拿段山峰。知县给城守营老爷文书,就提派
二百官兵扎在庆丰楼左右,听王雄、李豹的招呼,故此大众官兵不知。刘文
通心里明白,同着段山峰来到庆丰楼,上了楼,楼上一个座位没有,掌柜的
告诉伙计不叫卖座,有衙门借楼办案,故此不敢设座。刘文通、段山峰二人
落了座,伙计明白,当时擦抹桌案,先把干鲜果品、各样酒菜摆上。二人刚
要叫菜,就听楼梯一响,有人喊嚷:“我吃饭给银,哪个红了毛的不叫我上
楼?”伙计一瞧,来了一个穷和尚。原本和尚由肉铺打完架走了,见刘文通
同段山峰进了庆丰楼,和尚也跟了来。刚一进饭馆,伙计就说:“大师父,
楼上不卖座,有人包了。”和尚说:“我就吃顿饭,今天我得了点外财,也
无非在楼下吃点。要不然,我也不敢进饭馆子。楼上都是阔大爷,明是一百
六的菜楼上要卖二百四,我和尚也吃不起。”伙计一想楼下不要紧,让和尚
进去。跑堂的一转脸,和尚上了楼梯,说:“哪个红了毛的不叫我上楼来?”
到楼上找了一张桌坐下。楼上伙计一努嘴,说:“大师父。”和尚说:“干
什么呀?”伙计当着刘文通、段山峰又不敢明说,掌柜的也怕叫段山峰瞧出
来,赶紧叫伙计说:“大师父要什么菜,给人家要。”伙计这才说:“大师
父要什么酒菜?”和尚说:“你们有什么酒?”伙计说:“有白干、陈绍、
玫瑰露、五加皮、状元红、茵陈莲花、白荷叶青、人参露。”和尚说:“给
我来两壶梅花鹿罢。”伙计说:“没有梅花鹿,是玫瑰露。”和尚说:“对
了,你们有什么菜?”伙计说:“煎炒烹炸,烧烩白煮,应时小卖,午用果
酌,上等高摆海味席都有。”和尚说:“就是肉拿刀一切,搁锅里一炒,就
是那个。”伙计说:“炒肉片呀?”和尚说:“对。”伙计少时给要来。和
尚一瞧,说:“不是这个,这么一切,还有那么一切。”伙计说:“那是炒
肉丝,你将就点吃罢。”和尚说:“你这菜卖多少钱一个?”伙计说:“一
百六。”和尚说:“给八十钱罢。”伙计说:“饭馆子哪有还价的?”和尚
说:“你也就将就点,你叫我吃东西将就点么?”刘文通那边一瞧,说:“把
炒肉片给我们吃,伙计你再给大师父要。”伙计把菜给刘文通端过来,又给
和尚要了一个炒肉丝。和尚一瞧,说:“不是,那么一切,还得那么一切。”
伙计说:“那是肉丁炒辣酱。”和尚说:“我不要这个。”伙计无法,又把
肉丝卖给别人,又给和尚要了肉丁炒辣酱来。和尚一瞧,说:“你成心搅我,
我不要这辣酱。”伙计说:“你到底要什么?”和尚说:“你没等我说完,
把肉那么一切,这么一切,团成蛋。”伙计说:“那是丸子。你要炸丸子。
是溜丸子、籴丸子、四喜丸子、海参丸子、三鲜丸子?说明白了。”和尚说:
“炸丸子卖多少钱?溜丸子卖多少钱?”伙计说:“炸丸子卖二百,溜丸子
卖二百四。”和尚说:“怎么溜丸子比炸丸子多卖钱呢?”伙计说:“溜丸
子多点卤汁。”和尚说:“你给我要一个炸丸子,白要点卤行不行?”伙计
说:“不行,你就要炸丸子罢。”少时把丸子端来,和尚一瞧,说:“我要
一个炸丸子,你怎么给我来十一个?”伙计说:“这就是一个菜,大师父你
再挑剔,我就要下工了。”和尚说:“我愿意要吃一个大的,捧着吃的香,
这可以将就点罢。可有一节,我要喝醉了,我可就摔酒盅子。”这一句把刘
文通吓了一跳,心说:“我定的击杯为号,如未把段山峰灌醉了,他要一摔,
回头官人都上来,段山峰准拿不住。”就听那伙计说:“大师父,别摔呀。”
和尚说:“我一摔有不愿意的,请请我和尚,别惹着我,我就不摔。”伙计
说:“没有惹你。”刘文通暗想:“这个和尚真怪。”立刻说:“大师父,
你别闹了,别叫伙计担不是,回头吃多少钱我给。”段山峰说:“贤弟哪有
这么工夫理他。”刘文通说:“我看这个和尚太讨人嫌。”两个人说着话,
越喝越高兴,杯杯净,盏盏干。段山峰老不醉,刘文通心里说:“每常段山
峰没有这么大酒量,今天怎么老不醉,醉了好拿他。”他听和尚那里自言自
语说:“人要喝酒不醉,有主意,一提烦事,叫他心里一烦,准得醉。”刘
文通一听,“对呀,这话一听有理。”这才说:“段大哥,兄弟我拿你当亲
哥哥一般,我有什么事没瞒过你,你就没拿我当兄弟待承,有事就瞒着我,
你这就不对。”段山峰说:“贤弟,此话差矣,哥哥我有什么瞒着你了?”
刘文通说:“大哥做的事,打算我不知道?其实纸里包不住火。”段山峰说:
“我做什么事了?”刘文通说:“就是梁官屯那件事。”段山峰一听这句话,
立刻脸变红,酒往上一撞。书中交代,梁官屯这案,本是他做的。段山峰他
原籍是湖南衡州府①人,当初是绿林中的江洋大盗,善会飞檐走壁之能,逃至
在萧山县来,开了一片肉铺子,自己手里也有钱,也没有家眷,就是孤身一
人,很务本份,并没人知道他是绿林出身。这天段山峰到西关乡去要帐,走
在梁官屯见有一妇人在门前买绒线,段山峰一看,这个妇人长得十分美貌,
头上脚下无一不好。对门就是杂货烟铺,段山峰就来到烟铺里,掌柜的都认
识,说:“段掌柜上哪去了?”段山峰说:“我去要帐来,我跟你们打听打
听,这个买线的妇人是谁家的媳妇?”烟铺掌柜的说:“你不知道?这就是
你们同行的卖肉刘喜的家里么。”段山峰一听一愣,说:“凭刘喜长得人不
压众,貌不惊人,他会有这么好媳妇?”烟铺说:“那可不是别的,人各有
命定。”段山峰问明白,自己回铺子就问伙友:“刘喜买咱们的肉,欠咱们
多少钱?”伙计说:“刘喜不欠钱,现钱取现货,也不赊给他。”段山峰说:
“刘喜来取肉,别叫他走,我有话跟他说。”众伙计答应。次日早晨刘喜来
了,伙计一告诉段山峰,段山峰出来就问:“刘喜,你一天能卖多少钱?”
刘喜说:“卖二十多斤肉。”段山峰说:“你家里几口人够吃的么?”刘喜
道:“家里人口倒不多,就是我们两口子,一天就卖这两吊多钱的本钱,我
也不敢赊帐。”段山峰说:“你要有货,一天能卖多少呢?”刘喜说:“有
货呢,能卖五六十斤,那也就有了利了,我没有那些本钱。”段山峰说:“不
要紧,我赊给你一千斤肉,你只管卖,到年节你再给我归帐。我看你也很诚
实,你瞧好不好。”刘喜说:“那更好。”段山峰所为套着跟刘喜交朋友,
焉想到刘喜是个老实人,也不往家里让。这天到了七月十五,段山峰就问:
“刘喜,你外头撒的帐怎么样了?”刘喜说:“我今天晚上上东乡里要帐去,
不能回来。”段山峰听说刘喜不回来,他晚上带了钢刀,带着五十两银子,
就到刘喜家走走。越门进去,见杨氏正在灯下做活,院中独门独院,三间北
房,门没关着。段山峰推门进去,杨氏就问:“谁?”段山峰说:“我姓段,
名叫段山峰,久仰小娘子这一副芳容,今天我特意来求小娘,赐片刻之欢。
我这里有白银五十两,赠与小娘子,这是我一分薄意。”杨氏本是贤惠人,
①衡州府:府名,以衡山得名,治所在今衡阳市。
说:“呦,你休要满口胡说,这幸亏我丈夫不在家,你趁此快去,我绝口不
提。如要不然,我要喊嚷,你可就没了命。”段山峰说:“你敢喊嚷,你来
看。”用手一指刀,把杨氏吓的就嚷:“救人。”段山峰恐怕有街坊听见过
来,街坊都认识,忙急拉刀,竟将妇人结果了性命,将人头包上,捺在间壁
院里。院中有一位老头正出恭,见捺进包裹来。还说:“这可是财神爷给的。”
叫老婆点灯,一看吓呆了,急忙包上,扔在大洼苇塘里,却撞会李福捡着。
段山峰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今天刘文通一提梁官屯这件事,段山峰吓得颜
色改变。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众官人奋勇捉贼李文龙无故中计
话说刘文通一说梁官屯这件事,段山峰立刻酒往上一撞。自己一想:“这
件事没人知道,听说刘喜把笑话刘三告下来,也没把刘三怎么样办,我这事
承认不得。”想罢说:“刘贤弟,我梁官屯做什么?”刘文通说:“要得人
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梁官屯杀死刘喜之妻,你打算我不知道?”段山峰
说:“你满嘴胡说,知道你便怎么样?”刘文通说:“现在有人要拿你,我
给你送信,尽其朋友之道。”段山峰说:“除非你勾人拿我。”和尚那边说:
“对,要打起来。”和尚“叭嚓”把酒盅摔了。立时楼下王雄、李豹众官兵
喊嚷:“拿!”王雄、李豹刚一上楼,和尚用定神法给定住。段山峰一瞧不
好,一脚把桌子踢翻了,扳下桌腿照刘文通就打,刘文通甩了大氅,拉出单
鞭就交了手。伙计吓的一跑,忘了楼梯,滚下去了。和尚直嚷:“了不得了。”
顶起八仙桌乱跑,段山峰拿桌腿一打刘文通,和尚顶着八仙桌一截,就打在
八仙桌上,刘文通拿鞭打段山峰,和尚不管。段山峰一听四面声音,喊嚷:
“拿段山峰,别叫他跑了!”段山峰一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拧身
由楼窗往外一蹿,刘文通不会飞檐走壁,说:“要跑了!”和尚说:“跑不
了。”段山峰刚蹿下楼去,和尚也往下一蹿,正砸在段山峰身上,把段山峰
砸倒,官兵围上就把段山峰锁上。和尚说:“你摔了我的腰,碰了我的腿。”
说着话,和尚竟自去了。段山峰心中暗恨和尚,要不是和尚就走脱了,这也
无法。王雄、李豹也能动了,同刘文通下了楼,带着段山峰够奔衙门。来到
萧山县,老爷立刻升堂,王雄、李豹一回话:“把段山峰拿到。”老爷问:
“怎么拿的?”王雄也不隐瞒,回说如何请刘文通帮拿,如何遇有一个穷和
尚帮着,照实说一回,老爷又问:“穷和尚怎么样?”王雄一说,老爷心中
明白,立刻把段山峰带上来。老爷说:“段山峰,梁官屯刘喜之妻杨氏,你
为什么杀的?”段山峰说:“小人不知道。”老爷勃然大怒,说:“大概抄
手问事,万不肯应,看夹棍伺候!”立时把夹棍拿过来,三棍棒为五刑之祖,
往大堂一扔,段山峰一看,说:“老爷不必动刑,我招就是了。刘喜之妻,
因奸不允,故被我杀的,求老爷恩典。”老爷点了点头,叫人先把段山峰钉
镣入狱。又把刘文通叫上,看了一看,吩咐李豹、王雄拿一百银子,赏给刘
文通。刘文通不要,王雄说:“兄长别不要,老爷赏的。”刘文通说:“这
么办罢,给官兵众人分二十两银子,他们辛苦一趟,给衙门伙计大众分二十
两,你们哥俩个每人分二十两,剩二十两给段山峰狱里托置托置,别叫他受
罪,尽其我交友之道。”王雄说:“就是罢。”正说着话,老爷传王雄、李
豹二人上去,老爷说:“你二人赶紧把那帮忙的穷和尚给我找来,我赏你们
每人十两银子,找不来我重责你二人每人四十大板。”王雄、李豹下来,一
想:“哪找去?”赶紧派伙计出去找穷和尚。少时伙计给锁了三四个穷和尚
来,都是化小缘的,也有拿着木鱼的,也有拿着鼓的。王雄一瞧说:“不对,
都放了罢。”这才同李豹出来,两个人出来寻找和尚。书中交代,和尚哪去
了?原来和尚帮着拿了段山峰,正往前走,只见眼前一乘花轿抬着往西走。
和尚一看,按灵光连击三掌,和尚口念“阿弥陀佛”,说:“这个事,我和
尚焉有不管之理?”书中节目,叫巧断垂金扇。和尚正走,见眼前有一位文
生公子,怀抱着一个婴儿,看这位文生公子脸上带着忧愁之像,头上的文生
中烧下窟窿一个,绣带剩了半根,身上文生氅斜钉着七条,看那个样子,步
步必摇,似乎胸藏二酉,学富五车。书中交代,此人姓李名李文龙,原本是
萧山县的神童,十四岁进的学,家中很有豪富,父母早丧,娶妻郑氏,也是
宦门之女,也因父母双亡,舅母家给聘的,自幼在家中曾读过书,颇识文字,
贤惠无比。自过门以后,李文龙只知道念书,不懂得营运,坐吃山空,家业
萧条,一年不如一年,直过的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日无隔宿之粮,
郑氏并无半点的埋怨。实在无法,李文龙出去卖字,多少进两个钱,夫妻买
点米,日食稀粥,就黄薤为食,苦难尽述。生了一个孩儿,今年三岁。方会
叨叨学语,也不能吃饭。这天李文龙出去了半天,也没卖出一文钱来,家中
米无一粒,柴无一束,等钱吃饭。李文龙一想:“大街上粮食店新开张,我
可以送副对联,要两个钱可以充饥。”自己这才来到粮食店,李文龙说:“辛
苦!掌柜的,今天新张之喜,我来送一幅对联。”掌柜的赶紧说:“先生别
写,给你一文钱带着喝茶罢。”李文龙说:“掌柜的,给我一文钱,我怎么
拿?”掌柜的说:“先生你别看不起一文钱,卖一斤粮食也未必找出一文钱
来。”李文龙听了,臊红了脸,钱也没要。回到家中,李文龙说:“今天没
有钱,娘子,你可到隔壁王大娘家借二三百钱,你我好吃饭,明天我进了钱
再还她。”郑氏娘子到隔壁说:“大娘,有钱暂借给我二三百文,今天你侄
儿没赚钱来,等明天进了钱,再还你老人家。”王大娘一听,说:“孩子,
你从没有跟我张过嘴,今天可巧家里一个钱主没有,回头等我儿要给我送钱
来,我给拿过去。”郑氏回来说:“官人,王大娘没钱。”李文龙叹了一声,
说:“英雄志捧日,擎天难解饿。大将军手中枪翻江搅海,不能抵挡饥、寒、
穷,人生在世上,皆害这三宗病,英雄到此,也未必英雄。”自己正在叹息,
忽听外面打门,李文龙出来一看,是个买卖人的打扮。这人说:“我是大街
德茂绸缎店的,我们东家要给一个朋友写信,是做官人的书信,要有文理。
我们铺子人都写不了,知道先生高才,特来请先生大笔一挥,大概我们东家
必要送给先生三两二两的笔资,不知道先生有工夫没有?”李文龙连连说:
“有工夫,尊驾在此少候,我带上笔袋。”立刻来到里面说:“娘子你在家
中等候,绸缎店找我写信,我去去就来,给了我笔资,你我再吃饭。”郑氏
跟着关门。李文龙同这人来到德茂绸缎店,刚一进铺子,众人都嚷:“先生
来了,请坐!我们东家少时就来。”李文龙坐下,人家给倒过茶来,李文龙瞧
瞧茶太浓艳,自己肚内无食,不敢喝,怕把虚火打下去,更饿得难受。等来
等去,等到日色西斜,东家还没来,李文龙等的心中焦急,问人道:“怎么
贵东家还不来?”众人说:“少时就来。”又等了半天,天黑了,铺子大家
吃晚饭,让先生一同吃饭,李文龙:“请罢。”眼看着人家吃上了。好容易
等着东家来了,同着朋友,先应酬朋友,好容易朋友走了,东家出来,说:
“枉先生驾。本要给人家写信,方才这位朋友给带了信来,可不写信了。给
先生点个灯笼,请先生回去罢,改日再谢。”李文龙饿了一天,信又不写,
自己也不能讹住人家,无法,打着一个灯笼,垂头丧气回家来了,一叫门,
郑氏一开门说:“官人回来了,我等你吃饭。”李文龙一愣,说:“方才米
无半粒,哪里来的饭?”郑氏说:“你走后,王大娘送给我三百钱来,我熬
了一锅粥。”文龙说:“好!好!好!”这才来到屋中吃饭。郑氏说:“官
人去写信怎么样了?”李文龙说:“我的运气倒到家了,我等到掌灯,人家
信不写了。”说着话,吃完了饭,自己到后院去出恭。刚蹲下,就听后门有
人拍门说:“娘子,我来了。你不是说你丈夫给人家写信?我学生特意来探
望娘子,快开门来!”李文龙一听这话,气得站起来就开门说:“好贼。”
那人拨头就跑,一把没揪着。那人由袖口掉下一宗物件。李文龙捡到屋中一
看,气得颜色更变。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见字柬立志休妻济禅师善救烈妇
话说李文龙捡起这宗东西,拿到屋中一看,原来是一个手卷包。打开一
看,里面有一对赤金耳坠,里面还有三张字柬,李文龙一看,头一张是七言
绝句,上写:
难割难舍甚牵连,云雨归来梦里欢。学生至此无别事,特意前来送坠环。
李文龙一看,气得颜色更变。再一看第二张,也是七言绝句一首,上写:
学生前者约佳期,娘子恩情我尽知。回家焚香求月老,但愿长久做夫妻。
李文龙越看越有气,再一瞧第三张,是西江月,上写:
前赠镯串小扇,略表学生心田。寄与娘子要收严,莫与尊夫看见。预定佳期有日,
后门暗画白圈。云雨归来会巫山,定做夫妻永远。
李文龙看罢,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自己一想:“好贱婢,做出
这样事来!原来与人私通。”李文龙一想:“字柬上有前赠过镯串小扇,我
何不找找这个东西!”本来屋中就是一个破箱子,也没别的东西可以掩藏东
西,李文龙过去就开箱子,郑氏说:“官人开箱子找什么?”李文龙说:“我
找东西。”说着话,一翻箱子,果然箱子里有一只真赤金镯子,一把垂金小
扇。李文龙把镯、扇拿来,往桌上一摔,问郑氏这东西哪里来的,郑氏一瞧
也愣了,说:“我不知道。”李文龙说:“好,我家里日无隔宿之粮,哪里
来的这东西?你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到箱子去?好,好,好,我李氏门中,
清净门户,书香门第,焉能要你无廉无耻之辈跟我一处!”说着话由家中出
来,一直来到西门。城门已关,门军一看,认得是李文龙,说:“李先生黑
夜光景上哪去?我正要求先生给写两把扇子。”李文龙说:“写扇子倒容易,
劳驾你把城门开,我出城找人去。”门军立刻开了城,李文龙来到二条胡同
一叫门,原来郑氏娘家的舅妈马氏在这住家,当初郑氏出聘事,是舅母家出
聘的,现在马氏也居了孀,跟前有一个孩子叫赖子。李文龙来此一叫门。赖
子出来把门开开,一瞧说:“大姐夫来了。”李文龙气哼哼走到里面,马氏
说:“大姑爷,这时候来此何干?”李文龙说:“我请你到我家去,有要紧
的事。”马氏说:“不用说,你们夫妻又吵嘴了。依我说别吵闹,过这份苦
日子,莫叫别人家笑话,说穷极了。”李文龙说:“不是,你到我家就知道
了。”马氏无法,跟着来到李文龙家中,见郑氏正哭得死去活来。李文龙说:
“趁此把你外甥女带了走,我这家中不要她。”马氏说:“为什么呀?辩两
句嘴,也不要紧,何必这样大气呢。”李文龙说:“她不犯七出之条,我也
不能休她。你来看这镯子,他与人私通来的,你趁此带了走。”马氏说:“甥
女你到我家住两天罢,等大姑爷把气消了,我再将你送回来。”马氏劝着,
郑氏刚抱起孩子要走,李文龙一把把孩子夺过来,说:“郑氏你这一走,不
定嫁与张、王、李、赵什么人,这孩子是我李文龙的,我留下。”郑氏见把
孩子夺过去,心中好似箭刺刀割一般。李文龙直催着快走,马氏把郑氏带到
家中,次日郑氏娘子直哭,叫他舅母来给劝解李文龙,本来郑氏实不知这东
西是哪里来的。马氏来到李文龙门首一叫门,李文龙没开门问:“谁?”马
氏说:“大姑爷有气么?我来劝劝你。孩子也得吃乳,我还把姑娘送回来罢。”
李文龙说:“你趁此次走,谁是你的大姑爷?哪个认得你?”马氏一听,说:
“好李文龙,你真不知自爱,你自赌气,仿佛还求着你哩!”自己回家告诉
郑氏说:“李文龙不开门,出口不逊,我不能再给他跪门去。姑娘你就在我
这里住着罢,我这里做针黹,有你一碗粥吃。你自己拿主意,我也不能管,
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身。你不愿意跟我住着,任凭你自便。”郑氏一听,
放声痛哭,又想思孩子。孩子也是想娘,李文龙见孩子要吃乳想娘,手里又
无钱,听外面卖烧饼的来了,出去说:“卖烧饼的,我这孩子直哭,你赊给
我一个烧饼,过天我再还你钱。”卖烧饼的叹了一声,说:“先生有所不知,
我没有本钱,赊不起。先生从没跟我张过口,也罢,我给一个孩子吃罢,给
钱不给倒不要紧。”李文龙把烧饼嚼烂了喂孩子,那焉能行?一连三天,李
文龙又气又惨,三天水米未进,孩子也饿坏了。东壁厢有一家邻居姓王,也
是夫妇两个人过日子,男人王瑞,在外保镖。今天王瑞回家来,问问妻子陈
氏,西隔壁李先生因为什么把媳妇休了。陈氏说:“你怎么知道?”王瑞说:
“不但我知道,我还听说李先生的媳妇在她舅母家,已然说妥了人家,给做
过兵部尚书卞大人的儿子卞虎卞员外续弦,今天晚上就要娶了。你过去问问
李先生,倒是因为什么休的?”陈氏即来到李文龙门首一打门,李文龙开门
一看,说:“嫂嫂来此何干?”陈氏说:“你大哥叫我过来打听打听,你为
什么把弟妹休了。”李文龙叹了一声,说:“一言难尽,她犯了七出之条。”
陈氏一看孩子不成样子,陈氏说:“可了不得,这孩子要糟蹋,我这里给你
二百钱,你给孩子买点药吃罢,给他买糕干泡泡吃,我给你看门,你买去罢。”
李文龙无奈,抱孩子出来买糕。刚一出门,济公来到近前,和尚说:“好孙
女婿,你真胆子不小,你欺负我们娘家真没人,把我孙女无故给休了。什么
叫七出之条?是亲眼见的么?我非得跟你打一场官司,你家里等我,我非得
告你去。”李文龙一想,平空又惹出一个爷爷来,过门也没听见提过,看和
尚疯疯颠颠,李文龙心中纳闷。和尚说:“好东西,我刚打外面游方回来,
出了这个事。你瞧,我这重孙子也不成样子了,我给你点药罢。”和尚给小
孩嚼了一点药,搁在孩子嘴里。和尚说:“李文龙你家里等着过堂罢。”说
完了话,和尚就走。李文龙懵懂住了,也没问问和尚倒是怎么一回事。和尚
往前走着,正碰见王雄、李豹两个人奉老爷谕出来找和尚。王雄、李豹一瞧
见和尚,王雄、李豹一商量说:“咱们过去要提说老爷叫他,和尚准不敢去,
莫若咱们蒙他,把他锁上,到衙门再放他。”李豹说:“对。”王雄见和尚
来到近前,“哗啦”一抖铁链,把和尚锁上。和尚说:“哟!为什么锁我?”
王雄说:“好和尚,你惹的乱子多大?衙门说去罢。”拉着来到衙内,王、
李不敢把和尚锁着见老爷,王雄说:“和尚你央求央求我们,把铁链给你撤
了。”和尚说:“你敢撤?你们指官诈骗。老爷一无签,二无票,我和尚没
做犯法事,怎敢锁我?你们央求我,我也不撤,见老爷去。”王雄一想:“这
便怎处?”赶紧说:“圣僧,你老人家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错了。”和
尚说:“便宜你们罢。”这才把铁锁撤了。王雄、李豹一回话,老爷正在大
堂开放王全、李福,老爷说:“你二人幸亏见本县,要不然,你两个人有冤
难伸,趁此二人回去,不准在外面游荡了。”吩咐人把他二人的东西都给他。
正说着话,王雄回禀将和尚带到,老爷吩咐有请。罗汉爷这一到大堂,刚巧
断垂金扇,搭救义夫节妇。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知县公堂问口供济公巧断垂金扇
话说老爷开放了王全、李福,听王雄一回禀,和尚来了,知县吩咐有请。
和尚刚一上堂,老爷一看,跟梦中见的穷和尚一般无二,知县赶紧站起身来,
抱拳拱手说:“圣僧可是灵隐济颠?”和尚说:“老爷忘了,咱们见过,就
是王全、李福不白之冤么?”知县说:“是是。”赶紧吩咐人看座。和尚在
旁边落座,知县说:“圣僧从哪里来?”和尚说:“我是上白水湖去捉妖,
由此路过。”知县说:“原来如此,圣僧到白水湖去,绍兴府知府顾国章倒
跟我相好,我二人虽是属员上司①,倒是不分彼此。圣僧要去,我给知府写一
封信。”和尚说:“好,请问你老爷一句话。”知县说:“圣僧有话请讲。”
和尚说:“老爷在这地面,为官声名如何?”知县说:“本县自己也不知道,
圣僧可有耳闻怎么样?”和尚说:“老爷声气可倒不错,倒是两袖清风,爱
民如子。就有一件事,老爷不应当不办。”知县说:“什么事?望圣僧说明。”
和尚说:“本县内有一位生员李文龙无故休妻,老爷就不应当不办。”知县
张甲三一愣,说:“并没见有这案。”和尚说:“有。”老爷立刻传值帖二
爷上堂,知县问:“可有人在你手里状告李文龙么?”值帖的说:“没有。”
知县又叫官代书来问:“可有人在你手里写呈状,告李文龙么?”代书说:
“没有。”老爷又传值日班问:“有人喊冤告李文龙么?”值日说:“并没
有。”知县说:“圣僧可曾听见?这件事叫我难办了。吏不举,官不究,没
人来告状,我怎么办呢?”和尚说:“有人告他。”知县说:“谁告他?”
和尚说:“我告李文龙。”知县说:“圣僧为何告他?”和尚说:“老爷把
李文龙传来,他要不是无故休妻,老爷拿我和尚治罪。李文龙不是外人,跟
我是亲戚。”知县说:“是是。”立刻派王雄、李豹去传李文龙。且说李文
龙回到家中,正自纳闷,哪来的这么一个疯和尚爷爷呢?自己正在思想,听
外面打门,李文龙出来一看,王雄、李豹说:“李先生,有人把你告下来了。”
李文龙说:“谁把我告下来?”王雄、李豹说:“是一个穷和尚。”李文龙
一听,立刻到里面把镯子、小扇坠环、字柬一并带着,抱着孩子一同王雄、
李豹来到衙门。李文龙一上堂,见穷和尚旁边跟知县平起平坐,心里说:“我
这官司要输。”立刻口称:“老父台在上,生员李文龙有礼。”知县一看,
说:“李文龙你无故休妻,既是念书的人知法犯法,该当何罪?”李文龙说:
“回禀老爷台,我休妻有因,何言无故?她犯了七出之条。”老爷说:“有
何为凭据?”李文龙:“回禀老爷,自那一日找出去给人家写信回来,在后
院内出恭,听后门有人叫娘子开门,我开门一把没揪住,那人跑了,由袖口
掉下手卷包,我捡起一看,是一对金坠环,情诗三首。我一找找出金镯、小
扇,因此我将妻子郑氏休回。老父台请看这东西、诗句。”立刻把坠镯、小
扇、诗句呈上去。老爷一看,勃然大怒,说:“你这东西就该打,先给我打
他二百戒尺。”李文龙说:“请示老父台明言,生员身犯何律,老父台要打
我。”知县说:“打完了我再告诉你。”和尚说:“老爷瞧着我,饶恕他,
暂记他二百戒尺,老爷告诉他。”知县说:“李文龙,素常你夫妻和美不和?”
李文龙说:“和美。”老爷说:“素常你妻子是贤惠人不是?”李文龙说:
“素常倒贤惠。”知县说:“却原来你妻子素常安分,夫妻和美,你岂不知
这件事有阴人陷害,捏造离间你夫妇么?凡事要三思。你妻子与人私通,可
①属员上司:即上下级关系。
是亲眼得见么?”和尚说:“老爷派差人把郑氏、马氏并赖子一并传来。”
老爷立刻教王雄、李豹下去传人。书中交代,郑氏自从那日跟他舅母回来,
第二日求他舅母去给劝说,马氏到李文龙家去,李文龙不但不开门,把马氏
辱骂回去。马氏到了家一说,郑氏哭的死去活来,马氏说:“我也不能再去
了。”吃早饭后,就来了一个老太太,有六十多岁,到马氏屋中来一见郑氏,
这老太太就问马氏:“这位姑娘是谁呀?”马氏说:“这是我外甥女,给的
李文龙为妻。”这老太太说:“哟,这位姑娘头上脚下够多好,给的就是那
穷酸李文龙么?是怪可惜的。”马氏说:“现在李文龙不要了,休回来了。”
这老太太说:“那也好,早就该跟他散了,省得跟他受罪。这可逃出来了,
我给你说个主罢,做过兵部尚书的公子卞虎卞员外,新近失的家,要续弦,
这一进门就当家,成箱子穿衣裳,论匣子带首饰,有多好?”郑氏一听说:
“这位妈妈今年多大年纪?”这位太太说:“我六十八岁。”郑氏说:“好,
再活六十八岁,一百三十六,你这大年岁说点德行话才是,不该拆散我夫妇,
你快去罢。”这个老太太被郑氏抢白走了。工夫不大,又来了一个四十多岁
的妇人,一见郑氏也提说不必跟李文龙受苦,你不必想不开。嫁汉嫁汉,穿
衣吃饭,我给你提提卞虎员外好不好?进门就当家,一呼百诺,出门坐轿子,
郑氏又给驳走了。一连来了四个,都是给卞虎提亲。郑氏也是聪明人,自己
一想:“来了四个媒人,都给卞虎一个人提,要是提两家还可,都提一家,
这其中定有缘故。”郑氏一想:“这必是卞虎使出人来离间我夫妇,我莫若
应允他,跟他要五百银子给我丈夫李文龙,叫他奋志读书,扶养孩儿。等过
了门,我暗带钢刀一把,我话里引话,套出卞虎的真情,我用钢刀把卞扎死,
我自己开一膛,方显我贞节之名,叫丈夫李文龙明明白白。”想罢,就跟这
个媒婆说:“我愿意了,你可去罢,可有一节,我先要五百银子,没有银子
我不上轿。可得把我丈夫李文龙找来,我得见一面,不依着我,还是不行。”
媒婆一听,说:“那都好办,打发人把你丈夫李文龙找来你见见,你要银子
也现成,只要你愿意,我去说去。”郑氏说:“就是罢。”媒婆去了。次日
回来,就说:“停当了,今天晚上就娶,先有人送银子来,随后轿子就到。”
正说着话,外面打门,马氏叫赖子开门一看,乃是二位公差。马氏问:“找
谁。”王雄、李豹说:“有人把你们告下来了。”马氏说:“谁告下我们来。”
王雄说:“李文龙。”马氏说:“好呀!李文龙把媳妇休了,反倒把我们告
下来。”王雄说:“老爷有谕,传郑氏、马氏赖子去过堂。”马氏说:“哟,
我们赖子一个傻孩子,招着谁了。”王雄说:“老爷有分派。”马氏无法,
找人看家,同着郑氏带着赖子一同来到公堂。王雄上去一回话,老爷吩咐:
“先把郑氏带上来。”郑氏一上堂,李文龙的孩子已有三岁,一瞧见娘“哇”
的一声就哭了,老爷就说:“你是郑氏?”郑氏说:“小妇人伺候。”老爷
一看郑氏,衣服平常,说:“你丈夫李文龙为什么休你?”郑氏说:“小妇
人不知道。”老爷说:“你愿意跟李文龙不愿意呢?”郑氏说:“小妇虽不
敢说知书达礼,我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求老爷恩典,我愿
意跟我丈夫。”老爷说:“你这两天在你舅母家里,你舅母说什么呢?”郑
氏说:“我求我舅母去跟我丈夫说合,我舅母被我丈夫辱骂回来,我舅母也
不管了。昨天一连来了四个媒人都给我提亲,都提卞虎卞员外一家,小妇人
可就生了疑心,这必是卞虎主使出来,离间我夫妇。”老爷说:“你应允没
有?”郑氏说:“我应允了。”老爷说:“你既愿意跟你夫,怎么又应允呢?”
郑氏说:“我打算跟他要五百银子,给我丈夫李文龙,使他用功读书,抚养
我那孩儿。我虽应允,等他把我娶过去,我暗带钢刀,话里引话,套出他的
真情实话,我把他扎死,我一开膛,那时呈报当官,可洗出小妇人清白之名。”
知县点点头,叫把郑氏带下去,带马氏上来。老爷一看马氏,三十多岁,也
很美貌,透着风流。老爷问道:“马氏你外甥女被休回去,你为何不给说合。”
马氏说:“回禀老爷,小妇人到李文龙家去,李文龙不开门把我骂回去。我
就跟我外甥女说,你愿意在我家住着,我做针黹,有你两碗饭吃,先嫁由爹
娘,后嫁由自身,我也不能管。媒人给她说亲,是她自己答应的,小妇人也
并没叫她另嫁。”知县一听这案没处找头绪,这才问:圣僧,怎么办?”和
尚说:“把马氏带到外面去,立刻把赖子带上来。”知县问道:“赖子你说
实话,我给换新衣裳,买肉吃。”赖子本是傻子,说:“不知道。”知县说:
“你妈跟谁商量什么计害你姐姐?”赖子说:“不知道。”老爷又问:“你
妈叫谁给你姐姐说亲。”赖子仍回不知道。问什么,他总回说不知道。知县
为了难,又问和尚,和尚把王雄、李豹叫过来,附耳如此如此,王雄、李豹
点头答应。不知和尚有何等妙计,要审问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吐实情马氏拉卞虎定妙计佛法捉贼人
话说和尚在王雄、李豹耳边说了几句,王雄转身够奔外面。李豹拿了一
方肉,在大堂用板子一打,仿佛打人一般,众官人吓喊堂威,说:“打,打,
打!”外面马氏就问:“打谁呢?”王雄说:“打你儿子赖子呢。”马氏一
听,心痛的了不得。少时,和尚叫把赖子藏起来,把马氏带上来。马氏一瞧
他儿子没有了,也不知搁在哪去,往大堂前一跪,老爷把惊堂木一拍,说:
“马氏你好大胆量,你做出这样事来!方才赖子都招了,你所做的事还不实
说么?”马氏刚才一楞,老爷说:“大概不用刑,你还不说,已然你儿子都
说了,你还敢隐瞒?来人给我掌嘴。”马氏一听,吓的颜色更变,说:“老
爷不必动刑,既是赖子说了,我也说。”知县说:“你快实说,本县不打你。”
马氏说:“回禀老爷,小妇人居孀守寡,只因没养廉,我跟卞虎住街坊,常
给卞员外做活,卞员外常给我家里送钱,给我打首饰,做衣裳,来往频盈,
跟小妇人通奸有染。那一天卞员外到我家去,提说在城里二条胡同,瞧见一
个西头路北墙门出来一个妇人,二十多岁,生的标致可爱,出来倒脏水,他
骑着马由那里瞧见,提说怎么长得美貌。我说:‘你别胡说,那是我外甥女。’
他说:‘叫我给接回来拉皮条。’我说:‘不行,我外甥女是贞节烈妇。’
后来他交给我一对金镯子,一套垂金扇,叫我给搁到我外甥女家去。他说:
‘苟能够拆散他夫妇,许给我五十两银子。’我把镯子留下一只。那一天我
瞧我外甥女去,他去外厢方便,我就把镯子、扇子放在箱子里,这是我办的。
后来有什么事,我就不知道,那都是卞虎做的。那一天李文龙找我,就叫我
把我外甥女带回来,我也不知是怎么事故,这是以往从前真情实话。”老爷
一听,吩咐王雄、李豹:“给我传卞虎。”和尚说:“老爷你传得了来么?”
