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李节度拜佛求子真罗汉降世投胎
话说南宋自南渡①以来,迁都临安,高宗皇帝建炎天子四年,改为绍兴元
年。在朝有一位京营节度使,姓李名茂春,原籍浙江台州府天台县人,娶妻
王氏,夫妻好善。李大人为人最慈,带兵军令不严,因此罢官回籍,在家中
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扶危济困,冬施棉衣,夏施汤药。这李大人在街市闲
游,人都呼之为李善人。内中就有人说:“李善人不是真善人,要是真善人,
怎么会没儿子?”这话李大人正听见,自己回至家中,闷闷不乐。夫人王氏
见大人回来,闷闷不乐。可就问大人因何不乐?大人说:“我在街市闲游,
人都称我为李善人,内中就有人暗中说,被我听见。他说我惩恶扬善,又说
善人不是真心,要是真心为善,不能没儿子。我想上天有眼,神佛有灵,当
教你我有儿子才是。”夫人劝大人纳宠,买两侍妾,也可以生儿养女。大人
说:“夫人此言差矣,吾岂肯作那不才之事?夫人年近四旬,尚可以生养儿
女。你我斋戒沐浴三天,同到永宁村北天台山国清寺拜佛求子。倘使上天有
眼,你我夫妻也可生子。”王氏夫人说:“甚好。”李茂春择了日期,带着
僮仆人等,夫人坐轿,员外乘马,到了天台山下。只见此山高耸天际,山峰
直立,树木森森,国清寺在半山之上。到了山门以外,只见山门高大,里面
钟鼓二楼,前至后五层大殿,后有斋堂客舍,经堂戒堂,二十五间藏经楼。
员外下马,里面僧人出来迎接,到客堂奉茶。老方丈性空长老,知道是李员
外降香,亲身出来接见,带着往各处拈香②。夫妻先至大雄宝殿拈香,叩求神
佛保佑:“千万教我得子,接续香烟。如佛祖显灵,我等重修古庙,再塑金
身。”祷告已毕,又至各处拈香。到了罗汉堂拈香,方烧至四尊罗汉,忽见
神像由莲台坠地。性空长老说:“善哉善哉,员外定生贵子,过日我给员外
道喜。”李员外回到家中,不知不觉夫人有喜。过了数个月,生了一个公子。
临生之时,红光罩院,异香扑鼻,员外甚喜,这孩自生落之后,就哭声不止,
直至三朝。这日正有亲友邻里来庆贺,外面家人来回话,说有国清寺方丈性
空,给员外送来一份厚礼,亲来贺喜。员外迎接进来。性空说:“员外大喜。
令郎公可平安?”员外说:“自从生落之后,直哭到今朝不止。吾正忧虑此
事。老和尚有何妙法能治?”性空说:“好办。员外先到里面把令公子抱出
我看看,就知道是何缘故了。”员外说:“此子未过满月,就抱出来,恐有
不便。”性空说:“无妨。员外可用袍袱盖上,可以不冲三光。”员外一听
有理,连忙把孩儿从里面抱出来,给大众一看。孩儿生得五官清秀,品貌清
奇,啼哭不止。性空和尚过来一看,那孩儿一见和尚,立止啼哭。一咧嘴笑
了。老和尚就用手摸那孩儿头顶说:
莫要笑,莫要笑,你的来历我知道。
你来我去两抛开,省的大家胡倚靠。
那孩儿立时不哭了。性空说:“员外,我收一个记名徒弟,给他取个名
字,叫李修缘罢。”员外应了,把孩儿抱进去,出来给和尚备斋。吃罢,众
亲友都散去,性空长老也去了。员外另雇奶娘扶养孩儿。光阴似箭,日月如
梭,不知不觉过了几年。李修缘长至七岁,懒说懒笑,永不与同村儿童聚耍。
①南渡:1126年金兵攻入开封,北宋亡。次年宋高宗(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称帝,后建都临安(今
浙江杭州)。“南渡”即指迁都。
②拈香:即烧香。
入学读书,请了一位老秀才杜群英先生在家教他,还有两个同伴,一个是永
宁村武孝廉①韩成之子韩文美,年九岁。还有李夫人内侄,永宁村住,姓王名
全,乃是兵部司马王安士之子,年八岁,三子共读书,甚是和美。就是李修
缘年幼,过目不忘,目读十行,才学出众。杜先生甚奇之,常与人言:“久
后成大器者,李修缘也。”至十四岁,五经四书诸子百家,背诵极熟,合王
韩二人,在学房,时常作诗,口气远大。这年想要入县考取文童,李茂春卧
床不起,人事不知,病势垂危。派人把内弟王安士请来,到床前。李员外说:
“贤弟,我不久于人世。你外甥与你姐姐,全要你照应。修缘不可纵性废读,
吾已给他定下亲了,是刘家庄刘千户之女。家中内外无人,全仗贤弟分心。”
王安士说:“姐丈放心养病,不必多嘱,弟自当照应。”员外又对王氏夫人
说:“贤妻,我今五十五岁,也不算夭寿。我死之后,千万要扶养孩儿,教
训他成名。我虽在九泉之下也甘心。”又嘱了修缘几句话,自己心中一乱,
口眼一闭,呜呼哀哉。李员外一死,合家恸哭。王员外帮办丧事已毕,修缘
守制②不能入场。是年王全、韩文美都中了秀才,两家贺喜。王氏夫人家中有
一座问心楼,一年所办之事,写在帐上。每到岁底,写好表章,连同帐一并
交天,一年并无一件事隐瞒的。李修缘好道学,每见经卷必喜爱,读之不舍。
过了二年,王氏夫人一病而亡,李修缘自己恸哭一番,王员外帮办丧事完毕。
李修缘喜看道书,到了十八岁,这年孝满脱服。他立志出家,看破红尘,所
有家中之事,都是王员外办理。李修缘自己到了坟上,烧了些纸钱,给王员
外留下一纸书字,竟自去了。王员外两日不见外甥,派人各处寻找,不见外
甥。自己拆开字来一看。上写的是:
修缘去了,不必寻找。他年相见;便知分晓。
王员外知道外甥素近释道,在临近庵观寺院,各处派人寻找,并不见下
落。派家人贴白帖,在各处寻找:“如有人把李修缘送来,谢白银百两。如
有人知道实信,人在何处,送信来。谢银五十两。”一连三个月并无下落。
书中交代,且说李修缘自从家中分手之后,信步游行,到了杭城,把银钱用
尽,到了庙中要出家,人家也不敢留他。他自己到西湖飞来峰上灵隐寺庙中
见老方丈,要出家。当家和尚方丈,乃是九世比邱僧①,名元空长老,号远瞎
堂。一见李修缘,知道他是西天金身降龙罗汉降世,奉佛法旨为度世而来,
因他执迷不醒,用手击了他三掌,把天门打开。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源流,拜
元空长老为师,起名道济。他坐禅坐颠,还有些疯。庙里独叫他颠和尚,外
面又叫他疯和尚,讹言传说济颠僧。他本是奉佛法旨,所为度世而来,自己
在外面济困扶危,劝化众生,在庙内不论哪个和尚有钱就偷,有衣服偷出去
就当了,吃酒,最爱吃肉。常有人说和尚例应吃斋,为什么吃酒?济颠说:
“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
自己就是与庙中的监寺僧广亮不对。庙中除去了方丈,就属监寺僧力尊。广
亮新作了一件僧衣,值钱四十吊。他偷了去当在当铺中,把当票贴在山门上,
监寺广亮一见僧袍没有了,派人各处一找,把当票找着。和尚挂失票不行,
把山门摘下来,四人抬着去赎。广亮回禀老方丈,说:“庙中疯和尚不守清
规,常偷众僧的银钱衣物等物,理应按清规治罪于他。”元空长老说道:“道
①武孝廉:“孝廉”即“举人”,“武孝廉”即“武举人”。
②守制:即遵守服孝的约束、限制之意。
①比邱僧:也称“比丘尼”,佛教名词,指佛教出家五众之一。
济无赃,不能治他。你等去暗中访察,如要有赃证,把他带来见我就是。”
广亮派两个徒弟在暗中访拿济颠。济颠在大雄宝殿供桌头睡觉。两个小和尚
志清、志明,每日留神。这天见济颠在大殿里探头出来,往各处偷瞧了多时,
后又进去一看,蹑足潜踪出来,怀中古棚棚的。方至甬道当中,只见志清、
志明由屋中出来,说:“好济颠,你又偷什么物件?休想逃走!”过去一伸
手,把那济颠和尚抓住,一直竟到方丈房中回话。监寺的先见长老说:“禀
方丈知道,咱们庙中济颠不守清规,偷盗庙中物件,按清规戒律之例治罪。”
元空长老一听,心中说:“道济,你偷庙中物件,不该叫他等拿住。我虽然
护庇你,也无话可说。”吩咐人:“把他带上来就是。”济公来至方丈前屋
内说:“老和尚你在哪里?我在这里问心。”见了方丈永远是这样,元空也
不教他磕头,说道:“道济不守清规,偷盗庙中物件,应得何罪?”广亮说:
“砸毁衣钵戒牒,逐出庙外,不准为僧。”老方丈说:“我重责他就是。”
就问道:“道济,把偷之物献出。”济公说:“师傅,他们真欺负我。我在
大雄宝殿睡觉,因扫地没有盛土之物,我放在怀中。你等来看罢。”说着,
把丝绦一解,哗啦落下土片。老方丈大怒,说:“广亮误害好人为盗,应得
重责!”吩咐看响板要打监寺。众僧都来瞧热闹。济公自己出来,到了西湖,
见树林内有人上吊。济公连忙过去要救此人。正是:行善之人得圣僧救,落
难女子父女相会。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董士宏葬亲卖女活罗汉解救好人
话说济公长老在西湖见一个人方要上吊,自己按灵光一算,早已知道。
书中交代,那人姓董名士宏,原籍浙江钱塘县人,为人事母至孝。父早丧,
母秦氏。娶妻杜氏早死,留下一女名玉姐,甚伶俐。董士宏锤金匠手艺,他
女儿八岁时,秦氏老太太染病不起,董士宏小心进汤医。家贫无力赡养老母,
把女儿玉姐典在顾进上家作使女,十年回赎,典银五十两,给老太太养病。
老母因看不见孙女,问:“我孙女哪里去了?”董士宏说:“上他外祖那里
去了。”老太太病重,一连七日不起,竟自呜呼哀哉。他就把家中些银两尽
力葬母之后,自己到镇江府那里忍耐时光。十载光景,好容易积凑了六十两
纹银,想把女儿赎出来,另找婆家。在路上无话。这一日到了临安,住在钱
塘门外悦来客店中。带了银两,明日到了百家巷。一问顾宅进士,左右邻居
都说:“顾老爷升了外任,不知在哪儿做官。”董士宏一听,如站万丈高楼
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自己各处访问,并不知顾大人住在哪里,也不知女
儿下落。到了钱塘门外,在天竺街酒店吃了几杯闷酒,不知不觉,醉入梦乡。
出了酒店想要回寓,不觉自己走错道路,把银子也丢了。及至酒醒,身边一
摸,银子丢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走至树林,越想越无滋味,想:“女
儿也不能见面了,自己不如一死,以了此生之孽冤。”想罢,来至树林,把
腰中丝绦解下来,拴上一个套儿,想要自缢身死。忽然对面来了一个和尚,
口中说:“死了死了,已死就了。死了倒比活的好!我要上吊。”解下丝绦,
就要往树上拴。董士宏一听,猛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那僧人长的甚为不
堪。怎见得?有诗为证:
脸不洗,头不剃,醉眼也斜睁又闭。若痴若傻若颠狂,到处诙谐好耍戏。破僧衣,
不趁体,上下窟窿钱串记,丝绦七断与八结,大小■鞑①接又续。破僧鞋,只剩底,精光
两腿双股赤,涉水登山如平地,乾坤四海任逍遥。经不谈,禅不理,吃酒开荤好诙戏,警
愚劝善度群迷,专管人间不平气。
董士宏看罢,只听和尚说:“我要上吊了!”就要把绳子往颈里套。董
士宏连忙过去,说:“和尚,你为什么去寻短见?”济公说:“我师父同我
化了三年之久善缘,日积月累,好容易凑了五两银子。我奉了师傅之命,派
我买两身僧衣僧帽,我最好喝酒,在酒馆之中,因为多贪了两杯酒,不知不
觉,酩酊大醉,把五两银子丢了!我有心回庙见我师父,又怕老和尚生气。
我自己越思越气,无路生活世上,故来此上吊。”董士宏一听这话,说:“和
尚,你为了五两银子,也不至于死。我囊内尚有散碎银子五六两,我亦是遇
难之人,留了也无用。来罢,我周济你五六两银子罢。”伸手掏出一包递给
和尚。和尚接在手中哈哈大笑,说:“你这银子,可不如我银子那样好。又
碎又有成色潮点。”董士宏一听,心中不悦。暗想:“我白施舍给你银子,
你还嫌不好。”自己说:“和尚,你对付着使用去吧。”和尚答应一声,说:
“我走了。”董士宏说:“这个和尚真真不知人情世务。我白送给他银子,
他还说不好。临走连我姓没问,也不知谢我,真正是无知之辈。唉,反正是
死。”正在气恼,只见和尚从那边又回来,说:“我和尚一见了银子全忘了,
也没问恩公贵姓?因何在此?”董士宏把自己丢银子之故,说了一遍。和尚
说:“你也是丢了银子啦,父女不能见面。你死罢!我走啦。”董士宏一听,
①■(
luò)鞑(
dá):用生革做成的缕束,古人衣服常用的拴束。
说:“这个和尚太不知世务,连话都不会说。”见和尚走了五六步又回来说:
“董士宏,你是真死假死呢?”董士宏说:“我是真死。怎么样?”和尚说:
“你要是真死,我想你作一个整人情吧。你身上穿了这身衣服,也值五六两
银子。你死了,也是叫狼吃狗咬,白白的糟踏。你脱下来送给我吧。落一个
净光来净光去,岂不甚好?”董士宏一听此言,气得浑身发抖,说:“好个
和尚,你真懂交情!我同你萍水之交,送你几两银子,我反烧纸引了鬼来。”
和尚拍手大笑说:“善哉善哉,你不要着急。我且问你,你银子丢失,你就
寻死。五六十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我代你去把女儿找着,叫你父女相会,
骨肉团圆好不好?”董士宏说:“和尚,我把赎女儿的银子已丢了,就是把
女儿找着,无银赎身,也不行。”和尚说:“好,我自有道理,你同我走吧。”
董士宏说:“和尚,宝刹在哪里参修?贵上下怎么称呼?”济公说:“我西
湖飞来峰灵隐寺。我名道济,人皆叫我济颠僧。”董士宏见和尚说话不俗,
自己把丝绦解下,说:“师傅你说上哪儿去?”济公说:“走。”转身带了
董士宏往前走。和尚口唱山歌:
走走走,游游游,无是无非度春秋。今日方知出家好,始悔当年作马牛。想恩爱,
俱是梦幻。说妻子,均是魔头。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怎如我潇潇洒洒,怎
如我荡荡悠悠,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没烦恼也没忧,烂麻鞋踏平川,破衲头赛缎绸。我也
会唱也会歌,我也会刚也会柔。身外别有天合地,何妨世上要髑髅。天不管,地不休,快
快活活做王侯。有朝困倦打一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话说和尚同了董士宏往前走。进了钱塘门。到了一条巷内。告诉董士宏
说:“你在这里站着。少时有人问你生辰年岁,你可就说。你可别走,我今
日定叫你父女见面,骨肉相逢。”董士宏答应说:“圣僧慈悲慈悲。”和尚
抬首一看,见路北有一座大门,门内站着几十个家人,门上悬牌挂匾,知道
是个仕宦人家。自己迈步上了台阶,说:“辛苦众位。贵宅赵姓么?”那些
家人一瞧,是个穷和尚,说:“不错,我们这主人姓赵。你作什么?”和尚
说:“我听人说,贵宅老太太病体沉重,恐怕要死。我特意前来见见你家主
人,给老太太治病。”那些家人一听和尚之言,说:“和尚,你来得不巧。
不错,我家老太太因我家小主人病重,心疼孙子,急上病来,请了多少先生
皆没见好。我家主赵文会,最孝母,见老太太病重,立时托人请精明医家。
有一苏员外,字北山。他家也是老太太病了,请一位先生绰号赛叔和,姓李
名怀春。此人精通岐黄之木①,我家主人方才上苏宅请先生未回来。”正说着,
从那面来了一群骑马之人。为首三个人,头一匹白马上人,五官清秀,年约
三旬,头戴四楞中,上安片玉,绣带双飘,身披宝蓝缎逍遥员外氅,上绣百
蝠百蝶,足登青缎宫靴。面皮微白,海下无须。此人就是赛叔和李怀春。第
二位是双叶宝蓝缎逍遥员外中,三蓝绣花,迎面嵌美玉,安明珠。身穿蓝缎
逍遥氅,足下青缎宫靴。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三绺长髯,飘洒胸前。这就
是苏北山。第三位也是富翁员外打扮。白面长髯,五官清秀。和尚看完,过
去阻住马说:“三位慢走,我和尚守候多时了。”赵文会在后面,一见疯和
尚截住去路,说:“和尚,我等有急事,请先生给老母治病,化缘改日来,
今日不行。”和尚说:“不行。我并非化缘,我今日听说府上老太太病势沉
重,我是许下心愿。哪里有人害病,我就去给调治。今日我是特意来给治病。”
①岐黄之术:古代传说中医家歧伯与黄帝讨论医学,以问答形式写成《内经》。后世称中医学为“岐黄之
术”。
赵文会说:“我这里请来先生,乃当代名医。你去吧,不用你。”和尚一听,
回头看了李怀春一眼,说:“先生,你既是名医,我领教你一味药材治什么
病。”李先生说:“和尚,你说什么药?”济公说:“新出笼热馒首,治什
么病呀?”李先生说:“本草上没有,不知。”和尚哈哈大笑,说:“你连
要紧的事均不知道,还敢自称名医。新出笼热馒首治饿,对不对?你不行,
我同你至赵宅帮个忙儿吧。”李怀春说:“好。和尚,你就跟我来。”赵文
会、苏北山也不好拦住,只好同着和尚进了大门,来在老太太住的上房之内
落坐。家人献上茶来。李先生先给老太太看看脉,道:“是痰瘀上行,非把
这口痰治上来不能好。老太太上了年岁之人,气血两亏,不能用药。赵员外
另请高明罢。”赵文会说:“先生,我又不在医道之内,我知道哪里有高明
之人?你可荐一人。”李先生说:“咱们这临安,就是我和汤万方二人。他
治得了的病,我也能治;他治不了的病,我也不行。我二人都是一样能为。”
正说到这儿,济公答说:“你等不要着急,我先给老太太看看如何?”赵文
会本是孝子,一听和尚之言,说:“好,你来看看。”李怀春也要看看和尚
能力。济公来至老太太近前,先用手向头上拍了两掌,说:“老太太死不了
啦,脑袋还硬着呢。”李怀春说:“和尚,你说的什么话?”济公说:“好,
我把这口痰叫出来就好了。”说着,走到了老太太跟前,说:“痰啦痰啦,
你快出来吧!老太太要堵死了。”李先生暗笑说:“这不是外行吗?”只见
老太太咳出一口痰来。济公伸手掏出一块药说:“拿一碗阴阳水。”家人把
水取来。赵文会一看说:“和尚,你那药叫何名?可能治我母亲之病吗?”
济公大笑,手托那块药说:“此药随身用不完,并非丸散与膏丹,人间杂症
他全治,八宝伸腿瞪眼丸。”济公说罢,把药放在碗内说:“老太太因急所
得,一口瘀痰上涌,立刻昏迷不醒,你等给她好好扶养,吃了我这药,立见
功效。”赵文会一听,知道和尚有些来历,说的原因真对,忙忙说:“圣僧,
你老人家慈悲吧!我母因疼孙子,急的这场病。我有一小儿方六岁,得了一
宗冤孽之症,昏迷不醒。我母一急,把痰急上了。师父要治好我母亲,再求
给小儿治治。”和尚叫把药灌下去,老太太立刻痊愈。赵文会过来给老太太
请安,复给和尚磕头,求和尚给他儿子治病。济公说:“要给你儿子治病也
不难,须依我一件事,方能治好。”赵文会问哪一件事。济公不慌不忙,说
出这件事来,叫董士宏父女相会,赵文会全家病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三回施禅机赵宅治病说佛法暗中救人
话说济公把赵文会之母治好,还有六岁孩儿求济公治。济公说:“我可
能治,就是药引子难找,非有五十二岁男子。还得是五月初五日生人。十九
岁女子,八月初五日生人。二人的眼泪合药,才可治好。”苏北山、李怀春
见和尚真有来历,便问和尚在哪里住?贵上下怎么称呼?和尚全皆说明。赵
文会至外面派家人找五十二岁男子,五月初五日生人。众人觅问一回,就连
本宅及外来亲友家人皆没有。岁数对了,生日不对;日月对了,年纪不对。
大众直找至门口,见外面站了一人,年约半百以外。家人赵连升忙过去抱拳
拱手,说:“老兄贵姓?”那人说:“我姓董名士宏,本钱塘人氏,在这里
等人。”家人说:“老兄五十二岁吗?”答曰:“不差。”又说:“五月初
五日生辰吗?”答曰:“不差。”家人忙过去一拉,说:“董爷你跟我来,
我家主人有请。”董士宏说:“贵主人怎么认得我?你说给我听再去。”家
人就把找药引子之故,说了一番。那董士宏就跟他到了里面,见了济公、赵
文会等,家人回明皆引见了。济公说:“快去找十九岁女子,八月初五日生
人来。”董土宏一听,这岁数及生日,合他女儿一般,心中辗侧不安。只见
家人进来说:“姑奶奶的丫环春娘是十九岁,八月初五日生辰,把她找来了。”
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董士宏一看,是自己的女儿,心中一惨,落下泪
来。姑娘一看是她父亲,也就啼哭。和尚哈哈大笑说:“善哉善哉,我今一
举三得,三全其美。”伸手取出药来,托在手中,叫家人用二人泪水化下药,
叫人给赵公子灌下去。少时神清气爽,病症全好。和尚告诉赵文会董士宏丢
银子上吊,自己救他父女团圆之故。赵文会帮了董士宏一百两银子,把春娘
教他领去,自给姑奶奶再买一个使女。李怀春一问和尚,方知和尚是灵隐寺
济公长老,苏北山过来给和尚行礼。求慈悲慈悲,给母亲治病。和尚站起身
来说:“我到你家里去吧。”苏北山说:“很好。”赵文会也不好相留,拿
出白银百两,给济公作衣服。和尚说:“你如谢我,附耳过来,如此如此。”
赵文会说:“师父请放宽心,我是日必到。”说完,同苏北山出了赵宅。董
土宏父女谢济公送走不提。且说和尚到了苏北山家中书房落坐。和尚问苏北
山:“令堂老太太之病,可曾请人治过?”苏北山说:“实不相瞒,请过多
少先生皆不行。前者有一位神医活人汤万方先生给治,并未见好。又转请李
先生给冶,也不见效。皆说上岁数人,气血两亏,不能扶养也。我也尽人力
凭天命。今日得遇圣僧,真乃三生有幸,该当老母沉疴痊愈。”说着,就同
和尚出了书房,来至青竹轩西院上房门首,是路北五间,至内落坐。只见老
太太在床上躺着,那些婆子丫环均站旁边,笑和尚身上破烂不堪。和尚说:
“你等休笑我这件衣服,且听我道来。世人休笑僧衣破,本来面目世上无。”
家人献上茶,济公掏出一块药,托在手中。苏北山一见,其黑似槟榔,异香
扑鼻,伸手接了灵丹妙药,问:“此药何名?”济公说:“那是我和尚的妙
药,名叫要命丹。比如人要该死,吃了我这药去,把命要回来。双名伸腿瞪
眼丸。”苏北山用水化开,给他母亲灌下去,少刻老太太病症痊愈。苏北山
吩咐摆酒,请和尚在书房之内,落坐吃酒,谈论些古往今来之事。济公胸藏
锦绣,满腹经纶。苏北山方知是一位世外高人,便拜和尚为老师,要给和尚
换衣服。济公一概不要,说:“你要谢我,只须如此这般。我要走了。”苏
北山说:“师父,我这里就同你老人家俗家一般,哪时愿意来,哪时就来,
在我家住着。”和尚答应说:“好说,我今天回庙去了。”和尚出了苏宅,
到街市之上,口唱狂歌说:
自古当年笑五侯,含花逞锦最风流,如今声势归何处?孤家斜阳漫对愁。嗟我儿辈
且修修,世事如同水上鸥,因循迷途归愿路,打破迷关一笔勾。
济公回到庙中,他在大碑楼上睡觉。广亮要害济公长老,以报前仇,知
道济公在大碑楼上睡觉,派徒弟必清夜内放火烧死济公,头次放火,被济公
一泡尿,撒了小和尚一脑袋,把火浇灭。二次又放火,把大碑楼点着了,只
见烈焰腾空,火光大作。有诗为证:
凡引星星之火,勾出离部无情,随风照耀显威能,烈焰腾空势猛。只听忽忽声响,
冲霄密布烟升,满天遍地赤通红,画阁雕梁无影。
这大火一起,庙中众僧皆起来说:“不好了,快救火!疯和尚道济在楼
上睡觉,要被火烧死!也该遇着劫吧。”大众把火救灭,监寺广亮以为这次
把疯和尚烧死,无人知觉,正喜悦之间,只见济公由大雄宝殿出来,哈哈大
笑说:“人叫人死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难。”广亮一见济公没死,心中不悦。
他至方丈那里回话,说:“火烧大碑楼,理应治罪于他。”老方丈说:“火
烧大碑楼,此乃天意。与道济何于?”广亮回禀方丈:“国有王法,庙有清
规。咱这庙内一人点灯,众人皆点灯,按时刻吃斋睡觉。道济点灯火不息,
连夜点灯,凡火接引神火,有犯清规,理应治罪于他,砸毁衣钵戒牒,逐出
庙外,不准为僧。”老方丈说:“太重,派他募化重修可也。”吩咐:“叫
道济进来见我。”不多时,只见济公从外面进来,立在方丈面前打一问讯,
说:“老和尚在上,我问讯了。”方丈说:“道济,你不守清规,火烧大碑
楼,派你化缘重修此楼,必得一万两银子工程。问你师兄给你多少日子限。”
济公说:“师兄,你给我几日限?”广亮说:“三年你可化来一万两银子吗?”
济公说:“不行,太远,还得说近着些日期。”广亮说:“一年你化一万两
银子,修大碑楼工程,行了吗?”济公说:“不行,还远,你往近说吧。”
广亮又说:“半年吧。”他摇头还说近些。广亮说:“一月。”济公仍嫌远。
广亮说:“一天你化一万两银子可行吗?”济公说:“一天化一万两银子,
你去化吧,我不行。”济公说罢,哈哈大笑,众僧皆议论道:“一百天限期,
叫他去化。如化了一万两银子,将功折罪。”济公也答应,每日出去化缘,
在临安舍药救人,普渡众生,记名徒弟收了无数。装疯作傻,也不露本来面
目。那日在飞来峰后山坡之上,见两猎户扛着兔鹿狐鹳。他阻住去路说:“二
位贵姓?哪里去?”那人说:“我叫陈孝,绰号美髯公。那是我结拜弟,病
服神杨猛。由山上打猎回来,师傅何人?”济公说明了,又哈哈大笑说:“每
日在山穴,终朝来打猎,你为养你生,他命就该绝。”杨猛、陈孝知和尚是
高人隐士,立刻跪下行礼,拜济公为师,说:“我二人从此改行,同朋友在
镖行找碗饭吃,想个安身立命之处。”和尚说:“好,你等必日见茂盛。”
二人走后,和尚在庙吃酒开荤,并不化缘。广亮也不催他,想到了日期,好
把他逐出。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过了一个多月,他一两银子没化。这日济
公见看山门的和尚不在,他到了韦驮①殿,看神像威仪,甚为可观。有诗为证:
凤翅金盔耀目,连环锁甲飞光,手中铁杵硬如钢,面似观音模样。足登战靴墨绿,
周身绣带飘扬,佛前护法大神王,魔怪闻知胆伤。
济公看罢,说:“老韦同我出去逛逛吧。”伸手把韦驮扛起来,出了山
门,循西湖往前行走。来往行路之人就说:“众位,我瞧见过化缘和尚,有
①韦驮:佛教守护神之一,亦称韦天将军。
拉大锁的,有打木鱼的,没有过扛着一个韦驮爷满街化缘的。”和尚哈哈大
笑说:“你不开眼,少说话。这是我们庙中搬家。”众人听和尚之言都笑了。
和尚正往前走,猛抬头一看,只见一股黑气,直冲霄汉之间,济公按灵光连
击三掌,口中说:“善哉善哉,我焉能不管。”正往前走,只见大街路北有
一座酒饭馆是醉仙楼。上挂酒牌子。写的是: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
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口称臣是酒中仙。两旁对子是:醉里乾坤大,壶中
日月长,里面构只响。济公一掀帘子,说:“辛苦了掌柜的。”里面掌柜一
看,只当他是化缘的小和尚,说:“和尚,咱这里是初一十五才给钱。”那
济公说:“是了,我们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卖哪。”站在门外,只见从东边来
了三人,是米粮店掌柜请客来。济公一伸胳膊说:“三位要吃饭哪?这里初
一十五才卖哪。”三人一听往别家去。一连来了三四起人,都被济公挡回去
了。饭馆掌柜的大怒,从里面出来说:“和尚,你都把吃饭之人挡走,是什
么居心哪?”济公说:“我要吃饭,方一进门,你就告诉说初一十五。我知
道你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卖饭呢。”掌柜的一听说:“我只当你是个化缘的哪,
故此才告诉你初一十五给僧道的钱,你知道吗?”济公说:“不对,我是吃
饭的。”掌柜的说:“你请进来罢。”济公扛韦驮到了后堂,找了一张净桌
儿坐下,要了几样菜,吃了四五壶酒。用完,叫跑堂的过去,算一算,一共
算一吊六百八十文。济公说:“写账罢,改日吃了一同给。”掌柜的早就在
这里留神了,听说没钱,掌柜的过来说:“和尚,把吃饭之人都给支走了。
今日吃完,你不给钱走不了!必须要给一吊六百八十文。”济公正与伙计口
角相争,只听外面一声呐喊,如雷霹之声。来了两位英雄,要大闹酒饭馆,
引出许多事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扛韦驮周宅捉妖病服神怒打老道
话说济公在酒饭馆吃完饭没钱,正合铺中人口角相争,只见从外进来两
个,来至济公跟前行礼。众人一看,头走的那人,赫扬扬身高八尺以外,头
戴翠蓝扎巾,擂金抹额,二龙宝,迎面茨菇叶乱晃,身穿蓝箭袖袍,腰系丝
绦,足下青缎快靴,外披蓝缎绣团花英雄氅,面皮微黄,长眉阔目,二目神
光满足,准头端正,四字方海口,海下一部黑胡须,飘洒胸前。后跟那人是
二十以外年岁,头上粉缎色软包中,绣团花,分五彩,身穿粉色缎绫箭袖袍,
上绣三蓝花朵,足下快靴,闪披英雄氅,面如白纸,白中透青,并无一点血
色。头一位乃是美髯公陈孝,后跟病服神杨猛,新从外保镖回来,要上灵隐
寺瞧瞧济公,正走至这里,听见饭馆中一阵喧哗,二人掀帘进来,见济公正
与伙计争吵。他忙过来给济公行礼,说:“师傅,你老人家因何来到这里争
吵?哪个欺辱你老人家?告诉弟子,我将他的脑袋给他拿下来。”陈孝过来
说:“兄弟不可莽撞,问问倒是因为什么。”饭铺伙友见这二位形象,吓得
战战兢兢,说:“二位达官老爷别生气,原来这位大师傅吃完饭没钱,反出
口不逊,因此争吵起来。”和尚说:“好的,你们二个徒弟来得好,这饭铺
把我欺辱苦了。”陈孝说:“师傅,他们因为什么欺辱你?”和尚说:“我
吃完饭,他们不放走,要钱。”陈孝一听这话,不由一笑,说:“这应当给
钱。”回头说:“掌柜的,你们不认得这和尚,勿论吃多少钱,不要跟和尚
要,三爷我还钱。这就是灵隐寺活佛济公长老。”掌柜说:“我们实在失敬。”
和尚说:“你们二人吃了饭没有?”陈孝说:“我们吃了。”和尚说:“你
两人给我扛着韦驮,跟我化缘去罢。”陈孝说:“你老人家的弟子,都是缙
绅富户,用多少,我不敢说,十两八两现成,何必你老人家化缘?”和尚一
摇头说:“化缘那是我和尚的本事。杨猛你给我扛个韦驮。”杨猛答应扛起
来。三个人出了酒饭店往东走,街上来往的人有认识杨猛、陈孝的,低声说:
“二位达官,怎么跟和尚化小缘哪?”陈孝臊得脸一红,蹲在一旁,跟熟人
谈话。杨猛浑人,不懂的害臊,跟着和尚往前走,见眼前路北新开张的大茶
叶铺,济公叫杨猛把韦驮放下。和尚心中一转:“我必须得如此这般这样。”
想罢,一上茶叶店台阶,说:“辛苦,辛苦。”茶叶铺伙计一听和尚道辛苦,
赶紧过来说:“和尚买茶呀?”和尚说:“不买茶叶。你这铺子是新开张,
我来道喜。”伙计说:“原来和尚你来道喜,请里面吃茶罢。”济公说:“一
来道喜,二来我要化个小缘。”伙计说:“你化小缘化多少钱?”和尚道:
“你给二百两银子我就走,并不多要。”伙计一听说:“化小缘就是二百两!
和尚你别处去化罢,我们这店施舍不起。”济公闻听哈哈大笑:“这时候化
你二百两,你给就算完;要等太阳一正午,就是四百两;太阳一斜西,就是
六百两;太阳一落,就是八百两。你要叫化一天一夜,把你的铺子给我,还
算不清帐。”掌柜一听这话,知道是个疯和尚,来这搅闹。旁边有买茶叶的
人爱管闲事,过来说:“和尚,人家大新开张的,你别在这里闹。你要化两
股香钱,我给你,要化三吊两吊的,换换衣裳,改天来,在我身上。”和尚
说:“在你身上,你驮得动我吗?”那人一听和尚话不正经,说:“和尚,
别玩笑。我不管你,你可准化出银子来,化不出来不算好和尚。”济公说:
“不用你管,你瞧着我必有个转身。”济公说:“杨猛,回头你瞧。由南胡
同出来一个老道,你揪住,把他打死这铺子门口,叫茶叶铺打一场人命官司。”
杨猛本是浑人,听见济公说,他点头答应,瞪着眼瞧着胡同内,静等老道。
果然工夫不大,由胡同出来一个老道,身高八尺,细腰扎背,头戴青缎子九
梁道巾,身穿蓝缎子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鞋,背上背着一口宝剑,绿沙
鱼皮鞘,黄绒穗头,黄绒腕,真金什件;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五官倒
也清秀,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根根见肉,一面走,老道口中作歌说道:
玄中妙,妙中玄,三清教下有真传。也非圣,也非仙,长在洞中苦修炼,口服金丹
原神现,方显三清真有传。
杨猛一看,勃然大怒说:“好妖道,我在此等候多时,哪里走?”赶过
去抡拳就打。书中交代:这个老道从哪里来?济公长老因为什么叫杨猛打他?
只因为这临安①城内太平街,住有一家财主,姓周名景字望廉,外号人称周半
城。家中称百万之富,跟前就有个儿子,名叫周志魁,二十一岁,尚未有室。
周志魁长得相貌甚美,每逢提亲,是高不成,低不就。官宦人家又不给,小
户人家又不要,因此总未定亲。周员外七十余岁,就是这一子。这天周志魁
忽然染病,在花园书房调养,请了许多高明医生,吃药永不见功效。老员外
心中烦闷,这天晚上,自己点上灯笼要亲自到后花园书房看看病体如何。刚
来到书斋门首,就听屋中有男女欢笑之声。老员外心中一动:“这必是婆子
丫环勾引我儿做那苟且之事,这还了得!败坏家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来至窗棂外,将纸窗湿破,望里一看。这屋中是顺前檐炕,炕上搭着小桌,
摆着几样菜,一枝蜡烛。东边是他儿坐定,西边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
生得芙蓉白面,珠翠满头。老员外细细一看,认得是东隔壁街邻王成王员外
之女,名叫月娥。老员外大吃一惊,心说:“我与王员外是孩童携手,垂髫
之交②,这两个孩子做出这不要脸之事。”自己也没敢进去,怕二人害羞难当
死了。自己转身回归前面上房,一见安人③把灯笼熄灭,老员外叹了一口气,
说:“安人,你晓得儿子哪里是病。他与东隔壁王成之女王月娥,在那里吃
酒取乐,你看这便如何是好?”安人说:“员外不必着急,明天你亲到那院,
见见王贤弟,跟他谈谈,问问他女儿有婆家没有,如没有婆家,赶紧托媒人
去说。一来保住两家名节,二则依了他二人之心愿,倒是两全其美。”员外
一听此言,深为有理。夫妇安歇,一夜晚景无话。次日早晨起来,吃了早饭,
带着家人,老员外换上衣服,出去要拜王员外。刚来到门首,就见由正西尘
沙荡漾,土雨翻飞,一骥马二乘小轿,来者正是王员外。那王员外翻身下马,
就与周半城行礼。王成说:“兄长久违,一向可好?”周员外说:“贤弟你
上哪里去了?轿里是什么人?”王成说:“轿里是你侄女王月娥,她在她娘
舅家住了两个多月,只因我给她说停当婆家,明天放定礼,故此今天一早,
我亲身前去接她回来。”周员外一听,心中一动:“此言差矣,昨天我看见
王月娥在后面同我儿吃酒,她怎么又会在舅舅家住两个多月?莫非我眼花
了,认错了人?决定不会!”想罢,说:“贤弟,你把轿子搭进大门,我瞧
瞧我这个侄女。”王成叫把轿子搭进来。婆子下轿,把小姐轿帘打开,搀王
月娥下轿过来,给周员外深深万福。周员外一看,果然跟昨天看见在书房的
女子长的一般不差,心中一想:“了不的了!那个王月娥是非妖便则怪,非
鬼便则妖狐。”自己一着急,几乎跌倒。幸有人扶住。王员外说:“兄长,
①临安:府名。宋建炎三年(
1129年)置行宫于杭州,为行在所,升州为临安府,治所在钱塘(今杭州市)。
②垂髫(
tiáo)之交:古时儿童未冠者头发下垂,所以“垂髫”指童年或儿童。“垂鬓之交”,指从小的交
谊友情。
③安人:宋徽宗时所定命妇封号。此处指者员外之妻。
见你侄女为何这样?”周员外说:“贤弟,我看见侄女,想起你那侄儿来了,
现在病势沉重。”王成说:“我实在不知道,过一天必要来看望。”说罢,
员外告辞。周员外回到家里,唉声叹气。安人一问缘由,也是着急。员外说:
“你我夫妻活不成了。这怎么是好?”夫妻正在烦恼,由外面进来一个书童
叫得福,十五六岁,甚是伶俐,说:“员外不必着急,在清波门外,有座三
清观,有个老道刘泰真,善能捉妖净宅,退鬼治病。员外去请他来,准能把
公子爷病体治好。”员外一听有理,赶紧吩咐备马,带着四个从人,书童引
路,来至清波门外三清观门首,下马叩门。由里面出来一个小道童,问:“你
们几位,找谁?”家人说:“我们是城里周员外那里来此,请道爷捉妖。”
道童往里面通报,这庙一层殿,东西配殿,有东西跨院。老员外来到东跨院,
老道降阶相迎。周员外见老道头戴旧道中,蓝布道袍,五官生得清秀。员外
说:“久仰仙长大名,如轰雷灌耳。现在我花园有妖作乱,变了一个女子,
是我们邻居王月娥的模样,将我儿志魁迷住。求仙长大发慈悲,去捉妖净宅,
退鬼治病。”老道知道周宅是大财主,连忙答应,说:“员外请回,小道随
后就到。”老员外吃了一碗茶告辞,老道送出来,回至庙中,问:“道童,
我的新道冠新鞋,押多少钱?”道童说:“那天打酒押两吊。”老道说:“拿
磐和蜡扦换出来。我那道袍丝绦当多少钱?”道童说:“当五吊。”老道说:
“拿围桌和幔帐顶去换出来。这一去得穿好点,好多进钱。”道童赎来,老
道穿戴齐了,就步进清波门。他又绕着进钱塘门,为是显显这身衣裳。正往
前走,只听对面一声呐喊,杨猛抡拳就打。济公要戏耍老道,周宅捉妖,且
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周员外花园见妖三清观邀请老道
话说杨猛过去抡拳就打,打了老道几拳,把道冠打坏,金簪落地。济公
赶过去拉开。这时陈孝赶去说:“杨贤弟,你还不走!帮着师傅疯闹,打出
人命官司来。”拉着杨猛竟自去了。老道气得两眼发直,口中直嚷:“反了,
反了,无冤无故,揪我就打。我上钱塘县去告你去。”济公说:“得了,道
爷瞧着我罢,这么话说,把道爷的磐蜡扦也打掉了地下,把五供围桌帐幔也
脏了,我给你掸掸罢。”老道一听这话就一愣,心说:“我顶当他怎么知道?”
拿眼上下一瞧,和尚长得其貌不扬,身高五尺来往,头上头发有二寸余长,
滋着一脸的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丝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拖
一双破草鞋。老道问道:“和尚宝刹在哪里?”济公说:“我在取马菜胡同
黄连寺,名字叫苦核。”老道说:“你上哪里去?”和尚说:“我上临安城
内,有一家财主在太平街,姓周叫周望廉,是临安城内第一家财主,人称叫
周半城,请我前去捉妖净宅,退鬼治病。”刘泰真一听,心中大大不悦,心
说道:“周员外就不对,既请我就不该请和尚,既请和尚就不该请我。我到
那里瞧,要恭敬我,我就捉妖;要恭敬和尚,我急速退步。”想罢,说:“和
尚,你我一同走罢。”和尚扛起韦驮像一同走,说:“刘道爷贵姓?”老道
说:“你叫我刘道爷,又问我贵姓。你是个疯和尚。”济公哈哈大笑,信口
说道:“说我疯,我就疯,疯颠之症大不同。有人学我疯颠症,须谢贫僧酒
一瓶。”说着话,二人进了钱塘门,来到太平街路北大门,见门口四棵龙爪
槐树,门里有几块匾,上写:“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义重乡里。见义勇为。”
来到门口叫门,管家出来一瞧,说:“道爷来了。”老道说:“辛苦,劳驾
往里回禀一声,就提我山人来了。”见和尚扛着韦驮一言不发,管家瞧了瞧
僧道,转身进去,来至书斋。员外正在书房等候老道。家人进来回禀员外:
“清波门外三清观刘泰真来了,还同着一位和尚。”周员外一听一愣,问:
“和尚是谁请的?”周福说:“必是老道请的。你老人家出去,倒要恭敬和
尚,给老道做脸。”其实都闹错了。员外疑惑和尚是老道请的,老道只道是
本家请的,其实全不对,原来是和尚开味来的。员外由里面出来,济公睁眼
一看,见这员外身高八尺,细腰扎背,头戴宝蓝缎大叶逍遥员外巾,三蓝绣
花,迎面嵌美玉,镶明珠,衣带双飘,身穿宝蓝缎逍遥氅,腰系丝绦,白袜
云鞋,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山得配,五岳停匀,海下一部花白胡须,
根根见肉。员外出来迎和尚,抱拳拱手说:“和尚请了,道爷里面坐。”老
道心中有些不悦,心说:“这是恭敬和尚。见和尚抱拳拱手,见我就嚷道爷。
走罢。”有心不进去罢,又想自己好容易拿五供蜡扦赎出衣裳来的,指望着
来得几十两银子,好赎当,无奈,只得同员外进去,来至书房,是西配房二
间,当中条案八仙桌,两旁两把椅子,墙上名人字画,甚为清雅。和尚老道
落坐,家人刚献上茶来。和尚说:“摆酒罢。”老道一瞧,和尚比我熟识,
必是常来。很够着自己,不分彼此。老员外立刻吩咐摆酒。少时家人擦抹桌
案,杯盘碗箸,将酒席摆上。和尚并不谦让,就在正当中坐下。老道心中虽
不愿意,也不好说出来。吃了三四杯酒,见周员外很恭敬和尚,老道实忍不
住了,问员外道:“这位和尚你老人家怎请的?”周员外一听,此言差矣。
连连摇首说:“不是我请的。我不认识,是跟道爷来的。”老道说:“我不
认识他。他说是员外请的。”和尚说:“不用提这个,再喝一盅罢。”周员
外说:“好,和尚!你敢是蒙吃蒙喝的?来人,快把他轰出去!”家人过来,
见和尚还端着酒杯要喝。周福说:“好和尚,你蒙到我这里来了,快出去!”
拉拉扯扯,把和尚推出大门,关上门进来一瞧,和尚把韦驮像落下。过来回
禀员外,已把和尚赶去,没拿韦驮像。员外说:“回头来拿给他,不准难为
他。”老道喝着酒,问:“员外,现在贵宅有什么妖精把公子爷迷住?我回
头给烧古香瞧瞧,画道符。”本来老道长瞧香画符,也没有多大能为,无非
倚靠三清观的神仙找碗饭吃。周员外说:“现在妖精变了一个女子,是我们
隔壁邻居王月娥的姑娘模样,天天晚间同我儿在花园吃酒。”老道一听就是
一愣。老道一想:“我也无非瞧香画符,妖精善能变化人身,我别捉妖不成,
反叫妖精捉我去了。”自己踌躇了半天,这才说:“员外,我捉妖须用七个
人,连我是八卦连环式,才可以捉妖,以保万全之策。”员外说:“可以。”
叫:“周福,你跟道爷去捉妖。”周福说:“不行,我闹肚子,不能当差,
员外派别人罢。”员外吩咐:“周禄,你去。”周禄说:“不行,我害眼呢。”
周员外是位善人,一听都不愿去,自己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为
利,谁肯早起。员外说:“谁要去跟道爷捉妖?不白去,一夜一个人,我给
十两银子。可就要七个人,谁愿去谁去。”旁边周福说:“员外,我去。”
员外说:“你不是闹肚子吗?”周福说:“我方才得了个仙方,买一棵芍药
要粗的。”员外说:“要那个做什么?”周福说:“熬水喝了,就好。”员
外说:“你这是听见了银子了,混帐东西!”周禄说:“我去。”员外说:
“你不是害眼吗?”周禄说:“不是。员外没听明白,我在家碍眼。”少时
七个家人都有了。员外问:“道爷用什么东西?”老道叫拿笔,开了一个单
子:用高桌子一张,太师椅子一把,五供堂蜡扦、香炉一份,素蜡一对,长
寿香一封,钱粮一份,新笔一枝,朱砂一钱,砚台一方,黄毛边一张,香菜,
无根水,五谷粮食,白芨一块。员外吩咐照样预备,问:“道爷,这东西搁
在哪里?”老道吩咐:“搁在后花园公子书房的院内,我随即就去。”少时
天已掌灯,老道同员外带着七个从人,各拿顺手的兵刃。来至花园,老道睁
眼一看,这花园甚是齐整,花卉群芳,树木森森,楼台殿阁,水树凉亭,曲
院雕栏,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老道往前走,见对面白灰墙花
瓦堆的窟窿钱,当中棋盘心。老道进去一看,这院子三合房,北房三间,东
西配房各三间,见院中所要用的东西,预备齐了。众人来至院中,屋内公子
听见有动作,说:“外面什么东西?快滚出去!”家人说:“公子爷别嚷,
请来道爷给捉妖净宅,退鬼治病。你给妖精捉住了。”公子说:“混帐胡说!”
老道也不答言。员外回前厅去,净听老道的喜信。老道叫众家人在上房外间
屋中给他助威。老道在院中椅子上一坐,候至天交二鼓,把蜡烛点上,恭恭
敬敬烧上一股香,心中祷告:“三清教主神佛在上,信士弟子刘泰真,我乃
三清观老道,现在周宅请我捉妖净宅,退妖治病,望神佛保佑,将妖怪退去,
我得几十两银子,回庙挂袍上供还愿。”祷告完了,将道冠摘下,包头解开,
披散了头发,抽出宝剑,用香菜沾无根水,往宝剑上一掸,把五谷粮食搁在
宝剑上,拿白芨研浓了朱砂,画了三道灵符。老道说:“周福,你看我这头
道符一烧,狂风大作;二道符把妖精拘来;三道符用宝剑斩了妖怪,叫他立
现原形!要是人死变为鬼,鬼死化为灰,当时结果了他的性命。”周福等大
众,看着老道作法,把头符贴在宝剑尖上,见老道口中咕哝咕哝念念有词,
不知念的什么。就听念完。老道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点着头道
符,拿宝剑一晃,真有冰盘大的火光,把符一甩,众人看着一点风也没有。
周福说:“你们瞧老道是造谣言。”周禄说:“别忙,且看他第二道符。”
老道口中又念咒,把二道符用剑挑着,点着扔出去,又不见动静。老道一瞧
真急了,把三道符贴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刚扔出去,只见一阵狂风大作。
这阵风一过去,老道睁眼一看,吓得魂不附体!来了一个妖精要吃老道。知
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周望廉细说见妖事刘泰真捉妖被妖捉
话说老道三道符烧完,一阵狂风大作,只听有脚步的声音。老道只打算
这妖精必是青脸红发一身毛,仔细睁眼一看,却原来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果然芙蓉白面,杨柳细腰。怎见得?有词为证:
只闻异香阵阵,行动百媚千娇,巧笔丹青难画描,周身上下堆俏。身穿蓝衫称体,
金钗轻拢发梢,垂金小扇手中摇,粉面香腮带笑。
真是梨花面,杏蕊腮,瑶池仙子、月里嫦娥不如也。这女子扑奔老道说:
“好贼,泰真你敢拘起你家姑姑来了。”周福同众人家说:“敢情不是外人,
跟老道都是亲戚。”老道吓得魂飞魄散,说:“仙姑不要生气,你听小道,
我天胆也不敢拘你老人家。只因周宅请我来给公子治病,把仙姑请来。我给
你说,哈哈哈。仙姑,必是在深山幽谷之中修炼,道德深远,何必贪恋凡尘?
劝仙姑你老人家可以修炼个万世不化金身好不好?”妖精一听此言,说:“你
放屁!我多日不曾吃人,今天我要饱餐一顿。”说着话往前扑奔老道,就见
把肚子一瘪,由嘴内喷出一口黑气。老道哎呀一声,就地栽倒,宝剑也扔了。
周福等众家人,吓得亡魂皆冒,往床底就挤。众人挤不下,周禄就拉周福的
腿,说:“你出来,我藏进去。”周福吓昏了,说:“姑姑别拉腿。”众人
正在乱藏,只听外面山崩地裂一声响,有胆子大的往外面一看,见外头红光
一片,有一位金甲天神在门口站着,正是韦驮显圣。众人也不敢出去,直至
天色大亮。老员外在前面,一夜没睡。天亮,员外带着一个胆大家人,来至
花园瞧老道捉妖怎么样。来到这院一看,见老道在地下躺着,脸都青了,宝
剑在旁边扔着。过去一摸,身上都凉。来至书房一看,见众人也有在床底下
的,也有在桌底下的,过去一拉腿,众人说:“姑姑别拉腿,饶命!”老员
外说:“哪里来的姑姑?你等还不出来!”周福众人一瞧,说:“员外呀,
可吓死我们了!”周员外一问是怎么一回事,周福就把夜间老道捉妖之事,
如是情形一说。员外叹了一声,说:“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妖没捉成,
老道在这里死了,只得报官相验。”有钱的人最怕打人命官司,赶紧吩咐先
把院子打扫打扫。员外回至前面,自己一想:“和尚这个韦驮倒不错,在前
厅搁着,怎么跑到后面显圣?等和尚来取,别说给他,问要多少钱,我买下
可以镇宅。”正在这般景况,就听外面打门,说话是和尚声音,叫:“开门!
取韦驮来了。我那韦驮有主人,给六百万银子也不卖。”员外一听,赶紧往
前面奔来,向门口一看,见外面不是和尚,站立一人,身高八尺,头戴宝蓝
缎逍遥员外巾,身穿宝蓝缎逍遥氅,粉底宫靴,面似三秋古月,慈眉善目,
三络黑胡须,飘洒在胸前,后面跟着小童十四五岁。周员外一看,认识是拜
弟苏北山。周员外问:“是苏贤弟叫门?”苏北山说:“不是,我给兄长引
见一位朋友。我常跟兄长提西湖灵隐寺济颠活佛,昨天晚上到我家去,提起
扛韦驮化缘,说兄长家中闹妖精,到这来捉妖,被兄长轰出,将韦驮像留在
这里。昨天住在我家中,我想,兄长必然是不认识,要知是济公,兄长决不
能待慢。我今天陪着来,一来捉妖,二来取韦驮。”周员外说:“贤弟,可
了不得了,现在三清观的刘老道来捉妖没捉成,反给妖精喷了妖气,至今昏
迷不醒。我正要给老道庙中送信,报官相验,听外面和尚叫门,贤弟你把大
师父让过来。”苏北山一瞧,和尚在影壁墙根蹲着。苏北山说:“师傅请过
来,给员外相见。”周员外往里让,来至厅房,家人献上茶来。周员外说:
“圣僧,我等不知,望希恕罪。”赶紧吩咐摆酒给和尚陪话。济公说:“我
今天不喝酒,我先捉妖净宅,退鬼治病,然后才喝酒。你带我到后面去瞧瞧。”
周员外说:“是。”立刻头前领路,来至后面,见老道还在地下躺着。和尚
说:“老道,昨天许是遇着亲戚了。”周福说:“不错,昨天我们听见是老
道的姑姑。”济公说:“我先把老道治好了罢,你们去拿半碗开水,半碗凉
水,我灌他点药,拿阴阳水一送,老道就好了。”家人把水取来,和尚把药
化开,给老道灌下去。少待片刻,老道呕吐了半天,睁眼一看,是那穷和尚
同着周员外、苏员外都站在跟前。老道都认得,自己站起来说:“惭愧惭愧。”
和尚说:“员外,你给老道五十两银子,让他回亩,好拿五供蜡扦赎出来。”
员外吩咐家人把银子拿来递给老道。老道谢了谢员外。老道说:“这位大和
尚的宝刹在哪里?”周员外说:“是西湖灵隐寺的济公活佛。”老道一听,
赶紧趴地下磕头,说:“我可实不知是圣僧,昨天多有冲撞你老人家。”济
公说:“道爷不可行礼,你回庙还想替人家捉妖不想了?”老道说:“这一
回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可怕了。从今以后,再不敢捉妖了。”说完,老道这
才告辞回庙,来至三清观,叫童子去换银子赎当,把外头的捉妖净宅的匾摘
下,嘱咐童子:“勿论是谁来请我捉妖,就说我入山采药去了。”不言讲老
道,单说济公见老道走后,和尚说:“员外,我先给公子退鬼治病,然后再
捉妖。”员外说:“好,圣僧大发慈悲罢。”带领济公来到公子周志魁屋中。
见这屋子顺前檐炕,公子头向东,脚向西横躺着,面上焦黄,一点血色没有。
周员外一看,心中甚为难过,连叫数声:“志魁儿呀!”公子并不言语,睁
开眼看了看员外,又把眼闭上。苏员外一看,说:“我这儿子素常是风流人
物,这些日不见,大改了样子,脸上也没了血色,抬头纹也开了,大眼极角
也散了,鼻子翅发讪,耳朵梢也干了,这便如何是好?”济公说:“不要紧,
我给他点药吃就好了。”周志魁是一向的赢弱,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彻夜无
眠,精神恍惚,心中却也明白,见老员外、苏员外同和尚进来,睁眼瞧瞧,
见和尚伸手掏出一块药来。周员外说:“圣憎,这什么药?”和尚说:“这
叫要命丹。你儿子的命是没有了,拿我这药把命要回来。”和尚把药搁在口
内嚼了,拿手一拨周志魁的嘴,和尚一喷,把药喷在公子嘴里。周志魁一见
和尚真脏,要吐没吐出来,把药咽下去,觉着肚子里咕噜一响,药引血走,
血引气行,五脏六腑,觉着气爽,身上如去了一座泰山。和尚说:“周志魁,
你父母跟前有几个儿?”周志魁公子说:“就是我一个。”和尚说:“你既
知道就是你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在花园以邪招邪,做出这桩事来,
我和尚越说越有气。”说着话,照周志魁的天灵盖就是一掌。本来公子是病
虚了的人,当时一伸腿,呕吐一声没了气。周员外大惊。和尚一回头说:“员
外,你倒不用着急。是儿不死,是冤不散,这是该死。合该我庙中有了买卖,
接三堂焰口。”员外心疼儿子,点头答应。书中交代:周志魁这病怎么得的
皆因他在花园念书,这花园有三间艳阳楼,那一日公子上楼,扶着栏杆看花,
厅东隔壁有妇女说话的声音。周公子一看,是王员外的花园,姑娘王月娥叫
丫环摘鲜花。公子仔细一看,见王月娥果然长得天姿国色。公子暗说:“头
几年我与月娥在一处玩耍,见她长的平平无奇。这几年不见她,会变的这么
好看,真是女子十八变。我周志魁娶个这等媳妇,也一辈子不委屈。”心中
想着,二目就瞧出神。那里王月娥正叫丫环摘花,一抬头见西院楼上站定文
生公子,见周志魁右手一揪绣带,左手拿了扇子,往身后一背,伸着脖子睁
了眼,往这边瞧。姑娘臊的脸一红,告诉丫环:“荷花,快下楼吧。”公子
直看着姑娘下楼,这才叹一口气:“唉,我恨不能肋生二翅,飞过去跟月娥
成其好事,才合我心愿。”由这天,公子就中了迷,在书房闭上眼,书房内
童子一倒茶,公子就说:“月娥贤妹来了!”吓的书童撒腿就跑。这天晚上
闷坐,一闭眼就仿佛月娥在眼前,睁眼又没了。天天跑到花园,叫道:“月
娥妹妹快来吧!”闹的小书童真骇怕。有一天晚间,公子闷坐无聊,说:“我
这条命给月娥耍了,要得单思病,茶饭怕吃。”正在思想,见帘板一起,进
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正是王月娥。公子如得了斗大明珠,赶过去用手相
拉。不知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见佳人痴呆起淫心想美丽花园遇妖女
话说周志魁在屋内枯坐无聊,思想王月娥,天有二鼓之时,听外面有脚
步的声音,那帘板一起,进来一位千娇百媚女子,果然品貌秀艳,姿容绝代,
风雅宜人,有诗为证:
但只见头上乌云,巧挽盘髻,髻心横插白玉簪,簪押云鬓飞彩凤,凤头鞋趁百子衫,
衫袖半吞描花腕,腕带川镯是发蓝,蓝缎宫裙捏百裥,裥下微露小金莲,莲花裤腿鸳鸯带,
带佩香珠颜色鲜,鲜艳秋波芙蓉面,面似桃花柳眉弯,弯弯柳眉趁杏眼,眼含秋水鼻悬胆,
胆垂一点樱桃口,口内银牙细嘴含,含情不露多姣女,女中国色,好似九天仙女临凡。
周志魁一瞧,正是月娥,忙说:“贤妹,你可来了!我正想你如大旱之
望云霓,你今一来,真遂我生平之愿。”书中交代:来者并非是真王月娥,
原本是天台山一个精灵,有三千五百年道行,天天至城隍山前去听经,从此
路过,见周志魁想王月娥发疯。她倒是好意,变出个王月娥度脱度脱他。她
也见过王月娥,自己摇身一变,变的一点不差,来至公子屋中,说:“周大
哥,你天天站在墙根叫我的名子,倘若婆子丫环听见,岂不败坏我名节。你
若真有心爱慕于我,可托媒人前去提亲,大概我父母不能不允,那时名正言
顺,以合我二人之心愿。”周志魁一听,说:“贤妹你别走,我自从那一天
看见贤妹,我时刻想你,恨不得你我一时成其夫妻,今天你既来了,我今焉
能放你过去。”拉住苦苦不放。妖精本打算来劝解,见周公子死不放手,又
见周公子长的美貌,自己一想:“我何不盗取他真阳炼补内丹。”想完,这
才说:“君既有情意,妾岂可不为你铺被叠床。你我这也是前世俗缘,惟恐
你父母知道,多有不便。”公子此时神魂飘荡,一概不顾,真是色胆比天大。
当时二人携手把腕,共入罗帷,鸾颠凤倒,如醉如痴,直至更交四鼓。妖怪
说:“我走了,恐其被人查出。”公子说:“你多时来?”妖怪说:“明天
来。”由这一天,就天天初鼓来。二人喝酒谈心,追欢取乐,食则同桌,寝
则同床,天天如是。人有多大精神,闹的周志魁精气神三宝损亏,饮食不进,
面如白纸,一日不如一日。员外不明底细,以为他念书用功,劳神过度,焉
知他净在夜里用了功。今天和尚一掌,把妖气打散,公子当时没了气。员外
心疼儿子急呆了,苏北山也是后悔:“真是荐卜不荐医,这怎么好?”正在
为难,见公子悠悠气转。和尚说:“我越瞧你越有气。”过去伸手要打,给
苏北山阻住。员外见儿子好了,也放了心。公子此时定了定神,要一碗白糖
水,妖气也散了。和尚说:“我们捉妖。”叫周福、周禄二人,把韦驮拿过
去。二人前去,也抬不动。周福心说:“看这韦驮不很重,怎么两人会抬不
动?”和尚说:“我就知道你们抬不动。”说着,过去伸手,就把韦驮拿开。
原来妖怪押在韦驮底下,一股黑风起来,要大肆横行,本来见和尚其貌不扬,
济公又闭着三光①,妖怪要拿妖气喷和尚。济公哈哈大笑道:“好孽畜,你也
不知我是何人。”自己用手一拍天灵盖,透出佛光、灵光、三元②。别人瞧和
尚照旧肉体凡胎,妖怪一见,吓得惊魂千里,见和尚赤赤扬扬,身高六丈,
头如巴斗,面如獬盖,身上穿铁铎,赤腿光脚,活活一位知觉罗汉。用金光
一照妖怪,照去五百年道行。和尚摘下僧帽一扔,霞光万道,紫气千条,竟
把妖怪照住。只见一阵狂风,现出原形。大家过来一看,乃一个大狐狸,跪
①三光:指日、用、星,谓佛教中的神光。
②三元:亦指日、月、星。
在地下叫。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求和尚饶命说:“师父,你老人家别气,
弟子本打算解劝他,公子苦苦揪着不放,我不从他,他也是想死。师父呀,
你老人家慈悲慈悲,放了我,再也不敢滋事了。”和尚这才过去,把帽子拿
起来,说:“好东西,我今天便宜你这条命,你再遇到我和尚手里,我定用
掌心雷霹你。”妖怪自己走了。老员外见儿子也好了,把和尚请至书房摆酒,
邀苏北山陪着。喝了两杯,周员外把北山叫到一旁,说:“贤弟,你看你侄
儿也好了,妖怪也捉了,我这家当你说句话,我在和尚面前尽点心。你只管
说,我不驳回。”苏北山说:“兄长,你打算要给济公银子,那可不行。圣
僧的脾气古怪,最不爱财,前次给我家治病,给赵文会治病,我们皆打算要
给银子,奈和尚分文不要。依我倒有个主意,兄长至轿铺要顶八抬轿,全分
执事,把韦驮抬了,送回灵隐寺,那倒体面,圣僧定愿意。别提给银子,他
的徒弟富户施主很多。”二人商量好了,回至书房,见和尚还喝着酒。苏北
山说:“师父,方才周兄长叫我到外面同我说,师父给捉妖治病,打算谢你
银子。”和尚说:“好,我这两天正需银子。和尚按口也就同俗家差不多,
我和尚也得吃饭。”苏北山说:“帅父,我知你老人家素不爱财,我已给拦
下,不叫他给银子,叫他雇顶轿子,把韦驮送回去。”和尚说:“给银不给
银倒不要紧,千万别给我惹事。这回用轿把韦驮送回去,以后我一出来,他
就磨我,别提多跟脚了。回头我打着走在街上,找个地方把他脑袋撞个窟窿,
下次他就不想跟我出来。”周员外说:“既是如此,我送师父点银子,换换
衣裳。”和尚说:“你若给我银子,附耳如此如此,须紧记在心,不可错过。”
大家点头。和尚扛着韦驮告辞出来,往前走不多远,睁开慧眼一看,有股怨
气冲天。和尚点头,见路北一座酒馆,和尚往里走。众人一看,说:“和尚
化缘吗?”和尚说:“不是。”众人说:“和尚,你怎么打了韦驮满街走?”