知县说:“怎么传不了来?”和尚说:“你想,卞虎乃是兵部尚书之子,家
里手下人极多,又是深宅大院,官人一去,他一得着信,由后门就走了。”
知县说:“依圣僧之见,该当如何呢?”和尚说:“我带着王雄、李豹、赖
子去拿他,我自有道理。”知县说:“好,圣僧辛苦一回罢。”和尚这才带
领王雄、李豹、赖子出了衙门。和尚说:“二位头儿跟赖子上他们家去等我。”
王、李二人点头答应,同赖子到马氏家去。和尚一直来到卞虎的门首,一瞧
悬灯结彩,热闹非常。和尚来到大门前说:“辛苦辛苦!”门上管家一看,
说:“大师父快去罢,我们员外大喜的日子,你赶什么来了?”和尚说:“我
念喜歌来了。”管家说:“没有出家人念喜歌的,你快去罢。”和尚说:“咱
们是乡亲,你叫我得几吊好下好?”管家一听和尚的口音,说:“大师父你
是台州府的么?”和尚说:”是呀!”管家说:“我念与你是乡亲,念罢,
念完了,我到帐房给你要两吊。”和尚说:“劳你驾罢,我念:悬灯结彩满
堂红,锦绣门挂锦绣灯。和尚至此无别事,特意前来念藏经。”管家说:“和
尚你别念藏经呀,这是叫我们员外听见,立刻就把你送衙门。你念吉祥的。”
和尚说:“悬灯结彩满门昌,千万别添女家旁。福神喜神全来到,阎王有信
请新郎。”管家一听,说:“和尚你是找打,你念好的罢。”和尚说:“我
不会了,你给我要钱去罢。”管家说:“我念你跟我是乡亲,要不然,我真
给你回禀员外。”和尚说:“你给拿钱去罢。”管家到里面要了两吊钱拿出
来,和尚扛着来到西城根二条胡同。到了马氏家中,王雄说:“圣僧,咱们
怎么拿卞虎。”和尚说:“赖子。”赖子就答应,和尚说:“赖子你到卞员
外那去,你就说:‘我娘说了,叫卞员外不必等晚上娶了,睡多了梦长,这
就发轿去娶,带五百银子。’你说我娘说:‘新人下轿子,叫卞员外亲自递
给新人一个苹果,为是平平安安的。’你别提打官司,照我这话说。”赖子
说:“嗳。”他本是痴子,立刻就到卞员外家去,刚来到卞虎门首,家人都
认识,说:“赖子做什么来了?”赖子说:“我娘说了,叫卞员外不用等晚
上娶,睡多了梦长,这就以轿娶罢。”家人说:“是”。带着赖子一见员外,
卞虎说:“赖子你怎么来了呢?”赖子说:“我娘说了,叫卞员外这就娶,
带了银子,找人下轿,叫卞员外亲给新人一个苹果,平平安安的。”卞虎说:
“是了,你回去罢。”赖子立刻回来。卞虎叫陪亲太太,立刻鼓乐喧天,坐
着花轿来了。这里王雄、李豹就问:“和尚,怎么办?轿子来了娶谁呀?”
和尚说:“我上轿,你们两个扶轿杆,你两个人先要五百银子,每人带二百
五。我和尚上轿,到那下轿拿他,要不然拿不了他。”正说着话,轿子到了。
和尚先把门关上,叫王雄、李豹说:“新人上轿,忌十二属相,不用陪亲太
太,叫陪亲太太请回去罢。”王雄、李豹隔着门一说,外面陪亲太太自己回
去了。外头鼓手叫:“开门,别误了吉时。”和尚说:“吹个大开门。”外
头就吹打。和尚说:“吹个小开门,吹个半开门。”外头说:“不会。”和
尚说:“打个花得胜。”外头就打。和尚又说:“打个孙大圣。”外头鼓手
说:“不会。”和尚说:“拿红包来。”外面隔门缝往里捺红包,包着钱。
和尚说:“捺一个一门五福,捺两个二字平安,捺三个三阳开泰。”和尚说:
“还是撒满天星。”都说完了,和尚滋溜进了屋子。王雄一开门,花轿抬进
来,有管家跟着,认识王雄、李豹,管家说:“二位头翁跟着帮忙么?”王
雄说:“可不是,带了五百银子来没有?没带来可不上轿。”管家说:“带
来了。”王雄说:“带来交给我们罢。”管家把银子交给二位班头。花轿堵
着门口,和尚上了轿子,王雄、李豹扶着轿杆,吹吹打打,来到卞员外家。
轿子搭到里宅落平,卞虎拿着一个苹果往轿子里一递,和尚接过来就吃,随
把手揪住卞虎的手腕子,卞虎心里还说:“怎么美人手这样粗?必是洗衣裳
洗的。”众多的姨奶奶、婆子、丫环都要瞧这个美人,必是天上少有,地下
决无,急至一打轿帘,是一个穷和尚,大众哄堂而笑。和尚说:“好卞虎,
你往哪走!”王雄过去一抖铁链,把卞虎锁上,众多家人要拦,被和尚用定
身法定住,拉着卞虎来到公堂。知县说:“下面是卞员外?”卞虎说:“老
父台。”知县说:“卞虎。”卞虎说:“张甲三知县官。”知县说:“好恶
霸。”卞虎说:“好赃官。”老爷勃然大怒说:“卞虎,你好大胆量,竟敢
目无官长,咆哮公堂!你为何诡谋定计,图谋良家妇女,与马氏通奸?趁此
实说。”卞虎说:“我不知道。”知县说:“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拉
下去给我重责四十大板!”皂班立刻将卞虎按倒,打了四十大板,打的皮开
肉绽,鲜血直流,老爷又问,卞虎本是公子哥出身,从来没受过这样苦,焉
能支架得住?这才说:“老爷不必用刑,我实说。我原与马氏通奸,那一天
我见了郑氏貌美,我一问马氏,方知道是她外甥女,她说是贞节之妇。我家
有一个教读的先生,姓童双名介眉,他给我出的主意,叫我买一对镯子,一
把小扇,先叫马氏给郑氏栽上赃。我家开着一座绸缎店,那天故意说请李文
龙写信,童先生给我做了两首诗,一首词,拿一对耳环。我派人给李文龙送
去,故意叫李文龙知道,休他妻子,我可以托媒人说到我手,这都是童先生
出的主意。”知县立刻叫书班写了口供,问:“卞虎认打认罚?”卞虎说:
“认打怎么佯?认罚怎么说?”知县说:“认打呢,我革去你的员外,照例
重办。认罚呢,罚你五千银子。”卞虎情愿认罚。老爷把马氏叫上来,打了
四十嘴巴,知县说:“我念这妇人无知,便宜你下去具结,从此安分。”又
把李文龙叫上来,叫书班一念供,知县说:“李文龙你听见吧,你妻子本是
贞节烈妇,无故被屈含冤。你趁此接回去,本县赏你五千银子,愤志读书,
下去具结。”李文龙给知县磕头,千恩万谢,卞虎给银子,李文龙领下去,
众人具结完案,知县这才说:“圣僧在我这里住几天罢。”和尚说:“还有
那五百银子赏王雄、李豹二人,我明天就走,要上白水湖去捉妖。”知县摆
酒款待和尚。天晚安歇。次日知县说:“我给绍兴府知府顾国章写一封信,
派王雄李豹送圣僧去好否?”和尚点头,知县立刻写信,派王雄、李豹二人
拿了书信同和尚同去。这才起身,要够奔白水湖。真假济颠捉妖,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送圣僧捉妖白水湖假济公投刺绍兴府
话说济公禅师由萧山县告辞,同王雄、李豹顺大路够奔白水湖。道路上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刚来到绍兴府东门,只见街市上男男女女,拥
挤不动。王雄、李豹就打听过路人:“什么事这样热闹?”有人说:“白水
湖济公长老捉妖。”王雄说:“怎么,我们还没来,就知道济公来捉妖呢。”
就听大家纷纷议论,这个说:“我因为瞧捉妖,行人情都没去。”那个说:
“我因为瞧捉妖,买卖都没做。”正说着,就听那边哄赶闲人,说:“大人
来了,同着济公长老在马王庙打公馆喝茶吃饭,少时就上台捉妖。”王雄一
看,头里是鞭牌锁棍,旗锣伞扇,后面跟着两匹马,左边是一匹红马,右边
是一匹白马,只见红马上骑着一个大和尚。看那样子,跳下马来,身高有一
丈,大脑袋,膀阔三停,项短脖粗,赤红脸,穿着黄袍,脖子上挂着一百单
八颗念珠,背后带着戒刀,白袜黄僧鞋,真像个罗汉样子。右边骑白马的,
是知府顾国章,头戴展翅乌纱,身穿大红蟒袍,玉带官靴。旁边就有人说:
“瞧这位济公长老,真是汉晋间罗汉样子。”那个就说:“这许不是济颠僧,
济颠僧是颠僧,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泥,破僧衣缺袖短领,腰系绒绦,
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拖着两只草鞋,褴褛不堪,酒醉疯颠,那才是济颠
僧呢。”用手一指济公,那人说:“就跟这位大师父不差,往来比他还脏。”
和尚说:“比我还脏,你认识济公么?”那人信口开河说:“我认识,我跟
济颠有交情,去年夏天我在临安盘桓了好几个月呢。”和尚说:“你去年夏
天不是在扬州做买卖着,怎么你又上临安去?”那人一听一愣,说:“我在
扬州做买卖,你怎么知道?”和尚说:“那是我知道。”这时节王雄、李豹
可就说:“圣僧,你看这里可有一个济颠,你要是真济颠,咱们再投信。你
要是假济颠,可趁早别碰钉子。”和尚说:“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是假的,
你们两个人瞧着办罢。”正说着话,马到了跟前,济公一声喊嚷:“好王八
猴儿狗,待我来。”过去一把,竟把假济颠的马嚼环揪住。书中交代,这个
假济颠是怎么一段缘故呢?原本绍兴府知府顾国章到任不多的日子,东门外
有一道河名叫没涝河,这道河又叫白了沟,说济公的全布上都叫白水湖,愚
下做书的也不能独出己见,再为改正,也就是白水湖就是了。这个湖的水,
忽然放香,沿湖一带的小孩子,走到那里,闻着湖水一香,就跳下去。后来
众村庄摆设香案,冲着湖水一祭奠,只见由湖水里出来两股阴阳气,听得见
说话,瞧不见人影,一天要吃一个童男,一个童女。要不给送,要把绍兴府
一带地面的小孩子全吃了,一个不留。六百多村庄一会议,谁家有孩子都写
上名儿,团了纸团,搁在斗里,天天抓,抓出谁家的,把谁家的孩子送给妖
精吃。大众一禀官,知府各处张贴告示,谁能给把妖精除了,谢白银一千两。
这天,忽然知府的衙门口一声“阿弥陀佛”,来了一个大和尚,赤红脸,身
高一丈,穿着黄袍,口称:“我乃灵隐寺济颠和尚是也,正在庙中打坐,心
血来潮,知道白水湖有妖精害人,贫僧特意脚驾祥云来到此处,所为降妖捉
怪,搭救众民。尔等进去回禀你们太守,就说贫僧来了。”官人进去一回禀,
知府迎接出来,说:“圣憎佛驾光临,弟子有失远迎。”跪倒行礼。这大和
尚一摆手,大模大样说:“不必行礼,头前带路。”来在书房坐下,知府说:
“圣僧由灵隐寺来,何时起身?走了多少日子?”假济颠和尚说:“贫僧今
日早晨脚驾祥云而来,特为降妖。”知府说:“圣僧捉妖,用什么东西?”
和尚说:“一概不用,就在湖岸高搭法台。”知府一面派人搭法台,一面问
和尚吃荤吃素,和尚说:“荤素皆可。”知府吩咐在东门外马王庙打公馆,
陪和尚到公馆用饭。用完了饭,法台搭好,那时知府同和尚来到白水湖岸头。
和尚一跺脚,上了法台,一烧香,心中祷告过往仙灵:“弟子本是飞龙山炼
气士,皆因白水湖妖精害人,我也不是兴妖作怪,所为把妖精除了,搭救这
方黎民,望神灵保佑!”祷告已毕,画了三道府,用戒刀粘上,一点一晃,
这团火光有海碗大小,口中说:“这道符出去,一到湖里,就叫妖精出来。”
说罢往湖里一甩,只听湖水“哗啦啦”一响,声如牛吼雷鸣一般,就见水往
两旁一分,由湖里出来两股阴阳气,直奔这和尚照下来。这和尚一张嘴,出
来一股黑气,把那阴阳气顶住。他这股黑气有核桃粗,那股阴阳气有茶杯口
粗细,眼瞧这湖里出来的阴阳气,把他这股黑气直往下压。书中交代,这白
水湖里这妖精,有八九千年的道行,这个假济颠,只有五千年的道行,故此
敌不住。众人瞧着也不懂,就见这和尚热汗直流,法台咯吱咯吱直响。天到
日色西斜,偶然云生西北,沉雷“咕噜噜”一响,这股阴阳气收回去,这和
尚累了一身汗,说:“老爷,今天贫僧未带法宝,我回庙去取法宝,明天再
来捉妖。”知府说:“圣僧回灵隐寺有几百里,哪能就来了?”和尚说:“贫
僧会驾云。”说完了话,嗞溜一股黑烟没了,众人都说这可是神仙。知府回
衙,次日果然这和尚又来了。他原本不是这白水湖妖精的对手,他回山要请
一位有本领的老道帮忙,那老道也有八九千年的道行,偏巧不肯出来管。他
一怒,今天要跟白水湖的妖精来拼命。一见知府,知府知道这取了宝贝来,
仍吩咐在马王庙打公馆,顶备吃饭。今天就吵嚷动了,瞧热闹的人拥挤不动。
知府同着假济颠够奔马王庙,正往前走,真济颠一声喊嚷,过去一把将假济
颠的马嚼环揪住。真济公说:“好东西,你敢前来捉妖。”假济颠一看,是
一个疯疯颠颠的穷和尚,焉想到罗汉爷早把佛光、金光、灵光三光闭住。假
济颠看着是个凡夫俗子,连忙就问:“这位法兄请了。”真济颠说:“你跟
我论兄弟么?”假济颠说:“论哥们你不愿意么?”真济颠说:“我倒怕你
不愿意,你上哪去?”假济颠说:“我去捉妖去。”真济颠说:“你去罢。”
又把马嚼环松开了。假济颠同知府够奔马王庙去了。王雄、李豹一瞧和尚,
虎头蛇尾,过去的时节仿佛真哼,有前颈没后颈,王雄、李豹就说:“圣僧,
咱们这信是投好,是不投好?”和尚说:“你们两位瞧着办罢。”王雄、李
豹自己一想,有心不投信罢,又怕老爷想:“你管他是真济颠假济颠,我叫
你投信你不投?”有心投罢,又怕老爷说:“瞧见一个济颠僧,你二人为什
么还投信,碰钉子呢?”左思右想,无奈还是投罢,这才同着和尚来到马王
庙。王雄、李豹来到里面门房,一道辛苦,绍兴府的稿案①本姓张名叫张文元,
原先也在萧山县当过稿案,认识王雄、李豹,连忙问:“二位头儿从哪来?
一向可好?”王雄说:“我二人奉了县太爷之命,来给太守下书,荐来一位
济公长老,给白水湖捉妖。”张文元一愣,说:“我们这里有一位济公长老,
怎么会又来了一位济公?在哪里?”王雄说:“在门口呢。”张文元同着来
到门口一瞧,和尚靠着影壁在地下坐着睡着了。王雄用手一指,说:“就是
这位和尚。”张文元一看,叹了一声,说:“依我说你们二位不必投信了,
瞧我们这里这位济公,真是罗汉的样子。这个和尚简直是乞丐。”王雄说:
“我二人奉老爷之命来投书,不能不投呀!你给回回罢。”张文元无法,到
里面一回,知府顾国章正同假济颠谈话。张文元把信拿进来,知府一看,微
①稿案:旧时地方官署中管理收发公文的低级人员叫“稿案”。
微一笑说:“圣僧,你看世界上真有这等无知之辈,冒充你老人家的名姓。”
假济颠一听,说:“怎么回事?”知府说:“现有我的朋友萧山县知县,又
给荐了一个济颠和尚来,真乃可笑。”假济颠一听,一哆嗦,心说:“许是
真的来了。”知府说:“请进来瞧瞧罢。”立刻张文元出来一找,和尚没了。
正在各处找寻,忽听厨房里厨子嚷:“哪来的个穷和尚偷菜吃来了,这是给
济公长老预备的。”张文元来到厨房一看,见穷和尚偷酒喝,还大把抓菜呢。
张文元说:“和尚,我们太守请你哪。”济颠一声答应,这才往里够奔。不
知真假济颠见面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真假僧会面马神庙邀道友携宝报前仇
话说知府吩咐有请,张文元同着真济公来到里面。假济颠一看,是方才
揪马嚼环的那个穷和尚,假济公就问:“来者法兄,怎么称呼。”真济颠说:
“我乃灵隐寺济颠僧是也,你是谁呀?”假济颠说:“我也是济颠。”真济
颠说:“你也是济颠,我在庙里怎么没瞧见过你?”假济颠说:“你也不用
瞧见过没瞧见过,回头上台做法,谁有能为谁是真。”济公说:“也好,咱
们先吃饭要紧,千里为官,还为的是吃穿呢。来,摆酒摆酒!”知府立刻吩
咐把酒摆上,和尚大把抓菜,抓起来还让:“知府你吃这把。”知府一瞧,
和尚伸出手来似五根炭条一般,连忙说:“请罢。”和尚大吃大喝。吃喝完
毕,知府同着真济颠、假济颠来到法台,但则见这瞧热闹的人多了,假济颠
说:“法兄上台呀。”真济颠说:“怎么上去?”假济颠说:“施展法术上
去呀。”真济颠说:“我不会,我拿梯子上去。”假济颠一跺脚上了法台,
真济颠故意爬梯子上去。假济颠说:“你先烧香罢。”济公拿过香来就点,
假济颠说:“你祝告么?”真济公说:“祝告什么?”假济颠说:“你心里
有什么,就祷告什么。”济公说:“我穷。”假济颠说:“穷没人管。”济
公就说:“我饿。”假济颠说:“你倒是捉妖念咒,施展法术,别耍笑作玩。”
济公说:“我不会。”把香火冲下,往香炉里一插,真济公一滚身跳下法台,
正碰见胡秀章、孙道全二人,说:“师父怎么不管捉妖?”和尚说:“你们
两个人早来了,咱们不管,回头有比咱们爷们能为大的来捉妖,咱们瞧热闹
罢。”济公又说:“我先前教给的咒,忘了没有?”孙道全说:“什么咒呀?”
和尚说:“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孙道全说:“那我记得。”和尚
说:“你记得,好,你拿着宝剑,站在湖沿上,冲着湖念我这个咒,湖水就
上不来。要不然,湖水一上来,就把众黎民全都淹了。”孙道全点头答应,
就到湖沿上去念咒。这个时节,假济颠在法台上见真济公一下去,连众瞧热
闹人都瞧着可笑。假济颠在台上画了三道府,点着往湖里一甩,就听湖里水
一响,声如牛吼,往两旁一分,波浪滔天,由当中出来一股阴阳气直奔法台。
假济颠一张嘴,出来一股黑气就把阴阳气顶住。本来他不是湖里妖精的对手,
仍然这阴阳气直往前赶,他这股黑气直往回抽,眼看就要抽完了。假济颠正
在危急之际,就听见念一声“无量寿佛”,又一声“无量寿佛”,来了两个
老道。头里走的这老道,发挽双鬟髻,穿着青布道袍,青缎护领相衬,腰系
黄绒绦,白袜青云鞋,面如刃铁,粗眉大眼,押耳黑毫,海下一部钢髯,由
如钢针,雅似铁线,在肋下佩着宝剑,背后背着一手乾坤颠倒迷路旗。后面
跟定一个老道,头带青缎九梁道冠,身穿蓝缎道袍,青护领相衬,腰系丝绦,
白袜云鞋,白脸膛,俊品人物,身背后背着周天烈火剑。书中交代,这位白
脸膛老道,乃是神童子褚道缘。前者跟济公为仇,分手之后,他回到铁牛岭
避修观,得了加气伤寒病了。他师兄孙道全到临安去找济颠,替他报仇,一
去不回来。褚道缘病好了,一打听不但孙道全没替他报仇,反认他济颠和尚
为师。褚道缘这个气就大了,他自己带上周天烈火剑,够奔双松岭三清观。
这庙中有一个老道,叫鸳鸯道张道陵,跟褚道缘至好。褚道缘知道张道陵庙
中有一种镇观之宝,叫乾坤颠倒迷路旗,勿论什么精灵,一晃这旗子就得显
原形,就是带路金神,一晃这旗子就得翻身栽倒,若是凡夫俗子,能把三魂
七魄晃散。褚道缘这天来到三清观,一见张道陵,就把受济颠和尚欺辱的话
一说,现在孙道全怎么玷辱三清教,认了和尚为师,褚道缘说:“我来求兄
长替我报仇雪恨,我知道你有乾坤颠倒迷路旗,你可以带着跟我到临安去找
济颠报仇。”张道陵说:“这件事我可不敢应允,乾坤颠倒迷路旗乃镇观之
宝,上辈遗留。前番有蟒精来偷盗,没盗了去,后来又来了一个壁虎精,也
没盗了去。有我师爷在日就说过,无故不准妄动,你另请高明罢。”褚道缘
说:“兄长你我知己,勿论怎么样,兄长得替我出力,不管也要管。”张道
陵见褚道缘苦苦哀求,自己无法,说:“也罢,我跟你去一回就是了。”这
才请出乾坤颠倒迷路旗,带着同褚道缘下山。”这天来到临安,同到灵隐寺
一找济颠,门头僧说:“济颠有人请去,上白水湖捉妖去了。”二人这才往
白水湖追赶,要找济颠,连孙道全找着全杀,谁也不留。这天两个老道刚来
到绍兴府东门,就见街市上瞧热闹的人拥挤不动,纷纷传言说:“济公长老
在白水湖捉妖。”二人来到法台临近一看,不是真济颠。张道陵说:“贤弟
你来看,我打算是真济颠捉妖赶精,法台也是妖精,妖精捉妖,这倒新鲜。”
褚道缘说:“兄长你我今天上法台,帮着这个妖精把湖里的妖精捉了,你我
二人显显能为。兄长你留着宝贝迷路旗捉拿济颠,我这周大烈火剑能请天火、
地火、人火三昧真火,是我师父的宝贝,可以捉妖。”二人商量好了,来到
法台上,说:“上面僧人不必害怕,待山人前来跟你捉妖。”说罢,二人趁
脚风上了法台。假济颠正在不得了,恨不能有人帮着才好,连忙说:“二真
人快快大发慈悲,把妖精捉了,给民间除害。”褚道缘说:“兄长瞧我的。”
立刻画了三道符,用周天烈火剑一粘,说:“我这一道符甩在湖里,就能叫
妖精上来现原形。”自己以为能为大了,其实更不行,就见他把符点着,口
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往外一甩符,焉得到真仿佛有人从手里把宝剑
夺出去似的,连宝剑出手,落到湖内。褚道缘一跺脚说:“了不得了,把我
的宝贝失了。”张道陵说:“谁叫你多管闲事,又要捉妖,这自然是失了。
你我走了罢,找济真去罢。”褚道缘无法,立刻跳下法台。这两个人来的很
勇,回去的更快,褚道缘垂头丧气同张道陵往回走。正往前走,只见前面来
了两个人,都是壮士打扮。一位是紫壮帽,紫箭袖,身披大氅,面似蓝靛,
发似朱砂,红胡子,一位身穿蓝翠褂,俊品人物,来者非是别人,正是雷鸣、
陈亮。这两个人是由小月屯来找济公,要瞧热闹,正碰见两个老道。雷鸣、
陈亮不打听也没事,偏巧雷鸣就问:“借光,道爷是从白水湖来么?”老道
说:“是呀。”雷鸣说:“你瞧白水湖是济公捉妖么?”褚道缘一愣,说:
“你们二位打听济颠,跟济颠认识么?”雷呜说:“那是认识,济颠是我们
师父。”褚道缘一听,“呵”了一声,说:“你二人既是济颠的徒弟,甚好。
我正找济颠,找不着,就是你二人罢,张道兄把宝剑给我,我杀他二人。”
张道陵说:“何必你动手,叫你瞧瞧我这乾坤颠倒迷路旗的利害。”说着把
旗子拿出来,打开一晃,口中念念有词,雷鸣、陈亮这二人一瞧天旋地转,
雷鸣、陈亮破口大骂:“好个杂毛老道,二位大太爷跟你们远日无冤,近日
无仇,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无故跟二位大太爷做对?我杀你两个杂毛老道。”
雷呜、陈亮打算要拉刀动手,无奈身不由己,头晕眼眩,翻身栽倒在地,不
能转动。张道陵把旗子卷上,哈哈一笑,说:“贤弟,你可以看见了。”褚
道缘说:“看见了,真是宝贝。”张道陵说:“这找不着济颠,杀他两个徒
弟,也算报了一半仇。”把宝剑递与褚道缘,褚道缘刚要杀雷鸣、陈亮,就
见那边一声喊嚷:“好杂毛,无故要杀我徒弟,冤有头,债有主,待我和尚
老爷与你们分个高低上下。”济公禅师赶到,初会乾坤颠倒迷路旗,不知僧
道斗法,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白水湖丢失烈火剑密松林初试迷路旗
话说老道褚道缘正要杀雷鸣、陈亮,济公禅师赶到。褚道缘一看,说:
“道兄,你看济颠来了。”张道陵说:“好,待我来。”伸手拉出乾坤颠倒
迷路旗,说:“济颠你可认得山人?”和尚说:“褚道缘,你先等等。冤各
有头,债各有主,我跟你有仇,徒弟没招惹你,你叫我徒弟走他们的,有什
么话,咱们再说。”褚道缘说:“可以。”和尚过去把雷鸣、陈亮救起来,
给了两个人一块药吃,这两个人好了。雷鸣、陈亮说:“师父,你老人家上
哪去?”和尚说:“你们两人不用管,去到白水湖等我去,我少时就去。”
这两个人走了。和尚这才说:“你们两个老道,打算怎么样?”张道陵说:
“和尚,你无故欺负三清教的人,今天山人特来找你,你可认识山人这宝
贝?”和尚说:“我认识怎么样?”张道陵说:“你要知道我的利害,跪倒
给我磕头,叫我三声祖师爷,饶你不死。如要不然,当时我拿这乾坤颠倒迷
路旗,结果你的性命。”和尚哈哈一笑说:“我叫你三声孩子。”张道陵一
听,气往上撞,当时一晃迷路旗,口中念念有词,眼瞧和尚滴溜溜转,东倒
西歪。老道说声“敕令”,和尚翻身栽倒。张道陵一看,说:“贤弟你看见
了,我已将和尚治住,是你杀我杀?”褚道缘说:“我立刻杀他。”随即赶
过去,恶狠狠照定和尚脖颈就是一剑。只听宝剑当啷啷一响,和尚脖子冒火
星。褚道缘说:“和尚好结实脖子。”张道陵说:“这不是和尚罢。”一句
话说破,再一瞧,是半截石头桩,和尚踪迹不见。张道陵说:“了不得,这
叫替行挪移大搬运。这和尚能为不小,既是我这宝贝拿不了他,比你我的道
行大,你我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得请能人拿他。”褚道缘说:“请谁去?”
张道陵说:“请你师爷爷紫霞真人李涵龄去。”褚道缘说:“不行,我师爷
爷决不管。”张道陵说:“你爷爷或者能与帮助更妙。不然,到八卦山去请
坎离真人鲁修真来。他有一宗镇观之宝,名曰乾坤子午混元袋,勿论什么妖
精装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岛洞金仙,装在里面,能把道行没了,连
西方的罗汉装上,都能把金光散了。”褚道缘一想说:“也好。”二人这才
够奔八卦山去了。和尚借遁法走了,回归白水湖。刚来到湖岸,雷呜、陈亮
赶过来行礼说:“承蒙师父救命,要不然,已死在老道之手。”和尚说:“不
便行礼。”雷鸣、陈亮说:“师父那台上捉妖的和尚是谁?”济公说:“那
是假济颠。”雷鸣说:“怎么济颠还有假的?”和尚说:“那是自然,你瞧,
了不得了,这个假济颠要了不得。”雷鸣、陈亮瞧着也不懂,就见湖里出来
这股阴阳气,把他这股黑烟压的剩了有几尺,再要少待片刻,把黑气欺没了,
阴阳气一卷,就把他卷到湖里去,他这五千年道行就完了。眼瞧这假济颠热
汗直流,法台咯啷咯啷直响,济公禅师心中有些不忍,这才口念阿弥陀佛,
由腰里把僧帽拿出来戴上。和尚说:“亮儿给我拿个折。”陈亮一想:“这
倒不错,把陈字去了,净吃亮儿。”立刻给和尚把僧袍拿了个折。和尚把绒
绦紧一紧,说:“雷呜、陈亮你两个人上西边铺子门口,雨搭底下去,我和
尚有事。”雷鸣、陈亮就到铺户廊檐下去一站。和尚恭恭敬敬,冲西北磕了
三个头,起来也到廊檐下一站。少时云生西北,雾长东南,沉雷一响,大雨
点真有钱大,赶精雷一响,避邪湖里,这股阴阳气收回去了。台上假济颠也
怕雷,他也是妖精,自己一想:“得找个有造化的人,可以躲避雷,大概知
府顾国章皇上家的四品官,必有造化。”假济颠正要找知府去,忽然往西一
看,见穷和尚一摸脑袋,透出三光。他一看是身高十丈,头如麦斗,身穿织
铎,赤着两只腿,光着两只脚,是一位活报报知觉罗汉。假济颠连忙来到真
济颠跟前,说:“圣僧你老人家救命。”和尚一掀僧袍,说:“这里头蹲着
来,老实点,别碰了零碎。”这个时节,狂风暴雨就下来了。瞧热闹人,跑
的跑,躲的躲,知府在看台上也下来了。眼瞧着这法台上的大和尚,跑到那
穷和尚的僧袍底下蹲着去,知府心中纳闷。这个时节一个电闪,跟着一个雷,
这霹雷老打不着。济公一按灵光,说:“好东西,真是作怪。假济颠你出来,
我用用你。”假济颠说:“圣僧,我不敢出去,怕雷霹。”和尚说:“不要
紧,把我的帽子给你戴上。此时湖里的妖精,给雷震迷了。他头上顶着一块
脏布,乃妇人所用污秽之物,雷不能霹他。你到湖里去把脏布抢过来,雷就
把他击了。”假济颠这才戴上济公的僧帽,够奔湖岸,滋溜跳下湖去。知府
看得明明白白,少时呱啦一个霹雷,雨随着就小了,就听湖水哗啦啦一响,
妖精翻上来了。大众一看,这个妖精,其形是龙脑袋,两只眼没了,有两条
腿,长有三十余丈,一身净鳞。这宗东西名叫鳄鱼,乃是龙种。这鳄鱼天底
下地上头,只有一个,够五百里地长,这是个小的。这种东西最利害无比,
龙之性最淫,比如龙要污了牛,下出子来,名曰特龙,污了马,下出驹来名
曰龙驹,龙污了驴,下出子名曰骞龙,污了羊,生子名曰猖龙,污了猪,生
子名曰猖龙,要污了野鸡,下了蛋,入地一年走一尺,四十年起蛟,它一出
来,能使山崩地裂,四周带起四十丈水来,乃是龙王爷的反叛。这个鳄鱼,
天下大患,今天被雷击了,雨也住了。知府知道是穷和尚的法术,请的雷,
这才下了看台,过来给济公行礼,说:“圣僧佛法无边,弟子深为感念,请
圣僧到衙门一叙。”和尚说:“太守大人,你把这鳄鱼叫人抬回去。他那两
只眼,是两颗避水珠,在内肾囊里,取出来,乃是无价之宝。他周身骨头节
里都是珠子,他那两只爪,是真锹玦。大人你得这个鱼,取出珠子来,胜似
敌国之富。”知府一听,喜乐非常,吩咐把方才那假济颠骑的马,给圣僧备
过来。手下人答应,旁边胡秀章赶过来,说:“圣憎你老人家上衙门去,我
要回家了,在家中候着你老人家。”和尚点头,雷鸣、陈亮、孙道全过来,
随着济公左右。和尚上了马,同知府并马而行,刚走到绍兴府东门,忽然济
公骑的这匹马一叫,连蹿带跳,往北就跑。知府赶紧吩咐人快截马。大众官
人都嚷截,但是谁也没截住。和尚的马,一直往北跑下去了。雷鸣、陈亮、
孙道全随后追赶,和尚这匹马奔走如飞,跑下有二十多里来。和尚说:“好
东西,真跟我玩笑。”正往前走着,眼前树林子一声:“阿弥陀佛,师父别
走,弟子给你老人家送帽子来了。”济公一看,正是假济颠。书中交代:这
个假济颠怎么一段缘故呢?只因绍兴府正南有一座会稽山,山下住着一个打
柴的,姓李名云。这个人乃是饱学,时运不佳,家中贫寒,不能念书。家有
老母,李云事母至孝,就指着打柴度日。一天打两担柴,一担柴籴米,一担
柴自己烧。这天拿着扁担板斧,到山上去打柴,刚走到山口,就见那里有一
条大蟒,有好几十丈长,两只眼似两盏灯,张着血盆似的大嘴。李云吓得魂
不附体,把扁担、板斧都丢了。跑回家去,吓得战战兢兢。他母亲就问:“儿
呀,怎么了?”李云说:“吓死我了,我拿着扁担、板斧刚要上山去打柴,
刚走到山口,看见一条大蟒,真有水缸粗细,有好几十丈长,两只眼像两盏
灯,张着大嘴要吃我,吓的我把扁担、板斧都捺了,赶紧跑回来。”老太太
一听,说:“扁担板斧倒是小事,只是我儿有命,可以养赡为娘。”次日李
云还得去打柴,家中又并无余粮,无奈跟街坊又借了一根扁担,一把斧子,
够奔会稽山。刚来到山口一看,大蟒尚未走,吓得李云又把扁担斧子捺了,
又跑回去。老太太一看,见李云吓的颜色更变,又问:“李云为何惊慌?”