和尚说:“我是贩韦驮的。”众人说:“和尚,这韦驮打哪贩来?卖多少钱?”
和尚说:“我由外口一百两本,卖二百两。我这韦驮供在哪庙,哪庙就灵,
有人烧香。”说着,要了一壶酒,把韦驮搁在一旁,吃了两杯酒,和尚告诉
伙计给他看着:“我到外头一行。”和尚刚一出去,就由外面进来八九个和
尚说:“在这里呢。我们庙里一个疯和尚把韦驮偷出来,到处诓酒喝。奉老
和尚之命,叫我等来找。”掌柜的一听,说:“你们众位扛了去吧。一个泥
像,我们要了没有用。”掌柜的短一句话,也没问是哪庙来的。众僧七手八
脚,把韦驮褡走了。工夫不大,济公回来,一进门:“哟,我的货哪里去了?”
掌柜的说:“你们庙里和尚扛走了。”济公说:“他是哪庙的?”掌柜的还
不出话来。和尚说:“你给人家蒙了去,你赔我二百两银子。没有,咱们是
一场官司。”众饭客皆说:“堂倌,这是你不是。方才那些和尚来扛韦驮,
你就该问是哪庙的。”回头说:“和尚瞧着我们吧,他本是苦人,一月才能
挣两吊钱,他哪赔得起二百两银子。我们给你凑几吊钱。”和尚说:“凑几
吊钱,我不能要得了。既你们众位出来管,我钱不要了,韦驮也不要了,我
走了。”说罢,出了酒馆往前走,见一股怨气直冲霄斗。和尚往前飞跑。济
公施法力大展神通,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练法术戏耍刘泰真李国元失去天师符
话说和尚出了酒馆,正往前走,想起要到三清观找刘泰真,见股怨气冲
天。和尚按灵光三击掌,点了点头,说:“善哉善哉,我焉能不管。”嘴里
念念道道,出了清波门外至三清观,见门口捉妖的牌子也摘了,冷冷清清。
和尚拍了二下门,老道自打周宅回到庙中,拿银子把当赎出,叫童儿把捉妖
的牌摘下:“如再有人请我捉妖,你说我入山采药上了。”小童点首答应。
老道天天看书解闷。今天童子正在院中玩耍,听外面叫门,童子出来开门一
瞧,门口站了一个穷和尚。道童道:“找谁呀?”济公说:“找你家刘道爷,
到我们那儿捉妖,请他退鬼治病。”道童说:“不行,我师傅入山采药去,
不定几天回来。”和尚说:“你到里面告诉在屋内看书的那个老道,就提我
老人家,他就得见我。”小童一听一愕,心想:“哟,他怎么知道我师傅在
家看书?”赶紧说:“和尚,你等等。”忙奔到里面说:“师傅,外面有个
穷和尚,说请你捉妖净宅,我道你采药去了,他说你到里面告诉那看书的老
道,就提他来了准得见。”老道一听一愣说:“许是他老人家来了。”小童
说:“对了,和尚也说我老人家来了。”老道忙跑到外面一瞧,果是济公,
忙说:“圣僧,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的?弟子这里稽首了。”济公说:“好,
你头前领路,我到你庙里坐坐。我问你一件事,你这不捉妖净宅,师徒几个
靠着什么吃饭?”老道说:“师傅,我这里素常就指着给人治病,蒙
①碗饭吃。
自从周宅回来,吓的我哪敢捉妖,我这庙并无分文进项,你老人家给我想个
什么主意吃饭。”说着来到里面落坐。和尚说:“我教你个搬运法。你如学
会,要金银,一念咒就有;要好衣裳好食物,一动念就来。”老道说:“我
就学这个好,别的全不学。师傅,你老人家教我练练。”和尚说:“你练不
了。要练先得一天磕一千个头,磕四十九天。你须认我为师,你跪在地上念
声无量佛,磕一个头站起,念声阿弥陀佛,才算一个。”老道说:“我练。
一天磕一千头,只要我四十九天练成了,想要什么就有,我愿意练。”和尚
说:“还个行。我和尚喝酒谁打去?”老道说:“我叫童子打去。”和尚说:
“我每顿饭要吃肉,谁去买?”老道说:“我去买。早晚两遍点心,三顿饭,
全是我的。”和尚说:“就是,由明天早晨起来就练。你先叫道童给我沽酒
买菜,我先喝酒。”老道忙叫小童去买了酒菜吃了。次早,和尚出了个主意,
用二个笸箩,买一千黄豆,和尚坐在蒲垫,老道念一声无量佛,磕一头念一
声阿弥陀佛,由黄笸箩拿粒黄豆,搁在红笸箩内,省记着。老道磕了几十头,
就觉腰酸腿痛,磕至二百,见和尚闭着眼打盹。老道一想:“我捧过一把去,
少磕些。”见和尚睡熟了,忙捧了一把,往红笸箩内搁下。和尚一睁眼,说:
“好东西,练法术偷私,重磕!”把豆儿又抓回去,又拐了三百多去。老道
磕了五六天,把剩的银子也花完了。和尚叫打酒买菜,老道叫童子:“把我
的道袍别顶,金簪当了,等我练好搬运法,再换好的。”童子给当了,吃了
五六天又没了钱。老道叫当铺盖,卖大殿的桌椅板凳。话不可重叙,直到了
一个月另六天,老道就剩了一条裤子,四个道童光着屁股。老道说:“师傅,
我可真没了饯,你教给搬运法。搬了来再吃吧。”和尚说:“我要会搬运法,
为什么叫你给我打酒?”老道一听说:“对呀,师傅冤了我,怎么样呢?”
和尚说:“你没钱我走了。”老道说:“圣僧一走,我同徒弟一同吊死完了。”
①蒙(
mēng):作“欺骗”解。
和尚说:“我教你念咒,你学的会。”老道说:“什么咒?”和尚说:“唵
嘛呢叭■吽。”老道没听明白说:“叭了,你就轰。”和尚说:“对了。”
一连教了三遍,老道会了,和尚叫他在院中跪着念。老道刚一念:“唵嘛呢
叭■吽。”济公在后面用手一指地下,由地下飞起来一块小砖,照着老道脑
袋吧哒一下,打了一个小疙瘩。老道说:“师父,这怎么的?”济公说:“你
一念咒,砖头见你就打,这就是你练的能为。”老道说:“我不练了。”和
尚说:“不要紧,我教你几句话,你见砖头就磕头说:‘砖头在上,老道有
礼,我不念咒,你也别起。’”老道说:“师傅,我怎么好?”济公说:“把
我僧袍给你穿上,僧帽戴上,教你几句话,到钱塘门西湖苏堤上,有个冷泉
亭,往上一站,你说:李国元,李国元,不必上西湖灵隐找济颠,十两纹银
交于我,腰里还带着三百六十钱。”老道要不去吧,庙里一文没有;去吧,
真难看。每常出去衣貌整齐,今天老道没法,穿了一身和尚的破衣裳,说:
“师傅,我到那里去说三遍,就有着落吗?”和尚说:“你只管去,高嚷三
遍,就有人问你。我和尚说法,化个小缘,就够你一辈了用。”老道没法,
出了三清观,低头恐怕碰了熟人。这溜老街旧邻,认识老道的不少,有人瞧
见这个说:“这不是三清观的刘道爷吗?怎么这个样?平常很有钱。”那个
又道:“这必是输掉了。道爷没别的,就爱赌。”老道听了,也不好答言,
自己往前走,来到西湖苏堤冷泉亭。这里是一条大道,来往人不少。老道就
站在亭子上一嚷:“李国无,李国元,不必上西湖灵隐找济颠,十两纹银交
于我,腰里还带着三百六十钱。”道爷嚷了三遍,围了好些人,大家纷纷议
论。有说这老道是疯子的,有说这也许找李国元的。正在纷纷议论,由那旁
来了两个人。这个说:“贤弟,你看济公真有先见之明。”二人来到近前,
老道一瞧,头里走的这位是富翁员外打扮,后面一位文生公子打扮。二人一
瞧老道,这位员外道:“你这老道把济公害了,这身衣裳你穿着。”老道说:
“我倒没害济公,他把我害了,吃的我剩一条裤子。二位贵姓?”书中交代:
这位文生公子叫李国元,家住临安青竹林四条胡同,本是财主,乃是文生秀
才,取妻蔺氏,甚为贤德,无故这天得了疯病,请多少先生也瞧不好。李国
元甚为烦闷。他有个朋友叫李春山,在杜大夫家中教读。一天李国元去找春
山,二人本是知己,李国元就提妻子得了疯病,请多少先生瞧不好。李春山
说:“我们杜大人祠堂里,有一张五雷八卦天师符,是镇宅之宝。我说给你
借,他准不借。我偷着给你拿来,你挂在家中。有什么妖邪皆去得了。”李
国元说:“好,倘能把你弟妹病治好了,我再送回来。”李春山到了祠堂,
开开箱子,把天师符拿出,是个楠木匣装着。李春山说:“这是杜大人传家
之宝,我私自借给你,可千万小心留神,你挂两个时辰邪去了,可速送来。”
李国元说:“我明天送来。”拿着告辞,自己出来一想:哟,还没吃早饭,
本打算约李春山吃饭,一提这轴画,把饭忘了。我也不便回家吃去,跟前路
北就是酒馆。自己进来一看,真是高朋满座。众人皆站来,让说:“李先生
一同喝吧。”李国元说:“众位别让,我还同着人说话。”自己到后面找张
桌,要了酒喝了两杯。自己一想:“人让我,我不让人家,这可不对。”忙
站起,过去回让,让完,转身回来,睁眼一瞧,吓得目瞪口呆,五雷八卦天
师符,踪迹不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赵文会西湖访济公醉禅师西湖盗灵符
话说李国元只顾让人,回头见画轴不见,自己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
心中暗想:“丢了别的东西,我可以赔人家。这种东西有钱没处买,这是杜
宅传家之宝,倘若走漏风声,岂不把李兄长馆散了。”自己忙叫堂倌算帐:
“给我写上。”堂倌说:“你怎么不吃了?”李国元说:“我还有要紧事。”
也并没有声张,跑至家中,派几个心腹家人,说:“我方才在莱酒馆吃饭,
丢了一轴五雷八卦天师符。你们去访查访查,是哪路贼偷去?不怕托个人花
些钱买回来。这是人家东西。”家人答应出去,工夫不大,李升出来说:“方
才我打听明白,你在那里喝酒,这个东西叫白钱贼偷去,已卖给博古斋古玩
铺的刘掌柜。刘掌柜是三十两银子买的。他跟秦丞相府要好,现已卖给秦丞
相五百两银,挂在阁天楼镇宅。”李国元一听:“可了不得!要在古玩铺,
我可以多花钱买回来;落在丞相府,论人情势利,均比不了人家。”正在踌
躇,外面打门,叫家人出去一瞧,原来是李春山之子少棠说:“方才你走了,
听说杜大人宅里明日有祭祀,我父亲叫我先把五雷八卦天师符拿回去,等过
了明天,再给拿来使。”李国元说:“你先回去,我这轴画方才一挂,撕了
一点,送在裱画铺去,少时立刻送过来,你不必来了。”李少棠走后,李国
元更急了,正为难之际,家人报赵员外来了。李国元走出去一看是赵文会,
二人知己之交,赶紧上前行礼说:“兄长久违。”赵文会说:“我今天约贤
弟先逛城隍山,回头上天珠街望江楼吃酒,逛逛天下第一江。”李国元说:
“大哥,今天小弟不能奉陪,我有心难的事,兄长请里面坐。”来至书房,
国元把丢天师符情节一说,赵员外说:“不要紧,这事我给你办。西湖灵隐
寺济公长老,他是在世活佛,你我去走一趟,求他老人家,天师符也可以找
回来,弟妹病也可治好,真是神通广大,佛法无边。”国元一想:“我闻其
名,未见其人。倘若回来,约他来吃饭,我得带着银子。”赶紧拿了十两银
子四百钱,同赵文会出来,买了四十钱茶叶,一直往前。真是十里长堤跨六
桥,一株柳树一株桃。这是怎名曰:苏堤春晓。乃是苏东坡①做此地太守时,
修的这道堤。到了三春之时,桃柳争春,湖中有湖心亭,南望南屏山雷峰塔,
北山坡有林和靖的梅园,西眺有岳王墓,苏小小坟。二人将走至冷泉亭,就
听人群中有人喊说:“李国元,李国元,不必上西湖灵隐找济颠,十两纹银
交于我,腰内还带着三百六十钱。”赵文会一听说:“贤弟,圣僧有先见之
明,在这里等候你我。”乃至分开众人一瞧,是济公衣裳,不是济公。赵文
会过去一揪,说:“好老道,你把济公长老害了,你是蒙事来。”老道说:
“我倒没害济公,济公把我们师徒吃的一件衣服都没有,教给我这儿句话,
叫我到这里来说。”赵文会说:“济公在哪里?你带我二人去见见。”老道
这才带着二位来至三清观。赵文会一看这庙,穷的什么都没有,四个道童赤
身露体,济公赤着背在椅子上坐着。文会说:“师傅在上,弟子赵文会有礼。”
忙叫李国元参见圣僧。国元一瞧和尚,真像乞丐,冲着赵员外的面子,不能
不过去行礼,作了个揖。和尚说:“你二人来此何干?”赵文会就把丢五雷
八卦天师符情节一说。和尚说:“不要紧。”叫老道把衣服脱下,和尚穿上。
把国元银子要过来,给老道赎当。和尚同二人出三清观,来到国元家中。和
①苏东坡:即苏轼,姓苏名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文学家、书画家。曾出知杭州、颖州,官至礼
部尚书。
尚说:“找先给你妻子治病,然后再找天师符。可有一件事,我给你妻子治
病,回头我跟她揪在一处,滚到一处,你可别管。”国元一听,半晌无语。
赵文会说:“贤弟,不必生疑。济公乃是在世活佛,决无差错。要是不敦品
的人,我亦不能请来。”李国元说:“就是吧。”带了济公直奔上房,门也
锁了,蔺氏也用铁链锁着,丫环婆子早躲开,怕疯子打。刚一开锁,蔺氏见
外面是穷和尚,忙往外追。和尚跑至院中,有口大鱼缸,和尚就转鱼缸,口
中直嚷:“可了不得了!要一追上,我就没了命。”说着跑着。蔺氏摔了一
个筋斗,口内吐出一堆痰来,心中也明白了,自己说:“我怎会到这里来?”
这才有胆大婆子过来,搀扶起来。和尚掏了一块药,叫人拿水化开给她吃。
书中交代:蔺氏这病本是痰迷心窍,被事所挤。皆因她家有个兄弟叫蔺庭玉,
在家把一份家业皆花完了,所交些匪人,这天找姐姐借钱,说去做买卖。至
亲骨肉,焉有不疼之理,瞒着丈夫借给他几百两银子,蔺庭玉拿去,跟狐朋
狗友一花花完了,这天又找他姐姐,说他“拿银子去做买卖,走在半路被强
盗劫去,你再借给我几百两银子做买卖,赚了钱连先前银子一并交还”。蔺
氏又给了他。这天蔺氏在花园坐着,见庭玉又来了,身上褴褛不堪,心中一
着急,一口痰上来迷住,因此疯了。今天和尚一溜,把痰溜开,吐出来。国
元很佩服和尚,请他书房摆酒款待。正在喝酒之际,外面家人进来回禀:“李
少棠又来催五雷八卦天师符。”李国元叫家人出去告诉他随后就送去。李国
元说:“师父,怎么办?”和尚说:“回头我雇我庙里的韦驮给你把五雷八
卦天师符盗来。”李国元说:“师父,你庙中韦驮是泥胎,怎么能偷东西?”
济公说:“能行。我们那韦驮专管些闲事。”李国元说:“师父,怎样去请?”
和尚说:“我得就去跟他商量,得拿钱雇他去,白叫他去不成。你们喝着酒
等我,我先去,回头再喝。”和尚站起身,往外就走。二人送出回来。李国
元说:“赵兄长,你听和尚这话是真的吗?”赵文会说:“我也不知真假。
前次在周半城家扛韦驮捉过妖,这事在两可之际,也许是真的。”再说二人
摆着酒,直等到掌灯以后。二人甚为焦急,恐怕关城,将济公关在城外。正
在说着活,就见济公进来。二人说:“师父回来了。”济公说:“可气死我
了。”赵文会说:“师父同谁生气?”济公说:“跟我们庙里韦驮。真可恨!
平常我一出来,他就说济师公要有事,给我张罗着。我今天回去,他瞧我奔
了他去,他把脸一扬不理我。我就答讪着,跟他说,老韦,我给你找了个事。
他问什么事?我就提叫他到秦相府花园阁天楼去,偷五雷八卦天师符。问他
要多钱?他一嘴就要大价。”李国元、赵文会齐说:“他要多少钱?”和尚
说:“他要五吊钱。我给他五百钱。”李国元说:“五吊钱也不多。”和尚
说:“头里他倒让了个价,说要三吊钱,少了不去。我说你落了价,我给你
添了凑满五百钱,多了不要。他说少了不去。故我们俩散了。我由庙里出来
走大佛寺,碰见大佛寺的韦驮,远远的就问我上哪去。我说给你找个事,你
去不去?他问什么事?我就叫他去找符。说你没跟你庙里老韦驮说吗?我说
说了,因为他要钱太多。他要三吊,我给五百钱,没雇停当。他说我也不能
少要,少要对不起我们庙的韦驮。我说我要多花了也不对。因此又散了。”
李国元一听说都没停当:“这怎么办?”和尚说:“我又往前走,走至紫竹
林,那庙韦驮饿的都打了晃,远远就喊我。我一提这个事,他就愿意。他说
回头就来,价钱随我开。”李国元说:“他什么时候来?”和尚说:“我们
吃完了饭,院子预备桌案,我一叫,他就来。”李国元忙摆饭吃完了,叫家
人预备应用东西,搁在院中。和尚说:“你们大家不消慌,一眨眼等星斗出
全了,那时我请韦驮来。”和尚说:“我乃非别,我乃非别,西湖灵隐,济
颠僧也。韦驮不到等待何时!”只听半空中一声喊嚷:“吾神来了!”不知
来者是准,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赵斌夜探阁天楼英雄仗义救公子
话说济公在院中烧香请韦驮,只听房上一声喊嚷:“吾神来也!”书中
交代:来者可并非是真韦驮。这部济公传,虽没请神请鬼,并非奇怪之事,
总得合乎神理。书有明笔、暗笔、伏笔、顺笔、倒笔、忿笔、惊人笔。此来
者乃是一位惊天动地的英雄之子,祖贯镇江府丹阳县人,姓赵名九州,绰号
人称一轮明月,东西南北中五路总镖头,娶妻梅氏,膝下单生一子,名叫赵
斌,生来天真烂漫,混耀闷楞,跟他父亲练了一身拳棒,好上天。老英雄一
生就教了两个徒弟,一个儿子。大徒弟乃江西玉山县的威振八方杨明,二徒
弟是东路镖头上伙计叫尹士雄。赵九州这天病在床上,把梅氏叫至跟前,说:
“我死之后,千万别叫赵斌保镖。他眼空自大,狂傲无知。留下我这点虚名,
传留后世。”说罢竟自鸣呼哀哉。他母子办理丧事安葬已完,就剩下他母子
度日,赵斌游手好闲,他父亲留下这点家私,也可享受着度日。他在外头交
了几个本地朋友,一个叫秦元亮,绰号人称飞天火祖;有一位马兆熊,人称
立地瘟神,二人皆是绿林,跟赵斌颇为知己。这天三个人在一处吃饭。秦元
亮说:“赵贤弟,你知我们是做什么的?”赵斌说:“我不知二位兄长做何
生意。”秦元亮说:“我们都是贼,可不是下贱采花淫贼。我等专讲究偷富
济贫,杀赃官,斩恶霸,除暴安良,专管不平之事。只因爱贤弟这身能为,
要约你入伙,这叫行侠做义。我这里有身夜行衣送给你。”说着递给赵斌一
个包袱。赵斌打开一看,里面全分皆有。赵斌就由这天跟这二人,夜间时常
出去偷富济贫。这天赵斌把包袱落在家中,梅氏打开一看,是夜行衣。赵九
州之妻,也是开过眼,什么皆见过。正瞧着,赵斌由外面进来。梅氏一见,
勃然大怒,说:“赵斌,你父亲保镖一辈子英名,被你弱尽
①。你敢情做了贼!
好孩子,我是一头撞死,决不活着。”赵斌说:“母亲不要生气,不叫孩儿
做贼,我就不做贼。”梅氏说:“你趁此把这衣服烧了,刀砸了。”自己一
想,要在这里住着还不成,得给他把这班朋友断绝子,不然,仍怕有人勾引
他。老太太要学孟母三迁之法,急把家中房产变卖,带着细软金银,同赵斌
来在京都临安,租的青竹巷四条胡同卖果子王兴的房。赵斌仍旧没事可做。
王兴的母亲王老太太可就说:“赵老太太,为何不叫你儿做个买卖?在家闲
了,坐吃山空。”梅氏说:“他自幼没做来,也不懂的什么。”王老太说:
“可叫他同我儿上果子市买点果子买卖,操练操练。”梅氏一想也好,同赵
斌一商量,也愿意。次日拿上两吊钱,同王兴上果子市买了点北鲜。王兴说:
“你这货买的便宜,总得找对半利,赚两吊钱才卖呢。你合算去卖。”赵斌
吃完饭,拿了小筐出去,见人也不敢吆喝,走了几条胡同,人家皆以为是送
礼的,不象做买卖的,也没人买。赵斌走到凤山街,见路北一座大门,象官
宦人家,门口有大板凳。赵斌把果筐搁在地下,坐在门首,瞧了果子发呆,
就见由里面出来一位员外送客。这员外长的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如乌金
纸,环眉阔目,姓郑名雄,人称铁面天王,本是世家。他是武进士,素常在
家见义勇为,乐善好施,今天出来送客,见赵斌相貌一表非俗,坐在那儿发
呆。郑雄很爱慕,说:“朋友,你在这作什么?”赵斌说:“卖果子。”郑
雄说:“卖多少钱?”赵斌说:“我两吊钱买的,四吊钱才卖呢。”郑大官
人吩咐家人把果筐倒在里面水筒里,给他拿四吊钱来。家人答应。郑雄说:
①弱尽:作“丧失、败完”解。
“朋友,你没做过买卖吧?”赵斌说:“我今天头一回。”拿起果筐四吊钱
回家,告诉母亲说赚了两吊钱,次日仍然同王兴上市,点名买两吊钱北鲜,
回家吃完饭,提筐出来,不上别处,一直赶奔凤山街来,至郑宅,把果筐搁
下一坐,候至晌午。郑雄要出门,刚一出来,赵斌说:“别走,我给你送果
子来了。”郑雄说:“谁叫你送来的?”赵斌说:“你拿进去,我不去卖了。”
郑雄说:“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如天天白给你两吊钱好不好?”赵斌说:
“好。”郑雄一听也乐了,说:“我今天留下,明天可别送来,我不要了。”
叫家人给拿四吊钱。赵斌一听,说:“好丧气,好容易卖出主来,又散了。”
自己拿钱回家。由此练着做小买卖,有赚钱的时候,有时赔钱。这一天在西
湖,因花花太岁王胜抢人家逛西湖的姑娘,他路见不平,打死恶霸的三条人
命,被济公把他救了,他认济公为师,济公今天由李宅出来,正碰见赵斌卖
果子。和尚说:“赵斌,跟我喝酒去。”赵斌跟和尚到了酒馆喝酒。和尚说:
“你今天给当一回韦驮。”赵斌说:“怎么当韦驮?”济公就把李国元丢五
雷八卦天师符,落在秦相府花园阁天楼,叫他给盗回家。到李宅装韦驮,遮
盖众人耳目。赵斌说:“我不认识李国元家。”和尚说:“我带去。”吃喝
已毕,给了钱,带着赵斌直奔李宅门口。和尚说:“你晚上来。如此如此。”
赵斌点首,回至家中告诉母亲说:“师傅济公叫我今天晚上给当韦驮去。”
梅氏说:“什么叫当韦驮?”赵斌说:“师傅叫我到相府,给人家找五雷八
卦天师符,充韦驮神。”梅氏知济公是好人,若非济公的事,也不叫赵斌晚
上出去。赵斌换好衣服,带一把切菜刀,天有初鼓,跳出墙外,省的母亲关
门,自己直奔李宅,蹲在上房,在暗中等候,听济公喊:“韦驮不到,尚侍
何时!”赵斌这才答说:“我神来也!”和尚说:“老韦,你到秦相府花园
阁天楼去,把五雷八卦天师符取来。”赵斌说:“遵法旨。”就转身蹿房越
脊,奔和合坊来,至相府的花园。一看,这园地势很大,不知哪座楼是阁天
楼,真是水阁凉亭,楼台小树,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跳下墙,各
处一找,找得东北角单有一所院子,是北房,暗五明三,东西各有配房。北
房屋中灯光闪闪,人影摇摇。赵斌来里间窗外,用舌尖舔破窗槅纸,往里一
瞧:顺前檐的床,靠北墙是一张八仙桌,二把椅子,墙上一口单刀,桌上搁
着蜡灯,两个人坐在对面椅上喝茶。靠东这人,有六十以外年岁,面皮微白,
两道剑眉,一双三角目,花白胡须,头戴蓝绸四楞巾,身穿蓝绸篆花袍。西
边这位有三十来岁,头戴青缎壮士帽,身穿青缎箭袍,腰系丝绦,闪披皂缎
英雄大氅。就听那老人说:“壮士,我把你扶养好了,所为叫你给我办这件
事。真要给我办好,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拿着,天涯海角,决叫你打不了
人命官司。”说着话,就见老者由怀内掏出那两封银子,放在桌上。真是白
花花。那壮士说:“多蒙老丈之恩,栽培之德,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敢领
不恭之罪。”老者说:“壮士,恭敬不如从命。”就见这位壮士把银子揣在
怀中,伸手摘下那墙上挂着的刀说:“老丈外面无论有什么动作,你千万别
管,少时自有人头前来见你。”说完话,往外就走。赵斌赶紧找暗处一隐身,
见他走过,赵斌后面跟着,心说:“这不定是上哪去杀人吗?我倒要跟了瞧
瞧。”见往西走了两层院落,路西是四扇绿屏风,门内有北房三间,灯光隐
隐,似有读书之声。见这人提刀进去,赵斌湿破窗纸一看,见里面一张八仙
桌,两把椅子,椅上坐着一位文生公子,正在念书,旁边老家人伺候。这人
进去把刀往桌上一扑,说:“你主仆二人快说明来历,我特来结果你们性命。”
公子同家人吓倒在地,说:“好汉爷饶命,你要问我是如此这等这般。”赵
斌一听,气的肺都炸了,拉切菜刀要闯入室中,多管闲事。不知所因何故,
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兄弟相认各诉前情主仆逃难暂寄李宅
话说赵斌在暗中,观看这人拉刀进去,要杀那主仆二人,公子吓的战战
兢兢,跪在地下,求“大太爷暂息雷霆之怒,容我慢禀。”那老家人也跪倒。
那壮士说:“你主仆二人是怎么一段事?快说!”老管家说:“你老人家要
问,我家主人姓徐名志平,原籍建安县人氏,老太爷名徐占魁,跟这秦相府
花园总管韩殿元是知己之交。韩殿元有一女,跟我家公子同岁。他情愿把女
儿给公子为婚,自幼下定礼。后来我家老爷去世,家中遭了一把天火,将万
贯家财烧得片瓦无存。我就同了公子,来到这里投亲。韩殿元一见我主仆衣
服褴褛,他就有悔亲之意,嫌贫爱富,明看他留下我主仆,叫公子在这花园
读书。谁想到他叫你老人家来害我主仆。”拿刀的这壮士一听说:“原来如
此,我实不知道。”说着话,由怀内掏出那一百两银子说:“我赐你主仆,
赶紧拿了逃命吧。找个地方,用心攻书,等待大比之年,好去求取功名。你
们不可住此,恐他还想害你们。”赵斌在外面一听,说:“这事办的好。”
他是个直性的人,自己忘了是偷听了,心中一爽快,不觉失声说办的好。那
壮士一听外面有人说话,窜出来摆刀照赵斌搂头就剁。赵斌用切菜刀急架相
还。两人走了几个照面。赵斌心中一动:怎么他使的刀法同我一样?那壮士
也是心内纳闷,忙往圈外一跳,用刀一指说:“你且慢动手。你姓甚名谁?
住在哪里?这刀法同谁练的?来此何干?”赵斌说:“我姓赵名斌,绰号人
称探囊取物。你要知道我的厉害,不必前来讨死。”那壮士一听,忙把刀一
扔说:“原来是贤弟,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赵
斌说:“你是谁?”壮士说:“我姓尹名士雄,贤弟你把哥哥忘了。”赵斌
一想:“我八九岁的时候,尹士雄正跟我父亲练艺。这话有十几年了。”赵
斌这才把切菜刀一揣,赶过去行礼,二人叙离别之情。尹士雄说:“我自从
东路保镖,回头听说师母同贤弟来到京都,我特来访查,也未找着。我病在
三顺店,腿上长一个疮,遇见这花园总管韩殿元。他是三顺店东家,给我瞧
病,接到花园给我把病养好了。今天他给我一百两银子,叫我来杀他的仇人。
我来至这里一问,方知怎么一段事。贤弟你来此何干?”赵斌把别后的事略
说一番,今天是奉济公之命,来此盗五雷八卦天师符。尹士雄说:“你今天
幸遇了我,若不遇了我,你也盗不了符去。你先同我把徐志平主仆救走,然
后我帮你盗符。”二人这才进到屋内,叫徐志平:“赶紧收拾好逃命,这一
百银送你作盘川。”徐志平问了尹士雄的姓名,老家人徐福给尹士雄磕头:
“谢谢恩公。”忙把琴剑书箱收拾好了。徐福说:“尹恩公,这黑夜光景,
我二人上何处去?这京师重地,巡更查夜甚多,要把我等捉去。如何是好?”
尹士雄一听有理,说:“赵贤弟,你有地方安置,帮叫他二人去,明天再给
找店。”赵斌说:“尹兄长在此少待。你主仆跟我走。”带着二人出了花园
角门。赵斌本打算把他二人带在自己家去,不想才一出园门走了不远,就见
眼前站定一人,正是济公。赵斌一见说:“师父你来了?好。现在他主仆是
如此如此。”济公说:“好,我正为这件事来的。我在书房同他们喝酒,我
说出来出恭,来到这里。你赶紧给我办事去,把他二人交给我。”徐志平一
瞧,见个穷和尚,连忙问道:“这位大和尚怎么称呼?”赵斌说:“这是灵
隐寺济公长老。”徐志平一听忙行礼。济公带了他二人来至李国元的家内,
叫徐福把担子放在院中,带了二人走至书房。赵文会、李国元正在喝酒,见
济公带进一位文生公子,一个老仆,忙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从哪里
带来这二位?”和尚把徐志平的根由一说,李国元这才明白。和尚说:“你
借给他几间房屋,叫他在这里念书,有什么差池,有我和尚一面承当。”李
国元见徐志平很文雅,说:“师父,就是罢。”连忙让坐,一同喝酒。天有
三鼓之时,就听外面一声喊嚷:“吾神来也!济公长老在上,吾神将五雷八
卦天师符盗来。”济公赶紧出来,房上是赵斌、尹士雄二人。原来赵斌把徐
志平主仆交给和尚带走,赵斌复返回花园,一见尹士雄,二人够奔阁大楼。
这二十五间阁天楼地面宽大,拿火折纸一照,在当中有悬龛。尹士雄上去,
一见上面有个硬木匣,打开一瞧,正是五雷八卦天师符。赵斌说:“得了,
师兄,你我一同走罢。”尹士雄说:“你我这要一走,这个乱子大了。”赵
斌说:“有什么乱呢?”尹士雄说:“你想他是当朝宰相,他把传家之宝去
了,岂有不跟本地官要的?那时官府彻底根究,未免又拉出好些是非来。不
若给他个剪草除根!”说罢,掏出引火之物,就把阁天楼窗格点着。二人跳
出楼,只见火光大作,金蛇乱蹿,烈焰腾空,怎见得?有赞为证:
凡引星星之火,勾出离部无情,随风逐浪显威能,烈焰腾空势猛。只听忽忽声响,
冲霄密布烟生,满天遍地赤通红,画阁雕梁无影。
二人早窜出墙外,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到李宅上房一嚷:“吾神来了!”
济公出来把符接下,拿了个小黄口袋,装上五百钱,一香炉米,五碗炉食饽
饽。和尚说:“老韦你拿去罢,这是本家的谢礼。”上面赵斌接去就嚷:“吾
神去也!”同了尹士雄回家看他母亲不表。单说和尚把五雷八卦天师符拿进
来,打开一看不错。李国元赶快派妥当家人,给拜兄李春山送去。这里喝了
一夜酒,天亮济公告辞,李国元要送给金银。济公说:“你要谢我,附耳如
此如此,我和尚领情,你好好照应徐志平念书。”李国元答应。济公告辞,
正往前走,见眼前立定一人,家丁打扮,说:“济公上哪去?”和尚说:“哪
位。”家丁说:“我家店东捱了四十棍,伤痕颇重。听说你老人家有仙丹妙
药,求你给治治。”和尚说:“你家店东是谁?”家丁说:“是开三顺店的
韩殿元,乃秦相府花园总管,因昨夜花园里阁天楼失火,秦相大怒,说韩殿
元失于检点,打了四十大棍,现疼痛难忍。”和尚一听,跟着到了三顺店,
一进柜房,见韩殿元躺着,哼声不止。有几个伙友正在劝解,见和尚进来,
众人说:“得了,这位师父有仙丹妙药。大师父慈悲罢!”和尚哈哈一笑,
用手指点说:“妙药难治冤孽病,上天速报狠心人。”韩殿元听着心中一动,
暗想:“这和尚真有点来历,夜间我派尹士雄去杀我未过门的女婿徐志平主
仆,也未见回来。他主仆走了,无故阁天楼失火。”想罢说:“圣僧,你老
人家救我罢。我昧心了!”和尚说:“我给你治好了,你把女儿给徐志平不
给?”韩殿元说:“我好了,情愿把徐志平找回,把女儿给他,我也无悔。
现秦相已把我赶出,我决不敢再生异心,如再生异心,叫我天诛地灭。”和
尚给他一块药吃了,棒伤立止疼痛。和尚叫他到李国元家内去接徐志平,韩
殿元点首。和尚出了三顺店往前走,见眼前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拥
挤不动,怨气冲天。和尚按灵光一算:“哎呀,阿弥陀佛,我和尚焉可不问!”
真是一事未了,又接一事,忙分开众人挤进去一看,有一宗岔事惊人,且看
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济公善度韩殿元寒士舍子遇圣僧
话说和尚分开众人挤入一瞧,只见里面站着一位穷儒,头戴旧文生巾,
烧了窟窿一个,穿一件旧文生氅,上下补钉七条,怀内抱一小孩。此人有三
十多岁,一脸枯槁,站在那里说:“众位,我抱的这小孩,生一年零二个月。
他娘死了三天,我又雇不起奶娘,岂不要饿死。哪位愿意要就抱去。”书中
交代:此人叫马沛然,原籍常州府常熟县人,自幼在家读书,娶妻周氏,把
一分家业坐吃山空全完了,只懂的念书,不知营运,直过的上无片瓦,下无
尺地,跟前就有个小孩,带了妻子逃难,来至临安,住在钱塘关外吴伯舟家
中。这位吴伯舟,他就在西湖使船,是有游西湖的,多雇他的船。手下有百
余条船,同马沛然原系故交,知道马沛然是位文士,就留他在船上管帐,每
天挣个二三百钱,也够他夫妻糊口,不想大运不通,西湖出了四家恶霸,时
常在西湖抢人,闹的没人敢游湖了,船也没人赁了。马沛然没法,只好歇工
罢。这西湖头一个恶霸,就是秦丞相之弟花花太岁王胜仙。那时高宗皇帝①
手下丞相是秦桧②。他本姓王,过继给秦家。王胜仙是秦相亲兄弟,他倚仗哥
哥势利,时常带了打手游湖,瞧见美貌的妇女,就叫打手抢,没人敢惹他,
因此皆不敢游湖,故吴伯舟的船也赁不出去,马沛然也没了事。他妻周氏是
位贤德人,说:“你我夫妻莫非饿着么?你在家中看看孩子,我出去做点针
线活,你我也好度日。”连说了好儿句,马沛然一语不发,周氏便把孩子留
在家里,竟自走了。马沛然坐在屋中,自己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
妻育子,等着媳妇给人家做生活吃饭,算怎么回事?”自己越想越烦,实在
无路,抱了孩子打算跳西湖一死。又一想:“这孩子投爹娘来了一年,又要
死了,怪可惜的,不如把他给了人,我再一死。”这才来至十字街一站,说:
“众位谁要这小孩谁抱去。”连喊了几声,旁边有个老者一瞧,这孩子生的
不错,自己一想:“我也没儿,我倒可以留下。”刚过去抱,旁边有人说:
“老者别要,你要一抱孩子,他就要跟你去。这两天他娘也来了,同你借银,
过两天他爹也来了,你可别上当。”那老丈一听也不要了。济公说:“你把
小孩给我罢。”马沛然说:“和尚,你要小孩作什么?你是出家人。”和尚
说:“我收他作个徒弟。”马沛然说:“和尚,这孩也不会吃饭,还不能离
乳,那如何能行?”和尚说:“不行我不要。你说实话,这孩是他娘真死了
吗?我的庙在你住家隔壁,你住吴伯舟的房对不对?”马沛然说:“他娘虽
没死,我可不是生意,指着孩子讹人。”和尚说:“我知道。你跟我走罢,
我带你找你妻,叫你夫妻孩子见面,给你找点事。”马沛然一听,问:“和
尚宝刹在哪里?上下怎么称呼?”和尚一一说明,带着马沛然往前走,济公
信口作歌:
谁能谁不能,能者在五行,五行要不顺,能者也不能,众公不信细叮咛。看那众富
翁,骑骡押马身受荣,再看那贫军寒民与百姓,无吃无穿受困穷,皆因前生造定。
济公带马沛然往前走,来到酱园门首。和尚说:“掌柜的,给我三文钱
的大头菜。”里面答应,给拿出来。和尚说:“太少,我给两个钱。”掌柜
的过来说:“和尚,咱们这作铺的买卖,并不二价,还价不卖。”和尚说:
“倒不是我还价,我这兜子里就剩二文钱。我化你一文。”掌柜的说:“你
①高宗皇帝:即宋高宗赵构。
②秦桧:南宋投降派代表人物,为高宋所宠信,官至宰相,杀害抗金名将岳飞,为人民所痛恨。
是出家人,就是罢。”和尚伸手一摸兜子说:“哟!我这兜子漏,又丢了一
文钱。先给你一个罢,明天我给你带来罢。”说罢往前走,对过就是青菜摊。
和尚来至切近说:“掌柜的,给我一个钱蒜。”掌柜的说:“一文一头。”
拿了一头蒜给和尚。和尚给了一文钱,接过蒜来一瞧说:“掌柜的,一文钱,
一头蒜,你还给我一头烂的,你给换换罢。”掌柜的又抽了一头给和尚,和
尚也没把烂的交还,给人家一文钱买两头。和尚原本就带了两文钱,要买四
样礼去给人家上寿。马沛然瞧了和尚太贫,跟和尚走了半里路,见路旁一个
卖狗肉的。和尚过去说:“这肉真肥真香真烂,五花三层,要吃肉,肥中瘦。”
夸了半天,说:“掌柜的,饶给我一块吃。”卖肉的正没开张,见个穷和尚
夸赞了半天,要一块吃。卖狗肉的一高兴,拿刀给切一块有二两。和尚接过
来一瞧,说:“你要多给吃点。”卖狗肉的说:“你没够。”和尚说:“不
是我没够,和你要不给添,连这块人情皆没了,做情做到底。”卖狗肉的又
切给吃一块。和尚一文钱没花,白得两块狗肉。和尚又往前走,听那边卖馒
头的,和尚叫卖馒头的:“过来,我买。”那卖馒头的过来,和尚说:“热
不热?”卖馒头的说:“才出宠。”说着把挑子搁下,一掀盖,热气腾腾。
和尚伸手一拿,就是五个黑指头印。和尚刚往嘴里咬,赶忙扔下说:“我忘
了,没带钱,我没敢吃。”卖馒头的瞧了有气,这个馒头卖不出去了,又是
牙印唾沫,又是黑印。自己一想,“我有心怄气罢,刚出来,他又是个出家
人。”愣了半天说:“得了,我这馒头就算扔了。”认了晦气。和尚说:“你
既要扔,别扔,舍给我和尚罢。我明天碰见你,我要带着钱还给你。”卖馒
头的说:“你拿了去罢。”和尚拿了馒头,带着马沛然来到凤山街,见路北
大门悬灯结彩,车马盈门。这家乃临安城头等富户,姓郑名雄,人称铁面天
王,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的绅士财主都来给祝寿。和尚来至门首,告诉
马沛然,附耳如此如此,在这等候,自有机缘可遇。马沛然点头。和尚上了
台阶说:“辛苦众位。”由门房出来一个家人,见是个乞丐穷和尚。家人说:
“和尚,你来得太早,还没坐席。
3你要杂会菜回头来。”济公说:“你胡说!我知道这里老太太生日,
买了四样礼,特来拜寿。”家人一听,暗想:“素来我们大官人最爱施舍,
挥金如土,仗义疏财,遇见穷苦的人必要周济。也许我们大官人待他有好处,
他知道今天寿辰,要来报答报答,我倒不能小觑他。穷人也有一分尽心,或
许知老太太爱吃什么,买点什么。也许送桃面点心酒席票。”想罢说:“和
尚,你在哪庙里?”和尚说:“我在灵隐寺小庙出家。”管家说:“你的礼
物是自己带来,还是随后有人挑了?”和尚说:“我随身带来。”家人说:
“你的把礼物拿来,我给你回禀帐房去。”和尚由袍袖里拿出一个馒头,两
头大蒜,两头咸菜,两块狗肉,递给管家。和尚说:“给老太太吃狗肉就蒜
瓣,吃馒头就咸菜。”家人一瞧,赌气给扔在地下说:“你快走开罢,跑来
搅我们。”刚扔到地,过来两条狗就要吃,和尚赶紧轰开:“花脖四眼,你
们两个给吃了,老太太吃什么?”和尚捡起来说:“你不给回禀,我会嚷。”
大声喊嚷:“送礼来了!”拿手抓住往里扔。众家人瞧了,全部说:“这和
尚是疯子,不管他。”书中交代:这郑雄原本是临安头一等绅士,又是武进
士,为人最爱交友。他叔父在外省做总兵,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城上自
公侯,下至庶民,都来送礼拜寿。今天有美髯公陈孝,病服神杨猛,赵文会、
苏北山、姜百万、周半城,皆在客厅,真是高朋满座。郑雄的母亲,今年七
十整寿,可就是双目失明,有二年多了,请了多少先生并未治好。今天郑雄
正在厅上应客,家人拿进一个礼单来,说:“三清庙的广惠师父前来拜寿。”
郑雄一听,一愣说:“我素日跟他并无来往。”接了礼单一瞧,上写:“银
烛一对,寿桃全堂,寿酒一坛,寿面一盒,寿帐一轴,山羊四只。”郑雄忙
迎进。众人一看,此僧有五十多岁,衣貌鲜明。书中交代:广惠来给郑雄送
礼,他有贪心,知郑府的花园闹妖,他会捉妖净宅,打算以送礼打进步,好
给捉妖赚点银子。今天来到这里,众人一让,把广惠让至杨猛、陈孝这张桌
坐下。杨猛爱说话,说:“大师父来了。”广惠说:“来了。”杨猛说:“我
同你打听一位和尚,你可知道?”广惠问:“谁?”杨猛说:“西湖灵隐寺
济公长老。”广惠说:“济颠和尚,疯疯颠颠算什么,我倒同他师父相好。
论起来他是师侄,常要跟我学能为,我没那么大工夫教给他。”杨猛一听就
恼了,一想:“这东西,说话真可恨。他说我师父是他师侄,我成了他孙子
了。我去找我师父去问问,如果是真便罢,如没有这回事,我把这秃头给砸
碎了。”想罢站起来,才要往外走,就听外面喊嚷:“上寿送礼来了!”杨
猛一听是济公的声音,说:“我师父来了,好,我倒要问问。”忙往外跑。
济公这一来,要大闹寿堂,法斗广惠,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广惠僧狂言惹祸济掸师妙法惊人
话说杨猛忙往外跑,陈孝也就跟来。二人出了客厅,到外面一看,正是
济公,说:“师父,你老人家因何大喊小叫?”济公说:“我来这里给老太
太上寿,他等嫌我破烂,不给我回禀。”陈孝、杨猛说:“他们本是势利的。”
郑雄也从里面出来,一见和尚甚穷,说:“二位贤弟不在厅上吃茶,来此何
干?”杨猛、陈孝说:“我给你二位引见引见,这位上人就是我常合兄长提
说,灵隐寺那位济公禅师。”郑雄说:“原来是圣僧,久仰大名,今幸相会,
真三生之幸。”和尚说:“今天老太太千秋诞辰,我特前来拜寿,送点寿礼。”
郑雄见和尚衣服褴褛,象那讨饭化缘之人,怎能往客厅里让?看看陈孝、杨
猛,又不好不让!心中犹疑未定,只听和尚说:“我来送点礼,拜拜寿,我
也不能客厅去坐,贵府高亲贵友不少,我也没衣服。”郑雄一听暗喜,不免
虚让让说:“和尚既来之,则安之,请进罢。”杨猛也愿济公进去,对对广
惠那话真假。和尚说:“郑大官人这么一让,我倒不能不去给老太太拜寿要
紧。”郑雄也不好阻拦,同和尚来至客厅。和尚叫茶房把八仙桌放在正中,
上铺红猩猩毡。济公把狗肉等物拿出来,上边竟坐,郑雄眼都气直了,当了
陈孝、杨猛未便发作,还过去谢承和尚,叫家人扔了。在座之人,济公认识
一半。茶房摆上酒菜,济公立起来各桌上都让,让到广惠那里。广惠傲然高
坐,一语不发。让完,回座吃酒,只听广惠说:“郑大官人,我今一来拜寿,
二则要在老太太面前孝敬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浮的,草里蹦的戏法。
你去后面回禀一声,我在这里变,老太太那里就瞧见。”郑雄一听,说:“好。”
到了后面,见众亲友的女眷都陪老太太说话。郑雄说:“娘呀,现有三清庙
广惠僧要变戏法,给娘瞧瞧。”老太太一听,气得颜色更变说:“你同和尚
取耍笑我,快叫秃头滚出去!老身眼睛已坏了二年,你还叫我瞧戏法。”郑
雄一听,这才悔恨,忙说:“老娘不必生气,孩儿一时忘了。”旁边有几位
女亲友,都说:“伯母,你老人家叫他变个我们瞧瞧。”又有几位小姐都说:
“奶奶,你叫他变与我们瞧瞧。”老太太这才说:“郑雄,你叫他变去罢。”
郑雄这才回至客厅说:“大师父,你变罢。”和尚要了一把剪,一张纸,剪
了许多蝴蝶。和尚有点能为,口中念念有词,吹一口仙气,就见一对对蝴蝶
直奔后堂飞,大家齐声喝彩。杨猛同陈孝一起说:“师父,你也变献点手段。”
济公立起来大嚷:“我也要变了!”嚷罢,说:“唵嘛呢叭■吽唵敕令吓。”
只见有三十多条小长虫满厅乱飞,大家一愣,低首一瞧,筷子皆没了,哄堂
大笑。济公用手一指,长虫没了,每人跟前一双筷。大众称奇。广惠见众人
夸济公,他脸上无光,说:“郑大官人,我孝敬老太太一碗汤罢。”站起来
就要了一块包袱,盖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把包袱一掀,见变出一大碗三
鲜汤,仿佛有人托着似的,飘飘悠悠,就往外走。济公用手一指,那碗汤在
广惠头顶上一反,正泼了广惠一身,脑袋也烫红了。众人拍手大笑。广惠赌
气用手擦了,说:“众位,我本想今天在人前显耀一番,变些仙桃孝敬老太
太。”众人一想:这时正在四月里,陈桃早没了,新桃尚没长成,正在青黄
不接之际,这倒新奇。广惠才念咒,济公过来说:“你变出来,别掀开包袱,
我能猜着。”广惠说:“就是罢。”口中说道:“寿桃”一盘献堂前,献与
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芙蓉果,寿比桃儿还在先。”念完,就见包袱鼓起。
济公说:“你说这话不对。”广惠说:“我不对,你说。”济公说:“黑果
一盘献堂前,献与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带把果,羊肉熬着占醋蒜。”广惠
打开一看,是四个茄子。哄堂大笑,广惠臊的面红耳赤。郑雄怕和尚难过,
叫家人拿出去,家人郑福端出大厅一看,是四个大桃,说:“东西,真可恨。
我再端回,叫众人瞧瞧。”不料到了客厅,众人一瞧还是茄子。郑雄说:“郑
福你疯了,端来作甚?”郑福气的转身就走,出来还是大桃。一想:“这该
当我吃。”才要吃,济公追出来说:“郑福你干什么?”郑福说:“人家变
的是桃,你用什么法子遮盖的?我要吃这桃。”济公手一指说:“你吃。”
郑福拿起一咬,把牙崩了。原本是木头桃,济公说:“你拿去给老太太吃。”
郑福拿进去,见老太太一吃,顺嘴流水。郑福一想:“真奇怪。”回身出来,
济公一瞧广惠在那里默默无言,济公说:“郑大官人,今天我要变个戏法,
请老太太正瞧个真切。”罗汉施佛法,大展神通,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济公游戏耍广惠郑雄为母求圣僧
话说济公耍笑广惠,变了几个茄子。济公叫郑雄:“去到里院把老太太
请来,我要变个稀奇戏法,叫老太太瞧个明白。”郑雄说:“不行。老母二
目失明,足有二年,怎可瞧见的?”济公说:“我因老太太二目失明,我才
叫他老人家瞧。要是有眼之人,也不算能力。”郑雄知和尚有些来历,这才
到后面把老太太请出。两个丫环搀住,来至外面。众亲友皆站起来说:“给
老太太拜寿,但愿你老人家多福多寿。”老太太落了座,郑雄说:“娘呀,
现有灵隐寺济公长老,他要变个戏法,能叫你老人家瞧的明白。”老太太点
头。济公来到老太太面前,说:“寿筵开,寿桃色色鲜,寿酒霞杯筵,五福
寿为先,寿绵绵,福长远,真正是寿比青松不怕风霜减,恰好似福如东海寿
比南山。”念完了这几句,济公用手在老太太眼睛上一画,暗念六字真言:
“唵嘛呢叭■吽。”老太太果然眼睁开了。老太太说:“郑雄呀,我这左眼
瞧得见了。”郑雄还不信,一招手,叫过一个丫环来,说:“娘亲,你见这
是谁?”老太太说:“这是春梅。”丫环说:“正是。”老太太大喜:“真
瞧得见了。”郑雄一听大喜,赶紧过来说:“娘亲,你看儿怎么样?”老太
太说:“日月消磨,你也半老。”郑雄赶紧给济公行礼说:“圣僧,你老人
家慈悲慈悲罢,既把左眼治好,再把我老眼右眼给冶治。”老太太说:“我
就是左眼瞧得见。”济公说:“我可不能治右眼,现在你大门外有一个抱小
孩的,他叫马沛然,把他请来,一治就好。”郑雄赶紧派人出去把马沛然请
进来。郑雄赶忙行礼,说:“先生,求你把我娘亲的右眼治好,我必要重谢。”
马沛然刚要说不会。济公过来说:“马沛然,你给治罢。”过去暗递给马沛
然、一块药,这个时节,众仆妇丫环都来在门外站着,瞧给老太太治有眼。
内中过来一个妇人,就把马沛然抱的小孩接过来,给小孩吃乳,小孩哇的一
声就哭了。马沛然也是福至心灵,拿着这块药说:“用无根水
①化开,这是佛
爷赐的仙丹妙药,叫老太太用水一擦眼就好了。”这才叫家人与药化开,果
然给老太太一擦右眼,立时眼就好了。郑雄见新来的仆妇抱马沛然的小孩接
过来给乳吃,不知是怎么一段事。赶忙问马沛然。马沛然就把夫妻怎么贫苦,
妻子出去,我怎么要跳河舍小孩,遇见济公,把自己的事由头至尾一说,郑
雄一听,方才明白说:“得了,我这里正少个管帐先生,你就在我这里罢,
我单给你夫妻顺出一所房子居住。圣僧你老人家的慈悲,我给圣僧你换换衣
裳。”济公说:“你倒不用给我换衣裳。我和尚化你的缘,你把清波门外的
两顷稻田地,施舍给三清观的刘泰真,做为那庙的香火地,就算谢了我和尚
了。”广惠在旁边坐着,一看济颠大展奇才,他有些气忿不平。广惠站起来
说:“郑大官人,我知道你这后面花园内有妖怪作祟,我情愿到后面给捉妖
净宅,我分文不取,丝毫不要。我所为跟济颠比并比并法术,看我二人谁行
谁不行。”济公说:“好,你既这等说,我就同你去到后面捉妖净宅,退鬼
治病,还叫你先施展法术。你捉了妖精,就算我输了,你捉不了,我和尚接
后场。”广惠说:“也好,咱们这就去。”济公说:“你别忙,咱们吃完饭
再去,也没有白天就捉妖的,妖精也不来。”郑雄说:“我这花园,我不知
道是妖怪可是仙家,时常家人在后面楼上睡觉,就把家人给扔下楼来。再不
然屋中的东西乱响,乱掷地下。或者楼上没人,就点上灯。可始终没人瞧见
①无根水:指眼泪。
什么,也不知是妖是怪;我也不解其意,直闹了有半年了。”广惠说:“不
要紧。今天晚上,我也不管他是妖是怪是鬼,我拘了他来,拿戒刀将他结果
性命。”众人大家谈话,天色已晚。郑雄问:“二位和尚用什么东西?”广
惠拿笔开了单子,郑雄就叫家人照样预备,放在花园,一概安置停当。两位
和尚来到花园内一看,是八仙桌一张,椅子一把,香炉蜡扦一分,长生料香
一颗,钱粮一分,砚台一方,白芨一块,朱砂一包,新笔二枝,黄毛边纸一
张,香菜一棵,五谷粮良一盘,无根水一碗。广惠看了一看,先点着了香烛,
然后祷告过往的神抵:“保佑弟子广惠把妖怪捉住,回庙烧香上供,答谢上
苍。”祷告已了,用无根水拿白芨研了朱砂,拿笔画了神符三道,自己一烧,
化作灵符,口中念念有词说:“头道符一烧,狂风大作;二道符,把妖精拘
来;三道符,用戒刀把他结果了性命。”郑雄带着一个胆大的家人,在旁边
瞧着。济公在那里拿着一把酒壶,一声不语,见广惠口中念念有词,把头道
符点着扔出去,并无一点动作,也没一点风。众家人无不嘻笑,都说:“广
和尚造谣言,没有能为。”广惠又把二道符扔去,也并无动作。广惠真作急
了,把三道符往外一甩,只见就打外面一阵怪风,刮的是沙灰荡漾,尘土翻
飞,怎见得?有赞为证:
无影又无踪,卷杨花,西复东,飘蓬叶悟空。江湖常把扁舟送,推白云过岭,过园
林乱摆花枝动。吼青松,穿帘入户银烛影摇红。
这阵风过去,就见对面这三间楼,楼门一开,由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迈的
老翁,面如童子,鹤发苍髯,头戴古铜色四楞中,身穿古铜色大氅,白袜云
鞋,手拿蝇拂,向广惠一指说:“好,广惠,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你何故特来惊动我?所为何因?”就使用蝇拂一指,一股白气扑奔广惠。广
惠觉得头晕眼黑,翻身倒在地上。济公拿着酒壶哈哈一笑说:“你本是修道
之人,无故蹈入红尘,还敢欺凌三宝的弟子。”和尚说完,把脑袋一拍,露
出三光。那仙家本是修道,在楼上住着,有几千年的道行,只因郑雄的家人
常不清洁,冲撞了他,他才在楼上闹。
今天见济公现出三光,那仙家是修道的,他不敢过来,恐被济公的三光
照着,就得除去他五百年的道行。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这位狐仙既能变人,
道法就深远,赶紧说:“圣僧不要动怒,这倒不怨我,只因郑雄的家人冲撞
了小狐,他等不知自爱,我叫他等知道知道。”济公说:“你急忙给我快走!