李云说:“大蟒还在那里。”老太太说:“可别去了。”又过了一天。次日
家中颗粒俱无,不去就得饿着,李云想:“我把人家担绳等件也都捺在那里,
怎么赔人家?”这样一想,不顾命了,当时由家中出来,够奔山口,捡扁担
打柴。不知李云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回济公请雷诛妖怪飞龙诚心拜圣僧
话说李云因家中无柴米,老母不能充饥,自己无法,来到山口,一捡两
条扁担,两把板斧。大蟒也并不吃他。李云由蟒边走过去,上山打柴,挑柴
回来,仍由蟒旁边过,大蟒也不动弹。后来一传,嚷动了会稽县知县,来祭
奠大蟒。知县烧香说:“大蟒你真有道德,你快走,找深山洞府参修去,可
以成正果,少得民间作乱。”果然一阵风,大蟒起在半悬空,往四外一看,
见有一座山洞,洞里有一股妖气。大蟒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老道,头戴九梁
中,身穿蓝道袍,白袜云鞋,来到洞门。往里一看,里面有一个和尚,端然
正坐,闭目参修。老道说:“这位道兄请了。”和尚一看说:“道兄从哪里
来的?”蟒老道说:“我原本在虎邱山禅家院参修,那里有大造化人占了,
我此时无地安身。师兄你怎么称呼?在此何干?”和尚说:“我乃飞龙僧是
也,在洞中修真养性。未领教道兄怎么称呼?修炼有多少年代?”蟒老道说:
“我有八千多年的道行,我乃无名氏。你有多少年的功德?”和尚说:“我
有五千年的道行。我虽是五千年,我可做了些功德事,常在外面施符水治病,
了然功德,常常下山,不在洞内。道兄既是没处去,何妨你就在我洞中一同
参修,你我彼此也有个伴当。”老道说:“也好。”就同飞龙僧二人在一处,
时常盘道说法。这天和尚说:“道兄,你在洞里养静罢,我要下山去做功德
事。”老道说:“好,你去罢,我也不懂的做功德,我就懂的参星拜斗,务
正参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和尚下了山,在外面治病。听说白水湖妖
精闹的利害,飞龙僧想:“知府贴榜文,请人捉妖,我要把妖精除了,也是
一件功德事。”自己一想:“我见知府,我说,我是飞龙僧,他准不恭敬我。
听说尘世有个济颠僧,名头高大,莫如我变做个济颠僧,知府准恭敬我,他
又没见过济颠僧什么样儿。”他自己想,济颠必是个大罗汉样子。他这才变
了一个大和尚,赤红脸,穿黄袍,一见知府很恭敬,焉想到一捉妖,他不是
那湖里妖精的敌手。他说回庙去取法宝,他是回了山了,一见蟒老道,提说
在白水湖捉妖之故。飞龙僧说:“道兄,你帮我把妖精捉了,你我也是一件
功德。”老道说:“我不行,我也不会法术。再说咱们两个人也是妖精,又
非正果,哪有妖去拿妖的道理,你自己去罢,我也不想有功,但求无过就是
了。”飞龙憎一想:“蟒道真不懂交情,也罢,我也不用你,明天我自己去,
跟白水湖妖精一死相拼,拼着我这五千年道行不要了,我捉不了他,我也就
不回山了。倘如上天有眼,可怜我,也许我成了事。”到次日,这才来跟妖
精拼命,偏巧遇见真济公。他想:“济公他老人家,乃是罗汉,我趁此机何
不认圣僧为师,也可以学点法术。”济公叫他戴着帽子,到湖里把鳄鱼头上
的妇人脏布抢了去,雷把鳄鱼击了。飞龙僧在暗中看着,知府给济公备马,
请济公上衙门。他暗中一打济公这匹马,马往北跑走来,他这才由树林绕出
来,口称:“圣僧别走,弟子给你老人家送帽子来了,求圣僧大发慈悲,收
弟子做个徒弟罢。”济公禅师一看,原来是假济颠,哈哈大笑说:“你要拜
我和尚为师,我瞧你是什么变的。”假济颠说:“师父要瞧我的本像,那倒
现成。”立刻把帽子递给济公,他把身形一晃,露出本像。济公一看,这宗
东西,有二十余丈长,有十二条腿,也是龙脑袋,他本是龙种,龙要污了蜈
蚣,就生这宗兽,名叫飞龙,故此他叫飞龙僧。济公看罢,说:“你要认我
和尚为师,我不能收你,我们和尚都是人,没有畜类当和尚的。”飞龙僧■
■直叫,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说:“圣僧慈悲慈悲罢。”和尚说:“你要
认我也行,我把你用火烧了,你再投胎,托生人世,长大了,我收你做徒弟。”
飞龙说:“火烧不好受。”和尚说:“要不然,我拿石头把你打死。”飞龙
说:“我舍不得我这五千年的道行。”和尚说:“要不然,我不收你。”飞
龙一听,身形一晃,一溜烟没了。忽然济公的这匹马又惊了,和尚说:“好
东西,你这可是存心跟我耍笑。”说着话,正往前走,只见跟前一晃,来了
一个和尚,也是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
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跟济公一个样子的打扮。来
到近前说:“师父你这收我不收我?”济公一瞧也乐了,说:“也罢,我和
尚收你就是了,你过来。”济公用手拍着他的天灵盖,说道。“你得道绍兴
南,出家会稽山,神通多广大,舍药济贫寒,修行飞龙洞,道德五千年,拜
在贫僧面,赐名叫悟掸。”小和尚立刻给济公磕了头。济公说:“徒弟跟我
走罢。”师徒二人刚要往回走,雷鸣、陈亮、孙道全三个人追赶下来,远远
一看,雷鸣说:“老三你看咱们师父分身法。”孙道全说:“不是,东边站
着穷和尚,是方才那个假济颠变的,西边站着那才是咱们师父呢。”雷鸣说:
“你怎么瞧得出来?”孙道全说:“我拿符水洗过眼,我看的出来。他头上
有黑气是妖精。”陈亮说:“什么妖精?”孙道全说:“看不出,只知道是
妖精。”说着话走到切近。济公说:“雷鸣、陈亮、悟真过来见见你师兄,
我收他做徒弟,起名悟禅。”雷呜、陈亮说:“师父你收徒弟,有个先来后
到,我们先进门,他后进门,怎么他倒是师兄呢?”济公说:“不论先收后
收,他的道行比你们大,过来见见。”雷鸣说:“比比身量,他也矮得多。”
雷鸣、陈亮过来,要跟悟禅比,悟禅赶紧跑在旁边躲闪。济公说:“你跑什
么?”悟禅说:“师父不是别的,我身子零碎东西多,怕他们两人挨着我,
得便偷的什么。”雷鸣说:“好,你这个嘴真尖。”济公说:“别空闹,咱
们走罢。”师徒五个,这才回到知府衙门,济公下了马,大家往里够奔。来
到书房,知府顾国章一瞧一愣,说:“哪位是济公?”和尚说:“这是我的
徒弟悟弹,改头换面,你们就不认识了。”知府说:“原来是少师父,请坐
请坐。”立刻大众落座,有家人献茶,知府吩咐摆两桌酒,悟禅、悟真、雷
鸣、陈亮四个人一桌,知府陪着济公喝酒谈说。正喝着酒,进来家人回禀,
拿着一封信,说:“大人家里来了信了,有紧要的事,请大人过目。”知府
接过信来一看,叹了一声:“圣僧请你看罢,我的官运实在不好。”和尚说:
“怎么?”知府说:“现在家有老母,今年已七十余岁,病的甚沉重,倘然
我娘亲一故,我岂不是要丁忧守制①”,和尚一按灵光,说:“不要紧,我和
尚有药,管叫老太太吃了多活几年。”知府说:“虽有药那也不行,我家离
有一千八百里,遥遥往返,得走一个月,有药也赶不上。”和尚说:“不要
紧,叫我的徒弟给你家里送去。悟禅过来。”悟禅说:“伺候师父。”和尚
说:“我派你给太守家里去送药,得几天回来?”悟禅说:“大人家里不是
山东么?”知府说:“是。”悟禅说:“要没什么耽误,有两个时辰,我就
回来。”知府一听,心中有些不信:“少师父你要真能两个时辰打回来,我
写一封信,求师父把药送到我家里,有一挂多宝串,给我要来。”悟禅说:
“那行。”济公给了一块药,交给悟掸,悟禅说:“师父我走了。”济公说:
“你去罢。”悟禅刚一出门,转身又回来,说:“师父我不去了。”济公说:
“怎么?”悟禅说:“师父你瞧,知府有多大样子,这么远我去给送药,他
①丁忧守制:旧时守丧的规矩。父母去世,儿子需辞官回家守孝三年。
连送都不送,仿佛应当则分,我不去了。”知府一听说:“少师父,不要见
怪,我疏忽了,少师父请,我送你。”悟禅这才往外走,知府刚送出衙门,
说:“少师父多辛苦。”悟禅一晃脑袋,嗞溜一股烟没了。就听二门里“哎
呦、噗冬哗啦”,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家人刚打厨房拿油盘,托着四样菜来
上菜,一进二门,只见一个小和尚一晃脑袋,一溜烟没了,吓得他油盘也摔
了,跌了一个跟头。知府故作没瞧见,这就是大人不见小人过。知府进来陪
着济公喝酒,偶然和尚一哆嗦,赶紧把雷鸣、陈亮叫到无人之处。济公禅师
说一夕话,把雷鸣、陈亮吓的赶紧就走。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回知府衙悟掸施妙法曹娥江雷陈赶贼船
话说济公禅师正喝着酒,打了一个冷战,一按灵光,早已占算明白,连
忙站起身,把雷鸣、陈亮叫到无人之处,说:“雷鸣、陈亮,你们两个人是
我徒弟不是?”雷鸣、陈亮说:“师父这话从哪里说起呀?”和尚说:“我
待你两个人好不好?”雷、陈说:“怎么不好?”和尚说:“我救你两个人
的性命有几回?”雷鸣、陈亮说:“有数次了。师父待我二人恩同再造,有
什么话,只管吩咐。”和尚说:“既是我待你二人不错,现在我和尚有事,
你二人可肯尽其心?”雷鸣、陈亮说:“师父有什么事,我二人万死不辞。”
和尚说:“好,我这一回到白水湖,一来是捉妖,二来所为够奔天台县去,
探望我娘舅。现在我舅舅派我表兄王全,同我家的老管家出来找我,今天我
表兄同老家人,可上了贼船了。天到正午,他二人就有性命之忧,准活不了。
你二人要是我徒弟,赶紧出绍兴府,顺江岸一直往西,够奔曹娥江,看江里
有一只船,那就是贼船。你们看有一个年轻的文生公子,那就是你师伯王全,
有一个老头,那就是老管家李福。船上没有别的客,余者船上的人都是贼。
你二人赶紧去,天一到正午,他二人可就没了命了。你二人要救不了你师们
王全,从此也就不必见我了,也不算是我徒弟。”雷鸣、陈亮一听这句话,
也顾不得跟知府告辞,撤腿就跑,跑出衙门,奔出了南门。二人顺江岸施展
陆地飞腾法,一直往西,一口气跑有二十多里。看看有已正,微缓一缓,又
跑二十多里。刚来到曹娥江地面,远远有一只小船,就见由船的后厢出来一
人,手拿一把钢刀,够奔前舱。二人来到临近,见有一人从前舱里提出一颗
血淋淋的人头,是个少年的人头。雷鸣一瞧就急了,船离着岸有三丈多远。
雷鸣一声喊嚷:“好囚囊的!”一个急劲,拧身就往船上蹿。没蹿到船上,
噗冬掉在江内。陈亮一看,眼就红了,自己想:“我二哥一死,我焉能独生?”
来到江岸,施展鹞子穿云三踪法,拧身往船上一蹿,前脚刚落到船沿上,船
上那人举刀照定陈亮劈头就剁。书中交代,这只船正是贼船。坐船中的非是
别人,正是王全、李福。凡事也是该因,王全、李福由萧山县完了官司,依
着王全还要寻找表弟李修缘。李福说:“公子爷依我说,你老人家回去罢。
头一件,老员外虽说一天找着一天回去,一年找着一年回去,找不着我家公
子,不准回去。据我想老员外也是不放心公子爷,你是读书的人,圣人有云: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再说我家公子也未必准找的着,这几年的工夫,
还不定生死存亡,再往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一到三冬,天寒地冷,你我在
外面,早起晚睡,我老奴倒不要紧,公子爷懦弱身体,焉能受得了这样辛苦?
再说无故遭这件官司,呼吸间有性命之忧,要不是上天有眼,神佛保佑,你
我主仆有冤难伸,岂不置之于死地,倒不如你我回家去,也省得老员外提心
吊胆,以待来春天暖开花,老奴再同公子爷出来寻找。你道是与不是?”公
子王全想:“也是。”回想这场官司,也令人胆战心惊,这才说:“既然如
是,你我回去走罢。”主仆二人顺大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往回走。这天
来至小江口镇店,李福说:“公子爷,天也不早了,你我找店罢,明天由此
地码头可以雇船了,也少省得走旱路。早晚起歇,跋涉艰难,甚为劳乏,错
过站道,就得耽惊骇怕。”王全点头答应,就在小江口找了一座万盛客店,
主仆进了店,伙计让到北上房,是一明两暗三间。李福把褫套放下,擦脸喝
茶,歇息了片刻,要酒要菜,主仆二人同桌而食。正在吃酒之际,听外面有
人说话:“掌柜的,客人都坐满了罢?”掌柜的说:“有几十位住客。”这
人在院中喊嚷:“哪位雇船?我们船是天台县的,有搭船走的没有?我们是
捎带脚,明天开船。”王全、李福听见,正要出来商量雇船,只见有一人来
到上房,一开门说:“你们这屋里客人,是上哪去的?雇船罢?”王全看这
个人有三十多岁,白脸膛,俊品人物,头上挽着牛心发髻,身穿蓝布小褂,
月白中衣,蓝袜子打绷腿,两只旧青布鞋。王全看这位很眼熟,这个人一看
王全也一愣,迈步进来说:“这位客人贵姓呀?”王全说:“我姓王。”这
个人啊了一声说:“你老人家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的人么?”王全说:“是
呀。”这人赶紧上前,行礼,说:“原来是公子爷,你不认识小人了。”李
福说:“你是谁呀?”这人说:“李伯父,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侄给我公
子爷当过伴童,名叫进福呀。”王全也想起来了,说:“进福,你怎么会在
这里?做什么呢?”进福叹了一声,说:“公子爷别提了,一言难尽。”书
中交代:这个进福原本年幼的时节,他父母是乡下人,皆因旱涝不收,家里
过不了,把他卖给王安士家中,永远为奴。王安士就叫进福侍候王全念书,
当伴童,后来进福长到十八九岁,手里也有两个钱,在外面无所不为,吃喝
嫖赌全有,进福不但吃喝嫖赌,后来宅内有一个做针线的仆人,也有二十多
岁,跟进福通奸有染,被进福拐出去,在外赁房过日子,就算是他的外家,
进福可还在王员外家里伺候。凡事纸裹包不住火,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进福把老婆子拐出去,被老员外叫手下人把进福捆了起来一打,老员外说:
“我这家卫,乃是朽香门第,礼乐人家。你这奴才,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
事!”要把进福活活打死。那时众人给他讲情,王员外本是个善人,把进福
赶出去,从此不准他进门。众仆人把他放开,老员外立刻叫:“走!是他的
东西全给他。”进福哭哭啼啼,一见全少爷,提说老员外要赶出去。王全说:
“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先出去,过几个月等老员外把气消了,再给央求,
与你求情,你再回来。”因为这个事,进福由王员外家出来,有几年光景。
今天在这小江口店中遇见,王全就问:“进福,此时做何生意呢?”进福说:
“公子爷有所不知,自从老员外把我撵出来,我受了罪了。现在如今我就在
这码头上,当一名拢班,给人家船上揽买卖。一吊钱的买卖我有一百钱,一
天挣一百吃一百,挣二百吃二百。”王全说:“谁叫你自己不安分呢?你要
在我家,到如今也不至这样。跟你一同当书童的,现在老员外部给配了婚,
娶了媳妇,住在老员外房子内,还管吃穿。你今天既见着我,我还带你回去
就是了。明天我这里有衣裳,先给你一两件,等到家再给你换。”进福说:
“公子爷带我回去,恐怕老员外不答应罢?”王全说:“不要紧,我给你求
求,大概老员外也不至跟你一般见识。”进福说:“那敢情好。公子爷你这
是上哪去了?素常你不是出门的人哪。”王全叹了一声说:“我奉员外之命,
叫我出来找寻我表弟李修缘,叫我多带黄金,少带白银,暗藏珠宝,一天找
着,一天回去,一年找着一年回去,找不着不准回去。在萧山县打了一场无
头案的官司,呼吸间把命没了,现在天也冷了,我打算回家过年。”进福一
听这话,心中一动,一瞧王全的褫套不小,大概金银珠宝值钱的东西不少了:
“我何必跟他回家,当一辈子奴才,永远伺候人,我何不勾串贼船,把他主
仆一害,大概他必有一万两万的,我跟船上二一添作五,分一半还有一万,
有一万还分有五千呢。我找个地方,娶一房媳妇,岂不是逍遥自在,无拘无
束。”想罢说:“公子爷我去找船去,我雇船准得便宜。”王全说:“好,
你去罢。”进福出了店一想:“听说姜家爷们使船是黑船,一年做两场买卖,
很富足,我找他们商量去。”当时来到码头一瞧,偏巧姜家的船在这里靠着。
进福上了船一瞧,管船的姜成老头,正在船上。进福说:“姜管船的,我跟
你商量事,你可别多心。我听说你们爷们做黑的买卖?”姜成说:“你满嘴
胡说!”进福说:“你听我说,现在我有一个旧主人,主仆两个,带者有金
珠细软的东西,少说也有一万银,只有多的。咱们走在半路,把他一害,咱
们二一添作五,你一半我一半,你也发了财,我也发财了,从此洗手,你瞧
好不好?”不知姜成如何答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小江口主仆遇故旧恶奴才勾贼害主人
话说进福跟管船的姜成一商量,姜成听他这些话,就问:“你这主人在
哪里呢?”进福说:“在万盛店住着,你愿意我就带你去见见。”姜成本是
久惯害人的人,他外号叫混海龙,有三个儿子,叫姜龙、姜虎、姜豹,有一
个侄子叫姜彪。船上没外人,亲爷们五个人,称姜家五虎。素常他不揽铺户
生意的买卖,专揽孤行客,或两三个人,行囊多,褫套大,走在半路,把人
杀了往江里一推,东西就是他的了。今天进福一说,他焉有不愿意之理?姜
成说:“办就照这样罢,我同你到店里见见去。”进福同姜成来到万盛店,
一见王全、李福,进福说:“公子爷我把船雇妥了。偏巧人家这只船,是上
台州府去的,顺便稍带脚,不等人,明天开船,我把管船的带来了。”王全
一看,是个老者。王全就问:“上台州府搭船要多少钱?”姜成说:“大爷
不用说价,我们这船是去装货,没人雇,也是明天开船,带坐是白得钱了,
到了,大爷愿意多给就多给,少给也不争竞,你瞧着办罢。”王全想,这倒
痛快,说:“既然如是,明天上船罢,进福你就不用走罢。”姜成说:“大
爷今天上船罢,明天天一亮就开船走了。”王全本是赶路的心急,恨不能一
时到家,一想很好,立刻算还店帐,叫进福去买点路菜,打点酒,叫李福扫
着褫套,随同姜成,来到码头上了船。少时,进福把酒菜都买来,次日天光
一亮,提篙撤挑,拽风篷开了船。王全、李福起来,喝了一碗茶,往前行着,
见水势甚狂,波浪滔天。王全叫李福把菜打开,喝点酒可以解闷。船往前走,
刚来到曹娥江地面,天有正午,此地遍野荒郊,无人行路,江里又没有同伴
的船只。进福由后梢里拿出一把刀,来到前舱,一把就把王全的胸前文生氅①
揪住,说:“王全;你打算大太爷真跟你回去,还当奴才去?你那算在睡里
梦里,我把你一杀,把金珠跟管船的一分,就算完了。你也该死了,好吃也
吃过,好穿也穿过,死了也不冤。”李福此时“哎呀”一声,翻身栽倒,吓
死过去。王全吓的战战兢兢,说:“你、你、你这奴才真要造反么?”进福
哈哈一笑说:“是要反。”立刻一举钢刀,只听“噗冬”一声响,红光皆冒、
鲜血崩流,人头滚在船板之上。王全可没死,进福的脑袋掉下来了,怎么进
福拿刀杀人,他脑袋会掉下来呢?这内中有一段缘故,凡事好人必有好报,
常言说,害人先害己,这话诚然不错,小子也是该死的。王全以恩礼相待,
不但不记恨他的前情,反要把他带回家去,给他饭吃。他不讲以恩报德,反
生祸心,这也是报应循环是不爽了。原来他一举刀没往下落,姜龙一刀,把
他杀了。这是怎么一段故事呢?原本是混海龙姜成自己一想:“为甚做了买
卖害了人,分给他一半呢?莫若把他也杀了,一则可以把银子独吞,二来也
省得犯案。”故此叫姜龙把进福杀了。他只顾跟王全说话,没留神身后,姜
龙把进福一杀,王全一吓也躺了下来了。姜龙提着人头出来,这个时节,雷
鸣、陈亮赶到。雷鸣远远瞧见,有人由后梢拿刀奔前舱,原是进福。见把人
头拿出来,可是进福的人头。雷鸣往船上蹿没蹿到,掉下江去。陈亮刚蹿到
船上,尚未站稳,姜龙照陈亮拦头就是一刀。陈亮一闪身,也就掉下江去。
陈亮一低头,本来前脚刚一粘船,借劲使劲,蹿到船头。姜龙跟着又一刀,
也是陈亮真是身体灵便,急又一闪身,这才拉出刀来回手。姜龙一声喊嚷:
“合字风紧,抄家伙!”一句话,混海龙姜成、姜虎、姜豹、姜彪,一齐抄
①文生氅(
chǎng):“氅”,穿在外面的大衣。“文生氅”,即适宜于读书人穿的大衣。
起刀出来,把陈亮围住,陈亮想:“不妙!一人难敌四汉,好汉难打双拳。”
船上地方又窄狭,陈亮又不会水,又怕掉下河去。正在危急之间,只见正东
水面上来了一个穷和尚,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
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踢踏踢踏在水上走,如履平地一般。姜龙、姜虎一瞧
就愣。陈亮瞧见,只当是济公来了。书中交代:来者非是济公,乃是悟禅。
悟掸打哪来呢?书一落笔,难写两件事。济公打发雷鸣、陈亮走后,仍到书
房吃酒。知府说:“圣僧,二位令徒哪去了?”和尚说:“我叫他二人办事
去了。”说着话,喝酒谈心,工夫不大,风门一开,悟禅由外面进来,说:
“师父,你瞧我回来得快不快?”济公说:“快,你把药送到了?”悟禅说:
“送到了。我把多宝串带来了,大人你瞧瞧。”知府顾国章接来一看,果然
不错,说:“真乃神也仙也,少师父多有辛苦也。”济公说:“徒弟你别歇
着,给我办点事,我派你师弟雷鸣、陈亮去到曹娥江救你师伯王全。他二人
也要受害,你赶紧去把他们都救了,把贼船给他毁了,叫雷鸣、陈亮暗中跟
着,保护我表兄王全、家人李福,就提我说的。”悟禅说:“是了。”转身
就往外走,刚一到院子,管家二爷过来拦住说:“少师父,方才你一晃脑袋,
一溜烟就没了,吓的我把汕盘菜都摔了。我也没瞧明白,你再晃一回我看看,
行不行?”悟禅说:“那行,你跟我出衙门去。”管家跟着出了衙门,悟禅
说:“那里人多,你跟我找没人的地方,我叫你瞧。”管家跟着出了西门,
说:“少师父你晃罢。”悟掸说:“你瞧,后头有人追下你来。”管家一回
头,没人,再一瞧和尚,没有了。管家想:“这个和尚真坏冤我,叫我跟出
西门来了。”没瞧见,无奈自回去。悟禅来到曹娥江,打水波上走。他本是
龙,在水上如走平地。到了这里一瞧,陈亮正不得了局。悟禅一张嘴,把五
个贼人俱皆喷倒,立刻到水里,把雷鸣捞上来,搁在河坡,头冲下,往下控
水。这才到船上,把王全、李福都抱下船来,连褫套东西都给拿下来,搁在
这两个人眼前。此时,王全、李福尚未缓醒过来,陈亮只当是济公来了,赶
前来连忙行礼说:“多蒙师父前来搭救,要不然,我等性命休矣。”悟掸说:
“我不是师父,我是你小师兄悟禅,奉师父之命,特叫我前来搭救你等。师
父说了,叫你两个人暗保师伯王全。我要把贼船给烧了,报应贼人。今天办
一回盂兰会①,烧真船真人。”说着后,悟禅就把船上的柴草引着,当下烈焰
飞腾,把五个贼人烧的焦头烂额。这几个贼人也是一辈子没做好事,恶贯满
盈,先见了火德星君,船板烧到底上一散,往江里一沉,又见水底龙王,然
后才见阎罗天子。悟掸把船烧了,竟自回去。陈亮见雷鸣慢慢把水吐出,缓
醒过来,一睁眼见陈亮在旁边站着。陈亮说:“二哥你好了?”雷鸣说:“老
三,我曾记得栽下江去,你怎么救我的?那只船哪去了?”陈亮说:“不是
我救的,是师父派小师兄悟禅救的。”就把方才之事,对雷鸣细说一遍。雷
鸣这才明白,翻身起来,把湿衣搁在那边树上晒着。陈亮说:“二哥,咱们
师父说了,叫咱们暗保师伯王全。”雷鸣点头答应,远远暗藏在树后头瞧着,
见王全、李福苏醒过来。王全一睁眼,看天已黑了,满天星斗,说:“哎呀,
李福,你我主仆是生是死了?”李福看所有的东西褫套概不短少,都在旁边,
这才说:“公子爷,这必是神灵显应,救了你我主仆二人性命。”王全说:
“真吓死我也,怎么船也没了?真乃奇怪。”李福说:“公子爷,你我趁此
①盂兰会:即“盂兰盆会”的缩语。盂兰盆会为佛教仪式,每逢农历七月十五日,佛教徒为追荐祖先所
举行,意在备百味饭食,供养十方僧众,以求佛救渡。
走罢,这黑夜的光景,荒郊野外,路静人稀,倘如再有歹人,也是了不得的。”
说着话,立刻扛起褫套,主仆往前行走。雷鸣早把衣服穿好,同陈亮在后面
远远跑随,王全、李福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雷鸣、陈亮跟来跟去,走在
山内,遇见三岔路口,一个也没瞧见,王全主仆往哪条路去?把跟的人丢了。
雷鸣、陈亮就进了当中这条路的山口,都是高峰峻岭,越走道路越崎岖,月
被云蒙,也分不出东西南北,大峰俯视小峰,前岭高接后岭,越走越迷。陈
亮说:“二哥别走了,你我站住,辨辨方向罢。”二人正在大岭站住,也听
不见鸡鸣犬吠之声,忽听有钟声响亮,二人顺钟音找至切近一看,原来是一
座古庙,焉想到二位英雄,今天误入八卦山,又遇见一场杀身之祸。不知后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回救众人悟禅烧贼寇二义士误入八卦山
话说雷鸣、陈亮二人迷失路径,忽听有钟响之声。二人顺着响亮的声音,
找到切近一看,乃是山中一座古庙,露出月光。一看山门上有字,写的是“松
阴观”。两个人来到角门叫门,只听里面一声“无量佛”,出来两个道童。
这个说:“师弟你猜谁来了?”那个说:“许是云霞观的紫霞真人李涵陵,
再不然就是东方太悦老仙翁,也许是白云仙长。不是白云仙长,就是野鹤真
人。除非是这几个人,别无他人上咱们庙里来。”说着话开了门,道童儿一
瞧,说:“哪里来的凡夫俗子?”雷呜、陈亮赶紧说:“仙童请了,我们二
人原是迷失真路,误踏宝山,求仙童回禀观主一声,望求观主方便方便,我
二人借宿一宵。”小道童拿眼瞧了一瞧,说:“两个人姓甚名谁呀?”陈亮
说:“我姓陈名叫陈亮,他姓雷叫雷鸣。我二人原是镇江府保缥的,由绍兴
府来,走迷了。”童子说:“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到里面回禀一声,不定我
家祖爷肯见你们不肯。”陈亮说:“好,仙童多费心罢。”小道童进去,工
夫不大,出来说:“我家祖爷叫你两个人进去呢。”雷鸣、陈亮这才往里走,
小道童把门关上。二人跟着来到院内一看,院中栽松种竹,清风飘然。
正当中大殿带月台,月台上有一个老道,正在那里打坐观月。东西各有
配殿。果然是院中别有一洞天。陈亮心中思想:“人生在世上,如同大梦一
场,争名夺利,好胜逞强,人皆被利锁名缰所缠,难怪人说道:铁甲将军夜
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倒不如跳出三
界外,不在五行中,出了家在山中参修,另有一番清雅。”陈亮看罢,小道
用手一指说:“这就是这家祖师‘爷。”雷呜、陈亮来至切近一看,见这老
道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穿着古铜色道袍,白袜云履鞋,真是仙风道骨。
雷鸣、陈亮就知道这位老道是道高德重之人,赶紧行礼,说:“仙长在上,
弟子雷鸣、陈亮参见祖师爷。”老道口念“无量佛”说:“二位远方来临,
请至鹤轩一叙。”说着话,站起身来,带领雷呜、陈亮够奔东配房。道童一
打帘子,屋中掌着灯,雷鸣、陈亮一看屋中,心中大吃一惊。陈亮一想:“这
个老道非妖而即怪,非鬼而即狐,定不是人。”何以见得呢?看他这屋中的
摆设,全都是世上罕有之物,各样的盆景古玩,俱都是珊瑚玛瑙,碧犀翡翠,
价值连城,雷鸣、陈亮平生目未所睹。陈亮就问:“长老,这是天堂还是人
间呢?”老道哈哈一笑说:“这是人间,哪里来的天堂。”书中交代,这个
老道原本姓鲁,当初他乃是宋朝一家国公,自己看破了红尘,出家当了老道,
道号修真,人送外号叫坎离真人。自己采这座山的地理,由府里发来的努银
修盖这座庙。这座山名叫八卦山,乃是半天产半人工修的,俗常人休打算进
来,一绕就迷了。今天雷鸣、陈亮是误入八卦山,要是诚心来,凡夫俗子来
不了。鲁修真在庙中多年,把府里心爱的陈设,都搬到庙里来,自己也好做
道学,颇有点道德,素常也不与世俗人来往,所有跟他常在一处的,也都是
清高之人。今天雷呜、陈亮看他这屋子,故此诧异。老道让二人坐了,问:
“二位尊姓?”雷鸣、陈亮各通了名姓,说:“我二人原是保镖为生,未领
教仙长贵上下,怎样称呼?”老道说:“山人姓鲁,双名修真。二位今天与
山人遇缘,大概二位没吃饭罢?我这庙中有现成的素菜,二位倒不必做假。”
陈亮见老道很恭敬,实在也不推辞,说:“祖师爷既是慈悲,我二人实没用
过饭。”老道说:“好。”立刻吩咐童子备酒,童子答应,当即擦抹桌案,
杯盘连络一摆,雷鸣、陈亮一看,庙中真讲究,一概的磁器都是九江器皿,
上面都有“松阴观”三个字,素鲜的果品,都是上等的素菜。二人落座,老
道一旁主座相陪,开怀畅饮。雷鸣、陈亮心中甚为感激,跟老道生而未会,
素不相识,亲非骨肉亦非朋友人家。这一分优待,雷鸣、陈亮本是热心的人,
心中辗转,“也不能白吃老道,到临走可以多送香资。”正在喝酒谈心,忽
听外面打门,老道吩咐童子出去看看去。道童立刻够奔门外,再开门一看,
非是别人,乃是神童子褚道缘同鸳鸯道张道陵。这两个人由前者在白水湖跟
济公做对,济公施展五行挪移大搬运,走后,鸳鸯道张道陵跟褚道缘一商量,
要找坎离真人下山捉拿济颠和尚,报仇雪恨,今天这才来到松阴观。小道童
一看,说:“你两个人来此何干?”褚道缘说:“小师兄请了!我二人来给
祖师爷送信,有紧要的事,求二位小道兄到里面回禀一声,我二人要求见祖
师。”小道童说:“祖师爷会着客呢。”褚道缘说:“谁在这里?”小道童
说:“一个姓雷,一个姓陈,他们说是镇江府的保镖的。”褚道缘一听,说:
“了不得了,我告诉你说,我们两人来非为别故,只因尘世上出了一个济颠
僧,兴三宝,灭三清,无故跟三清教做对,现在这个姓雷姓陈的,就是济颠
和尚的徒弟,这两个人是江洋大盗,必没安着好心。这就是济颠打发来的,
知道祖师爷庙中值钱东西多,必是要来偷东西,你快到里面禀一声。”道童
转身进来,鲁修真就问:“什么人叫门?”小道童说:“张道陵、褚道缘来
了。”雷鸣、陈亮一听,大吃一惊,就知是这两个老道不是好人,鲁修真就
说:“二位慢慢喝着,来的这两个人,论起来还比我小两辈呢。我跟紫霞真
人李涵龄相好,这是李涵龄徒弟。”雷鸣、陈亮说:“我二人见他们多有不
便,莫若躲开。”鲁修真说:“也好,你二位要不愿见,就到里间屋中去坐
着。”雷鸣、陈亮赶紧进到南里间去。鲁修真吩咐道童:“把他两个人给我
叫进来。”道童转身出去,少时同褚道缘二人进来,到了里面,两个老道跪
倒行礼,说:“祖师爷在上,弟子褚道缘、张道陵参见祖师爷。”鲁修真说:
“你两个人来此何干?”褚道缘说:“我二人来给祖师爷送信,尘世上出了
一个济颠僧,兴三宝,灭三清,他说,咱们三清教没人,都是披毛带角,横
骨插心,脊背朝天,不是日造所生,无故跟三清教做对。求祖师爷下山捉拿
济颠僧,给咱们三清教转转脸。”鲁修真一听说:“我听说济颠僧乃是个得
道的高僧,焉能无故说出这样话来?这必是你这两个孽障,来搬弄是非,胡
言乱语,满嘴胡说。”褚道缘说:“弟子不敢在祖师爷跟前撒谎,实有其事,
求祖师爷大发慈悲罢!”鲁修真说:“既然如是,你两个人去把济颠给我找
来问问他。”褚道缘道:“我两人找不了来,我二人见了济颠僧也不是他的
对手,方才我二人听小师兄说,祖师爷这里来了一个姓雷的,一个姓陈的,
是镇江府的人。”鲁修真说:“不错。”张道陵、褚道缘说:“祖师爷你老
人家可千万别拿这两个人当好人,这两个人原本是济颠的徒弟,必是济颠僧
主使来的,知道祖师爷庙里有陈设古玩,前来做贼。这两个人原本是绿林中
江洋大盗,祖师爷可千万别放他们走了。”坎离真人鲁修真一听,说:“你
两人满口胡言乱道,我看这两个人,并非奸滑之辈,尚且未走,还在这里。”
褚道缘说:“祖师爷说我们撒谎,如果不信,现有凭据。这两个人身上准有
刀,并有夜行衣包,要没有夜行衣包,没有刀,那就算我们两个人妄言,祖
师爷你拿我二人治罪。”鲁修真一听,“也有理,真假难别。”这才说:“既
是你二人这样说,这倒要看看,他二人如果真有夜行衣,休想出我这松阴观。
要没有夜行衣,只有刀,那不算,他二人是保镖的,应该带兵刃防身,我必
要处治你二人。”褚道缘说:“就是。”鲁修真这才站起身来,一同够奔南
里间,要搜雷鸣、陈亮。不知二位英雄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九回八卦山雷陈逢妖道三清观张董设奸谋
话说鲁修真一进里间屋子,再找雷鸣、陈亮,踪迹不见。一揪床帖,见
床底下东墙挖了一个大窟窿,拿灯一照,窟窿旁边地下搁着一锭黄金,重够
五两。宋朝年间黄金白壁最贵,每一两能换五十两白银。书中交代:雷鸣、
陈亮在里间屋中坐着,就知道这两个老道要搬弄是非,动手又不是老道的对
手,前者在白水湖就差点被老道杀了,今天要见着还不能善罢干休。陈亮一
想:“三十六着,走着为上策。”跟雷鸣一商量,挖了一个窟窿钻出去。陈
亮说:“二哥咱们这样走了,这庙里老道待你我甚厚,咱们能白吃人家的?
咱们给他留下黄金一锭,以表寸心。”故此搁在地下一锭金子。鲁修真一瞧
人没了,留个一锭黄金,老道就明白了,立刻勃然大怒,说:“你这两个孽
障,分明是搬弄是非,我并非见财开眼,想必人家是好人,临走不但我屋中
的东西分毫不短,反给留下这一锭黄金,不白吃我家顿饭。你这两个孽障,
实在可恼,我要不看在李涵龄的面上,你两个无故来搅我,焉能容你?便宜
你两个东西,来!道童,把他两个人给我赶出庙去!”这两个人又不敢不走,
无奈转身往外够奔,道童跟着关门。来到外面,褚道缘说:“小师兄,我二
人今天求你方便方便,天也太晚了,我二人在你们屋里藏藏,别叫祖师爷知
道,天亮就走行不行?”小道童说:“也罢,你二人就在我们屋里蹲半夜罢。
可别说话,叫祖师爷知道。我们可担不起。”张道陵、褚道缘点头,两个人
就在道童屋里坐了半夜。天色大亮,这两个告辞出了松阴观,正往前走,猛
一抬头,见雷鸣、陈亮在那南坡坐着。怎么这两人还没走呢?并非是不走,
由半夜出了庙,打算要走,走来走去,绕回来了,直走了半夜,也没离开松
阴观。本来这八卦山曲曲弯弯是难走,陈亮二人进去的时节,也是误冲误撞。
见天亮了,陈亮道:“二哥咱们歇歇罢,怎么出不去呢?”二人正歇着,见
角门一开,褚道缘、张道陵出来了,雷鸣说:“了不得了,这两个杂毛来了。”
褚道缘一瞧哈哈一笑说:“道兄,你瞧这两个小辈还没走,这可活不了。”
张道陵说:“交给我拿他们。”伸手把乾坤颠倒迷路旗拿出了,赶奔向前,
说:“两个小辈,这往哪里走?”雷鸣气往上撞说:“老三,咱们跟他拼了,
把两个杂毛宰了。”陈亮说:“好,老道,我二人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
无故跟我二人苦苦做对,我这命不要了。”老道哈哈一笑,把旗子一晃,口
中念念有词,雷鸣、陈亮打算摆刀过去动手,焉想到身不由己,只见天旋地
转,二人头昏眼眩翻身栽倒。张道陵把旗子卷上,仍插在背后,伸手拉出宝
剑,诸道缘说:“道兄交给我杀罢。”张道陵把宝剑递给褚道缘,褚道缘刚
要过去,只见由西边石头后有一长身,正是济公。和尚哈哈一笑说:“好杂
毛,无故要杀我徒弟,咱们老爷们较量较量。”老道一瞧,就一愣。书中交
代:济公打哪儿来呢?不但济公一个人来了。连悟禅、悟真都来了。和尚在
绍兴府衙门同知府吃酒,悟掸救了雷鸣、陈亮、王全、李福,把贼船烧了,
仍回到知府衙门。来到书房,一见济公,济公说:“徒弟回来了。”悟禅说:
“回来了。”把救人的事一说,济公说:“好,喝酒罢!”悟禅同孙道全一
桌去喝酒。吃喝完毕,知府顾国章说:“圣僧不用走了,你老人家在这里住
几天罢。”和尚说:“不走就不走。”家人把残桌撤去,伺候茶,知府陪和
尚谈心叙话。晚上仍是预备两桌席,吃完了晚饭,天到二鼓,知府告辞归后
面去。济公说:“悟禅、悟真,明天天一微亮,你我就起来走,够奔八卦山。
你们师弟雷鸣、陈亮有难,咱们得去救他。”悟禅悟真说:“是了。”当时
安歇。天刚微亮,济公说:“咱们该走了,谁有能为,谁先到八卦山。”孙
道全说:“我走的慢,笨鸟先飞,我头里走。”和尚给知府留了四个字,写
的是“暂且告别”。和尚说:“悟禅,看谁走的快,咱们爷俩赛赛。”小悟
禅一想:“我准比我师父快。”立刻一晃脑袋,嗞溜没了。急至赶到八卦山
一瞧,济公在那坐着呢。悟禅说:“师父怎么先来了?”和尚说:“你的道
行还差得多,孙道全还没到呢,他先走的。”孙道全拧着袍袖,架着趁脚风
直跑,累了一身大汗,未后才赶到。师徒三个先后刚来到,只见张道陵已把
雷鸣、陈亮置躺下,褚道缘刚要杀这两个人,和尚哈哈一笑,张道陵一瞧,
说:“好颠僧,前者你施展五行挪移大搬运逃走,今天还敢前来送死?”悟
禅一晃脑袋,嗞溜没了,把两个老道吓了一哆嗦。济公说:“好杂毛,今天
咱们到此,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这句话没说完,一瞧悟禅又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根旗子,说:“师父你瞧,我把杂毛的旗子偷来了。”张道陵回
手一摸,身背后插着一根檀木棍,老道气得哇呀呀直嚷。济公说:“把旗子
给我,拿他的旗子拿他。”老道心说:“我的旗子,他也不会使,没咒语不
行。”焉想到和尚拿着旗子一晃,口念:“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
立刻两个老道就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翻身栽倒,不能转动。和尚过去,把
雷呜、陈亮救起,这两个人给师父行礼。和尚说:“雷鸣、陈亮,这两个老
道无故欺负你们,你两个人报应他们,不准你们要他的命,爱怎么报应怎么
办!”陈亮说:“二哥,咱们把两个老道衣裳剥下来,拿了当了吃,好吗?”
雷鸣点头,立刻把老道连裤子都给脱下来。陈亮说:“这个褚道缘顶可恨,
应把张道陵搁在褚道缘身上。”两个老道都赤身露体,褚道缘在底下趴着,
张道陵在上头压着。雷鸣、陈亮把两个老道的衣裳用包袱包好,这才问:“师
父咱们上哪儿去?”和尚说:“悟真你等知道师父的出身来历不知?”孙道
全说:“不知。”和尚说:“我本是台州府天台县永宁村的人民,我这一来,
一则为白水湖捉妖,二则为探望娘舅。此番我表兄王全出来找我,可往回走
着,我舅舅王安士家中,现在被阴人陷害,差不多就要没命。我要带你小师
兄去找坎离真人,有要紧事,不能不去见他,将来我有一步大难临身,非用
他不可。悟真你过来,”附耳如此这般,又说:“你带着雷鸣陈亮急速去,
你给我去办这件事,也不在你我师徒一场。”孙道全说:“记住了,谨遵师
父之命。”立刻带领雷鸣、陈亮起身,够奔永宁村。书中交代:王安士被何
人所害呢?一落笔难写两件事。只因王安士叫公子王全寻找李修缘,家中虽
有百万之富,家里没有亲丁,只剩下夫妇两个。安人娘家有一个内侄,叫张
士芳。当初张士芳家里,也是财主,只因张士芳父母一死,他吃喝嫖赌,无
所不为,把一分家业全花完了,自己弄的连住处都没有。就在永宁村外,有
一座三清观庙,老道姓董叫太清,原先跟张士芳家中有来往,他没地方住,
就在庙里浮居。张士芳也无所事事,坑蒙拐骗,在外面还是眠花卧柳,常找
王员外家要钱。先前给他每次三二百两,后来不时来要,也还给他十两八两,
老安人偏疼内侄,偷着还常给他银子。张士芳这天跟董老道说:“我听见你
们做老道的,能够害人。我跟你商量,你愿意发财不愿意?”董老道说:“害
人可能行,害谁呀?”张士芳说:“我姑父王安士。家有百万之富,现在我
表弟王全出去找我亲家表弟李修缘去,不定几年回来。但李修缘家当初也有
百万家资,也归了玉安士。你要能把我姑父给害了,家里没人,我姑母准叫
我总办丧议,准得剩几万,我准得发财。”老道说:“你发财,我白害人么、
多了我也不要你,给我五百银子,我能叫他七天准死。”张士芳说:“只要
我姑父能死,我准给你五百银子。”老道说:“口说无凭,你得写给我一张
借字据。”张士芳说:“写。”立刻拿笔就写:
立借字人张士芳,今因手乏,借到三清观老道董太清纹银五百两,每月按三分行息。
恐后无凭,立字存照。并无中保来人,张士芳亲笔画押。
写完了字,一问老道怎么害法,老道这才要施展妖术毒计,陷害王员外。不
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张士芳好心诓八字董太清妖术设魂瓶
话说张士芳把借字写完了,一问老道,老道说:“你只要把你姑父的生
日八字问来,我就能把他的魂拘来,叫他七天准死。”张士芳说:“那容易。”
立刻他就够奔王员外家里来。众人看见他,就不耐烦,王福说:“王孝,你
瞧这小子又来了,不要脸,不是来借钱,就是来偷点什么。”大众当着面,
可又不敢得罪他,他是老安人的内侄。见张士芳来到切近,大众都嚷:“张
公子来了。”张士芳说:“来了。”迈步就往里走。他一过去,众家人又骂
他:“这小子家里没做好事,早晚喂了狗。”张士芳来到里面,王安士正吃
饭,一瞧见他,就一皱眉。张士芳说:“姑父才吃饭呀?”王安士说:“你
这孩子又做什么来了?我瞧见你,又气又疼。瞧着你父母都死了,又怪苦的,
可气你这孩子不务正,在外面无所不为。你自己要务本分,我的铺子那都交
给你管,给你成家立业。无奈你是癫狗,扶不上墙去。”张士芳也不爱听。
来到里间屋中,一见安人,安人一见说:“这孩子又来了,不用说,必是又
没钱花了。来要钱对不对?我这有二两碎银子给你罢,你自己留着吃饭,我
也不敢多给你,多给你,你也是胡花去。”张士芳把银子取过来,说:“姑
母,我并不是要钱来了,我是来打听打听,我姑父多怎的生日。”老安人一
听说:“罢了,你还惦念着你姑父的生日呢,总算没白疼了。你姑父的生日,
你也应该来给磕头。你姑父的生日快到了,他是八月二十七日生的。”张士
芳说:“什么时辰?”安人说:“午时。”老太太哪想到他生出这样狠毒之
计?拿他不当外人,全部信口说了。张上芳赶紧听明白,回到三清观,一见
董太清,老道就问:“你打听来没有?”张士芳说:“我问明白了,我姑父
是八月二十七日午时生的。”老道说:“好,我给你开了个单子,你去买点
东西,你有钱没有?”张士芳说:“有,我有二两银子。”老道说:“你去
买东西,顺便找一枝桃本来。”张士芳照单把东西全买齐了,并找了一枝桃
木枝,回来交给老道。老道把桃木做成一个人样,也有耳、目、口、鼻、四
肢手足,把王安士的生辰八字写好,搁在桃木人里。等到天有三更,星斗出
全了,老道在院中摆设香案,把道冠摘了,扎头绳解开,披散发髻。手中拿
着宝剑,预备一个摄魂瓶。老道把香烛照着,用黄毛边纸画了三道符,用宝
剑尖把符贴上,香菜根溅无根水,一洒五谷粮食,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太
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立刻把王安十的三魂拘来一魂,七魄拘来一魄,
放在摄魂瓶之内,用红绸子一蒙,五色线一系,画了一道符,贴在瓶口之上。
老道把瓶揣在怀内,这才说:“张士芳,明天你一早到王员外家去,别等工
安士起来,你把这个桃木人拿着,他要是在炕上睡,你给搁在褥子底下,要
在床上睡,你偷着拿黄蜡给粘在床底下,准保七天,叫他准死。”张士芳说:
“那行。”立刻把桃木人带好。次日一清早,他到王安士家来,两眼发直,
一直就往里走,奔至王安士的卧室,掀帘子就进来,他又是个晚辈,也没有
拦他。老安人起来了,王安士尚未睡醒,张士芳到了屋中说:“姑父还没起
来呀?”安人说:“你别惊动他,你姑父晚上睡得晚,家务劳心,安歇很迟。
你这孩子这么早又做什么来了?”张士芳说:“没事,我到这来瞧瞧。”说
着话,一瞧是床,得便他就把桃木人给粘在床底下了。自己回到三清观,就
是三天没出门。第四天张士芳一早就到王安士家里来,一瞧老安人正在哭哭
啼啼。张士芳明知故问:“姑母为什么哭呀?”老安人说:“孩子你来了,
你瞧你姑父,由打你来那一天,就没起来,人事不知,昏迷不醒,也不吃,
也不喝。请了多少先生,都没给开药方,一瞧就推,都说瞧不出什么病来。
你兄弟王全也没在家,这可怎么好?”张士芳一听,这小子精神来了,说:
“老太太,你这还不张罗,给我姑父准备后事?咱们这人家,还等着人死了
才定规,这个我兄弟不在家,我就如同跟我兄弟一样,我就得张罗,给我姑
父预备预备。姑母你别糊涂了,我姑父这大的年纪,到了岁数了,快张罗后
事罢!我兄弟在家,我不管,他既不在家,就是我是近人。我姑父有棺材没
有?”安人说:“棺材早有了,你姑父那年自己买了两口阴沈木的寿材,三
千银子,在庙里寄存着呢。”张士芳说:“既是棺材有了,也得讲棚讲杠,
别等人倒了头再办。一来也忙不过来,二来也叫别人笑话,这样大财主没人
办事。老太太你只管放心,我是你内侄,总比底下人给你办事强,他们底下
人办什么事,都是赚钱,我办事,将来我兄弟回来,我自对得起我兄弟。姑
母你给拿银子来,我先去讲棚讲杠要紧。”安人本没有主意,架不住三句好
话,立刻开箱,就拿银子。这个时节家人王得禄进来说:“太太,老员外这
病,总得请人瞧。东村有一位张先生,听说是名医,可以把他请来瞧瞧,好
不好?”安人尚未答言,张士芳答了话说:“你们这些东西混帐,老员外已
是要死的人了,你还要拿苦水灌我姑父,你们安着什么心?所为请先生抓药
好赚钱,由不了你们,快出去。”王得禄一听,心里说:“这小子真可恨,
他愿意老员外死,他好谋总办丧仪。”心里骂他,当面又不敢惹他,他是老
安人的内亲,无奈王得禄只好转身出去。他刚出去,管家王孝由外面进来说:
“安人,老员外许是受了邪了,要不然,请个捉妖的来瞧瞧。”张士芳一听
说:“你满嘴胡说,我们最不信服妖言惑众,你快滚出去。姑母你别听他们
胡出主意了,你给我拿银子,我办事去罢。”老太太拿出四百银子来交给他,
张士芳转身往外就走。王孝一想:“这小子没安好心,我要叫你赚了一个钱,
算我白混了。”王孝就在后面,远远跟着,见张土芳进了后街天和棚铺,张
士芳一道辛苦,李掌柜说:“张公子,什么事?”张士芳说:“我姑父王安
士势必死,我来讲棚。前后搭过脊棚,要暖棚客座,两面包新细席,满带花
活,四面玻璃窗户,要五色。天井子门口搭过街楼,起脊带花活,扎彩子,
要鼓手。楼子里面搭天花座,满要五色彩绸,扎月亮门带栏仟,月台要铺地
锦。灵前要玻璃圈门,扎彩绸带牌楼,周围月台,要玻璃栏杆,全要新材料,
搭七七四十九大,连伙计酒钱都包在内,要多少银子?”掌柜的拿算一合,
说:“别人来讲,得六百银子,你来给五百两,至已尽已的价钱。”张士芳
磨让到四百两,讲停当了,叫掌柜的开单子,开八百两银子。堂柜的给开了
单子,张士芳说:“明天送定银。”拿了单子出来。王孝见他走了,王孝到
棚铺去说:“掌柜的,方才张士芳来讲的什么棚?”掌柜的照样一说,王孝
说:“多少银子?”掌柜的说:“八百两。”王孝说:“你别胡说,我们太
太叫我出来讲,谁家便宜用谁的。你说实话,不然,你的买卖也不能停当。”
掌柜的无法,说:“原是四百两,他叫我开八百两。”王孝说:“你照样给
我开四百两的单子,准管保用你的。”掌柜的开了单子,王孝拿着出来。一
瞧张士芳进了德义杠房,也是一见掌柜的,提说王安士要死,要六十四人换
杠班,要新绣白罩片,绣五福捧寿,抬杠的满穿甲衣靴子,用八对白牌,六
十对红牌。现销官衔全分幡伞,要新绣的全分执事,要鞭牌锁棍,刽子手执
刀。旨意亭子,全分銮驾,龙旗龙棍,令旗令箭,对子马影。亭子要香亭,
彩亭,鹤鹿回春,用二十四对小伞,满堂孝,清音鼓手三堂,什幡丧车鼓子,
要满新软片,要旗锣伞扇,魂轿、魂椅、魂车,用七曲红罗伞,棺材头里要
福禄好,搁童子,前护后拥,由倒头满亮杠。四十九天,加钱在内,一共多
少银子?掌柜的一合算,要一千两,说来说去,要八百两。说妥,张士芳叫
开一千六百两的单。他走了,王孝又到杠房盘问明白,也是照样开八百两的
单子。王孝出来,见张士芳回来,王孝也跟回来。不知二人见了安人,该当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回众家人忠心护主孙道全奉命救人
话说张士芳把棚杠讲妥,开了两个单子,都没留定钱,四百银子在他怀
里揣着。回来见安人,老太太就问:“孩子,你把棚杠都定妥了?”张士芳
说:“姑母不用你老人家分心,我办事准得鲜明,咱们家里搭棚,不能叫人
家耻笑。我定的是搭过脊棚,都要起脊带瓦拢,最后搭暖棚客座,两面包细
席,不漏木头,满带花活,四面玻璃窗户,要五色天井子。门口搭过街牌楼,
起脊带花,活扎彩子,有鼓手楼子,里面焰口座,搭大花座,要五色绸子,
扎月亮门,带栏杆,月台,有铺地锦。灵前圈门满月玻璃的,扎彩绸带牌楼。
周围月台,玻璃栏杆。这个棚,要叫别人讲去,准得一千银,我只八百两。
讲得先省二百银子,我办事不能叫我兄弟回来抱怨。”老安人一个女流之辈,
哪里懂得,只说:“不多,不多。”旁边王孝站着,等他说完了,说:“张
公子你在谁家定的棚?”张士芳说:“天和棚铺。”王孝说:“我也在天和
棚铺讲的。照你所说的东西一样不短,短一样你别答应,可是四百两讲的。
还告诉你说,你讲杠多少钱。”张士芳说:“一千六百两。”王孝说:“我
讲的八百两,也跟你所用的东西一个样。”张士芳一听一愣,这小子真是口
巧舌能,当时说:“姑母你别听他们的,他们打算把我闹开,他们好赚钱,
没有这么便宜么。”老太太一听,叹了一声说:“王孝,你们这是何必,我
内侄他还能赚我的钱么?你们去罢。”王孝一听老安人说他不能赚钱,自己
一说:“我一片好心白费了。”赌气转身出来。众家人在大门堂里坐着,一
个个生气,这个说:“张士芳这小子,狼心狗肺。”那个说:“就盼着咱们
公子爷一回来,这小子就得滚开,省得他这里充二号主人。”大家正在纷纷
议论,只听外面一声:“无量佛!贫道闲游三山,闷踏五岳,访道学仙,贫
道我乃是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众家人一看,来了一位羽士黄冠,玄门
道教。头戴青缎九梁道中,身穿宝蓝缎道袍,青护须相衬,腰系杏黄丝绦,
白袜云鞋,背背一口宝剑,绿沙鱼皮套,黄绒穗头,黄绒挽手,手执一把萤
刷,面似淡金,细眉朗目,鼻直口方,三络黑胡须飘在胸前,根根见肉,真
是仙风道骨,一表非俗。众家人就问:“道爷来何干?”老道乃答曰:“贫
道乃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正在洞中打坐,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王
善人有难,贫道脚驾祥云,前来搭救,尔等到里面通禀,贫道并不要分文资
财,所为了然功德。”家人一听,说:“道爷来救我们员外爷呀?”老道说:
“正是。”王孝一听,甚为喜悦,赶紧往里飞跑。来到里面,说:“安人大
喜!”老太太一听,说:“这东西混帐,员外爷堪可要死,你还说大喜?喜
从何来?”王孝说:“现在外面来了一位老道,说是梅花山的神仙,他说能
救员外,岂不是大喜?”张士芳一听,赶紧就拦说:“你们哪弄来的老道?
妖言惑众,却不是来蒙两个钱?有银子也不给他,趁早叫他快去。”王孝说:
“人家老道说了,他是行好不要钱。”张士芳说:“你满嘴胡说,他不要钱,
莫非自己带着锅走?”王孝说:“人家自己说不要钱。”旁边王全之妻董氏
可就说:“王孝你把老道请进来,给员外瞧瞧也好,倘若瞧好了,真化一千
两二千两还化呢。瞧不好,可不能给他。”王孝说:“是。”立刻转身,来
到外面,说:“道爷我家夫人有请。”老道点头,大摇大摆,往里就走。书
中交代,来者老道,非为别人,正是黄面真人孙道全。奉济公之命,前来搭
救王安士。同雷鸣、陈亮来到海棠桥,叫雷鸣、陈亮在酒馆等着,孙道全这
才来到王员外门首,假充神仙。同家人来到里面,张士芳一瞧,就说:“你
这牛鼻子老道,哪来的?跑到这里来冤人。”孙道全口念“无量佛”说:“贫
道我不能跟你一般见识,我要来搭救王善人。”张士芳说:“你不用妖言惑
众,你知道老员外是什么病?”老道说:“山人自然知道,但是恐其说出来,
有人难以在这里站着,怕他脸上挂不住。”张士芳说:“你倒说说老员外是
什么病?”老道说:“王老员外乃是被阴人陷害。”张士芳说:“你满嘴胡
说,老员外素常待人甚厚,是一位善人,哪个家人能害老员外?”老道说:
“倒不是家人陷害,我出家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说话要留口德,不能
明说,常言道‘话到舌尖留半句,事从礼上让三来’。”张士芳说:“老道
你真是造谣言,倒是准陷害老员外?”老道微然一笑说:“你真要问害老员
外之人?乃是男子之身,阴毒妇人之心,内宅之亲,外姓之人。”张士芳一
听这几句话,脸上变颜变色。众家人大众一听,都猜疑是他,内宅之亲,外
姓之人,不是他是谁?大众明白,又不敢说,都拿眼瞧他。张士芳恼羞变成
怒说:“老道你不用信口胡说,你说有阴人陷害,有什么凭据?”老道说:
“那是有凭据,你把家人叫过一个来?”张士芳说:“叫家人干什么?王得
禄过来。”老道说:“家人,你到老员外床底下床板上,摸有个桃木人拿下
来。”王得禄果然到床底下伸手一摸,说:“不错,有东西。”立刻把桃本
人拿下来,一看,其形跟人一样,里面有老员外的生辰八字。张士芳这小子
心中有鬼,他溜出来了,直奔三清观。一见董太清,张士芳说:“董道爷你
这个方儿真灵,我姑父只打那一天就没起来,昏迷不醒。我姑父一死,我就
能张罗办白事。”董太清说:“总得七大,人才能够死,不到七天是不行的。”
张士芳说:“灵可是灵,白费了。”董太清说:“什么?”张士芳说:“今
天来了一个老道,是梅花山的梅花真人,他说能给王安士治病,他叫家人把
桃本人给拿出来。他还说出害王员外的人,是男子之身,阴毒妇人之心,内
宅之亲,外姓之人,不是我是谁?他算没说明我的名姓,我跑出来了。”董
太清说:“我告诉你,勿论他是谁,他也救不了,由那一天晚上,我做法把
王安士的三魂拘来一魂,七魄拘来两魄,我在这摄魂瓶装着,他焉能好的了。”
张士芳一听,说:“虽然你把王安士的魂拘来,在摄魂瓶装着,要据我想,
这个梅花真人必来找你要摄魂瓶。”董太清说:“他不来便罢,他如果真来,
我先将他结果了性命。”张十芳说:“怕你不行。我瞧人家那个老道,真是
仙风道骨,穿着蓝缎子道袍,黄脸膛,三绺黑胡子比你阔的多,大概能为比
你大。找你来要,你不给也许要了你的命。”董太清说:“你真是气死我也。”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声“无量佛”。张士芳说:“是不是来了?”董太清
一听,气往上撞,自己一想:“好老道,竟敢坏我的事,还敢找到我门口来?
我给他个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想罢由墙上把宝剑摘下来,手中
擎着剑,气哼哼往外够奔。一开门,举剑刚要剁,一瞧不是梅花真人,见门
外站定这个老道,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上挽着牛心发髻,身穿青布道袍,
腰系丝绦,白袜云鞋,肋下佩着一口宝剑,绿沙鱼皮鞘,黄绒穗头,黄绒挽
手,肩担一根扁担,扁担上有两个包裹,面如刀铁,两道重眉,一双眼赛如
环,鼻直口方,押耳两络黑毫,短拥拥一部钢髯,尤如钢针,轧似铁线,根
根见肉。董太清刚要用宝剑剁,一瞧不是外人,赶紧把宝剑擎住,吓得亡魂
皆冒,急忙上前行礼。不知来者老道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回二妖道贪财施邪术两豪杰设计盗魂瓶
话说董太清拿宝剑出来一瞧,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兄张太素,由外面回
来,董太清赶紧一行礼,张太素一瞧,气往上冲,说:“好师弟,我教会了
你能为,你会拿宝剑要杀我?这倒不错。”董太清说:“师兄莫生气,这内
中有一段隐情。”张太素说:“什么隐情?”董太清说:“师兄进来说。”
张太素来到里面,说:“怎么一段事?”董太清说:“师兄,你教给我害人
那个方法,却是真灵,现在我害了一个人。”张大素说:“害谁。”董太清
说:“害永宁村的王安士。”张太素一听,勃然大怒,说:“好,你害别人
我不恼,你害王安士,我且问你,咱们庙里两顷香火地准施舍的?”董太清
说:“王安士。”张太素说:“修盖大殿谁的银子?”董太清说:“王安上。”
张太素说:“化缘簿谁给写的,一年四季供灯油谁供给?庙中吃的粮米谁施
舍的?”董太清说:“也是王安士。”张太素说:“你既知道都是王安士,
他是咱们庙里头一家施主,你害他,你还有良心么?”董太清说:“我倒不
是要害他,是张士芳叫我害他的,许给我五百银子。”张太素一听,“呵”
了一声说:“既是五百银子还罢了,杀人倒落两把血呀!我只打算白害了人
呢,这还可以。”张士芳一听,要不好,这一提五百银子,见张太素也是见
财起意的强徒。张太素说:“你害人为什么拿宝剑砍我呢?”董太清说:“现
在有一个梅花真人把桃木人要去了,我只打算他来找我要摄魂瓶,我故此拿
宝剑出去,这个老道要坏我们的事。”张太素说:“不要紧,我教给你害人
七天准死,我还会叫他当天就死的法子。张士芳,你去买点应用的东西,今
天晚上我管保叫王安士咽气,明天张士芳你就办白事。”张士芳甚为喜悦,
立刻把应用的东西买来。等到天有二鼓以后,星斗出全了,张太素在院中摆
设香案,把包头上扎头绳解开,披散开头发,手中仗剑,烧上香,一祷告:
“三清教主在上,保佑弟子张太素,把王安士害了。得张士芳五百银子,我
再给三清教主挂袍,还愿上供。”其实三清教主,也不能为挂袍上供就保佑
他害人,也没有这不开眼的神仙。张太素褥告完了,画了三道符,用宝剑尖
一挑,点着,口中念念有词。三道符烧完,老道一用宝剑,说声:“太上老
君,急急如律令赫!”把摄魂瓶打开。立时就见一阵阵冷气吸人,一声声山
林失色,“咕噜噜”声如牛吼,“哗啦啦”进来一个,滴溜溜就地乱转,原
来正是王安士魂魄。一阵阴风惨惨,眼瞧老道就把魂魄收在摄魂瓶之内,用
红绸子一封,五色线一系,两个老道同张士芳来到西配房屋中。这屋里靠西
墙有条桌,头前八仙桌,两边有椅子。两个老道在椅子上一坐,把摄魂瓶放
在条桌当中。张太素说:“张士芳,你不信你去瞧去,你姑父此时咽了气了。
明天你办白事,你可得给五百银子,下给我照样收拾你。”张士芳说:“我
焉有不给之理?”正说着话,就听东配房后有人喊嚷:“我要上吊了。”张
太素一听,说:“贤弟你听东边有人喊嚷要上吊,你我去瞧瞧,焉有不管之
理?”董太清说:“瞧瞧去,我听声音像东后院。”说着话,两个老道同张
士芳出来,将门倒带上,绕到东配房后。一看,本来院里有一裸树,在树上
搭着一件大氅,见这人头戴翠蓝色六瓣壮士帽,蓝翠箭馆薄底靴子,白脸膛
俊品人物,正解下丝绦,搭在树上拴套,口中自言自语:“罢了,人是生有
处,死有地,阎王造就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死了死了,万事皆休。”
老道一看说:“朋友,你怎么跑到我们院里上吊来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
素不相识,你这可不必。”这人抬头一看,说:“道爷不可见怪,我实不知
道这庙里有人,我只打算是空庙呢。我要知道有观主,我天大胆也不敢来搅
扰。”老道一听,这人说话很通情理,这才说:“朋友,你为什么要寻死呢?
我看尊驾,堂堂一表非俗,大概不致不明白,为何寻此短见?”这人叹了一
声说:“道爷要问,一言难尽。我本是镇江人,保镖为业。我保着二十万银
子镖,走在这东边漫洼里,不想出来一伙强盗,约有四五十人,把我截住,
要挡镖车。我一提我们镖局子的字号,这些贼人也不懂场面,他们说:‘就
是皇上从此路过,也要留买路金钱。’我一动手,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人焉
能敌得了?二十万银子,被他们劫了去,我自己越想越没路。有心回去,这
场官司打不了,客人焉能答应?叫我赔,我哪有银子赔?我一想,莫如一死
方休。”董太清说:“你家里有什么人呢?”这人说:“家中有白发的娘亲,
绿鬓的妻子,未成丁的幼儿,母老妻单子幼。”老道说:“既是你家中有老
母妻子,你要一死,家中一家子全竭了。便我劝你,你别想不开。你到本地
衙门去报去,留下案底,你还是回去,你总是实有其事。客人不信,叫他到
本地衙门来细查此案,客人不能够要你的命。你想对不对?你赶快去罢,我
也不让你庙里坐着了,今天我们庙里有佛事。”这人点点头,说:“多亏道
爷开导我,我谢谢道爷。”立刻深施一礼,由树上把铜笔拿下来,立刻跳墙
出去。老道转身往回走,刚来到院中,只见西配房屋中有一个人,红胡子,
蓝靛脸,正要盗摄魂瓶。老这一看,气往上撞说:“孽障大胆!”立刻把门
堵住。书中交代:来者非是别人,正是雷鸣、陈亮。这两个人打哪来呢?原
来孙道全在王安士家中,把桃木人拿下来,王员外还是不能起来,众家人就
问说:“仙长,你老人家看我家员外是什么病?”孙道全说:“你家员外被
人陷害,失了魂了,我得去给找魂去。”众家人说:“好,道爷哪里找去?”
老道说:“你们不用管我,今天晚上把你员外的魂给找来就好了。”众家人
说:“员外的病,只要你老人家救得了痊愈,准得好好谢你。”老道说:“我
倒不要谢礼,所为了然功德,我要去找魂,晚上再见。”说罢出了王宅,一
直来到海棠桥酒馆之内。雷鸣、陈亮两人在喝酒等着呢,见孙道全来了,陈
亮说:“师兄喝酒罢。”三个人吃喝完了,孙道全把雷鸣、陈亮叫到酒馆以
外无人之处,说:“二位师弟,师父有吩咐,叫你二人今天晚上够奔西边那
座三清观。师父提说,那庙里西配房屋中,条案桌上有一个瓶,叫摄魂瓶,
咱们施主王安士的魂,被那庙里老道拘了去,搁在瓶里,你二人去把瓶盗来,
就把王员外救了。可千万要小心,那两个老道可不好惹,都会妖术邪法,你
二人可要留神。”雷鸣、陈亮点头,立刻往前走。雷鸣说:“三弟,咱们二
个人你盗我盗?”陈亮说:“二弟,你飞檐走壁之能,窃取灵妙之巧,比我
强。讲说口巧舌能,见什么也说什么,机灵便,眼力健,我比你强。二哥,
你盗瓶,我使调虎离山计,把老道调出来。”雷鸣说:“你怎样使调虎离山
的妙计呢?”陈亮说:“我没准,瞧事做事,也许放火,也许装神作鬼。”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庙门以外。陈亮说:“二哥你在西边,瞧着我打东边使
调虎离山计。”陈亮上墙一看,两个老道在西配房里,一间后院东首有一棵
树,陈亮这才嚷“上吊”。雷鸣瞧两个老道出去,他由房上下来,刚要进西
配房,雷鸣又怕屋里还有人,方才也没问孙道全他这庙里有几个老道。雷鸣
心中一犹疑,又怕两个老道回来撞上,他又到东边来探探,听两个老道正与
陈亮说话,雷呜复反回来,刚要椎门,又怕屋中有人,听了一听,才推门进
去。两个老道回来了,见雷鸣正要伸手拿摄魂瓶,董太清一声喊嚷,“好孽
障大胆!”雷鸣一回头,见老道已到门口,顾不得拿摄魂瓶,拉刀想要往外
闯,焉想这张太素用手一指,竞把雷鸣用定神法定住。不知雷鸣性命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三回雷鸣智杀张太素悟禅气吹董太清
话说张太素用定神法把雷鸣制住,老道心中就明白了。说:“贤弟,方
才白脸上吊的,是跟他一处的。一个是调虎离山计,一个来盗瓶,对不对?”
董太清说:“有理。”立刻吩咐张士芳把雷鸣捆上。两个老道坐下说:“你
这厮好大胆量,竟敢前来盗摄魂瓶?你姓什么?准叫你来的?那个白脸使调
虎离山计是谁?趁此说实活。”雷鸣说:“我一个人来的,那个白脸不认识。”
张太素说:“谁叫你来偷盗摄魂瓶的?”雷鸣说:“我自己要来偷的。”张
太素说:“你怎么不偷别的,单偷我这瓶子呢?”雷鸣说:“做贼的瞧见什
么就偷什么,我爱这瓶子,我就要偷。”张太素说:“你这厮大概不说实话,
张士芳给我把绳棍拿来,我非打你,你也不说。”张士芳立刻把绳子拿来,
张太素就把雷鸣的衣服解开,用绳子沾水一抽,雷鸣破口大骂,“叭叭叭”
一连就是数十鞭,打的雷鸣身上尽是伤。陈亮在外面等候多时,不见雷鸣出
来,陈亮暗中一探,老道正打雷鸣。陈亮一看二哥挨打,心中难受,有心下
去,又知道老道妖术邪法,不是老道的对手,不下去,瞧着二哥受这样委屈,
心中又不忍。陈亮真急了,一瞧大殿后面堆着许多干柴,陈亮立刻掏出火来,
给把柴草点着,少时连大殿都着了。张士芳偶然看外面一亮,往外一瞧,大
殿火起来了,张士芳说:“可了不得了,大殿着了火。”董太清一听,先把
桌上摄魂瓶揣起来,同张太素、张士芳出来,到后面打算救火。陈亮此时进
去,把雷鸣背出来,一直够奔海棠桥。再回来一看,三清观烈焰飞腾,火光
大作。陈亮来到海棠桥,孙道全说:“二位师弟把摄魂瓶盗来没有?”陈亮
说:“师兄你看,不但摄魂瓶没盗来,我二哥被老道打了一身伤,我使调虎
离山计,才救出来。咱们得找个地方、叫二哥歇歇,上点止痛的药方好。”
孙道全说:“只可到王宅去罢。”这才带领陈亮,背着雷鸣,来到王宅。先
叫陈亮在旁边等着,老道一叫门,管家王孝开门一看,说:“仙长来了甚好。”
孙道全说:“我有两个采魂童受累了,要借你们书房歇歇。你等可别偷着瞧。”
王孝说:“是了,我们躲开,你同着进去罢。”老道这才同着陈亮,把雷鸣
背到书房,搁到里间屋中,叫雷鸣定定神,敷上金疮止痛散,把帘子落下。
老道在外间屋中一坐,少时有家人进来献茶,说:“祖师爷你给我们员外把
魂找来没有?我们员外可咽了气了。”老道说:“你告诉里面安人,不要紧,
可千万别哭,我准管保死不了。”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乱,说:“三清观
着了火,把庙满烧了。”孙道全见家人出去,说:“二位师弟,你们两个人
这个乱惹大了,三清观庙都烧了,那两个老道准要来找我拼命。”陈亮说:
“那也无法,我焉能瞧我二哥活活打死呢?他不来便罢,他要来咱们三个人
跟他拼命。”孙道全说:“事已至此,二位师弟也不必管。那两个妖道都会
邪术,你两个动手也是白送死,莫若你二人逃命去罢,我自有道理。他要找
我,我跟他去就是了。”说着话已然东方发白,只听外面叫门,家人出去一
看,是董太清、张太素。两个老道见大殿东西配殿一点没剩,只烧的片瓦无
存,两个老道一跺脚说:“张士芳因为你把我的庙都烧了,我两人非得找这
个梅花真人去拼命,这两个人是必梅花真人主使来的。”张太素说:“我知
道这个真人,是灵猿化身,咱们去找他去。”立刻来到王安士门首,一叫门,
家人开门一看认识,说:“董道爷、张道爷,二位这么早,来此何干?”张
太素说:“你们这里住着一个梅花真人么?”管家说:“不错呀。”张太素
说:“你叫他出来,就提我二人找他有事。”家人立刻到里面说:“仙长爷,
现在外面有三清观的董道爷、张道爷找你。”孙道全一听说:“二位师弟,
走你们的罢。”雷鸣陈亮说:“师兄,我二人惹的祸,要一走岂不叫兄长受
累?”老道说:“你二人去罢,我去见他。”孙道全当时来到外面一见,董
太清一瞧认识,说:“原来是你呀。”孙道全说:“二位道友有什么话?咱
们找清静地方说去。两个人事情,彼此说出来,叫人家耻笑。你我都是三清
教的门人,咱们的事,找地方说去。”张太素说:“跟我走。”三个老道一
直够奔海棠桥而来。焉想到雷鸣、陈亮早越房出来,后面远远暗中跟随。三
个老道来到海棠桥,天光大亮,张太素说:“孙道全你说罢。”孙道全说:
“咱们往北去,到天台山下,那里没人说去。”张太素说:“走。”三个人
一直到天台山下。孙道全说:“二位道友找我为什么。”董太清说:“你无
故坏我的事,你主使一个蓝脸,一个白脸,把我的庙烧了,我焉能容你!”
孙道全说:“二位道友不便动怒,咱们彼此都是三清教的人,你把摄魂瓶给
我,好叫王员外给你修庙,照样赔你,也别管蓝白脸那两个人。咱们一概不
提,你瞧好不好?”董太清说:“你那算白说,今天我非得把你宰了,方出
我胸中之气,我拿摄魂瓶,我自己会叫王员外修庙,何必你叫王员外给我修
庙?”孙道全说:“二位别生气,慢慢说。”董太清哪里肯听,伸手拉出宝
剑,照定孙道全就是一剑,孙道全并不还手,往旁边一闪,口中直央求说:
“二位道友饶了我罢,我给赔罪磕头,还不行吗?”董太清一剑跟着一剑,
张太素脸朝南站着瞧着,说:“非杀了你不出我二人之气。”口中直骂。这
个时节,雷鸣、陈亮两个由东边绕到北边去,蹲在石头背后,雷鸣一瞧说:
“三弟,你瞧咱们师兄不还手,尽躲。这两个老道真可恨,我先把这两个老
道冷不防宰了,以报打我之仇。”说着话,雷鸣拉出刀来,慢慢往前就走,
张太清脸朝南站着,雷鸣由北边打他身后头往前来,心里说:“你要不回头,
我就把你宰了。”焉想到老道也是恶贯满盈,该当死,并没回头,只顾瞧董
太清动手。雷鸣凑到近前,冷不防手起刀落。“卟哧”一下,红光崩现,鲜
血直流,张太素的人头滚落在地,死尸栽倒。董太清一瞧,师兄被那蓝脸杀
了,说:“好孙道全,我说你们是一党不是?把我师兄杀了,我今天非要你
们的命不可。”雷鸣、陈亮说:“咱们三个人,要他的命。”正说着话,只
见张太素的人头忽然由地下飞起来,有两丈多高,照定董太清的脑袋砸下去。
董太清说:“师兄你死的屈,你别闹鬼呀!你找你的仇人,我准给你报仇。”
正说着话,人头又飞起来,又照他打去,一连数次。大众留神一看,在西边
石头后头,有个小和尚在那里吹呢。孙道全一看,认识是悟禅。书中交代:
悟禅打哪来呢?原来济公带悟禅到松阴观,一拜鲁修真。本来鲁修真是个修
道的人,跟济公一谈,知道济公是得道的高僧,二人倒是道义相交。和尚把
乾坤颠倒迷路旗送给鲁修真,和尚说:“我将来到常山院慈云观,有一步大
难,非道友救我不可。”鲁修真说:“圣僧有用我之处,给我信,我必到。”
越谈越对,就留和尚师徒住下。次日天刚亮,和尚说:“悟禅你到天台山下
去,救你三个师弟去。”悟禅点头,来到天台山下,在暗中藏着,见孙道全
直央求,后来见雷呜把张太素杀了,悟禅这才吹人头打董太清。孙道全一瞧
见,说:“小师兄快来。”董太清也瞧见,说:“好妖精,竟敢这样无礼!”