如不走,我要请雷劈你。”就见那仙家当时化作一阵清风而去。济公才拿出
那一粒药,把广惠冶好。广惠臊得面红耳赤,自己告辞回三清庙去了。济公
住在郑雄家中,次日清早起来,郑雄款待酒饭,想济公给母亲把眼治好,自
己心中甚感激,要给济公换衣裳。济公说:“此番你要谢我。”随附耳如此
如此,郑雄点头答应,济公方才告别,出了郑宅,向前行走,一直够奔钱塘
门而来。来至钱塘门外,见大道旁边有一个卖狗肉的担子。这个卖狗肉的,
在玉皇阁对过大影壁底下蹲着出恭。济公睁开慧眼一看,按灵光三击掌。济
公说:“真乃世界之中第一孝子。我和尚不来救他,雷必取他。”想罢,和
尚就问:“这狗肉担是哪位的?”连问三声,并无人答言。书中交代:这个
卖狗肉的姓董,叫董平,住在钱塘门内,家中就是他母亲。娶妻韩氏。董平
为人的性情,最好生疑,时常在他母亲面前不孝。虽没有什么大过,无非言
语中不顺。清早起来,他就跟母亲辩嘴,说他母亲不知好歹。他妻子韩氏是
一位贤良妇人,常时劝他,说:“老娘这大年纪,你就不应该无事生非,惹
老娘生气。”董平也就不言语,出去做买卖。这天董平在家中煮肉烧上锅,
叫韩氏看着,他出来买狗。宋时年间,准许人买狗卖狗肉,董平走到一条胡
同。见路北门首站着一人,有三十多岁,买卖人的打扮,说:“你买狗是卖
狗肉去吗?”董平说:“不错。”那人说:“我本不愿意养狗,由去年来了
一条野狗,轰它它也不走,晚间关门,就把狗关在院里。我夜间听狗叫,我
起来一看,原来有贼拨门,我把贼赶走。一想,此狗倒也有用,故此我留下
养了。今年又生了一个小狗,两个狗争打架,我怕碰了孩子,我有心把它卖
了,那有恩养仇杀之理,我也不要钱,你白拿了去罢。”董平一想,这是顺
事,用绳子把大狗一捆,扛着小狗,谢了谢那人,拉着狗回家,到家把大狗
搁在院中就走,进屋中拿了一把刀要杀狗,把刀搁在院中,到屋内拿盆子出
来,一瞧刀没了。董平问他妻子:“你拿了刀去?”韩氏说:“没见。”董
平一找,见小狗把刀衔在东边,藏在身底下,露出刀柄。董平过来一脚踢开
小狗,拿刀过来要宰大狗。小狗跑过来往大狗脖子上一趴,龇着牙瞧着董平。
小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董平大嚷一声,就把刀扔在地上,往屋中就跑,
吓得韩氏目瞪口呆。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狗度董平改恶为善荤酒回庙耍笑众僧
话说董平要杀狗,只见小狗儿趴在大狗脖子上,只落眼泪。董平愣了半
天,自己想:“狗都知道身从何处来,何况我生个人来。”自己把大小狗放
开说:“我也不杀你了。你母子愿意在我这里,我有食水喂养;不愿在我这
里,任你自去。”他到屋中给他母亲跪倒说:“孩儿我自己时常在你老人家
面前无礼,罪该万死。”韩氏说:“只要你好好在老娘跟前尽孝,我们夫妻
自有好处。”董平说:“我今日把这一锅狗肉卖了,明天改行做个小本经营,
这血盆子里的买卖我不做了。”把狗肉挑前去,到了外面。每日挑出来一卖
就完,今日走了十几条胡同也没开张,走在钱塘江大街玉皇阁照壁前,觉得
腹中疼痛,把肉担儿放在道上,只见从东边来了穷和尚问:“这肉担儿是谁
的?”董平也不言语:“昨天在大街白要了我两块狗肉,今日又来问我,不
答他,看他如何?”济公见董平一脸黑气,按灵光一察,知是他乃世界上第
一孝子。“我若不救,雷必取他。”书中交代:董平怎么是第一孝子呢?按
善书有云:比如这个人要做了半辈子的善事,他要做了一件恶事,那书上注
写他是第一之恶人,把从前半生的善事全没了。比如那人做了半辈子的恶事,
忽然自己知道不好:“我须当改,不然,我要遭报。”定能改过迁善,痛改
前非,把从前恶事全勾了。书上注写乃第一之善人。嫠妇①失节,不如老妓从
良。董平虽不孝母,自己忽然知道改悔,要在他母亲跟前尽孝,乃一片至诚
之心,并无半点虚浮,这就算第一之孝子。济公问肉挑是哪位的,连问两声,
无人回音,济公挑起肉担就跑。董平一瞧急了,赶紧站起来扣中衣迈步就追,
刚往前一跑,只听后面山崩地裂一声响,原来是那影壁墙塌下半截,董平吓
得目瞪口呆,心中说:“若非是和尚抢我的肉担,被土墙压死了,真乃好险
好险!”书中交代:和尚说雷必取他,怎么土墙压死,是雷劫呢?谚语常说:
天打雷劈五雷轰,莫非天上还打五个雷么?原来是金木水火土谓之五雷,刀
砍死谓之金雷,木棍打死谓之木雷,水淹死谓之水雷,火烧死谓之火雷,土
墙压死谓之土雷。要被天雷殛了,那必是罪大恶极的。话不多叙。董平一想:
“我去找找和尚,跟他要挑子,还得谢谢他。”想毕向前走。哪想济公他挑
着这担子,来到热闹街上,把担子一放,拿刀就切狗肉。切完了,和尚用手
一点指,这狗肉变的好象有一斤重一块,济公喊卖六文一块。那走路的人走
在这里,远远就闻着这狗肉的香扑鼻。素来不吃狗肉的人,今天见肉块又大
又香,又甚便宜。这个三块,那个五块,那个十块八块,眨眼就卖了一堆钱。
肉已快完了,剩了几块,和尚不卖了。买不着狗肉的,也有懊悔说:“可惜
这样便宜的狗肉,我未赶上买着,实在懊悔。”有一位买了四块肉,心中甚
喜。心想:“这肉足够一斤一块。”走两步,他闻一闻。俗话说的不错:肉
贱鼻子闻。心想到家给老娘们两块,剩两块找大哥约老弟可以喝点酒。闻了
闻,走了两步,打开瞧了一瞧,这肉剩了有半斤一块。心想:“我莫非挑花
眼了?我瞧着有一斤一块。”自己纳闷。又走了两步再瞧,一块剩有四两;
再走几步瞧,四块肉也无四两。买肉的一想:“今天叫那和尚冤了我。”赌
气回家去了。济公这里卖一堆钱,狗肉也快完了。董平赶到说:“和尚,这
肉担是我的。我来把话与你说明白了。今天你要不抢我的担子,我便被土墙
压死了。我倒要谢谢你。”济公一翻眼睛说:“对,今天大早起来,你许是
①嫠(
lí)妇:做“寡妇”解。
没跟你妈妈辩嘴。”董平听和尚一说此话,他倒一愣,连忙问:“和尚,你
在哪庙里?”济公如此如此一说。叫董平:“你把卖的这钱拿了去作个小本
经营。”董平说:“我明天改行,不做这杀生的买卖,我卖鲜果子去。”济
公说:“好,你把担子钱都拿了去,我就要这几块狗肉就得了。”董平谢了
和尚,济公兜住狗肉。顺着西湖苏堤往前行走,信口唱起狂歌。歌曰:
孤衾独拥,睡熟转浓,梦见登科第①,圣恩优宠,官居极品,父母褒封,衣锦归故里,
拜友祭祖茔。一虚忙惊醒,依然敝帐枕樵童。只听窗外寒虫叫,原来残蝉唱古松。世人忙
碌碌,都在一梦中。也梦为寒士,也梦做庄农,也梦陶朱富,也梦范丹穷,也梦文章显达,
也梦商贾经营,也梦位登台鼎,也梦执掌元戎。离合与悲欢,寿天共穷通。仔细从头看,
都在一梦中。方知父母与妻子,儿孙合弟兄,俱是梦里来相共。纵然衣紫腰金,出拥花驳,
也是南柯一梦①中。
济公顺着西湖苏堤口唱狂歌,过了冷泉亭,来至飞来峰灵隐寺山门外。
看守山门的和尚静明、静安说:“济师父,你拿着是什么东西?”济公说:
“我带来是狗肉。你二位吃点?”静安、静明说:“不行,我二人吃素,你
也不能往庙内带。咱们这处庙是长素,荤酒莫入。提笼架鸟,都不准入庙,
你白骨喧天往庙中带不行,快扔了罢,你犯了戒啦!”济公说:“我不知道。
身上疼痒,疥又犯了。”说着,和尚低头在身上找。静明说:“不是身上长
的疥,是犯了咱们和尚清规戒律。出家和尚讲究三规五戒。”济公说:“什
么叫三规?哪叫五戒?你说说。”静明说:“可惜你还是和尚,连三规五戒
都不懂。咱们出家和尚,三规是佛规、僧规、法规。五戒是杀、盗、淫、妄、
酒,你快把狗肉扔了罢。要到庙里,连我二人都有失察之罪。监寺要看见,
他也有罪。”济公说:“你二人懂的什么,别阻我高兴。我到庙给监寺狗肉
吃。”两个门头僧也不敢阻止,由他去了。济公到里面,在大雄宝殿前面把
狗肉放下,坐在旁边,说:“有买肉的来买。”众僧人来了十几位,内中善
心的和尚都道:“济师父别卖了,要叫老和尚监寺的知道,必要治你之罪。”
济公说:“你不要管。”旁边就有恨济公的和尚,说:“你卖了,谁敢管你?”
济公也不理论。只见监寺广亮从那边过来说:“济颠你卖狗肉,我也不管你。
就是杀两条狗,我也不管你。我竞问你,今日是到什么时候了?自从火烧大
碑楼至今日,派你化缘,我要问你,这一万银两工程,该当怎样呢?”济公
说:“一万我可没有,我倒有个九千。”广亮说:“我不同你胡闹,我带你
见老和尚去。”济公说:“别忙,火烧大碑楼之时,我与你说话是天交正午,
此时还短一个时辰,少时没有一万两银子,我再合你见老方丈去。”广亮一
听说:“好,你就多待一个时辰,我看你哪来的一万两白银?”监寺广亮方
要走,只见从那边进来两个门头僧,一伸手把监寺僧拉住说:“广师父,外
面有一件新奇事,只因我二人在山门坐着,见由西湖大路来了有二三百位,
内中有官绅富户,也有商贾人等。头前有二位员外骑马,衣帽鲜明。一位白
面长髯,一位清奇古怪,都带着有二三十个家人,到了山门外,把我二人唤
过去,问:‘此庙可是灵隐寺?’我等答应‘是。’那二位问:‘活佛可在
①登科第:“科第”,科举制度考选官吏后备人员时,分科录取,每科按成绩排列等第,叫做“科第”。
“登科第”,即“考中官吏”。
①南柯一梦: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记:淳于棼做梦来到大槐安国做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醒来才
知是一场梦,原来大槐安国就是住宅南边大树下的蚁穴。后用“南柯一梦”泛指一场梦,或比喻一场空欢
喜。
庙内?’我等说‘我们这庙内没有活佛。’那二位员外又问:‘罗汉可在庙
内?’我说:‘庙内罗汉堂有五百零八尊金身罗汉,不知你二位给哪位烧香?,
那二位员外说:‘不是找泥像,是找活罗汉。’我们说‘没有。’那二位员
外说:‘善缘不巧,我等往别处施舍去罢。’我等说:‘员外别走,这活佛
倒是叫什么名字?’那二位说:‘若说活佛的名字,得损阳寿十年。’我二
人说:‘员外你说活佛的名字,我二人替你损寿。’那二人先叩头后说:‘我
二人损了三十年阳寿,你看如此如何?’”监寺说:“活佛是哪位呀?你二
人说话不明白。”静明说:“不行,我二人不能说了。算命排八字,都说我
活五十三岁,今年我二十二岁了,方才损了三十年,敢早敢晚,明年必死,
再说了没的往外找。”监寺的说:“不要紧,你二人说罢,我替你二人损阳
寿十年。”那静明和尚不慌不忙,说出活佛的名字。要知后事毕竟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济公庙内卖狗肉万善同归修碑楼
话说监寺广亮听静明之言,他要问问活佛是谁。静明说:“我要一说,
可是你损寿十年。咱们这庙道济,你损寿十年。”监寺一听:“哎呀!道济
呀?”静明说:“得二十年。”监寺说:“那个道济不要紧哪。”静明说:
“你也三十年。”广亮说:“你别闹了。每日他在庙里,也不卖狗肉。今日
凑巧有人来访他,这如何是好?哦,有了。”几个和尚披偏衫打法器,迎到
山门。那些人一看,内中没有济公,二位员外先恼了,说:“众位,尔等来
看,这些僧人都是妖言惑众,装模做样。此处善缘不巧,你我往别处施舍去
罢。”广亮连忙说:“众位跟我去见活佛来。”二位员外带着众人到山门内,
只见济公在大雄宝殿前闭目而坐,口中还说:“狗肉六文钱一块。”那两位
员外一看,这才说:“尔等大家来看,这才是活佛罗汉的气象,你我大家上
前磕头。”监寺的广亮一听,把气都气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悦,心说:“我
等大家披偏衫,打着法器迎接他们,他说我们妖言惑众,装模做样。道济这
里卖狗肉,他们倒说是活佛罗汉。”就见众人跪倒,给济公磕头,济公扬扬
不理。广亮恐怕施主不悦,连忙过去说道:“济公太不知事务,众位施主来
拜访,汝怎么不应酬?”济公尚未回言,这两位员外先恼了,站起来说:“你
这和尚太似无礼,汝敢呼喝活佛!”吓得监寺广亮往后倒退,不敢回言。济
公不慌不忙,睁开二目说:“众位施主来了。来此何干?”就听那穿白的员
外说:“弟子久仰圣僧大名,特地前来拜访问禅。”和尚说:“你馋了,吃
一块狗肉罢。”那员外摇头说:“我不吃。”那边穿蓝的员外说:“我也是
久闻圣憎大名,特地前来请问禅机,我来问机。”济公道:“饥者饿也。饿
了吃一块狗肉。”那员外说:“我二人原本是来问禅机妙理,并非是馋饥。
乃是音同字不同。”济公道:“这二人原来问馋饥二字,我和尚可知道。”
那二位员外说:“只要师父说对了,我二人情愿修盖大碑楼;如说不对,善
缘不巧,我二人往别的庙施舍去。”济公道:“你二人听着。山里有水,水
里有鱼,三七共凑二十一。人有脸,树有皮,萝卜筷子不洗泥。人要往东,
他偏要向西,不吃干粮尽要米。这个名字叫馋饥。”二位员外一听,连忙摇
头道:“我二人是问的佛门中奥妙,参禅之禅,天机之机,师傅说的这个一
概不对。”和尚道:“这二人好大口气,也敢说佛门奥妙,禅机。好好好,
我和尚要说对了怎么样?”那二位员外道:“要说对了,我二人助银子修盖
大碑楼。”知尚道:“你二人且听来。”和尚便说道:“须知参禅皆非禅,
若问天机哪有机;机主空虚禅主净,净空空净是禅机。”二位员外一听,拍
掌大笑道:“罗汉爷的佛法,顿开弟子茅塞。来,监寺的看缘簿伺候。”广
亮赶紧拿过缘簿,文房四宝。那穿白的员外让道:“贤弟先写。”那员外道:
“大水漫不过船桅去,还是兄长先写。”那穿白的员外拿过笔来,又让那面
三百多人:“众位写缘簿。”众人道:“水大漫不过鸭子去,还是员外爷先
写。”众人哈哈大笑:“水长鸭子浮,这话更对。”那员外拿笔写上,头一
笔是“无名氏施银一万两。”穿蓝的员外拿过缘簿一看,心想:“我等皆是
来助济公一臂之力,他既写一万,我也不能写九千。”赶紧写上“无名氏助
银一万两。”剩下众人也有写三十两的,也有写五十两的。写银就给银子,
写钱立刻就给钱。这些人原来是临安城的绅董富户,都是济公平时早化下的,
今天特来现场。写完了,那穿白的员外到里面坐下,便告诉道:“我城里关
外有十六座大木厂,把大木厂也舍施在灵隐寺庙内修盖大碑楼使用罢,盖完
为止,不拘多少。”众人说完了话,告别而去。济公方才问道:“师兄,这
些银子可够修大碑楼么?”监寺的广亮一看说:“富足有余。”济公说:“你
就叫人动工修罢,我到我的施主家住几天去。”说完了话,济公兜起一兜狗
肉,出离了灵隐寺竟是去了。监寺的广亮找瓦木作,择黄道吉日开工动土,
兴夯定磉,立柱上梁。过了好些日子,砖瓦俱已齐备,抹缝灌浆,一切修理
好了,就少油漆彩画。哪想到好事多磨,那一天有人进来报告:现有秦相府
四位管家,带着四位三爷,在山门外下马。监寺的广亮一看,赶紧往外迎接。
书中交代:这几位管家无事不来。只因秦相府的花园,有五五二十五间阁天
楼,前次被火烧了,打算要重修此楼,叫管家到大本厂购买大木料。十几家
木厂子都说,东家把木料施舍在灵隐寺,修盖大碑楼。管家一回秦相,秦丞
相说:“灵隐寺一座大碑楼,能使多少大木?派秦安、秦顺、秦志、秦明四
个人去到灵隐寺,就提我暂借些大木修楼,转年等皇木来了,我必如数奉还。”
四个人答应,转身刚要走。秦丞相说:“回来。你等到灵隐寺去,和尚借是
人情,不借是本分,赶紧回来,千万不可倚着人情势利,欺压和尚。”四位
管家答应出来,到了门房,秦顺就说:“这个苦差使派上咱们,一文钱的找
项都没有,当这个黑差使。”秦安说:“兄弟,你好糊涂。这件事咱们四个
人每人有二千银子进款。”秦顺说:“大哥你穷疯了,跟和尚借大木,他借
了,咱们给相爷派人取来;他不借,咱们回复相爷,哪来的进项?”秦安说:
“兄弟你不行。吃这碗饭,寻岔子多。到那上下提说借,就说相爷有谕,拆
他的大碑楼盖阁天楼。和尚必不叫拆,必托人见咱们,就得给咱们三千两五
千两的。然后再跟和尚借大木,和尚借了,咱们就回相爷,说和尚卖给相爷,
相爷再给几千,咱们四个人一分,这不是两头剩钱。”秦顺一听,说:“还
是兄长高明。”吩咐外面备马,带着十余个从人,二十多匹马,出了秦和坊,
一直奔至钱塘门外,来到飞来峰灵隐寺山门下马。门头僧一看是秦相府的管
家大人,赶紧过去行礼,往里回话。广亮出来迎接,让四位管家来至里面禅
堂,吩咐小沙弥①献上茶来。广亮说:“众位管家大人,今天是游山,还是逛
庙?”秦安说:“并非是来游山逛庙,奉我家相爷堂谕,叫你们把大碑楼拆
了,修盖相府花园子阁天楼。”监寺的广亮一听,口念南无阿弥陀佛,说:
“这大碑楼工程浩大,独力难成,多少贵官长者,善男信女,惠助资财,共
成善举。好容易修盖起来,尚未工竣,今再要一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修?
望求众位大人在相爷跟前说几句好言语罢。”秦安尚未回言,秦顺道:“相
爷堂谕,不亚如圣旨。哪个敢违背?”这不会说话的人,一句话关了门。秦
安瞪了他一眼,心想:“应该说:我给你回上相爷,若是相爷答应,你也别
欢喜;相爷不答应,你也别烦恼。等着有人来给了我们钱,就算相爷答应;
不给钱,就说相爷不答应。”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关了门,秦安也不好再改
说,监寺的广亮一听此话,说:“众位大人既是要拆,我得回上老和尚。”
秦顺说:“你回老和尚也要拆,不回也拆。”广亮赶紧来到后面禅堂,一见
老和尚元空长老。广亮说:“回禀老和尚,现有秦相府四位管家大人,来到
咱庙说相爷有谕。要拆大碑楼修盖相府阁天楼。我不敢自专,特来回报老和
尚。”老方丈一闻此言,口念南无阿弥陀佛,说:“广亮,老僧已是上了年
纪,这大碑楼是道济化的,你与他商议去吧。”广亮说:“道济自从修楼动
土那天出去,至今未见回来。”老和尚说:“你出去到山门,看道济可曾回..
①沙弥:指初出家的年轻的和尚。
来。”广亮听老方丈之言,赶紧来至外面山门一看,见四位管家派了众位三
爷,在那里传相爷堂谕说:“众工匠人等听真,相爷有谕,拆大碑楼修盖相
府阁天楼,哪个敢说不拆,立即送交钱塘县治罪!”瓦作、木作、油漆、土
匠工人等,哪个敢违了秦相爷的堂谕?立时铣镐乱动,尘上飞扬,眨眼之际,
把一座大碑楼拆得瓦解冰消。监寺的瞧着,心中甚是难过,自己又一回想:
“还幸亏疯和尚没在庙里,他要在庙里,必要惹出大祸来。”正在思想,只
见疯和尚一溜歪斜,脚步踉跄,直奔山门而来,要怒打四位管家大人。不知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假相谕拆毁大碑楼显神通怒打恶都管
话说监寺广亮正在这里慨叹,见济公由西湖苏堤冉冉而来。书中只表济
公自那日灵隐寺出去,在苏北山、赵文惠两家住了这些日子,今天正在苏北
山房内与苏员外下棋,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济公按灵光连拍三掌,早已占算
明白,说:“苏北山,我可不能在你这里,我要走。秦丞相派人拆我庙里大
碑楼,我要斗斗这个秦丞相!”苏北山说:“圣僧不可,他乃是当朝宰相,
位显爵尊,师父一个出家人,安能惹得起他?”济公也不理论,站起来就走。
苏北山连忙送出来,见济公已走远了。和尚一直奔至钱塘关外,顺着苏堤一
边向前走,一边口中唱歌,说道是:
人生百岁古来少,先出少年后出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闲愁与烦恼。世上财多
用不尽,朝内官多做不了,官大财多能几时?惹得自己白头早。月过中秋月不明,花到三
秋花不好,花前月下能几时?不如且罢金樽倒。荒郊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度埋青草。
和尚唱着歌来至山门,广亮一瞧说:“师弟,你回来了。可了不得了!咱们
庙中现有塌天大祸!”济公一听,明知故问说:“师兄,什么塌天大祸?不
要紧,都有我济颠呢。这个可不能容他。谁会得欺压本庙的和尚呢?”广亮
说:“师弟,这你可惹不起他。是秦丞相派了四位管家大人,来拆咱们庙里
大碑楼,修盖相府阁天楼。”济公说:“呵,他是当朝宰相,传堂谕要拆大
碑楼就得拆?过两天京营殿帅来传偷,拆大雄宝殿,也得叫他拆?那还了得!
再过两天,临安府来个信,要拆东西配殿,也得叫他拆?再过两天,钱塘县
仁和县来个信,要拆藏经楼,也得叫他拆?那还了得!这大碑楼是我化的,
我不能给他拆!”广亮说:“师弟,你既敢挡不叫拆,四位管家大人现在里
面禅堂坐着,你去找去。可怕你找出乱子来,你接不住。”济公微微一阵冷
笑说:“师兄不要你管。”说罢往里就走,直奔禅堂。这院是三合房。院中
站着十几位三爷,四位管家在北上房屋中正在吃茶。见进来了一个穷和尚,
衣服破烂不堪。三爷连忙止住问道:“什么人?”济公道:“是我。”三爷
道:“你是谁?现在众位大人在此谈话,你一个穷和尚来此何干?你是哪庙
的?”济公说:“我是姑子庵的。”这个三爷一听说:“你这不像话。你是
和尚,怎么在姑子庵,男女混杂?”济公说:“你不知道,那姑子庵老姑子
死了,小姑子跟人家跑了,我在那庙里看庙。听说众位大人来要大木,我们
大庙里房抡房梁堆积如山,真大真粗,比如把唐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
那边蹲一个人,这边的人都会瞧不见房柁那边人。”众三令一听说:“好大
的房柁。”和尚说:“我们那庙的房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
人,这边人瞧不见那边的人。”众三爷一听说:“好大的梁。”和尚道:“我
们那庙的房椽子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人,这边人也不得见
那边的人。”众三爷一听此话,都乐了,说:“和尚,你打算怎样子呢,是
要卖呀?是要送给我们大人呢?”和尚说:“我倒不卖给大人,叫大人赏给
我几文,我换条裤子就得了。”里面秦安听得明明白白,一想这是便宜事,
赶紧吩咐叫和尚进来。三爷说:“和尚,我们大人叫你。你见了我们大人规
矩着点,别那么猴头狗脑的。”和尚也不回言,迈步掀帘栊进去。秦安、秦
顺、秦志、秦明四个人一看,是个穷苦的和尚。秦安问道:“和尚,你庙有
大木?”济公二目一翻,说:“你们四位是哪来的?”四个人说:“我们是
秦丞相府派来的。大人堂谕拆大碑楼,修盖相府花园阁天楼。”济公说:“你
们四位是奉你们家里大人的堂谕,来拆大碑楼?”四个人说:“我们家里哪
有大人?”济公道:“你们家连大人都没有,怨得你们怎么不知事务。你回
去告诉你们大人说,就提我和尚说的:他官居首相,位列三台,调和鼎鼎三
公位,燮理阴阳一大臣,理应该行善积福做德,为什么要无故拆毁佛地?你
回去告诉他,就提我老人家说的不准!”这几位管家,哪里听他这些话,盖
不由己,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秦安说:“好一个无知的和尚。我先打
你!”抡起一掌,照定济公就打。济公往旁一闪道:“你要打?咱们俩外边
来。”秦安站起身到外面跟定和尚,吩咐家人:“给我打和尚!”这些三爷
往上一围,个个挥拳就打,按倒和尚,拳打脚踢,只打的哼声不止,只听嚷
道:“别打!是我。”那些三爷说:“打的是你。你就不应该。跑到我们这
里来送死,你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正打着呢,只听那旁秦顺出来说:“别
打,我听见声音不对,瞧瞧再打。了不得啦!和尚在东边站着呢!”众家人
一看,果然和尚站在那里直笑,再低头一看,被打的这人正是大都官秦安,
浑身是伤。那些家人过来说:“管家,怎么把你老人家打了?”秦安说:“你
们是公报私仇,叫你们打和尚,你们把我打了。我说是我,你们还说打的是
我。好、好、好。”秦志、秦明二人走出来一看,秦安被打的伤痕很重,说:
“好,这定是和尚妖术邪法,大家替我去打他!”众三爷一听,个个怒目横
眉,齐奔和尚而来。济公说:“好,善哉善哉。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
口中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唵敕令。”吓的那些三爷都打了个寒噤,
彼此都有气。张升看着李禄说:“我瞧见你就有气,早已想要打你一个狗头。”
李禄说:“好,咱们二人分个上下。”那边也是这样,甲合乙抓在一处,子
合丑二人要一死相争,十八个家人打了九对。秦明一看秦志,说:“秦志,
你的外号叫秦椒。我知道你定然是难斗,非打你不可。”挥拳打在一处。秦
顺一看秦安浑身是伤,说:“告诉你秦安,我一瞧你就有气,你叫大众打了
个鼻青脸肿,你要合我生气。”过去就是一个嘴巴,二人也打在一处。济公
站在一处,竟支嘴笑说:“好,你怎么竟叫人家打。”那家人说:“我不是
他的对手。”和尚说:“我帮个忙儿,你打他几下,把这人给反上来。”和
尚看着他们打,有一个人一歪嘴,把那人耳朵咬下来。那人也真急了,一回
头把那人鼻子咬下来,众人正自乱打,监寺的过来一看,说:“道济,你这
个乱子惹的可不小!你把那秦相爷的管家大人打的这样狼狈不堪,这还了得
吗!你还不把那咒语撤了吗!”济公说:“师兄,要不是你说情,我定然把
一伙坑贼人生生打死,今日饶了他罢。你们别打了!”只这一句活,果然众
人都明白过来了,彼此埋怨。那个家人说:“张升兄,你我二人知己之交,
你因何打的我好苦?”张升说:“我哪里知道?你看看我的耳朵,也叫你给
咬了去啦。”那人说:“别说了,我的鼻子不是你嘴里吐出来的吗?”众三
爷都埋怨秦安无事生非,秦安向监寺问道:“那个疯和尚是哪个庙的?别放
走了他。少时我没有疯僧,我合你要人。”吩咐三爷带马,出了灵隐寺,一
路之上鞭上催马还嫌慢,进了钱塘门到相府方下马。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同
事,一见众人说:“你等怎么这样回来?”秦安把上项之事,由头至尾说了
一番。那人说:“见上相爷,别照实话说,求相爷作主,拿这一伙凶僧。”
秦安到书房,秦相正在看书,一抬头说:“你四个人到灵隐寺借大木,为何
这样回来?”秦安说:“奴才奉大人之谕,到西湖灵隐寺借大木。那庙中和
尚都肯借给大人,只有一个疯和尚不但不借,反行殴辱,求相爷作主。”秦
相一听,说:“灵隐寺又出疯僧了?胆敢打我的家人,真是可恼!”即用朱
笔一标牌,传到京营帅府,调两员将五百兵,府县衙各带官兵围困灵隐寺,
锁拿济公。要知后来之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兵围灵隐锁拿疯僧戏耍班头醉入相府
话说秦相听秦安等回话,勃然大怒,传谕发传牌知会京营殿帅府县衙门,
兵围灵隐寺,锁拿疯僧。这道传牌一出,京营帅即派两员将,五百官兵,临
安府派八位班头,仁和县派八位班头,各带散役,来至灵隐寺,把庙一围。
众班头进庙问老方丈:“疯和尚哪去了?”老方丈说:“不知道。”众班头
铁链一抖,把老方丈元空长老锁上说:“你这和尚胆子真不小,胆敢打秦相
爷的管家大人。”侍者过来讲情,不叫锁老和尚,班头把侍者锁上。知客过
来庇护侍者,把知客锁上。连监寺的共锁了五个和尚,带着来至秦相府,往
里一回禀。秦相立刻升坐花厅,外面有七十几个家将在两旁伺候。当差人等
上来回禀:“现把灵隐寺方丈带到。”秦相吩咐:“把僧人带上来。”两旁
传活:“相爷有谕,把僧人带上来!”当差的把五个和尚带到堂帘以外,老
方丈坐在那里,这几个都跪下。相爷在里面隔着帘子瞧的真,众僧人往里看
不见。相爷在里面问道:“这几个和尚哪一个是疯僧,通上名来。”下面僧
人俱各答话。老方丈说:“我叫元空。我是那庙方丈。”那个说:“我是那
庙的监寺广亮。”那个说:“我是那庙的知客德耀。”那个说:“我是那庙
侍者宗瑞。”那个说:“我是那庙斋头惠陵。”秦相一听,说:“你们这里
头没有疯僧?我派人去锁拿疯僧,他竟敢把我管家打了。”广亮说:“回禀
大人,我们庙里疯和尚济颠,本是老方丈的徒弟。众位管家去,他施展妖邪
法术,把管家大人打了。我等阻不了,求大人格外开恩,与我等无干。”秦
相在里面一听,吩咐手下家人传谕各府县头役拿疯僧。钱塘县几个班头在庙
内找到拆大碑楼的那里,见疯僧指指掇掇,瞧拆大碑楼。这些瓦木作土工,
听说有秦相府堂谕拆大碑楼修盖阁天楼,哪敢违背。内中就有好人,一想:
“和尚庙里不容易,不定费多大事,化的缘修盖这座楼,一旦之间就拆了,
作孽不小。我别作孽,我用铁铣把瓦掇拢,反正也正二百钱,不犯上作这孽
事。”正在这里思想,济公在旁边用手一指,这人从楼上一滑,吊下来,七
八丈高落在地上。下脚实地,并未摔着。自己一想:“好险,我幸亏未拆楼,
我要拆楼,定然摔死,必是有点说处。”自己站起来溜了。就有真拆的,自
己想得开:“拆完了修秦相府的楼,做两个月的活,修秦相府楼完后,那庙
还得动工,又做两个月工,半年的活工有了。”正在那里拆卸,济公用手一
指,那人山上面摔下来,正坐在一块三尖石头上,把粪门剟破了,这小子扒
着家去歇了半年的工。济公施佛法正在报应那些瓦木匠土工人等,过来几个
头班,哗啦一抖铁链,把济公锁套脖胜,说:“好和尚,你惹的这祸多大,
你还在此指指掇掇瞧热闹呢!”和尚抬头一看,是八位班头:赵大、王二、
张三、李四、孙丘、刘六、耿七、马八,拉着和尚就走。和尚说:“我惹这
个祸有多大?”赵头说:“难比给你瞧,到相府去,你就知道了。有你个乐。”
和尚说:“这样叫我走我不走。”赵头说:“你还叫我费事吗?”和尚就地
上一坐,口念:“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赵头用力拉也拉不动,叫王二
过来帮忙。王二用尽平生力也拉不动。王二说:“你们几位别瞧着,大家拉
他。”张三、李四、孙五、刘六、耿七、马八齐过来用力拉,和尚如同泰山
一般。众人说:“这真可怪!”只听背后有人哈哈一笑。赵头回头一看,是
仁和县的两位班头。一位姓田叫田来报,一位姓万叫万恒山。这两个人在仁
和县当差,那任官都是红差事,人也精明强干,跟赵头众人还是连盟的兄弟,
见赵头众人拉和尚不动,不由的一阵狂笑说:“你们众位就会吃饭,没事坐
在班房胡吹乱谤,今日有了事,你们全没有主意了。”赵头一听说:“你们
二位光别说现成话,你们二位要把和尚拉起来,算你们全能为。”田来报说:
“我要拉不起和尚来,我把田字倒过来。”万恒山说:“我要拉不起和尚来,
我不在六扇门混饭吃。你们躲开!”赵头众人躲开,见田、万二位用手按上
缨翎帽,整了衣服,紧了皮带,蹬上靴子,向前赶走几步,就在和尚面前跪
倒说:“圣僧,我等跟你老人家无冤无仇,皆因是你老人家惹了秦丞相,秦
相派我们老爷带住我等来请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既敢惹他,就敢见他。你要
不去,秦相一气,参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得担处分,必要革我们的职,我们
把差事一丢,一家大小挨了饿,求你老人家人发慈悲罢。”和尚一听,一阵
冷笑说:“要照你二人这样说来,我和尚早就去了。田头,贵姓呀?”田头
一听也乐了,说:“你知道我姓田,还问我贵姓。”和尚说:“你名字不是
叫来报?”田头说:“我叫来报。”和尚又说:“万头,贵姓呀?”万恒山
道:“师父不要怄人,慈悲慈悲,跟着他们去罢。”和尚说:“走就走。”
田来报这才说:“赵头,这个差事得对付着点,我给央求好了,你们带着走
罢。”赵头过来,方才拉着和尚出了灵隐寺,往前走了二里之地。那西湖苏
堤一带,全是酒铺。和尚走到一个酒铺门首,就向地一坐不走了。赵头说:
“师父怎么不走了,要歇歇么?”和尚说:“我倒不是要歇着,我且问你一
句话,你们当差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指皇树,穿皇陵,无多有少,无
大有小,得有朋友见过我和尚。你把我带到相府,算你们能办案,当好差事,
可得在我和尚身上花点钱。不然,我不能太太平平跟着你们去。”赵头一听,
心里说:“我当了这些年的差事,头一回遇见打官司的跟原差要钱。”赵头
说:“师父,你一个出家人,要钱做什么?”和尚说:“我得喝酒,犯了酒
痛走不了。”赵头说:“喝酒行。师父喝多少酒罢。”和尚要了二十壶酒,
酒铺给拿过来,和尚一仰脖就是一壶,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酒要少吃
性不狂,戒花全身保命长。财能义取天加护,忍气兴家无祸殃。”眨眼和尚
把酒喝完,赵头一掏钱,整整剩了二十壶酒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赵头
说:“师父,你再多喝一壶,我的钱不够。少了一壶,我剩下钱。”和尚说:
“赵头,你早上起来,是你女人给你装的钱不是?”赵头说:“是。”和尚
说:“那是我和尚昨晚上给她的。”赵头说:“师父别玩笑,快走罢。”拉
着和尚往前走了有二里地。和尚说:“赵头,你换个人拉着我罢。”赵头说:
“做什么?”和尚说:“你没了钱啦,换个人罢。”赵头叫王头拉着。王头
接过来说:“师父,走呀!”和尚说:“不走。你知道赵头因为什么下拉着
我?”王头说:“不知道。”济公说:“他拉着我和尚,得给我花钱。”王
头说:“师父要钱做什么?”和尚说:“吃酒。”王头说:“师父喝罢。”
和尚说:“给我来十壶酒罢。”王头说:“对,我就带着四百钱整够,多了
我也没有。”济公把十壶酒喝了。书的节目,叫醉入秦相府。王头拉着和尚
往前走有二里地。和尚说:“王头,你也该换人拉着。”王头说:“师父你
不讲理。赵头拉着出了灵隐寺有二里才喝酒,喝完了又走二里,共四里才换
我。我接过来半步未走,就喝酒。方才走了二里,怎么就换人!”和尚说:
“赵头是二十壶酒,你是十壶酒。”王头说:“我也不跟你争论,张头你来
拉罢。”张头说:“师父,你要喝酒只管喝,此地醉仙楼酒铺我有帐,你尽
量喝罢。”和尚说:“给我来三十壶酒。”张三一听,暗中一伸舌头道:“师
父,你老人家一天喝多少酒?”和尚说:“我也喝不多,早上起来喝二斤,
吃早饭喝二斤,吃晚饭喝二斤,一到起更大,我就不喝了。”张三说:“你
就睡去了。”和尚说:“我跳在酒缸中泡着去。非是泡着,不能过瘾。”张
头这三十壶酒他也喝了。话休烦絮。那八位班头都喝到了,才来至秦相府的
门首,仍翻回赵头拉着。和尚喝的酩酊大醉,府门口当差人直催说:“你们
这差事怎么当的?相爷叫带疯僧,你们必得等相爷怪下来才带呀?”赵头说:
“来了,来了!”领着济公进秦相府,和尚抬头一看,只见相府里好生威严。
怎见得?有诗为证:
阁设麒麟玉做琛,堂前窟窍翠屏门,洞门高宏入宝辇,琅琊深广藏雅琴,锦绣丛中
古玩润,珠玑堆里词赋分,除却万年天子贵,就让当朝宰相尊。
和尚看毕,赵头带着往里面奔去。罗汉爷施佛法大展神通,要去戏耍秦
相。不知后来之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秦相梦中见鬼神济公夜来施佛法
话说济公来至相府,有听差人等往里回话,秦相吩咐:“把疯僧带进来。”
左右一声答应。还是赵头拉着济公来至里面。一看,老和尚、监寺的、侍者
都在这里,两廊下站着七十二个家人。济公到来,立而不跪。秦丞相在里面
往外一看,原来是一穷僧。在上面一拍桌案说:“好大胆的疯僧!我派我家
人到庙来借大木,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胆敢施展妖术邪法,打了我的管
家。从实说来!”和尚就应该照直说来,怎么要拆大碑楼,我不叫拆,怎么
打起来的。济公并不说这个话。和尚说:“大人,你还问我。你官居首相,
位列三台,应该行善积德作福,今无故拆毁佛地,我和尚越说越有气呀!把
大人拉下来,给我打四十板子再问!”秦丞相在上面一闻此言,勃然大怒,
说:“好大胆的疯僧,竟敢欺谤大臣。来!左有将疯僧拉下去,给我重打四
十竹棍!”原来这竹棍是秦相府的家法,最厉害无比。在竹于当中灌上水银,
无论多坚壮的人,四十竹棍能打得皮开肉绽。今天要用竹棍打疯僧。济公听
说要打,一回身蹲在老方丈监寺的五个和尚当中,过来三个家人,伸手揪着
济公按倒地上说:“好,和尚,你藏在此就算完了!”一个按住肩头,一个
按住腿。和尚头向西,掌刑的拿着竹棍在南边请相爷验刑,抡起竹棍打了四
十下,和尚并不言话。三个人打完了,往旁边一闪,秦相在里面一看,说:
“你们这一干狗头!我叫你们打疯僧,为何把监寺的打了?”三个人一瞧,
暗思奇怪?方才明明揪的是济颠,怎么会变了监寺的广亮?广亮才可说出话
来:“哎呀,打死我了!”方才干张口喊不出来,四十棍打了,皮开肉绽,
鲜血直淋。秦相吩咐:“再换一班掌刑的人,给我重打疯僧四十竹棍!好疯
僧,我要不打你,誓不为人!”又过来三个掌刑人,一揪济颠说:“和尚,
这可不能揪错了。”济公说:“该我,我就去。”三个人道:“和尚,这还
待我们费事吗,你躺下罢。”济公说:“你铺上被褥了么?”家人道:“你
别不知道什么了,这就要打你,还铺被褥。”用手把济颠揪倒,一个骑着肩
头,两手揪着两个耳朵,一个骑着腿,这个把三片中衣一撩,拿起竹棍。秦
相吩咐:“打!打!打!”掌刑的用力把竹棍往下一落,距济颠的腿还有一
尺,不由的竹棍拐了弯,正在骑肩头那人的腰上扑咚一下,把骑肩头的那人
打出三四步远去。那人拿手按腰腿,哎哟哎哟直嚷:“打死我了!好好好,
你早间跟我借二百钱我没借,你官报私仇!”秦相大怒,叫下去吩咐:“再
换掌刑人来,给我重打疯僧八十棍!我不打你这疯僧,誓不为官!”济公说:
“我要叫你打了,我誓不当和尚。”又过来三个人。这个说:“可是我骑肩
头,秦升按腿,你掌刑。你可别拿竹棍满处里混打。”掌刑家人答应,对准
了和尚的腿,棍刚往下一落,就拐了弯,扒叉一下,正在骑腿的那人背脊上,
打的那人往前一栽。里面秦相一看就明白了,头一回错打监寺的,二回打了
骑肩头的,这回又打了骑腿的,这必是和尚妖术邪法。吩咐家人把堂帘撤去,
自己打算拿当朝宰相之威,可以避掉他那邪术。家人撤去帘栊,秦相迈步出
来。这个时节,济公在地下躺着,翻二目一看,秦相好生威严。怎见得?有
诗为证。但只见:
头戴乌纱帽,方儿高,长展翅,摧遥遥,翅起玫珑攒细巧。当朝一品一顶丞相貂,
身上罩,蟒翻身,龙探抓,攒五云把海水闹,寿山永固一件紫罗袍。腰系有,锦恒腰,搅
八宝,白翡壁,吐光毫,富贵高升玉带一条。足下蹬,墨尼皎,时样好,细篆白底把毡包,
寿山永固一双方头皂。看相貌,真不好,甚难瞧,五官丑恶相貌,奔楼头,下巴梢,瓯口
双眼睛暴,怒冲冲一喘白玉带,喘吁吁二件紫罗袍,急尖尖汗流满面把乌纱摇,恶狠狠连
跺朝靴才把圣僧瞧。
秦丞相那一番急怒相貌,令人可怕,吩咐家人:“给我打!打!打!”
众家人那敢怠慢,这个抄起竹棍,恶狠狠过来要打和尚,一举竹棍往下一落,
用力大些,一甩棍出了手,棍奔秦丞相打去。那家人吓得亡魂皆冒!秦丞相
见此光景,气往上冲,弯腰捡起棍来,要亲自打和尚,猛然听内宅錪响,秦
丞相大吃一惊。原本秦相治家有道,内宅没有男子,就是婆子丫环三尺的童
子,非呼唤不能入内宅,有要紧事才能打錪。今天一听錪响,秦相正在一愣,
由内宅内跑出一个婆子说:“大人可了不得了!大人的卧室失了火!”秦丞
相一听说;知道是和尚妖术邪法。连忙吩咐家人二十名:“把和尚锁在空房,
三更天我要审问和尚。”用手指着济公,秦相说:“疯僧,你就把相府烧个
片瓦无存,我也要把你解到有司衙门,打你八十竹棍,方出我胸中之气。”
说罢,吩咐秦升:“带二十家人看守和尚,我到内宅去看。”带着几十名家
将到了内宅,见夫人站在院中,吓得战战兢兢,婆子丫环那里连忙救人。夫
人问:“由哪里引的火?”仆妇说:“是由大香炉内引出星星之火,把窗棂
之上碧纱引着。”秦相立派家丁人等,大家去把火救熄,自己把香炉拿起来
摔在地上,吓得众仆妇连忙收拾起来。看了看香炉并未损坏,乃是生金铸的。
渡云:金盆虽破值钱宝,分两不曾短半分。秦相见火已灭,到了房内。夫人
问:“大人所因何事,这般大怒?”秦相便把疯僧妖术打家人,兵围灵隐寺,
把庙中和尚锁来,“我正要责打疯僧,不想一连三次,都被他邪术躲过去。
我方要自己打他,后宅火起,我仍是把众僧锁押在空房之内,三更天定要责
打疯僧。”夫人说:“大人何必向这些无知之人较量。”正说之时,家中仆
妇回话:“晚饭已好,请示相爷在哪里用?”秦相说:“就在这里用罢。”
丫环摆上杯著,秦相满心怒气,吃不下去,稍吃两杯,就撤下去了,在屋中
看书,点上灯光,秦相看了几遍,也看不下去,伏几而卧,曲肱而枕之,方
一迷离之际,似乎要睡,昏沉之间,只听:
一阵阵冷气吹人,一声声山林失色,咕噜噜声如牛吼,哗啦啦进来一个的溜溜就地
乱转,原来是地府魂魄。
话说丞相一看,从外面进来一个大鬼,身高八尺,面似黑烟,头戴青缎
六瓣壮上帽,身穿青布小袄,腰扣青纱包,大红袖子中衣,足下青缎快靴,
环眉大眼,手持三股烈烟托天叉。后面又跟进来一个,身高八尺,帽子够二
尺,浑身皆白,面皮微紫,紫中透黑,手拿着哭丧棒,冲着秦丞相一站。后
面又进来了个头戴如意巾,两个朝天如意翅,身穿绿缎子袍,足下官靴,面
皮微白,四方脸,手中拿一支笔和一本帐。后面又进来一个,头上蓝缎子软
帕包中,绣团花分五彩,青缎软靠,青布快靴,面皮微紫,重眉阔目,手拉
铁链锁定一人。项带大锁,手上有铐,脚上有镣,一脸枯槁,发髻蓬松,一
团胡须如乱草一般。秦相一看,正是他爹老太师秦桧,回煞归家。后面跟定
一个小鬼,头上绢帕罩头,面上青泥,两道朱砂眉,一双金睛暴出,身似刷
漆,腰系虎皮战裙,手执巨齿钉,狼牙棒,紧跟后面。秦相说道:“老爹爹,
孩儿我打算你老人家早升了天堂,谁想你还在阴曹地府,受这般苦楚。你老
人家先回去,孩儿明天定请高道高僧,超度你老人家早早升天。”秦桧说:
“儿呀,为父在阳世三间,久站督堂,闭塞贤路,在风波亭害死岳家父子,
上干天怒,下招人怨,现在把我打在黑地狱,受尽百般苦楚,今奉阎罗天子
之命,回煞归家,劝戒于你,你身为宰相,就应该行善积福做德,你不但不
行善,你反要拆毁佛地,罪孽深重。因为你拆毁灵隐寺大碑楼,锁拿和尚。
要听我良言相劝,赶紧把僧人放回去,大碑楼重修。”正说在此处,就见那
拿叉的大鬼说:“众家兄弟拉着走!”哗啦啦一抖阴阳铁叉,摔拉着秦桧就
走。秦相说:“爹爹慢走,孩儿还有话禀告。”众鬼卒不容分说,拉着就走。
秦相忙上前用手一拉,只听得当啷一声响。秦相睁眼一看,有一桩岔事惊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赵斌夜探秦相府王兴无故受严刑
话说秦相见众鬼卒拉着他爹爹秦桧就走,他一急,用手一拉,只听当啷
一响,睁眼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把蜡灯摔在地上。外面有值宿的丫环,
进来把蜡灯捡起来,照旧点上。夫人那里也醒了,问道:“大人因何这等大
惊小怪?”秦相说:“我方才在灯下看书,偶然心血一迷,已睡入梦乡中。
方才得了一个兆,见老太师回煞归家,带了手铐脚镣,众鬼卒押解,述说我
在阳世三间之恶。我打算要把大碑楼止工,将众僧人放回,夫人你看意下如
何?”夫人听了一笑道:“大人乃读书之人,你怎么也信服这攻乎异端,怪
力乱神之事?”秦相一听夫人之言,他又把善心截住,问丫环外面有什么时
光。丫环说:“方交三鼓。”秦相说:“传我的堂谕,三更天我在外书房审
问疯僧,非重重责罚他不可。”正说着,只见屋中这盏蜡灯呼呼呼,灯苗长
有一尺多高。秦相爷一愣,冒然间这灯又往回缩,缩来缩去,灯苗剩了有枣
核大小,屋子里全绿了,如是者三次。秦相把镇宅的宝剑摘下来,照着灯头
就是一剑,忽然献出两个灯光,秦相复又一剑,献出四个灯光。秦相一连几
十剑,满室中灯光缭绕。就听婆子叫:“大人,门外面站着一个大头鬼,冲
着我们直晃脑袋!”丫环说:“可了不得!桌底下蹲着一个支牙鬼,冲我们
直乐。”那丫环说:“快瞧,在帘子那里有个地方鬼,直点头。”秦相吩咐
叫婆子打錪,叫家人进来打鬼。婆子丫环到门外一呼唤,外面众家丁往里跑,
听内宅闹鬼,都要来在相爷面前当差,刚要到了内宅,就听声音一片喊叫:
“了不得了!相爷,看那破头鬼的头上直流血。了不得了!相爷,有了抗枷
的鬼,了不得了!相爷,有了吊死鬼。了不得了!相爷,有了无头鬼,又有
了淘气鬼了,净打了拧人。”书中交代:此乃是济公施的佛法,只因秦相派
了二十名家人。在外面廊房之内看押和尚,内中秦升说:“咱们这差事可不
是玩耍,昨夜我就一夜未睡,今日又有这个差事。我出个主意,咱们大家每
人出二百钱,做一个公东,买些酒菜来,入夜二更之时,大家喝了酒,至三
更相爷要升书房审问和尚,也误不了事。你等想想怎样?”众人都说道:“好
好好,就是那样办罢。”众人凑了四吊钱,叫一个人去沽酒买菜,都办齐了。
天有初更之时,只见内中有说:“咱该喝了。”众人把酒菜摆上。济公说:
“众位慈悲慈悲,我和尚喝一杯酒呀。”秦升说:“和尚不准饮酒!你因何
要喝起酒来了?和尚说的是杀、盗、淫、妄、酒,此为五戒。你要喝,岂不
犯了戒么?”济公呵呵大笑道:“管家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内中还有许多
好处呢。天有酒星,地有酒泉,人有酒圣,酒合万事,酒和性情,仲尼以酒
为道,但不及乱耳。”秦升说:“和尚,你知道这些事,我给你一杯吃。”
伸手斟了一杯给和尚。济公接过来说:“好好好,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
大醉亦休。”把那杯一次而尽,说:“众位再给我一杯吃罢。”秦升说:“已
然给你一杯吃了,还要,真不知自爱。”和尚说:“你要不给这杯,连那杯
人情也没了。”秦升又给他斟了一杯。和尚喝了说:“来,再给一杯,凑个
三杯。”秦升说:“没有了。不是我不给你,合别位要罢。”济公哈哈大笑
说:“好,我自己会喝。”拿着酒杯连说:“唵赦赫,来来来。”就见杯中
酒忽满了,和尚连吃了几杯酒,把酒杯放下。那些家人都要喝酒,一个个向
前伸手倒酒,那瓶内连一滴皆无。众人都说买东西那个剩下钱啦,又把那个
酒瓶拿过来,也是点酒皆无。秦升一语未发,一闷气就先躺下了,众人东倒
西歪都睡了。济公先点化了几个鬼,想要把此事完了,也就省心了。不料秦
夫人一句话就给挡住。和尚见家人睡了,和尚把铁锁盘起,就到内院去报应
用。那些恶仆平日倚主人之势,在外招摇是非。和尚打一下,拧一下,正是
报应众人。只见北房上有一人,手持钢刀一把,要杀秦相,代济公报仇。罗
汉睁眼一看,来者非别,正是探囊取物赵斌。只因前次赵斌帮着济公盗五雷
八卦天师符,装韦驮在秦相府遇见尹上雄,两个人回家中,见过赵老太太,
有了两天,尹士雄告辞就走了。赵斌仍是做小本生涯,倒不为赚钱。老太太
因叫赵斌有个养身之道,省得胡作胡为。这一天赵斌正在西湖卖鲜果子,见
有无数官兵,围住灵隐寺。赵斌见有认识的人,过去一问,方知是济公打了
秦相府的管家,秦相发传牌调兵围灵隐寺,捉拿疯僧到相府,要把济颠活活
打死。赵斌一听大吃一惊,自己一想:“济公待我有救命之恩,他老人家遇
难,我如何不救。”又想:“我娘亲晚上又不叫我出来。有了,我说个诳,
等我娘亲睡着,我带上切菜刀一把,奔那秦相府把好相杀了,给我师父济公
长老报仇雪恨。”自己慢慢回家,老太太问:“今天因何不卖了?”赵斌说:
“我今天身子不爽。”老太太说:“既是身子不爽,在家休息罢。”及至晚
饭后,赵斌正望他母亲睡觉,忽听外面打门。赵斌一听,心中大大不悦,心
想:“我母亲将要睡,又有人打门。”出来一看,乃是对门街居王老太太。
一见说:“赵斌,我烦你一件事。只因我王兴儿清早起来卖果子,去到秦相
府门首摆摊,正午的时候,来了一乘小轿,说我儿得了子午痧,把我媳妇接
了去,直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回来,我甚不放心。家中又没人,我烦你去代
打听打听。”赵斌连忙答应。他本是实心做事的人,进去告诉母亲。换好了
衣服,揣上一把切菜刀,出来一直奔至秦和坊,来到秦相府门首。此时已晚,
见王兴的果摊尚未收,有看街的郭四在那里看守。赵斌一看熟人,说:“郭
头,我王贤弟那里去了?”郭四道:“原来是赵爷。你问王兴,别提了,今
天一早秦相府二公子把他叫进去。他叫我给看着,也给他卖了钱不少。我尚
有忙事,他一进去,就没有出来。我进去打听,他们都不叫我问,我也不知
是什么事。”赵斌也不知王兴是怎么一件事,别了郭四,便在各处访查,也
未打听着,直至天有二鼓,自己就奔秦相府,找僻静之处,将身蹿上房去,
打算要刺杀秦相给济公报仇。哪想到将来到里面,在房上一看,院中灯火绿
沉沉的,照得那些家人直似一群怨鬼,吓得赵斌战战兢兢,穿房越脊,往西
奔去。来到一所花园,赵斌站在房上东张西望,心说:“这所花园子,不是
秦相府里。在他这相府隔壁,是谁家的?”看了够多时,只见在东北上有一
所院落,灯光闪的。赵斌跳下来切近一看,周围栽的桂树,路北的垂花门。
一进门,目前一带俱是花墙子,当中白灰抹的棋盘心。这院子是北房三间连
月台,东西配房各三间。赵斌抬头一看,见上房屋中垂下竹帘子,里面现着
灯光,由外向里看的甚真。见里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的干鲜果品,冷荤
热炒,上等高粮,是一桌海味席,赵斌想:“这倒是活该给我预备的,叫我
吃饱了,喝足了,再杀那狗娘养的。”赵斌往前刚走了两步。猛然心中一动,
自己叫着自己:“赵斌你太粗卤了!倘若屋内有人,我便往里走,岂不被他
看见?那时多有不便。我不免找块石头,探探有人没有。”在院中找了一块
小砖头,照定帘子打去。绿林人讲究投石问路,用石头一打,要有人必有答
话:“这是谁砍砖头呀。”有黄狗听见有响动,汪汪一叫,也就探出来。赵
斌今天用砖头照帘子一打,并不见动作,自己满心大悦,知道是没人,这才
往前行走。刚上一台阶,只听上面叫:“哎呀,大哥来了。快救命呀!”赵
斌大吃一惊,抬头睁眼一看,原来是王兴夫妻二人在房梁上倒吊,浑身是血。
不知这夫妇二人因何在此遇难,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遭速报得长大头瓮荐圣僧秦相请济公
话说赵斌抬头一看,见王兴夫妻在这里吊着,身受重伤,不由大吃一惊。
书中交代:这一所花园,乃是秦丞相的二公子秦桓的花园,平日秦桓就不安
本分,他倚仗着他父亲是当朝的宰相,他哥哥已死,就剩了他一个。他任意
胡为,手下养活着许多的打手,时常在外面抢夺人家少妇幼女,抢了来就要
霸占了。如其本家找来,他叫手下的打手一阵乱棍打死。到府县告去,衙门
不敢接呈子,都知道他是宰相的公子。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追命鬼。
今天是他在花园内看书,看书也不瞧正书,也无非是淫书邪说,正瞧的是唐
明皇信宠杨贵妃。瞧到得意之处,自己便乃拍案惊奇。旁边有管家秦玉,平
常最得脸的人。说道:“公子爷为何这样喜悦?有何得意之处?”秦桓说:
“你不知道,怪不得唐诗有云,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
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个杨贵妃果然是生的好。”秦玉道:“公子
爷,是你亲自所见么?”秦桓说:“这奴才竟说浑蛋话。那是唐朝,此是宋
朝,我如何能亲眼得见?”秦玉说:“目令有一个人,比杨贵妃生的好,真
是天下少有,世上所无。我自出生以来,就瞧见这样一个美人,身材不高不
矮,模样不瘦不胖,眉毛眼睛,都是生得好看。”秦桓本不是好人,一听此
言,眼就直了,连忙说:“秦玉,你在哪瞧见的?”秦玉说:“咱们府门口
有一个摆果摊的王兴,他家就住在木头市。那一天小人买了两张楠木椅子,
想要雇一个人替我挑到我家去,偏巧没有相当人,我就上王兴家找他去了。
一叫门,正赶上他的妻子出外。小人一见,果然长得是国色天香,天下少有,
第一等美人。打那一天我瞧见,我就要告公子爷,只因未得其便。”秦桓道:
“不行呀?好与不好,在王兴家里,还能算的是我的人吗?你可有什么主意?
想法把美人给我弄来,我必定多赏你银子。”秦玉说:“公子要这个美人不
难,你能花二百银子,奴才有一条妙计,保管今天美人到手。只要公子爷舍
得赏我二百两银子,我就替你出个主意。”秦桓说:“去至帐房给拿。”二
百银子到手,就在秦桓耳旁说道:“只须如此如此。”秦桓一听,哈哈大笑
说:“你就去叫他去。”秦玉到了外面一瞧,见王兴正把果摊摆好,说:“王
兴,公子爷呼我来叫你。”王兴赶忙托付看街的郭四照应果摊,跟着秦玉往
里走。王兴笑嘻嘻,只打算是要卖几两银子,必是公子要什么好果子。来到
花园里丹桂轩,一瞧追命鬼秦桓正在那廊子下坐着,两旁站着有几个家丁。
王兴连忙过去行礼说:“公子爷呼唤小的来,有什么事情?”秦桓说:“王
兴,你家里有什么人?你多大年纪?照实说。”王兴不知是什么一段事情,
赶忙说:“公子爷要问,我家里就是小人,我母亲今年五十岁,我今年二十
二岁,我妻子十九岁。家中就是三口子度日。”秦桓一听,这小子一阵狂笑,
说:“王兴,我听说你女人长得不错,我给你二百银子,再娶一个,把你女
人接来给我罢。”王兴一听此言,打了个冷战,心想:“我若一说不答应,
必然一顿乱棍把我打死。”心中一忖度。王兴说:“公子爷在上,小人有下
情上告。我娶妻并不为别的,为的服侍我老娘。待我老母死了,我把妻子送
与公子爷,我也不敢领二百银子赏。”秦桓听王兴之言,正要说你去罢。那
旁秦玉过来说:“公子爷,你休听他此话,明明是搪塞你,他母亲今年才五
十岁,再活三十,他媳妇已五十岁了,岂不送了来养老吗?”秦桓一听勃然
大怒道:“好一个狗头!你敢在你家公子爷面前搪塞,实在可恼,来!把他
替我吊起来!”众恶奴就把王兴吊起来。秦桓说:“秦玉,你有什么主意?
把他女人给我诓来。我叫他看着跟他女人成亲。”秦玉这小子眼珠一转,计
上心来,到了外面,把跟他的三小子叫过来,交代了几句话,雇了一乘二人
轿子,这个三爷跟着来到王兴的住家的门首。一叫门,王兴的母亲由里面出
来,说:“什么人叫门?”这个三爷说:“老太太,你不认得我了。姓张,
在秦相府花园子有二分小差事,跟我王大哥至相好。今天早起我王大哥刚摆
上果摊,他摔了一个跟头,口吐白沫,不知人事。我等把他搭到花园子去,
请个先生给瞧。先生说他的病太利害,要有他的亲近人在旁边看着,才给治
病呢。我王大哥叫我来接我嫂嫂。”老太太说:“也好,我去看着。”那人
说:“老太太,你老人家这样年纪,如到那里见事则迷。再者留下小妇女看
家,尤不方便。”老太太一听此话甚为有理,到家中合儿媳吴氏一商议,那
吴氏也是知三从四德之人,听说丈大病了,心内乱了,忙换衣服说:“孩儿
去看来。”到外面说了几句客气话,上了轿子,抬起来竟奔相府而来。到了
花园之内,放下轿儿,把帘子一掀,吴氏看见上房廊檐之下,端坐一位公子,
他丈夫王兴在旁绑着,吴氏不知所为何因。因那公子打扮的整齐,怎见得?
有诗为证:但只见—
头上戴,如意中,绣带儿飘,羊脂玉,吐光豪。身披一件达子袍,团花朵朵金线绕。
粉底靴,足登着。看相貌,甚难瞧,贵拉头,下巴梢,瓯口眼,双睛暴,伸看脖子似仙毫,
活巴巴的一块料。愿当初,做成时节手执潮。
吴氏看罢说:“公子,你是什么人?因何把我男人绑上了?”旁边家人
说:“这是我公子,乃是秦相爷之子,还不过来叩头。”那吴氏尚未回言,
只听秦桓说:“娘子,你休要害怕。我本是一举两得,三全其美,不料王兴
这个狗头反不愿意起来。我已久仰小娘子这一分芳容,真乃倾国倾城之貌。
我想你跟着王兴,无非吃些粗茶淡饭,穿的粗布衣衫。我才把王兴叫进来跟
他商酌,打算给他二百两银子,再娶一房。岂不是一举两得,三全其美?二
百银子他再娶一个也使不了,又可以发点财,又省得你跟他受罪。把你接来
服侍我,我也有一个得意的人。同他一商议,他倒好大的不愿意。因此我把
他捆上。”吴氏一听此言,蛾眉倒竖,杏眼圆睁,说:“公子爷,依我之见,
趁此把我夫妻放回,万事皆休。你乃是当朝宰相之子,宦门之后,家中姬妾
满堂,何必与我等作对?公子理宜行善积福修德,这件事要被御史言官知道,
连尊大人都要被参。”王兴在那里也说:“公子爷,我在你府门口做买卖,
没有得罪你老人家。你开恩把我夫妻放了罢!”秦桓听此言,反冲冲大怒,
吩咐一干恶奴:“把他二人替我吊起来打!”手下人就把这小夫妻两个吊起
来,用鞭子一抽,这夫妻是把心横了,就让他打死,也不想从他。这件事直
到晚间,他只摆着酒喝着,又拷打二人,忽听东院相府闹鬼,手下人回报道:
“公子爷快瞧瞧去罢。”秦桓一听,急忙吩咐家人:“前面提灯,快去看看。”
家人也要去看闹鬼,众人一同走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王兴夫妻在此忍痛。
王兴说:“娘子,你同我受这般委曲。”吴氏说:“该是我二人死在这里,
但是死后再到阎王爷面前告他便了。”正说之间,外面来了一人。王兴睁眼
一看,原来是探囊取物赵斌。上兴说:“哎呀,赵大哥救命罢!”赵斌见王
兴夫妻周身是伤,走过去先把王兴由上面放下来,然后把吴氏放下来。赵斌
伸手解王兴的绳扣,解不开,捆的太紧,正是着急。后面有一人抱住赵斌。
赵斌要使脱袍式把那人捺个跟头,自己好逃走。那知道用尽平生之力,后面
那人如泰山一般,把赵斌抱住不能转动。是这样的英雄,今天都会被获遭擒。
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施妙法鬼入闹秦宅治奇病济公戏首相
话说赵斌正要给王兴解绳扣,忽有人在后面把赵斌抱住。赵斌打算要夺
身出去,哪想到摇不动,回头一看,原来是济公长老。赵斌说:“师父,你
快放开我。只当你老人家为秦相所害,不想到师父还在这里。”济公方才松
手,说:“赵斌,你把他们的绳扣挑开,跟我往屋中来,我有话说。”赵斌
把王兴夫妻解放下来。济公掏出两块药,把王兴夫妻被打的伤痕治好。和尚
进了屋中,上面一坐,大口喝酒,大把抓菜,满面抹油,赵斌说:“好,这
桌酒原给师父预备下了。”和尚说:“赵斌,你往西厢房北里间屋中,有四
只箱子,第三只箱子内有黄金一匣,重百两,有白银六封,重三百两,你给
拿来。”赵斌急忙到那里去一找,果然济公说的不错。赵斌把金银拿过来,
济公方才问:“王兴,你是哪里人?”王兴说:“我原籍是余杭县人。”济
公说:“王兴,你把这金银拿去,明天可同你母亲雇只船逃回余杭县去罢。
你家中破坏的东西,给赵斌罢。你有这金银,到家买些地作个买卖,也足够
你们度日子了。”王兴一听,急忙趴在地上,给罗汉磕头。济公说:“赵斌,
你可送他夫妻走罢。”赵斌说:“师父,你在这里不要紧么?我原打算杀了
秦相,给你老人家报仇。”济公说:“不要你问,我自有道理,三日后你必
听得到信。”赵斌点头答应,正要走,只听那旁有人说:“小子们跟我走,
看看王兴的妻子从我不从。”众恶奴答应说:“是。”只见打着灯光,原来
是二公子追命鬼秦桓,由相府回来,领了一群恶奴。原来是听说东府闹鬼,
他便去给秦相请安。秦相疼儿子,怕他害怕,不叫他进去,叫他回自己花园
养息,故此率领众人回来。方一到花园子,就想起王兴之妻说:“小子们,
去看那王兴之妻从我不从。如其不从,我活活把她打死。”赵斌一听,大吃
一惊,道:“师父,可了不得了!要把咱们躲到屋里。”济公说:“不要紧。”
和尚用手往外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秦桓偶然打了一个
冷战,扑咚栽倒在地。众家人上前搀扶,大众一乱。赵斌趁他一乱,领着王
兴夫妻直奔花园子角门,由角门出去,送王兴夫妻到家。第二天一早,王兴
同他母亲妻子叫船逃走,把家中破坏东西给了赵斌,这话不表。单说济公见
赵斌等走后,吃饱喝足,仍然回归东府空房。且说这里秦桓摔了一个跟头,
心中觉得惊慌。有众家人把他扶至房中。秦桓说:“哎呀,好热!”秦玉把
帽子给摘下来,秦桓说:“热!”家人又把袍子脱下来。秦桓仍叫热,连忙
把趁袍脱下来。秦桓说:“热。”秦玉又把靴子袜子脱了。秦桓说:“热。”
秦玉把大褂中衣又脱了。秦桓叫热,秦玉吩咐快给打扇。打扇也是热,秦玉
叫抬进两块冰来。手下人才把冰抬进来,秦桓叫好冷,即把冰抛去。秦桓说:
“冷。”照旧把褂裤穿上。还叫冷,又把袜子靴子穿上。秦桓说:“冷。”
穿上趁袍还叫冷,套上袍子还是冷,加上帽子还是冷,盖上两床被还是说冷。
秦王叫上火盆,才把火盆引着,秦桓又嚷热,把火盆拿出去,还是热,仍然
又脱衣裳。书不多叙。如是者冷了热,热了冷四五次,天色已不早了。秦桓
突然说:“脑袋里痒,痒的难过。快来人给我搔!”秦玉过去用手一搔,哪
知道越搔越大,倾刻间脑袋长的如麦斗相仿,吓的秦玉也不敢搔了,众家人
一个个目瞪口呆。天已光亮了,秦玉说:“快给东府送信罢。”秦相本是告
假,也不上朝,闹了半夜的鬼,也没有审问和尚,天色明了,正要休息,外
面有家丁进来报告说,“有人来送信,公子爷病了。”秦相一听,父子关心,
急忙带着从人来至秦桓花园子。秦相到了屋中一看,见秦桓躺在炕上打滚,
脑袋大的如斗。秦相就急了,说:“你们这些奴才,真正可恼!公子爷的这
般重病,为何不早送信与我?”秦玉说:“相爷有所不知,昨天夜间公子由
东府回来,偶然跌了一个筋斗,到屋内就叫热,脱了又说冷,穿上又叫热,
如此者数次,后来就叫脑袋痒,奴才就替他搔。越搔越大,这病来得奇怪。”
秦相连忙吩咐:“快请有名先生来调治。”家人答应。那临安城内有两位名
医,一位叫指下活人汤万方,一位叫赛叔和李怀春。家人忙至李怀春家相请。
李怀春一听是秦相府,不能不去,随同家人来至相府门首,去往里回报。秦
相心急如火,赶忙吩咐有请。家人带领李怀春来至里面。秦相见李怀春头戴
四楞逍遥巾,身穿蓝袍子大氅,篆底官靴,气宇轩昂,一表作凡。连忙请到
屋中,有人献上茶来。李怀春给公子秦桓一诊脉,便心中纳闷。眼瞧他脑袋
甚大,看寸关尺六脉十二经,并没有病。察看多时,不知他脑袋之病,从哪
经所得,实在自己无法用药。方才说:“公子这病,小生才疏学浅,相爷另
请高明罢,我实不能治。”秦相说:“我怎知道谁是高明?李先生你必知道,
给引荐一位。”李怀春心想:“我要治不了,汤二哥也不能治,他治不了的
病,我也不能治。除我二人之外,还有谁可引荐?”想罢说:“相爷,我实
无人可荐。”秦相一听真急了,说:“你既不能治我儿的病,又没人可荐,
你今天休想出我这相府!”李怀春一听:“只知以势力压人!”猛然心中一
想:“我何不把济师父荐来?”想罢说:“相爷,要给公子治病,只有一个
人,就是酒醉疯颠,衣衫不整,恐相爷见怪。”秦相说:“这有何妨,只要
他能给我儿治病。”李怀春说:“可是出家人。”秦相说:“不问出家人,
只能治病便好。你可说来,快请去!”李怀春说:“乃是西湖灵隐寺济颠。”
秦相一听,说:“原来是他呀!现在疯僧在我东院里锁着。”李怀春一听锁
着济公,心中方才明白:“怪不得他长大头瓮。”秦相赶忙吩咐家人:“去
把疯僧叫来,他要能把我儿的病治好,我放他回庙,免他之罪。”家人急忙
来到东院空房一看,众和尚都起来。家人说:“和尚,你这造化大了。”济
公说:“灶火大,费点柴。”家人说:“我家相爷叫你去替公子治病,你能
治好了,放你回庙。”和尚说:“你们相爷他把我锁来,要过堂审我,一叫
我就到,叫我和尚给治病,你就说我说的刷了。”家人一听说:“好,我就
照你这话回相爷去。”家人就回来,见秦相说:“回相爷呀,我去说丞相叫
和尚去治病,他说要过堂审他,一叫就到,叫治病他说刷了。”秦相不懂这
句话,问李怀春什么叫刷了。李怀春微然一笑说:“这句话,乃是一句戏言。
相爷要叫他治病,须下一请字。”秦相疼儿子,说:“好,你等去,就说我
请他来治病呢。”家人想:“真是和尚走运。”连忙来至东院,见和尚说:
“和尚,真真你的架子太大了,我家相爷叫我来请你治病。”和尚说:“你
家相爷安居首相,位列三台,我和尚同他平日并无往来,他要交结僧道,叫
御史言官知道,就把你给参了。”家人一听说:“好,和尚,你说的好,我
去给你报告,见我家大人去。”自己到了西花园之内见了秦相,说:“回相
爷,我去到那边面见和尚。奴才说,大人请他给公子治病。他说大人官居首
相,位列三台,他合大人素无来往,说大人交接僧道,要叫御史言官知道,
就把大人给参了。”秦相一闻此言,勃然大怒,说:“好大胆的僧人!”李
怀春说:“相爷不要生气,要教和尚给公子治病,大人必须亲自一往。”秦
相见公子满床乱滚,没奈何道:“李先生,你要随我同往。到了那里,看和
尚怎样?”李怀春答应:“是。”随同秦相到了东府空房院内。秦相咳嗽一
声,谓是叫家人知道我来,你们都要规矩点。果然房中众家了听见都站起来,
说:“大人来了。”济公说:“众位,这是狗叫唤。”众家人连忙止住:“不
要胡说,我家大人来了。”只见秦相同李怀春进来,到了济公面前。秦相说:
“和尚,只因我小儿得了奇怪之病,本阁特来请你治病。”和尚说:“我是
被大人拿锁子锁来的,并不是请我来治病的。”秦相一听,便勃然大怒道:
“好好。”李怀春一见事情不好,连忙说:“大人暂息雷霆之怒,我前去必
要把济公请来。”秦相只得往后一退。只见李先生过去说了一夕话,圣僧便
施佛法,大展神通,要来戏耍秦相。不知后来之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找妙药耍笑众家丁联佳句才惊秦丞相
话说李怀春到了济公面前说:“师父久违了,弟子有礼。今日秦公子得
了奇异病症,我把你老人家荐了去给公子治病。不论什么事,都看在弟子分
上。”济公说:“好,李怀春。你要给人治病,都拿锁子锁了去呀?”李怀
春一看说:“好,秦大人,请你老人家派人把圣僧铁链撤去。”秦相立刻把
和尚链子撤去了。李怀春说:“师父,你老人家可没有别的话说了。走罢!”
和尚说:“李先生,我师父、师兄、师弟都在这里受罪,我哪有心来给人治
病?”那秦相听见,立刻叫把众僧人都放回庙去罢。众僧人走了,李怀春说:
“师父,你老人家可没的说了,走罢。”济公说:“李先生,兵围灵隐寺,
拆毁我庙中大碑楼,我要给人治病。我哪能情愿呀?”秦相知道和尚要把兵
撤回来,他也没有话说,连忙吩咐手下人去传堂谕:“去把拆楼之人一并撤
回,连兵丁也撤回来。”李怀春说:“圣僧,你老人家可没有话说了,走罢!”
和尚说:“走。”站起来说:“行善积福作德,作恶必遭奇祸,贫僧前来度
群魔,只怕令人难测。”和尚谈笑自若,秦相想:“和尚放荡不拘,真要把
我儿的病给治好了,我要不拆他大碑楼,我是被人耻笑,他白打了我的管家,
我白把他锁来。就是他把我儿的病治好了,我也要拆他的大碑楼。”济公在
后面哈哈大笑说:“好好,善哉善哉,我和尚唱个歌给大人听罢:皂帽丝绦
第一人,难略紫缓罗袍,一品还嫌小。量尽海波涛,人心难忖着。翠养翎毛,
谓谁头上好。豕养脂膏,谓谁肠肉饱。千寻鸟道上云霄,是处都经到,平地
好逍遥,世人知事回头少。”和尚一唱山歌,秦相暗暗点头,知道这和尚甚
是明白。一同来至西花园秦桓的书房,听秦恒在那里咳嗽不止。和尚到了屋
中一瞧,说:“哟,原来是这么大的脑袋,可了不得!”李怀春听和尚这话
大吃一惊,心说:“费这大事,把他请来,他若不能治,可就糟了。”秦相
也是一惊,连忙问道:“和尚你会治不会治?”和尚说:“会治。不要紧,
这是三小号,我连头号大脑袋都能治。这病有个名,叫大头瓮。”说着话,
和尚伸手往兜囊一摸,说:“可了不得了,我把药丢了!”秦相说:“什么
药?”和尚说:“治大头瓮的药。”秦相一听一愣说:“和尚莫非是你来到
我这相府,就知道我儿长大头瓮么?”和尚说:“不是。只因有一位王员外,
他儿子也得这个病。每逢得这个病,必不是好人,定在外面行凶作恶,抢占
少妇长女,才有此病。王员外儿子不法,得了大头瓮,请我去治。我带了药
刚要去,被相爷派人把我和尚锁来。我进相府的时候,摸兜子药还有呢,这
时候会没有了!”秦相吩咐:“尔等快给和尚去找药!”众家人一听,说:
“和尚,你这药是丸药?是面子药?告诉我们,好找去。”济颠说:“是颗
丸药,有小米粒大,像瓜皮颜色,也没有纸包着。”众家人一听说:“我去
罢。”和尚说:“大人,他这病可有转,这是小三号,要一转了大脑袋,就
没法治。”秦相说:“那怎么办呢?”和尚说:“我得吃饱了再治,要不吃
饱了治,越治越冤。”秦相一听,怕儿子转冤大头,赶忙吩咐家人摆酒,在
大厅上摆下三桌酒,让和尚先行奔厅上去吃酒,吃完了再治病。李怀春同着
和尚来至厅上,和尚一看是三桌酒,并不谦不让,就在正面上头落坐。秦相
一看,虽是心中有些不快,暗想道:“这个和尚是有点来历,我如今为当朝
的宰相,他竟占我的上座。”秦相也没法,只可主座相陪,到让李怀春在东
首坐下。和尚酒过三巡说:“大人这个闷酒没喝头。”秦相说:“依你便该
如何,可以不吃闷酒呢?”和尚说:“出个灯谜,说个酒令,对个对子,批
个字意,都可解闷。”秦相说:“和尚,你还认得字么?”济公说:“不敢
云认字,也略识一两个。”秦相说:“要说酒令,是喝酒,是赌什么?”和
尚说:“不赢酒。大人出个对句,我和尚如对上,我赢大人一万两银子;要
对不上,我和尚输一万两银子。大人想我一个穷和尚要输了,哪有一万现银
子?我要输了,大人不是要拆我那个大碑楼么?我要输了,把大碑楼给大人
好不好?”秦相一听,心中甚为欣悦,说:“和尚,我先试试你的文理,要
真有才学,我再跟你打赌。我先出两个字你对。”和尚说:“大人说罢。”
秦相说:“幽斋。”和尚说:“对茅庐。”秦相点了头说:“开窗。”和尚
就对“闭户”。秦相说:“读书。”和尚说“写字”。秦相说:“和尚你输
了。我这六个字凑成一处,成一句话,是:幽斋开窗读书。”和尚说:“我
那六个字也是一句话,凑成一处。是:茅庐闭户写字。”秦相说:“我给你
出个拆字法的对子,你对上,我输你一万银子。”和尚说:“也好。”秦相
说:“酉卒是个醉,目垂是个睡,李大白怀抱酒坛在山坡睡。不晓他是醉,
不晓他是睡。”和尚吃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说:“这个对子好对!月长是个
胀,月半是个胖,秦夫人怀抱大肚在满院逛。不晓他是胀,不晓他是胖。”
秦相。一听连摇手,说道:“和尚不要诙谐。”秦相想:“这个和尚真淘气,
我再出个对子,叫他知道我秦相本是满腹文章,怀揣锦绣,腹隐珠玑。”大
人说:“佛祖解绒绦,捆和尚扣颠僧。”济公说:“哎呀,大人这个对子可
真好,我和尚才疏学浅。”秦相说:“你对上,我再输银一万;对不上,我
要拆你的大碑楼。”和尚说:“好。”喝了一怀酒说:“我对一个天子抖玉
锁,拿大臣擒丞相。又赢你一万两!”秦相想:“和尚果然满腹奇才。对对
于赢不了他。”方才说:“和尚不用对对子,出酒令吧。”和尚说:“出酒
令就出酒令。大人说的,还是大人出。”秦相说:“我要说两个古人,两种
物件。这两个古人要一样的脸膛,做事相同,落在两件物件上,要一活一死
的。说上来算赢,说不上来算输。”和尚说:“大人先说吧。”秦相说:“和
尚,你听我道来,你要听着。远看一座楼,近看一只牛,吕洞宾醉卧岳阳楼,
孙膑架拐骑牛。”和尚说:“远看一座庐,近看一尾鱼,张飞顾庐,敬德吊
鱼。”秦相说:“和尚,你输了一万,张飞顾庐,三顾茅庐还可以说。敬德
吊鱼,鱼哪有腿?”和尚说:“甲鱼不是有四条腿?”秦相无法,又让和尚
赢了一万。秦相想:“我总要想法赢他。”出来告诉秦安:“你拿个捧盒装
点凉糕,你在外面等着叫和尚猜。他要猜盒子里没东西,你装着凉糕拿进去,
他要猜有东西,你拿空盒子进去。”秦安点头。秦相回到里面说:“和尚,
我久闻你能掐会算,善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已派家人去拿个盒子来你猜,猜
盒子里有东西没有。你要猜着,我照数输给你一万银子,如猜不着,我要拆
你的大碑楼。”和尚说:“大人,你输急了吧?”秦相说:“我并非是输急
了,我倒要试试你的能为。”和尚喝了一杯酒,定了定神说道:“秦大人出
的主意高,这件事情真奇巧,捧盒本是空空物——”这第三句,和尚拉着长
声,秦安听和尚说是空空物,把凉糕装上拿进来。刚走进来,和尚又说道:
“里面装的是凉糕。”秦安一听一愣,到底被和尚猜着。秦相想:“天也不
早了,给儿子去治病要紧。”想完说:“和尚,你的酒如何?可以吃饭,给
我儿去治病?”和尚说:“我已然酒足饭饱。哎呀!你们给我找着药没有?”
众家人说:“我等趴在地上把鼻子都粘好些土,也没找着。”和尚一伸手掏
出一个包,说:“我这有点药料,再加两味药就成了。”秦相接过来一看,
上面的字太草率,看不出来。打开一看,白的很,李怀春一看,认得原本是
吃的白面,问:“和尚,此是什么?”济公说:“这叫多磨多罗多波罗散。”
秦相说:“还有什么东西?”和尚说:“朱砂一两,白面四两,盒子一个,
用开水一冲,又用刷子一把。”秦相吩咐赶忙照样预备。家人答应。少时,
回报相爷,所有应用的东西俱已齐备。和尚方才放下杯筷,随同秦相够奔书
斋,罗汉爷便大施佛法,来治大头瓮,度化秦桓。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二十四回认替僧荣归灵隐寺醉禅师初入勾栏院
话说济公听家人回话,所有应用俱已全备,站起身来,同秦相李怀春一
同往花园书房之内。早见家人秦玉,端着一盆朱砂红糨子,里面放着一个刷
子。和尚伸手拿起来,说:“大人要什么样都行。”照秦桓头上一刷下去,
立刻是粘着糨子的,都消肿归原。和尚一连数下,秦桓立刻肿消病止。和尚
说:“这病可有反复,必须好好休息。我今给写下一纸药方,如要犯病,看
我这药方便好。”秦相知道这是和尚妙法,请济公到前厅。李怀春说:“我
可不能相陪。我要告辞,还有几家请我看病,我要走了。”秦相派人送出相
府。那济公在书房合秦相一谈,甚是投机,二人高谈阔论,和尚对答如流,
秦相甚为喜悦。说:“和尚,我哪能如你跳出红尘,在古寺参修,也不问国
家的兴亡,也不问非是之成败,奉经念佛,打座参禅,说是一段乐事。我虽
然在朝居官,终日伴君如伴虎,有一些不是,便有身家性命之虞。”和尚说:
“大人说哪里后来,大人官居宰相,位列三台,在佐理皇猷,参赞化育之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察吏安民。”秦相说:“哎呀,和尚,你休要提那当
朝一品,位列三台。不提当朝一品犹可,一提起来,更觉心中发慌。俗语云:
官大有险,树大招风,权大生谤。我自居官以来,兢兢翼翼,对于王事,诸
凡谨慎,外面尚落了许多怨言。哪里像你和尚如此清闲自在,无患无忧。常
言说得好: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
不如闲。我打算要认你和尚作为我的替身,不知你意下如何?”和尚说:“大
人既是愿意,我和尚求之不得。”正在说话之间,外面家人进来报告:“大
人,公子爷病又犯了,脑袋照旧大了。”和尚说:“我也不用去,你叫他打
开我那药方瞧,照那药方行事,他自好了。若不依我那药方行,他的病是越
来越重。”家人赶忙回西院去告诉秦桓。书中交代:秦桓他病好了后,便想
起王兴夫妻。问家人:“我的美人在哪里?”秦玉说:“丢了。”秦桓说:
“好东西!你们敢把我美人放了,那可不行!”方一着急,脑袋呼呼又长起
来,吓得家人急向西院里回报相爷。只才听得和尚一说,家人回来告诉秦桓。
秦玉道:“公子爷,方才和尚说的话,叫你照那药方行事,病自好了。”秦
桓说:“快把药方拿来我瞧瞧。”家人连忙呈上去,秦桓打开一看,上面写
的是:“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须心药医,心若正时身亦净,心生还是病
生时。”秦桓一看,心想:“哎呀,我这病都是自己找的,我抢掠人家的妇
人,作恶多端,我由此要改行为善,我这病就可好了。”想到这些,脑袋呼
呼就小了。家人连忙来至东院报告相爷:“公子爷的病,一念和尚的药方就
好了。”秦相说:“很好,汝等要好好服侍公子爷。”家人答应去了。只见
东府家人进来说道:“夫人得了篆风疼的病,满床乱滚。”秦相说:“知道
了。圣憎,你可会治篆脑风?”和尚说:“夫人必是错说了话啦。不然,不
能得这样病症。我去看看。”秦相说:“夫人也未说什么呀。是了,昨夜是
那里闹鬼,我做了一梦,见老太师回煞归来,劝我良言。我醒来就要传谕大
碑楼止工,把众和尚放回。夫人说:这不过是心头想罢了,把我的善念打断,
少时就闹起鬼来了。”济公说:“我去照定夫人一抓就好。”秦相同和尚到
东院内宅上房,听见屋中咳声不止,和尚说:“夫人,不要着急。我来,管
待立时就好。”说完,口中念念有词,冲定房中一抓,立刻夫人里面好了。
和尚说:“大人,你看好不好?”秦相连说着:“好,好。”济公说:“我
会神仙一把抓,一抓就好,抓出来还得捺出去。你看。”照定那里一条卧着
的癞犬一扔,只听汪汪叫了两声,一滚竟自死了。秦相说:“好利害!错说
一句话,就得篆脑风。久后我在朝中居官,说话总要小心谨慎。”秦相同和
尚到书房内坐定,派人预备酒菜,就在此作通宵之乐。天有三鼓,只听外面
风起。秦相说:“不好,又到昨日闹鬼的时候了。”济公说:“大人不必担
心,我去给大人捉鬼去。我合鬼打在一处,千万不可管。”和尚出去了,只
听那外面和尚说:“好鬼好鬼,把我吃了,我去合你一死相拼。”秦相在屋
内一听,心中大为不安,候至天色大明,出去一看,只见那边和尚躺着不动,
叫家人过去把和尚唤醒,到了里面坐下。秦相说:“和尚,我这里给你换换
衣服,送你荣归庙宇。”叫家人去到外面,给和尚买僧衣鞋袜。家人答应,
去不多时,给拿了三身憎衣,都是上好之物,一身黄云缎的,一身白缎绣花
的,一身蓝缎子的,三身连鞋袜,一百二十两。秦相派书童侍候,和尚沐浴
更衣。济公头一回洗脸换上衣服,到了书房坐了。秦相把和尚赢的银两给他
兑好,派家人把自己所乘之马备好,打全班执事,送和尚荣归故庙便了。和
尚说:“大人,可恨我与大人缘浅,相见已晚,离别甚速。今日一分手,不
知何年才能相见?”秦相说:“和尚,你哪时愿来只管来。这也不是离着千
山万水,我正要无事合你盘桓盘桓。”济公说道:“和尚要常到大人这里来,
大人,我那里有些门包。”秦相吩咐把门工叫进来。不多时十几个家人都来,
站在书房以外,大人说:“济公是我本阁的替僧,哪时来,不问我有什么公
事,不许阻他,须回我知道。”那些家人连声答应:“是是,奴才等谨依命。”
济公道:“这几个人我和尚要赏他几个钱,大人意下如何?”秦相知道和尚
有赢到的几万银子,必是做个脸,想罢说:“和尚,你自己酌量。”济公说:
“众管家,每人我赏你们一百文。”秦相说:“和尚,你多赏他们几两,我
给你垫上。”济公说:“不是,我赏他们每人一百文,今天给明天不给了。
我和尚来,这一百文,雇他们回话;我和尚不来,有一天算一大,每月每人
加工钱三吊,大人你替我垫上罢。”秦相说:“是了。”和尚这才告别,秦
相派二十家人护送:“传我的堂谕,所有各庵观寺院,必须跪接跪送,他乃
是本阁的替僧,送他荣耀归庙。”众家人答应,外面备马。和尚告别秦相,
出了相府上马。家人打着引马,头前边牌锁棍旗锣伞扇,赶退闲人。街市上
看热闹的人就多了,都要来看秦丞相的替僧。和尚骑马来至灵隐寺,呜钟擂
鼓,聚集众僧。济公先叫监寺的:“过来。我后面有银子,你给称五十两一
封二十封,十两一封一百封。”监寺的答应。济公说:“众管家,当着我和
尚,代我传传堂谕。”管家说:“是,不知圣憎就传什么堂谕?”济公说:
“你们这庙中和尚听真,济公和尚乃是秦相爷的替僧,今天荣耀回寺。圣僧
要同你们这些和尚借钱打酒,要有钱不借,登时送有司衙门治罪。”家人照
这传谕,众僧人一听,“这也不错。”济公又说:“众管家来,再给我传堂
谕,久后我和尚没钱,跟他们借钱,屋内没人,偷点什么,不许言语。如瞧
见,不叫偷。如违,当时推出庙门立斩。”管家一听也笑了,只可含糊答应。
众僧人一听,心想:“这庙里由他反了。”虽心中不悦,敢怒而不敢言。济
公把银子赏二十家人,每人五十两,打执事的人每人十两。一个个欢天喜地,
竟自去了。和尚把新衣裳脱下来,包在包裹之内,仍披上旧衲衣,拿住包袱,
信步出了钱塘门。见眼前一座当铺,和尚进了当铺,把包袱往柜上一捺。掌
柜的一瞧,一个穷和尚,穿着一身破坏,拿了些衣服,都是件件新,再瞧和
尚直掀着帘子东瞧西看,仿佛是后头有人追他,他像害怕的样子。当铺掌柜
的说:“和尚,你这衣服从哪里拿来的?趁此说实话。”济公说:“掌柜的,
你看估多少给当多少?不然,给包上,我上别处当去。”旁边二柜过来说:
“你别不开眼了,这位大师父,不是方才骑着马由门口过去,做了秦相的替
僧。你不认得了?大师父当多少钱罢?”济公说:“给我当一百五十吊钱吧。”
二柜说:“和尚要银子要票子?”和尚说:“我要现钱,暂把当票存在柜上。”
掌柜的叫人把现钱搬在门口,和尚就嚷:“谁来扛钱?”由那边过来一大汉
说:“和尚,我给你扛。”和尚说:“你心坏了,不叫你扛。”和尚叫些穷
人这个扛三吊,那个扛二吊,大众一分,还剩下五吊,和尚说:“叫那大汉
扛着吧。”大汉扛起来趁乱就跑,和尚不追。众人说:“和尚,把钱扛到哪
去?”和尚说:“随便吧。”众人各自散去。和尚找胡同一蹲,那大汉扛了
五吊钱跑了十七条胡同,和尚过去一把将大汉揪住。不知后事究竟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尹春香烟花遇圣僧赵文会见诗施恻隐
话说济公过去,一把揪住大汉。和尚说:“好东西!你没造化,你要在
那里多站一刻的工夫,我把五吊钱就给了你;你打算抢了走,那可不行。你
只有五百文的命,若要拿五吊跑,我把你揪到钱塘县打场官司。”那大汉一
听一害怕,用力一扯,撒腿就跑。和尚说:“追。”那大汉忙不择路,刚一
拐胡同,正遇见一个磁器担子。他没存神给碰了,摔了十七个碗,两个碟子,
一算四吊五百钱。大汉没法,不得不赔,给人家四吊五,剩了五百,不怪和
尚说他心不好。和尚把钱都施舍完了,正往前走,见前面来了两位员外,一
位是赵文会,一位是苏北山。一见济公,苏北山二人赶过来行礼,说:“师
父,你老人家的官司冤了。我们听说师父被秦相府锁了去,我等甚不放心,
今日特地到灵隐寺去探访。”济公说:“我官司已完了,秦相也未把我怎么
样。”便把相府之事向二人说了一遍。苏北山一听说:“今天可曾吃过酒了?”
济公说:“我正要想吃酒。你二人这时上哪去?”苏北山说:“我等听家人
传说,有一官家之女落在烟花,只不知是真是假。我二人要去瞧瞧。”和尚
说:“好,我也去瞧瞧。”赵文会说:“师父,你老人家要上勾栏院
①,有些
不便了。你是出家人,讲究修道参禅,要到那个地方去,岂不被人耻笑?”
和尚说:“逢场作戏,也未为不可。你我三人,就此前往。”苏北山哈哈大
笑,三个人一同向前行,见前面是东西的一条胡同,上写烟花巷。进了胡同,
是路北第二个门,见上门高悬门灯,门上有一副对联,上写的:“初鼓更消,
推杯换盏多美乐。鸡鸣三唱,人离财散落场空。”和尚看毕,三个人往里面
走,才一进去,门房便让:“原来是赵老爷、苏老爷二位员外来了!”和尚
抬头一看,迎门是照壁,墙头前有一个鱼盆,里面栽的是荷叶莲花。照壁上
有四句诗,上写道:
下界神仙上界无,贱人须用贵人扶。兰房夜夜迎新客,斗转星移换丈夫。
三个人往里面走,只见那院中方砖铺地,北上房五间,前廊后院,东西
配房各三间,东西配着还有院子。院子里搭着大天棚。北上房柱子上有一副
对句,上面写的:“歌舞庭前,栽满相思树。白莲池内,不断连理香。”横
批是:“日进斗金。”三个人方到院中,见由上房出来一位仆妇,说:“苏
老爷、赵老爷来了!今天怎样这等安闲?”高打竹帘,三个人进到上房一看,
见靠北墙一张花梨俏头案,头前一张八仙桌子,一边一张椅子,条案上摆着
一个水晶鱼缸,里面养住龙睛凤尾的蛋黄鱼,东边摆着一个果盘,里面又有
许多果子,西面摆着镜子,墙上挂着一幅条山,上面是画的半截身子一个美
人,有人题了四句诗,上写道:
百般休态百般姣,不画全身画半腰,可恨丹青无妙笔,动人情处未曾描。
下面写着:“借花主人题。”两旁又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的是:得意客
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偏长。”赵文会看罢,点了点头,果然是风月天生一
种人。三人落座,老鸨儿说:“老爷,今日是哪阵风把你老爷刮来,许久不
到这里了。”苏北山说:“我等听家人说,你这里新接来一个美人,把她叫
出来,我们见见。”鸨儿说:“我这院人皆是新接来的,我唤来你们老爷看
罢。”说了一声:“吩咐见客!”只听外面娇滴滴声音婉转,软却却万种风
①勾栏院:“勾栏”,一作“勾阑”、“构兰”。“勾栏院”,原指宋元时百戏杂剧演出的场所,此处指
妓院。
流,进来四名美妓,个个皆是光梳洗头,淡敷胭脂粉,轻扫蛾眉,身穿华服,
到了赵员外、苏员外二人跟前站定。问了姓名,都瞧有一穷和尚也坐在那里,
众妓掩口而笑。济公说:“好好,苏北山你二人看这几人如何?”苏员外说:
“也好。”和尚说:“你看那些人都好。按我说,芙蓉白面,尽是带肉骷髅,
美丽红妆,皆是杀人利刀。”说罢,提起笔在桌子上拿了信纸,随手写了一
首七律:
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装就几般
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
赵文会二人看了,哈哈大笑。只听鸨儿说:“老爷吩咐叫哪个伺候?”
用手指定报名:兰香、秋桂、莲芳、小梅,苏北山说:“不是这几人,你家
新接来那个,我听说还是宦家之女,误入烟花,我等是访她而来。”那鸨儿
素知道这二位是临安首户有钱,连忙说:“二位老爷不提那新买之人,倒也
罢了。提起那新买之人,一言难尽。原来我们吃这行饭的人,一老就不行了。
我有一个女儿,叫花花太岁王胜仙大人买去作妾。我虽得几百银子,指着它
吃,坐食山空,我才买了一个人。此人原来是金陵①人,她父亲先年作过刺史
②,母早亡,因被议在京,住在胡万成店。她父亲叫尹铭传,要在京找个门路,
哪想到被骗子骗了几千银子,功名也未得着。他一口气病在店中三个月,把
积的几文全行用完,便死了。他女儿春香就卖身葬父,我用了三百五十两买
来。及至过来,她一看是烟花院便恼了,要寻死。我一细问她,合共使了一
百两都叫胡万成转了。胡万成告诉她,是卖与官家为妾,她一见是勾栏院就
要死。还是我苦诉我的苦处,这三百五十两甚不容易,你若死就苦了我了!
她也好,说暂在我这里避难,如遇知音之人,把她赎出去,银子少不了我的。
她亲笔写了首诗,说:“如有绅商文雅之人,可给他一看。”苏北山说:“你
拿来我看。”鸨儿取来展开一看,二位员外一愣。上写:
万种忧愁诉向谁?对人欢喜背人悲。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千泪垂。
济公三个看毕,问:“尹春香在哪院?我等要见此人。”鸨儿说:“在
东院,本是我女的住房,三位爷跟我来。”苏北山等站起来,同她出了上房,
向东有四扇屏门,进去也是一所院落,三合房,北上房前出廊,后出厦。掀
帘而入,只见北壁上挂住四屏条,两旁有联头。一条上画一个女子在门首站
立,有五六个男子都不走,站在那里瞧女子。上面有人题的诗句:
一..凤髻绿如云,八字牙梳白似银,欹倚门前翘首立,往来多少断肠人。
第二条上画的是一个女子,在那里梳头,一个男子仿佛要走,那个女子仿佛
不叫男子走。画的甚是传神,上面也有人题了四句诗:
姻缘本是百年期,相思日久岂肯离,描神画影传体态,二人心事二人知。
第三条上画的是一个女子,一位公子拉着手,仿佛要去安睡的样子。上面也
有人题了四句诗:
欲砌雕栏花两枝,相逢却是未开时,姣姿未贯风和雨,嘱咐东君好护持。
第四条上画的是一张床,上面有帐慢,露出男女安眠半春的意思。上面也有
人题了四句诗:
鸾凤相交颠倒颠,五陵春色会神仙,轻回杏脸金钗坠,浅扫蛾眉云鬓偏。
两旁边的对联上写的是:“室贮金钡十二,门迎珠履三千。”二位员外瞧了
①金陵:古邑名,在今江苏省南京市。
②刺史:官名。
一瞧,果然是别有一番的风景。进了屋中坐下,见东里间垂着落地帐慢,西
里间也是如此。东墙挂的条山,上面的牡丹富贵图,有人题四书两句:“素
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两旁又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的是:“名
教中有乐地,风月外无多谈。”鸨儿到里面说:“姑娘,今有赵老爷、苏老
爷特前来过访,久仰姑娘这样的高才美貌。”就听见里面娇滴滴的声音说:
“原来二位老爷来此探访,待奴出去看看。”用手掀起帘子,由里面走出一
位女子来。赵文会、苏北山连济公睁眼一看,果然是国色天姿,一种柔情玉
骨,婉转动人。不知尹春香见了苏赵二员外,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救难女送归清净庵高国泰家贫投故旧
话说赵文会、苏北山、济公三人,在外间屋中坐定,见东里间帘子一起,
出来一位女子,长得是姿容秀美,大约在十八九岁,头梳的盘龙譬,身穿的
是素服。苏北山一见,便知她是个良户人家之女。一问女子的出身来历,那
女子现出一种愁容,就把卖身葬父,后为好人拐卖,误入烟花巷的事,由头
至尾细述了一遍,二位员外一听,心中甚为悲惨,便问道:“春香姑娘,你
可能吟诗?”尹春香说:“我粗通文理,略知一二。”赵员外说:“你既能
如此,可以做两首诗,如感怀绝句我看看。”赵员外方才见那诗句,疑惑不
是春香自己写的,故此要当面试试她的文理。那尹春香并不加思索,提笔就
写:
教坊脂粉喜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却无家。云环半缩
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绎纱,安得江州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
写完了,递与苏赵二人观看,连济公俱是赞美,可惜这样的高才,这样的人
品,坠落在烟花院中,甚是可惨,甚是可叹。正在叹息之间,又见尹春香又
做了一首七律诗,上写的是:
骨肉伤残事业荒,一身何忍入为娼,涕垂玉暑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对镜自怜
倾国色,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深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济公将诗看完,连声说好。赵文会说:“来来,我作一首七绝。”鸨母取过
文房四宝,赵文会不加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上写:
误入勾栏喜气生,幸逢春香在院中,果然芳容似西子,卿须怜我我怜卿。
苏北山也是信口做了一首绝句诗,上写的是:
红苞翠蔓冠时芳,天下风流尽春香,一月饱看三十日,花应笑我太轻狂。
济公说:“我也有一首诗。”便说道:“今天至此甚开怀。”尹春香听说:
“师父,你老人家修道的人,叫我作什么?”济公说:“快快解开香罗带,
赠与贫僧捆破鞋。”众人听了,连声大笑。和尚说:“二位员外可以作一件
功德事。”苏北山问:“尹春香,你愿意把婆家,还是怎么样?”尹春香说:
“但能有好善之人,救我出这火坑,我情愿出家作一小尼,我尹氏之门三代
感恩不浅。”苏员外问:“鸨儿,要多少身价?”鸨儿说:“我花费了三百
五十两之多,还不算她在我家来这两月日用吃穿。”苏北山说:“好办。”
赵文会说:“苏兄这件事,你给我作吧。我花五百两,把她救出,送在城隍
山上清贞老尼姑那清净庵中,叫她照应她也好。”吩咐家人立刻取了五百两
银交与鸨儿,叫家人雇轿,把春香送往尼庵。春香一听,连忙给三位叩头,
求三人亲自护送。济公说:“很好,我三人先走,前头在那里等你。”家人
赵明等候跟轿。济公三人出了勾栏院,一直奔城隍山而来。和尚信口说道:
“行善之人有善缘,作恶之人天不容,贫僧前来度愚蒙,只怕另人不惺松。”
罗汉正往前走,只听上面有人喊叫说:“济公,你老人家可来了!我连到灵
隐寺去了三次,并未见着,今日你老人家可来了。”说着,跑到面前双膝跪
下,向上叩头。济公一看,是一个六十以外年纪老者,头戴四楞巾,身披土
色铜氅,腰间束丝绦,白袜云鞋,五官倒也纯正。书中交代:来者这个人是
怎么一段原故呢,只因城隍山有一位老尼姑,名叫清贞。他娘家有一位侄女,
名叫陆素贞,配夫高国泰,原籍余杭县城里南门内儒林街住家。那个高国泰
本来家中甚有钱,后来他只知道念书,不懂的营运,家中过的一贫如洗,只
剩他夫妻二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口无隔宿之粮,柴无一把,
米无一粒。陆氏娘子可就说:“你我夫妻莫非待守坐毙不成?常言说的好:
人挪活,树挪死。莫如你我投奔临安城,我有一姑母在城隍山出家,你我投
奔到那里找个学馆,一则也可度日,二来官人也可用功,待至大比之年,官
人再求取功名。不知官人意下如何?”高国泰说:“你我二人也只是可,走
吧!也没法可施。”夫妻二人才变卖些破坏的家伙,零星的物件,凑成了盘
费。夫妻起身,那一日到了城隍山。老尼姑一见,心中甚悦,特给他打扫三
间房子,叫他夫妻这里居住,陆氏娘子帮助做些针线,高国泰在庙中发愤读
书。在此庙中,夫妻甚是平安。过了有一个多月,这天合该有事,老尼姑有
一个大徒弟,名叫慧性,看高国泰是玉堂人物,文质彬彬,满腹经纶,文雅
秀士,品貌端方,两个人常时在一处高谈雄辩。这位慧性乃是宦门之女,文
理通达,高国泰也是对答如流,这一天屋中寂然无人,慧性就拈笔挥毫,做
了一首七绝诗,呈与高国泰。高国泰接在手中一看,上面写的是:
身在白衣大士前,不求西度不求仙,但求一点杨枝水,洒在人间并蒂莲。
高国泰一看,颜色改变,说:“少师父不必如是,人生世上,男女只因
片刻欢娱,坏一生名节,遗臭万年,被人耻笑,况且这乃是佛门善地,岂可
污秽?”慧性一听此言,便面红耳赤,竟自去了。从此慧性再见高国泰自知
羞耻,急忙奔避。国泰也知多不便之处,便求老师父:“在山下找两间房子,
我夫妻搬在山下居住,庙中多有不便。”老尼没法,就在山下给找了三间屋
子,单门独院,是周半城周员外的房子。周员外问老尼:“什么人住?”老
尼说:“是我一个亲戚,由余杭县来,在庙中居住,是我内侄女,就是他夫
妻两人。我这内侄婿姓高,名叫国泰。他是念书的人,他因住在庙中多有不
便,故此要找房住。”周半城说:“明天你把高国泰带来我看肴。”老尼次
日把国泰带去见房东。周员外一看高国泰举止端方,文文雅雅,欲有心周他,
初次相见,又恐高国泰不受,自己又觉卤莽,暗中吩咐家人,“高国泰房钱
如有拖欠,不许催讨。”这是周员外一分恻隐之心。果是他夫妻搬下山来,
国泰以卖卜为生,得一百吃一百,得二百吃二百,夫妻度日,甚为窘困,不
知不觉,已是半年六个月的房钱,尚未交过。这日,合该有事,收房租的家
人告假,就托伙计代收房租。伙计不知细情,把房租折子一查。只有高国泰
欠房租六个月。他就想:“高国泰项长三头,肩生六臂,头顶着脚,踏着人
家的产业,不给房租,我去找他去!”那家人到国泰门首叫门,里面陆氏问
道:“什么人叫门?”那家人说:“是周宅来取房租的。”陆氏说:“我家
先生不在家,回来告诉他罢。”家人说:“人不在家,钱也不在家么?六个
月都不在家吗?住人家的房子,你们头顶着,脚踏着,不给钱,挨便挨过去
就算完了。”陆氏说:“待我家先生回来,给送钱去罢。”家人说:“不用
送,我们在口外头修理房屋,把街门借与我们使罢。”家人就把街门扛走了,
至晚,高国泰回来,一见街门没有,便问陆氏。陆氏说:“房东来索房租,
家人扛了去。”国泰一听,气冲牛斗:“好个大胆周半城!竟敢欺辱斯文?
我要往钱塘县把他去告状!”陆氏说:“官人,我们没钱,就是没理。六个
月的房租都未把还,要告人家,岂不于理不合?”夫妻二人正在商议,就见
老尼姑清贞来了,见他夫妻正在焦烦。老尼一问,陆氏便把取房租扛门之故,
说了一遍。老尼说:“先生不要在外面住了,仍是回我庙内去罢。在外面找
钱甚难,先生指着算卦,如今天一天卖了三件假,三天卖不了一件真。先生
口太直,不必在外面了。”就叫陆氏收拾收拾,老尼代交房子,同他夫妻仍
回城隍山。哪想到他夫妻到庙住两天,那天一早,国泰不言而去,临走给陆
氏三张字柬。陆氏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因何原故?且看下回再解。
第二十七回寄柬留诗别妻访友拜请济公占卦寻夫
话说高国泰二次回城隍山,仍在旧屋子居住。那天晚间,同陆氏对坐。
国泰说:“娘子,明天我要访友去。”陆氏说:“官人明天出去,我还有二
百钱,是我姑母与我买针线的,官人拿去作茶点之用。”说完便拿出来,国
泰含有愧色,接在手中,说:“娘子,安息罢。”陆氏安眠,国泰坐在灯下,
痴呆呆发愣,仰天长叹,徒唤奈何,心中一阵难过,提笔写了三张字柬,押
在砚台之下。待至天明,意欲唤醒妻子,又怕烦闷,站起身来,硬着心往外
便走。庙中有一位香火道①,姓冯叫冯顺,今已六十多岁,老者起的早,在院
内扫地,见高国泰出来,问道:“高先生因何起得这般早?”国泰说:“老
丈你开下门,我要下山访友去。”冯顺开了门,高国泰下了城隍山竟自去了。
陆氏醒来,不见丈夫,不由的大吃一惊,连忙到外面各处寻找,听冯顺说:
“高先生清早就走了。”陆氏连忙到屋内各处找寻,只见那边有三张字柬,
头一张字柬上写的是:“时衰运蹇度日难,含羞无奈往尼庵,佛门虽有亲情
意,反被旁人作笑谈。”陆氏看了这首诗句的意思,云是自己因为贫寒,不
能养家立业,与妻子托身庙中,岂不为人耻笑。再看那第二张是:“此去他
乡少归期,生死存亡自不知,大略今生难聚首,有缘来世做夫妻。”陆氏一
看这二句诗是绝话,此番一去,没有回来之日,死活不定,大概不能团圆,
再结来生之缘。又看那第三首是:“留书落笔暗含悲,恨我无能更恨谁,寄
与贤妻细参悟,托身另找画蛾眉。”陆氏一看这第三首诗,放声痛哭,五内
皆裂。正在悲惨之时,老尼姑过来问道:“侄女因何这般伤感?”陆氏就把
高国泰留了三首绝命诗走了,大概是九死一生。老尼姑说:“儿呀,不要着
急,我倒有个主意,现在西湖灵隐寺有一位济公,乃是在世的活佛,能掐会
算,善知过去未来之事。我派香火道冯顺去到灵隐寺,把他老人家请来,给
占算占算,高先生上哪去了?落在哪方?派人去把他找回来。”立刻陆氏说:
“既是如此,赶速派人去请济公。”老尼姑派冯顺下山去请济公,第一次到
灵隐寺,济公不在庙里。第二次去请,见兵围灵隐寺。第三次冯顺一打听,
济公被秦相锁了去,因此耽误了三四日。那天冯顺又下山去找济公禅师,见
罗汉爷同着赵文会、苏北山正往山上来。冯顺赶忙跑过来行礼说:“师父,
你老人家可来了。我连次到庙里去找你老人家几次,今天你老人家为何这般
消闲?此时上哪里去?”济公说:“我要到你们庙里找老尼姑,我们送一个
人出家。”冯顺说:“好,好好。我们当家的,正要请你老人家有要紧事。”
赵文会、苏北山问道:“你们的庙里有什么事?”冯顺就把那高国泰之事,
由头至尾,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众人方才一同奔进庵来了。冯顺前面
引路,进了庙来,到得西院。那院是三合房,东西房各三间,北房三间。冯
顺同众人进了北房。赵员外一看,屋中甚是清洁,北墙旁一张条桌,上面摆
了许多经卷。头前一张八仙桌,两旁有椅子。济公在上首椅子上坐,赵文会
在下首坐下,苏北山在旁面椅子上坐定。抬头一看,见正面墙上有一副对句,
写的甚好。当中一张大挑①,上写的是:惟爱清幽远世俗,靠山搭下小茅屋,
半亩方塘一鉴水,数棵柳树几行竹。春酒热时留客醉,夜灯红处读我书,利
锁名缰全撇去,一片冰心在玉壶。”两旁又有对句,上写的:“青山不改千
①香火道:寺庙中管理香火杂物的人。
①大挑:本为古代选官的一种制度。此处可作“较大篇的一张”解。
年画,绿水长流万古诗。”下面落款,写的是高国泰拙笔,苏北山一看说:
“圣僧,你看高国泰真是风流才子。方才听冯顺之言,果然不差。你看这对
句,写的笔迹甚佳。圣僧,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把他找回来,我成全成全他,
给他找个学馆,待至大比之年,我再赠他银两,叫他求取功名。”和尚说:
“好,这也是员外的功德。”正说之间,老尼姑清贞领着徒弟侄女,一同前
来参拜圣僧,求罗汉大发慈悲:“这是我侄女陆素贞,只因她丈夫高国泰把
她留在我这庙中,不言而别,今天已三四日,求圣僧大发慈悲,给占算占算。”
和尚说:“那个容易,我们今天救了一个人,乃是名门之女,误入烟花。她
意欲出家,我等打算送到你这庙里来,你收个徒弟罢。”老尼姑说:“师父
吩咐,弟子从命就是。”赵文会说:“少时就送到,我施舍给你庙里二百两
香资。”老尼姑谢过赵员外,还求:“圣僧先给占算占算,高国泰落在哪里?”
济公按灵光连拍三掌,和尚说:“呵呀,完了,完了!”陆氏娘子在旁边一
听,吓得面色改变说:“圣僧慈悲设法搭救搭救。”清贞也苦苦哀求,和尚
说:“此刻有了什么时光?”冯顺说:“天已到了午初之时。”济公说:“这
个人刻下距此有一百八十里路,天要到落日之时,他有杀身之祸。”苏北山
说:“师父,你老人家慈悲罢。”和尚说:“我要找他回来,你可以代他成
一个学馆。”苏北山说:“弟子成全他便了。”济公说:“你派家人同我去
叫他,带二百银子盘川。”苏北山说:“苏禄,你炔去到钱铺之中,去取二
百两银子,同圣僧去找高先生。”清贞说:“冯顺,你同济公前往。”陆氏
连忙叩首。济公说:“赵文会,苏北山,你二人待尹春香来,送她出家,你
二人再走。”二人答应。苏禄把银子取来,济公同二人出了清净庵,到了山
下,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三步。苏禄说:“师父,你老人家到黑还走一百八
十里路,连八里路也走不了,你老人家要换个样走容易哪。”和尚说:“换
个样走不难,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三步。”冯顺暗地只是笑,说:“师父,
你至黑走回去了,这样走如何是好呢?”济公说:“我要快走,你跟的上吗?”
二人说:“跟的上。”济公说:“好,我就走。”说完,行行,往前就跑,
展眼就不见了。那二人连忙追下去,只跑了有二三里之遥,二人走的浑身大
汗说:“咱们到树林之内休息罢。”二人方一进树林,和尚说:“才来呀。”
二人说:“我等连休息都没有,你老人家早来了。”和尚说:“我倒睡了两
个盹了。那腿是你两个人的?”二人说:“我们腿长在身上,这不是我们的
是准的?”和尚说:“倒是你二人的,我一念咒,他就走。”冯顺说:“好
好,你老人家来念咒罢。”和尚见二人都站好了,说:“我念咒了。”口中
念念有词,说:“唵嘛呢叭■吽唵敕吓。”那二人身不由自主,两腿如飞的
跑下去。苏禄只叫道:“师父,可了不得了!前面皆是树,撞了,准死无疑。”
和尚说:“不要紧,都有我哪,到了那里就撞不上。”二人果然到了那里,
穿着树就过去了。正跑着,见由村里出来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碗。济公睁眼
一看,这是一个逆子。此人姓吴名叫云,家里就是他寡母。今天吃包饺子,
他母亲都做好了。吴云回去一瞧,没打醋,他就恼了,说他母亲:“年纪越
老越昏,哪家吃饺子不打醋?你真是没用!”他母亲也不回言。他赌气出来,
拿了碗打醋,被济公看见,济公早已占算明白,用手一点指,这吴云也就跟
了冯顺二人跑,不由的喊叫道:“我不往哪里去呀!这是什么一段事、我的
腿要疯呀!”三个人耳朵内,只听呼呼风响,仿佛驾了云一般往前跑去,见
眼前白亮亮是河。苏禄就叫:“圣僧,休叫我跑了,面前是河呀,跌在里头
就死了!”和尚说:“不到紧,加点劲就过去了。”来到河这里,仿佛如飞,
就过了河。苏禄想:“我快找株树抱住就得了。”好容易见有了树,苏禄忙
一抱,栽倒在地。冯顺也跌倒在地,那打醋的人也跌倒。和尚来到说:“你
们起来。”三个人说:“起不来了。”和尚掏出一块药来,分给三个人吃。
三个人觉得身体能活动,站起来,吴云直发呆。由那边过来一位走路的,苏
禄道:“借问这是什么所在?”那个回道:“这是小刘村。你们几位上哪里
去?”苏禄说:“我等由临安城上余杭县去。”那人说:“你们走过来了,
只离余杭县二十里地面。”吴云一听:“哎呀,把醋碗也摔了,饺子也没有
吃,出来二百里之远。如今怎么回去?”和尚说:“我还把你轰回去!”吴
云说:“可别轰了,我一个站不注,上了北塞,我怎么回来?”自己由这里
走了两天一夜,才到了家。自此见了化小缘的和尚就跑,把穷和尚怕在心里。
这且不表,单说苏禄向圣僧问道:“你我今日可是往余杭去找高先生么?”
济公说:“正是。”三个人于是直奔余杭而去。罗汉爷又做出一件惊天动地
之事,搭救高国泰。不知后来之事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苏北山派人找寒士高国泰急难遇故知
话说济公带着苏禄、冯顺,来至余杭县南门外。路东有一座饭店,和尚
抬头一看说:“苏禄、冯顺。你我进去吃杯酒,可休息休息再走。”二人点
头,进了饭店,要了几样菜。苏禄说:“圣僧,你我已至余杭县地面,高国
泰现在哪里?可以把高先生找来,一同喝酒好不好?”和尚说:“咱们先喝
点酒,回头再找他去,离这样的路甚远。”三个人说着话,把酒吃完了,给
了饭钱出来,离了酒饭店,进了南门,来至十字街,往东一拐,路之北头就
是县衙门,和尚放步就往衙门里跑。苏禄说:“师父往哪里去?”和尚说:
“你两个人在这里等着,我到里面找个人。”和尚才一到大门,就听见里面
叫喊:“抄手问事,万不肯应,左右看夹棍伺候!”“把高国泰夹起来再问!”
和尚闻之,就打了一个寒战。书中交代:高国泰因何来至此处吃官司呢?这
内中有一段隐情。只因那日高国泰下了城隍山,自己因回思细想:若要投往
地方,又没有亲故,也没处安身。自己一想:“莫如回归余杭县。”自己搭
了一只船,也是乡亲给了一百文船钱,吃了东西,来至余杭县,二百文也是
用完了,心想:“此时回往故土,也是没处投奔。一无亲戚,二无宾朋,想
借几吊钱的地方都没有。在外思想回家,即至回家,又该如何?有几家至亲,
也可以代我分忧解闷;有几个知己的朋友,也可以谈谈肺腑之言。真是应了
古人那两句话:贫居闹市有钢钩,钩不住至亲骨肉;富在深山有本棒,打不
断无义亲朋。”自己想了半天。高国泰本是一位有志气的人,又不屑求亲乞
友,越想越难过,倒不如一死方休!来至南门外城河,打算跳河一死。站在
河沿一看,来往船只不少,心想:“死了死了,一死便了,万事皆休。生有
时,死有地,这就是我绝命之所。”想罢,将要往下跳,就听背后有人说话:
“朋友,千万勿跳河,我来了。”高国泰回头一看,见那个人身高七尺,细
腰扎背,头戴青壮帽,身穿青布裤袄,青抄包,外罩青绸于英雄氅,面皮微
紫,紫中透红,红中透紫,环眉阔目,准头端正,三山得配,五岳停匀,年
有二十以外,说:“先生乃读书明理之人,何故寻此短见?”高国泰说:“兄
台,你不必问我,是阳世三间没有我立足之地,我非死不可。”那人说:“先
生,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何不与我谈谈。”高国泰见那人诚实,说:“兄台,
尊姓大名?”那人说:“姓王名成壁,就在此地居住。我在河沿这里当一个
拢班,所有来了客货,都是我找人来卸。先生是因何事寻此短见?”高国泰
说:“我也是此地人,王兄。我在南门内居住,姓高名国泰,只因家世式微,
我带着家眷,到临安城投亲,把家眷住在尼庵之内。我想男于立身于天地之
间,上不能致君泽民,下不能保养妻子,空生于世上,因此我想生不如死。”
王成壁说:“兄台,你聪明还被聪明误,何必如此轻生,你先来同我到酒饭
馆中吃点酒,我给你再出个主意。你不必呆想,人死则不能再生。”高国泰
方才同王成壁来到酒馆里。两个人要酒要菜,吃了个酒醉肴饱。王成壁说:
“我现在手底下没有一文,也没有一项进款,还要等上半天才能到手,今天
你先去拉船纤。”高国泰说:“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个拉纤?”王成壁
说道:“先生,你不要这样子说,人得到那里是那里。你可记得古人有两句
话: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才能够行呢。今天你先去拉纤,
等我的钱到手,我再给你些银两去接家眷,然后,我再托朋友,给你找一学
馆,你看好不好?”高国泰想:“我今与你萍水相逢,如此劝我,我也不可
过于固执。”想罢说:“兄台,既是这样厚爱小弟,我就去拉船纤。”王成
壁说:“好。”站起身来,领着高国泰来至河沿,见有一只杂货船,早已装
好,少时就开船。王成壁说:“管船的,我这有一位朋友,叫他同你们拉拉
船纤,管船的多照看点,到了卸了货,千万仍把他带回来,可不必管他。”
管船的道:“是了,有王大爷在里头,我们决不能错待了。”高国泰就在这
里等候,工夫不大,管船的开船,众人都拿起纤板。大家皆是行家,高国泰
也不懂。有人把纤板递给他。当时开船,别人拉纤都喊号子,高国泰想起念
书来了,念的中庸右第十三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
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
不自得焉。”他只念他的书,众拉纤人一阵大笑。那一日到了殷家渡,货船
卸了,高国泰累的疲困不堪,就在船中睡了。次日船上又装上别的货往回走,
高国泰又拉起来。这一日回至余杭县,正到了码头口,见王成壁在那里站着,
国泰即赶过来。王成壁说:“先生,这一次多有辛苦了。我在此盼望你,合
是你我弟兄有一段前缘,今天我进了一笔款三十五吊,你先同我来吃碗茶,
用点心,回头再进城换银子,明天你去接家眷。今天沽酒买肉,你我痛饮,
以尽通宵之乐。”高国泰说:“很好,很好,我与王兄初会,兄长这般厚待,
我深感谢。”王成壁说:“你我好弟兄知己,不必客气。”国泰想:“这个
朋友倒很诚实。”跟王成壁吃了些点心,天已不早了。王成壁把钱交付高国
泰,进城换银子,拿了酒瓶,打酒买肉。高国泰拿了钱入城,换了五十两银,
打酒买肉。买完了东西往回走,正要关城,国泰刚赶出了城,只见由对面来
了一人,飞也是直奔,仿佛有急事的一般,正与高国泰迎面相撞。那人连忙
说:“先生不要见怪,我一时太急,因有要事,我给先生陪罪。”拱手作揖,
说着话,竟自出城去了。高国泰本是文雅之人,虽被他碰了一下,自己一想:
他也不是有心。这有何妨。国泰出城往前走,忽然一想:“方才不要把银子
碰去了!”用手一摸,银子形影全无,把国泰吓得目瞪口呆!原来方才那个
是个白日贼,早看见高国泰换银子。真是贼有贼智,故意撞高国泰,把银子
搭了去了。高国泰越想这件事越不对:“回头我见了王成壁,无言可答,莫
如我一死。昨日要死没死了,是还有两天罪来受完呢?这真是阎王注定三更
死,哪敢留人到五更?”到了护城河岸,打算要投河。自己叫道:“高国泰,
高国泰,你好命运不通!不想我今天死于此地。”正自怨恨,只听那旁有人
说话:“莫非是恩兄高国泰吗?”来至切近,把高国泰一拉说:“恩兄可想
死小弟了!我往各处去找,并无下落,不想今日在此相见。”说着话,就过
来叩首。高国泰一看,并不认得。看来似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因说道:“老
兄不要认错了人。”那人说:“兄长,你连我小弟李四明都不认识么?”高
国泰一听,说:“哎呀,原来是你呀?”且说那李四明幼年家贫,寡母住在
高国泰家和左右比邻而居。高国泰一家全好善,时常周济他家,后来李四明
就在高国泰家念书。他母亲死了,也是高家花钱给他安葬。高国泰问李四明:
“是要求功名,还是去作买卖?”李四明说:“要我找个铺子去学生意才好。
我家又没钱,哪有这样花费去求功名?”国泰说:“也好,我给你找一个买
卖罢。”便在本城天成米店去学生意。凡上工一切衣服被褥,全是高家代给。
李四明也用心练习,并不荒误,专心做那生意。三年已满,东家到店算帐,
见李四明各事勤俭,心甚爱悦,把他带到家中,另给他开个米店,在清江做
买卖,甚为得利。东家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把李四明招做养老的女婿,
把一分家业全给他。后来他们老夫妻也死了,李四明一手成运,全是他经理。
想起当年若不是恩兄,我那得有今日?就带着家眷,收拾细软物件,要回故
土,去访恩兄高国泰。到了余抗探访,并无人知道高家移往何方,皆云穷跑
了。李四明太息不已,就在西门外买了一所房子,又在南门外开了一个粮店。
今天是要回家,遇见高国泰,二人相见,悲喜交加,各诉往事。高国泰说:
“老弟,我今日要不去银,你我也见不着。”李四明说:“你光跟我到家,
咱二人有话再讲。”二人站起来,往前走了不远,高国泰脚下一拌,伸手拿
起一宗物件来。有分教,小人怀仇挟恨,误害良民,忠良尽公,判决奇案。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故友相逢知恩报德小人挟仇以德报怨
话说高国泰捡起来伸手一看,原来是两匹缎子。借着皓月当空,打开一
看,上面有兴隆缎店四字。李四明说:“那两匹缎子,还不是咱们本地余杭
县的字号。我们余杭具有两家绸缎店,字号是天成永顺。这兴隆缎店不知在
哪里?”高国泰说:“咱们在这里站着,等等有人来找好给他。要是本人丢
得起,还不要紧,倘如是家人替主人办事,一丢了,可就有性命之忧。”那
二人在此等候多时,不见有人来找。李四明说:“天也不早了,你我回去罢。
待明日有人找,说对了,就给他;没人找,我们四门贴起告白,也不算瞒昧
这东西。”高国泰说:“我今天理该去见见王成壁。我拿钱出来买东西,并
换银子,他还待我回去吃酒。我因为丢了银子,才要寻死。今我不回去,恐
其他多疑。”李四明说:“兄长先同我回家,然后再派家人去给他送信,明
天你我弟兄再回拜。”说着话,两个人向前走,来到西门李四明的住宅门首,
大门虚掩,推门进去。高国泰见二门外有西房三间,屋中灯光门的。高国泰
说:“今天天已晚了,明天我再至里面,我们就在这屋中坐罢。”李四明说:
“这三间房,被我租出去,我倒可不要房钱。因为我常不在家,再招一家街
坊,彼此皆有照应了。”高国泰点头,来至二门叫门,里面出来一个婆子,
开了门一看:“大爷回来了。”李四明说:“你进去告诉你主母,就提我恩
兄高国泰来了。”老妈进去不多时,听里面说:“有请。”二人才来至里面
上房,见屋中倒也干净。里面何氏出来,见了高国泰行完了礼。李四明告诉
婆子:“给收拾几样菜,我们弟兄两个,到东配房去吃酒。”两个人来至东
配房,在灯光之之下,又把两匹缎子打开一看。李四明说:“两匹缎子倒是
真真宝蓝的颜色,只不知这兴隆缎店的字号在哪里?明天咱们四门贴上告白
条,要有人来找,说对了就把他。没人找,合该你我每人做一件袍于穿。”
高国泰说:“是,明日贤弟你要带我去谢那王成壁大哥。若不是他救了我,
我早已在九泉之下。那位朋友倒是一位忠正诚信之人,笃实仁厚,大有君子
之风,同我一见如故,我心中甚为感念,良友颇不易得。”李四明说:“好,
明日我同兄长去见见那个朋友。”二人吃完酒,安息,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起来,二人净面吃茶,只听外面有人叫道:“李四明,你家住着一位高国泰
吗?”连声叩门。二人站起来,到了外面,门开了一看,门口站两个头役①,
带着四个伙计,头戴青布英翎帽,身穿青布衬衫,腰扣皮廷带,足下穿着窄
腰快靴,个个手拿铁尺木棍。这两个头儿,一位叫金陵寿;一位叫董世昌。
一见高国泰道:“朋友,你姓高叫国泰罢?”高国泰说:“不错,二位怎佯
呢?”那头儿一抖铁锁,把高国泰锁上。李四明走来一拦,把李四明也锁上
了,拉住说:“进院搜赃。”到里院各屋一找,由东屋找出那两匹缎子来。
李四明二人问:“头儿,你二人因什么事,把我二人锁上?”金头说:“这
里有一张票子,是我们本县老爷派我们来急速拘锁,我二人无故也不敢误锁
良民,诬良担不了。你二人作的事,自己也知道,尚来问我们吗?”那些头
役说:“拉着走,休要多说。到了衙门,你们就知道了。”立刻拉着二人,
抱了二匹缎子,到了县衙班房之中坐下。此时老爷迎官接差未回,候至日色
西斜之时,老爷方回衙署之内,立刻传伺候升堂。三班人役喊堂威,站班伺
候。壮班,管的是护堂施威;皂班,管的是徘衙打点;快班,管的是行签叫
①头役:即公人。
票,捕盗捉贼。三班各有所司之事。老爷姓武名兆奎,乃是科甲出身,自到
任以来,断事如神,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真正治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今日升堂,吩咐:“来,带差事!”只听下面有人说:“殷家渡抢夺缎店,
明火执仗,刀伤事主,抢缎子五十匹,银子一千两,贼首高国泰,窝主李四
明拿到。”“哦。”两旁一喊堂威,立刻带上高国泰、李四明。二人跪下,
口称:“老爷在上,生员高国泰叩头。”“小的李四明叩首。”老爷在上面
一看,只见高国泰文质彬彬,品貌端正,五官清秀,面不带凶煞之气,遂问
道:“高国泰,汝等在殷家渡抢夺缎店,明火执仗,同伙共有多少人,抢去
缎匹归于何处?讲!”高国泰说:“老父台在上,生员乃读书之人,不知殷
家渡抢缎店之故。至于明火执仗,生员一切不知。”老爷把惊堂木一拍,说:
“呔,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拉下去,给我打!”高国泰说:“老父台
且息怒,生员有下情上达。殷家渡明火执仗,刀伤事主,生员实不知情,要
严刑拷打,就是叫我认谋反之事,生员也不认。”老爷说:“据我看来,你
这厮必是久贯为贼之人。既是抢缎店你不知情,因何这两匹缎子在你手?”