悟禅一撇肚子,一口气把董太情给吹起来,离地有一丈,“扑冬”把老道摔
下来。悟禅又吹,吹起来摔下去。正摔董太清。忽听山坡一声“无量佛”,
说:
“山中清,山中清,万缘不到好修行。眼前浮云倾富贵,崖下流水无困横。是是非
非不管我,长长短短没人争。惟有一时动情处,岭头一曲古英风。”
一位老道信口作歌而来,大众睁睛一看,吓得亡魂皆冒。不知来者是谁,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回老仙翁一怒捉悟禅二义士夜探天台山
话说悟禅正在气吹董太清,忽听山坡一声“无量佛”信口作歌,来了一
位老道。头戴旧布道中,身穿破袖头,白绫高腰袜子,直搭护膝,厚底云履,
面如古月,鹤发童颜,一部银髯,真是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在手中提
着花篮,背后背着乾坤奥妙大葫芦,来者老道非别,乃是天台山上清宫东方
太悦老仙翁昆仑于。董太清一看,赶紧跪倒,口称:“祖师爷在上,弟子给
祖师爷叩头。”孙道全也跪下了,悟禅也吓得不敢吹了,雷鸣、陈亮不知这
个老道的来历。这位老道在天台山上,道德深远。这座天台山,有四十五里
地高,他的庙站在上面,叫接云岭。这座山上,豺狼虎豹、毒蛇怪蟒极多,
凡夫俗子也到不了。孙道全、董太清都认识,故此赶紧行礼。老仙翁一看说:
“你两个人为何如此争斗?从实说来!这个妖精是谁?”孙道全说:“回禀
祖师爷,这个小和尚是我师兄,我拜济颠和尚为师,找要跟济颠学习点能为
法术。”老仙翁一听说:“好,我山人正要找济颠呢。”老仙翁为什么要找
济公作对呢?这内中有一段缘故。书中交代:只因前者诸道缘、张道陵两个
老道被雷鸣陈亮给把衣裳都剥了去,两个老道及至还醒过来,一瞧赤身露体,
褚道缘说:“这怎么好?要在街上一走,谁瞧见,谁不打耳光子的?”老道
张道陵说:“咱们到天台山上清宫去找祖师爷去罢。”两个人白天不敢走,
等天黑,还是走山里,不敢走村庄。到上清宫,一打门,小道童由里面出来,
一开门说:“二位怎么连裤子都没有了?必是赌输了。”诸道缘说:“不是,
我二人被济颠和尚欺负苦了。我二人要见见祖师爷,求祖师爷替我们报仇。”
说着话,来到里面。一见老仙翁,老仙翁这个气就大了,说:“两个东西,
怎么这样不要脸?连裤子都没了?”张道陵说:“祖师爷有所不知,尘世上
出了一个济颠和尚,兴三宝,灭三清,他说:‘三清教没有人,都是畜类,
全都是披毛戴角,都是四造所生,脊背朝天,横骨插心。’他把我二人的衣
服全都剥去了,求祖师爷大发慈悲,给我们报仇,也给我们三清教转转脸。”
老仙翁一听说:“我听说济颠和尚是个罗汉,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童儿去
拿出两身衣服来,叫两个人穿上。那时我见着济颠,我倒要问问他。”褚道
缘张道陵两个人穿上衣服,在庙里住了一天走了。今天老仙翁早晨起来,在
山上采药,看见山下一股妖气,直冲斗牛之间,故此这才下山来看看。一问
孙道全,他提说拜济公为师,故此老仙翁说:“我正要找济颠僧。”又问:
“你两个人为何争斗?”孙道全说:“奉济公之命,搭救王安士。”怎么董
太清;张太素害人拘魂,从头至尾,细述一遍。董太清说:“祖师爷,你看
孙道全无故他使人把我的庙烧了,方才那个蓝脸把我师兄杀了。”老仙翁说:
“董太清,你这孽障,无故不守本分,贪财害人,张太素死有余辜。你把摄
魂瓶拿出来,不准你再动手,山人今天便宜你。”董太清不敢不拿出来,立
刻把摄魂瓶拿出来。老仙翁说:“孙道全你拿摄魂瓶去救王安士,这个小妖
精是你的小师兄呀,我把他带上山去吊起来。你给你师父济颠送信,叫他前
来见我,他一天不来,我把他吊一天,他两天不来,我把他徒弟吊两天,哪
时他来,我把这妖精放下。”孙道全也不敢多说,悟禅就吓的不敢跑。怎么
不敢跑呢?知道老仙翁身后背着那乾坤奥妙大葫芦,无论什么妖精装到里
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老仙翁立刻把悟禅搁到花篮之内,老道竟自上山去
了。雷鸣、陈亮这两个人就急了,雷鸣说:“师兄,你瞧这个杂毛老道,把
咱们小师兄捉了去,你为何不管呀?”孙道全说:“你二位师弟有所不知,
这个老道可惹不起,神通广大,法术无边,连咱们小师兄他那么大道行都不
敢跑,我更不敢惹了。”雷鸣、陈亮一听,气往上冲说:“你惹不起,我两
个人可惹得起!咱们小师兄被他弄了走,我二人焉能袖手旁观?”孙道全说:
“二位师弟打算怎么样呢?”雷呜说:“这个老道不是就在山上庙里住么?”
孙道全说:“是呀。”雷鸣、陈亮说:“我二人非得把老道宰了,给小师兄
报仇不可。”孙道全说:“二位师弟可千万不可任性,这个老道可非同别人
可比,你二人岂不是白送死?依我说,趁早别碰钉子。”雷鸣、陈亮说:“你
说不算,我二人拼着我们两条命不要了。”说着话,往山上就跑,孙道全再
三拦也拦不住。这两个人随后就追老道,展眼再瞧,老道不见了。这两个人
焉能追得上?老道驾着趁脚风走了。这两个人追去,山路甚是崎岖,坷坎不
平。正往前走,见眼前一道涧沟,南北有五丈余宽,深有万丈,当中只有一
道独木桥,东西没有路,非得走这根独木过不去。陈亮一看,这根木头年深
日久,都朽了,用手一挖,木屑就往下面掉。陈亮说:“二弟,你看非得走
这独木桥过不去。要走在当中这一断,摔下去落在山涧里,就得摔个肉泥烂
酱。”雷鸣说:“咱们拼个死去,非得把老道杀了,把小师兄救回来。”陈
亮说:“是。”两个人把心一横,立刻施展陆地飞腾法,就打这根木头上走
过来,也没怎么样。二人这才又往前走,约走了数里之遥,忽见眼前有一只
猛虎,两只眼灯笼相似,张着血盆大嘴,尾巴来回直摆,把地下的石子扫的
往上直飞。雷鸣、陈亮两个人一看,吓的亡魂。雷鸣说:“老三,你看这可
要没命。”有心回去罢,走在独木桥也许掉下去,虎若要追,也跑不了。两
个人一想:“该死也活不了。”拉出刀来,直往前走,走到猛虎跟前,老虎
拿鼻子闻闻,一摇尾竟自走了,雷鸣、陈亮吓的一身冷汗。陈亮说:“二哥,
咱两个人许没有人味了,老虎瞧见闻闻,都摇尾不吃。”雷鸣说:“咱们两
个人走罢,不该是他嘴里食。”说着话,二人又往前走,眼见日已西沉。正
往前走,只见大岭上有一条大蟒,足有三十余丈长,有缸粗细,两只眼似两
盏灯。雷鸣、陈亮被老虎吓得一身冷汗,觉着毛骨竦然,刚把汗干了些,身
上仿佛长点力气,这又瞧见大蟒,把两个人又吓得惊魂千里。不往前走是不
行,山上又没有两条路,陈亮说:“二哥,生有处,死有地,方才老虎没吃
咱们,这大蟒也许不害人,咱们愣在前闯。”正说着,只见这条大蟒一阵怪
风,竟自去了。雷鸣、陈亮说:“好险,好险,你我两世为人。”二人微缓
了缓,又往上走来。到了上清宫,约有二更天,一看满天星斗,膝膝月色,
山影静悄悄,空落落。见这座庙前至后三层大殿,周围地势占的不少。正山
门坐落北向,上面有字,是泥金匾刻的字,上写“护国敕建上清宫”。东西
有角门,都关着,庙门口有两根旗杆,庙里有两根旗杆。雷鸣、陈亮二人看
罢,拧身蹿上墙去,往里一望,正当中大殿五间,带月台,东西各有配殿,
中院栽松种竹,清风飘然;大殿东边,有四扇屏风门套着,是第二层院子。
两个人蹿房越脊,施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相仿,往后够奔。站在房上一看,
东跨院里有灯光,这院中也是四合房。北上房五间,南倒座五间,东西配房
各三间,北上房屋中射出灯光。雷鸣、陈亮来到北上房前披,施展珍珠倒卷
帘,夜又探海式,往屋中一看,见屋中靠北墙条案上面有些经卷,头前八仙
桌上面有一盏灯,两边有椅子,老道正在上首椅子上坐着,在灯下看书。这
屋中是明三暗五,再一看房柁上吊着悟禅,绳子拴着脚,头冲下吊着倒势。
雷鸣、陈亮一看,气往上撞,立刻拉刀将手伸出,由上面一翻身跳下来,往
屋中就闯,一掀帘子,打算摆刀杀老道。焉想到老道一抬头,说:“好孽障!
大胆的狂徒!”用手一指,用定神法就把雷鸣、陈亮定住,雷鸣、陈亮气往
上撞,破口大骂。老道立时吩咐来人:“这两个小辈,将他缚到后面去,结
果性命。”不知二位英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回永宁村法救王安士韩家院捉拿章香娘
话说老仙翁把雷鸣、陈亮制往,吩咐把二人抬到后面去结果性命。这个
时节,旁边过来一人说:“师爷,你老人家大发慈悲罢!这两个人是弟子的
结拜兄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求祖师爷看在弟子面上,饶恕他二人罢!二
位贤弟跟我到后面去。”雷鸣、陈亮一看,说话这人乃是夜行鬼小昆仑郭顺。
雷鸣、陈亮正破口大骂,郭顺说:“二位贤弟别骂了。”立刻把雷鸣、陈亮
带到后面去,老仙翁还怒气未息。天光刚亮,只听外面一声“无量佛”,小
道童出来一看,来者乃是孙道全。书中交代,孙道全自从山下见雷鸣、陈亮
追赶老仙翁去,他也无法,拿着摄魂瓶,够奔永宁村。来到王安士家一打门,
家人一看,说:“道爷来了,可曾把我们员外爷的魂给找来?”孙道全说:
“找来了。”家人立刻同孙道全来到里面,一看王员外已然如同死人一般。
孙道全把摄魂瓶拿出来,打开一念咒,王安士的魂归了窍。当时王安士“啊
呀”了一声,一睁眼说:“我好闷得很。”众人一瞧,老员外说出后来都喜
欢了。安人说:“员外你好了。”员外说:“我没有病,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众家人说:“员外爷,你躺了好几天了,昏迷不醒。要不是这位仙长把你老
人家救了,就了不得了。”老员外说:“原来如此。”立刻翻身起来,如同
好人一般,要给老道磕头。孙道全说:“老员外千万别给我磕头,我要损阳
寿。”家人先给拿过桂圆茶来,王安士喝了。就觉得心里发空,家里有现成
的燕窝粥,先给员外喝了一碗,老员外请真人外面书房坐,老员外也就不敢
给老道行礼了,穿好了衣服,陪着来到书房,叫家人预备上等果酒。众人无
不感念老道的好处,家人把酒摆上,老员外陪着孙道全喝酒谈心。老道喝着
酒,忽然往东一看,一股妖气直冲霄汉。书房是西房,正往东看,老道就问:
“老员外,这东院里是甚么人住着?”王安士说:“那院里是我一个拜弟,
姓韩名成,跟我也是世交?”老道说:“他家里有什么人?”王安士说:“他
家里夫妇两个,有一个儿子,叫韩文美,有媳妇,道爷说这个做什么?”孙
道全说:“我看那院里有一股妖气冲天,那院中准有妖精。”王安士一听,
说道:“没听说他家里闹妖精,真人看着准有妖精?”老道说:“那不假,
准有。”王安士一想,我跟韩员外至有交情,既知道焉有不管之理:说:“道
爷,既瞧出来,何妨慈悲,跟我过去给把妖精除了。那院里韩员外跟我至好,
也不是外人。”孙道全说:“可以,我山人去瞧瞧。”老员外立刻同老道来
到隔壁一叫门,韩员外家的管家出来汗门,一看说:“王员外,你老人家好
了?”王安士说:“好了,你家员外可在家里?”家人说:“在家里。”王
安士说:“你到里面通禀一声,我来见你家员外有事。”家人立刻进去一回
禀,韩成赶紧迎接出来。孙道全一看,这位韩员外好样子,身高八尺,膀阔
三停,头戴宝蓝员外中,迎面嵌美五,他本是武举出身,身服蓝缎员外氅,
腰系丝绦,白袜云履,面如紧玉,浓眉大眼,三绺黑胡须。一见王安士,连
忙施礼说,“兄长久安,可曾好了?小弟少来问候。”王安士说:“你我兄
弟知己,勿叙套言。”韩成说:“这位道爷是谁?”玉安士说:“这位乃是
悔花真人,我的病就是这位道爷救的。”韩成拱手往里让。来到书房落座,
家人献上茶来,王安士说:“今天我同道爷来,非为别故,我方才正在书房
吃酒,真人看你这院中有妖精。我恩你我知己,我不能不管,我求真人过来,
给你降妖捉怪。”韩成说:“我这院中没闹过妖精,道爷怎么瞧有妖精呢?”
孙道全说:“我看这股妖气,还是阴气,必是女妖。员外你把女眷连婆子丫
鬟都叫出来,真人一瞧,就瞧出来。”韩成说:“可以。”立刻叫家人给内
室送信,叫安人、少奶奶、众婆子、丫鬟都出来。少时内宅女眷都出来,老
道来到院中一看,有一位妇人二十多岁,长得姿容美绝,秀丽无双,有两个
丫鬟搀着。孙道全一看这个妇人是妖精,老道拉出宝剑一指说:“好妖精见
了山人还敢大模大样?”这妇人并不言语。孙道全说:“你还不现原形?”
这妇人也不言语,孙道全举宝剑赶过去就要砍。这个少妇非是别人,乃是韩
成的儿媳妇。怎么会是妖精呢?这其中有一段情节,韩成之子韩文美,本是
个念书的人,当初跟王全李修缘都是同窗的书友,就是韩文美年岁居长,王
全次之,李修缘顶小。皆因李修缘一走,王全也不念书了,韩文美就剩下一
个人自己在家中用功。偏巧他妻子故世,韩文美就无心念书,时常带着书童
出去游山玩景,以解心中之闷。韩成打算给他续室,老不合适,高不成,低
不就,故此耽误下了。这天韩文美带着书童又出去游玩,走到永宁村西,觉
着口干舌燥,韩文美就说:“童子,你我到哪里去歇息歇息,找杯茶吃。”
童子说:“眼前这不是清静庵么?庙里老尼姑,不是公子爷的师父?咱们到
庙里去喝茶好不好?”韩文美一想:“也好。”立刻同书童来到庙门口叫门。
工夫不大,就见由里面出来一个小尼姑,把门开开,说:“公子爷来了。”
韩文美说:“老师父可在庙里?”小尼姑说:“在庙中,公子爷请里面坐罢!”
韩文美带领书童。这才往里够奔。一直来到西跨院。这院中是西房三间。北
房三间,南房三间。小尼姑来到北房禅堂。一打帘子,说:“师父,韩公子
来了。”这房里老尼僧法名妙慧,一听说韩公子爷来了,赶紧由里出来,说:
“公子爷来了,怎么这么闲在?”韩文美赶紧行礼,说:“师父一向可好?
弟子有礼。”老尼说:“好,公子爷请坐!”韩文美坐下,老尼姑叫来人倒
茶来,只听里面屋中一声答应,真是娇滴滴声音,一掀帘子,由里面出来一
个带发修行的少妇。韩文美一看,真似貌比天仙,给韩文美过来一倒茶,韩
文美就闻着妇人身上带着有一阵兰麝之香。这妇人把茶倒上,慢闪秋波,斜
乜杏眼,瞧了韩文美一眼,转身进屋中去。韩文美一瞧这妇人,当时心神飘
荡,这才问老尼僧:“这位妇人是谁呀?”妙慧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他姓章,名叫香娘,他原是这村北的人。他丈夫故世,家有婆母,要逼他改
嫁。他不愿改嫁,情愿出家,拜我为师,就在我这庙里,侍奉佛祖。”韩文
美点了点头,坐了片刻,立刻告辞,一出庙,真仿佛把魂留在庙里。到了家
中,茶思饭想,躺在炕上茶饭懒用,一闭眼就见章氏香娘在眼前,自己得了
单思病。韩员外夫妇跟前就是这一子,一见儿子病了,赶紧请名医医治,医
家先生也瞧不出甚病症来,一天不如一天。那韩成一想:“这病来的怪。”
就把书童叫过来一盘问:“我家公子上哪去了?不说实话,把你打死。”书
童不敢隐瞒,就把上清静庵里去,遇见章香娘之故一说,韩成夫妇疼儿子,
赶紧叫人把清静庵老尼姑接来。安人说:“亲家,你瞧你徒弟病得利害,你
得救你徒弟,我夫妇就是这一个儿。”老尼姑说:“我怎么救他?”安人说:
“你庙里听说有一个章氏香娘,你只要给我儿把亲提妥了,他的病就好了。”
老尼姑说:“哟,人家跟我出家,我劝人家改嫁,那如何使得?”安人说:
“你费费心罢,只要你给提妥了,我必当重谢你。”老尼姑说:“我提着瞧
罢。”当时老尼姑回去,到庙中跟章氏香娘一提,先前章氏不愿意,后来香
娘愿意了。老尼姑给韩宅送信,韩成还是定轿子娶,照娶姑娘一样。韩文美
一听说定了,病就一无比一天见好,等娶过来,夫妻恩爱的如胶似漆,公婆
也欢喜儿媳妇,婆子、丫鬟都没有不跟少奶奶合适的,半年多的光景,也没
人知道他是妖精。今天无故被孙道全看出来,孙道全摆宝剑刚要剁,焉想到
韩成恼了,由后面冷不防打孙道全一个嘴巴,挟起来,来到大门外,把老道
扔下,说:“你哪来的老道?跑到我家里来撒野!说我好好的媳妇是妖精,
你快滚罢。”说完了话,关上大门回头进去。孙道全一想:“正是,是非只
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莫若找我师父,我把妖
精捉了,可以转转脸。”想罢立刻往前就走。刚一出了巷口,就听后面忽然
起了一阵怪风,谅情必是妖精追赶下来。不知孙道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第一百四十六回孙道全捉妖遇害济禅师拉船报恩
话说孙道全出了永宁村,正往前走,忽听由后面起了一阵怪风,刮的走
石飞沙四起。孙道全一闻这阵风,异香扑鼻,心里说:“了不得了,这个妖
精追下我来,要跟我做对。”正在心中思想,何尝不是?只听后面有人说话:
“好孙道全,你往哪走?仙姑娘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败我的事,拆
散我的金玉良缘。我仙姑这几年没吃人了,今天我开开杀戒,把你吃了,我
好饱餐一顿。”孙道全一回头,果然是那个妇人迫下来了。孙道全赶紧拉出
宝剑一指,说:“好妖怪,你好大胆量,竟敢跟山人前来做对?我今天结果
你的性命。”妖精说:“并非我仙姑娘找你,你无故怀着鬼胎,坏我的事,
我焉能饶你?”孙道全摆剑就剁,妖精一闪身,抖手举起一块混元如意石,
这石头能大能小,起在空中好似一座泰山,照孙道全头顶打来。孙道全也有
点能为,受过广法真人沈妙亮的传授,一瞧石头打下来,赶紧口念护身咒,
掐剑诀一指,说声“敕令”,立刻石子现了一道黄光,坠落于地。妖精一瞧,
说:“好孙道全,你敢破仙姑的法宝。”立刻又一抖手,孙道全一看,无数
的长虫奔孙道全要咬。孙道全知道这是障眼法,立刻把舌尖嚼破,往上一喷,
这些长虫完全现出原形,都是纸的。妖精勃然大怒说:“孙道全,你敢破仙
姑的法木。”说着,一瘪撇肚子一张嘴,喷出一道黄光,这是她三千多年的
内丹。孙道全立刻觉着身子一麻,翻身栽倒。那妖精哈哈一笑说:“我打算
你有多大能力?原来就是这样,今天合该我吃你。”立刻把孙道全一提,来
到山神庙,把孙道全搁在里面。妖精把门一关,打算要现原形吃孙道全,正
在这般情况,就听门外哈哈一笑说:“好孽障,真乃大胆,竟敢要吃我徒弟?
来,来,来,咱们爷们较量较量。”妖精一听,往外一看,来了一个穷和尚,
书中交代:来者乃是济公。济公由八卦山叫悟禅走后,跟坎离真人鲁修真告
辞。鲁修真说:“圣僧何妨在我这庙里多住几天,你我可以盘桓盘桓。”和
尚说:“我还有要紧事故,你我后会有期。”和尚出离了八卦山,往前行走,
来到一个小码头,见王全、李福正进酒馆,和尚也掀帘子进去。王全、张福
刚坐下,要了一桌酒席,和尚也进来,向王全说:“乡亲才走到这里?”王
全一看,是萧山县树林子里遇见那穷和尚,王全说:“大师父,你也来了。”
和尚说:“你们二位,这些日子才到这里?”王全说:“别提了,我二人在
萧山县遭了一场官司,耽误了几天?”和尚说:“乡亲你回家去罢,你不必
找你表弟,找也找不着。你一天到家,你表弟也是一天到家,你两天到家,
他也两天到家,你哪时到家,他也就到家了。”王全说:“是、是,大师父
没吃饭吧?”和尚说:“可不是。”王全说:“你在这里一同吃罢。”和尚
说:“敢情好。”王全立刻叫伙计拿过一份杯筷碗碟来,和尚就坐下。伙计
把干鲜果品菜蔬上齐,和尚大把抓菜,李福就瞧着不愿意,和尚抓起来还让
呢:“你们二位吃这把。”王全一瞧,和尚真脏,满脸抹油,王全嫌赃说:
“和尚你吃罢,那盘子都是你吃。”和尚说:“我就得其所哉!”王全吃点
不吃了,李福也饱了,和尚大吃大喝大抓,连跑堂的都拿眼瞪和尚。跑堂的
心说:“好容易来了一位阔大爷,要成桌的酒席吃不了,好吃的剩点,这叫
和尚拿手一抓怎么吃?”王全见和尚吃完了,叫伙计算帐。这个时节,由外
面进来一个人,说:“哪位搭船走,我们船上海棠桥。”李福说:“公子爷,
咱们搭船走罢。”王全一听说:“你还提坐船?提起来吓的我魂飞胆裂。你
曾记得曹娥江坐船吗?”李福说:“曹娥江那是包船,这是搭船,这船上别
的客座多着呢。”这才问管船的:“你船上有多少人了?”管船的说:“有
二十多位了。”李福说:“上海棠桥我们去,船上有舒展地方没有?”管船
的说:“前后舱人都满了,就是上铺闲着。你们二位上海棠桥,坐在上铺,
给五百钱罢。”李福说:“钱倒好说,今天这就开船么?”管船的说:“这
就开船。”李福这才把酒饭帐给了,说:“公子爷上船罢。”王全站起身往
外走,和尚说:“咱们那里见罢?”王全也不知和尚说哪里见,主仆同管船
的出了酒铺,来到码头河岸上船。众坐船人都说:“还不开船么叶管船的说:
“开船?我们船上就是两个人,还得雇一个拉短纤的就开。”正说着话,那
穷和尚踢踏踢踏由东来了,管船的正嚷:“谁来拉纤。”和尚答了话说:“我
去。”管船的说:“大师父,你一个出家人,拉纤行么?”和尚说:“行。
出家人安一口锅,也跟俗家差不多,都得挣钱吃饭。”管船说:“就是,大
师父你拉罢。”立刻把纤板给了和尚。管船的撤跳板开船,济公禅师把纤板
一拿,拉着就走。书中交代:济公要拉船纤,所为报答表兄王全出来找他披
霜戴雪早起迟眠这点辛苦,和尚故此拉纤。人家拉纤喊船号,和尚一边拉着
纤,一边信口说道:
“这只船,两头高,坐船的主人心内焦。踏破了铁鞋无处找,弟兄相见不分晓。到
天台,才知道,骨肉至亲两相照。”
和尚念完了,往前走着,信口又说道:
“想当年,我剃度;舍身体,洗发肤。归于三宝做佛徒,松林结茅庐。妄想除,余
思无,真被累,假糊涂。脸不洗,手不沐,无事笑泥沽。走陆路,游江湖;好吃酒,爱用
肉。不管晨昏香焚炉,混寄在世俗。风霜冷到穿葛布,天气热到披裘服。为善要诛恶,济
困要扶危。”
和尚一边念着,往前走,又念。
“这只船,两头摇,管船的女人好细腰。由打去年抱了一抱,直到如今没着摸。”
管船的一听说:“和尚别玩笑,你满嘴说的是什么话呀?”和尚说:“我不
管了。”说着话,和尚把纤板一扔,撒腿就跑。管船的说:“你们瞧这个和
尚?真是半疯。拉了这半天纤,快到了他跑了,他也不要拉纤的钱。”众坐
船的人,一个个全都乐了,说:“这个和尚真有点疯病。”大众纷纷议论,
这且不表。单说和尚撤腿就跑,直奔山神庙而来。罗汉爷先把灵光、佛光、
金光闭住,来到山神庙门口,和尚一推门说:“好孽障!你这胆子真不小,
竟敢吃我徒弟?待我来结果你的性命。”妖精正要吃孙道全,忽听门外有人
说话,妖精回头一看,是一个穷和尚。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
僧衣短袖缺领,脖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长得人
不压众,貌不惊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济公禅师把三光闭着,妖精
一看,是一个凡夫俗子,当时气往上冲,说:“好个穷和尚,你敢前来多管
我仙姑的事?你岂不是前来送死?”和尚说:“你这东西,无故不守本分,
缠绕韩文美,还敢欺负我徒弟?今天我非得要你的命。”妖精一张嘴,照定
和尚喷出一股黄气,打算要把和尚喷倒。焉想到和尚哈哈一笑道:“好孽障,
你会喷毒呀!大概你也不认识我老人家是谁?我叫你瞧瞧。”和尚一摸脑袋,
露出佛光、灵光、金光,妖精一看,见和尚身高丈六,头如麦斗,身穿直缀,
赤着两只腿,光着两只脚,原来是一位知觉罗汉。妖精吓的连忙跪倒,“嗥
鸣”叫不住声。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说:“圣僧你老人家烧命,并不是我
要兴妖害人。因那韩文美他瞧见我,他要托人说我,我才跟他成亲,求圣憎
大发慈悲,饶了我罢。”和尚说:“你现原形我看看。”妖精立刻身形一晃,
现了原形。和尚一看,这才明白。不知是什么妖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七回济公施法治妖妇罗汉回家探姻亲
话说济公露出佛光、灵光、金光,妖精这才跪倒央求。和尚叫妖精现了
原形,一看原来是一个香獐子。书中交代:这个香獐子,乃是天台山后天母
宫,有一个玉面老妖狐的第三的徒弟,他有三千五百年的道行。这个老妖狐,
乃是五云山五云洞五云老祖的女儿,自称玉面长寿仙姑。这个香獐子常到清
静庵去听经,后来她一想:“莫若我拜老尼姑为师,跟他学学经卷。”自己
摇身一变,变了一个美貌的妇人,到庵里去投奔者尼姑。她说,她是村北住
家,丈夫故世,婆母要叫她改嫁,她不愿意改嫁,要拜老尼姑为师,情愿晨
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侍奉佛主,她说姓章名叫香娘。老尼姑妙慧信以为
真,不知道她是妖精,把她收下。焉想到韩文美瞧见她,惦念在心,托老尼
姑说媒,老尼姑倒是怕韩文美死了,韩成夫妇绝了后,倒是一番好意,把香
娘子给韩文美说了去。今天香獐子遇见济公,当时求济公饶命,和尚说:“你
要叫我饶你也行得,你依我一件事。”章香娘说:“只要圣僧饶命,有什么
事,圣僧只管吩咐。”和尚说:“你附耳如此如此,然后这等这样,依我的
话照样办,我就饶你。”香獐子说:“圣僧怎么说我怎么办。”和尚说:“既
然如此,你去你的,咱们后日见。”香獐子立刻一晃身,竟自去了。和尚这
才把孙道全救过来,孙道全一明白过来,睁眼一看,济公在旁边站着,孙道
全赶紧给师父行礼。和尚说:“你无故要多管闲事,‘是非只为多开口,烦
恼皆因强出头’,没有那么大能为,还要捉妖?没捉成妖,差点叫妖精把你
吃了。”孙道全说:“多亏师父前来搭救,不然,我命休矣!”和尚说:“你
捉妖叫人家把你打出来,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我还捧你一场,叫你把神仙充
整了。”孙道全说:“师父,我怎么把神仙充整了?”和尚说:“你附耳如
此这般,这等这样,就把仙家充整了。”孙道全点头答应,和尚说:“你去
罢,我还有事。”和尚出了山神庙,一直来到海棠桥,路西里有一座酒馆,
字号“凤鸣居”。初时这座酒馆,原来是韩文美、王全、李修缘三个人,每
人拿三百银子成本开的,倒不为赚钱,所为三个人随便消遣。后来李修缘一
走,王全也不到铺子去照料,韩文美一病,把这个铺子就交给家人王禄照管。
本来王禄就不务正,最好押宝赌钱,现在王全又出外去找李修缘,王禄更没
人管他了,自己胡作非为,把买卖全叫他输了,铺子后头搁上宝局了,前头
把掌柜的跑堂的全散了,就剩下一个小伙计,王禄今天正在拦柜里,只见由
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和尚说:“辛苦辛苦。”王禄也不认识是李修缘,一
来济公离家数载,二则又是僧人打扮,一脸的泥,也认不出是谁了。王禄说:
“大师父,喝酒呀?”和尚说:“喝酒,拿两壶来。”王禄给拿两壶酒过来,
和尚喝了,又要两壶。喝完了四壶酒,和尚站起来就走。王禄说:“大师父,
怎么走么?”和尚说:“喝够了,不走怎么着?要没喝够还喝呢!”王禄说:
“你走,给酒钱。”和尚说:“给钱上你这喝来?”王禄说:“上我这喝来,
怎么就不给钱呢?”和尚说:“我没钱,我本不打算喝酒,皆因你这写着穷
和尚喝酒不要钱,我才来喝酒。”王禄说:“哪写着?”和尚用手一指说:
“你瞧,”王禄一瞧,果然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本铺穷和尚喝
酒不要钱。”王禄说:“这是谁跟我闹着玩的?”和尚说:“掌柜的,你这
铺子怎么这么热闹?”王禄叹了一声说:“大师父,别提了,先前我这买卖,
一开张很好,都叫我押宝输了,现在把买卖做的这个样。”和尚说:“咱们
两个人,倒是同病相怜。我和尚有二十顷稻田地,两座庙,都叫我输了,我
也是押宝押输的。现在我可学出高眼来,都说‘高眼没裤子穿’。这话一点
不错,是局上瞧见我都不敢叫我要,给我拿过三百钱,叫我喝茶,我就指着
吃局上。”王禄一听说:“大师父,你会押宝么?”和尚说:“会,勿论什
么宝,瞒不了我。铜盒子,木盒子,打宝,飞宝,传宝,递宝,全瞒不了我。
我一耍就得赢,如同捡钱一般,就是众局上都不叫我押,我没了法子。”王
禄一听说:“咱们这后面院有宝局,和尚你要给我猜几个红,不但我请你喝
酒,我还给你换换衣裳。”和尚说:“你有钱么?”王禄说:“有,我告诉
你说罢,我刚借了二十吊印子钱。坐地八扣,给九六钱,十吊给八吊,二十
吊实给十六吊,一天打二吊四百钱,打一百天合满钱二十四吊,连底子找得
出十吊钱的利钱。没法子,不能不惜,这还是指着铺子借的。大师父,你跟
我到后面去,你给猜几个红。我赢了,苦不了你。”和尚说:“就是罢。”
立刻同王禄来到后面一见,后面这里有好几十个人,围着宝案子,刚把宝盒
子开出来。和尚说:“掌柜的,你押罢。这宝进门闯三,你押大拐三孤钉,
准是正红。”王禄一想:“哪有这么巧?倘若押上,把十六吊钱一输,那还
了得?”自己不敢押,和尚说:“你不押,这宝可是三。”王禄说:一瞧瞧
再押罢。”正说着话,做活的叫宝一揭盖,果然是三。王禄一瞧一跺脚,自
己后悔不该不押,这要听和尚的话,把十六吊钱都押上孤钉,赢四十三吊二
百。少时就见又把宝盒开出来,王禄说:“大师父,这宝你猜什么?”和尚
说:“方才我叫你押三,你不押,这宝还是三。”王禄心中又犹疑,说:“方
才开三,这宝哪能还是三呢?”和尚说:“你爱听不爱听?”王禄一想:“先
瞧瞧再说罢。”焉想到一开宝又是三。王禄自己又一跺脚,说:“这是怎么
说话?两宝来钱并住一百多吊。”和尚说:“你是不听话。”王禄说:“我
哪知道?”说着话,第三宝又摔上盒子,王禄又问:“大师父,这宝押什么?”