高国泰说:“生员昨日晚在城外拣的。我本打算今日四门贴帖,如有人来找,
生员必还他。不料老父台把生员传来,这是一派真情实话。”老爷把那两匹
缎子拿在手中一看,吩咐:“带兴隆缎店守铺王海。”不多时,只见由外面
上来一人,年约五旬以外,五官丰满,面带忠厚,跪下给老爷叩首。老爷叫
差人:“把二匹缎子拿下去,看是你铺中卖出的,是贼人抢了去的?事关重
大,不可混含。”王海拿过去一看,说:“老爷,这两匹缎子,是贼人明明
抢了去的。”老爷一听,问:“你怎么知道是被贼人抢了去的,有什么凭证?
讲。”王海说:“回老爷,有凭证。在小的铺子内,架子上的货,就有兴隆
缎店。没有我们铺中的图记兑印,要是有人上我们那里买的缎子,临买好之
时,单有一个兑印,图记是篆字:生财有道。这缎子上没有兑印,故此知道
是贼人抢去的。”老爷吩咐下去,高国泰跪在一旁听的明白。老爷说:“高
国泰,你可曾听见了么?给我上挟棍,挟起来再问。”高国泰说:“老父台
的明见,生员这两匹缎子实是拾的。就是贼人抢了去,也许遗失,被生员抬
着。老父台说生员明火执仗,有何凭证?可以考核。”老爷一听勃然大怒,
把惊堂本一拍,说:“你这厮分明是老贼,竟敢在本县面前如此刁猾,你还
说本县把你判屈了。”吩咐左右“把见证带上来”。高国泰一听有见证,吓
的面上失色。只见从旁边带上一个来。高国泰一看,并不认得。只见此人有
二十余岁,头戴青布头布,身披青布小夹袄,青中衣,白袜青鞋,面皮微白,
白中带青,两道斗鸡眉,一双瓯口眼,蒜头鼻子,薄片嘴,窄脑门,撇太阳,
长脖子,大颊落素。李四明一看认得,原来是同院的街房姓冷行二,外号叫
冷不防,住李四明外头院三间房,平时与李四明借贷不遂,他怀恨在心。冷
二就是人口两个过日子,他养不了他媳妇,他媳妇去给人家佣工做活,他一
个人在家终日盘算,可恨李四明有钱不借给他。那天晚上,他正在屋中着烦,
听李四明的家中请人。冷不防想:“李四明平时未在家内请过朋友,莫非有
什么事?”他暗中偷听,请的是高国泰,李四明同了进去。冷二站在二门一
听,听四明说拾这个两匹缎子,是兴隆店的,没人找,我们二人做两件袍子。
冷二听的明白,心中想:“我听说兴隆缎店在殷家渡,前次闹明火执仗,此
案尚未拿着。我明日到衙门去,给他贴一贴膏药,就说他是窝主。李四明真
是可恨,发此大财,我去惜几吊钱都不惜,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假使我再惜
钱,他就不敢不借给我了。”因此他第二天一早,奔县公署来,问:“哪位
头该班?”有人答话:“是金陵寿金头的该班。”冷二进来说:“金头,殷
家渡明火执仗这案,你们办着没有?”金头说:“没办着。”冷二说:“我
们院里房东李四明,他窝藏汪洋大盗,昨天有贼首高国泰住在他家,两个人
商酌一夜,我听的明白,特地前来送个信息。”金头儿一听说:“好哇,我
带你见见我们老爷罢。”叫人往里回话,老爷立刻升堂,带上冷二回话。冷
二上来跪下说:“老爷,小的住的李四明的房子,常见有形迹可疑之人从他
家出入。昨夜晚间,有贼首高国泰在他家里,诉说殷家渡的明火执仗,刀伤
事主,我合房东并无冤仇,怕老爷访知,小的有知情不报,纵贼脱逃之罪。”
老爷吩咐先把冷二带下去,派金陵寿、董世昌把高国泰、李四明一并锁拿到
案,及二人一到,说带见证,便把冷二带上来。不知如何判法,且看下回分
解。
第三十回余杭县清官逢奇案殷家渡济公捉贼人
话说冷二上堂来。老爷问道:“冷二,你说高国泰明火执仗,现在已把
高国泰带来,你可认得?”冷二说:“认得。回上老爷,他与李四明在屋中
谈心,小的听得明白。”高国泰在旁说道:“回老父台,我生员并不认得他。”
李四明往前扒跪半步,说道:“老爷在上,这个冷二原来跟我同院,住我的
房子,皆因他欠着小的的房租不给,时常同我借钱。借了几次不还,他还要
借,我不借与他,因此借贷不遂,他记恨在心,诬赖好人,求老爷格外施恩。”
老爷说:“好,我用刑拷你们。
拷明了准,我办谁。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招,把高国泰并李四明一同
夹起来再问。”两旁衙役等答应。将要用刑,忽然间公堂之上起了一阵狂风,
刮的真正好厉害,对面下见人。少时风住了,老爷再一看,见公案桌上有一
张纸,上写“冤枉”二字。老爷也不知是谁写的,自己揣度:其中必有原因。
吩咐:“来,暂把高国泰、李四明二人押下去,把冷二也押下去。”老爷退
了堂。书中交代:这阵风乃是济公来到,把手一指,起了一阵怪风。迷住众
人眼目,在公案之上写了“冤枉”二字,自己出了衙门,领了冯顺、苏禄二
人到了西门外,他也并不说住房,仍是往西走了有二里之遥,说:“二位,
你等看这是哪里来的银子?”苏禄、冯顺二人立刻收拾起来,一起往口袋里
装。济公说:“这必是保镖的达官遇见贼,把银子抢了,这是剩下的,咱们
拣个便宜。”三人说着,一直往西走,到一个镇市叫殷家渡,由北往南走了
有一箭之地,只见路东有一段白墙,上写黑字是“孟家老店,草料俱全,安
寓客商”。济公立于那座门外叫开门,里面问:“做什么的?”外面说:“住
店,快开门。”里面说:“没房,都住满了。”济公说:“找一个独屋就行
了。”里面说:“没有。”济公说:“我这里银子甚多,走不了,如何是好?”
里面听的明白。书中交代,这座店乃是孟家老店。店东盂四雄、李虎。两个
伙计,一个姓刘,一个姓李,久贯害人,要有孤行客,行李多,彼套大,他
们立刻用蒙汗药酒,把他治倒杀害。上房全有地道,因此这店不只做买卖,
竟专门害人。伙计一听外面说有银子,连忙到门口往外一看,见三人扛着有
无数银两。伙计连忙来至柜房说:“掌柜的,外面来了两个人,同着一个和
尚,带着许多的银子要住店。”孟四雄说:“你何个把他们请进来。”伙计
说:“我已经告诉他们说没房。”孟四雄说:“我教你几句话,你就说我们
掌柜的说了,怕你们三位带着银两一路走,年岁饥荒,倘若遇见贼,轻者丢
银两,重者伤性命。我们掌柜的最喜行好,给你们三位顺一间房,叫你们注
罢。”伙计听明白,回身出来开门,见三个人还站在门口。伙计说:“三位
没走呀?”济公说:“你们掌柜的听见了,顺一间房叫我们住,怕我门丢了
银子是不是?”伙计说:“不错。”济公说:“好,前面引路。”伙计前头
走,济公三人大步进了店门,见迎面是个照壁,东边是柜房,西边是厨房,
里面东边一溜房,西边一溜房,正北是上房。和尚站在院里不走,说:“你
这院内是什么味?”伙计说:“什么味呀?”和尚说:“有点贼味。”伙计
说:“和尚别打哈哈,你们住上房罢。”和尚说:“好,上房凉快,八面全
通的。”伙计说:“只是没有糊窗户,你进去罢。”和尚同苏禄、冯顺来至
上房西里间一看,靠北墙是炕,地下靠窗户是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冯顺、
苏禄也困乏了,坐下休息休息。伙计先打洗脸水,然后倒茶送来,说:“你
们三位要吃什么?”和尚说:“你随便给煎炒蒸煮,配成四碟,外两壶酒。”
苏禄、冯顺说:“我们两个人可不喝,已困乏要去睡了。”和尚说:“你们
不喝我喝。”伙计下去喊了煎炒蒸烧四个菜,“白干两壶,海海的迷字。”
和尚说:“伙计回来。”伙计问道:“要什么?”和尚说:“你代我要白干
两壶,海海的迷字。”伙计一听,大吃一惊,心想:“这和尚可了不得,真
是内行人。要不然,他怎能也说江湖黑话?”伙计回道:“和尚,什么叫海
海迷字?”和尚说:“你说理不说理,你如不说理,我打你一个嘴巴。”伙
计说:“我怎么不说理?”和尚说:“你才说海海的迷字,你倒问我,我还
要问你什么叫做海海的迷字。”伙计一想:“这话对呀,方才可不是我说的
吗,倒叫和尚问住我了。”伙计方才说:“我方说的海海的迷字,是给你打
些好酒。”和尚说:“我也是说要点好酒,你去拿去罢。”伙计到外面把酒
拿来,和尚便睁开一只眼直向酒壶内瞧。伙计说:“和尚你瞧什么?”和尚
说:“我瞧瞧分量多少,贵姓刘伙计?”伙计说:“你知道我姓刘义问我。”
和尚说:“我看你这个人倒很和气,咱们两个人一见就有缘,来罢,你可喝
杯酒?”伙计说:“不行,我是一点酒不喝,一闻酒便醉了,人事不知。”
和尚说:“你少喝点,一杯罢。”伙计说:“不行,要叫我们掌柜的知道,
我跟客人喝酒,明天就把我散了。”和尚说:“你不喝我的酒,倒叫我好疑
心,仿佛酒里放搁上什么东西是的,你不喝我也不喝了。”伙计说:“和尚,
你喝你的:倒不是我不喝,如我们掌柜的知道,不是买卖规矩。”和尚说:
“你喝一口酒,这也不要紧,一段小事。”伙计说:“我把酒给你温温去,
也许凉了。”伙计拿注酒壶来至柜房说:“掌柜的,这个和尚真怪,拿了酒
去,他叫我喝,我不喝,他也不喝。我先换一壶没麻药的,他叫我喝,我就
喝。”掌柜的给了一壶好酒,伙计拿到上房来说:“和尚,小店本没有这个
规矩,你既叫我喝,回头我喝。”和尚说:“你把酒温热了?”伙计说:“温
热了。”给和尚,和尚一仰脖子,把一壶酒都喝了。和尚拿那壶有麻药的给
伙计,和尚说:“你喝这壶罢。”伙计赌气往外就走。和尚说:“你不喝,
我也不喝了,一个人喝酒没趣。”吃了些饭菜,撤去残桌,和尚闭上门睡了。
伙计到前面柜房说:“掌柜的,这三个人可就是和尚扎手,回头动手的时候,
可得留神和尚。”李虎说:“不要紧,回头叫李伙计拿刀去,你在此休息,
用你问了。”刘伙计点头答应。待天交三鼓后,李伙计拿了一把刀,就奔北
上房。来至里面,把上头门插棍挑开,再挑底下。把底下挑开,用手一推,
门上头又插上。伙计一想:“怪呀。”又挑一头,把上头又拨开,一推门,
底下又插上。伙计把窗户捣了一个小洞,往里面一看,见屋内三个人睡的是
呼声振耳,沉睡如泥。伙计又拨门,拨了半天,依旧没拨开。他方才直奔上
房西边,单有一个单间,有地道通到上房。李伙计把一轴画卷起来,桌子移
开,由地道而入。方一低头向前走,走不动了,仿佛有什么阻住。掌柜的李
虎在柜房等了半天,不见李伙计出来,叫刘伙计去瞧瞧。刘伙计拿了一把刀,
来至上房,见那门也没开,也不知李伙计往哪去。刘伙计便直奔上房东边,
也有一个单间通到上房,有地道。他到了那东间把桌子挪开,画条卷起。打
算要由地道进去。及下地道向前走不过去。把李虎、孟四雄等了半天,不见
李刘两伙计回来。二人等急了,各持钢刀一把,扑奔上房,见门闭了,也不
知两个伙计往哪里去了。李虎用刀将门拨开,二人来至外间屋中,入神一听,
西里间屋内鼻息如雷,方才把西里间帘子用刀一挑,往屋中一看,见和尚头
向南,伸着脖子脑袋,将炕帘搭拉着,那两人睡的人事不知。李虎想:“合
该你三个人该死。”放步向前,举刀方欲杀和尚,见和尚冲他支牙一乐,把
李虎吓了一跳,回身便要走。见和尚又睡了,李虎想:“敢是和尚做梦呢?
我怎么刚要杀他,他冲我一乐?”楞够多时,复又近前把刀举起来,往下一
落,和尚用手一点指,用定神法把他给定在那里,李虎也不能动。孟四雄在
外面等了半天,看李虎举刀不往下落,心中着急,方才闯进屋中,伸手拉刀。
罗汉爷施佛法大展神通,要捉拿贼寇、搭救高国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拿贼人完结奇案施邪术妙兴定计
话说孟四雄拉刀要杀济公禅师,罗汉爷翻身扒起来,用手一指,口念六
字真言:“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就把贼人用定神法定在那里。和尚一
脚,把苏禄揣醒,一脚把冯顺揣醒,这才喊嚷:“了不得了!有了贼人,要
杀人呢!”和尚站起来要往外跑,苏禄、冯顺二人睁眼一看,只见孟四雄、
李虎二人,各执利刃,站在那里不动。二人立刻跳下床去,往外就跑,站在
院中喊嚷起来,说:“有了贼啦,杀了人啦!救人哪!”外边正遇巡夜官兵
到来,听说店内嚷有贼,本汛千总①刘国斌,带着有二十名官兵,正因前街兴
隆缎店明火执仗,刀伤事主,失去缎子五十匹,银子一千两,并未破案获贼。
今日听见店内有人喊嚷有贼,连忙叫兵丁登梯子上房,跳在院中,先把大门
开放。刘老爷从外边进来,先把苏禄锁上,苏禄说:“众位先别锁我,我不
是贼,贼在屋中哪!我们同伴三人,还有一个老头儿冯顺,一个和尚济公,
共三个人,是由临安来找人,昨日住在这店内。是贼人执刀要杀我们,故此
我们喊嚷。”官兵说:“好,我们要不是上过当的,我们还不先锁你。只因
我们前番在绸缎店内捉贼,进院内有人嚷,我们疑是本家,没拿。进屋一看,
把本家全上了锁,贼倒跑了,我也是出于无法,这次不能上当了。”苏禄说:
“你们先到房内看看贼,找我们同伴两个伙计。”众兵丁到上房一看,原来
是孟四雄、李虎、刘大、李二。先把四人刀给夺过来,然后都锁上。出来各
处一找,并不见那二人,正自着急,听见马槽底下有沉吟之声,过去一看,
原来是冯顺爬在那里。出来一问,合苏禄说的一样。先把苏禄放开,再找和
尚。众兵丁帮着苏禄、冯顺找和尚,各房中都找到了,并没有和尚。找到厕
中,听见里面呼声振耳,到里边一看,果然是和尚站在那边,身倚墙睡熟了,
冯顺过去一推说:“济公,你老人家还睡呢,官兵来了,把贼拿住了。”和
尚一睁眼,说:“了不得啦!有贼啦!救人哪!”苏禄说:“有贼,你老人
家为什么会睡着了呢?”济公说:“只因贼人一闹,把我睡着了。”众人说。
“到上房拿你们的东西。”三人到北上房再看,那些银子全变了石头了。苏
禄问和尚:“银子怎么会变石头了呢?”济公但笑而不答。官兵把三人带到
武汛衙门之内,问冯顺,把已往之事述说一番。刘国斌问了贼人的名姓,一
并办好文书,连济公三人解往余杭具衙门。且说余杭县老爷正因高国泰这案
为难,不知如何办法,只见殷家渡武汛千总解上这案来。先把济公叫上来一
看,是个穷颠和尚,站在那里。老爷问:“和尚是哪里的?来此何干?见了
本县,因何不跪。”济公哈哈大笑说:“老爷,我是西湖灵隐寺济颠和尚。
只因:西湖有座城隍山,清贞礼拜我济颠,只因寻找高国泰,谁想公堂来鸣
冤。”知县一听,说:“原来是济公,弟子不知,来人安座!”和尚坐下,
述说住店情由。苏禄、冯顺二人磕头,起来站在一边。知县叫把贼带上来,
两旁答应。先把孟四雄带上来,跪下叩头。老爷问道:“孟四雄,店是你开
的。”贼人答应:“是。”又问道:“因何害人!开贼店,共有多少年,共
害了多少人?讲。”孟四雄说:“回老爷,小的务本做买买,并不敢害入。
只因昨天夜内小的店中闹贼之时,小人执刀追贼,正遇官兵巡夜,把小人捉
住当了贼啦。”知县说:“你先下去。”叫上官兵问问,是怎么拿的?官兵
把捉贼的情形,大概说了一回,老爷叫把李虎带上来,不准叫他二人串供。
①千总:古代武官名。
带上李虎来跪下,堂上老爷一看那贼人,五官凶恶,定非良善之辈。年有三
旬以外,一脸横肉,短眉圆眼。看罢问道:“李虎,方才孟四雄已然全招,
你还不实说吗?”李虎想:“他既实说,我也不必隐瞒。”说:“老爷,既
是他说,小人我也说罢。我二人都是殷家渡本街人,自幼结义为友,开这座
店之时,也是我二人同伙开的,今年整开了十年多。每有孤行客商,行囊褥
套大,下些迷魂药酒,把人迷倒了,害人得财,共害了有三四十个人。今年
上月二十六日,我们店内来了山东蓬莱岛的三个人,全是绿林中朋友。为首
的净江太岁周殿明,还有他两个徒弟翻浪鬼王廉,破浪鬼胡方。他三人因为
买缎子,合兴隆缎店口角,相争打起来了,当晚邀我等去抢兴隆缎店,抢去
缎了五十匹,银子一千两,持刀押颈砍倒更夫。有我们店中四个人,抢回来,
因为分赃不均,周殿明赌气走了。我等只因和尚带着二人到店之内,见他等
银子多,我等派伙计去暗害他二人,不想被官人拿获。这是已往之事,小人
并不敢撒谎。”知具问明白,把两个伙汁叫上堂来,一问,刘大、李二二人
也都招认了。再把孟四雄带上堂来对词,都讯问明白。把高国泰、李四明、
冷二三人带上堂来,叫招房书班先生一念招供,抢兴隆缎店,并无高国泰、
李四明。先吩咐把二人开放,冯顺一见高国泰,连说:“先生久违,我等都
为找你而来。”高国泰下堂站住,见冯顺过来先行礼,然后把上项之事,从
头至尾,述说一番。只见堂上把冷二打了四十板子,钉枷示众。把孟四雄打
了四十板子,连李虎带两个伙计,一同钉镣入狱。济公见把这案了完,立刻
站起身来,谢了知县下堂。见高国泰,都引见了明白。李四明说:“先请高
兄同济公,二位管家,先到我家,明天再走。”济公说:“也好。”一同往
前走,方出西门,济公问高国泰说:“王成壁周济你的银两,被何人偷去?”
高国泰说:“弟子不知是准,圣僧莫非知道!”和尚哈哈大笑,说:“你来
跟我看那边。”用手一指,只见从李网明院中出来一人,年有二十多岁,青
白面皮,短眉小眼,两腮无肉,头挽牛心发髻,身穿青布小夹沃,青布中衣,
白袜青鞋,两只眼似篱鸡,东瞧西看。李四明一看,认的是冷二的妻弟,名
叫夏一跳,久在街市窃取偷盗,是个白日贼。那天高国泰在钱铺换银子、被
他看见。贼起贼智,假作进城,故意把高国泰撞了一个斤斗,把银子掏去,
在赌博场中两夜的光景,把五十两银子输净。今日找冷二借钱,到这里一问
左右街坊,才知道是冷二打了官司。自己方一出门来,正遇见济公带着众人,
用手一指。夏一跳说:“众位你等看我,今天报应临头。”伸手自己打了几
个嘴巴,跑在河沿,跳下河去,往上冒了一冒,登时死了。地方官人知道,
报无名男子一个。本地面该管职官相验已毕,就地葬埋。李四明请众人到家,
整理酒筵,款待济公。高国泰说:“李贤弟,你到南门外去找王成壁,把我的
事部说明白,你替我谢谢罢。”李四明说:“明天我就去。”留济公住了一
夜。次日天明,济公带高国泰、苏禄、冯顺由余杭县起身,顺大道直奔临安。
这日正往前走,到了一座镇店,见街市人烟稠密,买卖甚多。正走在十字街,
只见东边路北有一座人门,门内高搭一座法台,三丈六尺,上安法桌法椅,
头挂五色彩绸,分东西两边。济公看罢,按灵光连击三掌,说:“善战,善
哉,我和尚既遇此事,焉有袖手旁观之理?且慢,我必须如此如此。”书中
交代,这座镇店名叫云兰镇,路北这家姓梁名万苍,家私巨万,膝下一子,
名梁士元。老员外为人乐善好施,专好修桥铺路,斋僧布道,创修寺院,印
造经文。只因有一个老道在这里,化了一百两银子,说修佛殿,及至给了他
银子走了。老员外在西街拜客,正看见老道由烟花院出来。老员外回到家中,
对家人说:“我施舍这些钱,原来老道前去问柳宿花,我是不能再舍施的。”
家人梁修德说:“老员外乃好善之人,咱们这里连年失收,米贵如珠,员外
何不修些好事,设立个粥厂,赈济这一方之邻里乡党,倒是一件好事。不知
意下如何?”梁万苍一听,心中甚喜,立刻禀明本地该管官长,择日放粥。
每日早来,打粥之人,吃粥一份,外给钱一百文,好叫众人种地。梁员外每
日在门外看讨粥之人,过了半月之久。这日梁士元在门外闲立,大有晌午之
时,只见从正西来了一个老道,年约半百以外,头戴青布道冠,身穿青布道
袍,白袜青鞋,背后敬斜宝剑,手拿蝇拂,面似乌金纸,黑中透亮,粗眉大
眼,一部连鬓落腮胡子。一见梁士元,恶念顿起。正是妖人妄兴害人计,罗
汉长施恻隐心。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云兰镇恶道兴妖梁万苍善人遇害
话说染七无正在门外站立,见从正西来了一个羽士道人,站在面前:“无
量佛,善戚善哉。贫道闲游三山,闷蹈五岳,访道寻仙,善观气色,能治吉
凶。看公子这分相貌,丑官端方,定是翰院①之材。”梁士元连忙躬身施礼,
说:“道爷贵姓?在哪座名山,何处洞府参修,我要领教。”道人说:“贫
道就在这正北五里之遥,五仙山祥云观出家。我姓张名妙兴,专好相法。”
梁士元说:“道爷既是好相法,奉求给我看看。”老道一听,正中心怀。他
此来原因他游方回庙,见围墙已倒,大殿失修。张妙兴就说他师弟刘妙通,
不知化缘修庙,尽在家中吃饭。刘妙通说:“我不能化缘了。如今云兰镇梁
善人概不书缘,家中立了粥厂,竟赈济我们这一方穷人。也是道门中人自己
坏事,前者有一位道门中朋友,在梁善人那里化了一百两纹银,说是修佛殿,
后来不修佛殿,他把一百两纹银全皆在烟花院中嫖了,被梁员外看见他从烟
花院出来。老员外因此不施舍僧道,我还往哪里化缘?”张妙兴说:“好,
我要化不了梁善人,我给你磕头,明天我去。”故此今日他来到这里,见公
子梁士元在门首站立。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过来一相面,见公子问他,
张妙兴要施五鬼钉头法,七箭锁阳喉恶化。张妙兴他先拉过公子的手来,说:
“公子这分相貌,是上等相法,看尊像眉清目秀,生在诗书门第,礼乐人家,
祖上根基不薄,真乃是石中之美玉,花中之丹桂。此时不但伴水游香,定然
科甲有准。此时官星未露,遇而不遇,达而不达,好比冲云之鸟,落在荆棘
之内;吞舟之鱼,临于污池之间。未得三江之水,焉能脱鳞为龙?公子把生
辰八字说明,我给细细掐算。”梁士元把自己生辰八字全说明白,恶道记住,
暗中掐诀念咒,照定梁士元,冷不防一掌!三魄勾去一魂,七魄勾去二魂。
梁士元一愕,反身倒下。老道自己回庙中,叫师弟用干草绑一个草人,用朱
笔写了生辰八字,用七个新针,把草人之心钉住。刘妙通是个忠厚之人,见
他这样行为,问他所害之人是谁。张妙兴说:“你不要胡说,我这不叫害人,
我要恶化梁员外。”从此每日往云兰镇上走走。书中交代,那梁士元自老道
走后,家人出来一看,公子爷倒在门外,立刻叫同事之人,把梁士元抬至内
院上房。梁员外一听,吓的惊魂千里。自己六十多岁,就是这一个孩子,倘
有不测,那还了得!连忙派人请高明先生来,就给儿子治病。把先生请来一
看,都说:“是失去魂魄,吃药不效。”急的老员外求神祷告上天,许了大
愿。一连两天,并不见好。这天早晨,梁善人站在门首,看那讨粥之人,来
的不少。他自己本是烦闷,只见从南来了一个妇人,头里跑着三个小子,都
有十一二岁,后面跟着两个小子,也有七八岁,背后扛着一个男孩,有三四
岁,怀中抱定一子,也有一两岁。梁员外一看,说:“哎呀,这个妇人把街
坊孩儿全带来了。来人把那位娘子请过来。”家人过去说:“娘子,我家员
外有请。”那个妇人过来,慢慢先把孩儿都放下,然后叩头:“惟愿员外三
多九如,多福多寿多儿女,福寿绵长。”梁员外问:“这几孩儿,都是你家
的吗?”那妇人说:“我姓赵,只因丈夫在外贸易未归,我这几个孩儿幼小,
人口甚重,又过这样荒年,故此我来这里讨一分粥,我一家人也好活命。”
梁员外吩咐家人:“取十吊钱赏给这几个小孩儿。”那妇人叩头谢了,拿钱
去了。老员外自己一想,方才那个妇人,虽然穷,现有七个孩儿,久后要是
①翰院:即翰林院,为古代储备人才的所在。
长大之时,倒是造化,我虽有百万之富,这一个儿,如今病的这样儿。我看
人生世上,大概也是命中所定,该当无于,苦求神佛也是徒然。正是思前想
后,只见正西来了一个老道,穿青色褂,面如刃铁一般,一部连鬓落腮胡子,
背后敬插宝剑,口中说:“无量佛,善哉善哉。贫道闲游三山,闷踏五岳,
永未见过这样房煞!这房犯五鬼飞廉煞,家中不利小口,主于有恶病缠身。”
梁员外一听,连忙过去说:“仙长请了,我家这房犯五鬼飞廉煞,求仙长给
破破。”老道说:“员外须带我到宅院之内,细细看个真实。”梁万苍带着
老道到了里院,往各处一看,然后到了朽房之内。老道说:“员外明日在大
门内,高搭法台三丈二尺,上面预备八仙桌一张,太师椅子一把,再预备长
寿香一封,五供一堂,黄毛边纸一张,砚台一方,笔一枝,白芨一块,朱砂
一包,香菜根无根水一碗,五谷粮食一盘。法台头前预备五色绸子,青黄赤
白黑五色,按金木水火土五行。预备五百两银子,我给你散散福,你这房子
的劫煞就没有了。先把这五鬼解了,然后我再给你儿治病。”员外一听,心
中甚为喜悦,赶紧吩咐家人倒过茶来,说:“未领教道爷贵上下,怎么称呼?
在哪座名山洞府修炼?”老道说:“员外是贵人多忘事,我常到员外这里来。
我姓张名妙兴,在这村北五里地,五仙山祥云观出家。”员外说:“原来是
街坊,我实在失敬了。”赶紧吩咐摆斋伺候。老道连连摆手,说:“员外不
必费心,容日再扰,我还得回庙预备应用的东西,明日好来除煞。”说罢,
站起身来告辞。员外亲身送到外面,拱手作别。老道去后,员外赶紧吩咐家
人,在大门内高搭法台一座,把应用的东西照样预备。众多家人直忙乱了半
天,至日落之时,诸事俱已齐毕,大家安歇,一夜晚景无话。次日众人起来,
净等候老道来。天有已正,老道倒没来,和尚来了。原来是济公带着高国泰、
苏禄、冯顺从余杭县回京,由此经过。和尚睁眼一看,大门内有法台。罗汉
爷早已占算明白,心说:“好孽畜,竟敢在此放妖作怪!”吩咐高国泰、苏
禄、冯顺三人在此等候。和尚迈步直奔大门,见门口站立几个家人。和尚打
一问讯说:“辛苦众位,我和尚从此经过,由早晨尚未用饭,我要在尊处化
一顿斋吃。”众家人说:“和尚你来的晚了,看我们大门上,这里贴着:‘概
不书缘。’原先我们员外本是善人,最喜斋僧布道,现在勿论是僧是道,我
们员外一概不施舍。你要早来粥厂,可以讨一分粥,你来迟了,明天再来罢。”
和尚说:“我由早晨没吃饭,你们众位慈悲罢。”旁边有一位老管家,最好
行善,见和尚说的怪可怜的,他站起来说:“和尚,我由早起身体不爽,有
一碗白米饭,连菜都一点没吃,我拿来给你罢。”说罢进去,把饭端出来递
给和尚,和尚伸手一接,老管家一撒手,和尚往回也一撤手,叭嚓,连碗带
饭掉在地下。老管家说:“你这和尚,我好心好意,给你端出饭来,你怎么
把碗碰了?”和尚哈哈一笑说:“你叫我和尚吃这个剩饭?”老管家说:“你
不吃剩饭吃什么?”和尚说:“要吃干鲜果子,冷荤热炒,粉拌蜜饯,鸡鱼
鸭肉整桌的。把我和尚请在上面独坐,叫你们员外陪着我,我才吃呢。”家
人一听这话,气往上撞说:“你这穷和尚满嘴胡说,我们员外陪你吃饭?你
这是说梦话呢。要叫我们员外陪你吃饭,你还得转世投胎。”和尚说:“你
说的话算不算?我和尚要化不出这样斋来,我对不起你们。”说着话,和尚
就嚷:“化缘来了!喂!”拿手往嘴上一抓,往大门里一扔。众家人掩口而
笑。和尚连嚷了三声,就听里面说道:“外面什么人喧哗?”由里面出来一
位员外。和尚看这位员外身长八尺,头戴双叶逍遥员外中,三蓝绣花,身穿
宝蓝缎子逍遥员外氅,衣领紧系,足下篆底官靴,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
海下一部花白胡须。从里面出来,一见济公,要请罗汉爷给儿治病。有分教,
行善之人有善终、作恶之人天不容。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设阴谋恶化梁百万发慈悲戏耍张妙兴
话说济公正自喊嚷化缘。见梁员外从内院出来,说:“什么人在我门首
喧哗?”和尚过去,先打一问讯,然后说:“员外要问,是我和尚,从此路
过,久仰员外是个善人,我一看这所宅院,犯五鬼飞廉煞,家中定有病人,
我要给净宅除煞,退鬼治病。一到你这门首,这些家人先问我要门包。我说
我又不是来求员外,哪里有门包给你?因此争吵起来。”梁员外一听说:“这
些奴才!不知在门首做了多少弊端?”家人说:“员外不是,他来到这里,
先说化缘。”就把上项之事,也学说一回,员外也不理论,问:“和尚宝刹
在哪里?”和尚说:“我在杭城西湖灵隐寺。我名道济,讹言传济颠僧就是
我。”梁员外看和尚那样,半信半疑,说:“既是济公慈悲,随我来。”济
公跟着员外,一直来到里面上房东里间。济公见炕上。躺着公子梁士元,昏
迷不醒,两旁有许多婆子家人伺候。梁员外忙说道:“儿呀!梁十元醒来!”
连叫数声,见梁士元昏昏沉沉,人事不知,连头也不抬。济公说:“员外不
便着急。我叫他说两句话,吃点东西,少时立刻见效。”老员外甚喜,说:
“既得如是,圣僧慈悲慈悲罢。”罗汉爷伸手把帽子摘下,叫人把梁士元扶
起来,慢慢把帽子给他戴上,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
见梁士元慢慢把眼睁开,叹出一口气来,说:“来人,给我点水喝。”老员
外一看,甚为喜悦,连连称好。和尚说:“冲这一手,值你一顿饭不值?”
梁员外说:“圣僧何出此言?慢说一顿饭,就是我常常供奉你老人家,也是
应当的。”和尚说:“那倒不必。”员外说:“圣僧你要吃什么?叫他们预
备。”和尚说:“你把你们管厨的叫来,我告诉他。”家人去把厨子叫来。
和尚说:“你去预备糖拌蜜饯,干鲜果品,冷荤热炒,一桌上等高摆海味席,
就在这外间屋中吃。”厨子答应。本是大富贵人家,一应的东西俱都现成,
家人摆设桌凳,少时厨子菜已齐备。员外请和尚上座吃酒,老员外旁边陪着
开怀畅饮。老员外心说:“和尚这个帽子倒不错,比什么灵丹妙药部强。我
问他要多少钱,把帽子留下,给我儿戴。”员外见梁士元在屋中也说出话来,
要喝糖水,要吃东西,心中甚悦。员外说:“圣僧的妙法,果然是手到病除。”
和尚说:“员外你瞧我这帽子好不好?”员外说:“好。”和尚说:“好可
是好,我打算找个主儿,把它卖了。”员外一听,心中欢喜,说:“和尚你
要卖多少钱?我留下。”济公说:“员外要留下好办,把你这分家业买卖房
产地业给我,我把帽子给你。”老员外一听,连连摇头说:“我买不起。”
说着话,家人把菜上齐,员外陪着和尚喝酒。和尚说:“员外,你把你门上
看门的那位管家叫来,我有话说。”员外当时吩咐家人叫去,少时来到里面
说:“员外叫我有何吩咐?”和尚说:“我方才说要吃上等高摆海味席,干
鲜果品,冷荤热炒,糖拌蜜饯,叫你们员外陪着我。你瞧我没说错罢、对得
起你。”家人说:“是。”和尚说:“员外你还得慈悲,我还带者三个跟班
的在外头等着,没吃酒呢。”员外吩咐请进,预备酒席。家人心说:“他还
有跟班的?连他都没有整衣裳,他的跟班的必然更穷了。”想着,来到外面
喊嚷:“哪个是跟穷和尚来的?”高国泰说:“是我。”家人一看,是一位
儒流秀士打扮,俊品人物,一表非常,穿的甚是整齐。家人说:“还有二位
在哪里?”苏禄、冯顺二人过来说:“我们也是跟和尚的。”梁福一看,这
二人更阔了,本来苏禄是苏北山的家人,穿的更齐整。梁福心里说:“和尚
有钱,全打扮了跟班的。”赶紧把三位让到门房,摆上酒席,让三个人吃饭。
里面老员外陪着和尚喝酒,说闲话,正在高谈阔论之际,外面进来一个家人,
走在员外耳边,说话不敢叫和尚听见:“回禀员外,道爷来了。”这一句话
不打紧,梁员外为了难。有心陪着和尚说话,又怕者道挑了眼走了;有心走
出迎接老道:应酬老道,又怕和尚挑了眼。老员外的心思,谁也不肯得罪,
不拘和尚老道,准把他儿病给治好了,老员外都要谢的,自己正在心中为难。
和尚说:“员外你必是来了亲戚,你倒不必拘束。”这一句话,把老员外提
醒。员外说:“是。”和尚说:“你去应酬亲戚要紧,多一半还不是外人,
许是你小姨子来了。”老员外一笑站起,吩咐家人给圣僧斟酒,“我去看看,
少时我就来陪圣僧喝酒。”说罢站起奔外书房来,这院中是小四合房三间,
西配房作外书房。老员外进到书房一看,见老道早已进来坐定,有家人在一
旁献茶。梁员外赶紧行礼说:“仙长驾到,未曾远迎,面前恕罪。”老道说:
“员外说哪里话来,知己勿叙套言。”梁员外赶紧吩咐摆酒,问:“老道用
荤用素?”张妙兴说:“荤素皆可。”家人擦抹桌案,杯盘连落,摆上一桌
酒菜。老员外亲自给老道斟酒,一旁相陪,闲谈叙话。梁员外说:“仙长,
我跟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老道说:“那个有名便知,无名不晓。”
梁员外说:“西湖灵隐寺有一位济公,你可知道?”老道心中一动:“我要
说济公有能为,就显不出我来。”想罢老道说:“员外你提的就是那西湖灵
隐寺的酒醉疯颠的济颠僧,乃无知之辈,不足挂齿。”这句活尚未说完,就
听院中有人答话:“好杂毛老道!背地里说人。”只见帘拢一起,由外面来
者正是济公。老员外一见,心里说:“这些家人们实在可恨,我叫你们陪着
和尚吃酒,你们为何放他出来?这老道一见面,倘若辩起嘴来,多有不便。”
书中交代,和尚在里面喝着酒,家人在旁边伺候,无故的和尚站起,来到里
间屋中,把梁士元头上的僧帽摘下来。梁士元正然坐着,又说又笑,和尚把
帽子一摘下来,梁士元翻身躺下,人事不知,仍然昏迷不醒。家人说:“和
尚,你为什么把帽子给摘下来?”和尚说:“一桌酒要戴多大工夫?”家人
说:“好,你拿帽子换酒喝了,也不用我们员外吩咐,再给你摆一桌,你还
把帽子给我们公子戴上。”和尚说:“我不饿了,等我饿了再吃罢。”说着
话,和尚往外就走。家人说:“和尚上哪去?”和尚说:“我上毛坑。”家
人说:“我们带你去。”和尚说:“不用,要有一人跟着我,我就不能出恭。”
家人也不敢跟了。和尚出来,就奔西跨院,刚到这院中,正赶上老道跟员外
说酒醉疯癫的济颠乃无知之辈,何足挂齿,被和尚听见。和尚这才说:“好
杂毛老道胆大!背地骂人。”一掀帘子,口中说:“好杂毛老道!”张妙兴
刚要答言,济公一抬头说:“哟,这屋里有个老道,你可别挑眼,我没骂你,
我骂那个老道呢。”梁员外赶紧站起来说:“圣僧请坐,仙长请坐,我给你
们二位引见引见。”济公说:“员外不用给我们认识。”说着活和尚坐下了,
家人给添了一份杯筷,和尚斟酒就喝,老道见和尚褴楼不堪,坐下就吃,这
才问道:“和尚你是哪庙里的?”济公喝了一杯酒,把眼睛一翻说:“你要
问我,就是那西湖灵隐寺酒醉疯癫无知之辈,不足挂齿的济颠。”老道一听,
有些个心中不悦,和尚说,“张道爷贵姓呢?”老道说:“和尚你这是成心,
你知道我姓张,你又问我贵姓。”和尚说:“我跟你打听一个人,你可认得?”
老道说:“哪个?”和尚说:“我有个徒孙叫华清风你可认识?”老道一听,
气往上撞:“他说我师父是他徒孙,待我结果他的性命。”想罢说:“和尚
你满嘴胡说,待我山人结果于你!”老道当时手中掐诀,口内念咒,要跟济
公斗法。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不知僧道二人斗法,胜负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施妖法恶道害人显神通济公斗法
话说济公同妖道二人正自口角相争,老道说:“和尚我叫你三声,你敢
答应我三声?”济公说:“慢说三声,六声我都敢答应你。你叫罢!”老道
一连叫了三声,那老道中口念念有词,把酒杯往桌上一拍,说声:“敕令。”
只见和尚正自吃着酒,忽然间翻身躺地下。梁员外一见吃惊,连说:“老法
师这是怎么了?”老道说:“你要问哪,我略施小术,就把他给治倒。我这
酒杯在这扣一天,和尚躺一天;我把这酒杯拿起来,或给他吃药了,他才能
活哪。”这话方说完,只见和尚站起来了。老道说:“我这酒杯并未拿起来,
你就活了。”和尚说:“来,你还没给我药吃,我再躺下就完了。”老道说:
“和尚你敢把生辰八字告诉我吗?”和尚说:“那也无妨,我就告诉你,我
是某年某月某日生人,都告诉了你,你怎么样罢?”老道立刻口中念念有词,
说声:“敕令。”照定和尚头顶之上击了一掌,说声:“急!”站起身来,
说:“员外我走之后,你急速把和尚放走,要不然鸡一鸣他准死,你可要打
人命官司。”梁员一看那济公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老道往外就走,员外在
后面紧紧跟随,说:“仙长爷慢走,我来替和尚陪罪。”老道并不答言,一
直到五仙山祥云观之内,叫师弟刘妙通:“快给绑个草人来!”刘妙通问:
“你又害准呀?”张妙兴说:“我这不是无故害人,只因我化梁员外,这和
尚济颠僧,他胆敢戏耍于我,我是要暗害济公,报仇雪恨,方出我胸中之气。”
刘妙通也不敢违悖他,立刻用干草绑个草人来,放在那里,恶道又派刘妙通
制办物件,吃完晚饭,自己先把八仙桌儿放在那大殿之前,然后把香炉蜡扦
五供,应用东西物件全都排好,把两个草人按放在两旁。恶道候至星斗出全,
他到外面先把道冠摘下来,把扎头绳一去,包头条一解,把头发散开,把宝
剑拉出来,立刻点上香,口中祷告说:“过往神灵,三清教主,保佑弟子,
我要把济颠害了!我化了梁员外银两,我给烧香上供,挂袍还愿。”说完,
把剑用无根水担了,拿五谷粱食一撒,研了朱砂,撕了黄毛边纸条,画了灵
符三道,把剑放好,粘上符咒,口中急说道:“快。”把宝剑一抡,那道符
的火光,越抡越大,口中说:“头道灵符,叫他狂风大作!二道灵符,把济
公魂魄拘来!三道灵符,我叫他人死为鬼,鬼死为灰!”正自扬扬得意,只
觉背后一股冷风,抢刀剁来。老道往旁一闪身,抬头一看,来了一位绿林英
雄,借灯光细看,头戴透风马尾巾,鬓边斜插一枝守正戒淫花,身穿皂缎软
褂,靠周身密排寸扣,缎皂裤,花裹腿,蓝缎袜,倒纳千层底趿鞋。面如白
玉,目如明星,眉似漆刷,鼻梁高耸,唇若丹霞,五官俊美,手执利刃,照
定老道剁来。张妙兴往旁边一闪,用手一指点,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
令。”那人翻身栽倒。老道要过来抢剑剁,只听屋中说:“师兄你千万别杀,
那是我小弟的朋友。”过去先把那人扶起。书中交代,来者乃是镇江府①丹阳
县人,姓陈名亮,家住陈家堡,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叔父婶母长大成人。他
还有一个胞妹玉梅,他叔父陈广泰,开白布店生理。陈亮自幼爱练拳脚棍棒,
他合保镖之人,学了一趟进步连环腿的工夫,后来结交本地有一人,名叫雷
鸣,绰号人称风里云烟。二人情如骨肉,把陈亮引入绿林之内。在江西玉山
县,有保膘头姓杨名明,绰号人称威镇八方夜游神,乃是行侠仗义之人,专
爱管一个路见不平之事,杀贪官,斩恶霸,平生好交结天下英雄。陈亮自入
①镇江府:相当今江苏省镇江市一带地域。
绿林之后,也就跟这些侠义在一处,人称玉山县三十六侠,内中何等人物都
有。只因这日是杨明之母寿诞之辰,众人都来祝寿,俱有寿礼。陈亮来了,
并未带来一物。雷鸣就说:“贤弟,你今理应制办些礼物来,以表你孝敬之
心。老伯母生辰,叫别位观之也好看。”陈亮说:“我有礼物,少时取来,
与众不同些。”此时正值四月初旬,夜内二更之后,他偷来一盘北鲜十个大
桃,众人一看个个称奇。此时新桃未熟,陈桃已完,他会找来十个大桃,真
不容易。众人给贺了一个号,人称圣手白猿,从此人都以此号呼之。陈亮这
一年回家探望叔父,到家,他妹子陈玉梅合他叔父可就说:“陈亮不该身入
绿林。咱们陈氏门中,世代虽说没有做官的,也都是诗礼人家。你这一入江
湖,绿林为贼,一则上对不起祖先,下也对不过这里街邻。一日为贼终身寇,
事犯当官,难免云阳①市口,身受国法。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孙。依我
等相劝,你早早回头,急速改过自新,家中买卖也无人照应。”陈亮一听这
些话,一语未发。这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次日也未告
辞,他自己离家,却另有一个主意。他想:“我这一走,到京师求访高僧高
道,自己一出家,了一身之孽冤,上无父母牵缠,下无妻子挂碍。”这日到
了云兰镇,想要找点银钱作路费使用,夜间换上夜行衣,到了大户人家,盗
了几十两银子,因天晚想要到祥云观看看刘妙通兄长,来至庙前,也没扣门,
由东边蹭房进来。一看,那大殿头前,有一张桌子,后面站定老道,发髻散
乱,黑脸带煞,手执宝剑,正自作法。陈亮并未识认,自己一想:“这厮定
是把刘妙通兄给害了!他在此兴妖作怪,真乃可恼,不免我杀了他,一出我
心中之气。”想罢,跳下来一刀,未砍着老道。老道一抖袍袖,把陈亮治倒
在地。那陈亮闭目等死。只见刘妙通跳出来说:“师兄这是我的朋友,看我
份上别杀他。”张道说:“好,原来你勾串外人要害我,你好独占这座庙。”
陈亮说:“不是,我是一时粗率,只当是你把刘妙通害了,你自己占这庙,
我不知你们是师兄弟。”刘妙通给他二人见了,陈亮认了自己之错,然后到
屋内问:“张道爷在那里作何法术?”刘妙通说:“贤弟,你早不来晚不来,
单候至今日来,他这是要害那灵隐寺的济公长老,拘人家三魂七魄。我也听
人说过,那济公是一位得道之人,恐其未必能把人家魂给拘来。”陈亮一听,
心中说:“我正要访高僧高道,想要出家,不想今日在此相遇。我今看他二
人谁的能为好?”正在思想,只听外边老道又做起法来,口中说:“济颠魂
魄不来,等待何时?”又把那二道符抡起来,火光大作,方往外一甩,只见
由西北起了一阵狂风,怎见得?有赞为证:
扬罢狂风,倒树绝林,江声昏惨惨,枯树暗沉沉,海浪如山纵,浑波万叠侵,万鬼
怒嚎天烟气,走石飞沙乱伤人。
这阵风过去,只听有草鞋之声,随风彳躅彳躅。响不多时,只见桌案以前,
站定一个穷颠和尚。张妙兴说:“好胆大妖僧!我拘你魂来,你怎么人来见
我?”济公哈哈大笑说:“孽障你好胆大!你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
早与来迟。”要知僧道斗法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云阳:古代戏曲小说中常以此称行刑处所。
第三十五回烧妖道义收陈亮访济公路见不平
话说张妙兴正在大殿作法,想要拘济公魂魄,焉想到济公亲身前来。老
道一见,勃然大怒说:“好颠僧,我拘你魂魄,你怎么人来了?”书中交代,
老道自从云兰镇梁家出来,梁员外没追上老道,梁员外只当是济公死了。及
至回到书房,见济公在那房里坐着喝酒。梁员外心中甚为喜悦,说:“圣僧,
你老人家没死呀?老道说把圣僧魂魄拘了去。”济公说:“他把我的魂魄,
你儿子的魂魄,一定是拘了去。我今天晚上去找他!”老员外说:“不必,
他一个出家人,这等作恶,早晚必遭天报,圣僧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依我之
见,由他去罢。”济公也不还言,在这里喝酒,直到天晚。济公说:“我到
外面方便方便,少时就来。”老员外信以为真。和尚出离了梁宅,一直正奔
五仙山来,到了祥云观,见老道正在作法。陈亮来,济公也看的真真切切,
见老道第二次书符念咒,济公这才随着风来到桌案以前。按说老道自己就应
当醒悟:拘魂把人拘来,济公这点道德就不小。可是老道倒冲冲大怒,用宝
剑一指,说:“颠僧,我化梁万苍,与你何干?你无故坏我的大事,你好大
胆量!你今天要知时达物,跪到我法台以前,磕头,叫我三声祖师爷,山人
有一分好生之德,饶尔不死,如要不然,当时我用宝剑结果你的性命!”济
公说:“好妖道,你在这里兴妖作怪,无故恶化梁万苍,你还敢见了我这样
无礼,我和尚越说越有气。”冷不防济公打了老道一个嘴巴,打的老道脸上
冒火,气往上撞,抡剑照定济公搂头就剁。二人就在大殿以前,各施所能。
老道恨不能一剑把和尚杀了,和尚跟他来回乱绕,掐一把,拧一把,气得老
道哇呀呀直嚷。老道身子往旁处一闪,由兜囊掏出一宗法宝,口中念念有同,
就声:“敕令。”白亮亮一宗物件,扑奔济公打去。罗汉爷睁眼一看,见半
悬空刷啦啦一响,白茫茫一宗物件,扑奔顶门而来。济公一看,认识这宗法
宝,名叫混元如意石。这石头能大能小,要大真能有数丈大,要小如鸡子一
般,可以带在兜囊。这石头要打人,准打个头碎血出。济公禅师用手一指,
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唵敕令赫。”这石头滴溜溜一转,现了原形,
落在济公袖口之内。老道见济公把他的法术破了,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
生烟,伸手又掏出一宗物件。老道站在正北,用宝剑一晃,口中念咒,手内
掐诀,由就地起了一阵怪风,刮的毛骨竦然。济公再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只
斑斓猛虎,摇头摆尾,扑奔济公而来。罗汉一看,好生厉害,真是:
头大耳圆尾小,浑身锦绣难描;牧童一见胆落,樵夫闻声魂消;常在深山抖雄彪,
万兽丛中招讨。
济公一见,哈哈大笑说:“好孽障,你用这等法术,也要在我跟前卖弄,真
乃是江边卖水。”说着话,用手一指,那老虎变作一个纸老虎,现了原形。
老道见连破了两宗法宝,不由气往上撞,说:“好,和尚真乃大胆!叫你知
道我山人的厉害。”伸手由兜囊掏出一恨捆仙绳,在手中一托。老道说:“人
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本不打算害你,这是你自找,屡次讨死,休怨山
人。我今天要开开杀戒!”他这根捆仙绳,最厉害无比,勿论什么妖精,捆
上就得现原形。和尚一看,连说不好!老道口中念咒,把绳扔起来,只见金
光缭绕,扑奔济公。济公连声喊嚷:“救人哪!可了不得了!要捆和尚!”
转眼就见这根绳把和尚捆了三道,和尚翻身栽倒。张妙兴哈哈大笑说:“颠
僧,我只当你有多大神通。敢情原来你就是这样无知之辈,待我结果你的性
命。”老道说这话,举剑照定和尚脖颈就剁。宝剑砍上一道白印,见和尚睁
着眼瞧看老道,也不言语,并没砍动。老道想:“怪呀!我这宝剑怎么会砍
不动和尚?”老道一连又是数剑,仍未砍动。老道豁然醒悟,心中一动:“莫
非这是假的?”想到这里,再一瞧,捆仙绳捆的是一个石香炉。再找和尚,
踪迹不见。老道正在各处寻找,和尚由后面掐了者道一把。老道一回头,气
得直嚷,说:“好颠僧,气死我也,我今天与你誓不两立。”伸手由香炉内
把那点着的一柱香,拿起来,大殿旁边堆着一堆柴草,口中念句火咒,把柴
草引着,一团火扑奔济公而来。老道今天下毒手,要用真火把和尚烧死。老
道用咒语一催,这团火扑向济公。济公用手一指,口念:“唵嘛呢叭■叭唵
敕令赫。”这团火卷回去扑奔老道,老道胡子也烧了,头发也烧了,衣裳也
着了,往大殿里就跑。活该应当老道遭报,这火把大殿勾连上,少时凡火勾
天火,烈焰腾空,火鸽子火蛇乱窜,就把老道烧在里面,尸骨化灰,连东西
配殿火也连上。和尚也不管他,先过去把老道害梁士元做的草人拿起,把七
个针拔出来,将梁士元的魂魄收在袖口里,也不管刘妙通死活,和尚往外就
走。陈亮此时在东配房里,全都看的真切,见火连配房要连上,陈亮一脚把
窗户踹了,跑出来就追。济公和尚紧走,陈亮紧追。和尚慢走,陈亮慢追,
跟着和尚来到云兰镇,见济公奔到梁员外的门首。门口有家人,一见和尚回
来,家人说:“圣僧,你上哪里去?我家员外都等急了。”和尚说:“好。”
迈步奔向里面,来到书房。梁员外一见说:“圣僧,你老人去哪里去了?”
和尚说:“我给你儿找魂魄去了,现在已经把你儿的魂魄找回来。”说着话,
济公来到梁土元的屋中,只见梁士元昏迷不醒。济公立刻先把他魂魄给入了
壳,少待片刻,梁士无能活动了。老员外在外间摆上酒席,款待济公。二人
落座,吃了有三四杯酒。济公问:“员外,你这里闹贼不闹?”梁员外说:
“我这里不闹贼。好贼知道我是一个良善之家,也不肯偷我。那下流贼他也
进不了我这宅院。”济公说:“好,我题几个好贼,你可认的?”梁员外说:
“我不认识是谁。”暗中,陈亮正在房上偷听多时,听见要题说几个贼,自
己心中一动,不知济公说是哪路的英雄。就听和尚说:“那有一个踏雪无痕
柳瑞,你可知道?”梁员外说:“不知。”济公说:“这个人外号人称踏雪
无痕,是从雪地上走,全无脚印的。多轻妙。”梁员外说:“好轻妙,人从
雪上走都无脚印。”济公说:“他走雪地无脚印,可是拿着扫帚扫着走。”
梁员外一听,也就乐了。和尚又说:“有一个登萍渡水陶芳,这个人能从水
面上走,落不下去。”梁员外说:“世界上尽有这些能人,可真少,我实未
见过。”济公说:“那不算出奇,可是冬天冻冰之时。”员外说:“冬天我
也行了。”和尚说:“梁士元已然好了,我明日急速回临安。”梁员外说:
“圣僧何必忙,我还要留师父多住几日,报答你老人家救命之恩。”济公说:
“叫一个家人来。”梁福过来,和尚附耳如此如此,梁福出去。陈亮在房上
暗中观看,听济公说那些笑话,所说这二人,都是陈亮的朋友,心中说:“他
一个出家人,为何也知道我们绿林中之事?”正自思想,只见四方人都围满。
梁福带着看家、护院、更夫、壮丁三四十名,各执刀枪器械,口口声声,叫
捉拿房上之人!把陈亮吓了一跳。原来是济公吩咐梁福如此如此,就是派他
叫人暗中捉人。陈亮站在房上,把手中刀一擎说:“呔!你等闪开,我也不
是偷盗,无非借路行走,如挡我者死,躲我者生。”翻身跳下房来,济公从
屋中出来,有分教:“英雄得登三宝地,罗汉广开大乘门。”要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逛西湖酒楼听闲话气不平夤夜入苏宅
话说济公出来,见陈亮早已蹿至外面,和尚随后追至在村外,只见陈亮
跑的甚快,围着村庄只绕,至天明之际,济公见祥云观已然烧了一个冰消瓦
解,一概皆无,尺木未剩,片瓦不存。外边有无数人救火,西边围着有十数
人。济公临近一看,只见刘妙通在那里烧的浑身是泡,并无一处无伤,堪堪
要死。济公动了恻隐之心,过来说:“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刘妙通一看
是济公,说:“圣僧,我没得罪你老人家,我师兄他行为不端,已然遭报。
求师父慈悲,救救我罢!”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既知循环报应,你可
知道他自作孽不可活?来罢,我给你一粒药吃。”那边地方官人说:“不行,
和尚你别惹事,你给他药吃,倘有错误,那还了得。”刘妙通说:“无妨,
我吃死与和尚无干,是我命该如此。”旁边众人说:“他既是愿意吃,何必
拦他呢?”济公叫人给他找了一碗热水来,把药化开,给刘妙通端过去。刘
妙通喝下去,工夫不大,觉着肚腹咕噜噜一响,浑身烧的泡立刻全化开,流
出毒水,也不疼了。旁边众人齐说:“好药!”在济公身背后站立一人,说:
“罢了,真乃神也仙也!灵丹妙药。”济公回头一看,见那人身高八尺,细
腰扎背,头上戴宝蓝缎六瓣壮上帽,上按六颗明珠,身穿一件月白绸箭袖袍,
鹅黄丝鸾带,足上薄底靴子,闪披宝蓝色缎英雄大氅。面如白玉,眉分八彩,
目如朗星,五官清秀。济公回头一看,照这人脸上“呸!”啐了一口,这人
拨头就跑,和尚就追。头前跑的这人,非是别人,正是圣手白猿陈亮。只因
他被和尚追了半夜,好容易听不见草鞋响了,自己上住脚步,把白昼衣服换
上,打算瞧瞧刘妙通是生死存亡。刚到这里来,见和尚给刘妙通药吃。陈亮
一说“好药”,和尚回头一啐,陈亮拨头就跑,和尚随后就追,陈亮跑着,
自己一想:“我可就是个贼,他也没拿住我,我何必跑?我问问和尚为什么
追我?”想罢,止住脚步,见和尚也赶到了,陈亮说:“和尚,你为甚追我?”
和尚说:“你为什么跑呀?”陈亮一听也乐了,说:“和尚,我知道你老人
家是一位高僧,你老人家收我做徒弟,我跟你出家罢!”济公连连摇头说:
“你是个贼,焉能跟我出家?我们出家人,讲究三规五戒,三规是规佛、规
法、规僧,五戒是戒杀、盗、淫、亡、酒。你要出家,你如何能改得了这几
样?”陈亮说:“我上无父母牵缠,下无妻子挂碍,了一身之孽冤。师父所
说的话,我都能行得了。”济公说:“你既是行得了,你到临安城去等我。
我把这里事情办完,咱们在临安再见。”陈亮一听,说:“师父你叫我临安
等你。临安城的地方大,叫我在什么地方等你老人家?”济公想了半天说:
“咱们在临安城床底下见罢。”陈亮一想:“必是临安城有这个地名。”这
才给济公行完礼,说:“师父我这就起身,直奔临安去等你去。”济公说:
“你头里走罢。”陈亮告辞,也不到祥云观瞧刘妙通,自己顺大路直奔临安。
在道路之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来到临安。
陈亮本是初次到京,见人烟稠密,甚是热闹,就在钱塘门外天竺街,找
了店住下。次日由店中出来,打算要逛西湖,散步而行,见西湖上有冷泉亭。
站在苏堤上,四下观看。一眼望不到边。信步来到灵隐寺门首,见有两个门
头僧在那里坐定,陈亮过去说:“二位师父,这庙里的济公长老,可曾回来?”
门头僧说:“他没在庙里。时常不在庙的时候多,也许十天八日不回来,也
许三五个月不回来,没有准。”陈亮听罢,转身回来,见人就打听,逢人便
问:“惜问床底下在哪处?”一逢人问这个地方,问了好几位人,俱皆不知。
自己无法,心中一烦,打算找座酒楼喝点酒,回头问问跑堂的。想罢,转身
往回走,来到上天竺街,见路北有一座酒楼,字号是天和,挂着酒幌子,里
面刀勺乱响,过卖传菜。陈亮进了酒楼,登楼梯上去,靠楼窗临街有一张空
桌。陈亮坐下,伙计赶紧过来擦抹桌案。陈亮要了几样菜,两壶酒,自己自
斟自饮喝着酒。陈亮把伙计叫过来。伙计说:“大爷还添什么菜?”陈亮说:
“不是添菜,我跟你打听一个地名,你可知道?”伙计说:“你说罢,大小
地名,我都可以知道。”陈亮说:“这临安城有个床底下,你可知道?”伙
计连连摇头说:“没有这个地名。”陈亮也不往下再问,心中暗想道:“济
公老人家不能跟我撒谎,没有这个地名,我哪里问去?”正在心中发闷,只
听下街上一阵大乱。陈亮往下一看,见有一乘小轿,跟着有许多人,各拿刀
枪棍棒。听轿子内有人哭,仿佛这个样子,大概是抢人,由西来往东去。陈
亮站起来,瞧够多时,又见由西来了一人,浑身的血迹,跟着许多看热闹的,
奔到这酒馆,在这楼下争争吵吵乱嚷。陈亮也听不明白,把伙计叫过来说:
“伙计,这楼下方才进来那受伤的人,是被何人打的,因为什么事?”堂官
说:“老爷,你老人家不是我们这本地人,要问这件事,实实可恼,令人可
恨。你可见那位受伤的人,他姓王,跟我们掌柜的是磕头的弟兄,因为管闲
事,路见不平,被人家打了。他们门外有一家邻居,姓韩名文成,开钱铺生
理,只因把铺子荒闭了,欠下苏北山员外二百两银。今日苏宅管家,去要银
子去。韩文成说,等卖了房再还。苏管家不依,带着人把韩文成的妹子金娘
抢去作押,把韩文成也打了。那位王三爷多管闲事,要合人打架,被人家打
了,来找我们掌柜的给他出气。这位苏北山,是我们临安城内绅士,又是头
等财主,结交官长,谁惹的了?”陈亮一听,说:“这天子脚下,要是这样
没王法,要到了外省,应该如何呢?这是恶棍,他在哪里住家?”跑堂的说:
“在城内青竹巷四条胡同路北头一大房,门也高大,门外有四棵龙爪槐树。”
陈亮听了,吃完了酒,会钱①下楼,进城在青竹巷左右,探了道路。各处一看,
自己找了一座茶社吃茶,心中说:“帝都之所,有这样恶棍。我今既见,就
要多管闲事,今夜晚我到他家,把他一家人全皆杀死,也叫他知道天网恢恢,
自有报应。”想罢候至天晚,吃了晚饭,找到无人之处,换好了夜行衣,把
白天所穿衣服包好,斜插式系在腰间,蹿房越脊,走了有几所院落。到了苏
宅,往各处探听。到内宅,见是四合瓦房,前出廊后出厦的上房,西里间屋
中灯影摇摇,听有人说话。就听见说:“秋香,把茶给我斟上。”陈亮到窗
外一看,见那边有个小小窟窿,吵一目往里看,只见靠北墙是花梨俏头案上,
摆上好古玩,顺前檐是一张大床,上放着小几。桌西边坐着一个半老妇人,
年约四旬以外,五官清秀,有两名丫环,两个仆妇,正伺候吃茶。听那个妇
人说:“员外这时候也不回来,是往哪里去了?内宅又无男子,好叫我不放
心。”那使女说:“太太,咱们员外不回来,也应该给送个信来。这内宅男
子非呼唤是不能来的,太太你老人家破个闷儿①,我们猜猜谜。”太太说:“我
说一个,你们猜去:花姐最贱是油头,送旧迎新一夜床,来往客传情不尽,
准将玉体肯轻揉。”两个老妈猜了半天,也没猜着。使女秋香、秋桂叫:“太
太说了罢,别闷人了。”那太太说:“是芝麻楷。”秋香等全笑了,又说:
“你老人家说个浅近的,我们猜猜。”那太太说:“呦,我可不说了,说了
①会钱:作“结帐”解。
①破个闷儿:即“猜个谜语”。
你们猜不着,又来搅我。”秋香说:“这回我们不问了,太太说罢。”那妇
人说:“一条白蛇乌在江,乌江岸上起红光,白蛇吸尽乌江水,乌江水尽白
蛇亡。说完了,你们猜罢。”使女正是思想要猜,忽听那外边叭嚓一声响亮。
众妇人往外一看,一片红光,只冲斗中之间。有一宗岔事惊人!正见:眼见
之事由然假,耳听之言未必真。不知陈亮在苏宅做出何等事来,且看下回分
解。
第三十七回听奸言苏福生祸心见济公皂白得分明
话说苏北山之妻赵氏夫人,正同使女仆妇屋中闲谈,只听外面一声响。
大家回头一看,外面火光冲天,见院中那些花盆架和桃拓槐树上俱有火光。
仆妇丫环过去一看是火,用手一掐就灭。书中交代,原来是圣手白猿陈亮使
的调虎离山计。陈亮见众人出来,自己由房上下来,滴溜一转身,进到房中
一看,见屋中极其幽雅,墙上名人字画,挑山对联,山水人物,工笔写意,
花卉翎毛,顺前檐一张湘妃竹的床,挂着床帏幔帐。地下桌椅条凳,摆着古
玩应用物件。陈亮正在屋中观看,听外面婆子丫环说:“这必是福儿、禄儿
两个孩儿淘气,弄的这火。”说罢,众人往屋中直奔。陈亮正在屋中观看,
听众人要进来,自己一想,叫人躲到屋中,可不像话。急中生巧,一撩床帏,
钻在床底下隐藏。众人进来,也不知屋中藏着人,方才落座,只听外面有脚
步声音。秋香赶紧问:“什么人?”外面有人答话,原来是家人得福。秋香
说:“什么事?”得福说:“员外爷回来了,同着和尚。这位和尚,也不在
书房坐着,也不在客厅坐,要到太太屋里来坐着。员外说,赶紧叫太太躲避
躲避。”太太一听,赶紧叫丫环把屋中收拾收拾,心想:“员外太不对,外
头有客厅,又有书房,为什么卧室里让和尚进来?”正在思想,外面得禄又
进来说:“太太快走,员外已然同和尚进来。”太太赶紧躲出去,丫环尚未
收拾停妥,只听外面员外说话:“师父请你老人家来到我家,就如同你老人
家自己俗家一样,不可拘束,愿意哪屋里坐都可以。”陈亮在屋中床底下藏
着,心中暗想:“恶霸他往家里让和尚,也没好和尚,必是花和尚。”外面
济公哈哈大笑说:“没有好和尚?我怕你等急了,早来约会了。”苏北山一
听:“好呀,和尚跑到我媳妇屋里,拿约会来了。”说:“师傅你老人家醉
了。”和尚说:“没醉。”说着就往里走。陈亮一听,大吃一惊,来者非别,
正是西湖灵隐寺济公长老。心想:“济公怎么会来到这里?”书中交代,济
公自从打发陈亮走后,回到云兰镇梁员外家中。梁员外说:“圣僧来了,我
这里甚不放心,自从夜内追贼出去,不见回来。我派家人各处寻你,你老人
家上哪去了?”济公说:“我到五仙山祥云观瞧了瞧,那座庙烧了个冰消瓦
解,片瓦无存,尺木未剩。”梁员外吩嘱摆酒。把酒摆上,梁员外陪着喝着
酒说:“师父你从哪来?外面带着都是什么人?”济公就把被城隍山老尼姑
清贞所请,到余杭县寻找高国泰,带着苏禄、冯顺找着高国泰,要回临安。
从头至尾,已往从前的事,细说一番。梁员外说:“原来圣僧去找高国泰,
是通家之好。他父在日,合我是金兰之好。不想他家中一穷如洗。”叫家人
把高国泰请进来,不多时,高国泰进到里面。梁员外让高国泰落座。梁员外
说:“高国泰,你家中从前的事情,你可知道?”高国泰说:“我略知一二。”
梁员外说:“你父亲名叫高文华,乃是余杭县的孝廉,我等乃是金兰之好,
那时你尚年幼,提起这话,有十数年的光景。后来你父亲去世,你也年幼,
也没给我送信,因此就断绝往来。不想这几年不见你,落的一穷如洗。方才
我听圣僧提起你的名字,我才知道是你。”高国泰一听,曾记得当初母亲也
提过,赶紧才站起来行礼,说:“原来是老伯父,小侄男有礼。当年我听我
娘亲提过你老人家,只因家道寒难,不能应酬亲友,未能常常给伯父请安。”
梁员外说:“现在你兄弟梁士元,正在用功读书,也少个人指教他。你也不
必到余杭县去,我把你家眷们接来,你同你兄弟读书,一同用功。等大比之
年,你二人一同下场。”高国泰点头答应。济公说:“梁员外,我和尚要化
你的缘。”梁员外说:“圣僧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济公说:“你花几百
两银,把祥云观烧的地基买回来,把刘妙通叫来,给他五百两银,叫他回古
天山。你把祥云观仍然修盖起来,改为祥云庵,把城隍山老尼姑清贞连高国
泰的家眷接来,叫他们住,这段事算我和尚化你的缘。要不然,老道张妙兴
也得讹你几千银子。”梁员外说:“是了,谨遵师父之命,赶紧派家人去找
刘妙通。”此时刘妙通烧的伤痕已好了,来到梁员外家中,梁员外给了他五
百两银,刘妙通知恩感德,拿银两告辞,自己回古天山凌霄观去了。梁员外
把高国泰留在这里,把冯顺也留下,派妥当家人直奔城隍山迎接老尼姑清贞
等,并高国泰的家眷一同接来。把诸事办妥,济公禅师这才告辞。梁员外给
拿出数百两银,叫济公换衣裳做盘费,和尚哈哈大笑说:“员外不必费心,
我和尚常说:‘一不积钱,二不积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我不要钱。”
济公带领苏禄,告辞出了云兰镇,顺大路直奔临安。一路之上,见天气晴和,
和尚信口歌曰:
参透炎凉,看破世态。散淡游灵径,逍遥无挂碍。了然无拘未,定性能展才,撒手
辞凡世,信步登临界。抛开生死路,萧洒无静界。初一不烧香,十五不礼拜。前殿由他倒,
后墙任他坏。客来无茶吃,宾朋无款待。谤的由他谤,怪的由他怪。是非临到耳,丢在清
山外。也不逞刚强,不把雄心赛。学一无用汉,亏我有何害?
济公带着苏禄往前走,顺道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日到了临安,见眼前
坐西朝东一座酒馆,和尚说:“苏禄咱们这里吃杯酒再走。”苏禄点头答应,
刚一进酒店,只见苏北山带着苏升,正在这里吃酒。一见济公进来,苏员外
赶紧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回来了,一路之上多有辛苦!可曾将高国
泰找来?冯顺哪里上了?”济公就把找高国泰的事,已往从前之事,述说一
遍。苏北山说:“原来如此,师父多受苦了,请坐一同吃酒罢!”济公同苏
员外刚才坐下,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位老者,苍头皓首,须发皆白,手执拐杖,
慌慌张张进来,举拐杖照定苏员外搂头就打。苏员外赶紧往旁边一闪,吓得
惊慌失色,说:“韩老丈你我素有相识,再者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
为何见我用杖搂头就打,所因何故?”老丈说:“苏北山我今天给你一死相
拼,我这条老命不要了。我儿已然上钱塘县去告你,我老汉上你门口上吊去,
我这里有阴状!”苏禄、苏升赶紧把老丈拦住,见这位老丈气得直哆嗦。苏
北山也不知所因何故,两个家人把老丈搀扶在板凳上坐,苏北山说:“韩老
丈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事要跟我拼命?你说明白我听听。”韩老丈坐在那里,
缓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说:“苏北山,可是我儿欠你二百银子,把买卖关闭
了,应着卖了房子还你钱?你不但不等,你竟敢派家人带着许多匪棍,把我
女儿抢了去,把我儿打了,将帐目折算人口。我韩氏门中,世代商贾传家,
无故你把女儿抢去,这了得么?”苏北山一闻此言,说:“老丈此言差矣!
这件事我实不知道,这其中定有缘故,这不是我手下家人。你问问,我如何
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什么人去找你要钱?”韩老丈说:“明明是你的
家人,当初给我儿送银子,就是他送的。”苏北山想了半天,想不起这个人
来。济公哈哈大笑说:“苏北山,韩老丈,都不用着急,我带你们去找这个
人去。先叫人去把韩老丈的儿子韩文成找回来,不必叫他钱塘县告去。”打
发苏升去不多时,把韩文成找回来,韩文成一见苏北山,仇人见面,分外眼
红,说:“苏北山,我这条命不要了!”苏北山说:“贤弟你我知己相交,
你欠我二百银子,我并没打算跟你要,什么人去抢人?把这件事遗在我身
上。”韩文成说:“分说是你的家人,去把我妹妹抢了去,打了我一身伤。
我正要去告你,你还不承认?”苏北山说:“这不是济公在这里,这件事求
济公他老人家给办。”和尚说:“你们不便争论,少时你等自然知道,跟我
去。”说罢,给了酒饭帐,带领苏北山、韩老丈父子出了酒馆,一直往南。
进了一条胡同,来到一家门首,和尚就嚷:“苏管家,给你送银子来了。”
只见由里面出来一人,苏北山、韩员外众人一看,说:“原是你!”和尚要
捉拿行凶作恶之人,不知出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苏北山酒馆逢韩老济禅师床底会英雄
话说济公带着苏北山、韩文成来到一家门首叫门,只见由里面出来一位
管家。韩文成一看,说:“不错,找我要银子,带人抢我妹妹就是他。”苏
北山一看,原来是苏福,苏北山赶紧叫苏禄、苏升把他揪住。这个苏福当初
他本是金华县人,他父亲带他逃难,把他卖给苏员外家五十两银子,充当书
僮。自从来到苏员外家,老员外待他甚厚,苏福自己很积聚两个钱,就有一
样不好,苏福最好喝酒,喝了酒,不是英雄仗酒雄,坐在门房不管是谁张嘴
就骂。这天,同伴伙友就劝他,大众说:“苏福你自己不可这样胡闹,你常
常骂人,倘若叫员外听见,你是自找无趣。”苏福借着酒性说:“我告诉你
们众位,慢说是员外,我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打,就是打皇上一个嘴巴,
也无非把我剐了。员外也是个人。叫他听见,他敢把我怎么样?”正说着话,
正赶上苏北山由外面回来,听见苏福在门房里大嚷大叫。苏员外一想:“苏
福这东西,真是无法无天。”本来素常苏福在外面胡作非为,声名就不好,
苏员外就灌满了耳朵。今天听见苏福在门房里胡说,苏员外气往上冲,来到
里面,吩咐把苏福叫进来。少时有人把苏福叫进来,苏北山说:“苏福,你
这厮素常”在外面指着我招摇撞骗,任性胡为,喝了酒胡闹,我早就要管你。
现在如今你这样任性,实在难容!我本应当把你送到衙门办你,无奈我这家
中乃是积善之家,我不肯做损事。只可你们不仁,我不能不义,你这卖身的
五十两银子的字据,我也不要了。”当时就点火烧了,叫家人“把苏福给我
赶出去,是他的东西,全叫他拿了走,永不准进我的门”。苏福自己有几只
箱子的衣裳,还有二百多两银子,由苏宅出来,自己住店。手里有钱,年轻
人无管束,自己也没事,遂终日游荡,结交一个朋友,姓余名通,外号人称
金鳞甲,在二条胡同住家。家里就是夫妻两口度日,素常就指着女人过日子,
在外面说媒拉纤,余通他也往家里引人,他还装不知道,假充好人,见苏福
年轻又有钱,余通就把苏福带了家去,跟苏福拜盟兄弟。苏福就在余通家住
了一年多,把钱也都花完了。余通见苏福没了钱,就要往外赶,苏福常跟余
通抬杠。口角相争。金鳞甲妻子暗中告诉苏福说:“你可想法弄钱,你要不
想主意,余通说了不叫你在这里住着。说你没钱,在我们这里吃闲饭,养活
不起你。”苏福一听急了,钱都花完了,没有主意。忽然想起开钱铺的韩文
成,当初惜过我们员外二百银子,是我给送了去,我找他要去。这天苏福去
找韩文成,韩文成应着卖了房给银子,韩文成也不知道苏北山把苏福赶出去。
这天金鳞甲说:“苏福你要真打算找韩文成要钱,我倒有个主意,现在净街
罗大公子,要花二三百银子买一位姨奶奶,咱们带着人去找韩文成要钱,他
给钱便罢,如不给钱,韩文成有一个妹子长的十分美貌,带人把她抢了来,
卖给罗公子,可以卖三二百现银子。你想好不好?要等着韩文成卖了房给钱,
知道几时能把房卖出去?”苏福一想也好,说:“你给约会人,明天就去。
他如不给钱,就把他妹子抢来。”余通出去,就找了些地痞光棍,有二
十多位,都是不法之徒。苏福带着余通,连余通之妻马氏,一同来找韩文成
要钱。韩文成出来一看,说:“苏管家我已然着你说,叫你回禀你家员外,
等我折变产业给银子,你怎么又来了?”苏福说:“我家员外说了,这么等
不行,你不给钱,我们员外叫把你妹子带了去,就不跟你要钱了。”说着话,
马氏带人进去,就把姑娘抢出来,搁在车上,拉起就走。韩文成一拦,这些
人把韩文成打了;韩老丈一拦,把韩老头推了几个斤头。隔壁邻居出来,路
见不平,要管闲事,这些人把邻居也打了。大众就把姑娘抢到余通家中,马
氏又转了一个媒人,跟净街罗公子说要四百银子,罗公子说:“回头骑马到
余通家看看,再还价。”余通、苏福众人在家中,静等候罗公子来瞧人。外
面济公叫门,苏福只打算是罗公子那里有人来了,赶紧到外面一看,原来是
苏员外同着韩老丈、韩文成、济公众人,苏北山一看,勃然大怒,叫苏禄、
苏升过去,先把苏福揪住。余通出来要拦,苏员外吩咐把他揪住,先叫本地
面地保来,别放他二人走。苏北山此地人杰地灵,立刻地保来把苏福、余通
二人揪住。一面韩文成到里面一看,韩姑娘倒捆二臂正捆着,要不捆,姑娘
早就自己撞死。正在危急之际,韩文成进来把姑娘放开,带出来找了小轿,
叫韩老丈把他女儿送到家去。此时天己掌灯,苏北山说:“师父,苏福这两
个东西,是把他们交官厅,是送到钱塘县衙门去?”济公说:“不必,暂为
把他二人带到你家去,我自有道理。再者,我还有事。”苏北山深信服济公,
就吩咐苏禄等押着他二人回家去。众人来到苏员外家中,天有起更以后,叫
人看守着苏福、余通。苏北山让济公来到里面书房,济公说:“我今天不在
这屋里坐着。”苏北山说:“师父,要。上哪屋里坐?”济公说:“我要到
你住的卧室里坐坐。”苏北山一听,说:“师父你老人家到我家,如同你自
己俗家一样,愿意哪屋坐哪屋坐。”叫得福快给太太送信,把屋子腾出来,
立刻太太躲避出去。和尚同着苏员外由外面进来,刚一到房门,和尚说:“来
了么,约会?”苏北山说:“师父你跟准定约会?”济公说:“有约会,不
见不散的准约会。”说着话,苏员外同着济公连韩文成一并让着来屋中,陈
亮一听是济公,隔着床帏一看,见济公进来。这屋中地下一张八仙桌,两边
有椅子,济公在上爵椅子坐下,韩文成也坐下了。苏员外说:“师父,先喝
酒先喝茶?”济公说:“先坐堂,先把苏福给我带来。”员外吩咐家人:“把
苏福给我带来。”济公说:“苏福你今天给我说实话,是谁出的主意抢人?
说了实话,我和尚饶了你。你不说实话,把你送当官治罪。”苏福一听这话,
自己也知道济公为人,善晓过去未来之事,不敢撤谎,说:“圣僧要问,我
是被主人逐出去,在店中住。金鳞甲余通把我让至家中去,我有衣服银钱,
他就帮着使我的,银钱完了,他就往外逐我。他妻子告诉我说,因为我没钱,
不叫我在他家住了。我是被穷所困,想出韩文成欠我主人二百两纹银,是我
经手给送去的,我想要过来,我先使用。不想他当时没钱,余通听见,他给
我出的主意,叫我抢他妹子,卖给净街罗公子,以帐目折算人口。不想被主
人知道,把我拿来,这是己往之事,并无半点虚话。”和尚一听,说:“来
人把他带到床前头,叫他冲床跪着。”陈亮在床底下听的明明白白,心中暗
想,“哎呀,这件事我错了!敢情苏北山苏员外是好人,一概都是他这家人
假传圣旨。这件事亏得济公他老人家前来,要不然,还许错杀了好人。”和
尚在外面用手指点说:“我叫你认准了他,明天你要报应他,无故的想要拿
刀杀人,你好大胆子!你自己知道是错了?”苏北山一听说:“师父,你老
人家跟谁说话呢?”济公说:“你不知道,你不要多说。来人,把余通带进
来!”家人把余通带到里面,跪到和尚面前,和尚用手指点说:“余通你这
厮好生大胆,你打算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呢,趁此说了实话,我饶你不死。
要不说实话,我把你呈送到当官治罪。”余通说:“众位,这件事实实不怨
我,实是苏福他要找他主人家帐主要帐,与我无干。”和尚说:“虽然是苏
福他要找他主人的帐主要帐,你就不该给他出主意。”余通自己一想,“这
件事大概不说不行,莫如我实说了,央求央求和尚,倒许把我放了。”想罢,
说:“圣僧,你老人家不必往下追问,这件事是我的错。皆因苏福他在我家
住着,想起找韩文成要钱,去要不给,我们商量着,以帐目抢他的人卖钱。”
和尚点了点头,说:“叫他冲床跪着去,你可听见了。”陈亮心中一动:“这
是叫我听。”和尚在外面答话:“可不是叫你听。”陈亮一想,莫非济公他
老人家知道我在这里”和尚哈哈一笑,说:“那是知道,要不知道呢,我还
不来呢!我叫你认准了这两个人,明天你好报应他们。”苏北山道:“师父,
你跟谁说话?”和尚说:“你不要管。”苏北山这才吩咐摆酒。酒摆上,苏
北山说:“韩贤弟,你我虽系买卖交易,总算有交情。我素常为人,大概你
也知道,我焉能做这伤天害理之事?”韩文成说:“也是懵懂,我既往不咎。”
苏北山说:“给圣僧斟酒。”和尚说:“斟酒倒是小事,我闻你这有味。”
苏北山说:“什么味?”和尚说:“贼味。”苏北山说:“哪里有贼味?”
和尚说:“床底下。”苏北山赶紧吩咐拿贼,大概陈亮要想逃走,势比登天
还难。不知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圣手猿初入灵隐寺济长老被请上昆山
话说济公告诉苏北山床底下有贼味,苏北山立刻叫家人拿了绳,往床底
下扎了数下,也没见动作,这时吓的陈亮惊魂千里。书中交代,怎么会没扎
着陈亮?原来陈亮往上一崩,贴在床上,全仗提着一口气的工夫,家人连扎
几下,并未扎着。陈亮以为是躲过去了,心中说:“师父,这可是跟我玩笑,
这要是叫人把我拿住怎么好?”只听家人说:“员外,这里头没有贼。要有
人,拿棍子还试不出来。”和尚说:“什么没有贼?你拿灯笼照照,或者你
们四个人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我说有贼,准有贼。”苏员外叫家人进
来,把床翻过转来瞧瞧有没有。家人果然进来,四个人把床一翻,陈亮如何
隐的住?自己执刀往外一蹿,登时把众人吓了一跳。旁边家人用本棍一截,
陈亮刀正剁在木棍之上。众人一围,陈亮一害怕,往外一跑,刀已撒手。众
家人一片喊叫:“拿人哪!”陈亮早已上房,吓的不敢久待,到了外边无人
之处,先把夜行衣换上,然后在暗中等候。天光已亮,到了苏宅门外,只见
从里边大门一开,苏福出来自言自语:“员外也不要我了,我可往哪里去呢?”
正自为难,只见陈亮过来说:“你站住别走,我正想要打你。”一伸手先把
苏福抓住,抡拳就打,正打的恶奴苦苦哀求。陈亮正打的高兴,只见从那边
过来二位,是一早上果子市。正走至此,只见二人打架,过来说:“二位别
打,清晨早起来,为什么争斗起来?别打了。”陈亮抬头一看,说:“你们
二位来劝解,我好说话。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既是你们二位来劝,冲
你们二位完了。”这两人一看,这架倒好劝,一劝就完,又一看,认得是苏
福,“这不是苏管家么?你们二位因为什么打起来?”苏福说:“我也不知
道,我跟这位也不认识,无冤无仇。我今天早起,由我们宅里出来,他叫我
站住,揪住我也不知因为什么?”这二人说:“苏管家走罢。”苏福也不敢
不走,打又打不过,自己无奈走了。他刚才走,余通由苏员外家里出来。依
着苏北山要把他二人送县治罪,济公说:“不必,他二人既是苦求,只要叫
他二人知道知道,如再要不改过必遭恶报。”苏北山说:“既是师父给他二
人讲情,便宜你这两个东西。”等到天亮苏员外这才吩附把他二人放了。先
放了余通,刚一出来,那陈亮一瞧,气往上冲,心说:“好东西,要不是你
二人,我焉能涉险?”想罢,赶奔过去,揪住余通,不容分说,抡拳就打,
连踢带踹,直打得余通满地乱滚。这一顿比打苏福还厉害,偏巧有个路人一
劝,陈亮也就不打了,连说:“完了。”余通也不知因为什么,忍痛而去。
陈亮在这里立着,工夫不大,见济公出来,手里拿着陈亮那口刀。苏员外说:
“师父,你吃了饭再走,何必这么早回庙?”济公说:“我得回庙,我甚不
放心,有半月之久,我也未曾回去。”说罢,往前走。走了不远,陈亮在那
里看看,四处无人,要过去合济公要刀,又不敢过来,只听济公那里说:“你
真好大胆,还要合我要刀?你一过来,我就拿刀剁你。眼见之事犹然假,耳
听之言未必真,无故要杀人家满门家眷,也不访察真假虚实。我把这刀一卖,
谁要买我卖给谁。”只见那边有一位是专买古玩字画、书籍刀剑,一听济公
之言,过来一看,那刀是纯钢打就的。看了看,说:“师父,你老人家要多
少钱?我买。”和尚说:“你给我两瓶酒钱,你就拿去。”那人说:“师父,
你要喝多少钱一壶的?”和尚说:“我喝十两银一壶的。”那人一笑就走了。
陈亮这跟到西湖冷泉亭,过来跪倒说:“师父,我只是一时间懵懂,做错了
事,你老人家慈悲罢。”济公说:“你起来,把刀给你,跟我回庙。”陈亮
答应,跟随在后。到了灵隐寺山门,见了山头僧,济公说:“二位师弟,我
收了徒弟了,你二人看好不好?”净明一看,连连说:“大喜大喜,师兄请
罢!”济公说:“也得引见引见,陈亮你过来给你师叔叩头。”门头僧只是
说:“不敢当。”济公说:“你不必说虚活,头是要叩的。你二人受了礼,
给徒侄多少钱罢。”二人说:“没有,没有,哪里来的钱?你不要取笑。”
济公带陈亮进了山门,只见那边监寺的正在那里站定,济公说:“陈亮快过
来给你师太爷叩头。”广亮说:“别叩头,我没钱。”济公带陈亮到方丈屋
内,先给老方丈行礼。然后行到大雄宝殿,先拜佛,后鸣钟击鼓,聚集大众
憎人,说:“众位师兄师弟,我可收了徒弟了,你们众位都要照应。可有一
件,陈亮你是我徒弟,我要想酒喝,你就给我沽酒,我要想吃肉,你就给我
买肉。”陈亮答应:“是,徒弟理应伺候师父。”济公说:“你要没了钱呢?”
陈亮说:“徒弟有钱没钱,我有地方去找。”和尚说:“不必找,要偷在本
庙偷,都是你师叔师太爷,哪个看见也不能嚷,我说这件事对不对。”众僧
一听都笑了,说:“好,你光教他偷,有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自此日
起,每日陈亮给沽酒买肉供奉济公。陈亮把所有的钱也都花完,把衣服也当
了,不到十几天把衣服也都当完,这日实在没钱了,自己一想:“我今夜出
去偷些钱,好供奉帅父。”候至天有三更之时,只见济公睡着了,陈亮自己
起来,先拿夜行衣包,拿起来要走,只听济公那边说:“我告诉你在本庙里
愉,你不听我的话呀!好的,先给你落了发,我好管你。”济公站起来,到
了斋堂①之内说:“伙计们,给我一把开水壶。”那监斋僧
②说:“好,你黑
夜要开水何用?”济公说:“给徒弟剃头落发。”先抢了一把开水壶。到了
外边,此时众僧听见喊嚷都来了,说:“黑夜之间,你又犯了疯病。”陈亮
不能动转,众人作好作歹,把陈亮拉到外边,说:“你快去罢,他是疯子。”
陈亮此时也能活动了,到了外面,换上夜行衣,偷了儿十两银,天亮把自己
衣服都赎了来换上。找了一个小饭馆,进去要了四样菜,紧靠后门坐下。喝
了一口酒,自己心中盘算:“本打算要出家,不想闹的这样。我想济公乃是
有道行高僧,进庙之时,先不给我落发,莫非我不应出家?”自己正自后悔,
只听外边说:“好一个酒馆,我今日要一醉方休。古人说的‘人生有酒须当
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说着话,由外边进来,正是济公长老。只因众僧
把陈亮放走,他恼了,讹了监寺广亮两吊钱,一早出庙,到西湖把两吊钱都
施舍了,一个也没留,来到酒馆门首,他一看里面人多,一边说着话,就进
来了。陈亮一看,吓的跑了。济公到了桌儿一旁落座,拿起酒来就喝。过卖③
一看,说:“要菜的走了,和尚喝上了。”和尚一边喝着,口里说道:“酒
要少吃性不狂,戒花全身保命长,财能义取天加护,忍气兴家无祸殃。”吃
了酒足饭饱,站起来要走,过卖一拦,说:“和尚,没给钱哪,别走!”济
公说:“你到柜上说,给我写上,改日来我还你,好否?”过卖说:“和尚,
我们这里没有帐。”济公说:“没帐好办,叫你们掌柜的去买一本帐。”过
卖说:“你不要开玩笑,我们这里有帐的。和尚,我们不认识你,故此说没
帐。”济公说:“敢则是你不认识我?你可是胡说,你们都认识我。”过卖
说:“我们要认识你装不认识,我是个忘八。”和尚说:“你发了誓了,你
①斋堂:指庙中吃饭的场所。
②监斋僧:指监管僧人吃饭的出家人。
③过卖:即是“跑堂的”。
长这样大,连个和尚都不认识?”过卖说:“我知道你是个和尚,不知道是
哪庙里的和尚。”正合他争斗,那掌柜的过来说:“和尚你打算搅我可不成,
没钱走不了。”正自二人争嚷,只见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说道:“和尚吃了
多少钱,我们给罢,我们找和尚如同攒冰取火,轧沙求油④。师父,你老人家
快跟我们来呀!”济公一看,不知来者二人是准,且看下回分解。
④攒冰取火,轧沙求油:从冰中取火,从沙上中榨油,均是不易之事,此处以此形容寻找济公的不容易。
第四十回济公舍银救孝子赵福贪财买巨石
话说济公正自同过卖耍笑,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是长随①打扮,先给还了
饭帐,然后过来给济公行礼,说:“圣僧,我二人赵福、赵禄,是这临安太
守衙门的。我二人伺候太守老爷,只因我们太夫人双目失明,我们老爷接着
信,遍请名医调治,请了多少先生,都说治眼科不行。有一位赛叔和李怀春
李先生,在我们大人跟前把你老人家荐举出来,说你老人家在秦相府治大头
瓮,在苏宅治过紧痰绝,知道你老人家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故此派我二人前
来请,好容易才得找着来,求你上给治病。望圣僧大发慈悲,跟我们走罢!”
济公说:“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懂得医道。你二人回去罢,我不会治眼。”
赵福、赵禄苦苦哀求,济公方才应允。跟随二人来到知府衙门以外,赵福、
赵禄二人进去回话,工夫不大出来,说:“我家大人说了,衣冠不整在书房
恭候。”济公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行善之人有善终,作恶之人天不容,
贫僧前来点愚蒙,只怕令人不惺松。”济公跟着来到里面,只见太守降阶相
迎,头戴四楞青缎方中,双飘绣带,身穿翠蓝袍,腰横玉带,篆底官靴,面
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络黑胡须飘洒胸前。和尚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于
国忠良。太守一见济公,忙躬身施礼,说:“弟子久仰圣僧大名,今日得见,
真乃三生有幸!”济公打问讯答礼相还,让着来到屋中落座,家人献上茶来。
原本这位太守姓赵,叫赵凤山,乃是科甲出身,为人极其精明。自他有一个
兄弟,叫赵凤明,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婶母长大成人。近来接到家信,知道
婶母老太太把眼坏了,连忙请先生打算到家中给老太太治眼。无奈请了几位
先生部说不行,这才有李怀春荐举济公。说:“济公精通歧黄,手到病除。”
故此今天把济公请来,赶紧吩咐置酒款待,说:“求圣僧到昆山前去治病。”
和尚慨然应允,说:“老爷既是吩咐,我和尚焉敢不从命?”赵太守说:“我
派赵福、赵禄二人伺候圣僧。”和尚说:“不行不行,老爷派这二位伺候我,
他们二位穿的是什么衣裳?我和尚这个样,他们二位伺候我,有点不像样
罢!”太守说:“这倒好办,我给圣僧拿一身衣裳换换。本来圣僧衣裳太烂,
换一身就行了。”和尚说:“不行,我不爱穿新衣裳,我就是这个样。既是
老爷派这二位管家伺候我,我可有一句话,只不是当着你们老爷,我要把话
说明白。他们二位伺候我,走在道上,我说走就走,我说住就住,可不准违
背我。哪时要一违背我,我就回来不去了。”赵福、赵禄二人连连点头。太
守立时写了一封家信,多带黄金数锭,问:“圣僧是坐轿是骑马?是坐车是
坐船?”和尚说:“我骑路。”大守说:“圣僧骑鹿,我哪里找去?”和尚
说:“我骑道路之路,全不用,多带点盘费就得了,给我带二百五十两银子。”
太守点头答应。把银子备好了,和尚告辞,带着赵福、赵禄起程。赵福、赵
禄一想,“到昆山县来回有五十两银子富足有余,我二人每人剩一百两,道
路上好好伺候和尚,这次差倒当着了。”跟着和尚往前走。有天正午,和尚
说:“住店。”这两人说:“是。”到了店里,要酒要菜,吃喝完了,和尚
躺下就睡,这两人坐着直到掌灯时。和尚睡醒了,又要酒要菜,吃喝完了,
赵福、赵禄困了,和尚说:“算结帐,我睡醒了,我高兴了要走。”两个人
睡眼蒙眬,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夜。天亮人家都出店,他们进店,这
两人也顾不得吃,躺下就睡了,和尚要酒要菜吃。这两人睡了一天醒了,有
①长随:指“地位卑下、做随从的宦官”。
了精神,想着吃的什么走呀,和尚又不高兴了。和尚睡了,这两个睡了一天,
倒不要困了,瞪着眼看着和尚睡了一夜。天亮这两人倦了,和尚却睡醒了,
吃酒算店帐起身,这两人迷迷糊糊,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不安神,和尚调
动的实在难受。这一天正往前走,离昆山县不远,临近有一个山庄,在一个
篱笆院内,有三间土房,听那面嚎啕痛哭,说:“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
天地,我穷困至此,老娘你老人家一死,我连棺材都买不起!”济公禅师按
灵光一算,早已知道这里住着这人姓高叫高广立。原本是一个孝子,打柴为
生,待母至孝,皆因他这天打柴由山上一滑摔倒,把腿摔伤。有人把他搭回
家中,他母亲一瞧,一着急,又没余钱,如何是好?急得老病复发,一命呜
呼哀哉死了。高广立连棺材都买不了,自己嚎啕痛哭。正在悲叹之际,济公
在外听见,和尚心中一动:“好事人人愿做,要一花银子,就掌不得。我和
尚要明着把银子周济他,大概赵福他二人准不愿意。”济公想罢,用手冲篱
笆往里面一指,说:“二位管家,你们看宝贝。”赵福、赵禄一看,里面有
一块石头,七棱八角,朔朔放光,金光缭绕。赵福、赵禄二人一看,就问说:
“圣僧,那是什么?”济公说:“那是宝贝,价值连城。”赵福说:“既是
宝贝,他们本主为什么不收起来,放在这里?”济公说:“你好糊涂,常言
说:‘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增光’,本家必是没造化、不知道,要知道
是宝贝,决不搁在这里,我和尚过去买罢,你们两人别过去,我去买去,若
赚了钱,你们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我和尚不要。”赵福说:“只要赚了钱,
我二人必孝敬圣僧。你过去买去罢!”和尚赶上前去问:“里面有人么?”
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身上褴褛不堪,说:“呦,大师父,找谁呀?”济
公说:“我听见说你这里死了人,我和尚问问放焰口
①不放?”这妇人一听,
说:“大师父,我们这里连棺材都没有,不能放焰口?大师父,你请罢,我
们也舍不起斋饭。”和尚说:“我也不化你们斋饭。”和尚用手一指顶笆篱
门的石头说:“你们这块宝贝卖不卖?”妇人一想:“我们还有宝贝?这石
头由我过门来扔着就在这里顶门,无用之物,他怎么说是宝贝?”想罢,这
妇人说:“卖呀!”和尚说:“要多少钱?”这妇人愣了半天,半晌无语,
也不知要多少钱好。和尚说:“你也不用要价,我给你一个价,我多了也没
有,给你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你卖不卖?”赵福、赵禄二人一听,心说,“他
倒真能给价,二百五十两银花了十三两,还剩二百三十六两,他还说他会买
东西,把银子全给人家。”两个人听着生气。那妇人听和尚一给价,有心卖
罢,又怕卖漏了,有心不卖罢,真等着钱使用,想罢说:“卖了。”和尚说:
“赵福、赵禄快给他银子,你们抱起来就跑,你掉了地下,惊走了宝贝,可
是一文钱也不值。”赵福过来,把二百三十七两银子放在地下。赵福说:“赵
禄你帮我抬着。”赵禄说:“我不帮你拾着,你先扛着,你扛不动,我再换
你。”赵福一想也好,把石头扛起来,真有七八十斤重,走了有一里多地,
扛得力尽筋乏。赵福说:“圣僧,这宝贝叫什么名字?”和尚说:“这叫压
狗石。”赵福说:“这个宝贝可不错,就是这个名儿可不好,怎么叫压狗石
呢?”和尚说:“本来就叫这名儿。”赵福说:“圣僧,我扛不动了,歇歇
行不行?”和尚说:“不行,要往地下一搁走了宝,一文钱不值。”赵福说:
“扛在哪里卖去?”和尚说:“在昆山还卖不了,还得扛回临安卖去。”赵
①放焰口:“焰口”,佛教用语,形容饿鬼渴望饮食,口吐火焰。“放焰口”,即“和尚向饿鬼施食”
的一种佛事。
福一听,说:“要把我压死了!赵禄,你分钱不分?”赵禄说:“分钱。”
赵福说:“你分钱,别叫我一个人扛着,你也换换我。”赵禄把石头接过来
扛着,说:“圣僧要在昆山卖。行不行?”和尚说:“也行,无非少卖钱。
要到临安卖,可以卖两万银。要在昆山卖,就卖一万银,少一半。”赵福、
赵禄说:“我们没得两万银的命,就到昆山卖也好。”这两人压的浑身是汗,
好容易来到昆山。到了十字街热闹地方,和尚说:“你们俩把宝贝扛着,站
在这里卖吧。”只见由旁边过来几个人,看见这两个人穿的衣冠整齐,掮着
一块大石头站着,众人问道:“二位是做什么的?”赵福说:“卖宝贝。”
有两个人说:“可就是这块石头是宝贝?”赵福说:“是。”这两人微徽一
笑走了,连连十数次,俱都如是,一问就走。赵福二人正在发愣,只听那边
有人说:“世界上有买的,就有卖的,你买罢。”赵福二人睁眼一看,来了
两位买主。当时赵福二人就想发财。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昆山县巧逢奇巧案赵玉贞守节被人欺
话说赵福、赵禄二人正卖压狗石,从外面进来二人,问:“这块石头要
卖多少钱?”赵福说:“白银一万两整。”那二人一语未发,回头就走。和
尚说:“二位请回来,我们要的多,也不算卖了。你二位还个价钱,我们满
天要价,你二位就地还钱,倒是给多少?”那二人说:“我们是有人送给我
们一条狗,它尽跑。我想用链子把这狗锁在这块石头上,他就跑不了啦!你
们要的价钱太太,我们要还价,你可别恼,给你一百钱罢!”和尚说:“一
百钱也不少,你给满钱罢。”那人说:“也好,我就给你满钱。”把钱给了,
雇了一个闲汉,扛着要走。赵福说:“济公,这种宝贝卖一百钱,那如何行?”
和尚哈哈大笑,说:“这块石头除却他还怕没主要哪。”赵禄说:“一百钱
够挨压的钱了。”和尚说:“你二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五十文,我一文不要。
你们赚钱,我再给你二人去找宝贝,短不了,不定什么人遇见。”二人一听,
也不敢说别的话,无奈说:“去罢,我二人这一回差事白当了,分文不落己。”
和尚说:“快走。”正往前走,只听对面有人说:“快躲开,来了疯妇人了!
见人就打,这可不好。”济公一听,这件事必得我算算,按灵光连击三掌,
口中说:“好好,这件事,我焉能不管,这还了得!”正自思想,只见从西
边来了一个疯妇人,年有二十以外,姿容秀美,身穿青布裙,蓝布衫,青丝
发散乱,口中说:“来呀!你等随我上西天去见佛祖。”济公一听,早已明
白,说:“好哇,闪开,我也疯了!”撒腿往前就跑。赵福、赵禄随后追。
书中交代,这是怎么件事呢?原来昆山县有一家绅士人家,姓赵名海明,字
静波,家中豪富,膝下无儿,就是一个女儿,名叫玉贞。生得秋水为神,白
玉做骨,品貌端严,知三从,晓四德,明七贞,懂九烈,多读圣贤书,广览
烈女文。赵海明爱如掌上珠,家大业大,又是本处绅士,姑娘长大十八岁,
尚未许配人家。皆因赵海明有一宗脾气不好,先前常有媒人来给姑娘提亲,
海明不是把媒人骂出去,就是赶出去,因此吓的媒人多不敢去了,他有一个
本族的兄弟,叫赵国明,乃是乡绅人家,也是个本处大财主,在外面做过一
任武营里千户,后来告职在家中养老,为人极其正直。这一天,来瞧他族兄
赵海明,二人在书房谈话,赵国明就问:“兄长,今年高寿?”赵海明说:
“我今年五十八岁,贤弟你忘了?”赵国明说:“今年嫂嫂多大年岁?”赵
海明说:“她今年六十,比我长二岁。”赵国明听罢,点了点头说:“兄长
你还能活五十八岁么?”赵海明说:“贤弟此言差矣!寿夭穷通是命,富贵
荣华自修,寿数焉能定准。”赵国明说:“既然如是,我有几句话劝你,我
侄女已然十八岁,媒人一来说亲,你就骂出去,再不然抢拨出去,你莫非等
着你死了,叫我侄女自己找婆家去?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
常礼。”赵海明一听,长叹一声,说:“贤弟有所不知,这并非是我不给你
侄女找婆家,皆因来的那些媒人,有提的不是浮浪子弟,就是根底不清,都
不对我的意思。我要给你侄女找婆家,倒不论贫富,只要是根本人家,本人
五官相貌端正,不好浮华,就可以行。真要给一个浪荡子弟,岂不把侄女终
身耽误?再说女儿姻亲大事,也不能粗率就办。”赵国明说:“我来就为我
侄女的亲事而来,咱们这西街李文芳李孝廉,他有一胞弟叫李文元,新进的
头一名文学,小考时也中的小三元,人称为才子,今年十八岁,我想此人将
来必成大器。”赵明海说:“好,明天你把这位李文元约来,我求他写两幅
对联。我要看看此人人品如何。”赵国明点头答应。次日早饭后,把李文元
带来,赵海明一看,果然生的丰神飘洒,气宇轩昂,五官清秀,品貌不俗,
连忙让至书房。家人献上茶来,赵海明说:“我久仰大名,未能拜访。”李
文元说:“晚生在书房读书,所有外面应酬都是家兄,故此我都不认识。”
谈了几句闲话,又盘问些诗文,李文元对答如流,赵海明甚喜。然后书僮研
了墨,求李文元写了一幅对联,写完一看,上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
非经过不知难。”写的笔法清秀,赵海明甚为爱惜。写完了,又谈些闲话,
李文元告辞要走,赵海明送至外面,回来就托赵国明去说这门亲事。三言五
语,这也该当是婚姻,就停当了。择日下礼行茶,过了有半月,又择了日子,
搬娶过门,赵海明陪送嫁妆不少。自过门之后,李文元夫妻甚是和好,过了
一年之后,这也是该当李文元下场。自到场以后,自己以为必中,焉想到:
“不要文章高天下,只要文章中试官。”三场之后,竟自脱科不第,名落孙
山。李文元心中郁闷成疾,到家总说:“考试官无眼,这样文章不中。”越
病越厉害,不知不觉病体深重。赵氏玉贞衣不解带,昼夜伺候,不想大限已
到,古语说的是:“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来万里云。”李文元一病不起,
呜呼哀哉,竟自死去。派人给赵海明送信,海明一听这话,如站万丈高楼失
脚,扬子江断缆崩舟。老夫妻连忙来到李宅,一见死尸,痛哭不上。到了女
儿房中,只见赵氏玉贞连半滴眼泪都未落,赵海明合黄氏安人说:“儿呀,
你这样命苦,你丈夫去世,如何你不伤心?”赵氏一听,说:“娘亲,为孩
儿,红颜薄命,我怀中有孕,已然六个月之久,我此时虽然五内皆裂,就不
敢哭,怕伤损胎,为之不孝。久后生养,要是一男哪,可以接续李氏门中香
烟,要是一女,也是我那去世丈夫一点骨血。”说着话,甚是悲惨。那赵海
明夫妻,又是劝解,又是悲哀。李文芳请人开吊念经,过了几日,发引已毕,
赵氏玉贞暂守贞洁。过三四个月,腹中动作,派人把赵海明夫妻请来,临盆
之际,有收生婆伺候,生了一男,起了一个乳名,叫末郎儿。每逢丈夫去世,
守节孀妇,生这个孩儿,讹传叫慕生,正字是未生儿。人秉天地阴阳之气所
生,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合而后雨泽降,夫妇合而后家道成。闲言少
叙,赵氏自生了此子之后,单打出一所院子,守节三载。儿童非呼唤不准进
那院中去,赵海明夫妻也时常来看女儿来。一天,赵氏向他父母说:“爹爹,
娘亲,明天备一份寿礼来。明天是我哥哥李文芳的寿诞之辰,前来给他祝寿,
好叫他照应你这苦命的外孙子。”赵海明夫妻点头说:“我夫妻明天必到,
给他祝寿。”说完了话,夫妻二人回了家,次日先叫家人送来烛酒桃面,又
送一轴寿幛,然后安人坐着轿,员外骑马,带领仆从人等,来到李宅门首。
一看,真是车马盈门,白马红缨。那些不是亲的也来强说是亲,本来李文芳
又是本处的绅士,又是财主,又是孝廉公,本处谁不恭敬?所有昆山县的举
监生员,绅董富户,都来给他祝寿起来。李文芳才三十岁,家中大排筵宴款
待亲友。赵海明夫妻来到里面祝寿,李文芳说:“亲家翁,自我兄弟去世,
你我久未得畅叙。今天趁此佳期美景,等晚间应酬亲友散去,家中现成的粗
酌野芹,你我今天可以畅谈。”赵海明点头。天至掌灯以后,众亲友俱各散
去,在书房摆了一桌酒,李文芳同赵海明慢慢小饮,吃着酒谈了些闲话。天
有初鼓之际,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使女,手中拿着一个灭灯进来,站在桌前说:
“亲家老爷,员外爷,可了不得了,方才吓了奴婢一惊,方才亲家太太同大
奶奶在上房屋里吃酒,叫奴婢等去请二主母。我方到东院门前,紧对着书房
那里,只见那边一条黑影,我一害怕,也没瞧出是什么来,把灯笼也灭了。”
李文芳、赵海明一听这话,心中诧异,把灯笼点上,二人跟着来到东院门首,
叫使女叫门。使女叫了一声:“二奶奶开门!”只听里面脚步响声,把门一
开,跑出一个男子,赤身露体,赵海明、李文芳一看,“呀”叫了一声。有
一宗岔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贞节妇含冤寻县主济禅师耍笑捉贼徒
话说使女正叫赵氏守节的院门,从里面跑出一个赤身露体的男子。李文
芳一把没揪住,气得颜色更变,说:“赵海明你来看,这是你养的好女儿!
咱们来书房说。”二人来至书房,酒也不能喝了。赵海明气得颜色改变,在
那里默默无言。李文芳说:“咱们是官罢是私休?要是官罢,咱两个人到昆
山县打一场官司。你愿意私休,你写给我一张无事字,我写给你一张替弟休
妻字。我李氏门中,世代诗书门第,礼乐人家,没有这不要脸的人,给我败
坏门风。”赵海明是一位读书明理的人,一听李文芳这一遍话,自己本来是
没得话,赵海明说:“官罢私休,任凭你罢。赵海明要是不讲理,也有的话,
我女儿在我家好好端端,到你家这是你家的门风,我能管三尺门里,不能管
三尺门外。无奈,赵海明不能这么说。”李文芳说:“要是依我,咱们私休。”
赵海明说:“也好,我先写给你无事字。”使女站在一旁,听明白了,跑到
里面上房说:“亲家太太、大奶奶,可了不得了!奴婢去请二奶奶去,走在
东院门首把灯笼灭了。我到书房点灯笼去,亲家老爷跟员外爷送我出来,一
叫二主母的门,由二奶奶院里跑出一个男子,浑身上下一点衣服也没穿。员
外爷跟亲家老爷都瞧见了,也没抓着这个人。我听员外说,要写替弟休妻字,
亲家老爷要写无事字,这怎么好?”黄氏老太太一听这话,吓的颜色更变,
女儿院中出这个事,酒也喝不下去了。大奶奶本是贤德人,素常妯娌很和美,
一听这话也愣了,赶紧同黄氏老太太够奔东跨院。来到赵氏玉贞这屋中一看,
地下还点着灯,阴阴惨惨。这西里门是顺前檐的床,见赵氏怀中抱着小孩,
脸冲里合衣而睡,已然睡熟,在他旁边有一身男子裤褂,男子鞋袜各一双。
使女过去叫二奶奶醒来,连叫数声,赵氏惊醒,睁眼一看,娘亲、嫂嫂带着
许多丫环、仆妇在地下站着,赶紧问:“娘亲还没回去么?方才我抱着孩儿
睡着,也不知天有什么时光。”黄氏说:“儿呀,你怎么做出这样事来,叫
我夫妻二人有何面目见人!”赵氏一听,说:“娘亲,孩儿做了什么事呵?”
旁边有个使女爱说话,就把方才之事,如此如此述说一遍,说:“二主母你
不必装憨,这男子的衣裳、鞋袜还在这里。”大奶奶就问说:“妹妹,这是
怎么一段事情?素常你不是这样人。”黄氏也是这样说。赵氏玉贞一听此言,
是五内皆裂,气得浑身立抖,身不摇自战,体不热汗流,自己长叹一声,说:
“娘亲,孩儿此时也难以分辩,有口也难以分诉。这叫浑浊不分鲢共鲤,水
清才见两般鱼。”正在说话之际,只见赵海明同李文芳进来,赵海外一瞧,
气往上撞,告诉黄氏:“你还不把你这不要脸的女儿带了走,我如今与李文
芳换了字样,外面轿子已然都预备在院中。”赵氏玉贞抱着小孩,来到外面,
方要上轿,李文芳过去一把抓住说:“赵氏你这一回娘家,不定嫁与张、王、
李、赵,这孩儿是我兄弟留下的,趁此给我留下。”由赵氏怀中把孩儿夺过
去。赵氏放声痛哭,坐着轿,母女同赵海明回了家。到了家中,母女下轿,
来到上房,赵海明气昂昂把门一锁,拿进钢刀一把,绳子一根,说:“你这
丫头,做这无脸无耻之事,趁此给我死。如不然,明天我把你活埋了!”黄
氏老太太一心疼女儿,身子一仰晕过去了。赵氏玉贞一想:“我要这么死了,
死后落个遗臭万年,莫若我死在昆山县大堂上去,死后可以表我清白之名。”
自己想罢,拿刀把窗户割开,自己钻身出奔。到了外面一看,满天的星斗,
不敢走前院,直奔后面花园子角门。开了角门一瞧,黑夜光景,自己又害怕。
往外一迈步,门槛绊了一个筋头,拿着这把刀,把手也碰破了,流了血。擦
了一身的血迹,把刀带好,自己往前行走,深一脚浅一脚,心中又害怕,又
不认得县衙门在哪里。心中暗想:“倘要被匪人掠抢,自己是活是死?”走
到天光亮了,自己也不知东西南北,正往前走,只见有一位老太太端着盆倒
水,一见赵氏头上青丝发散乱,一身的血迹,不由的心中害怕,说:“呦,
这不是疯子么?”赵氏玉贞一听,借她的口气说:“好,好,好!来,来,
来!跟我上西天成佛做祖!”吓的老太太拨头就跑,见人就告诉来了疯妇人
了,甚是厉害。过路人又要瞧,聚了人不少。赵氏玉贞也找不着昆山县,天
有巳正,正往前走,只见对面有人喊嚷:“我也疯了,躲开呀!”赵氏抬头
一看,由对面来了一个穷和尚,口中连声喊嚷:“我也疯了!”赵氏看这和
尚,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污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
光着脚穿着两只草鞋,走道一溜歪斜,脚步猖狂。赵氏一瞧,大吃一惊,心
说:“我是假疯,这和尚是真疯,倘若他过来跟我抓到一处,揪到一处,打
到一处,那便如何是好?”吓的不敢往前走。来者这疯和尚,正是济公。后
面赵福、赵禄跟着,一听和尚说“我也疯了”,可是气就大了。他俩想:“花
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买了一块石头,压的我二人力尽筋乏,卖了一百钱,他无
故又疯了,倒要看看怎么样。”只见济公来到疯妇人跟前,止住脚步,和尚
口中念道:“要打官司跟我去,不认衙门我带着去。”说着话,和尚头前就
走。赵氏一想:“莫非这和尚也有被屈含冤之事?他要打官司,我何不跟他
走?”和尚头里走,赵氏后面就跟着,大家看着真可笑。往前走了不远,只
见对面来了轿子,和尚口中说:“得了,不用走了,昆山县的老爷拜客回来,
我和尚过去拦舆喊冤告状,有什么事都办的了。我和尚过去一喊冤,轿子就
站住,我非得打官司,谁也拦不了。”赵氏一听昆山县老爷来了,心中说:
“这是该我鸣冤了。”不多时,只见从那边旗锣伞扇,清道飞虎旗、鞭牌、
锁棍,知县坐轿,前护后拥,跟人甚多。这位知县姓曾名士侯,乃科甲出身,
自到任以来,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今日正是迎官接送回来。赵氏在道旁喊:
“冤枉哪!”轿子立刻站住,老爷一看,只见那道旁跪定一个妇人,年约二
十以外,身穿缟素。知县看罢,吩咐“抬起头来”,只见那妇人抬起头来说:
“老爷,小妇人冤枉!”知县一看,说:“你为何叫冤?从实说来!”赵氏
说:“禀大人,小妇人赵氏,配丈夫李文元,丈夫去世,小妇人守孀。只因
昨天是哥哥的寿诞之辰,天有初鼓,小妇人在东院抱着未郎儿已然睡熟,使
女叫门,从小妇人院中跑出一个赤身男子,上下无根线。我婆家哥哥,见事
不明,也不知道怎样,写了一张替弟休妻字样,我父亲见事不明,写了人家
一张无事字样,把小妇人带回家去,给了绳子一根,钢刀一把,叫小妇人自
寻死道。小妇人非惜一死,怕是死后落一个遗臭万年,故此求老爷给我辨白
此冤。”老爷一听这件事,心中一动:“她告的她娘家爹爹赵海明,婆家哥
哥李文芳,清官难断家务事。”打算要不管,只听人群中有一穷和尚说:“放
着案不办,只会比钱粮。”知县一听,说:“什么人喧哗,别放走了,拿住
他!”官人过去一找,踪影全无,老爷吩咐把那妇人带着回衙,到了衙门之
内,下轿升堂,又把赵氏叫上来一问,只见赵氏一字不差,照方才所说之话
不二。知县知道赵海明李文芳二人,是本处二个绅士,传来一问便知。想罢,
吩咐:“来人,先把赵海明、李文芳传到。”听差人等答应,立刻就到赵宅
门首,一叫门,有人出来问明白,到里边一回话,赵海明一听,心中一动道:
“好丫头,你上县衙去,现在我有什么脸在昆山住着?”就跟人到了衙门。
先禀见,知县一看,是五品员外模样,五官淳厚,看罢问道:“赵海明,你
女儿告你,你要从实说来!”赵海明说:“老父台在上,职员家门不幸,出
这样事,求老父台给职员留脸,不必问了。我要不亲看见,如何能答复?”