和尚说:“这宝押二,这叫黑虎下山。”王禄一想:“和尚连猜了两宝红了,
这宝许没准,我莫若瞧一宝罢。”和尚说:“你又不押。”王禄说:“等等
别忙。”眼看着又一揭盖是二。王禄自己一想:“我是什么东西?和尚果然
是高眼,我不听?”和尚说:“你老不押我走了。”王禄说:“别走。”自
己一想:“这宝拼出十六吊钱不要了,和尚叫我押我就押。”想罢一瞧,宝
又开出来,王禄说:“大师父这宝我押什么?”和尚说:“我猜三,你爱押
不押?”王禄一想恨了,当时把十六吊钱满搁在三上押孤钉,心里担着心,
见宝盖一揭,是么,红的冲么,白的冲三。王禄一瞪眼,说:“和尚你瞧这
宝么了,押输了。”和尚说:“谁叫你先不押,我连猜三宝红你不押,我哪
能够宝宝猜着?”王禄一想:“这有什么法子?不答应和尚也是白饶?和尚
连一条整裤子都没有。”自己噘着嘴,赌气出来,和尚也跟着出来,刚来到
外面,就见王全、李福一掀帘子进来,和尚说:“乡亲才来呀。”王全一瞧
说:“和尚,你也来了。”和尚说:“可不是,乡亲你快回去罢,不必在外
面耽延了,在外面耽延,你也找不着你表弟。你回去,你一天到家,你表弟
也到家,你两天到家,你表弟也两夭到家,你那时回去,你表弟也就到了。”
王全说:“是,和尚你做什么在这里呢?”和尚说:“我喝了四壶酒没钱,
他不叫我走,乡亲你替我给了钱罢。”王全说:“是了,我给罢。”李福可
就有点不愿意。王禄一瞧主人回来,赶紧回来行礼,王全说:“王禄我且问
你,这两天老员外喜欢不喜欢?要喜欢我好回去。”王全本是个孝子,来打
听打听,倘如老员外要不喜欢,自己暂且不敢回去,怕爹爹说,故此先来问。
王禄说:“公子爷你回去罢,老员外几乎死了,听说今天才好。公子要昨天
回来,还赶上着急了,老员外已然都上床咽了气,多亏有一位老道给救了。”
王全一听一愣,说:“老员外什么病呀?”王禄说:“不是病,听说是被阴
人陷害。听说大概是张士芳,勾串三清观董老道张老道,可不知是怎么陷害
的,公子爷快回去罢。”王全一听,说:“别人都可说,惟张士芳他可不该。
素常我给他银钱,他倒生出这样心来,真乃可恨。”和尚说:“乡亲你
们说着话我要走了。”立刻济公出了酒馆,这才要够奔永宁村,甥舅相认,
不知道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八回探娘舅济公归故里点奇梦圣僧善度人
话说济公出离了酒馆,一直够奔永宁村,来到故土原籍。济公一看,叹
了一声,离家这几年的光景,村庄都改了样子。正是兔走荒苔,狐眠败叶,
俱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剩草,亦系旧日征战之场。济公一看旧
日儿童皆长大,昔时亲友半凋零。罗汉爷一进西村口,见路北一座大门封锁,
正是当年济公自己的住宅。紧挨着三座大门,正当中就是王安士的住家,东
隔壁是韩员外的宅子,西隔壁是李修缘的宅子。自修缘走后,王员外派人就
把这所房子腾空了,用封条封上,济公今日一看,睹物伤情,回忆当年有父
母在堂,家中一呼百诺,如今只落得空房一所,自己孤身一人,未免心中可
惨。济公再抬头一看,见娘舅王安士正在门口站定,两眼发直,似乎心有所
思的样子。书中交代:王员外为什么今天在门口站着呢?皆因韩成韩员外把
老道打了一个嘴巴,挟着捺出去,王员外觉着脸上下不去,见韩成进来,王
安士就说:“韩贤弟,你这件事做的太莽撞了。老道同我过来,乃是一番好
意,贤弟你就粗鲁太过。”韩成说:“兄长有所不知,这是我儿妇,无缘无
故,哪来的这么个老道,拿宝剑威吓我儿媳妇,倘若要吓着怎么办呢?本来
你侄儿韩文美就有病。”王员外自己颇觉无味,甚为后悔,不该多管闲事,
立刻告辞。回到自己家中,一问家人,老道并没回来,王员外一想:“老道
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来,者道大概是没脸见人,不肯回来。”王员外打算
要谢老道几千两银子,也不知老道哪去了,自己觉得颇为烦闷,又想对不起
老道,故此来到门口了望。正在发愣,济公赶奔上前,跪倒在地,口称:“舅
舅在上,甥男李修缘给舅舅行礼。”王安士一瞧,是一个穷和尚,褴褛不堪。
老员外一愣,并不认识,连忙说:“来人哪!给拿出两吊钱来,给这位大师
父,你趁此去罢。”王员外终朝每日找李修缘,恨不能李修缘一时回来,怎
么见了李修缘倒叫给两吊钱叫去呢?皆因王员外看着不是李修缘,想当年李
修缘在家之时,是白脸膛,富豪公子的打扮。现在一脸的泥,又是穷和尚,
老员外哪里认的出来?王员外只打算是和尚必是知道我的心思,他故意要这
么说,故此要给两吊钱,叫和尚去罢。济公跪着不起来,说:“舅舅不必拿
钱,实是甥儿李修缘回来了。”王员外一听,“啊”了一声,正在发愣,王
全、李福来到,王全一瞧这个穷和尚在这跪着,也不知所因何故,赶紧上前
行礼说:“爹爹在上,孩儿有礼。”王全是在凤鸣居听王禄说老员外差点死
了,王全甚不放心,因此赶紧回来,见老员外正在门首,王全上前一磕头。
王安士说:“儿呀,你回来了!你可曾找着你表弟李修缘?”王全说:“孩
儿并没找着李修缘,在萧山县孩儿遭了一场不白之冤的官司,差点丧了性命,
因此孩儿回来了。”王安士点了点头。王全就问:“你这和尚,跟我们走了
一遭,为何在此跪着?”济公说:“表兄,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你表弟李
修缘回来了。”李福一看说:“你这和尚真是蒙事,吃了我们一顿饭,你还
来假充我小主人?我家公子,我是认得的。”和尚说:“李福哥,你是不认
识我了,我一洗脸,你就认识了。”王安士一听,说:“好,你进来洗洗脸,
我看看。”立刻济公同着众人来到书房。老员外吩咐家人打脸水来,家人答
应,立刻把脸水打来,济公一洗脸,把脸上的泥都洗去了。王安士再一看,
何尝不是李修缘?王全一看就哭了,说:“表弟你在萧山县见着我,你为何
不说?你要说了,我早就把衣裳给你换了,何必叫你受这一路的苦楚。”李
福一看说:“哎呀!公子爷,你老人家千万不可见怪,老奴实在太莽撞了。
言语冒犯,望公子爷多多恕罪。”济公说:“你不必行礼,不知不怪。”王
安士看出是自己的外甥,落到这般光景,老员外倒觉伤心,又是心疼,不觉
掉下泪来。说:“修缘你这孩子,怎么做了和尚了?”济公并不说实话,说:
“我皆因由家中出去,遇见一个化小缘的穷和尚,他劝我出家。他说‘当了
和尚,吃遍天下。’说在哪里都不用盘费。我一想也好,我就跟他出了家了。
后来他把我的衣裳全诓了跑了,我一作急,我就疯了,因此我也不思回来。
现在我在外面化小缘,邀游四方,无拘无束,到处为家。常言说‘一日旦有
三抄米,不做人间酬应僧。’我一想出家倒比在家好,跳出红尘,静观云水,
笑傲江湖,醉里乾坤,壶中日月,荣辱不惊,祸福不计。虽处寂寥之滨,而
心中快乐。虽仅藜藿之食,而物外逍遥。我是‘到处有缘到处乐,随时随分
随时安’。”王员外一听,说:“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家中万贯家财,享不
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你自己要不出去,何必落到这般景况?从生人以
来,你哪里穿过这样破烂的衣裳?再说你父母在日,由你从小就给你定下亲
事,现在刘素素姑娘,父母早已故世,跟着他舅舅董员外住家,时常催我把
你找回去,好迎娶过门。你这一出去,知道的,是你自己要出去的,不知道
的,还说我贪图你家的富贵,把你逼走了。你快把你这脏衣裳脱下来罢!王
孝,你到里面把公子爷的衣服拿出来,给他换上。”立刻家人答应,由里面
抱出一包袱衣裳来。济公换上文生公子的衣裳,把自己的旧帽、僧袍卷好,
说:“舅舅可千万别把我这破衣裳捺了,捺了可有罪。等我还俗的时候,还
得用这身衣裳。”王员外说:“既然如是,把这衣服拿到里面去,交给安人
收起来。等我择一个好日子,到国清寺去给你还俗。”济公点头答应。老员
外吩咐摆酒,家人答应。正要擦抹桌案,里面婆子出来说:“老员外,老安
人说了,叫李公子爷,同咱们公子爷到里头去呢,老安人要瞧瞧哪!”王安
士说:“好,儿呀,你同修缘到里面见见安人。”王全这才同李修缘来到里
面。老安人一来多日没见自己的儿子,二则也要瞧瞧外甥,王全先给娘亲行
了礼,李修缘这才给舅母行礼。老安人说:“修缘你在旁边坐下,我且问你,
这几年在外面做什么呢?”李修缘还是不说实话,就照着跟员外说的话,又
对安人一说。在里面说了几句话,家人进来说:“书房摆上酒了,老员外等
着跟二位公子爷吃饭呢。”王全、李修缘这才站起来,够奔外面。来到书房,
老员外正在这里等候,家人已然把干鲜果品、冷荤热炒摆上。今天王安士心
中甚为畅快,儿子也回来了,外甥也回来了,可以同在一桌吃酒,一面谈心。
老员外在上面坐,叫李修缘在旁边上手里坐下,王全在下手里,爷三个在同
桌而食,开怀畅饮。甥舅父子一面吃酒,一面欢谈,老员外要问问甥儿,这
几年在外面的根本源流细情。焉想到李修缘并不说实活,不肯说出自己的道
德来历,言语总带着一半劝解老员外。济公要打算度脱娘舅,出家修行,无
奈王安士贪恋红尘,执迷不悟。三个人吃完了晚饭,把残桌撤去,倒上茶来。
老员外吩咐把卧具搬出来,今天同在书房安歇。家人把铺盖铺设停当,老员
外在一张床上,王全同修缘在一张床上躺下,谈心叙话。王安士恐怕儿子外
甥在外行路乏神,说多了话伤神,催促早睡。老员外说:“不便说话了,今
天早点歇着,明天起来再说罢。”老员外说完了话,二目一闭,心神一定,
正在迷迷离离昏昏沉沉之际。老员外再一抬头,吓得亡魂皆冒,济公禅师要
施佛法,大展神通,暗度娘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回妖妇现形唤醒文美真人赠药救好修缘
话说王安士刚才睡着,忽见四外火起来了。王安士吓得魂不附体,又怕
把儿子外甥烧在里面,赶紧说:“王全、修缘,快跟我走!”王全、李修缘
跟着王安士就跑出来。正往前走着,只见后面来了一只猛虎,摇头摆尾,张
着血盆大嘴,就赶过来。王安士带着王全李修缘,撒腿就跑,猛虎后面急追
正往前跑着,见眼前一道小河,截住去路,并没有船只,王安士一想:“这
可了不得了,要叫猛虎追上就没了命了。”正在心中着急,忽见河里的水“哗
拉”一响,当中露出一座莲台。在莲台上坐着一位老僧,头戴五佛冠,身穿
古铜色僧衣,脖领上挂着一百单八颗念珠,盘膝打坐,双手打着闷心。王安
士一瞧,赶紧就说:“圣僧救命。”那老和尚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着话,老和尚掐了一朵莲花,捺在河内,
立刻这朵莲花变了一只船。那老和尚说:“王善人,你等上船罢。”王安士
自己要上船,又怕猛虎赶到把儿子外甥吃了,赶紧叫修缘快上船,“儿呀,
快上船。”王全李修缘点头,刚才上船,王安士还没上船,猛虎赶到,张牙
舞爪,张嘴就咬,王员外吓的“呀”的一声,惊醒了。睁眼一看,自己吓得
一身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王安士觉着心中乱跳,方一明白,就听李修缘
那里嚷:“舅舅,可了不得了。”王安士说:“修缘你嚷什么?”李修缘说:
“我做了一个怕梦,我看见咱们房子着了火,舅舅带我们两个人跑出去,又
遇见一只老虎追咱们。咱们正跑着,见眼前一道大河过不去,忽然有一位老
和尚坐着莲台,掐了一朵莲花,扔在河里,变了一只船,他说‘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我同我表兄刚上船,瞧老虎来咬你,把我吓醒了。”王员外一
听,说:“真乃怪道,我方才也是做这个梦。”李修缘说:“舅舅要依我说,
还是出家好,我看出家倒比在家好。人生百岁终是死,莫若修福种德,不修
今世修来世。出家,了一身之冤掌,像你老人家这个岁数,更应当出家才是。”
王安士说:“你这孩子,疯疯颠颠,还说出家?我那里家中一呼百喏,出家
有甚好处?你这孩子不想想,你在外面这几年出家,落的何等困苦艰难,风
吹雨洒?再说你李氏门中就是你一条根,并无三兄四弟,总想着光宗耀祖,
显达门庭,封妻荫子,可以接续香烟。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莫不是你就忘怀了?”李修缘说:“舅舅
此言差矣!你岂不知一子得道,九祖升天。”老员外叹了一声,赌气不说了。
又觉一沉睡,照样又一梦,如是者三次。书中交代:这是济公禅师要渡脱王
安士,出离苦海。不想王安士连得三警,并不醒悟。听外面天交三鼓,自己
思想了半天,又复睡去。天光一亮,老员外、王全、李修缘俱起来了,家人
伺候洗脸,吃茶吃点心。济公就问:“舅舅,那韩文美韩大哥他怎么没过来?”
王员外说:“你韩大哥现在病着呢。”济公说:“咱们得去瞧瞧他去,这几
年老没见了。”王员外说:“好,你我一同过去。”王全也跟着,三个人来
到韩员外门首。一叫门,家人由里面出来一瞧,说:“老员外过来了。”王
安士说:“你到里面回禀一声,就提我外甥李修缘回来了,特意来望你家公
子。”家人随即转身进去,少时出来说:“员外,我家公子有请。”王安士
这才带领李修缘,往里够奔。来到韩文美的卧室一瞧,韩成也在屋中,大众
彼此行礼。济公一看韩文美瘦得不像样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韩文美一
瞧是李修缘,不是外人,有数年不见,赶紧说:“李贤弟,你这几年上哪去
的?”济公说:“我在外面化小缘来着。”韩文美说:“你化小缘一向可好?”
济公说:“化小缘也没什么好与不好,无非是到处有吃有喝就是了。韩大哥
你这病,怎么不吃药呢?”韩文美说:“吃了许多的药了,也不见好。”济
公说:“我这里有一块药,给你吃罢。”韩文美说:“什么药?”济公说:
“伸腿瞪眼丸。”文美说:“兄弟你别跟我玩笑呀,怎么给我伸腿瞪眼丸吃?”
济公说:“你不知道,这药一伸腿,一瞪眼,就好了,能治百病。这块药不
是我的,是我偷济颠和尚的。”王员外拿眼瞪了他一眼,济公说:“真是我
偷的这个药,无论男女老幼,诸般杂症,一吃就好。”韩文美立刻把药吃了,
真立刻觉着神清气爽。济公说:“你这病是什么病?你知道不知道?”韩文
美说:“不知道。”和尚说:“我知道你这病是虚痨。”韩文美说:“兄弟,
你这可胡说。”济公说:“不但我说你是虚痨,你还带着妖气,你的眼睛都
发浑了。”韩文美说:“兄弟你是疯了么?”济公说:“我一点不疯,我瞧
瞧我韩大嫂子在哪里呢?”韩文美说:“在西厢房呢。”济公说:“我去瞧
瞧去。”说着话,往外就走,众人也都跟出来。济公来到西厢房一看,说:
“可是她,便是妖精。”韩文美说:“兄弟真疯了,这是你嫂子么,怎么你
说是妖精呢?这也就是兄弟你说,要是别人满嘴胡说,我立刻就把他轰出
去。”济公也不答话,过去照定韩文美之妻,就是一个嘴巴,韩文美一看,
就要翻脸,就见他妻子一张嘴,一口黑气照济公一喷,济公当时翻身栽倒在
地,人事不知,如同死了一样。妖精现露原形,一阵风竟自去了。韩文美看
的明白,妖精现了原形,是有小驴子大的一个香獐子,架风逃走。韩文美自
己也愣了,心中这才明白,敢情是这么一个香獐,子,天天跟我同床共枕,
事到如今,我这才知道。从前恩爱,至此成空,昔日风流,而今安在?不怪
人说芙蓉白面,尽是带玉的骷髅,美艳红妆,亦系杀人的利刃,韩文美从此
醒悟。这个时节,王员外见外甥被妖精喷倒,真急了,连忙叫:“修缘醒来。”
连叫数声,叫之不应,唤之不醒,王员外一跺脚,说:“这可怎么好?盼来
盼去,好容易把他盼回来。这要一死,真算是活该。”王全也着了急,老员
外心中一想:“真要是李修缘由这一死。我把他的一分家业,全给他办了丧
事。”自己痴呆呆正在发愣,由外面进来一个家人,说:“王员外,现在外
面来了一位老道,是梅花真人。他说知道李公子被妖精喷了,他特意前来搭
救,他有仙丹妙药,能够起死回生。”王员外一听,赶紧吩咐有请,只见老
道由外面进来。王员外说:“仙长你老人家慈悲慈悲罢。”老道掏出一块药
来,叫人用阴阳水化开,给济公灌下去。果然少时就听济公肚子里“咕噜噜”
一响,睁开二目,翻身爬起来,立刻好了。济公装不认识孙道全,王员外一
见孙道全将李修缘搭救好了,这才说:“仙长,你老人家别走了,前者救了
我的性命,今天又救了我外甥,我实在感恩不尽。先请到我家去吃酒,我有
一点薄意,要奉送仙长。”韩成此时也知道儿媳妇果是妖精,前者把老道打
出去,大为抱愧,赶紧上前赔礼说:“前者我实在粗鲁,冒犯真人,我今天
给真人陪罪。”老道哈哈一笑说:“二位员外,你我后会有期,我还有公事
在身,暂且告辞。”说罢孙道全架趁脚风竟自去了。老道是奉济公之命,够
奔上清宫去,给东方太悦老仙翁送信,这话不提。单说王员外见老道走了,
这才带领王全李修缘告辞,回到家中。刚要摆酒,只见张士芳由外面进来,
这小子自从烧了三清观,他就把讲棚杠安人给他那四百银子,连嫖带赌把银
子都输没了。自己一想,还是没落剩,又听说王全、李修缘都回来了,张士
芳一想:“这两人一回来,我姑母就不能任我所为了,这两个小子可是我的
噎隔。”他岂不想人家是自己的产业,为什么是他的噎隔。这小人天生来的
狼心狗肺,他一想这两人一回来,我姑母就不能给我钱,我莫如想法把他两
个人一害,将来王安士一死,百万家资就全是我的了。想罢到药铺买了一百
钱砒霜,一百钱红矾,药铺问他:“买这毒药做什么?”张士芳说:“配耗
子药。”将砒霜红矾带好,一直来到王安士家,要施展毒计,暗害王全、李
修缘。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回买毒药暗害表弟点恶梦难度迷人
话说张士芳暗带砒霜红矾,来到王安士家。一见老员外,张士芳说:“姑
父你好了,我听说我两个兄弟回来了,我特意来瞧瞧。”王安士并不知张士
芳勾串老道陷害他,还以为张士芳是好人。怎么一段缘故呢?皆因老安人偏
疼内侄,王安士病好了,老安人给士芳倒说了许多的好话,说:“你病着,
还是张士芳这孩子眼不错,见他兄弟不在家,瞧你要死,什么事都张罗在头
里。又给讲棚,又去讲杠,在这里帮忙,乱了好几天,见你好了才走的。”
王安士听夫人所说,信以为真,说:“这孩子就是不务正,其实倒没别的不
好。”今天张士芳一来,王安士倒很欢喜。说:“张士芳,你瞧你两个表弟
都回来了,你从此改邪归正,我给修缘把喜事办了,我也给你说个媳妇。”
张士芳一瞧说:“表弟,你这几年哪去了?我还真想你。”这小子嘴里说好
话,心里盘算:“回头我抽冷子,就把毒药给搁在茶里,再不然搁在酒里,
饭碗里,把他们两个人一害死,我就发了财。”心里思想害人,嘴里很是仁
义道德。李修缘说:“张大哥来了!咱们回头一处吃饭罢。”王安士说:“好,
你三个人在一桌吃,我瞧着倒喜欢。”说着话,家人把酒茶摆上,王全、李
修缘、张士芳在当中上坐,这两个人皆在两旁边。刚要喝酒,济公说:“张
大哥你瞧我这时候,要一跟人家在一个桌上吃饭,我就害怕,心里总留着神。
如今好人少,坏人多,我总怕嘴里说好话,心里打算要害我,买一百钱砒霜,
一百钱红矾,抽冷子给搁到饭碗里,再不然给搁到酒里。”张士芳一听,说:
“表弟,你这是疯了?谁能够害你呀?”济公说:“去年有我们一个同伴的,
也是穷和尚,他跟我一处吃饭,带着毒药,差点把我害了,由那一回,我跟
人家一处吃饭,我常留神。其实,咱们自己哥们,你还能害我么?张大哥,
你别多心,你身上带着砒霜没有?”张士芳说:“没有。”济公说:“你带
着红矾哪?”张士芳说:“更没有。”济公说:“我也知道,你不能,总是
留点神好。”说的张士芳心里乱跳。本来他心里有病,他还纳闷,怎么世界
上有这一件事,吓的他也不敢往出掏?一天两顿饭,他也没敢搁。天色已晚,
老员外说:“张士芳你要没走,你们三个人在这书房睡,我到后面去。”张
士芳说:“就是罢。”老员外归后面去,这三个人在书房安歇,王全同济公
在一张床上,张士芳在一张床上。王全躺下就睡着了,济公也打鼾呼,惟有
张士芳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盘算,我总得把他们两个人设法害了,我才能
发财,想来想去,沉沉昏昏睡去。刚才一沉,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人,有五
十多岁,白脸膛,黑胡子,头戴青布缨翎帽,穿着青布靠衫,腰扎皮挺带,
薄底鹦脑窄腰快靴,手拿追魂取命牌。后面跟定一个小鬼,面似青泥,两道
红眉,红头发滋着,赤着背,围着虎皮战裙,手里锯翎钉钉狼牙棒。张士芳
一瞧,吓了一哆嗦。这公差说:“张士芳你所作所为的事你可知道,现在有
人把你告下来了,你跟着走罢。”哗的一抖铁链,把张士芳锁上,拉着就走。
张士芳说:“什么事?”这位公差说:“你到了就知道了。”拉他赶快走着。
张士芳就瞧走的这道路黄沙暗暗,仿佛平生没走过的道路,正往前走,见眼
前一座牌楼,上写“阴阳界”。张士芳一想:“了不得了,必是到了阴曹地
府①”。过了牌楼,往前走了不远,只见眼前一座城池,好生险恶。但见:
阴风惨惨,黑雾漫漫。阴风中仿佛闻号哭之声,黑雾内依稀见魑魅之像。披枷戴锁,
①阴曹地府:迷信者所说的阴间的官府。
未知何日离阴山。锯解臼春,不识甚时离狱地。目莲母斜歌栏杆望孩儿,贾充妻呆坐奈河
盼汉子。马面牛头,瞒拥着曹操才过去。丧门吊容,勾率的王莽又重来。正是人间不见奸
淫辈,地府堆积受罪人。
张士芳一看,正在吃惊,只见有一个大鬼,身高一丈,膀阔三停,面似瓦灰,
红眉毛,红眼睛,披散着头发,一身的毛,手拿三股托天叉,长得凶恶无比,
高声叫道:“汝是何方的游魂,来俺酆都地狱?快些说来,免受捉拿。”这
公差说:“鬼王兄请了,我奉阎罗天子之命,将张士芳的鬼魂勾到。”大鬼
说:“既然如是,放尔过去。”这公差拉着往前走,只见眼前一座大门,西
边站立无数狰狞恶鬼,门口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阳世奸雄,伤天害理皆
由你。”下联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横匾是:“你可来了。”
张士芳一看,吓得胆战心惊。进了大门一瞧,里面仿佛像一座银安殿,殿柱
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莫为胡,幻梦生花,算算眼前实不实,徒劳机巧。”
下联是:“休大胆,热铁洋铜,摸摸心头怕不怕,仔细思量。”横匾是:“善
恶分明。”张士芳抬头一看,上面是阎罗天子,端然正坐,头戴五龙盘珠冠,
龙头朝前,龙尾朝后,身穿淡黄色滚龙袍,腰横玉带,篆底官靴。再往脸上
一看,面如刀铁,三绺黑胡须,飘洒在胸前,真是铁面无私,令人可怕。左
右两旁站着文武判官,一位拿着善恶簿,一位拿着生死簿,那判官都是头戴
软翅乌纱,身穿大红袍,圆领阔袖,束着一条犀角宝带,足下方头皂靴。两
旁还有牛头马面,许多狰狞恶鬼,排班站立。这位公差口称:“阎罗天子在
上,鬼卒奉敕旨将张士芳鬼魂带到。”张士芳自己不由就跪下了。阎罗天子
在上面,往下一看,说:“张士芳,你前世倒是积福做德,应在今世托生富
贵人家;享安闲自在之福,不想你已所作非为,俱都是伤天害理,在外面寻
花问柳,败坏良家妇女,损阴丧德。你又谋害你姑父王安士,今又想谋害你
表弟王全、李修缘,实属罪大恶极。来呀!鬼卒你带张士芳先过秦广王,楚
江王,宋帝王,五官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左三
曹,右四曹,七十四司,然后带他游遍地狱。”鬼卒一声答应,拉着张士芳
见过十殿阎罗,然后来到一个所在。一瞧,有两个狰狰恶鬼,缚着一个人,
拿刀割舌头。张士芳一看,说:“鬼王兄,这是怎么回事?”公差说:“这
个人在阳世之间,好谈人闺阃,搬弄是非,胡言乱语,死后应入割舌地狱。”
张士芳瞧着可怕。又往前走,有一个开膛摘心的,张士芳又问,鬼卒说:“这
个人在阳世瞒心味己,奸淫邪盗,死后应入剜心地狱。”说罢又往前走,见
有一座刀山,有几个大鬼,举起人来,就往上扳,都是刀尖冲上,轧的人身
上鲜血直流,张士芳说:“这是因为什么?”鬼卒说:“这是不孝父母,打
爹骂娘,恨天怨地,喝雨呵风,死后应上刀山地狱。”再往前走,一看,有
一根铁柱,烧的通红,叫一个人去抱,不抱有大鬼就打,张士芳说:“这个
怎么回事?”鬼卒说:“这人在阳世奸淫妇女,败人名节,死后应抱火柱。”
说罢又往前走,见有一座冰池,把人剥的赤身露体,卧在冰池冻着,张士芳
一看就问,鬼卒说:“这人在生前唱大鼓书,专唱淫词,引诱良家妇女失身
丧节,死应该入寒冰地狱。”再往前看,有一个血池,有许多妇人在里面喝
脏血,张士芳又问,鬼卒说:“这些妇人,有不敬翁姑的,有不惜五谷的,
有不信神佛的,有不敬丈夫的,死后应该入污池喝血,此即血污池也。”看
罢,又往前走了不远,再一看有一杠秤,吊着一个人的脊背,说这个人在生
前专用大斗小秤,损人利己,应该这样报应。再一看,有倒磨磨的,有下油
锅的,有千刀万剐的,有剥皮抽筋的,种种不一,都是在身前杀人放火,好
盗邪淫,是些犯罪的人。张士芳游够多时,再一看有两座金桥银桥,有一个
老者,长的慈眉善目,有两个金童银童,把着两把扇,每人手里托着一个盘
子,盘子里有一把摺扇,一块醒木。张士芳就问:“这个人为何这样清闲?”
鬼卒说:“这个人在阳世,说评书,谈今论古,讲道德,讲仁义。普渡群迷,
劝人行善。死后金童银童相送过金桥银桥,超生在富贵人家。凡在阳世修桥
补路,放生,斋僧,布道,冬施姜汤,夏舍凉茶,济困扶危,敬大地,礼神
明,奉祖先,孝双亲,这些人死后必过金桥银桥。”张士芳自己点点头,不
怪人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张士芳游遍地狱,复又带
他一见阎王爷,阎王爷吩咐:“把张士芳捺在油锅炸了吧。”鬼卒一声答应,
眼瞧一个大油锅,烧的油滚滚的,沸腾腾的,把张士芳拿起来,往里就捺,
吓的张士芳“哎呀”一声,睁眼一看,有一宗岔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到地府见罪人恶心不改遇妖怪起淫心丧命倾生
话说鬼卒把张士芳往油锅里一捺,张士芳吓得“哎哟”了一声,一睁眼
原来是南柯一梦。自己还在屋里床上躺着,吓得一身汗,被褥都湿了。刚一
睁眼,就听和尚那里嚷:“可了不得了,心疼死我了,我的张大哥。”张士
芳道:“李贤弟,你嚷什么?”和尚说:“我做了一个怕梦,梦见来了两个
官人,把你锁了去见阎王爷。阎爷王叫鬼卒带你游地狱,我在后面跟着。你
游完了地狱,阎王爷说你害王员外,又不知还想害什么人,我瞧把你捺在油
锅里,炸了个嘣脆透酥,把我吓醒了。”张士芳一听:“怪呀,怎么我做的
梦他知道呢?”自己心里又一想:“做梦是心头想,哪有这些事呢?还是得
想法子把他们两个人害了,我才能发财。不然,是不行。”心里想着,又睡
着了,照样又是一梦。这回没往油锅里捺,往刀山上一捺,又吓醒了,又是
一身冷汗。如是三次,张士芳吓的心中乱跳。听外面天交三鼓,张士芳一想:
“我别在这睡了,这屋子有毛病,再睡得把我吓死。”想罢,翻身爬起来说:
“二位贤弟你们睡吧,我要走了。”王全也醒了说:“张大哥,半夜三更你
上哪去?”张士芳说:“你别管,我是不在这了。”王全说:“既然如此,
你叫家人开门。”张士芳穿好了衣裳,跑出来叫家人开门。众人都刚睡着了,
起来给他开门关好,没有一个不骂他,本来这小子素常就不得人心。张士芳
出了永宁村,一直来到海棠桥,抬头一看,秋月当空,水光似镜,正在残秋
景况,金风飘洒,树尖枝叶都发黄了。再一看桥下,一汪秋水,冷嗖嗖真望
东流。夜深人静,鸡犬无声,张士芳站在桥上,自己一想:“半夜三更上哪
儿呢,莫若到勾栏院去,可以住一夜。”自己正在心中思想,忽听北边树林
之内,有妇人啼哭的声音。张士芳顺着声音找去,到切近一看,果然是一个
少妇,也不过至大有二十龄,娇滴滴的声音,哭得透着悲惨的了不得。张士
芳借着月光一细看,这位妇人真是花容月貌,窄小金莲不到三寸,称得起蛾
眉杏眼,芙蓉白面,头上脚下真个十成人才。张士芳一见,淫心已动,他本
是个色中的饿鬼,花里的魔王,忙叫道:“这位小娘子,为何黑夜的光景在
此啼哭?”这妇人抬头看了一看说:“这位公子大爷要问,小妇人章氏,只
为我丈夫不成人,好赌钱,把一分家业都押宝输了,直落到家中日无隔宿之
粮。这还不算,他今天因为要钱,把我卖了,要指着还给输帐,我故此晚上
偷着出来。我打算在这里痛哭一场,我一上吊,就算完了,一死方休。大爷
你想,我是一点活路没有。”张士芳一听,心中一动,这可是便宜事,赶紧
说:“小娘子,你别想不开,人死不能复生,你正在青春少年,死了太可借
的,你跟了我去好不好?”这妇人说:“哟,我跟你去上哪去?”张士芳说:
“我告诉你,你在这坊打听打听,我姓张叫张士芳,是这本地的财主,家里
有房屋地产,买卖银楼缎号,我也是新近失的家,皆因没有相对的,我也没
续弦。不是人家不给添房,再不然就是我不愿意,我总要亲眼得见人才长得
好,我才要呢。你要跟了我去,咱们两个人倒是郎才女貌。你一进门就当家,
成箱子衣服穿,论匣子戴首饰,一呼百诺,你瞧好不好?”这妇人说:“公
子爷你在哪住?”张士芳说:“你跟我走罢。”伸手就要拉。这妇人说:“你
瞧谁来了?”张士芳一回头并没人,再回头一瞧,那妇人没了,张士芳正在
一愣,过来一个香獐子,就在张士芳咽喉一口,把张士芳按倒就吃,就剩下
一个脑袋、一条大腿没吃。书中交代:这个妇人就是香獐子变的,奉济公禅
师之命,在这里等着吃张士芳。这小子也是心太坏了,才能落到这样收成,
妖精从此走了。第二天王安士听说张士芳走了。就派家人出来寻找,看见张
士芳的人头及大腿一条,回去一回禀王安士,王安士叫家人给买了一口棺材,
把张士芳的脑袋腿装上,埋在乱葬冈上。这话休提,单说王安士要给李修缘
还俗,然后好娶亲。择了一个好日子,先叫人给国清寺的方丈送信。李修缘
本是当初国清寺许的跳墙的和尚,这天老员外同王全送李修缘上国清寺去跳
墙,老员外叫家人备上三匹马,把李修缘原就那身破僧衣带上,众家人也都
骑马跟随,刚一走出永宁村门口,和尚一施展验法,他这匹马就先跑了。和
尚来到一座树林子,翻身下马,把文生公子的衣裳都脱了去,仍旧把自己僧
衣穿好,用手一指,把马拴在树上,用影身法,把马影起来。和尚刚要往前
走,只见那边来了五六个穷和尚,说:“咱们快些走,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今天董员外的外甥女,刘百万的女儿刘素素,斋僧布道,每人给二百钱,每
人给一个馒头。这位姑娘原本许配李节度之子李修缘,哪知李修缘由十八岁
走了,不知去向,姑娘就住在舅舅家。董员外要给姑娘另找婆家,姑娘说:
‘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至死不二。’这位姑娘大才,咱们天台县
的绅衿富户,都惦记说这位姑娘,董员外也逼着,叫姑娘不必等李修缘,另
给找婆家。姑娘没法了,出了一个对子,说谁要对上,就把姑娘给谁。姑娘
这是难人,所以咱们台州府的举监生员都对不上,碰钉子碰多了。姑娘最好
行善,咱们去领馒头钱去。”济公听见这片言语,知道这是未过门的妻子,
济公便赶过去说:“辛苦辛苦,咱们一同走。”众和尚一看,说:“你也是
去领馒头上董家庄么?”济公说:“可不是么。”说着话,眼前不远,出了
这树林子,就是董家庄。一进村口,路北大门,门口高搭席棚,众僧人来到
门首一看,有管家放钱放馒头。济公说:“我们一共七个和尚,给七个馒头,
一吊四百钱,都交给我罢,我再分给他们。”管家就拿了七个馒头,都有一
斤重一个,一吊四百钱,交给济公。济公拿着说:“馒头你们自己拿着,钱
到那边慢慢分去。”说着话,一瞧门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笔墨砚,押着
一条对子,是十一个字,都有宝盖。写的是:“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和尚就问:“这条对子是干什么的?”管家说:“这是我们姑娘出的,我们
员外说了,要有老头给对上下联,认一门干亲。要有僧道给对上,我们员外
给修庙,要是文生公子给对上,只要年岁相当,情愿把姑娘许配他。这个对
子把我们本地念书人难住多了。”济公说:“我给你对个下联行不行?”管
家说:“你能有这个才学,能配上下联,我们员外给你准修一座庙。”和尚
拿起笔来就写,写完了,管家拿进去,叫婆子交给姑娘。姑娘一看,连声赞
美,真乃奇文妙文绝文。本来这条对子是不好对,他这上联十一字都用宝盖,
再说姑娘这条对子就说有终身之事。父母双亡,在舅舅家住着,就算寄寓客
家一般,牢守寒窗空寂寞,说的是自己孤身一人,独坐香闺心中寂寞,何时
是出头之日。要得下联,还得意思对。十一字,字也得一个样。或是全是乱
绞丝,或是三点水,或是口字旁,或是单力人,双力人,或用言字旁,全得
言字。济公对的下联,全是走之写的,是:“远避迷途,退还莲迳返逍遥。”
这十一个字的意思是说:这位刘素素姑娘自落身以来,就是胎里素,一点荤
腥都不吃。他本是一位莲花罗汉一转,错投了女胎。今天济公来对这对子,
是暗渡他未过门的妻子。远避迷途,言是人生在世上,如同大梦一场,仿佛
在迷途之内,远避迷途,即是要躲开迷途之意。退还莲径返逍遥,是不如出
家倒逍遥自在。姑娘一看,连声称赞说:“快把这个人叫进来,我要见见。”
家人说:“是一个穷和尚。”姑娘说:“无论是僧是道,我要看。”家人到
外面找和尚,踪迹不见。和尚拿着一吊四百钱,施展验法走了。这六个和尚
一展眼,没留神,见和尚没了,这六个和尚紧紧就追。刚追出村口,一瞧,
济公正坐在地下挑钱呢,自言自语说:“这个是小钱,这二百不够数。”这
六个和尚一瞧,气往上撞,大家过来围上济公就打。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二回修缘公子朝宝悦知觉罗汉会昆仑
话说济公在地下数钱,六个化小缘的和尚赶到。大众说:“好和尚,你
把我们六个人的钱都拐了来,你还在这里数钱?”说着话,这六个和尚过来
就是一拳。济公说:“咱们一个对一个的打。”六个和尚围着济公动手,谁
要打济公一拳,济公必还一拳,六个人都不能多占便宜。正在动手之际,只
见正北来了两匹坐骑,骑马的正是王全、李福。老员外见李修缘的马惊下来,
赶紧派家人追赶。两位管家正在寻找,见李公子又穿上了破僧衣,跟众和尚
打起来了,王全赶紧下马说:“别打别打。”众穷和尚说:“你别管,他把
我们的钱诓了去。”王全说:“你们别胡说了,还不滚开,这是我家公子爷。”
众和尚一听,就不敢动手了。王全说:“你们真要造反了?还不拿了钱走吗?”
众和尚一听,每人拿了二百钱,诺诺而退。王全说:“公子爷你上哪去了?”
济公说:“我跟他们上董家庄化缘去了,领了一个馒头二百钱。”王全说:
“唉!公子爷,你也不怕人家耻笑,那不是外人家,董员外跟咱们还是亲戚
呢?你的马呢?”和尚说:“那边树上拴着呢。”王全说:“我们方才怎么
没有瞧见?”和尚用手一指说:“那不是。”王全、李福一回头,果然马在
树上拴着,这才一同来到树林,把马解下来。济公翻身上马,同家人回来。
王员外说:“你上哪去了?”济公说:“没上哪去,我化缘去了。”王安士
说:“你这孩子是胡闹,已然要还俗,你还忘不了化缘?从此可不许你再化
缘了。”济公点头答应。众人催马,这才够奔山坡国清寺来。原本这寺在半
山坡里,众人催马,刚来到山坡以下,只见国清寺庙门以外,两边一对一对
和尚,站着班迎接,大约有数十对僧人。王安士一看,只打算庙内方丈知道
王员外有钱,要这样的恭敬。其实不然,当初国清寺的老方丈叫性空长老,
现在老方丈圆寂了,是性空长老的徒弟宝悦和尚当家。性空长老乃是一位得
道的高僧,临圆寂之时,把徒弟宝悦叫到跟前,说:“某年某月某日,有知
觉罗汉前来降香,必须如此这般,这等这样。”故此宝悦和尚谨记在心。今
天由大殿前往外排班,是五十四对,一百零八位和尚各穿扁衫,手拿手炉手
磐。口念:“真佛,迎接知觉罗汉。”王安士哪里知道其中的细情?众人来
到庙前下马,济公说:“这些个秃葫芦头。”大众和尚心里说:“这个和尚
真讨人嫌,他说我们是秃葫芦头,他也是和尚。”众僧都是凡夫俗子,也不
知道济公的来历。王员外众人一进庙,宝悦和尚迎接出来,见了济公打问讯,
济公也答礼相还,老员外并不解其意。宝悦说:“老员外来了。”王安士说:
“方丈怎么称呼?”和尚说:“我叫宝悦。”书的节目,是修缘公子朝宝悦,
知觉罗汉会昆仑。王安士今天来到国清寺,先施舍众僧人每人一件僧袍,每
人一双僧鞋,每人给钱两吊。方丈请老员外在禅堂待茶,王安士说:“我今
天特意给我外甥李修缘跳墙还俗,求老方丈慈悲慈悲罢。”宝悦和尚点头,
吩咐外面预备,众人来到大殿以前烧上香,在大殿前搁着一条板凳,就算是
墙。宝悦和尚说:“老员外,你外甥跳墙,我得打他一百禅杖,赶出庙去。”
王安士一听,说:“我外甥懦弱的身体,要打一百禅杖,他如何受的了?”
宝悦和尚说:“不用真拿大禅杖,就拿一百根筷子以代禅杖,打一下算十下。”
老员外说:“这就是了。”宝悦和尚说:“修缘,我打过了你,你跳过板凳,
跑出庙门就算完了。”济公点头,宝悦拿起筷子一比,打一下,说:“啊,
初一不烧香,十五不礼拜。前殿不打扫,后殿堆土块。终朝饮美酒,狗肉随
身带。出家亦无缘,送你还侯寨。脱下织缀来,赶出山门外。”说完了,叫
李修缘跳墙,济公跳过板凳,撤腿就往山门跑。王安士说:“别跑。”这句
话未说完,就听李修缘嚷:“我收不住脚了。”王安士众人赶紧往外追,眼
见李修缘掉在万丈深的山涧之内。老员外一瞧一跺脚,说:“修缘儿呀!不
想你死在这里。”立刻放声痛哭。宝悦和尚说:“老员外不便伤感,李修缘
大有来历。”老员外说:“罢了,他既是死了,我回家把他那份家业,全都
给他念经设坛化了。”王全说:“爹爹不便这般,我看我表弟有些个道德,
也许回家来点化你老人家,还不定死活呢?”宝悦和尚说:“公子之言有理,
老员外请回罢。”王安士一概不听,回家要超度李修缘。书中交代:济公哪
里去了呢?罗汉借着遁法,够奔上清宫①而来。来到上清宫一打门,由里面出
来了一个道童,一见是个穷和尚,破僧衣短袖短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
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褴褛不堪,济公早把三光闭住,道童就问:“和
尚,你找谁呀?”和尚说:“烦劳仙童到里面回禀一声,就说我是西湖灵隐
寺济颠僧,前来拜访你家观主。”道童一听,“呵”了一声,说:“你就是
济颠僧么?你等着罢!”和尚说:“可以。”道童这才往里回禀,此时老仙
翁正会着客呢。书中交代:什么人在这坐着呢?原来是上清宫后,天母宫的
玉面长寿仙姑。他是五云洞五云老祖的女儿,他正在洞中打坐,忽见上清宫
里有一股妖气冲天,玉面长老妖狐一想:“怎么上清宫会有妖精呢?我何不
到那瞧瞧,是怎么一段事。”自己这才来到上清宫。老仙翁见了他,以仙姑
呼之,他见老仙翁,就称呼老仙翁,这两个人是对兵不斗。老仙翁知道他父
亲是五云老祖,管押天下群妖,无论大小精灵,只是要披毛带角,横骨穿心,
不是四造所生,脊背朝天,就属五云老祖所管。他有一宗聚妖幡,要一晃,
天下的妖精,全都得来到,仙翁故此也不惹他。玉面老妖狐也知道老仙翁道
德深远,庙里有镇观之宝,有乾坤奥妙大葫芦,无论什么妖精装在里面,一
时三刻化为脓血,他也不敢惹老仙翁,今天老仙翁听说玉面长寿仙姑来了,
赶紧降阶相迎,说:“仙姑来了,因何这样闲在?”老妖狐说:“仙翁,我
看你这庙内有一股妖气冲天,不知是什么一段缘故?”老仙翁用掌一指,说:
“你来看。”老妖一看屋里房柁上,倒吊着一个小和尚,头上有黑气。老妖
狐说:“这个和尚是谁呀?”老仙翁说:“尘世上出了个济颠和尚,兴三宝,
灭三清,欺负我三清教门下,火烧了祥云观,烧死张妙兴,火烧云烟塔,雷
击华清风,捉拿张妙元,戏耍褚道缘、张道陵。这个妖精是济颠的徒弟,我
把他吊起来,等济颠。济颠一天不来,我吊他一天,哪时济颠来了,我把他
放开,我要看他是何等人物。”玉面老妖狐说:“老仙翁,哪时济颠来了,
你千万替我送信。我大徒弟在临安城周宅,跟周公子有一段金玉良缘,无故
被他赶回来。我三徒弟章氏香娘,在永宁村韩员外家,也被他赶回来。我还
有一个小徒弟,在小月屯被他杀了。我说我徒弟不会跟他们斗法么?他们说
惹不起他。哪时济颠僧要来了,你给我一个信,我来略施小术,就把他拿了,
替我徒儿们报报仇。”老仙翁说:“好,既是仙姑肯费其心,哪时济颠僧来,
我必给你送信。”正说着话,童子进来说:“师父,济颠找你来了。”其实
济颠没这么说,是说来拜访观主,他要给这么传话。老仙翁也是个高人,赶
紧说:“有请!”道童出来并不说“有请”,说:“我师父叫你走进去呢。”
和尚并不嗔怪,说:“可以,进去就进去。”当时济公禅师脚步踉跄,一溜
歪斜,“踢踏踢踏”够奔里面。一见老仙翁要僧道斗法,且看下回分解。
①上清宫:“上清”相传为神仙居住处所,道教常用以名其宫观。
第一百五十三回玉面狐上清宫访道济禅师天台山会仙
话说老仙翁吩咐“有请济公!”老仙翁心中思想:“我见济颠看看是何
许人也?要是大路金仙,头上有白气。要是西方的罗汉,头上有金光、佛光、
灵光。他要是妖精,必有黑气。要是凡夫俗子,我也看得出来。”正在思想
之际,见和尚自外面进来,老仙翁一看,乃是凡夫俗子,心里说:“闻名不
如见面,见面胜是闻名。褚道缘张道陵太也无能,受他的挫辱,真正可笑。”
老妖狐一看,也是这样想,凭他一个凡夫俗子,我徒弟会不敢惹他?和尚来
到鹤轩一看,这院子是东跨院,北房五间,明三暗五。北上房鹤轩帘栊高卷,
靠北墙一张条桌,上面摆着许多的经卷,老子道德五千言。正当中挂着乾坤
奥妙大葫芦,头前一张八仙桌,两边有椅子,上首椅子上坐着一个道姑,约
有四十来往的年岁,白净面皮,很透着年少的样子,长的甚为美貌,头戴青
布道冠,身穿蓝布道袍,青护领相衬,白袜云鞋,下首椅子上坐着老仙翁,
和尚一看,说:“你们公母俩好呀?”玉面老妖狐一听臊的面一红,老仙翁
一听,“呵”了一声,说:“来者是灵隐寺济公?”和尚说:“岂敢!仙翁,
我叫道济。”仙翁说:“道济。”和尚说:“哟,好说,太悦。”老仙翁说:
“颠僧。”和尚说:“毛道。”老仙翁说:“颠僧真乃大胆。”和尚说:“胆
子小,还不敢来呢!”老妖狐说:“我打算怎样个济颠和尚呢?原来是一个
丐僧。你瞧你这件破僧衣,实在难堪。”和尚微然一笑,说:
“是人莫笑我这件破憎衣,我这件憎衣甚出奇。三万六千窟窿眼,六十四块补钉嵌。
打开遮天能盖地,认上袖袂一僧衣。冬暖夏凉春温热,秋令时节虫远离。有人要问价多少,
万两黄金不与衣。”
老仙翁一听,哈哈大笑说:“你知道你的僧衣有好处,你可知道我这身上穿
的纳头?我常说:
这衲头,不中看,不是纱来不说缎。冬天穿上暖如绵,夏天穿上如凉扇。不拆洗,
不替换;也不染,也不练,不用红花,不用靛。线脚八万四千行,补钉六百七十片。乾三
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中间星斗朗朗明,外边世界无边岸。也曾穿至广寒宫,也
曾穿赴蟠桃宴。休笑这件衲头衣,飞腾直上灵霄殿。”
和尚一听说:“好好好!你把我徒弟拿来叫我来怎么样呢?”老仙翁说:“和
尚,你可知世事如棋局,不着者便是高手,一身似瓦瓮,打破了才见真空。”
和尚说:“你可知道一枝竹杖担风月,担起亦要歇肩,两个空拳握古今,握
住也须放手。”老仙翁说:“好,既然如是,咱们两个人,今天就分个强存
弱死,真在假亡。”和尚说:“你先把我徒弟放开,有什么话咱们再讲。”
老仙翁说:“可以。”立刻先把小悟禅放下来。悟禅一晃脑袋,说:“师父,
你瞧咱们爷们,准没含糊,吊了我这几天,我准哼哈没有?”济公说:“好,
这才是我的徒弟。”老仙翁说:“颠僧,咱们到院中来较量较量。”和尚说:
“毛道你出来。”老仙翁刚要动手,玉面长寿仙姑说:“仙翁暂且息怒,谅
此无名小辈,何必仙翁跟他动手?割鸡焉用牛刀,待我拿他吧。”说着话,
那老妖狐拉出宝剑,照定和尚劈头剁来。和尚一闪身,嗞溜躲开,伸手一把
没摸住,老妖狐臊的面红耳赤。说:“好颠僧,胆子真不小,仙姑今天非得
将你拿住不可。”和尚说:“哪是胆子不小?旗杆上缚鸡翎。”老妖狐一剑
跟着一剑,和尚真快,嗞溜溜直跑,左一把,右一把,老妖狐真急了,说:
“颠僧真正找死,我叫你知道我的利害,待仙姑用宝取你。”说话中间,掏
出一根捆仙绳,长够九寸九,按三寸三分为三才,又名叫子母阴魂绳。这绳
子炼的时候,先得害一个怀男胎的妇人,把妇人开了膛,用子母血把这根绳
子染了,有符咒推着,借天地正气,日月精华,炼七七四十九日。这绳子扔
起来,能长能短,无论什么妖精,捆上就现原形,连大路金仙捆上都得去五
百年道行。今天老妖狐把这根绳子祭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
眼瞧这根绳金光绕缭,直奔和尚。和尚就嚷:“了不得了,快救人呀!”话
音未了,这根绳早已把和尚捆上,和尚翻身栽倒。仙姑徽然一笑,说:“我
打算济颠有多大法力?原来是个无能之辈,我也不杀你,尔等去把他搭着,
扔到后面山涧里去罢。老仙翁,你看我略施小术,就把他拿住。”老仙翁一
看,哈哈大笑,说:“这点小法术,他就不行了,尔等把他捺到后山去罢。
”
此时雷鸣、陈亮、孙道全都在后面,小悟禅在旁,瞧着师父被人家捆上,有
心过去罢,又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虽然不敢过去,口中不干不净的还是直
骂。玉面长寿仙姑一听,气往上撞,说:“要不然,我倒不杀济颠和尚,冲
着你,我把他杀了。”说罢,就要举宝剑杀。老仙翁赶紧就拦,说:“仙姑
且慢动手,我这庙中是清静之地,要把他杀了,岂不把我这院子脏了?”正
说着话,只见由外面“踢踏踢踏”和尚来了,老仙翁老妖狐一瞧愣了,再一
看捆的不是和尚,是老仙翁的二徒弟小道童。老仙翁把徒弟放开一瞧,捆的
都没气了。老仙翁气的须眉皆张,先把徒弟救了,给了一块药吃。老妖狐说:
“好颠僧,你真气死我也。”和尚说:“我气死你,你就死罢。”老妖狐立
刻伸手,又掏出一种宝贝来,口中念念有词,和尚一看,由半悬空来了许多
毒蛇怪蟒,兔鹿狐獾,这个就要咬和尚,那个就要盘和尚。和尚哈哈一笑,
用手一指,口念“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立刻一道黄光,这些东西
全都化为纸的,这本是障眼法。老妖狐一见,说:“好颠僧,胆敢破我的法
宝?真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今天你休怨仙姑狠毒,这是你自找其祸。”
说罢,口中念念有词,一抖手,只听“呱啦”一声,一道火光,原来是一块
石头,泰山压顶,照和尚砸下来。他这块石头名叫雷火石,最利害无比,勿
论什么精灵,打上就也死。岛洞金仙,要被石子打上,得打去白光。今天济
公一看,说:“呦,好东西。”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
唵,敕令赫!”这块石头一道黄光,复就归原,被和尚一扬手接了去。老妖
狐见和尚连破他三宗法宝,不能取胜,自己臊的满面通红。老仙翁说:“仙
姑,你不便跟他为仇做对,待我来拿他。”摆宝剑照和尚就剁,和尚嗞溜一
闪身,一把没摸着,老仙翁就把八仙剑的门路施展开了,真是:
拐李先生剑法高,洞宾架势甚英豪,钟离背剑清风客,果老湛卢削凤毛。国舅走动
神鬼惧,彩和四面放光毫。仙姑摆下八仙阵,湘子追魂命难逃。
老仙翁这个八仙剑施展开了,和尚围着乱绕,老仙翁的剑又砍不到和尚的身
上,老道真急了,此时陈亮、雷鸣、孙道全、夜行鬼小昆仑郭顺,都得了信,
来到前面一看,郭顺说:“这怎么办?僧道都是我师父,打起来了。”依着
孙道全打算,众人过去给老道跪着,给讲合。见老仙翁那个气大了,动着手,
老道说:“颠僧,就凭你这么个凡夫俗子,也敢这样个猖狂?你叫我三声祖
师爷,我饶你不死。”和尚说:“毛道,你叫我三声祖宗大和尚老爷,我也
叫你不活。”老道一听,气往上撞,立刻口中一念咒,就地起了一阵狂风,
真是:
好大风,好大风,声如牛吼个人惊。损林木如同劈砍,遮日光杀气腾空。天昏离,
宇宙封;滚滚尘沙来的凶。从古也闻风古怪,不似今朝古怪风。
一阵狂风大作,和尚众人一看,又一宗岔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回老仙翁法斗济公请葫芦惊走妖狐
话说老仙翁一念咒,一阵狂风大作。和尚一看,老道会分身法,又变出
一个老仙翁来,也是跟他一样,手里拿着宝剑,这个拿宝剑就砍,那个就扎。
和尚说:“好的,老道会分窠,又下了一个。”说着话,两个老道各掐诀念
咒,两个老道化出四个来。四个老道还是不行,把和尚围上,和尚嗞溜嗞溜
跑得真快,四个老道还是砍不着和尚。四个老道一念咒,变八个,八个化十
六个,十六个变三十二个,三十二个化六十四个,老道一院子都满了。和尚
嗞溜嗞溜乱跑,和尚说:“我可真急了。”立刻和尚抓了一把土,口念“唵
嘛呢叭■吽!唵敕令赫!”一阵狂风,变出无数的老仙姑,这个老仙姑抱着
那个老道不肯放,那个老仙姑抱了那个老仙翁叫乖乖。老道一瞧,事情不好,
当时把舌尖咬破,一口血喷出来,把无数的老道收回去,仙姑也化了。玉面
老妖狐气的要与和尚拼命,臊得满面红赤。老仙翁说:“仙姑不用着急,待
我今天要颠僧的命。”立刻由那屋里,把乾坤奥妙大葫芦拿出来。老妖狐知
道这葫芦的利害,无论什么妖精收到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老妖狐他虽
有八千年道行,他也当不了,急忙一跺脚,架起妖风,竟自逃走。老仙翁把
葫芦在手中一擎,说:“颠僧,你可认识我这葫芦?”和尚说:“我怎么不
认识?这必是酒铺里的幌子,给你偷来的。我常在酒铺里喝酒,听说你要赊
酒,酒铺不赊给你,你一恨,把人家幌子偷来。”老仙翁说:“你胡说!你
可知道我这葫芦的来历?”和尚说:“我不是说酒铺的幌子吗?”老仙翁道:
“告诉你:
蔓是甲年栽,花是甲月开。甲日结葫芦,还得甲时摘。里面按五行,外面按三才。
吸得精灵物,霎时化灰尘。
我这葫芦经过四个甲子。无论什么精灵装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你别
看我葫芦小,能装三山五岳,万国九洲。”和尚说:“还有些什么个奥妙呢?”
老仙翁说:“我要把你装在里头,六个时辰,就把你化为脓血。”和尚说:
“咱们两个人,也没有这么大冤仇呀,你何必要我的命呢?你把我要装到里
面,我要难受,我说‘道爷你饶了我罢。”我一嚷,你可把我放出来。”老
仙翁说:“可以,只要你知我的利害,服了我,我就饶你。”和尚说:“随
你装罢。”老仙翁立刻把葫芦盖一拔,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出来一道霞光,
金光绕缭,瑞气千条,霞光一片,看着把和尚一裹,展眼之际,就见和尚给
霞光绕的瞧不真了。老仙翁把霞光一收,葫芦盖一盖,老仙翁叫道:“颠僧。”
就听和尚在葫芦里答应“哎”。老仙翁说:“颠僧,你觉着怎么样。”就听
葫芦里说:“这倒很好,我有个地方住着倒不错。”老仙翁说:“颠僧,你
不央求我,少时就把你化了。”这个时候,夜行鬼小昆仑郭顺、孙道全、雷
鸣、陈亮连小悟禅,都给老仙翁跪下了,众人说:“祖师爷饶命,我师父有
点疯疯癫癫,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郭顺说:“济公也是我的师父,前是
我师父在曲州府五里碑也救过我的性命,求师父看在弟子面上,把济公救出
来罢。”老仙翁说:“我山人原本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皆因他兴三宝
灭三清,欺负我们三清教的门人太过,我也要给三清教转转脸面。既是救过
我徒弟,你等起来,我山人不要他的命就是了。”众人这才起来,老仙翁刚
要往外放济颠,只见和尚又打外面“踢踏踢踏”进来了。众人一瞧,也都愣
了。老仙翁“呵”了一声,说:“颠僧,我将你装在葫芦之内,你怎么会跑
出来了?”和尚说:“我在里边闷的很,故此挤了出来。”老仙翁一瞧,葫
芦盖盖着,怎么会挤出来呢?葫芦还觉着很沉重,老仙翁掀开盖往外一倒,
“叭哒”倒出来,原来是和尚那一顶破僧帽。老仙翁说:“原来是这一顶破
僧帽。”和尚说:“你别瞧不起这顶破僧帽,你还经不住我这顶帽子一打呢。”
老仙翁一想:“我仰观知天文,俯察知地理,我怕他这僧帽?”想罢,说:
“和尚,你这帽子有多大来历?”和尚说:“倒没有什么来历,有点利害。”
老仙翁说:“我却不信,你把帽子的利害,拿出来我瞧瞧。”和尚说:“可
以。”立刻把帽子往上一捺,口念六字真言,老道一瞧。这帽子起在半悬空,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金光绕缭,犹如一座泰山,照老道压下来。老仙翁一
看,暗说:“不好”,心中一动,“这个和尚必有点来历,也须是故意戏耍
我。”老道见帽子要落下来,老道知道是利害,真急了,口中一念真言,立
刻天门开了,由天灵盖出来有一尺多长的一个小老道,伸上两只手要接帽子。
这就是老道的那点真道行,将来他家功成了,把皮肉囊一脱,就由天灵门走
了。要不然,一落生的孩子,天灵盖会动,那就是天门。等到一懂人事,会
说话了,天门就闭上了。老道自己这点真灵,今天显露出来,和尚这帽子要
真打下来,得把老道打去五百年的道行。济公想和老道无冤无仇,又知道老
道素常是好人,罗汉爷不忍伤他,用手一指,把帽子收回去。说:“仙翁,
你别听褚道缘、张道陵一面之词,火烧祥云观,只因张妙兴无故施展五鬼钉
头法,七箭锁阳喉,恶化梁万苍;雷击华清风,因为他炼五鬼阴风剑、子母
阴魂剑害人;孟清元身受国法,因他在马家湖杀人,皆因他等为非作恶,实
不可解。我和尚有好生之德,并非无故杀害生灵。褚道缘年幼无知,他要跟
我和尚做对,我和尚才报应他,大概仙翁你也不知我和尚是谁。”说着话,
和尚摸着天灵盖,露出佛光、金光、灵光,老仙翁一看,和尚身高丈六,头
如麦斗,面如獬盖,身穿织缀,赤着两只脚,光着两只腿,是一位活包包的
知觉罗汉。老仙翁一看,连忙稽首,口念“无量佛”,说:“原来是圣僧,
弟子不知,多有冒犯!望圣僧大发慈悲,不要跟弟子一般见识,圣僧请屋里
坐。”和尚说:“仙翁不便陪罪,你我倒要多亲近呢。”老仙翁立刻把和尚
让到屋中,吩咐童子摆酒。和尚说:“且慢吃酒,我奉烦仙翁一件事。”仙
翁说:“圣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和尚说:“现在我娘舅王安士家中要
念经设坛,我这里有一封信柬,求老仙翁架趁脚风,送到永宁村,交到就回
来,你我再吃酒。”老仙翁说:“是。”立刻接过字柬,竟自去了。书中交
代:王安士从国清寺回来,要搭棚办事,叫国清寺给念经,用九十九个和尚,
要三放焰口,一百零八个和尚,念梁王经,谁劝也不听。老员外正要派家人
去张罗,办事搭棚,知会亲友,大办白事,超度李修缘。王员外要打算把李
修缘的那一份家业,全都给花了。正在忙乱之际,外面一声“无量佛”,家
人一看,是一位老道:面如古月,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一部银髯,身
穿破衲直,身背后背定乾坤奥妙大葫芦。家人有认识的,说:“这不是天台
山的那位神仙么?”这方都知道天台山上有神仙,在山下也瞧的见山上隐隐
有树有庙,就是人上不去。山前没有山道,且山上毒蛇怪蟒极多,也没有人
敢去。老仙翁常下山采药,人人都知道他是神仙。其实后山有道上去,并不
费事,有树遮着,没有人知道。老仙翁也不告诉人,不愿跟仕宦人来往,山
上所为清净。今天老仙翁来到门首,说:“我乃天台山上清宫昆仑子是也,
贫道特意前来给你王善人送信。”家人把信接过,拿到这里面说:“回禀员
外爷,现有天台山那里神仙前来送信。”王安士接过信,打开一看,“呵”
了一声。不知济公上面写的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回送书信良言劝娘舅回灵隐广亮请圣僧
话说王安士打开书信一看,认得是李修缘的笔迹,上面写着回句话,写
的是:
不必念经与设坛,实是未死李修缘。大略不过三二载,修缘必定转回还。
王安士一看,“呵”了一声,甚为诧异,立刻叫家人把老道请进来。家人出
来再找老道,踪迹不见。老仙翁早架趁脚风回到庙中,说:“圣僧吩咐,弟
子已将信送去。”和尚说:“劳驾,劳驾。”仙翁说:“不便太谦。”和尚
说:“我和尚将来还有奉求之事,非仙翁助我一臂之力不可。”老仙翁说:
“只要圣僧给我一个信,我必到。”立刻吩咐摆酒,老仙翁陪着和尚喝酒。
二人一盘桓,倒是道义相投。老仙翁说:“圣僧这打算上哪去?”和尚说:
“我得回庙,现在我庙中有要紧事,有人找我,不回去是不行的,但只一件,
别的徒弟都可以带回庙去,惟有这个徒弟,他是个妖精。若到临安城,天子
脚下,多有不便。”老仙翁道:“那倒好办,我给他写封信,叫他奔九松山
松泉寺去,给长眉罗汉去看庙,长眉罗汉叫罗空长老,僧门中是他掌教①。他
本是韦驮转世,手使降魔宝杵,所有天下的精妖,皆属灵空长老所管。道门
中就是万松山紫霞真人李涵龄掌教,他两个人十年一查山,大概三两天必到
我那里来。圣僧何妨在我这多住几天,等他二人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
和尚说:“我实在有事,你我后会有期,就烦仙翁给写一封信,叫我徒弟悟
禅去。”老仙翁当时写了一封信,由济公交给悟禅,悟禅立刻告辞,竟自去
了。和尚说:“雷鸣、陈亮,你二人拿我这简帖,附耳如此这般,别给我耽
误事。”雷鸣、陈亮点头,和尚说:“悟真,你也回你的庙,安置安置,到
灵隐寺找我去。”孙道全点头,同雷呜、陈亮各自告辞,一同下山去了。和
尚同老仙翁喝完了酒,和尚也告辞,老仙翁送到外面。和尚告了别,一施展
验法,展眼到了灵隐寺。刚到庙门首说:“辛苦,辛苦。”门头僧一瞧,说:
“济师父你可回来了,监寺的广亮找了你几天了,打发人在临安各酒馆连你
所认识的各施主家都找过了,你快上监寺的屋里去罢。”和尚说:“可以。”
“踢踏踢踏”进了庙。刚来到里面,广亮瞧见说:“师弟,你回来了!到我
这屋里来罢。”济公说:“师兄,你好呢?”广亮说:“好,承问承问。”
立刻把济公让到屋中。广亮说:“师弟,你多日没回来了,我今日给你接风。
我知道你吃荤,我给你摆一桌上等海味,师弟,你可一个人吃。我们吃素,
都不能陪你呢,去多要几斤好绍兴酒来。”手下伺候人答应而去,工夫不大,
把酒摆上。济公也不谦让,坐下就吃,喝了三杯酒之后,济公道:“吃人酒
饭,得与人做事,使人钱财,得与人消灾。师兄,今天请我喝酒,必然有事
罢?素常我在庙里一喝酒,你就说我犯了清规,应当打四十棍,赶出庙去,
这都是你的主意。今天你做主叫我喝酒,你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广亮
说:“你别说了,我今天是给你陪不是的。素常我们哥俩有些言差语错,别
管怎么样,我们总不是外人,你还能记恨么?”济公说:“你别绕弯了,不
用这些零碎,有什么话见直说罢。”广亮说:“既如是,”便向外道:“你
们两个人进来,给你师叔磕头。”说着话,只见由外面进来两个小和尚。给
济公跪下磕头,跪着不起来。济公一看这两个小和尚,都是面黄肌瘦,罗汉
爷一按灵光,早已察觉明白这两个小和尚是怎么一段事。皆因石杭县南门外
①掌教:作“执掌、主持教门事务”解。
头,有一座万缘桥,这座桥年深日久失修,全都坍了,不能走人。万缘桥本
是一条大路,行路人极多,桥坍了,隔着一条河,过不去来往人了。后来就
有人在这河里摆渡,过一个空行人要十个钱,过一个挑子要五十钱,过一辆
车要一百钱,过一顶轿要二百钱,一天这摆渡,能落几十吊钱。过路人非得
打这边过了,没处可绕,日子长了,他就靠摆渡讹人,就有人瞧出便宜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家也在那边摆摆渡,比他那边减价一半,自然他这
边就没有买卖了。他就不叫人家摆,人家说:“你也不奉官,许你摆,就得
许我。”两造里一争竞,就打起来了。彼此一邀人,一打群架,两下里都受
了伤,就在石杭县打了官司。知县一坐堂,把原被告带上去一讯问,两个人
一个姓赵行大,一个姓杨行三。知县道:“你们因为什么打架?”赵大说:
“回禀老爷,只因百缘桥坍了,不能过人,我在那里摆摆渡,他也摆摆渡,
抢我的买卖。”杨三说:“回禀老爷,他摆渡,过一个人要十个钱,挑子要
五十,一辆车要一百钱,一顶轿要二百,我摆渡比他减价一半,所为渡人,
他不叫我摆,所以打起来,他邀人把我的伙计都打伤了。”知县一听说:“你
这两个东西都混帐,万缘桥系官道,准许你们在这里讹人生事?每人罚你们
五百吊钱,交出来,好公修万缘桥。下去具结完了案,不然我要重办你们。”
这两个人无法,每人交五百吊钱,知县把地方传来一问:“这座万缘桥,可
以修补修补行不行?”地方说:“回老爷,这座万缘桥自宋室鼎立以来,这
桥工程浩大,独立难成,甚不易修。”知县一听,立刻坐轿,带人来到万缘
桥一验,瞧那桥边两岸泊的砖石都没了,还有新起的印。知县一问地方说:
“这桥上的砖石,都哪去了?”地方说:“下役不知被谁偷去?”知县回衙,
立刻派人各处去访查,“看万缘桥的石头大砖在谁家,前来禀我知道,我必
要重办他。”官人领堂谕出来一访,见海潮寺的后墙,有桥上砖石修的。官
人看明白,立刻回禀知县,知县立刻出签票;锁带海潮寺的和尚。海潮寺的
方丈名叫广慧,他有两个徒弟,叫智清、智静。官人来到广慧庙中,就把师
徒三个锁到门。老爷一开堂,吩咐把僧人带上来,广慧同智清智静上堂,各
报名磕头。知县说:“你既是出家人,就应该奉公守法,无故把万缘桥的砖
石偷去,卖钱修墙,你是认打认罚?要认打,我把你的庙入官,还要重重办
你。认罚,你给我化缘,化一万银子修万缘桥。”广慧说:“僧人愿意认罚
化缘。”知县说:“你们愿意认罚就好。”立刻派了四个官人,押着广慧智
清智静,每人背五块砖头游街,还叫他手打铜锣,嘴里说:
“声尊列位请听言,手打锣儿来化缘,施主要问因何故?只因偷了万缘桥的砖。”
四个官人押着,不说就打。天天出去,这五块砖背着,谁瞧见谁也不施舍,
都说:“有钱也不给贼和尚。”师徒三个,这点罪实在受不了啦。广慧说:
“智清、智静,你两个人到灵隐寺去找你师叔去罢,他在那庙里监寺。他那
庙里有一位活佛济颠,叫你师叔求求活佛济颠慈悲慈悲,求给咱们化缘。他
老人家名头高大,化两万都化得了。”这才在官人手里化了两个钱,在老爷
跟前给递了病呈,提说和尚都病了,老爷准了病假,智清、智静够奔灵隐寺
而来。一见广亮,智清说:“师叔,了不得了,出了塌天大祸。”广亮一同,
智清就把偷砖现在怎么化缘受罪的话一说,又说:“我师父叫我来找师叔,
你给转求活佛济颠,帮我们化化缘。他老人家名头高大,准化的出来。”广
亮说:“他可有点奇巧古怪的能为,这临安城绅董富户,上至宰相下至庶人,
没有不敬服他的,他给人家治的病就多了。无奈他多日没回庙了,他不定在
那酒饭馆里,再不然,就是临安城这些富户家里住着。”就赶紧派人去找,
所有各酒饭馆,是济公有往来的地方,全找到了,都没找着。今天找了第五
天,忽然济公回来,广亮这才置酒款待,要求罗汉爷化缘。后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回验桥口捉拿贼和尚见县主重修万缘桥
话说济公回到庙中,广亮甚为喜悦,先给济公要了一桌酒,这才叫智清、
智静进来给济公磕头。济公说:“师兄,你瞧,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广亮
说:“做甚梦?”济公说:“我梦见一个贼和尚,又带着两个生贼,每个背
着五块砖,手打铜锣,口中直嚷:‘尊声列位请听言,手打铜锣来化缘。施
主要问因何故?只因偷了万缘桥的砖。’有四个官人押着,不嚷就打,你说
这个梦新鲜不新鲜?”广亮一想:“怪呀,他怎么会知道?”这才说:“师
弟,你做这梦,倒是真事。这两个小和尚是我的师侄,他师父叫广慧,在万
缘桥海潮寺当家。只因他们把万缘桥的砖头搬了几块,现在石杭县把他们师
徒三个锁了去,叫他们背着砖,化一万银子修万缘桥。你想谁能施舍?他们
实在受不了这个罪,知道师弟的能为,故此求求你慈悲慈悲。师弟,你冲着
我,功德功德罢。”智清、智静说:“师叔,你老人家要不答应,我两个人
跪着不起来。”济公说:“你们两个人起来!我就知道这顿饭不能白吃,这
桌菜席是一万两银子。”广亮说:“多慈悲罢。”济公说:“就是,回头咱
们一同走。”智清、智静这才起来,说:“师叔何时走呀?”济公说:“今
天就走,回头就化缘,明天就动工修万缘桥。”智清、智静心说:“这可是
吹着玩。”嘴里说:“那是很好。”济公吃喝完毕,说:“咱们走呀。”广
亮说:“师弟,等你回来,我再来谢你。”和尚说:“不用谢,小事一段。”
说着同智清、智静出了灵隐寺,顺大路往前走。和尚一边往前走,信口唱着
山歌说:
“劝世人,要修福,茅屋不漏心便足。布衣不破胜罗衣,茅屋不漏如瓦屋。不求荣,
不受辱,平生安分随世俗。远去人间是与非,逢场做戏相桓舞。也不华,也不朴,一心正
直无私处。终朝睡到日三竿,起来一碗黄齑素。粥一碗,菜一箸,自歌自舞无拘束。客来
相顾奉清茶,客去还将猿马扶。或谈诗,或品竹,空笑他人终碌碌。南北奔驰为利名,为
谁辛苦为谁辱。七情深,儿爱度,雨里鲜花风里烛。多少鸟头送白老,多少老人为少哭。
满库金,满堂玉,何曾免得无常路。临危只落一场空,只有孤身无伴仆。大坟高,厚棺木,
此身亦向黄泉赴。世上总无再活人,何须苦苦多忙碌。张门田,李门屋,今日钱家明日陆。
桑田变海海为田,从来如此多反复,时未来,眉莫戚,八字穷通有迟速。甘罗十二受秦恩,
太公八十食周禄。
笑阿房,谈今古,古来兴废如棋局。奉劝世人即回头,我今打破速魂路。”
和尚念着往前走,智清、智静二人跟随。和尚说:“你们二人快点走行不行?”
智清说:“行。”和尚说:“腿是你们两人的不是?”智清、智静说:“师
叔,你说这活真新鲜,腿在我们两人身上长的,又怎么不是我们的?”和尚
道:“我给你们轰着走。”智清说:“怎么轰?”和尚说:“我一念咒,你
们就走快了。”智清、智静说:“念罢。”和尚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
吽!唵,敕令赫!”这两个人身不由己,仿佛有人在后面推着一般,行走如
飞,收不住了。智清就嚷:“师叔呀,你快把法术收了罢!眼前是树呀,碰
上就得脑浆迸裂呀!”和尚后面就嚷:“不要紧,唵,令!敕令赫!拐弯就
过去了。”智清、智静果然到树林子,一拐弯就过去。又往前跑,智清说:
“了不得了,眼前是河,掉下就淹死。”和尚说:“不要紧,加点劲就蹿过
去了。”说着话,眼瞧到了有三四丈宽的河,真仿佛有人托着脚飞过去了。
展眼之际,来到石杭县,这两人也跑不动了,躺在地下起不来了。和尚来给
每人一块药吃,和尚说:“你们两人先到庙里给你师父送信,别往哪去。我
上知县衙门去找知县讲理去,问问他为什么锁我们和尚,智清、智静,你两
个人随后到衙门来找我,今天少时我就要化缘,明天动工修万缘桥。”智清、
智静点头,竟自去了。和尚一直来到石杭县,迈步竟往衙门里走。值日班头
一瞧,是个穷和尚,官人立刻拦住,说:“和尚上哪去?”和尚说:“我到
里面倒口茶喝。”官人说:“你睁眼瞧瞧,这是卖茶的铺子么?”和尚说:
“不卖茶。我到里头吃顿饭,买一壶酒喝。”这个官人说:“你这和尚,真
是胡闹,这也不卖酒饭。”和尚说:“那么卖什么?”官人说:“什么也不
卖,这是衙门。”和尚说:“衙门是做什么的?”官人说:“衙门是打官司
的。”和尚道:“我就打官司吧!”官人说:“你打官司告谁呀?”和尚说:
“我告你罢。”官人说:“你这和尚是疯子,你凭什么告我?我招你惹你了?”