知县说:“事已到堂,焉能糊里糊涂下去?本县必要问明白。”只见来人回
话:“李文芳到!”不知此案如何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巧取供审清前案赵凤鸣款留圣僧
话说知县正在公堂之上,审问赵氏,下面差役上来禀报:“将孝廉李文
芳传到。”知县吩咐带上来。原来李文芳正在家中料理家务,外面家人进来
禀报说:“老爷,现在外面有昆山县的差人来传老爷过堂,是咱们二奶奶把
你告下来了。”李文芳一听,勃然大怒,说:“好一个赵海明,这厮反复无
常。你既不要脸面,我还怕羞耻?”自己把赵氏屋中那身男子的衣裳带着,
用包袱包着,跟着差人来到县衙,禀见知县,口称:“老父台在上,孝廉李
文芳给老爷行礼。”老爷抬头一看,见李文芳年有三十以外,头戴粉绫缎色
幅巾,迎面嵌片玉,绣带双飘,上面走金线,镶金边,绣三蓝花朵,身穿一
件粉绫缎色袍,绣三蓝富贵花,腰系丝绦,足上篆底官靴,面皮正白,眉分
八彩,目如朗星,五官清秀,透着精明强干。老爷看罢,说:“李文芳,赵
氏是你什么人?他把你喊冤告下来,你可知道?”李文芳说:“回老父台,
晚生知道。”说:“皆赵氏犯七出之条
①,我兄弟已然故去,故此我写了替弟
休妻的字样,赵海明写了无事字,他情愿把女儿领回,不必经官,免致两家
出丑,不想,赵氏又听他父亲赵海明串唆,来捏词诬告。”老爷一听,说:
“赵氏犯七出之条,有何为凭据。”李文芳说:“老父台,有凭据。若没有
凭据。晚生也不敢无事生非。她是守节的孀妇,晚间由她院中跑出赤身露体
男子,里面有男子的衣服,晚生业已带来,请老父台过目。”把包袱递上去。
知县打开一看,里面是男子头巾、裤褂、鞋袜。老爷一看,问:“赵氏,你
屋中可见这包袱没有?”赵氏说:“回老爷,不错,这包袱是在小妇人屋里
来着。”老爷说:“你既是守节的孀妇,你那院中又没有男子出入,何以有
男子的衣服?你还来刁词诬控,搅扰本县!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拉下
去给我掌嘴!”赵氏一听,心中一动:“我要在昆山县堂下挨了打,我有何
面目见昆山县的人?再者赵氏门中岂不玷辱?莫如我一死倒好;死后必有隐
婆验我,可以皂白得分,我落个清白之名。”想罢,自己往前跪趴半步,说:
“大老爷,先不必动刑,小妇人有下情禀告。”老爷说:“你讲!只要说得
有情有理,本县并不责罚你。”赵氏说:“小妇人我苦守贞洁,我院中并无
男子出入,老爷如不信,有跟同榻而睡的人。”老爷一听,心中一动,“既
有跟她同床共榻的人,这事也许别人做的,她不知情。”老爷说:“什么人
跟你同床共榻?”赵氏说:“是我那孩儿未郎的奶娘李氏。”老爷吩咐传李
氏。手下差役人等下去,不多时把李氏传到。一上堂,李氏说:“好,我二
主母把我告下来了,我正要上堂前去鸣冤!”来到公堂跪倒说:“老爷在上,
小妇人李氏给老爷磕头。”老爷睁眼一看,见李氏有三旬以外年岁,长得姿
容丰秀,身穿蓝衫、青裙,足下窄小宫鞋。老爷说:“李氏,你二主母院中
跑出一个赤身的男子,这男子衣服是哪里来的?你必知情,从头说了实话,
与你无干!”李氏说:“回大老爷,小妇人我不知道,我昨天告假回家。”
老爷一听,在上面把惊堂木一拍,做官的人,讲究聆音察理,见貌辨色,说:
“李氏,你满嘴胡说,你这就该打!你当奶娘,你说告假,难道说你走了,
把孩子饿起来了不成?”李氏吓得颜色更变,说:“老爷不必动怒,我这里
有一段隐情,回头说。二奶奶,我可要说了。”赵氏说:“你说罢,只要你
照实话说。”李氏这才说道:“老爷要问,小妇人也并不是久惯指着当奶娘
①七出之条:即封建时代丈夫休妻的七个理由。
为生,我就在西街住,离我家主人家不远。是我家二主母雇了奶子散了,老
不合适,我家就是一个婆母娘,丈夫贸易在外,我有个小女儿死了,我这也
是一半行好。这一天,我二主母就问我:‘李氏,你不告假么?’我说:‘不
告,未郎公子养活的又娇,带到我家去,二主母不放心,不带了去,公子岂
不要受屈?’我家二主母因为这个,有两天没跟我说话。又过了些日子,我
家二主母又叫我歇工,小妇人我是不敢违背了,我就告假,二主母还赏了我
两串钱,一包袱旧衣裳。晚间给公子吃了乳,我家去睡觉,我在家住了一夜。
昨天我家二主母又叫我告假,我还说:‘今天是大老爷的生日,焉有我告假
之理?’我家二奶奶说:‘你是我这院中的人,大老爷他也不能管。’故此
我就走了,告了假,二主母还给了我三吊钱。这天晚上,就出了这个事,故
此我不知。素日我家二主母实系好人,并无闲杂人进院里去。”老爷听罢,
说:“赵氏,你叫李氏告假,是所因何故?”赵氏说:“小妇人是红颜薄命,
李氏她丈夫贸易在外,新近回来,我想为我这孩儿叫她夫妻分离,不叫她回
去么?小妇人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老爷自己不明白,到后面问太太
就明白了。”知县一听这话,其中定有别情,说:“赵氏,你这是刁词胡说,
大概不打你,你也不说实话。来了呀!给我拉下去掌嘴。”赵氏一想:“我
要等他打了我再死,我总算给赵氏门中丢脸,莫如我急速一死。”想罢,说:
“老爷,不便动怒,小妇人我还有下情。”知县说:“讲!”赵氏说:“我
死之后,千万老爷派隐婆相验,以表我清白之名,但愿老爷公侯万代。我死
后老爷如不验,叫我皂白不分,老爷后辈儿女,必要遭我这样报应。”说着
话,自己拉出刀来就要在大堂自刎。知县在上面也未拦,幸亏旁边差人手急
眼快,伸手把刀夺过去。知县正在无可奈何,就听外面一阵大乱,有人喊嚷:
“冤枉!图财害命,老爷冤枉!”老爷借这一乱,吩咐先把赵氏、李氏、李
文芳、赵海明带下去,先办人命案要紧。差役人等将众人带下去,只见外面
有一个和尚,带着一个人,两眼发直,扑奔公堂而来。书中交代:来者和尚
非是别人,正是灵隐寺的济公长老。原来济公自带着赵氏鸣冤之后,赵福、
赵禄追上和尚。赵福说:“师父,你老人家别犯疯病,咱们走罢。”和尚跟
着往前走,来到南街赵凤山的住宅门首,家人说:“师父,这里站一站,我
们进去回话。”不多时,由里面二员外迎出来,赵凤鸣出来一看,见济公衣
服褴褛不堪,心中暗想:“我打算请了什么高人来给治病,原来是一穷僧。”
无奈拱手往里让。到书房落座,赵福、赵禄二人先把书信拿出来,二员外叫
人献上茶来。打开书信一看,是自己哥哥亲笔手书,上写:
夕阳入律,曙气同春。伏念贤弟德门景福,昌茂之时矣!前接华翰,知家务一切事
宜,仰赖贤弟料理,愚兄承情莫尽矣!兹者叩禀婶母太君,万福金安!以是侄仰赖祖宗之
福庇,蒙圣主恩德,简任太守,不能日侍左右。前接二弟来函,知婶母太君玉体违和,瞳
眸被蒙。奉读之下,感泣涕零,悲鸣之嘶,实伤五内。侄处请灵隐寺济公禅师治病,精通
歧黄;手到病除,可急愈矣!侄遣家人赵福、赵禄捎至黄金数锭,重五十两,供为甘旨之
资。已是侄尽忠则不能尽孝矣!并候均安不一。
不孝侄男赵凤山顿首拜
赵凤鸣看罢信书,这才重新给济公行礼,说:“圣僧佛驾光临,弟子有失远
迎,当面恕罪!我兄长给请圣僧前来给我老母治病,不知圣僧应用何药?何
等治法?”济公说:“贫僧自有妙法。”正说着话,听外面有脚步音,济公
说:“外面什么人进来?”赵凤鸣也问:“什么人进来?”只见由外面进来
一位大汉,头挽牛心髻,身穿旧裤褂,白袜青鞋,原来是种稻地的长工笨汉。
和尚说:“你怎么这么没根基,把我的鞋偷了去?你一走到,我就听出来了。”
那笨汉把眼睛一翻说:“和尚,你别讹人,我的鞋,你怎说是你的?”和尚
说:“二员外你看,我由临安来,穿这草鞋这么远走的了么?我是穿着那鞋
来的,到了门口我换上草鞋,他就把我那鞋偷了去。”只见这大汉方要给济
公争竞,济公说:“你说是你的鞋,有什么凭据?说对了就算是你的。”大
汉说:“我鞋底上有十四个钉子。”济公说:“我鞋上有十六个钉子。”大
汉脱下来一数,果是十六个,急的要跟和尚打架。赵凤鸣说:“我给你两吊
钱再买一双吧,这双鞋给圣僧留下。”大汉也不敢再争,拿钱去了。赵凤鸣
说:“圣僧要这鞋何用?”济公哈哈一笑,说:“要给老太太治病,非这双
鞋不可!”当时拿笔开了一个方子,赵凤鸣一看,暗为点头。不知济公写是
的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诱汤二县衙完案两公差拜请济公
话说济公合赵凤鸣二人谈话:问圣僧要用什么妙药治眼。济公说:“这
一双鞋是药引子,还要一个全单。药味不同,我开出来,你等照方儿预备罢。”
叫家人取过文房四宝来,立刻,济公写完,给赵二员外一看,吩咐家人照样
预备,用包袱包好,济公叫:“赵福,扛着包袱跟我去,找药引子去。没有
药引子不能办。”赵福跟着和尚出了大门,又告诉赵福儿句话,立刻赵福去
了。和尚信口唱着山歌,街前行走,唱的是:
得逍遥,且逍遥,逍遥之人乐陶陶。富贵自有前生定,贫穷也是你命该招。任你用
机谋,难与天公绕。劝君跳出这朦胧,随意逍遥真正好。杯中酒不空,心上愁须扫。花前
月下且高歌,无忧无虑只到老。
济公信口作歌,一直出了西门。只见前面有一人,扛着包袱,往前正走,那
街市上之人全都让他说:“汤二哥,你老人家怎么会走了?我们都不知道,
也没给你送行,有什么急事?”只听那人说:“我家来了一封急信,叫我急
急回家。我回来再见罢!”众人让着他,他并不站住。济公一看,心中说:
“要把此人捉住,方好办事。”想罢,随后就追,一直出了关厢。那人不住
回头,直看和尚,和尚后面紧追。那人就把包裹放在地下,坐在包裹上,心
说:“这个和尚,追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看他过来怎么样?”和尚来
到近前,也就坐在地下,扬着脸看着那人,目不转睛。那人气往上撞说:“和
尚,你瞧我做什么?”济公哈哈一笑,道:“你姓什么?”那人道:“我姓
汤,你问我做什么?”和尚说:“你一说姓汤,我就知道你叫什么。”那人
说:“我叫什么?”和尚说:“你叫汤油蜡。”那人勃然大怒,说:“和尚
你又不认识我,你为何张嘴就跟我玩笑?”赌气拿起包袱来就走,和尚随后
就追。
走了有一里之遥,和尚后面直嚷:“汤油蜡,你等等我!”汤二一想:
“这个和尚真可气,我不认识他,跟我玩笑。往前走了不远,眼前一个镇市,
有买卖铺户,也有酒馆,汤二一想:“我进酒馆喝两壶酒躲躲他,大概穷和
尚他没钱,等过去我再走,省得他直叫我汤油蜡。”想罢,进了酒铺坐下,
说:“伙计,你们这里卖什么酒菜?”伙计说:“我们这里有酒,有豆腐干,
卖饺子,没别的。你要吃菜,南隔壁有卖的,我借给你一个盘于,你自己去
买去。”汤二拿了个盘子说:“伙计,你给我照应着包袱。”伙计说:“不
要紧,你去买去罢。”汤二拿着盘子,刚一出酒铺,见和尚一掀帘子,进了
酒铺。汤二心中好后悔,说:“我要知道和尚来,我就不来了。”自己已然
拿了人家的盘子,又不好不喝,就在隔壁买了一盘熟菜。进酒铺一看,和尚
把包袱坐在屁股底下,汤二一看,也不问和尚。汤二问伙计:“我叫你看着
包袱哪里去了?”伙计一看,和尚那里坐着包袱,伙计过来说:“和尚,你
别坐着人家的包袱,给人家罢。”和尚说:“包袱是他的给他,我是才捡的,
只当我又丢了。”伙计心说:“跑我们屋里捡东西来了。”立刻把包袱给了
汤二。汤二在和尚对面坐下,每人要了两壶酒,伙计说:“有汤面饺,你们
二位吃不吃?”和尚说:“吃得了。”伙计下去工夫不大,说:“汤面饺好
了,你们二位要多少?”和尚说:“热不热?”伙计说:“刚出笼,怎么不
热。”和尚说:“热,我怕烫了嘴,待凉再告诉我。”汤二说:“给我来十
个。”和尚见汤二要,说:“我也要十个。”伙计给端过来两屉,每人一屉。
汤二要醋蒜,还没吃呢,和尚把饺子掰开,啐了一口痰,复反放在嘴里嚼了
吃了。汤二一瞧,说:“伙计拿开罢,我呕心死。”伙计说:“大师父你别
闹脏,你这么吃,人家一呕心,都不用吃了。”和尚说:“我就不那么吃了,
叫他吃罢。”汤二刚吃,和尚把草鞋脱下来,把热饺子搁在鞋里,烫得臭汗
味熏人。汤二赌气,把筷子一摔:“不吃了!”和尚把筷子也往桌上一摔,
说:“你不吃了,我还要吃呢。”跑堂的过来一算帐,说:“你们二位,都
是一百六十八文。”汤二带着还有六百多钱,刚要掏钱,和尚那边说:“唵
勒令赫!”伸手掏出有六百多钱。汤二一瞧和尚掏出那串钱,心说:“是我
的那串钱。”一摸怀中果然没了。心中纳闷:“我腰里的钱,怎么会跑到和
尚腰里去?”自己哼了一声,和尚拿着这串钱说:“这串钱是你的罢?”汤
二说:“和尚钱可是我的,我不要了,你拿了去罢。”和尚说:“不能,钱
是我捡的。方才我一进来,见钱在地下,我捡起来。是你的,给你,我不要。”
说着,把钱拿过去。汤二把钱拿起来说:“和尚,你倒是好人,你要不闹脏,
我真请你喝几壶酒。”和尚说:“我就不闹脏,你请我喝两壶。”汤二说:
“那有何妨,我就请你喝。”和尚说:“伙计,你给拿二十壶酒来。”伙计
拿上酒来,汤二见和尚一口就是一壶,汤面饺三个一口,两个一口。汤二一
看,大概吃完了,得一吊多钱,给我六百,得拐回去一半去,汤二就说:“和
尚,我可没钱了,今天咱们别让,你吃你给,我吃我给,同桌吃饭,各自给
钱。”和尚说:“你要小气,今天连你吃都是我给,我焉能扰你?我最实心
的,我说我给你就别让。”汤二倒觉着过不去,和尚说:“我说我给就我给,
算到一处。”伙计一算,二帐归一,两吊二百八十。和尚说:“我给,我最
实心的。你别瞧我穿的破袍子,有肉不这上。”汤二说:“还是我给罢。”
和尚说:“你给,你就给,我是实心的。”汤二无法,委委屈屈打开包袱给
了钱,自己生气。和尚扛起汤二的包袱就走,汤二说:“和尚你吃了我的两
吊钱,你还要抢我的包袱?”和尚说:“不是,人得有人心,我不能白吃你,
我给你扛着好不好?”汤二一想,和尚倒也有良心,真倒罢了,说着话,出
了酒铺。汤二往西走,和尚往东走,汤二一回头,说:“和尚,你怎么往东
走?”和尚说:“我是东川的,你是西川的,我跟你往西做什么?”汤二说:
“你拿我的包袱给我。”和尚说:“你的包袱给我拿着。”汤二说:“和尚,
你要抢我?”和尚说:“不但抢你,还要打你。”和尚用手一指,口念:“唵
嘛呢叭■吽,敕令赫?”汤二打了一个冷战,就迷糊了。和尚过去打了汤二
一拳,把鼻子打破了,流出血来。和尚抹了一包袱血迹,带着汤二往城里走。
刚到关厢,有人认得汤二,就问,“汤二哥,什么事?”和尚说:“你们少
管,图财害命事。”吓得这人也不敢问了。和尚带着汤二,一直来到昆山县。
到了县衙,和尚往里走,口中直嚷:“阴天大老爷,和尚冤枉!”旁边有差
人说:“和尚别胡嚷,哪有阴天大老爷?”和尚说:“图财害命,人命案。”
说着往里走,直到公堂。老爷已派人把赵氏等带下去,见来了一个穷和尚,
扛着包袱,上面污血,汤二迷迷糊糊来到公堂跪下。和尚一站,老爷说:“和
尚,你见了本县,因何不跪?可有什么冤枉事?可有呈状?”济公说:“我
和尚只因在庙中众僧人都欺负我,我师父叫我化缘,单修一个庙。把殿宇全
都盖好了,正要开光,偏巧下了半个月的雨,又都坍塌了,又不能再化缘,
我师父在这昆山县地面有两顷地,叫我卖了盖庙。我带着一个火工道,把地
卖了,带着银子,走在半路,我那火工道他说要出恭,我和尚头里走。在三
岔路等了有两个时辰,见这人他背着我的包袱来了,敢情他把我火工道图财
害命了。”老爷把案桌一拍,说:“你叫什么名字?因何你把火工道图财害
命?”汤二才明白过来,一瞧这是公堂之上,自己就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老爷说:“和尚,你这包袱是汤二的?”济公说:“我也不必跟他相争论,
我和尚开个单子,他要说对了包袱的东西,我的单子不对,那是我诬告不实,
老爷拿我治罪。如我的单子对了,他说不对,那是他图财害命。”老爷一听
有理,就叫和尚写。写完了,呈给老爷一看,字还很好,上写:红绫两匹,
白布两匹五尺,黄绫一块,纹银二百两,大小三十七块,钱两吊,旧衣裳一
身,鞋一双钉子十六个。老爷一问汤二,焉想到由此人身上又勾出谋夺家产,
暗害贞节烈妇之事。要搭救赵氏玉贞,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华云龙气走西川镇八方义结英雄
话说知县看罢和尚写的单子,这才问汤二:“你说包袱是你的,你说里
面都是什么东西?你要说对了,把包袱给你,你若说不对,我要办你图财害
命。”汤二说:“我那包袱里有碎花水红绫两匹,松江白布两匹,有钱两吊,
使红头绳串着,里面还有红绫一块,有旧头巾一顶,旧裤褂一身,旧鞋一双,
有纹银二百两,余者并无他物。”老爷一听,说:“和尚,你写的跟他说的
一样,叫本县把包袱断给谁?”和尚说:“老爷问的还不明白,老爷问他银
子多少件?”汤二说:“我那银子就知是二百两,不知多少件?”老爷勃然
大怒,说:“你的银子,你为何不知道件数?打开包袱一看!”立时把包袱
打开,一点,别的东西都对,银子果然是三十七件。老爷说:“汤二,我看
你这东西,必是久惯为贼。你把这和尚的香火道杀了,死尸放在何处?”汤
二说:“小的实实不是图财害命,这个包袱有人给我的。老爷如不信,把给
我包袱的人,传来一问便知。”老爷说:“什么人给你的包袱?”汤二说:
“是本县的孝廉①李文芳,他是我的主人,他给我的,我并未图财害命。”老
爷就问手下书吏人等,本县有几个孝廉李文芳?书吏回禀,就是一个孝廉李
文芳,老爷吩咐传李文芳上堂质对。李文芳正在书房坐着生气,众书吏都跟
他认识,正在劝解他。外面差人进来说:“请李老爷过堂。”李文芳问:“什
么事又叫我过堂?”差人说:“人命重案。”李文芳到堂上一看,汤二正在
那里跪定,旁边站着一个穷和尚,也不知是所因何故。汤二说:“员外,你
给我这个包袱,他讹我,说我图财害命。”济公在旁边说:“你拉出你窝主
也不怕,咱们看看谁行谁不行。”知县那里问道:“李文芳,你可认识他吗?”
李文芳一听:“这件事,甚不好办,我别合他受这牵连官司。”遂说:“回
禀老父台,孝廉不认识他,包袱不是我给的。”知县勃然大怒,说:“好大
胆鼠辈,我不动刑,你也不肯直说来,看夹棍伺候!”二班人役,立刻喊堂
威,吩咐人来,把夹棍一放,吓的汤二颜色改变,说:“老爷不必动刑,我
还有下情告禀,我合李文芳还有案哪!”老爷吩咐:“招来!”汤二说:“小
人原籍四川,自幼在李宅伺候我家二员外,书房伴读,指望我家二员外成名
上达,我等也可以发财。不想,我家二员外一病身亡,我一烦闷,终日饮酒
取乐,醒而复醉。这天我家大员外李文芳,把我用酒灌醉,问:‘你愿意发
财不愿意?,小人说:‘人不为利,谁肯早起哪!’我说愿。他说:“你要
能赤身藏在你二主母院中,等我生日那天,我叫使人叫门,你从里面出来,
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小人一时被财所迷,就应允了。昨天是我暗中藏在二
主母院中,候至天晚,我溜进房中,在床底下,把衣服全脱了,放在床上。
我看见二主母抱着小孩睡熟,我自己出去一听,只听外面叫门,我往外一跑,
被我家员外同赵海明看见,也没抓住我,我躲在花园书房之内。候至天明,
我才知道把二主母休了,小孩子留下,要辞奶娘,奶娘只哭不走。我家大员
外要谋夺家产,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连绫子带布,下余还等转过年再来给我。
我打算要回家,不想遇见这么一个要命鬼和尚,他说我图财害命,我并未作
那样之事。这是已往之事,小人并无谎言。”知县一听,方才明白此事,旁
边招房先生①写着供,心中暗骂:“好一个李文芳混帐东西,还是个孝廉,做
①孝廉:对举人的一种称呼。
①招房先生:即录供之人。
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招房先生写完了供,知县吩咐把赵氏李氏及赵海明
带上堂来,叫招房先生一念汤二这篇供,赵海明一听,这才明白自己的女儿
是贞节烈女,自己颇觉后悔,几乎叫我逼死,心中甚是可惨,这才给老爷叩
头,求老爷作主。知县勃然大怒,说:“李文芳你既是孝廉,就应当奉公守
分,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为子不孝,为臣定然不忠,弟兄不义,交友
必然不信。你兄弟既死,你应该怜恤孀妇,也是你李氏门中的德行。赵氏苦
守贞节,你反施这样虎狼之心,设这等奸险之计,你就死在地府阴曹,怎么
对得起你兄弟李文元的鬼魂?你知法犯法,本县要重重办你,你是认打认
罚?”吓的李文芳战战兢兢,自己觉着脸上无光,心中惭愧,无话可答,求
老父台开恩,请示:“认打怎么样?认罚怎么样?”老爷说:“认打,我行
文上宪,革去你的孝廉,本县还要重办你。你要认罚,本县待你恩典,你快
把你家中所有的产业,归赵氏经管,他母子如有舛错,你给我立一张甘结存
案,那时有舛错,我拿治罪。
我罚你五万银,给赵氏请旌表,立牌坊,你还得叫本处的绅士公同用轿,
把你弟妇迎接回去。如不遵行,本县我仍然重办你。”李文芳说:“那是老
父台的公断,举人情愿认罚,遵老爷堂谕办理。”老爷说:“虽然如是,本
县我还要责罚你,恐你恶习不改。来!传吏房书,给我责他一百戒尺!”吏
房立刻上来。李文芳本是本处的绅士,苦苦的哀求,老爷说:“我不叫皂隶
打你,就是便宜。”吏房过来,打了一百戒尺,打的李文芳苦苦求饶。老爷
吩咐带赵海明,老爷说:“赵海明,你见事不明,几乎把贞节妇逼死,你认
打认罚?”赵海明叩头说:“我认打如何?认罚如何?”老爷说:“认打,
我把你员外革去,打二百军棍。认罚,罚你三千银,当堂交来,并非本县要,
给你女儿盖一座节烈祠,留芳千古。”赵海明说:“那是老爷的恩典,我出
六千银也愿意。”老爷又叫把李氏带上来,老爷说:“李氏,你要好生伏侍
你二主母,你虽然是不指着当奶娘,既出来就得实心任事。你二主母有体恤
你之心,你也该尽心,再说把孩子奶大,你也有名有利。”李氏说:“谨遵
老爷之谕。”知具说:“汤二,你这厮狼心狗肺,你二主人在日,待你如何?”
汤二说:“二员外在日,待我甚厚。”老爷说:“既是二员外待你甚厚,他
死了,你就该在你二主母跟前尽心,你反生出谋夺家产,合谋勾串,陷害贞
节烈妇。来人,把他拉下去,重责八十大板,用二十五斤的枷,在本处示众
三个月,递解原籍,交本地方官严加管束。”众人具结,李文芳约请绅士迎
接赵氏回家,与未郎儿团圆,这且不表。众人下了堂,老爷倒为了难,心说:
“这个和尚怎么办法?要没有和尚,我这案断不完,要说多亏他,他又说香
火道图财害命,我哪里给他找凶手去?”老爷心中想:“我威吓他几句,说
他诬告不实,打他几下,胡乱把他轰下去就完了。”老爷刚想到这里,还没
说话。和尚说:“老爷你这倒为了难了,要没我和尚,这个案办不完,要说
多亏我和尚,你又得给我办图财害命,莫如威吓我几句,打我几下,糊里糊
涂把我逐出去。”老爷说:“和尚你猜着了,来,拉下去给我打!”官人过
来就拉,说:“和尚你躺下!”和尚说:“铺上被了么?”官人说:“没有
那些说。”和尚就嚷:“我要捱打了!我要捱打了!”连嚷了两声,就听外
面有人嚷:“大老爷千万别打我们那位和尚。”由外面进来一人,背着包袱,
跪到公堂。老爷一看,是个长随的打扮,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说:
“我叫赵福,我是火工道,我和和尚走在半路,我要出恭,出完了恭,没追
上和尚。我一打听,听说和尚打了官司。”和尚说:“老爷,这是我的火工
道,老爷打开包袱看,如里面东西不对,这算我和尚诬告不实。”老爷打开
包袱一看,果然跟汤二的包袱一样,连银子件数都对。老爷一想:“这可怪!”
看赵福不像火工道的人,老爷说:“赵福你不像火工道,你说实话,那和尚
是哪庙的?”赵福把济公的根本源流,如长如短一说,怎么被赵太守所请来
到昆山。知县一听,赶紧离了座位,恭恭敬敬过来行礼,说:“圣僧,原来
是秦丞相的替僧济公,弟子实在不知,多有得罪!若非是你老人家前来,弟
子这案焉能断的清?来,把这包袱赏给圣僧跟人罢!”和尚说:“谢谢!”
当时告辞,把两个包袱,赏给赵福、赵禄,每人一个。一同来到二员外家中,
掏出一块药来,和尚给老太太洗眼,就透清爽,一连三天,就透了三光。赵
凤鸣先叫两个家人回临安,留济公住着,给老太太治眼。老太太眼也好了,
济公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终日跟赵凤鸣讲文理,这天忽然家人进来回禀说:
“现有临安来了两位班头,请济公有紧要大事。”和尚按灵光一算,就知临
安出了塌天大祸。不知所因何故,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贺守正花群雄结拜逛临安城巧遇王通
话说济公正在昆山县赵宅闲住,把老夫人眼也都治好了,屡次要走,二
员外不放,苦留在书房之内。每日闲谈诗文,济公对答如流,二员外益加佩
服,说:“可恨合济公相见之晚,自己要早见济公,文章必然大长。”济公
在这里,不知不觉住百天之久。这天外面有人来回话,带进临安太守衙二位
班头来,站在面前,给济公行礼,说:“圣僧你老人家这些日子未在临安,
只闹的天翻地覆,我二人特来请你老人家。”和尚一问:“二位班头,怎么
一段事?”二人从头至尾,述说一番。书中交代:是那西川路出了一个江洋
大盗,此人姓华名忠字元龙,绰号人称乾坤盗鼠。由十八岁在绿林闯荡,跟
鬼头刀郑天寿久在一处,都是有文武全材,就是好采花,都在镇山豹田国本
家寄住。一拜之交有数十位,惟有五个至近之人,都是绿林人物,人称五鬼、
内中有开风鬼李兆明,云中鬼郑天福,鸡鸣鬼全德亮,蓬头鬼云芳,黑风鬼
张荣,人都知晓西川五鬼一条龙。只因窝主田国本由西川搬走,不知去向,
这些人无地可居,都四散各投亲友。华云龙在西川采花作案,留下了九条命
案,都是先奸后杀,地面官差总领各处寻踪访拿甚急,他一想“此地不能久
住”,因此他离了西川,到了江西玉山县,听人传说此地有一位保镖达官,
人称威镇八方杨明,乃是一位英雄,专好结交天下豪杰。华云龙去到凤凰岭
如意村拜访杨明,家人回禀进去,杨明一听,知道华云龙是一个采花淫贼,
告诉家人不见。家人出去告诉:“我家主人不在家。“华云龙无奈,己然走
了。过了几天,又有人提杨明在家,华云龙去拜,又未见着,一连去了三次。
这日杨明把他请进去,一说话,本来人又能说,对答如流,他一看杨明身长
八尺,细腰扎臂,头戴宝蓝缎色扎巾,金抹额二龙斗宝迎门一朵绒桃,身披
宝蓝箭袖袍,腰束丝鸾带,足下青缎快靴,闲披蓝缎团花氅,面如古月,眉
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三山得配,四字方口,海下一部黑胡须,分
为三绺飘洒胸前,五官清秀,品貌端方。华云龙甚为欣羡,说:“小弟之仰
兄台大名,实深想念。今幸得会,实三生之大幸也!”杨明说:“愚下有何
德能之处?多蒙雅爱,屡次在驾,未能面会。”二人说了几句谦虚话,华云
龙说:“小弟异乡客居,年幼无知,求兄台教益。”杨明见华云龙说话和气,
心中甚喜,留在客厅吃酒。提说他从前在西川采花作案之事,华云龙甚是后
悔,杨爷要给他庆贺守正戒淫花,戴花不准采花,华云龙也愿意。杨明撒帖
请人,内中有追云燕子黄云、铁面夜叉马敬、千里独行杨德瑞、千里腿杨顺、
飞天火祖秦元亮、立地瘟神马兆雄、追风燕子姚殿光、过渡流星雷天化、登
萍渡水陶芳、踏雪无痕柳瑞、顺水推舟陶仁、摘星步斗戴奎、飞天鬼石成瑞、
夜行鬼郭顺、三忿鬼姚洞、金脸鬼焦亮、律令鬼何清、探花鬼马诚、矮月蜂
鲍雷、雷鸣、陈亮等,共是三十六人结拜,给华云龙庆贺守正戒淫花,大家
喝了血酒,从此别人走了,华云龙他在杨爷家中住着。无事也同到镖局里去
去,跟着杨爷学打镖,学了一路八卦篆还刀,就在这里一住三年之久。这日
他想要去逛临安城,杨明给了他一百两纹银,临走嘱咐他:“到外面不可胡
为,无事早回来。”他自己自离了江西玉山县风凰岭如意村,在路上晓行夜
住,饥餐渴饮。这日到了临安城,先到钱塘门外,在大街一看,只见人烟稠
密,买卖铺户不少,只见路北有一座酒楼,字号是“望江楼”,挂着酒幌子、
茶牌子,两旁抱柱上有对联,上写“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华云龙想
要在这里吃两杯酒,迈步进去一看,楼上下甚乱,登楼梯上去,找了一张桌
坐下。方才要酒,猛抬头一看,见东面楼窗下坐定一人,头戴紫缎色六瓣硬
包巾,身穿紫缎色箭袖袍,腰系皮挺带,肋下佩着腰刀,足下薄底缎靴,闪
披绿色缎绣团花一件英雄氅,面皮微紫,紫中透红,黑真真两道重眉,一双
怪眼皂白得分,准头丰隆,三山得配四字口,压耳两绺黑毫,海下抱长一部
刚髯,看此人真是推垒着威风,一股杀气。华云龙一看那人,独自在那里摆
着一桌酒,华云龙赶紧过去行礼说:“二哥少见,久违!你我自西川分手,
倏经四载的光景,万不想你我在此相遇,兄台一向可好?”那人一看,哈哈
大笑说:“原来是华二贤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书
中交代:这个人姓王名通,绰号人称铁腿猿猴,乃是西川路的江洋大盗,跟
华云龙是换帖的弟兄。二人是许久未会,今天在此相遇,彼此各叙离别。二
人落座,从新要酒要菜,喝着酒,王通问道:“二弟你我由西川分手,贤弟
在哪里存身?今天来此何干?”华云龙把在江西拜遇威振八方杨明,三十六
友结拜庆贺守正戒淫花,从头至尾述说一遍,这才问:“兄长来此是闲逛,
是有事呢?”王通说:“我来到这里,找一个仇人。只因我兄长在成都府当
一名书办,因为二百两赃银,狗官把我兄长入狱,闷死在狱内。那时我并未
在家,等我回去才知道。我要找那狗官,给我兄长报仇,无奈那狗官己然卸
任,我来到京都,寻找于他。我今天才到,尚未打店,你我二人可以住在一
处。”华云龙说:“好,我也才到。”二人正在说话,只听楼梯咚咚一响,
上来一人,手内拿着果筐,此人有四十来往岁,头戴青布头巾,青布小夹袄,
青布夹裤,白袜青靸鞋,淡黄的脸面,细眉圆眼,鹰鼻子,裂腮额,微有几
根胡须,上头七根,下头八根。一上楼来是吃酒的,他向各桌上一看,忙到
华云龙桌上,把筐子放下,说:“哎呀!原来是二位太爷,小人有礼!”趴
地下就磕头。华云龙一看,说:“我打算是谁?原来是刘昌。”原来刘昌生
长西川,久合这些绿林人物在一处,充当采盘子小伙计,只因被事牵连,他
逃在临安城,作一个小本经营,今日遇这二位,连忙过去行礼。王通说:“起
来,刘昌你在这里甚好?住在什么所在?哪里有繁华热闹所?你说说我听。
我二人初到此地,人地不熟。”刘昌说:“二位太爷要逛这西湖,三条大街,
买卖铺户都有。西湖十景,天下第一的城隍山,都是这热闹之处。二位大爷
要逛,跟我走走,天晚也不必住店,我那里有间上房,院中静雅,并无闲杂
人等,也可住。”华云龙一听这话,心中甚喜,刘昌坐下,跟着一同吃酒。
三人用完饭,王通给了钱,三人下了酒楼一看,街市之上,人烟不断。信步
到了城隍山上,一看,果然好一处山林,树木森森,来往游人不少。正往前
走,只见对面来了一乘小轿,内中坐定一个女子,真真是梨花面,杏蕊腮,
瑶池仙子,月殿嫦娥,不如也。华云龙一看,他是久惯采花之人,非得真好,
不能入他的眼,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日一见这妇人,
跟随轿后,直到钱塘外,路北有一座乌竹庵,那轿子进去。他一回头,见王
通刘昌二人,也在后面跟来,到了无人之处,问刘昌:“你知道这个妇人的
来历不知?”刘昌说:“这个人,二太爷你老人家别妄想,这个人是赵通判
之女,给孙孝廉之子为妻,未过门,孙家之子已死,赵家之女要去吊孝说:
‘我合你儿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分,开开棺材我看看。’孙家叫人一开
棺材,那姑娘把头发自己剪了,要守望门寡。婆家娘家两旁都劝她不要,她
自己一气到乌竹庵出家,带发修行。这是娘家常接去,你老人家问,要想别
的怕不行。”华云龙一听,心中一动,要夜入尼庵前去采花。要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遇节妇淫贼采花泰山楼复伤人命
话说华云龙听刘昌之言,自己也未答言。三人吃了晚饭,住在钱塘门外
刘昌家中。天有初鼓之后,自己也睡不着,起来看了看王通刘昌二人都睡了,
自己起来把夜行衣包打开,把夜行衣换好,把白昼的衣服换下来,用包裹斜
插式系在腰间,把钢刀插在软皮鞘内,拧好了轧把簧,自己这才出离了上房,
将门倒带。抬头一看,见满天的星斗,并有朦朦的月色,跳墙出了这所院落。
见街市上路静人稀,来到尼庵以外,拧身纵上房去,往四野一看,这座庙是
三层大殿,正大殿东边有一个角门,单有一所东跨院。来到东配房一看,见
那院中是北上房三开,东西配房各三间,正南是一道墙,里面栽松种竹,院
中倒也清雅,北上房东里间屋中,影影射出灯光,隐隐有念经之声,东配房
北里间也有灯光。他这才由东配房上跳下来,直奔北上房台阶,来到窗榻以
外,把纸湿破一看,这屋中是顺前檐的坑,坑上有一张小床,桌上面有一盏
灯,有四个小尼僧,都是十四五岁,在那里抱着经本,那里念经。地上靠北
墙一张条案,上面堆着许多经卷,头前一张八仙桌,两边有两张椅子,上首
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尼僧,有六十多岁,长的慈眉善目。华云龙看了一看,这
里面并没有那一个带发修行的少妇,复又转身够奔东配房。来到北里间窗棂
以外,把窗纸湿了一个小窟窿,往里一看,也是一张床,上面有一张小床桌,
桌上搁着灯,旁边坐着正是那白天坐轿的那少妇,正在灯下唪经。华云龙看
罢,推门而入,来到房中,把赵氏吓了一跳,自己正在念经之际,见外面进
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青,背后插着刀,赵氏赶紧问道:“你是什么人?此
地乃是佛净地,黑夜光景来此何干?快些说!”华云龙说:“小娘子,白昼
我见你坐轿由城隍山经过,我见你貌美,我跟到此处,故此找今夜前来寻你,
你要从我片刻之欢,我这里有薄意相酬。”妇人一听,把脸一沉说:“趁此
出去,不然我要嚷了!把我师傅叫来,将你送到当官,悔之晚矣!”华云龙
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说:“好!你要从我便罢,如不从我,你来看!”用
手一指背后的刀。那妇人一看,本是位烈节的妇人,赶紧就嚷:“了不得了!
杀了人了!救人哪!”华云龙一听,恐怕有人来,过去一揪青丝发,拔出刀
扑的一刀,竟将妇人杀死,可怜红粉多娇女,化做南柯一梦西。华云龙本是
一团高兴,今朝把人一杀,心中甚是懊悔,只见外面老尼姑说:“什么人在
我这里扰闹?已把房门堵住。”华云龙急了,照定老尼姑头上就是一刀,老
尼姑一闪身,正砍在膀背之上,老尼姑“哎呀!”一声,翻身栽倒。华云龙
趁势纵在院中,拧身上房,自己仍由旧路回来。刘昌正醒了,说:“华二太
爷上哪里去了?”华云龙也不隐瞒,就把方才采花之事,如此如此一说,王
通也醒了,听的明白,说:“二弟初到此地,就做了这样的大案,惟恐你在
此地住不长久。”华云龙一听,微微一笑,说:“不要紧,就凭此地这几个
班头,我有个耳闻报,不足为论。”说着话,二人起来。天光亮了,华云龙
说:“刘昌你做你的买卖去,不要跟我二人闲逛,你有公事在身。”刘昌答
应去了。王通同华云龙二人,够奔钱塘门,见街市上人烟稠密,二人就听纷
纷传言:“乌竹庵回头验尸。”王通说:“兄弟,咱们二人找清雅地方喝酒
去罢,不要在那里闲逛。”二人进了城,来到凤山街路北,有一座泰山楼,
是一个大酒饭馆,二人想要进去喝杯酒。二人迈步进去,见里面虽有柜灶,
并无人张罗座,二人上了楼一看,见柜里坐定一人,面如青粉,头戴宝蓝缎
四棱巾,身穿宝蓝缎大氅,长得凶眉恶眼,怪肉横生,有四五个跑堂的,都
不像正经买卖人,二人坐下多时,也没人过来,就听那万字柜里,面如青粉
那人说:“伙计们,方才我没起来,听你们大家嚷什么来着?”伙计说:“别
提了,你回头吃碗饭去瞧热闹去罢,钱塘门外有座乌竹庵,庙里有一个守节
的孀妇,带发修行。昨夜晚间被淫贼杀了,还把老尼姑砍了很重的刀伤,少
时就验尸,你说这事多蹊跷?”就听这位青脸掌柜的说:“这个贼真可恨!
可惜这样贞节烈妇,被淫贼给杀了。必是这个贼人,他上辈叫人家给淫过,
他这是来报仇来了。”华云龙气得眼一瞪,又不好答话,自己在这里生气,
把脚一蹬板凳,说:“你们这几个东西,没长眼睛,二太爷来了半天,怎么
你们不过来?是买卖不是?”伙计一听,把眼睛一翻,说:“你先别嚷,你
若要来挑眼,你打听打听这个买卖谁开的?告诉你罢,我们自从开张,打了
也不是一个了,净说本地的匪棍,打了十几个,扫完了拿片子送县。告诉你
是好话,你先别挑眼。”华云龙一听此言,把眼一瞪,说:“二太爷不论是
谁开的,你惹翻了二太爷,我放火烧你的楼。你把你们东家找来,二太爷我
会会,莫非他项长三头,肩生六臂?二太爷我挑定眼了。”书中交代:这座
酒楼的东家,原本是秦丞相的管家秦安他的侄儿叫净街太岁秦禄开的。这座
酒楼,本不为卖散客座,所为是有人托人情打官司来,找秦禄他给秦相府走
动,所拉拢都是几个仕宦人等买卖,很势利。今天见华云龙一发话,秦禄由
柜里就出来说:“什么东西敢在我这里发横?来人给我打他,打完了他,拿
我的名片,把他送县。”华云龙一听,气往上撞,伸手就把刀拉出来,秦禄
说:“你敢杀人么?拿刀怎么样,给你砍?”自己倚为有势利,把脑袋往前
一递,华云龙说:“杀你还不如碾臭虫。”手起刀落,秦禄脑袋分了家。吓
得伙计喊嚷:“我的妈!”往下就跑,脚底下一软,“咕噜噜”滚下楼梯去。
立时有人到本地面官厅去报,“我们酒楼上来了两个人,把我们东家杀了!”
众官人说:“赶紧拿!”及至众人来到楼上一瞧,楼上并没了人。华云龙同
王通早由楼窗跳出去,站在人群中看热闹,见泰山楼都围满了人,众人说:
“贼跑了!”有说:“不要紧,这贼跑不了。咱们太守衙门,有四位班头,
叫柴元禄、杜振英、雷四远、马安杰,这四位久惯办有名的江洋大盗,像这
个贼,不等三天必办着。”华云龙在人群中听明白,记在心中,同王通找了
个背向所在,进了酒铺,到雅座里坐下喝酒。王通就说:“贤弟,你太闹的
不像,昨天你方到这里,晚间杀了一个,今天又杀了一个。”华云龙说:“我
告诉大哥说,既我来到这里,我要做几件惊天动地之事,也是他自己找死。
方才我听见说,此地有四个能办案的马快,我倒要斗斗他们这几个,晚间我
到秦相府去,把当朝宰相秦喜的项上人头取来。我要在临安城住半年,倒要
看什么样的人物前来拿我。”王通说:“贤弟你当真有这个胆量?”华云龙
说:“我焉能说了不算。”王通说:“贤弟真要敢做这件事,愚兄也必跟着,
我二人也是多贪了几杯酒。”王通拿话一激他,华云龙气往上冲,吃完了酒,
二人就够奔秦和坊前去探道。两个人探完道,找了个僻静的酒铺,说话谈心。
候至天色已晚,二人来到无人之处,把夜行衣包打开,换去白昼衣服,打在
包裹之内。来到秦相府拧身上墙,蹿房越脊,如履平地相仿。来到秦相府的
内宅,各处一寻找,见后宅北上房屋中,灯光闪闪。两个人一想:“这里是
内宅,大概必是秦相所居之处。”瞧见里面有两个丫环,在那里坐着值宿,
都是十四五岁,桌上点着蜡灯。二人蹿上房来,伸手掏出一支薰香点着,往
房中一送,少时把两个丫环都薰过去。华云龙这才进到中间一看,只打算是
秦相在屋里住,敢情是秦夫人卧室。华云龙一看,座头之上放着镯囊,内边
有奇巧玲珑透体白玉镯一对,半天产,半人工,实乃外国进贡之物,被秦相
留下。华云龙说:“王二哥你要这个罢!”王通说:“我不要,你要罢!”
又回头见那边有一个凤冠盒子,里边有十三挂宝贝,垂珠凤冠一顶,也拿起
放在囊中,然后出来,见桌上有笔砚,拿起笔来,在墙上写了两首诗,投笔
于桌,自己转身到外面,合王通二人竟自去了。秦相一早起来上朝,必要到
里边来,一见丫环昏迷不醒,到屋中一看,失去镯囊玉镯凤冠,急派人先把
夫人使女救活,一看墙上,秦相方知贼人已远去了。不知墙上写的是何诗句,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赵太守奉命捉贼昆山县迎请济公
话说秦丞相起来看墙上写的两首诗,是贼人留下笔迹。上写的是:
乾元宇宙逞英雄,坤刀一口任纵横。
盗取大位奸邪佞,鼠走山川乐无穷。
化日光天日正中,云游四海属我能。
龙天保佑神加护,偷盗奸臣气不平。
秦相看下面还有一首是四句,写的是:
一口单刀背后插,实是云龙走天涯。
丞相若见侠义客,着派临安太守拿。
秦相看罢,立刻到朝房,派人递了请假的折子,然后派人到临安太守衙
门,把临安太守请来。不多时太守来到,一禀见,来到书房,赵凤山说:“丞
相呼唤卑职,有何吩咐?”秦相说:“我请太守到我家验勘。昨天晚上竟有
江洋大盗,把我的传家之宝,奇巧玲珑透体玉镯一对,十三挂宝贝垂珠凤冠
一顶盗去,临走还留有两首诗。”太守一闻此言,吓的魂惊千里,说:“卑
职即刻派人昼夜巡查,帝都之所,人烟稠密,最易藏奸。丞相开恩,候卑职
回去,赶紧派差拿贼。”丞相说:“我给太守期限三天,要把贼人拿住,将
我的传家之宝交回。”太守无奈,说:“遵钧谕。”把贼人所留的诗句抄下
来,带着回衙。到了衙门,派人请钱塘、仁和二县,并镇虎厅所属的官员,
一并前来。等众人齐到太守衙门,赵凤山说:“现在丞相府失去玉镯、凤冠,
相爷把我传去,给了三天限,缉拿贼人,诸公回衙,赶紧派人访拿,如有人
拿获贼人,一府两县共赏银一千二百两,诸公回去急办为妙,倘贼人逃窜无
着落,你我有地面疏防之处,恐丞相开参。”大众立刻下去回衙,各派妥差,
缉捕贼人。三天如何拿得着?钱塘县知县刘通英,原是两榜出身,为人正直,
回衙立刻派赵大、王二等八名差役,出去防案。仁和县派田来报、万恒山出
去,标出赏格,务宜各尽心。三天渺无踪迹,幸喜太守托罗丞相,见了秦丞
相。又宽限三天。又过了三日,并未见贼的踪影,仁和县又求京营殿帅,转
求秦相,再宽限三天。府县就求六部九卿十三科道,这个见秦相宽限三天,
那个见秦相宽限三天,不知不觉就是两个多月的光景,也并未将贼拿住。这
天太守又去求秦相,秦相说:“我原是给你三天限缉拿,皆因众大人来求,
面目相观,已经两个月有余,你并未将贼拿获,实属捕务废弛,我明天必要
开参于你。”太守说:“相爷格外施恩,卑职等现在派人去迎请灵隐寺的济
公长老,只要他老人家一来,要拿这些贼人,易如反掌耳,毫不费吹灰之力。”
秦相说:“你提的就是本阁的替僧济颠和尚,我正然想念他。他现在哪里?”
赵凤山说:“济公现在我兄弟家中,给我婶母治眼,我已派人去请。”秦相
说:“我看在济公的面上,再给你几天限,你赶紧把济公给我请来。”赵太
守唯唯听令,回衙派柴元禄、杜振英带上盘费够奔昆山,去请济公。这天二
人到了昆山赵凤鸣的门首,叫家人通禀进去,济公正在书房,同赵凤鸣谈话。
家人进来一回禀:“现有临安太守衙门的班头,柴元禄、杜振英二人求见。”
济公说:“叫他们进来。”家人带领两位班头来到书房。柴元禄、杜振英先
给济公行礼,然后给二员外行礼,行完了礼,站在一旁,就把临安之事,从
头至尾一说。济公听罢,说:“这件事我和尚得管。”当时就在二员外跟前
告辞。赵凤鸣说:“师父可以明天再走,何以这样忙呢?”和尚说:“我有
事不能久待。”赵凤鸣立刻吩咐摆酒,给济公送行。赏了两位班头的路费,
济公这才跟着二位班头,告辞出来。离了昆山,顺着阳关大路,在道路上饥
餐渴饮,晓行夜宿。这日走在道路上,相离临安只有三十里路,济公说:“柴
头、杜头你们二位愿意拿住盗玉镯凤冠之贼,还是不愿意?”柴头说:“那
怎么不愿意?”济公说:“你们两个人要拿盗凤冠玉镯的贼,赶紧走到钱塘
关的外门洞里头,里门洞外头站着一个穿青衣的人,你两个人过去就揪,把
他拿住就是贼人,到衙门领府县一千二百两银子赏格。”两个人说:“我二
人就此前往。”心中甚为喜悦,以为是一趟美差,紧紧往前走。赶到钱塘关
门洞一看,果然有一个穿青衣的人,在那里站着,两眼发直,直往东瞧。杜
振英一看,喜出望外,说:“柴大哥,你我活该成功!把差事得着,到衙门
领了赏,我们三人均分。”说着话,来至切近,掏出锁链“哗啦”一抖,把
那人锁上。杜振英说:“朋友,这场官司你打了罢!你做的事你还不知道么?”
那人大吃一惊,回头说:“二位为什么锁我?谁把我告下来了?”杜振英、
柴元禄二人一看,认识这人是钱塘门里炭厂子掌柜的。柴头、杜头一愣,那
人说:“二位公差为什么锁我?”柴杜二位话还没出来,这时和尚赶到,和
尚说:“二位拿住了么?”柴头说:“你说叫我们拿穿青衣的,就是此人。”
那人说:“和尚为什么拿我?”济公说:“我买你的炭,你不给好炭,净给
烟炭。”柴头一听,这话不对,说:“师父,这人不是盗玉镯的贼。”和尚
说:“不是,我跟他闹着玩呢。”柴头赶紧把铁链撤下来说:“师父,这可
不是闹着玩的,无故锁人家。幸亏他是老实人,要不然,人家不答应。”和
尚说:“我倒不是撒谎,你们二位太走快了,贼还没来,你们先来了,跟我
走罢。”那人也不敢说什么。和尚带领柴、杜二班头进了城,往家走了不远,
和尚说:“柴头你瞧差事来了。”用手一指,柴头是久惯办案的人,抬头一
看,见对面来了一人,两只眼东瞧西望,手中拿着包裹。柴头看此人有些形
迹可疑,二人迎上去说:“朋友,你别走了,你的事犯了。”那人一听,拨
头就往南胡同跑,柴、杜二位随后就追。这个人脚底下甚快,二人追进这条
胡同,一直往南,和尚也后面跟着追。那人跑出南口往东一拐,就往北进了
二条胡同,柴头杜头紧追贼人跑出北口。应该往东,他又往西跑,贼人岂非
智哉?复又进了头条胡同。焉想到和尚在那里等着,用手一指说:“好贼哪
跑?”把贼人用定身法定住。和尚就嚷:“拿住了!捉拿贼!”本地面官人
过来说:“和尚他是贼,把他交给我们罢!”和尚说:“交给你,你放心我
不放心。”正说着,柴元禄、杜振英赶到说:“师父你老人家放开,我把他
锁上。”本地面官人一看认识,说:“柴头,你把他交给我罢。”柴头一看,
是本地面官人,可不知姓什么。柴头说:“你姓什么?”那人说:“我姓槐,
我们伙计姓艾,我叫槐条,他叫艾叶。”柴头说:“你们两个人帮着送到秦
相府罢,到了相府,把贼交给相爷,听候发落。”二人答应,同着济公押着
贼人,来到相府门首。相府当差人等,都认得济公,众人赶过行礼,到里面
回禀相爷。相爷正在客厅,同钱塘、仁和二位和县、知府赵风山办理公事。
家人进来说:“回禀相爷,现在有灵隐寺济公,同着太守衙门两个班头,押
着一个贼人,现在府门外求见。”相爷吩咐有请济公,家人来到外面说:“我
们相爷说了,衣冠不整,在客厅恭候,有请圣僧!”罗汉爷往里够奔,相爷
降阶相迎,赵太守打恭,谢过济公给婶母把眼治好。来到里面落座,钱塘知
县、仁和知县二人不认得济公是谁,一看是个穷和尚,“怎么相爷太守这样
恭敬他?”心说:“这穷和尚有什么能为?”见济公与相爷分宾主落座,先
谈了几句闲话,叙了离别。秦相说:“师父,我听说你老人家走在道路上,
把贼拿来?”济公说:“可不是,我听说相府失盗,案情紧急,我捎带着把
贼拿来。”秦相一听,心中甚为喜悦,吩咐家人把贼给我带上来。下面答应,
到了外面说:“相爷吩咐把贼人带进去审问。”柴元禄、杜振英二人,先把
贼人包袱搜出来,还有单刀一把,留在外面,把贼人带进去,跪在厅房之外。
秦相立刻问道:“下边跪的是何人?通上名来!你把我玉镯、凤冠偷去,卖
在哪里?从实说来:”不知贼人如何招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秦相府太守审贼如意巷刺客捉拿
话说秦相一问那人叫何名,所偷物件放在哪里,那人说:“小人姓刘名
二,乃西川人,做小本经营为业。只因今日要回家,走至大街,不知为何,
官人把我拿来。至于玉镯、凤冠,小人一概不知。”秦相一听,向济公说:
“圣僧,他是做小本经营之人。”和尚微微一笑,说:“大人不是问案之人,
可派赵太守问问此事。定然明白。”秦相说:“既然如此,来,太守你可问
问此案。”赵凤山立刻到外边廊下,摆了一张桌儿,叫把贼人带过来,问道:
“你既作小本经营,来把他所带物件拿上来看。”下面答应,立刻先把包袱
刀都全呈上。太守说:“你这刀是做何使用的?”刘二说:“那是我走路防
身之用。”太守问:“你做什么小本经营?”刘二说:“我卖鲜果子为生。”
正问着,只见和尚过来说:“我问你,这小包只是什么物件?”刘二说:“是
随身所用之物。”和尚把包袱打开一看,有两件衣服,翻到底下,有一双新
袜子。和尚说:“你既做小本经营,还穿新袜子?”太守一听,这不像话,
也不好答言。刘二说:“回禀老爷,我做小本经营,有钱买一双新袜子,也
不犯法。”和尚往袜子里一掏,掏出一个包来,打开一看,是一颗大珍珠。
和尚说:“你穿袜子不犯法,你这珠子是哪里来的?”刘二吓的颜色更变,
说:“回禀老爷,那珍珠是我捡的。”秦相在那边看的明白,这颗珠子是凤
冠上的珠子,叫家人把珠子拿过来细看,果然不错,说:“圣僧,这颗珠子
是我失去的凤冠上的。”赵太守一听,勃然大怒,说:“你这厮,大概我不
打你,你也不实说!”秦相府这里有的是竹棍,吩咐手下人打,刚要拉下去
要打,吓的刘二说:“大爷不必动怒,我实说。小人姓刘名昌,绰号叫野鸡
溜子,原本在西川路绿林中当小伙计跑道。这颗珠子并不是小人所偷的,原
本是今天早晨,有一个西川路的大盗,叫华云龙,外号叫乾坤盗鼠,同着一
个铁腿猿猴王通,他二人先在尼庵采花,后在饭馆杀人,又到秦相府盗的玉
镯、凤冠,旧日我伺候过他们二人,今天他们二人给我的,叫我回西川,说
这颗珠子能值四五百两银子,叫我卖了,可以做小本经营,也够我吃的了。
今天我方要出钱塘门,不想被二位公差把我拿来,这是已往从前真情实话,
并无半句虚言。”太守说:“这华云龙、王通在哪里住着?你定然知道。”
刘昌说:“他们两个人原先在兴隆店住着,他现在搬了,小人我可不知道了。”
和尚说:“太守,把他交钱塘县钉镣入狱,这案总算破了。相爷,赏他们原
办。”相爷吩咐家人拿五十两银子,赏给柴元禄、杜振英,钱塘县地面官人
帮着送来,每人赏他们二两银子。柴元禄、杜振英谢了赏,把刘昌带下去。
秦相说:“圣僧,这个华云龙现在哪里?求师父可以帮着拿了,本阁过了事
再谢。”济公说:“我给你算算他在哪里。”秦相说:“甚好!”和尚说:
“你拿八锭金子来,我拿金子算。”秦相立刻吩咐家人,“到帐房取八锭金
来。”立刻家人取来一两一锭八锭,交给济公。和尚搁在桌子上,嘴里咕哝
哝也不知念些什么,念完了把金子带起来。和尚说:“仁和县的知县呢?”
秦相说:“现在外面。”立刻把仁和县知县叫进来。和尚说:“贵县你手下
有一位班头田来报,给我叫来。”知县吓的颜色更变,也不知什么事,说:
“不错,有一个田来报。”济公说:“给我叫来。”知县也不知济公什么心
意,心中辗转,又怕田来报窝藏着盗玉镯、凤冠的贼人,赶紧派人把田来报
叫来。此时田来报正同万恒山在班房说话,外面进来一个伙计说:“田头,
了不得了,现在盗玉镯这案破了,拿住一个贼叫刘昌,招出盗玉镯的贼,一
个叫乾坤盗鼠华云龙,一个叫铁腿猿猴王通。秦相叫灵隐寺济公给占算,这
两个贼人落在哪里,济公占了半天,什么话也不说,叫咱们老爷提说,叫你
去有话说,把老爷都吓了一跳,也不知什么事,老爷派我叫你来了。”田来
报一听,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了不得了!万贤弟,咱们哥俩知己
相交,我这一去,倘有舛错,我家有老娘,有你嫂嫂,无人照管,你要多多
的照应。”万恒山一听这话,诧异其中有因,万恒山说:“田兄长,你说这
话从何而来?”田来报说:“你也不必问,少时你便知道。”站起来跟着来
人,直奔相府。到了相府,往里回禀,把田来报带到,济公吩咐把他带进来。
田来报来到里面,先给秦相济公行礼,然后给大众行完礼,往旁边一站,和
尚过去说:“田来报你来了。”过去伸手,把他拉到厅房之内说:“你把这
顶缨翎帽给我摘下来。”田来报一想:“要革我这个头役罢。”和尚说:“把
这皮挺带解下来,把青布衫脱下来,把靴子脱下来,把汗褂脱下来。”田来
报一听,说:“师父,你叫我把衣服都脱下来做什么?”和尚说:“我叫你
脱下来有好处,我问问你,这顶头巾值多少钱?”田来报说:“大约卖去得
两吊钱。”和尚说:“不多,你这件青布靠衫多少钱买的?”田来报说:“也
得两吊五百钱,连皮挺带汗衫靴子也得两吊五百钱。”和尚点了点头,吩咐
家人去到帐房称二百两银子来。家人知道济公是相爷替僧,遂不敢违背,立
刻取了二百两银子,交给和尚。济公一只手拿着二百两银子,递给田来报,
田头接过,和尚说:“你拿去罢!”田来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拿了二百两
银子,出了相府。刚一出来,见万恒山在府门口站着,万恒山一看,田来报
帽子衣裳靴子都没有,就剩了一条单裤子,赶紧问道:“田大哥,你的衣裳
哪里去了?”田来报说:“衣裳卖了。”万恒山说:“卖了多少钱?”田来
报说:“二百两银子。”就把方才之事一说,万恒山说:“你问问还要不要,
我还有一身衣裳。”田来报说:“我不能再进去。”万恒山说:“田大哥你
方才说的话甚凶,又说叫我照看老娘,照看嫂嫂,倒是什么事情?”田来报
说:“你好粗心,咱们两个人做的事你忘了?当初兵围灵隐寺,锁拿济公,
不是你我把济公诓到秦相府?我怕他记恨前仇。”万恒山这才明白,二人拿
着银两回去。此时秦相见和尚留下田来报的衣裳,给了二百两银子,也不知
是什么心思,刚要问和尚,济公说:“大守哪去了?”秦相说:“现在外面。”
济公说:“请进来。”赵大守进来说:“师父,你呼唤我有什么吩咐?”和
尚说:“你把你乌纱帽摘下来,蟒袍脱下来,玉带解下来,靴子脱下来。”
秦相一想:“这倒不错,二百两银子买了一身,又买这身,这身衣裳得花二
千,倒看和尚怎么样?”赵太守说:“圣僧不要诙谐,我非田来报可比,他
是个头役。”和尚说:“你脱下来,自有好处。”赵太守无奈,只好脱卜来。
和尚说:“太守,你把田来报的这缨翎帽戴上,穿这件青布靠衫,穿这双布
靴子。”太守就穿上,真就像头役了。和尚说:“太守,我叫你穿这身衣裳,
你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赵太守说:“弟子不知。”济公说:“你可知道盗
玉镯的贼人临走留下诗句,未句有‘派着临安太守拿’的一句,我派你去拿
贼。”赵太守说:“我如何能拿得了?自有差役人等去办案。”和尚说:“我
帮你去拿贼,你带上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个人,今天三更至
五更,我要把贼人拿来。”回头说:“相爷今天你可别睡觉,三更至五更,
我把贼拿来,要审问盗玉镯贼人的口供。”秦相点头。和尚带着赵太守、四
个班头出了秦相府,够奔大街。赵太守跟着和尚,直绕了一趟四城,天有二
更,赵太守说:“师父,倒是上哪去?我实在走不动了。”和尚说:“到了。”
来到一条巷口,地名叫如意路,西边有一个更棚,里面墙上有一个黄磁碗点
着灯,阴阴惨惨,打更的枕着梆子睡着的。和尚慢慢进去,拿半头砖,把梆
子抽出来,替上半头砖,打更的也没醒。和尚告诉柴元禄、杜振英,叫打更
的就说大人下夜,柴杜二班头进去一叫,打更的睡的迷迷糊糊,拿起砖头出
来。和尚问:“几更天了?”打更的要打梆子,一瞧是砖,吓的惊慌失色。
和尚说:“你不用害怕,我告你。”就附耳如此这等,打更的点头。和尚把
梆子给了他,带着五个人来到一家门首,和尚用手一指,说:“要拿盗玉镯
的贼,就在此门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捉贼人班头各奋勇办海捕济公出都门
话说济公带着五个人,到了如意巷路东,有一座大门。和尚说:“要办
案,就在此地,柴头、杜头你们二位在门缝北边站着,雷头、马头你们二位
在门缝南边站着。”四位班头说:“帅父做什么?”和尚说:“你们四位隔
着门,由门缝往里吹气,就把贼吹出来。”这四个人也不敢不信,只好就得
听和尚吩咐,上前用手拍门说:“开门来!开门来!”连拍了数下。里面门
房里有两个二爷,正在屋里要睡觉,听外面叫门,这个说:“你瞧瞧去。”
这位二爷素来是胆子最小,点上白蜡,捻出来刚要扮门缝往里瞧,觉着一阵
冷风,蜡烛也灭了,吓的拨头就走。屋中这个家人说:“怎么了?”这个说:
“黑古隆洞,毛毛轰轰鬼吹风。”两个人正说,又听外面嚷:“开门!开门!”