和尚说:“我不告你,没人可告,咱们两个人打一场官司罢。”官人说:“这
都是没有的事。”和尚说:“怎么没有?这就是真的么!”正在吵嚷之际,
只见里面一声咳嗽,说:“外面什么人在此喧哗?”众人一看,说:“老管
家出来了。”只见由里面出来一位老者,年过花甲,头戴四楞中,身穿皂缎
色铜氅,白袜云鞋。官人一看,说:“老管家,你看这个穷和尚无故前来搅
闹。”老管家抬头一看,说:“原来是圣僧。”赶紧跪倒给和尚磕头。官人
一瞧愣了,心里说:“这个和尚必有点来历,我们案门稿都给他磕头,也不
知和尚是谁?”书中交代:这位老管家名叫徐忠,这石杭县的大老爷,原本
姓徐,双名致平。前者探囊取物赵斌,夜探秦相府阁天楼,盗五雷八卦天师
符,巧遇尹士雄,就搭救徐致平主仆的性命,见过济公。徐致平连登科甲,
榜下即用知县,就升在这石杭县做知县,故此今天老管家认识济公,赶紧行
礼,说:“圣僧,你老人家从哪里来?我家老爷时常想念圣僧,为何不叫他
等通禀?”和尚说:“叫他等通禀?这位头儿跟我要门包,我就剩三两银子,
都给他了,他不答应,跟我要十两银子,不然他不肯回,叫我走。故此我跟
他吵嚷起来,你出来了。”徐忠一听,说:“你们真乃胆大,竟敢跟圣僧要
银子?还不把银子拿出来!你们素日间,想必做了多弊了。”官人说:“老
管家,你别听大师父的话,我实不要门包。”和尚说:“你分明在怀里揣着
呢,我的三两银子是四件,你说没有,你把带子解下抖抖。”徐忠说:“对,
你身上有银子没有?”这个官人方才给人家托了上件人情,刚分了三两银子,
在怀里揣着。这一来,闹的张口结舌,说:“老管家,我腰里有三两银子,
可是我自己的。”徐忠说:“你满嘴胡说,还不给圣僧?要不给,我给你回
禀老爷,革去你的差事。”官人吓的无法,委委屈屈把银子拿出来,说:“大
师父,给你罢。”和尚哈哈一笑说:“我不要,我这是管教管教你。谁叫你
多管闲事?你要拦阻我,叫你认识认识,我和尚乃是灵隐寺济颠僧是也。我
再来,你就别拦我了。”官人说:“是。”大众一听,是济颠活佛来了,众
人就吵嚷动了。和尚同徐忠来到里面,徐致平一见,赶紧行礼,说:“圣僧
久违,今天是从哪里来?”和尚说:“我今天来见你一件事。”徐致平说:
“圣僧什么事?”和尚说:“海潮寺的和尚跟我有点瓜葛,求老爷把他放了,
我给你化缘修万缘桥。”徐致平说:“是,弟子实不知海潮寺的和尚跟圣僧
有瓜葛,我要知道,天胆也不敢锁拿他们,既是圣僧要给化缘修万缘桥,弟
子倒有个主意。”和尚说:“你有甚主意?”徐致平这才如此如此说毕,和
尚一听,哈哈大笑。不知致平说出何等语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七回施佛法善度王太和因家贫经营离故土
话说济公来到石杭县,提说要化缘修万缘桥,徐致平说:“圣僧既是说
给化缘,何必圣僧亲自去化?我这地方上有十家绅士财主,每家捐他们一千
两银子修桥就行了。”和尚哈哈一笑,说:“老爷不必分心,我自有道理。”
正说着话,两个小和尚来了,在外面伺候济公。知县立刻吩咐把广慧传来,
当堂释放,徐致平说:“现有济公来给你等讲情,本县看在济公的面上,把
你等放回,从此各守清规,万缘桥有济公替你等化缘,不用你们了,下去罢。”
济公说:“智清、智静别走,我还有事。”两个小和尚答应,广慧谢过老爷,
自己回庙,这个信外面就嚷动了,都知道现有济公活佛来化缘,要修万缘桥。
知县这里摆酒款待圣僧,正喝着酒,外面当差人进来回禀,说:“现有十家
绅士递了一张公禀,请老爷过目。”书中交代,外面听说济公来了,人的名,
树的影,大众一传嚷,传到十家财主耳朵里。众人一商量,说:“咱们大众
得见见这位济公活佛,他老人家既是来化缘修万缘桥,每人拿一千银子来,
修这座桥。”众人议定,就写了一张公禀,来见知县。当差人接进来,给徐
致平一瞧,徐致平说:“圣僧,你看十家绅士,听说你老人家来了,他等自
厢情愿,每家出一千银子,冲着圣僧修万缘桥。”和尚说:“我和尚化缘,
化一万银子,就化一家,不化十家。你问他谁一个人给一万银子,我和尚才
要呢。”徐致平说:“圣僧,你别得罪他们,这地方可就是他们十家有钱,
除此之外,别人拿不起,要得罪他们,可没人施舍了。”和尚说:“不要紧,
我回头上兴隆庄王百万化去。”徐致平说:“圣憎,你千方别去,那王百万
可是人称王善人。每逢冬天施粥,夏天施凉茶暑汤,他报效过皇上银子,捐
了个五品员外。可就是一样,他最恨和尚老道,不斋僧,不布道。前者在我
这里打过几回官司,都是因为僧道化缘,不但不施舍,反把僧道打了,拿片
子送到我衙门来。念他是个善人,也不肯得罪他。圣僧,万万去不得。”和
尚哈哈一笑,说:“老爷不必管我,和尚今天非得去不可。他既不施舍,我
和尚才化他,要化他一万银子,他不能给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我今天就要化
出来,明天就要动工,我和尚要没有这点手段,我也不来,倒要叫老爷你瞧
瞧。智清、智静跟我走。老爷,咱们回头再谈。”徐致平也拦不了,和尚带
领两个小和尚,出了石杭县衙门,一直来兴隆庄。刚一进东村口,济公就说:
“智清、智静,你两个人带着法器没有?”智清说:“我带着手磐呢。”智
静说:“我带着木鱼子。”济公说:“好,打着念着走。”智清说:“念什
么呀?”济公说:“咱们念子弟焰口游街。”智清说:“就是。”立刻念着
往前走,过路的人一瞧,都说这是半疯。往前走了不远,只见路北一座广亮
大门,门口上马石①,下马石,有八株龙爪槐树,上有幌绳,拴着有百八十匹
骡马,对面八字影壁,这所房屋高大无比,一概是磨砖对缝,雕刻活花。和
尚来到门首一看,迎门抹的棋盘心,白灰涂的影壁,真白花瓦砌的咕噜钱。
和尚一道“辛苦”,由门房出来一位管家,有二十多岁,道:“和尚你快去
罢!你看我们门上贴着,僧道概不化缘,我们员外可是个善人,就是不斋僧
布道。前者来了一个老道,不叫他化,他偏要化,我们员外出来,拿马棒打
了一顿,还给送衙门去。这幸亏我们员外没在外头,你要化一吊香钱我给你,
你快走,我可说的是好话。”和尚说:“你给我,你可知道我要化多少钱?”
①上马石:旧时交通工具主要是骑马,富豪人家门中均摆放踏蹬的石头,以方便上、下马。
管家说:“你要化多少钱?”和尚说:“我化一万银子,修万缘桥,还得今
天施舍给我,明天就不要了。”管家说:“我不叫你化,可是为你好。”心
里说:“这个和尚必是穷疯了。”和尚说:“如要不叫我化,你得借枝笔我
使使,我在影壁上写几个字,我在门口喊三声,我就走。”管家说:“那行。”
立刻把笔拿出来,和尚接过笔来,在影壁上写了几句。管家说:“和尚可惜
你这点笔法,真可以的。”和尚说:“那是自然。”和尚就嚷:“化缘来了!
喂!”拿手比划着往卫捺,管家说:“你这是干什么?”和尚说:“往里捺
呀!”管家说:“你嚷罢,我们员外要出来就得了。”和尚就大嚷了三声,
说:“回头你们员外要出来,劳你驾,就提灵隐寺济颠僧要化一万银子,修
万缘桥,明天给就不要了。他要不施舍,就提我说的,他不久必有一场横祸
飞灾,我和尚走了。”说罢,和尚就走,管家也不解其意。焉想到和尚走了,
王员外带着四个家人,由里面出来。原本员外在后面书房里坐着看书,耳轮
中就听外面喊嚷:“化缘来了!喂!”连嚷了三声,王员外心中纳闷,暗说:
“怪道,这院子是五层房,素常外面有叫卖东西里面听不见?”王员外一想:
“外面喊嚷化缘来了呀,我怎会听得真真切切?”立刻带着四个家人出来,
王员外就问:“什么人在此喧哗?”管家正要叫瓦匠拿灰水把影壁上的字涂
去了,省得员外瞧见:还没涂呢,员外出来了,管家说:“员外要问,方才
来了一个穷和尚来化缘。”员外说:“你没告诉他么?我这里僧道一概无缘。”
管家说:“我告诉他了,他跟我要笔在影壁上写了几个字,他说员外出来,
叫我告诉你,他是灵隐寺济颠僧,他要化一万银子修万缘桥,他说员外爷施
舍,今天施舍,明天给他他就不要了。员外要不施舍,必有一场横祸飞灾。”
王员外一听,抬头一看,影壁上和尚写的墨迹淋漓,王员外“呀”了一声,
说:“赶紧把和尚追回来,我施舍一万银子。”管家也不知所因何故?赶紧
追赶和尚。书中交代:王员外为什么一瞧影壁上的字,就要施舍一万银子呢?
这其中有一段缘故。这位王员外名叫太和,原是这兴隆庄生长,幼年的时节,
家中很有钱。父母给定下前庄韩员外之女为婚,与王太和同岁。不料王太和
少运乖舛,七岁丧父,九岁丧母,把一份家业全被一家坑骗了,自己过的一
年不如一年。长到十六岁,家中这落得柴无一把,米无半升,自己住的这所
房子,都被人家拆着零碎卖了,就剩了两间破屋。王太和已到十六岁,自己
一想:“莫非束手待毙不成,总得想个主意,护住身衣口食才好。”左思右
想,实在无法,把家中的破烂书收拾收拾,买点笔墨纸张,挑着书箱出去游
学,到各学馆去做买卖。游来游去,游到松江府地面,学馆也多。太和做买
卖,人也和蔼,凡事死店活人开,做买卖是运筹,有道定生财。王太和做出
条路来,各学馆的学生都不买别人的东西,专等他去,买他的笔墨纸张。越
做越活动,也就有利息了,王太和就在这西门城外,有一座准提寺内住着,
过了有二三年的光景,自己存下有五六十两的银子,王太和自己虽说年轻,
在外面创业,并不贪浮华,很务本分。这天王太和走在松江府大街,见有许
多人围着拥挤不动,王太和一瞧,是一个卦棚。蓝布棚上有白字,是一副对
联,上联是:“一笔如刀,劈破昆山分玉石。”下联是:“双瞳似电,冲开
沧海辨鱼龙。”王太和也挤到里面一看,是一位老道,面如古月,一部银髯,
飘洒在胸前,头戴青布道冠,身穿蓝布道袍,青护领相衬,白袜云鞋。看这
位老道精神百倍,发如三冬雪,鬓赛九秋霜,真是仙风道骨。摊着卦摊,上
面摆着是六爻的卦盘,按单折重交,有十二元辰,接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
十四爻,摆着各样的卦子,有父母兄弟妻子官鬼等类。就听老道说:“山人
也能算卦,也能看相,可是诚则灵。可是有一节,要直话前来问我,爱奉承
另找别人,卦礼倒不拘多少。”大众也有算卦的,有叫老道相面看,一个个
没有说老道相的不对。王太和一想:“我也叫老道来相相我的终身大运。”
这才说:“道爷,给我看看相。”老道睁眼一看,就一愣,说:“贫道我可
是直言无隐,尊家可别恼。”王太和说:“君子问祸不问福,道爷只管说。”
老道这才从头至尾一说,王太和不听犹可,一听吓得颜色更变。不知老道说
的何等言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八回李涵龄神相度群迷王太和财色不迷性
话说王太和给老道一相面,老道说:“可是直言无隐,尊家可别见怪。”
王太和说:“道爷只管说。”老道说:“看阁下的相貌,可与众不同,额无
主骨,眼无守睛,双眉寒散。主于兄弟无靠,山根塌陷,主于祖业不擎,准
头为土星,主人之财库,左为井,右为灶,井灶太空,有财而无库,你是一
世不能存财。..蛇文入口,将来必主于饿死,你七岁丧父,九岁丧母,十六
岁犯驿马星。这几年在外面奔忙劳碌,幸喜你还勤俭,也没落下什么,从此
之后,你是一天不如一天。尊家的相貌,贫道也就不能往下再说了。”王太
和一听老道所说之话,已过之事,果然一点不错,大概未来之事,也必有准。
把卦金给了,就回到准提寺,自己一思想:“我终归饿死,我还往前奔什么?
莫如我赶紧回家,把亲事退了,叫我岳父给姑娘另找婆家。我是这个命,别
连累人家。”心中越想越难过,真如万把钢刀扎心一般,买卖也不做了,告
诉和尚把房交了,自己挑着书箱,由松江府往回够奔。这天走在半路上,本
来是无精打彩,垂头丧气,也觉着累了,就在大道边树林子歇息歇息。刚来
到树林子一瞧,见地下有一个黄缎子包袱,自己把书挑放下,把包袱捡起来,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硬木小匣子,有锁锁着,有一个黄缎子小口袋,里面
有钥匙。王太和拿钥匙把锁开开一看,匣子里是黄澄澄,两对金镯子,两头
赤金手饰。宋朝年间,黄金最贵,每一两可换白银五十两。大概这两对镯有
八两一对,首饰约有五六两一头,大概可值一千两银子还多些。王太和一想:
“我自己终归得饿死,我别害人家,要是这个东西是这个本主丢的,丢的起
不要紧,倘若要是家人给主人做事,或替人办事,把这东西丢了,就有性命
之忧。我莫如在这里等等,有人来找,我给人家。”想罢,把这个包袱包好,
放在书箱里,王太和就在地下一坐,等了工夫不大,只见由北边飞也似赶来
了一个骑马的,是一匹黑马,走的甚快,亲至切近,马站住,这人翻身下马。
王太和一看,这个人是长随的打扮,有二十多岁,白净面皮,看这人脸上颜
色都变了,惊惶失色的样子,热汗直流,下了马赶奔上前,冲王太和一抱拳,
说:“这位先生请了!在下姓苏叫苏兴,在临安苏北山苏员外家当从人。今
奉我家员外之命,到松江府我们姑奶奶家,取来一个包袱,内中是两对金镯,
两头金首饰。走在这里,我这马一眼岔惊下了去,把包袱由马上掉下来,我
也下不了马,好容易把马勒住,我这才回来找包袱。可没碰见有过路的人,
先生你老人家要看见我这包袱,你老人家得救我。我要把这包袱丢了,我就
得一死。你老人家若见捡着,给了我,可就救了我的命了,将来我必有一分
人心。”王太和点了点头,打开书箱把包袱拿出来,说:“你瞧瞧,这点东
西对是不对?”苏兴一看说:“先生,你真是我的重生父母,救了我的命了。
要没这个东西,我真得死。也就是你老人家这样好人,千金不昧。未领教先
生贵姓呀?”王太和说:“我是石杭县兴隆庄的人,我叫王太和。”苏兴说:
“老人家何时到了临安城,可千万要到青竹巷四条胡同,苏北山苏员外家来
找我,我叫苏兴。”王太和说:“是了罢。”苏兴实在心里过不去,掏出五
两银子,说:“先生,我也不敢说谢你,我尽我这点穷心,给你老人家买一
杯茶吃。”王太和微然一笑,说:“你胡闹,我打算要你的银子,我捡着你
这东西,就不给你了,你趁此拿着去罢。”苏兴见了王太和实意不肯要,自
己也无法,便道:“先生,既是不要,我也不敢相强。先生哪时到了临安,
可千万赏脸来找我。”说罢,趴地下给王太和磕了一个头,竟自告辞走了。
王太和自己还是心里烦想:“老道所说的七岁丧父,九岁丧母,十六岁犯驿
马星,真的说赛神仙,未到先知其实。”书中交代:这个老道本是大路的活
神仙,乃是万松山云霞观的紫霞真人李涵龄。老道下山,并不是相面算卦为
要钱,所为是普渡群迷,教化众生,故此断事如见。王太和哪里知道老道的
来历?今天见苏兴走后,王太和烦了半天,才挑了书箱往前赶路。这天正往
前走,上不靠村,下不着店,天有日落之时,偶然云生西北,雾长东南,狂
风暴雨下起来了。王太和想要找个地方避避雨,见眼前一座破庙,又没有和
尚老道,墙俱都坍了,中有大殿三间,尚可避雨。王太和赶到切近,刚要进
大殿,一瞧大殿里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长得十分美貌,正在大殿里避雨
呢。王太和一瞧一愣,自己一想,“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是四野无人,我焉
能不避嫌疑,坏人名节?我莫若就在外面廓下避避雨罢。”想罢,王太和就
在大殿以外廓檐下一蹲,并不与那女子说话。焉想到雨越下越大,直下到天
有五更方住,平地数尺深的水,幸喜山道水下去的快,天亮水都流没了。王
太和挑起书箱就要走,那女子可说了话,说:“这位君子尊姓?”王太和说:
“我姓王。”那女子说:“尊家乃是一位好人,奴家姓马,叫马玉荣。就在
这前面马家庄住家,望求尊驾携带我几步。”王太和说:“那有何妨。”立
刻送着姑娘来到马家庄。这位姑娘家有父母,有哥哥,姑娘原本在她舅勇家
住着,跟舅母拌了几句嘴,姑娘赌气回家,走到半路,遇着雨了。王太和把
姑娘送到门首,自己要走,姑娘到家跟父母哥哥一提,在庙里避雨,遇见王
太和怎么是好人,连大殿都没进来,并未答话,今天送到家来,把这话一说,
姑娘的父母追出来,把王太和让到屋中,置酒款待,一家老小甚是感激。姑
娘的父亲说:“尊家贵姓?是哪里人?昨天小女原本在她舅舅家住着,因为
拌一两句嘴,姑娘也太任性,她舅母也不该叫她一个人回来。偏巧赶上下雨,
在庙里避雨,幸亏遇见尊驾,乃是正直君子。这要遇见歹人,那还了得?”
王太和说:“我姓玉,叫王太和,原本是兴隆庄的人。往后姑娘别叫她一个
人走路,总要有人跟着才好。”马老丈说:“是是,王先生可以在我家多往
几天罢。”工太和说:“我还有事。”立刻告辞,姑娘的父母千恩万谢送出
来,王太和这才顺大路往回走。这天到了自己家中,他这几间破房子,有本
村一个苦人住着呢,王太和到家,自然还得让他住。王太和把书箱放下,自
己甚为凄惨,吃了点东西,安歇睡觉。次日亲身到韩员外家去退婚,韩员外
在他年幼的时节,把女儿给他,那时王家还有钱呢。自从他父母一死,一年
不如一年,后来听说王太和出了外了,韩员外家里有几顷地,也算是乡下财
主,也不能把女儿另聘了,就得等他。姑娘跟王太和同庚,偏巧姑娘心重,
自己想着命不好,将来到婆家也得受苦,日积月累,一忧愁把两只眼睛急瞎
了,双目失明,王太和还不知道呢。
今天来一见韩员外,两下寒喧了几句,太和便道:“我打算叫你老人家
把姑娘另聘罢,我的命苦,别连累了姑娘跟我受罪。所有的定礼,我也不要
了。”韩员外说:“那可不行,现在我女儿把眼瞎了,你定的时节,可没有
残疾。现在我也不能再给人家,你赶紧搬娶过去,你自己慢慢的混。若说你
做个小买卖,二三百银子我给你拿,你只要勤俭,还不可以吃饭么?”王太
和一听姑娘已把眼瞎了,自己一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该当要讨
饭,我前头走,拉着一个瞎子,这倒也不错。”想罢,说:“岳父既是你女
儿把眼瞎了,我也不能说不要,你可得成全我,我也没有多钱办事。”韩员
外说:“倒好办,你有轿子就搭人。”王太和自己无法,这有几十两银子,
回家张罗办事,定了吉日,把妻子娶过来。他这个时节,也没有亲戚来往人
情,韩员外打算女儿过门后,过一两个月,再给王太和拿钱做买卖。焉想到
王太和娶过来,未到半月,王太和晚上睡不着,思想这日子怎么过,翻来复
去睁着眼。偶见地下有一个火球,滚到南墙根没了,一连三天。王太和就跟
他妻子说道:“地下有个火球,你是瞧不见,滚来滚去,不知是什么道理?”
韩氏说:“许是闹财罢。”玉太和说:“也许有的事。”韩氏说:“你瞧准
了,拿我的金簪插到那里,等明天刨开瞧瞧。”王太和果然把金簪记上,次
日用铁锹一刨,刨到有二尺许,只听“咯当”一响,王太和仔细一看,目瞪
痴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九回得金宝福随相转访娘亲跋涉天涯
话说王太和拿铁锹一刨,刨了二尺多深,就听“咯当”一响。王太和一
瞧是石板,揭开石板一看,是一窖金元宝银元宝。金元宝都是一百两一个的
马蹄金,银元宝是二百两一个的大元宝。王太和一看,先拿出一个来,照样
埋好,也不敢声张。次日到岳父家提说要盖房,韩员外说:“你有钱么?”
王太和说:“没有多钱,对付着办。”先买了两个银柜,找木厂子一看,他
这片地基不小,先盖三间瓦房。随着动工,随着往外搬运金银,把房盖好了,
把金元宝一数,是六百个,每个能换银五千两,银元宝是四百个,共一千个,
从此陡然大富,有三百多万银子。在本地开的银楼缎号,置买田地房产,大
众都知道王太和发了财回来了,都不知道怎么发了财。王太和自己想起,当
初在松江府老道给我相面,说我该当饿死,现在我得了这大家私,还能饿得
死么?老道几乎耽误了我终身的大事。从此不信服和尚老道,说僧道都是谣
言惑众。王太和每年冬施粥,夏施茶,舍棉袄棉裤,遇穷苦人等,贫老病瞎,
必要周济,就是不斋僧布道,今天为什么要把和尚找回来,施舍一万两银子
呢?只因他瞧见影壁上写的字了,济公写的是两首绝句。头一首是:昔日松
江问子平,涵龄道我一身穷。事至而今陡然富,皆因苏兴马玉容。第二首是:
梦醒更深三更天,见一红光奔正南。揭开石板仔细看,四六黄白整一千。王
太和一看,暗道:“怪呀,我的事没人知道,这和尚可是神仙?”故此赶紧
叫家人追回来。管家追出村口,一瞧和尚正往前走,管家说:“大师父请回
来,我家员外施给一万银子。”和尚这才转身回来,王太和一见,说:“圣
僧请里面坐。”和尚来到书房,有家人献茶,王太和说:“圣僧,我的事情,
圣僧何以知晓?”和尚说:“你那事瞒不了我,你休要毁谤僧道。你可知道
有两句话,‘心不好,命穷苦,直到了心好命也好,富贵直到老,命好心不
好,中途夭折了’。人要做些阴骘①事,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当初老道给
你相面之时,你是..蛇纹入口,主于饿死。你做这两件骘事,你这..蛇纹通
下来,变为寿带纹。”王太和这才如梦方醒,和尚说:“你要不信,我还有
个主意,给你瞧瞧。你拿一万银子,在海潮寺做功德修万缘桥,明天吉日兴
工,你叫人抬四块石头来。我写上四句话,一块上写一句,搁在万缘桥旁边,
派两个家人看着。头一块石头,叫大众白瞧白看,谁要看第二块石头,跟他
要二百两银子,要瞧第三块是三百两,看第四块是五百两。这一千两银子,
助你修万缘桥作为酒钱,可别说是我写的,就说是神仙写的。”王太和一想,
说:“谁花二百两银子瞧一块石头呀?我虽有钱,我也不能那么冤。”和尚
说:“你不信,你瞧着有人瞧没有?”王太和立时叫人到海潮寺,收拾预备
做公馆,又叫家人搭了四块石头,给和尚把字写好,把四块石头放好,叫家
人看着。王太和也在海潮寺同和尚住着,没事下棋。万缘桥就动工修起来了,
两个家人看着四块石头说:“众位瞧石头,头一块是白瞧白看,瞧第二块是
二百两银。”街市上都吵嚷动了,大众围着,瞧石头上有字,写的是七个字:
“不姓高来本姓梁。”大众一瞧,都说这两个人是财迷,谁能花二百银子瞧
石头?众人纷纷议论。过了有十几天,也并没有一个问的,都是瞧瞧头一块,
一笑就走。这天王太和就说:“圣僧,你老人家说有瞧石头的,怎么不灵呢?”
①阴骘(
zhì):《书·洪范》:“惟天阴骘下民。”意谓天默默地安定下民。“骘”作“定”解。也称阴
德为“阴骘”。
和尚说:“你别忙,大约不过五天,就有人来瞧。”果然到第四天,忽然来
了一个文生公子,头戴翠蓝色文生巾,身穿翠蓝绸文生氅,腰系丝绦,白袜
云鞋,白净面皮,俊品人物,带着两个书童,挑着琴剑书箱。来到近前一看,
这位文生公子就问:“这石头是谁写的?”家人说:“神仙写的。”文生公
子说:“神仙在哪里。”家人说:“你不用管神仙在哪里,你要瞧第二块,
是二百两银子、头一块是白瞧。”这位文生公子说:“我给二百银子,你搭
开我瞧瞧。”家人就赶紧到海潮寺回禀员外,道:“有人来瞧石头了。”王
太和心里说:“真有这等样人,肯花二百银子瞧石头?”自己不信,来到这
里一瞧,是一位文生公子打扮。王太和说:“尊驾要瞧石头吗?”这公子说:
“不错。”王太和说:“瞧第二块石头二百银子。”这公子说:“我给二百
银子。”立刻打开书箱,拿出四两黄金,折银二百两,交与王太和。王太和
叫家人把石头搭开,众家人都不愿意搭。王太和说:“你们谁来搭?每人我
给二两银子赏。”大众一听,这个也是搭,那个也要搭?都抢着要搭。不到
一刻,搭开一块,这位公子一瞧第二块更愣了。书中交代:这位公子为什么
他要花二百银子瞧第二块石头呢?这内中有一段隐情。头一块石头上写的是
“不姓高来本姓梁”。这位公子就是不姓高来本姓梁。他原本是这石杭县梁
王庄的人,他五岁的时节,正赶上金宋交兵,干离怖大队反到江南,他母亲
带着他逃难,正赶上贼队把他母子冲散了,儿子找不着娘了,站在街上哭。
由那边来了一个人,歪戴着帽子,闪披着大氅,说:“小孩子,你哭什么呢?”
小孩虽说五岁,倒很伶俐,说话很清楚,说:“我是梁王庄的,我叫兴郎。
我娘带我逃走,反遇见贼,把我娘冲散了,我找不着了。”这人说:“这跟
我找你娘去罢,我是你舅舅。”梁兴郎人小不肯吃亏,说:“你不是我舅舅,
你是我哥哥,你带我找我妈去罢。”这人说:“跟我走。”立时带着梁兴郎
一走,来到甘泉县地面,住在高家店,这地方太平,他打算把梁兴郎卖了。
偏巧这开店的高掌柜就是夫妇两个,家有百万豪富,他也不指着开店吃饭,
所为应酬苦亲友。这夫妇没儿没女,就问他带着小孩是你什么人呀?这拐子
手说:“我姓郎叫郎赞,这是我外甥。他父亲都叫贼兵掠了去,这孩子跟着
我也赘手,我打算找个主把他卖了。”高掌柜说:“我瞧瞧,”把兴郎叫到
柜房去,一给吃的,说:“你姓什么?”梁兴郎说:“我姓梁,叫兴郎。”
高掌柜说:“他是你舅舅么?”梁兴郎说:“不是,我不认得他。我娘带我
逃难,遇见贼,我娘丢了。他说他是我舅舅,我就说你是我哥哥,他说带我
找我娘去。”高掌柜问明白,一问拐子手要卖多少钱,郎赞说:“五十两银
子。”高掌柜说:“五十两,我留下了,你给写一张字罢。”郎赞说:“我
不会写字。”高掌柜说:“你不会写字,叫我先生代笔。我们这里可有规矩,
说五十两可是减半,给二十五两,在店里卖有三成用钱,五十两是十五两,
叫先生写字是十两,刨尽了,一两不找。你去罢,没你的钱了。你要不答应,
我把你送到衙门去,照拐子手办你。”郎赞一听也愣了,大众作好作歹,算
给了他几吊钱盘费,郎赞走了。高掌柜人称高百万,在家里以员外呼之,把
梁兴郎留下,雇老妈哄着,要一奉十,起名高得计。后来请先生教他念书,
到十六岁娶媳妇,也是本处杨百万的女儿。杨员外也是夫妇两个,就是一个
女儿。过了有五六年,杨员外夫妇也死了,梁兴郎这点造化大了,两分百万
家私都归他一人。这天梁兴郎跟他妻子说:“我本是梁王庄的人,现在我养
生父母已死,我要出去访访我亲生母,去找个下落。如死了,我把尸骨请回
来。如没死,我把娘亲找回来。我这一去,多带黄金,少带白银,暗藏珠宝,
扮作游学的书生。说不定几年回来,家中全靠娘子料理。”杨氏说:“官人
这是一分孝道,我也不能拦,官人去罢。”梁兴郎这才带了两个书童出来,
逢山朝山,逢庙拜庙,求神佛保佑母子相见。今天来到万缘桥一瞧石头,罗
汉爷指引孝子迷途,母子团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回梁兴郎千金看隐诗济禅师佛法指孝子
话说梁兴郎来到万缘桥一瞧,石头上写的是:“不姓高来本姓梁。”自
己一想,“我出来这些日子,并没访着一点头绪,我也不知梁王庄在哪里?
这也须是神人指示。只要把我娘亲找着,花几千两也不要紧。”故拿出四两
黄金折二百银子。王员外叫家人把头一块石头搭开,梁兴郎一看第二块上写
的是:“巧妆改扮觅萱堂
①”。梁兴郎一看,这明明是我。这才问:“第三块
还有字么?”家人说:“要瞧第三块,是三百银子。”梁兴郎一看,说:“我
倒要瞧瞧。”立刻又拿六两黄金折三百两银,交给王太和。王太和一想:“真
怪,真有人拿银子瞧。”叫家人把第三块搭开,梁兴郎一看,第三块写的是:
“兴郎要见生身母。”梁兴郎一看,这更对了,说:“你把这块拿开我看。”
家人说:“要看第四块,是五百两。”梁兴郎说:“你怎么讹人哪?”家人
说:“不讹人,你爱瞧就瞧,不爱瞧不瞧。”梁兴郎一想:“已然花了五百,
再花五百,只要有了我娘亲的下落,慢说花一千,两千也花。”想罢又拿出
十锭黄金。王太和叫人搭开第四块一瞧,第四块上写:“去到临安问法王。”
梁兴郎一瞧这句话,“呀”了一声,几乎翻身栽倒。自己一想,了不得了,
这许是有人知道我由家中出来的心思,设出圈套,诓骗我一千银。”自己又
一想:“我的乳名没人知道,此真令人难测。”自己这才问道:“众人且知
道这临安法王,是怎么一段事?可是地名?可是人名?”大众一个个俱皆摇
头,说:“不知道。”梁兴郎自己心中真如万把钢刀扎心,正在发愣,那边
来了一位老丈。众人说:“你要打听,问这位老头罢,他叫福地圣人,什么
事他都知道。”梁兴郎赶紧施礼,说:“借问老丈,可知道这临安法王是在
哪里?”这老者说:“你要问临安,由这往东南走二十余里,有一座兴隆镇,
上那里打听去,这里没人知道。”梁兴郎一听,无奈叫书童挑起琴剑书箱,
一直够奔东南,约走了有二十余里,见前面有一座镇店。村口外树林下有二
位老者在树旁酌棋,一位是白脸长髯,一位长的清奇古怪,梁兴郎连忙上前
说:“二位老人家请了!我打听打听,有个临安法王,二位老人家可知道?”
这位老者一听说:“临安我可知道,当初金宋未交兵以前
①,这座兴隆镇就叫
临安镇,后来宋室天下太平,改叫为兴隆镇,这个法王我可不知。”那位老
者道:“贤弟,你是不知道,我比你大几岁,我十二三岁的时节,你还是小
孩不记事。这村口如意庵尼姑庙,我记的就叫法王庵,后来改的如意庵。你
去打听法王,尊驾到那里去打听罢。”梁兴郎一听,谢过二位老丈,赶紧带
了书童,进了村口一瞧,路北里有一座庙,山门上写着“如意庵”。上前一
叩门,由里出来了一个小尼姑,把门开开,说:“施主找谁?”梁兴郎说:
“我是前来烧香。”小尼姑说:“我们这是尼僧庙。”梁兴郎说:“不管是
甚庙,我要烧古香。”小尼僧便领到大殿,梁兴郎烧上一炷,烧完了香,说:
“小师父,你带领我在庙里游逛游逛。”小尼僧说:“可以。”立刻带着梁
兴郎到各院中观看。这个庙是三层殿,有东西跨院,甚为宽敞,游来游去,
来到一个东跨院,这院中是北房三间,东西配房,北房门外挂着一块匾,上
写“冰心堂”三字。梁兴郎一看,就知道这院中有孀妇守节,正在一愣,只
①萱堂:旧时以“萱堂”指母亲的居室,亦即以指母亲。
①金宋未交兵以前:钦宗靖康元年(相于公元年)金兵攻入开封,由此推断, “金宋未交兵以前”应为年
以前。
见由北上房出来一位老婆婆,有六十多岁。鬓白成霜,穿的衣服平常,梁兴
郎一看这位老太太的模样,不由自己心中一惨,二目落泪。这位老太太一看
他,也觉着眼圈一酸,眼泪落下来了。母子天性所感,老太太并不敢认,说:
“这位先生尊姓?”梁兴郎说:“我姓梁,乳名叫兴郎。”老太太一听,心
如刀剜,说:“儿呀!我只打算今生今世,你我母子不能相见,没想到为娘
还见着你了。”梁兴郎叫了一声:“亲娘呀!”也哭起来了。书中交代:他
母亲怎么会落到这庙里呢?凡事自有个定数,自从母子一失散,老太太找不
着孩儿,自己一想:“我还活什么?”想欲自尽,幸遇见一位好人劝解老太
太,说:“你别死,倘若你儿在着,将来也可以母子见面。你暂为找个尼庙
一住,慢慢再寻访你的孩儿。”老太太一想也是,就投奔这法王庵来了。这
个庙离梁王庄三里地,这庙里老尼也是忠厚人,见梁老太太这分光景,老尼
僧说:“你就在我这住着罢,哪时你儿有了下落,你再走,没有音,你就跟
我在庙里修行罢。”梁老太太就在这庙中苦守,早晚侍奉佛祖。后来附近村
庄都知道庙里有个梁李氏守节,大众送了一块匾,写了“冰心堂”三字。梁
老太太终日吃斋念佛,祷告神灵显应,叫母子可以见面。今天果然梁兴郎来
了,母子见面,抱头痛哭,兴郎说:“娘亲,你老人家不必哭了,孩儿现在
甘泉县娶了亲了。我养身父母把我抚养大了,现在二老已经故世,孩儿才得
出来寻找我娘亲,多蒙神人指示,得见你老人家。娘亲生养孩儿一场,未能
在你老人家前晨昏定省,叫你老人家受这样清苦。孩儿今天接娘亲家去,还
可以享两天安闲自在之福。”老太太一听,说:“儿呀,今天你我母子见面,
也算是神灵默佑。为娘终日烧香祷告,但愿你我母子见一面,现在我瞧见你,
就得了,你也不必接我回去。我已然是出了家,侍奉佛祖,我也就不想再还
俗了。”梁兴郎一听,苦苦哀哀,总要请老娘回去。老太太执意不肯,梁兴
郎无法,就把家眷接到兴隆镇来,给老太太单买一座庙,叫老太太在庙里修
行静养,梁兴郎不时到庙里去问候。这天梁兴郎回想万缘桥,瞧瞧这几块石
头,是什么人写的呢?我倒要访问访问。自己带着两个书童来到万缘桥一看,
万缘桥已快告竣,梁兴郎一打听,方知是济公禅师写的。梁兴郎要见见这活
佛济颠,正赶上王太和同济公来到万缘桥监工,有人指引告诉他:“这位穷
和尚就是灵隐寺济公长老。”梁兴郎赶奔上前,说:“圣僧在上,弟子有礼,
前者多蒙圣僧指示,我找着我娘亲,弟子实在感恩不尽。”和尚说:“你起
来,不必行礼。你母子既见了面,你要好好的尽孝,你回去罢。”梁兴郎还
要承谢礼物给圣僧长老,和尚说:“不必,我和尚常说,一不积财,二不积
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梁兴郎无法,竟自告辞去了。王太和正同和尚
在这里监工,偶然忽觉得对面来了一阵旋风,和尚说:“来了,来了。”玉
太和一看,随着这阵风,来了一个老道,披发仗剑,身高八尺,黄脸膛,三
绺黑胡须,穿着蓝缎色道袍。王太和一看一愣,见老道赶奔上前,给济公行
礼。来者老道非是别人,正是黄脸真人孙道全。和尚说:“悟真你干什么来?”
孙道全说:“弟子自天台山分手,回到自己庙中,把庙中安置好了。到灵隐
寺找你老人家,听说你老人家来修万缘桥,我就在庙里住着。焉想到临安城
出了塌天大祸,钱塘知县派我来请你老人家。”和尚一按灵光,早已察觉明
白。书中交代:怎么一段事呢?只因钱塘县新任赵文辉,他本是两榜出身,
自到任以来,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焉想到地面上出了一件逆案。秦丞相的
兄弟花花太岁王胜仙,他本是个恶霸,在本地无所不为,依仗着他哥哥是当
朝宰相,无人敢惹他。王胜仙家中有二三十个如夫人侍妾,就有一个得宠的
爱妾,就是田国本那个妹子。本来她是歌妓出身,琵琶丝弦,自己能歌能唱。
这天王胜仙要到西湖湖心亭去取乐吃酒,先叫田氏坐着轿,带着婆子丫环先
去。三乘轿正走在西湖苏堤,忽然来了一阵旋风,围着轿子,绕了几个弯,
抬轿的人都睁不开眼,急至旋风过去,再一看田氏踪迹不见,小轿内婆子、
丫环,一刀之伤殒命,大众吓的目瞪痴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