吓得这二位二爷也不敢出来开门。正在这番光景,里面老爷出来了。书中交
代,这家主人,原本姓杨名再田,原任做过四川成都府正堂①,因丁母忧,回
家守制②。今天正在书房,听门外喧哗,叫童子掌下灯光出来,叫手下开门,
把门开开,一看门口站着几个官人,这个时节,济公早隐在一旁蹲着。赵太
守一见大门开了,由里出来一人,头戴青四楞方巾,身穿蓝袍,腰系丝绦,
篆底官靴,面如三秋古月,三绺黑胡须飘洒在胸前,赵太守一见认识,赶奔
上前说:“原来是大哥,此时尚未睡觉?”杨再田“哼”了一声,说:“什
么人敢跟我呼兄唤弟?”赵太守说:“小弟赵凤山,莫非兄长就不认识了?”
这二人本来自幼同窗,又系同年,又是知己相交,今日见赵太守这样的打扮,
黑夜的光景,没瞧出来,故此这样一问。听赵太守一说名字,杨再田说:“贤
弟,拿着你堂堂的,怎么扮做这个样子?岂不失了官体,自讨下流。再说要
被御史言官知道,定必奏参。”赵凤山说:“兄台有所不知,只因秦相府失
去玉镯、凤冠,有灵隐寺济公长老拿住贼人刘昌,审问出盗玉镯的贼人叫华
云龙、王通,故此叫我改扮出来拿贼。”杨再田一听,叹了一声,说:“贤
弟,你我乃念书之人,怎么也信服这攻乎异端,怪力乱神之事?和尚妖言惑
众。”赵凤山说:“兄长不要如是,济公跟着我来办案。”济公站起说:“赵
太守,咱们在他这里歇歇坐坐再走可否?”赵太守说:“小弟我欲在兄这里
歇息,叫我这几个人就在门房等候。”杨再田说:“请!”二人说着话往里
走,和尚后面就跟着。院中北上房暗五明三,东西各有配房,和尚绕着头里
进去,在上首椅子上一坐,杨再田一看,大大不悦,心里说:“自天子以至
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他连身体都不顾。”心中虽不悦,是不好说。
进来落座,赵太守说:“我也忘了给你们二位引见。”杨再田说:“不用引
见,我已知道了。”吩咐家人倒茶。和尚说:“不用倒茶罢,摆酒!”杨再
田故作未闻,问赵太守拿住的刘昌,审出来的贼人,是哪里的人?和尚说:
“摆酒呀!”赵太守把秦相府的事,述说一遍。和尚说:“摆酒呀!”二人
这里谈话,和尚一连说了十几声,赵太守实忍不住了,说:“兄长,小弟也
饿了,有什么吃的?预备点。”杨再田说:“方才和尚说,我已听见了,只
因舍间酒菜不齐,不敢奉敬。既是贤弟饿了,来预备。”一句话把酒菜摆上。
和尚也不让,拿酒壶就斟,和尚说:“咱们一见如故,不要拘束。”喝了两
①正堂:即知府、知县。
②守制:旧时父母或祖父母去世,儿子或孙子须谢绝人事,做官的解除职务,在家守孝二十七个月,叫作
“守制”,意思指“遵守居丧的制度”。
三杯酒,杨再田存心要试探和尚,杨再田说:“和尚你既善晓过去未来之事,
我有一事奉求。我自己把我的生日忘了,不记的哪年哪月所生,求你给占算
占算。”和尚说:“那容易,你是某年某月生辰,今年五十八岁。”杨再田
一听,直对。素常他本不信服妖言惑众。今天和尚真对说了,又说:“和尚,
你给我相相面,多怎能好?”和尚说:“你可别恼。”杨再田说:“是君子
问祸不问福,只要说真情实话。”济公哈哈一笑说:“大人,你气色不好,
此时印堂发暗,眼光已散,脖子是裂了纹了,今夜三更,定有掉头之祸。”
杨再田一听,问道:“我今夜三更准死,有何为凭据?”济公说:“今有你
本宅家人,勾引外来贼寇来杀你。”杨再田说:“我哪个家人?”济公说:
“你把众家人全部叫来,我一看就知道。”杨再田立刻吩咐家人都来。这宅
内总有二十七名男家人,九名仆妇丫环,于是男家人全来至书房以外,都站
在那里。和尚一看,按名内中有一个三十五六岁家人,五官清秀,和尚问: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叫杨连升。”乃是老家人杨顺之子,为人忠
厚。济公说:“你勾引贼人外来,今夜来杀你家主人。”杨连升一听,把脸
一沉说:“和尚,你可是搬弄是非。我自幼受主人之恩,今日如何做出这样
无礼之事?你说无凭无据之话。”济公说:“你别生气,我问你,今一早你
扫大门之时,有一人向门里只瞧。你问他找谁?他说‘贵宅是作过成都府正
堂杨大人吗?’你就说是,对不对?”杨连升一听和尚之言,想了想说:“不
错,早晨虽有此事,我也没勾引贼来杀人家主人。”和尚说:“你一告诉他,
是作过成都府正堂杨大老爷,他是你家主人仇人,今夜准来,与你无干。”
杨再田半信半疑,自己又害怕,听见和尚问家人不是谣言,可就说:“圣僧,
这件事应如何办法呢?”济公说:“杨太守放心,我等今来此,就为此贼而
来。把我带来四个头役叫进来,我有话吩咐。”杨再田立刻派人把四个班头
叫进来。济公说:“柴头、杜头你二人在东厢房廊下埋伏,雷头、马头你二
人在西厢房廊下埋伏,候至三更以后,由东边来一贼人,等他落于地下,你
四人过去,各摆兵器,把他围住拿获,杨太守自有重赏。”四人出来,分两
边埋伏。那雷世远可说:“马二兄,咱们合柴、杜同衙门当差,今日他二人
得了五十两银子,理应让让你我才是,他二人不但不让,连说一句也没说。
今夜贼来之时,他二人过去,你我别过去,他二人捉了贼人,叫他二人进去
领赏。他二人如不行,那时你我二人过去捉贼,得了赏也是你我二人均分,
不能分给他二人。”马安杰说:“有理,就依你罢。”二人暗暗计议,不知
不觉天有三更时分,不见动作。那边柴、杜二人也暗暗说:“天到这般时候,
怎么不见贼来呢?莫非济公算的不灵?要是贼人不来,今夜看济公该如
何?”二人正说之际,只听院中“啪”的一声,落下一个问路石子,后面随
下一人,身穿夜行衣服,臂插单刀,身高八尺以外。方落下来,柴元禄、杜
振英二人飞身窜下来,说:“呔!贼人休走!我二人在此等候多时!你今日
可是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摆刀就剁。那贼人哈哈一阵
冷笑,说:“好,杨再田你有防备,我叫你防备一年,早晚我二太爷必来取
你首级。”拉出刀来,合柴杜二人杀在一处。两个班头见贼人刀法纯熟,武
艺精通,实不能拿他。那铁尺到了贼人至命之处,不敢往下落,怕伤了他的
性命,贼人刀可往二位班头致命处上剁。柴杜二人只累的力尽汗流,不见雷
世远马安杰出来帮助动手,柴头真急,口中说:“济公,你老人家快出来罢,
我二人可不行了。”济公在屋中答言说:“我出去。”从里面出来。贼人一
见,透些慌张,往旁边一闪,说:“今日我饶你二人不死,改日再会罢!”
飞身蹿上房去。柴杜二人说:“不好,贼人逃走了,济公快念咒罢!”和尚
说:“可以。”冲走贼人,用手一指,口中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吽!
唵,敕令赫!”那贼人从房上一滚,落下院中。柴杜二人过去,立刻先把贼
人按住,把刀夺过来,捺于地下,绑好了抬至上房屋中。杨再田一看,果然
长的雄壮,问道:“贼人,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何前来行刺?
你叫什么名字?说来!”那贼人愕了半晌,抬起头来说:“可恨,可恨,别
无话说,我也命该如此。”杨再田说:“你与我有什么仇,前来杀我?快些
说来!如不然,我要重重责罚你。”贼人说:“不要动刑,我说。”从头至
尾,如此如此,说了一番。要知说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救义仆同赴千家口见拜弟各诉别离情
话说杨再田在书房内问刺客名姓,那贼人说:“我姓华名云龙,绰号人
称乾坤盗鼠,乃是西川人。”赵太守说:“兄长不用问了,我把他带到秦相
那里,听候相爷办理。”杨再田过来谢了济公,说:“要非圣僧来此,吾早
为泉下人矣!从今我再也不敢不信服僧道了。”从新又另整杯盘,给和尚斟
酒,只吃到东方发晓,鸡鸣三唱。天色大晓,外面声音一片,门上人进来回
话说:“今有太守衙来轿接大人,在外边伺候。”不多时,只见赵福、赵禄
二人,拿着衣包进来。赵太守立刻换了衣服,问:“何人给你等送信,知道
我在这里?”赵福说:“是如意巷的更夫李三,奉济公之命令,一早给我们
送信,叫我等在这里杨宅迎接大人。”赵太守一听这话,心中这才明白,立
刻把衣服换好。问济公:“是坐轿是骑马?”济公说:“太守你先押解贼人
去,我随后就到。”太守立刻告辞,出来上轿,杨再田送出到外面。柴元禄、
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位班头,押解着贼人直奔秦相府,有人往里面回
话。秦相自从和尚同太守走后,在书房直等到四鼓以后,不见和尚到来,身
觉劳乏,眠在床上,和衣而卧。少时天亮,起来净面吃茶,方用过点心,只
见家人进来回后说:“回禀相爷,现在赵太守带领班头,将贼人拿来,在府
门外听候示下。”秦相说:“先把太守请进来,随后把贼人带上来。”家人
到外面说:“相爷有请!”赵太守来到里面,给秦相行礼,将昨夜晚在如意
巷口拿贼的事,多蒙济公将贼人拿获,一一述说一遍。秦相立刻吩咐将贼人
带上来,两旁人答应,将贼人带到。秦相一看这贼人,比刘昌更透雄壮,穿
着一身夜行衣服,怒目横眉。秦相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氏?将
我的玉镯凤冠盗去,放在何处?趁此实说,免得皮肉受苦!”下面贼人说:
“大人不便细问,我是西川人,我叫华云龙,玉镯、凤冠是我盗的。”秦大
人说:“你卖在哪里?”华云龙说:“我卖给过往客商,不知名姓,卖了一
千三百两银子,被我随后将银子花了。”秦丞相一闻此言,勃然大怒,说:
“我的传家之宝,竟被你盗去。”正在动怒,要打贼人,外面有人进来回禀:
“济公禅师到!”秦相吩咐有请。书中交代,怎么济公到来晚了?只因济公
由杨再田家中出来,出了如意巷,刚来到大街,只见一人拿着果篮,直奔向
前,跪倒行礼,口称:“师父,你老人家一向可好?”济公用手相搀,原来
是探囊取物赵斌。济公说:“徒弟你跟我来,我有话说。”赵斌说:“我今
天刚到果子市,买点果子要做小本经营,师父有何话说?”济公说:“你跟
我到酒铺喝盅酒。”赵斌点头,跟着济公来到酒铺,要了两壶酒。济公说:
“赵斌,我看你这几日印堂发暗,气色不佳,我给你八锭黄金,你自己拿家
去,籴米买柴,过百日之后,再作买卖。”说罢把那八锭黄金取出来,交给
赵斌。赵斌谢了圣僧,给了酒钱,二人出了酒馆,济公直奔秦府而来。到了
门首,家人回禀进去,秦相叫请,和尚到了里边,见相爷正自审问贼人。济
公说:“大人可曾问明了口供?”秦相说:“今已问明了,他叫华云龙,盗
我玉镯、凤冠,卖给不知名姓之人,把我两种宝贝失迷了。”济公说:“贼
人名叫华云龙,你别不要脸啦!你那样人物,连真名姓多没有吗?说姓华为
是发财呀?”贼人一听,把眼一翻说:“和尚,你真是我的对头冤家,我打
算替华二弟打一脱案,要招出我的案来,我也是死,不想和尚认识我。”大
人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倒是怎么一段缘故?讲来!”贼人说:“我姓王
名通,乃是西川人,家住在成都府。因为我家兄在成都府,当一书办①,因为
使了二百两赃银,被杨再田收监入狱,置之死地。那时我正在外面流落,后
来我回去,才知我家兄已死了。我要找杨再田报仇,不想赃官已然丁忧回籍,
故我找到临安来。在酒楼,遇见华云龙,他也是西川人,绿林的朋友。我二
人见面,就住在城隍山下刘昌家中。因为游城隍山,遇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少
妇,华云龙一见美色起意,晚间入乌竹庵意欲采花,不想因奸不允,他将那
少妇杀死,又将老尼姑砍倒。他回到寓所,一告诉我,我就替他担惊。我二
人次日到泰山楼喝酒,因为口角相争,他一刀把静街太岁秦禄杀死。后来我
同他在酒楼吃酒,我劝他不可这样胡闹,倘被官人拿获,岂不有性命之忧?
他说我胆小,他要做惊天动地事,要杀秦相。我又用话一激他,我二人晚间
就来到秦相府。他到了相府,盗了奇巧玲珑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
他在粉皮墙题的诗,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做的。”旁边也有先生写了招供,
写完了,呈与秦大人过目。秦相一看,自己这才明白,问道:“王通,现在
华云龙他在哪里住?你必知情。你如要说了实话,我必要从轻办你,你如不
说实话,我必要重办你。”玉通说:“大人不必生气,我同华云龙原先是一
处住,也不住店,或是庙字钟楼鼓楼,或大户人家花园僻静之处存身。自从
昨天晌午,听说刘昌犯了案,他不敢在临安再住。我二人商量好了,他到千
家口通顺店去等我,不见不散,准约会我那时去,我二人同回西川。”秦相
听明白,问:“济公,这此事如何办法?”济公说:“大人派人拿去罢。”
秦相说:“手下官人如何拿得了这样贼?还是师父慈悲慈悲罢!”济公说:
“我去拿也行,有功就得赏,有过就得罚,大人先赏二百两银子,给柴元禄、
杜振英,他二人办此贼有功。再给二百两银子盘费,大人办一套海捕公文,
相谕我带他二人去拿贼,先把王通交钱塘县钉镣入狱,不准难为他,候把华
云龙拿来,当堂叫他二人对质。”秦相说:“甚好。”立刻叫太守回衙门,
给办海捕公文,相爷亲笔标了相谕。和尚说:“柴头、杜头你们二位班头去
跟和尚去办案,别穿这在官应役的衣裳,你们两个人改扮做外乡人的样,好
遮盖众人的眼目。”两位班头点头答应,跟太守回衙门。太守办好文书,柴
头杜头到街上买了两身月白粗布裤褂,左大襟白骨头钮子,两只岔配鞋,二
人装扮起来,把官衣包在包裹之内,带着文书,来到相府。济公已吃完早饭,
二班头领了相谕、盘费,秦相说:“师父这一到千家口,如将贼人拿获了,
三衙门领一千二百两银赏格外,也是一种喜事。”济公同二人出了府门,往
前行走,只见桃红柳绿,艳阳天气,野外芳草一色新。和尚信口作歌:
堪叹人为岁月荒,何时得能出尘疆?从容作事抛烦恼,忍奈长调远怨方。人因贪财
身家丧,蚕为贪食命早亡。诸公携手回头望,元源三教礼何长!才见英雄邦国定,回头半
途在郊荒。任君盖下千间舍,一身难卧两张床。一世功名千世孽,半生荣贵半生障。那时
早隐高山上,红尘白浪任他忙。
和尚唱罢山歌,说:“二位头儿,你二人快走!华云龙在前边树林之内
上吊哪,他要一死,亦不能拿他去了。”柴杜二人一听,立刻答应,飞身上
前。快跑了有五六里之遥,果然见前边一树林,有一人正在歪脖树上拴套。
柴元禄一瞧,说:“不得了,了不得!要是贼人一上吊,这一千二百两银子
的赏,也不用要了,差事亦不要办了。”自己赶紧脚底下加劲,往前跑到树
林,那人早已吊上。柴元禄急了,双手一抱,竟将贼人捉住。要知后事如何,
①书办:文书类的职务。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美髯公拜请济公会英楼巧遇贼寇
话说柴元禄过去把上吊人抱住。杜振英追来一看,说:“大哥你把华云
龙拿了?”柴元禄低头一看,说:“这是华云龙的老爷。”杜振英说:“怎
么?”柴元禄说:“你看这个人胡须都白了,他这大年纪还采花么?”两个
人就把这老丈扶起来,一个捶腰,一个呼唤“老丈醒来!”缓了半天,这老
丈缓过一口气,一睁眼瞧了瞧,老丈反勃然大怒,说:“两个小辈,放着道
路不走,多管闲事!”柴头等老头骂完了,说:“老头你真不讲理,要比我
两个人在这里上吊,你瞧见了,你管也不管?人焉有见死不救之理?你别瞧
我二人穿的衣服平常。你这大的年纪,为什么事情行这样愚志?是为银钱,
是受人欺辱?你依实细细告诉我二人,或我二人能救得的,可以救你。你骂
我二人,我们也不计恼,我问你实因怎么一段情节?”老者叹了一口气,说:
“方才我是一时的急火,多多得罪你二人。我倒不是因为别的骂你,我想我
的事,细细告诉你二人,你们也管不了,我横竖还得死,你们倒叫我受两遍
罪。”柴头说:“你说说为什么事寻死?我二人既说能办就能办。你瞧我们
两人穿的衣裳,像村庄乡人,也不是在你面前夸口,说一句大话,勿论什么
事,我二人都可管得了。”老丈说:“二位既要问我,二位请坐下,听我慢
慢告禀。我本是阜丰县聚花村人,我姓傅名有德。我家主人姓冯名文泰,在
安徽径县做了一任知县。我家老爷是一位清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病故
在任上,官囊空虚,一贫如洗。我同着我家夫人、公子、小姐,扶枢回归故
里原籍。我家小姐给的是临安城的官宦人家,婆家是吏部左堂朱大人,现在
来信,婆家要迎娶。我家夫人无钱陪送小姐妆奁,叫我上镇江府,原本我家
舅老爷,做那里的二府推官①,叫我去要二百两银子,赔送小姐。去到镇江府,
一见我家舅老爷,舅老爷一听说我家老爷死在任上,埋怨我为何不把我家祖
母送到他那里去?倒难为我家夫人带着儿女过这十分苦日子。我家舅老爷给
了我六百两银子,说,五百两给我主母赔送姑娘,那一百两给我,叫我垫办
着用,常看我年老受苦辛不易。我怕银子在路上不好拿,我买了十二锭黄金,
做了一个银幅子,就带在腰中。我走到这树林子,觉着腹中疼痛,总是在道
路上,是白天受暑夜晚着凉。我肚腹疼痛不能走,就在这树下歇息。正在发
愁,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条绳子,问我为何坐在树下不走?
我说,‘我肚腹疼痛的厉害。’他过来给我两颗痧药万金锭,我吃下去,觉
着一行动,就睡着了。后来我醒来一看,那男子踪迹不见,那条绳子在地下
放着,我一摸腰里十二锭黄金银幅子都没有了。二位想想:我回去见了我家
主母,怎么交代?我家夫人本来家寒,又要赔小姐,急等用钱。我有心再回
镇江府,见了我家舅老爷,也是无话可答,我说:‘罢了,还许我家舅老爷
不信。’我左思右想,是前进无门,后退无路,莫如我一死倒也干净,也就
管不了我家夫人的事了。二位虽是好意救了我,我还是得死,岂不是受二遍
罪?”柴、杜二位一听,就知道这是济公的取巧,支使我两个人来救人,哪
里有华云龙?柴、杜一想,“我二人何不给和尚找点麻烦?”想罢,说:“傅
有德,你别死,回头由南边来了一个穷和尚,你过去揪住他,跟他要银子。
他不给银子,不叫他去,叫他给你想主意。”傅有德说:“甚好。”正说着,
只见由北边来了一个穷和尚,一溜歪斜,脚步仓皇,来者正是济公。一边往
①推官:职掌勘问刑狱的官吏。
前走,和尚信口说道:“你说我疯我就疯,疯颠之症大不同,有人学僧疯颠
症,须下贫僧酒一瓶。”口中正自唱歌。柴元禄说:“师父,你老人家快来。”
傅有德一看,是个穷颠和尚,衣服褴褛。和尚过来问:“二位,这是何人哪?”
柴、杜二人把上项事细述一番,济公问道:“你二人有六百两银子哪?”二
人说:“没有。”和尚说:“你们两人既没有六百两银子,怎么能救得了傅
有德?不是无故的找事。你们两个人现有多少钱?”柴头、杜头说:“我们
两个人,就是这二百两银子盘费,别处并无一文钱。”傅有德一听这三个人
的话,自己一想,“我丢了银子,何必为难他们?”自己想罢,说:“你们
三位不用管。”和尚说:“焉有不管之理?我方才已听明白两人说了,来罢!
我给你把套拴上,你好上吊。”柴头、杜头说:“师父你老人家说这什么话?
你叫我们来救他的,你老人家怎么又不管?总得想主意救了他才好。”和尚
说:“事既是如此,傅有德你跟我们走罢,直奔千家口,你瞧有人大喊一声
奔我来,那就是你的财了。”傅有德说:“就是罢。”三个人跟着济公,出
了树林,一直往千家口走。还有四五里之遥,和尚一边往前走,口中说道:
你会使乖,别人也不呆,你爱钱财,前生须带来。我命非你排,自有天公在。时来
运来,人来还你债。时衰运衰,你被他人卖。常言道,“做善好消灾”,怕你无福难担待。
使机谋把心胸坏,一任桑田变沧海。
和尚唱着山歌,正往前走,忽然问由打千家口的村头,有人大喊一声说:
“圣僧长老,你老人家可来了!弟子找你老人家,如同钻冰取火,轧沙求油。”
后面还跟着一位,两个人跑到济公跟前,双膝跪倒。二班头一看,认识这二
人。前头这位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戴粉绫红缎软帕袖巾,绣团花分五彩,
身穿粉绫红色箭袖袍,腰系丝绦,薄底快靴,面如白雪,两道细眉,一双大
眼,裂腮额。后面跟定那位,头戴宝蓝缎色扎巾,身穿宝蓝缎箭袖袍,腰系
皮挺带,薄底快靴,面似淡金,重眉阔目,三山得配,五岳停匀,海下一部
黄胡须遮满胸前,外披一件宝蓝缎英雄大氅,这个乃是美髯公陈孝。前头一
位,姓杨单名猛,外号病符神,这两个人乃是保镖达官。只因保着一支镖上
曲州府,客人王忠住在千家口通顺店,忽然王忠得了禁口痢疾,忙请了一位
先生来调治,又把药用反了,病症一天比一天沉重。王忠在床上睡着直哭,
想起家里的父母,自己有病,在这里又无至近的亲人,带着三十万银子办货,
倘如口眼一闭,原做他乡的怨鬼,异地的孤魂。杨猛、陈孝这两个人是忠厚
人,看客人病的沉重,又是孝子,打算赶紧请先生给他治好了病。千家口这
里,又没有高明医士,两个人去到灵隐寺问济公。到庙中一问,说济公并未
在庙里,细细探听,说济公被人清到昆山县去治病。杨猛、陈孝二人无法,
庙中留下话,仍回天兴店内等候。等了两天,也不见济公来,二人心中甚为
愁闷,今天出来闲步,偶然听济公口唱山歌而来,杨猛大喊一声,二人过去
行礼。和尚说:“你二人从哪里来?”陈孝就说:“客人病在店中,到灵隐
寺去请你老人家,没见着,我们也不能走,求师父慈悲慈悲罢!”和尚点头
说:“你二人起来!”柴头、杜头也认识,说:“二位达官从哪里来?”陈
孝一瞧,是二位班头,陈孝也乐了,说:“二位为何这样的打扮?”柴头说:
“我们出来私访办案。”这几个跟着济公进了村口,是南北的街道,东西有
铺户,路西有一座酒楼,和尚站住不走了。此时这六个人是四样心意,柴头、
杜头想要办案拿华云龙;傅有德心想有人大喊一声,我这六百两银子得跟他
二人要;二位达官想济公来了,好把客人王忠治好,就可以起身;和尚见了
酒楼,就想吃酒。说:“众位,我们进去喝盅酒。”大众虽不愿意,也不好
违背,众人同和尚进了酒馆。济公一看是会英楼,心中一动,说:“要捉拿
采花淫贼华云龙,在此等候。”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绿林贼偏遇路劫设奸谋画虎不成
话说济公进了会英楼,掌柜的见他衣服平常,是一穷僧,并未逢迎。杨
猛、陈孝等五个进来,他连忙过来说:“众位里边坐。”济公站在柜外说:
“掌柜的,我也来了。”那掌柜的说:“和尚,你来甚好,里面请坐罢。”
六人进去,到了后堂,跑堂的过来说:“你六位上楼还是在哪里?”和尚问:
“有雅座没有?”跑堂的说:“只有一个雅座,方才进去三人,已然要酒菜
吃了。你六位上楼罢。”和尚说:“不上楼,我到雅座,把三位让出来如何?”
跑堂说:“那不行!”和尚说:“你不要管,我到雅座去。”一掀帘子进去,
看见三人正自吃酒,是新拜的盟兄弟,大哥请两个兄弟吃酒。正在谈心,只
见外边进来一个和尚,到这里来说:“你们三位在这里吃酒,酒钱我给了,
我给你三位再要几样菜罢!”三人都站起来,大哥疑惑和尚合二位盟弟相好,
那二人疑惑是大哥认识的,都连说:“和尚不必会帐,你在这里同吃酒罢。”
和尚说:“请,请!”自己退身出去了。大哥问:“二位兄弟,这是哪庙里
的和尚?”那二人说:“我们不知道,不是兄长的朋友吗?”他又说:“不
是。”三人都笑了,说:“这是怎么件事呢?坐下喝罢。”三人方一落座,
全都连忙起来,“哼”了一声,大哥说:“我方才一坐,不知什么扎我屁股
一下。”那二人说:“叫跑堂的快拿盘来,你这屋中不好,我们挪外间去。”
跑堂的可给他们搬出来。济公几人见人家出来,他们就进去。到了里边落座,
要了酒菜,摆上喝了几杯,只听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宏亮,说:“合字并赤
字,啃撒窑儿,把合字赤字窑儿英找孙。”说完,进来三个江洋大盗。书中
交代:内中就有华云龙。只因华云龙自临安合王通分手,定准在千家口通顺
店内约会,又不见不散,他在通顺店内,人家都当他是一个保镖达官。他往
日住在后院上房之中,昨夜晚间他自己吃完晚饭,觉得心神不宁,发似人揪,
肉似勾打,叫店中伙计算结店帐,说:“我要走,要有西川姓王名通来找我,
你告诉他,我先走了,和他家中相见罢。”伙计答应。他出了店门,天已初
鼓之际,走到村外,只见满天星斗,皓月当空,走了五六里之遥,有一座树
林,从树林内跳出一人,口中说:
自幼生来心性鲁,好学枪棒懒读书。漂蓬四海免民祸,浪荡江湖临草庐。遇见良善
俺要救,专把贪官恶霸诛。我人到处居方寸,哪管皇王法有无。
说完了八句,把刀一亮,说:“呔!对面行路之人,快留下买路金银,饶你
不死!”华云龙听罢说:“对面是合字。”那拦路之人,哈哈大笑说:“我
是济字。”华云龙说:“你不是绿林中的合字么?”那人说:“我一概不懂。”
说着话,摆刀过来搂头就剁。华云龙拉刀刚要动手,一看这人身高八尺,穿
着翠蓝褂,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一部红胡髯飘洒胸前,长得凶如瘟神,猛
似太岁。这人不觉把刀还入鞘内,说:“原来是华二哥,从哪里来?因何连
夜行路?”华云龙一看,说:“原来是雷二弟,提起来一言难尽。”华云龙
就把由江西来到临安,所作所为事一说,只是没提乌竹庵采花之事。书中交
代:来者这人姓雷名鸣,原籍是镇江府丹阳县龙泉坞人,也是一位绿林的英
雄。他与陈亮是结义的弟兄,二人分手有一年多没见。雷鸣去到陈家堡找陈
亮,陈亮家中人说:“陈亮已上临安去了。”雷鸣一听,心中甚不放心,要
到临安去找陈亮。今天走在半路之上,见对面来了一个夜行人,雷鸣故意由
树林蹿出来,亮刀截住,过来一看是华云龙,二人这才行礼毕,叙离别之情。
华云龙说:“雷二弟,你方才念的八句诗词,是你自己做的吗?”雷鸣说:
“不是,这是杨明大哥做的。华二哥你在临安,可见着陈亮?我正要去找他
呢。”华云龙说:“我倒没有见过陈亮。依我说,你别去找他,因我在临安
泰山楼杀了人,秦相府盗了玉镯、凤冠,你要一去,恐怕人家瞧见你行迹可
疑,把你办了,倒多有不便。”雷鸣说:“不要紧,我到临安没事便罢,倘
若我要失了脚,我替二哥打一脱案。二哥你跟我同去,俺们二人在临安盘桓
一月,你我一同回江西,也不为晚。”华云龙本是没准主意的人,一听雷鸣
这话,自己动了心,说:“既然如是,雷二弟你我一同走。”二人刚走了不
远,见眼前树林内转出一人,过来拦住去路,二人赶看,不是别人,正是圣
手白猿陈亮。书中交代:陈亮自从前者济公要给开水浇头,切菜刀落发,吓
的陈亮跑了,他就在临安城找了个僻静的店里住着。华云龙在临安城所做所
为的事情,陈亮都知道,后来听说拿着野鸡溜子刘昌,济公奉命出都办案,
陈亮才要追下华云龙送信,叫他远奔他乡。不想今天走在这里,遇见雷鸣、
华云龙,三人见面行礼,坐在就地,各叙已往从前之事。无光已亮,陈亮说:
“你们先到千家口沐浴净身,吃点东西,商量着再走。”华云龙点头,三个
人一同来到千家口,沐浴净身,吃点心。喝了点茶,天已正午,三人要去吃
酒,来到会英楼,华云龙说:“瞧见有翅子窑的鹦爪孙,留点神。”济公在
雅座早已听见,和尚也未出来。三人上了酒楼,一看也干净,要几样冷荤菜,
干鲜果品,烧黄二酒,只要好吃,就得不怕钱,跑堂的立刻到柜上要了酒菜。
不多时摆好,三人吃酒谈话,真是开怀畅饮,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
句多。雷鸣告诉华云龙说:“不必走,临安没有办案之人便罢,若要有办案
之人,自有我认帐,管叫他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陈亮一听,说:
“二哥,你别大意。现有济公长老,带着两个班头,要捉拿华二哥,那济公
善晓过去未来之事。”雷鸣一听,哈哈大笑说:“陈老三,你怕和尚,我不
怕和尚,凭他这三人要捉拿华二哥?不是我说句大话,二百官兵围上,也捉
不住他。”陈亮说:“兄长你有所不知,我告诉你罢,那济公长老神通广大,
法术无边,要用手一指,就不能动转。”雷鸣一听此言,拍案大嚷说:“陈
老三,你真气杀我也!你这是长和尚的威风,减咱们弟兄的锐气。这个和尚
不来便罢,他要来时,我先把他杀了。要不然,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到临安
去访问灵隐寺,把这和尚杀了,方出我胸中之气。”陈亮说:“雷二哥,你
趁早别说这个话,你不说倒许没事,你一说也许被济公掐算出来找你,真要
一来,你我三人皆逃不了。”华云龙道:“你们二位喝酒罢,幸亏此地没人,
要有人听见,多有不便,你我说话总要留心。”雷鸣说:华二哥,你怕和尚,
我不怕和尚。”正在说话之际,楼下就有人叫喊一声,说:“好贼,我就是
拿华云龙的和尚来了,我今天全把你们拿住,一个跑不了。”书中交代:和
尚在雅座,同着杨猛、陈孝二位班头、傅有德正在那里吃酒,听外面有人一
调绿林中的黑话,和尚就知道是他们三个人来了。容他们坐下,和尚这才由
雅座出来,告诉杨猛等几个人说:“我到外面方便。”和尚来到楼梯下,正
听见雷鸣那里说大话,和尚这才答言,要上楼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不知后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显神通戏耍雷鸣舍妙药义救王忠
话说济公在楼下一答,楼上华云龙是惊弓之鸟,贼人胆虚,一纵身跳出
楼窗,竟自逃走。陈亮一听,说:“二哥你看如何?我说不叫你说,你看来
了!”雷鸣伸手拉刀,奔到楼门,往下一看,见和尚衣服褴褛不堪,长着二
寸多长的短头发,一脸的油泥,登楼梯正要上楼。雷鸣举起刀来,打算和尚
一上来,用刀将和尚劈下去。和尚一抬头,早瞧见他,用手一指,口念六字
真言:“唵嘛呢叭■吽!”用定神法,把雷鸣定住。济公上得楼来,由雷鸣
旁边过去。陈亮一见,赶紧行礼说:“师父,一向可好?”和尚一瞧,说:
“亮儿,你在这里,好呀!”陈亮说:“弟子在此等候多时,师父你来喝酒
罢!”和尚过来坐下,陈亮斟了一杯酒,和尚端起来就喝,陈亮过来说:“师
父,慈悲慈悲罢!把定神法撤了罢!要是有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和尚摇
头。正在这番光景,只听楼下一声“哎呀!咕噜噜,哗啦啦,扑咚扑咚”,
原来是跑堂的拿油盘托着菜,心中想,“楼上这三位大爷很富豪,要好好伺
候,必多得酒钱。”拿着菜刚一上楼梯,猛抬头一看,见这位蓝脸红须,举
着刀像欲杀人的样子,跑堂的一吓,手脚一软,油盘也打了,他也翻身栽倒,
滚下楼梯,上面陈亮听见,又求师父说:“师父,你快把定神法撤了罢!叫
人瞧见,实不是样子。”济公说:“便宜他。”用手一指,“你过来罢!”
雷鸣这才能转动,方才心中明白,心中说:“这个和尚可不好惹,我先把刀
还入鞘内,我再算计他。我过去嘴里跟他说好话,跟他坐在一处,冷不防给
他一刀,把他杀了,就算给我华二哥报了仇,叫他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想罢,过来跪倒,给济公磕头说:“师父,你老人家既是我拜弟陈亮的师父,
如同我师父一样,方才我一时间蒙昧无知,求你老人家恕罪。”陈亮一看,
心中甚为欢喜,想:“我二哥倒是好人,知过必改。”陈亮这才说:“师父,
我二哥知错认错,你老人家看在我的面上,饶恕他罢!”和尚说:“你起来
罢!”雷鸣站起来,就坐在和尚这条板凳上,和尚站起来,就躲到那边去了。
陈亮说:“师父为什么躲开?”和尚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冷不
防一刀,不是玩的。”吓的雷鸣心中一惊。陈亮说:“师父,只管放心!我
二哥是个粗卤的人,他也决不敢跟师父无礼。”和尚说:“我也知道。”正
说着话,跑堂的上来,向雷鸣说:“大爷,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拿刀要砍我。
吓得我摔下楼去,摔了四个盘于,糟踏了四碟菜。”雷鸣说:“不要紧,回
头我照数赔你钱。我是听见楼下有我的仇人说话,我拉刀要下楼,并不是恨
你。”把这件事也就遮过了。再一看和尚,只顾跟陈亮说话,也不往这边瞧。
雷鸣冷不防拉出刀来要刺和尚,和尚用手一指,又把雷鸣定住。和尚拍桌子
大嚷:“好贼人,你要谋害和尚!二位班头快拿贼,贼在楼上呢!”下面雅
座众人都听了,柴元禄、杜振英说:“二位达官帮个忙,贼在楼上哩。”二
位班头拿着铁尺,蹿出雅座,直奔楼梯。陈孝没兵刃,抄起一把铁铳,杨猛
本是浑人,也没有兵刃,他出来一看,正见掌灶的掌通条通火,杨猛跑过去
一个嘴巴,把掌灶的打了一个斤斗,夺过铁通条就跑,也奔楼梯上来。楼下
众酒饭客,吓的一阵大乱。二位班头同杨猛、陈孝上楼,见和尚那里坐着,
旁边一位白脸俊品人物,一位蓝脸红须,瞪着眼拿着刀,跑堂的在旁边站着,
别无他人。柴头说:“圣僧,贼在哪里?”和尚说:“我一嚷,贼即跑了,
这是我两个徒弟。二位班头过来,我给你们引见。”用手一指陈亮,说:“这
是我徒弟亮儿。”柴头说:“亮爷。”陈亮说:“我姓陈。”柴头说:“原
来是陈亮爷。”和尚又一指雷鸣,和尚说:“这也是我徒弟鸣儿。”雷鸣此
时也能动转,说的心里直跳,二位班头过来说:“鸣爷。”雷鸣说:“我姓
雷。”二位班头说:“雷鸣爷。”和尚又给二位班头引见了。和尚说:“你
们四位下去,在雅座等我。”四个人无法,转身下楼。刚一下楼,掌灶的过
来把杨猛拦住说:“这位大爷,我又没有惹你,你把我的通条抢去,一个嘴
巴,把我的牙给你打落了。”陈孝过去给人家赔罪,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四
个人回雅座去。雷鸣见四个人下了楼,把刀还入鞘内,心说:“这个和尚可
不好惹,我明着不行,暗着结果他的性命。”站起来答讪着下了楼。来到下
面,问:“跑堂的,我们上面吃了多少钱?连雅座的饭帐,及方才你摔的家
伙,一共多少钱?”堂官到柜上算清了,雷鸣拿出银子来给了,又要了一个
酒瓶子,叫伙计给包上两只熏鸡子,说:“我们回头带着喝。”伙计到柜上
要了一个瓶子,打了一瓶酒,将熏鸡子包好,交与雷鸣。雷鸣掏出一包蒙汗
药来,放在酒内。书中交待:这蒙汗药可不是雷鸣自己配的。原本是雷鸣由
镇江府来,走在道路上碰见一个人,姓刘名凤,外号叫单刀刘凤,原先在绿
林中当小伙计,也伺候过雷鸣、陈亮。因为他好赌,胡作非为,把他辞了,
有二年多没见。这天碰见雷鸣,刘凤穿着一身华美的衣服,骑着一匹马,一
见雷鸣,赶紧翻身下马,过来行礼。雷鸣说:“刘凤你此时在哪里?作何生
理?”刘凤说:“我现在开了一座黑店,遇有孤客行囊多,住下我就把他害
了,我今是到慈云观去,买了十两蒙汗药。”雷鸣说:“你这十两蒙汗药,
能害多少人?”刘凤说:“能害一百人。”雷鸣说:“拿来我瞧瞧。”刘凤
由兜囊掏出来递给雷鸣,雷鸣说:“你瞧有人来了!”刘凤一回头,雷鸣一
刀,将刘凤结果了,把尸骸捺到山涧之内,带药逃走。今天把药掏出来,放
在酒瓶之内,立刻上楼见济公说:“师父,我有一事不明,要你老人家指教。
我看这楼上人烟太多,说话多有不便,请师父跟我到后面无人之处细谈。”
陈亮叫人来算饭钱,济公说:“不用算,早有人给了,咱们走罢。”三人下
楼,和尚向雷鸣说:“拿着咱们那些东西再走。”雷鸣答应,带着酒瓶熏鸡,
出了会英楼,一直往北走,到了村口外一二里之遥,前面有一松树林,倒也
清雅,当中一块坟地,内有白石桌一块,三人到石桌旁边,把酒放下,雷鸣
说:“师父,我请教你老人家,不为别故,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老人家是出
家人,不应管在家之事。华云龙虽说是贼人,偷的是秦相府,又未上你老人
家庙中偷了围桌偏衫五供,何必师父多管?”济公说:“这话不对,我和尚
要不然也不拿他。他不应往我们庙中去,闹到不堪。”陈亮说:“师父,他
并未往你们庙中去呀!”和尚说:“没往我们庙中,他可往尼姑庵中去了,
毁坏佛门静地,我故此拿他。”雷鸣说:“师父不要提那些闲话,我这里给
你老人家预备有酒,你老人家喝酒罢!”和尚拿过来一瞧,又放下,雷鸣就
把熏鸡打开说:“师父吃菜罢。”济公说:“这酒我不能喝,主不吃,客不
饮。陈亮你先喝。”陈亮拿起来就要吃,雷鸣一把手给夺过来,说:“这是
给师父预备的,你不要抢。”陈亮也不知其中缘故,就说:“师父喝罢!”
济公接过酒瓶子来说:“陈亮,你可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师徒情如父子。
我要叫人害了,你怎么样?”陈亮说:“我必要与你老人家报仇。”和尚说:
“你所说这话当真?”陈亮说:“那是一定。”和尚又连说数遍,陈亮说:
“师父太烦絮了,你老人家只管放心,真有人害你,我必要给你报仇。”济
公说:“就是。”拿起酒瓶子晃了晃,连喝了十数口,和尚翻身栽倒,雷鸣
哈哈大笑。不知济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天兴店施法见贼人小镇店吃酒遇故旧
话说雷鸣见济公喝了酒,翻身栽倒,雷鸣哈哈大笑说:“和尚我打算你
是个活神仙,事事未到先知,敢情你也被我制住了。”陈亮说:“二哥这是
怎么一段情节?”雷鸣说:“三弟,是我酒内下了蒙汗药,将他麻倒。回头
我把他捆在道路,等他还醒过来,我羞臊羞臊他,看他跟我说什么?”陈亮
一听,说:“二哥,你这是不对,他是我师父,你也不应当。”雷鸣也不回
言,提起和尚往东就走。陈亮只打算雷鸣把和尚提在道旁,焉想到雷鸣来到
东岸,一撒手将和尚抛下涧去,拨头往西就走。陈亮也追过来,见雷鸣把和
尚抛下涧去,刚要着急,见和尚往上一冒,露出半截身,吱着牙,吓了陈亮
一跳。陈亮说:“二哥你这不对,你这个乱子惹大了。济公他老人家神通广
大,法术无边,你要报应呢!”雷鸣说:“三弟,你别胡说了,我已然用蒙
汗药把他迷住,抛在水内,还有什么法术?跟我走罢。”陈亮无奈,跟雷鸣
往北走。走了有二里之遥,眼前是一道土岗,二人刚上土岗,就听得有人说:
“我死的好冤屈,不叫我见阎罗天子,叫我见四海龙王。龙王爷没在家,巡
江夜叉嫌我脏,把我轰出来,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我死的好苦!我静等害
我的人来,我们是冤家对头,我把他掐死!”雷鸣、陈亮抬头一看,正是济
公,吓得二人魂不附体,拨头就往南跑,后面和尚彳亍彳亍就追,二人跑的
紧,和尚追的紧,二人跑的慢,和尚追的慢。雷鸣、陈亮脚底下一按劲,跑
出五六里远,好容易听不见草鞋响了,二人累的浑身是汗。雷鸣说:“老三,
我们前面树林子下歇歇罢!”二人刚一到树林,和尚说:“二位才来呀!”
二人一看是济公,吓的拨头就跑,和尚就追。二人好容易跑脱了,刚来到土
岗,和尚站在土岗之上说:“才来!”雷鸣、陈亮又往回跑,心中暗怪道:
“怎么和尚又跑到头里去?”二人复又跑到树林,和尚又早到了,说:“才
来!”一连来回跑了六趟。雷鸣说:“别这样跑了,你我往西南去。”二人
往西南岔路来,好容易听不见草鞋响了。二人实跑乏了,见前面有树林子,
雷鸣说:“老三,你我爬上树去歇歇,躲避躲避。”说着话,雷鸣往树上就
爬,刚爬到半截,和尚在树上说话了:“我看你往哪里跑去?”用手一指,
用定神法把雷鸣定住。和尚下树说:“好东西!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我
拘蝎来咬你。”和尚一念咒,就见地下来了无数的青大蝎子,和尚摘下帽子
来说:“我找蝎子去。亮儿,你给我看着。”说了,竟自往东去了。书中交
代,杨猛、陈孝二位班头同着傅有德在雅座等候多时,不见济公下楼,众人
到楼上一看,没了人。柴元禄说:“伙计,我们那位和尚呢?”跑堂的说:
“早已走了,那位雷爷连你们雅座的饭帐都给了。”柴元禄一听,说:“二
位达官,帮我们到通顺店去办案去。”杨猛、陈孝点头答应,说:“可以。”
同着傅有德五个人,出了酒馆,直奔通顺店。到了店门首,柴头到柜房说:
“辛苦,你们这个店里住着一位姓华的么?”掌柜的说:“不错,昨天走的。”
柴元禄一听,说:“了不得了,贼走了!”陈孝说:“不要紧,济公他老人
家神通广大,法术无边,要拿这样贼,亦不费吹灰之力,易如反掌。二位班
头,跟我们到天兴店去瞧瞧,回头再说。”二位班头无法,连傅有德一同来
到天兴店。见客人王忠卧在床上,哼声不止,陈孝说:“客人大喜!”王忠
说:“唉,世界上最难受,莫过生死离别,我要做他乡的冤鬼,异地的孤魂,
喜从何来?”陈孝说:“我给你请了灵隐寺的济公和尚来给你治病,他老人
家神通广大,手到病除,回头少时就来。”偏巧这话给店里伙计听见,这店
里掌柜的生长一个腰痈,有碗口大,疼的要命。伙计就告诉掌柜的说:“你
在门口去等着,回头你见了和尚就磕头,求他给你治病,那是济公活佛,手
到病除。”这掌柜的果然到门口,搬了凳等着。偏巧来了个和尚,掌柜的趴
下地就磕头说:“圣僧救命!”磕过头一看,是隔壁三官庙的二和尚,掌柜
的说:“为什么给你磕头?”二和尚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磕头?”
掌柜的说:“我等济公和尚。”这位二和尚走了。工夫不大,那边来了一个
穷和尚,来到近前说:“辛苦了!这店里有闲房么?我住店。”掌柜的一看,
和尚褴褛不堪,说:“我们这里是大客店。”和尚说:“我在街口绕了个弯
看过了,就是你这个店小。”掌柜的一赌气,转过脸来不理穷和尚,焉想到
和尚冷不防,照定掌柜的疮口就是一拳,打的脓血溅了一地,血流不止。店
里伙计一看,各抄家伙,要打和尚,由里面杨猛、陈孝蹿出来,说:“千万
别打,为什么?”就见掌柜躺在地下,“哎呀!哎呀!”直嚷,说:“和尚
不好,和尚打死我了!二位达官别管,非打这和尚不可!”陈孝说:“先别
打,你把情由说说。”掌柜就把方才之事一说,陈孝说:“这位和尚就是济
公呀!”掌柜的一听,说:“既是济公,求你老人家给治治罢,这算白打了。”
和尚说:“不白打,你好了。”说罢,由兜囊掏出一块药,放在嘴里嚼了嚼,
给他敷在疮口之上,就见由疮口往外流出烂肉,和尚口念六字真言,“唵嘛
呢叭■吽!”用手一摸,立刻腰痈好了,复旧如初。大众这才给济公磕头,
把和尚让到店内。见上房东里间屋中,卧着客人王忠,哼声不止,一见济公
进来说:“圣僧,我这里病体沉重,不能给你老人家行礼,圣僧慈悲慈悲罢!”
和尚说:“好办!”叫伙计拿半碗凉水,半碗开水,和尚掏了一块药,扔在
水内化开,给客人王忠喝下去。工夫不大,就觉着肚子“咕噜噜”一响,气
引血走,血引气行,出了一身透汗,五脏六腑,觉着清爽,身上如失泰山一
般,立刻病体痊愈。和尚出来,到外面屋中坐下,傅有德坐在那里,净等和
尚给找黄金下落。和尚一看说:“柴头杜头你们救了人,不教人家上吊,又
没有六百两银子,这不是叫我和尚为难?”傅有德说:“师父,不必为难,
你们三位办你们的公事,我自己就走了。”屋里王忠听见,叫陈孝出来问是
怎么一段情节。柴头就把上回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客人王忠说:“把傅
有德叫进来,我今日给他六百两,教他也不必寻死,就算我替济公济了他。”
陈孝一听,心中甚为欢悦,一想:“这件事倒做的周全。”拿了六百两银子,
递给傅有德,傅有德道了谢,拿着银子出来说:“师父你老人家不必为难了,
有王客人周济我六百两银子。”济公一看,照傅有德脸上“呸”啐了一口,
说:“你真好没根由!我给你找不着十二锭黄金,你再要人家的银子,你认
识人家么?”闹得傅有德脸上一红一白,又把银子给送到屋里,自己一想:
“倒莫如我一死。”和尚说:“傅有德你的十二锭金子被谁偷了去,你可知
道?”傅有德说:“就是那少年拿绳子偷去。”和尚一撩衣襟,说:“你来
看!”连柴元禄、杜振英都一愣,见和尚贴身系着一个银幅子,露着十二锭
黄金,二位班头也不知和尚是哪里来的。和尚叫傅有德瞧瞧,“是你的银幅
子不是?”傅有德一看,说“是。”济公说:“你看这十二锭金子,是你的
不是?”傅有德说:“是。”和尚说:“是不是我和尚偷你的?”傅有德说:
“我也没敢说你老人家偷我的。”和尚用手一指说:“你来看,偷金子的人
来了。”傅有德抬头一看,见外面一个少年的男子,穿的衣服平常,后面跟
定一个妇人,傅有德说:“果然是树林子给我药吃的人。”那人两眼发直,
直奔天兴店而来。不知是怎么一段隐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郑雄途中见济公王贵林内劫孤客
话说济公在天兴店,用手一指点,见外面有一人两眼发直,后跟一妇人。
书中交代,来者这人,住在千家口东街,姓马名茂。他父亲马振刚,他有两
位兄长都务本分,耕读传家,惟有马茂是个逆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那
日他在大街之上,把银钱衣服全都输了,无脸回家,买了一根绳子,意欲上
千家口外,无人之处去缢死。偏偏巧遇见傅有德肚肠疼痛,他带有痧药,说:
“我给你些药吃吃。”傅有德吃了,靠着树就睡着了。马茂见他一个孤单行
客,想:“他身上必有金银,我摸一摸他肚腹,他要醒来,我就说,我摸你
肚腹,还有疼痛否?他若不醒之时,有什么,我拿了就走。”便伸手一摸,
把银幅子就摸出来,一看,里面有十二锭黄金,他把绳子扔下,拿着黄金幅
子就走。自己一想:“我把我妻子接出来,找两间房子,把黄金换了一锭过
日子,倒是乐事。”想罢往前便走。见北边有一个大苇塘,他四下一瞧,杳
无一人,把银幅子连黄金埋在那里,留了一个暗记,自己回归千家口。刚到
了家门口,他父亲马振刚立在门口,一见马茂气往上冲,说:“畜生,你在
外面无所不为,怎么又回家来了?”马茂说:“我接儿媳来的。我也不在你
家吃饭了,家里算没我这个人便了,以后你也不用再管我了。”马振刚听了,
忙说:“好好!你趁早把你老婆接出去罢,不要在家里再生我的气。”马茂
即到里房,唤出妻子,要他跟了就走。妻子不敢跟他出去,因知他在外面无
所不为,怕他生出异心把她卖了。他妻子孙氏,本是贤德之妇,跟婆婆说:
“我不愿去。”老太太说:“不要紧,你只管跟他出去,有什么事,自有我
给你做主。”孙氏无法,跟马茂出来,走到半路,马茂说:“我告诉你,我
若不发财,我也不能接你。”孙氏也不理睬他,跟他出了千家口的村口。到
了苇塘,寻着埋黄金所在的暗记,马茂刨开一看,十二锭黄金踪迹不见,里
面有一堆大粪。书中交代,十二锭黄金是被济公拿去了。当柴元绿、杜振英
救了傅有德的时候,说:“你等着,由南边来一个穷和尚。”为何济公由北
边来呢?那就是济公把柴头杜头支开去救傅有德的,和尚走到北边,把黄金
刨出,带在贴身,出了一回恭,照旧埋上。这时候马茂一瞧就愣了,方才由
家中接妻子出来,说的大话不小,把妻子接了出来,此时黄金没了,再把妻
子送回去,那如何能行?真是话出如箭,岂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
自己无法可想,连话也没了。带着妻子往前正走,刚来到天兴店门口,济公
由里面看见,用手往外一指,说:“傅有德你看,偷你黄金的人来了!”傅
有德往外一看,果然不错,见马茂两眼发直,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
“众位,我今天是报应临头。”一边说,一边跑,刚到面前一个水坑,“扑
咚”落下水去,冒了两冒,即时身死。他妻子孙氏一见,就放声大哭。正在
痛哭之间家中有人跟了来,怕马茂卖了女人。跟来之人,见马茂落水溺死,
把他妻子孙氏劝回,告诉他父亲并两位哥哥。马茂已死,把尸身捞起来掩埋,
把孙氏送回娘家另聘,这话不表。单说这和尚把十二锭黄金给了傅有德,叫
柴元禄、杜振英把二百两银子盘费拿出来也给傅有德,说:“我和尚念你是
个义仆,我赏你二百两银子。”傅有德是千恩万谢,拿着金银告辞走了。柴
元禄可就说:“师父,我们已到通顺店去了,华云龙是昨天走了,你老人家
把盘费都给了傅有德,这比不得在临安时节,眼前出门,在外吃饭要饭钱,
住店要店钱;该当如何是好?”和尚说:“不要紧,勿论大小饭铺店家,吃
饭住店,只要我和尚一指鼻子就走不了。”杜振英说:“对,不指鼻子也走
了。”三个人这里说话,客人王忠听了,自己一想:“济公给我治好了病,
我应当酬谢酬谢,人心都该如此。”随后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说:“给师父做
盘费。”和尚一瞧恼了,说:“你拿这一百两银子,算谢我么?我家值万贯,
谁来要你酬谢?快请拿回,我决不收领。”王忠听如此说,亦不敢再给了。
济公说:“二位头儿,跟我拿华云龙去。”柴杜二人无奈,跟和尚出了天兴
店,陈孝等送出来。济公带着二人,走了已有数十里之遥,到了一座小镇,
进店坐定,三人也觉得腹中饥饿了。柴元禄一想:“和尚大慈悲了,把银子
都施舍了,现在囊中一文钱也没有,如何是好?吃饭得给饭钱,住店得给店
钱,只得把富余的夹衣裳当了得一吊或八百,方可食宿。”想定主意,说:
“师父,你老人家只顾行好事,把银子一两不留,这吃饭没钱,如何办法?”
和尚说:“不要紧,我自有道理。你们二位不用着急,跟我来!”二位班头
无奈,只得跟着和尚走路,来至西面,有一座大酒饭店,厨下刀勺乱响,座
客满堂,和尚就往里面跑,柴、杜二人跟进,一直来到后堂坐定。跑堂的一
瞧,见一个穷和尚同着两个人,穿着月白褂裤,白骨钮扣,左大襟,两只岔
配鞋。伙计心里暗忖道:“这个样子,还不愿在前头这桌子上坐,还到后堂
来吃?”后堂一概是金漆八仙桌椅凳,和尚在当中坐下,柴、杜二人在左右
坐下,伙计过来说:“三位来了!”和尚说:“算我没来。”伙计说:“来
了,三位要什么酒菜?”和尚说:“你们这里卖些什么?”伙计说:“我们
这里烧烤红白,煮煎炒炖烹炸,大碟中碟小碗,应时小吃,随意便酌,果品
珍馐,两京碗菜,粗细便饭,上等高摆海味全席,一应俱全。”和尚说:“上
等海味,每席价需多少?”伙计说:“八两银子一席。”和尚说:“给我来
一桌,要好绍酒一坛。”伙计答应,心里暗想,“这穷和尚吃这顿饭花这些
饭资,何不换些齐整的衣服?岂不是好?看他们吃完了,拿什么钱来给我?”
当时只得揩桌抹凳,杯盘狼藉,小菜碟杯筷摆好,随即将干鲜果品、冷荤熟
炒、糖拌蜜饯、鸡鸭鱼肉各菜齐上。和尚说:“二位吃罢。”柴元禄、杜振
英二人知道是腰内无钱,说:“师父,你吃罢!吃完了没钱给人家,我们不
敢吃了。”和尚大声说:“没钱不要紧。”柴头说:“没钱你怎么讲?”和
尚说:“不必担忧,吃完了没钱,他也无法。他要打,打轻了也不算什么,
打重了他得给养伤之费,倒有了饭吃了。”柴杜二人也不敢吃,伏在桌边,
和尚又吃又喝,说:“这鸭子欠烂,海参欠发,炖肉太咸,做的不入味,伙
计过来!”伙计说:“大师父要什么?”和尚说:“这些菜都不合口,你给
我一条活卿鱼,头尾烧汤,中段糟溜鱼片,放醋。”伙计答应。和尚拣什么
好吃就要什么,也不嫌贵贱,并且越贵越高兴,大吃一顿,几乎吓坏了伙计。
吃罢,叫伙计过来算帐,堂官一算说:“合共计纹银二十四两四钱。”和尚
说:“不多,值得值得!外给小帐银二两。”伙计说:“谢谢师父。”和尚
说:“不用谢得,惟小僧匆匆,未及带得分文。”伙计说:“没钱怎样?”
和尚说:“你告诉掌柜的,给我写上帐罢。”伙计说:“小馆没有帐的。”
和尚说:“没帐写在水牌上就是了。”伙计说:“写水牌,也是帐呀!我们
一概不赊,你给钱罢。”和尚说:“没钱,你瞧着办罢。”伙计一听,来告
诉掌柜的说:“和尚吃了二十四两四钱,他说没有钱。”掌柜的一听,怒气
上冲,说:“红口白牙,吃了东西,要甜的不敢给咸的,要辣的不敢给酸的,
吃完了不给钱?打你也不值,就是不要打你也要打你。众友给我打他!”和
尚说:“老柴老杜你瞧怎么办?”柴头杜头说:“我们没主意。”和尚说:
“掌柜的不要着急,我给你变钱。”掌柜的说:“你变罢,不给钱你今天走
不了。”和尚呆立半天说:“掌柜的,我们商量商量,我吃了你的东西,我
给你吐出来对不对?”掌柜的一听,说:“你胡说!吐出来我卖给谁去?”
和尚拍着桌子喊嚷:“哎呀,二十四两四钱呀!”伙计一瞧说:“哭也要给
钱。”掌柜的正要打和尚,只听外面一声喊嚷:“贤弟,你我到里面吃杯酒。”
扳帘一起,进来二人,带着十数个从人。一见济公,二人赶奔上前,要给和
尚的饭帐。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避难巧救遇难人雷陈误入黑贼店
话说济公在酒馆吃完了酒饭,没钱会钞,掌柜的正不答应,帘栊一起,
进来两个人。前头这位身高九尺,膀阔三停①,头戴青缎壮士帽,身穿皂缎箭
袖袍,腰系丝鸾带,足登单青薄底靴,面似乌金,重眉阔目,高鼻梁,四字
方口,这位乃是临安城凤山街的天王郑雄,带着有几个从人。后面跟着一位
武生公子打扮,俊雅人品,此人姓马名俊,绰号叫做白脸专诸,原籍是常山
县人氏,为人最孝老母。他跟郑雄是因同年至好,马俊由常山县来到临安探
望郑雄,见郑雄的母亲双目复明,因问郑雄说:“老太太的眼睛怎么好的?”
郑雄把做寿,济公怎样治好的话,一一述说一番。马俊一听,说:“灵隐寺
济公既能治眼,现在我娘亲也是眼睛看不见,何妨劳兄长同我去代求求济
公?”郑雄答应“可以”,二人同到灵隐寺一问,说不在寺内,听说济公被
临安太守赵凤山请到昆山县治病去了,二人无奈,回来后又连找数次,并未
遇着济公。马俊要告辞回家。郑雄说:“我同贤弟去逛一逛。”收拾行囊,
买了许多的东西,带着几个家人,二人一同起身。这天走在道路上,阴天飞
细雨。面前是镇店,到了街上,见有酒馆,郑雄说:“贤弟你我吃杯酒罢。”
二人便进了酒馆。往里走,听后面一嚷,郑雄抬头一看,正遇了济公,赶奔
上前,忙行了礼说:“师父一向可好?”柴、杜二人一看,是认得的,说:
“郑大官人,你二人从哪里来的?”郑雄一看说:“二位头目为何这样打扮?”
柴头说:“我们办紧要机密事。”郑雄说:“师父嚷什么?”和尚说:“哎
呀!欺侮死了我也。”郑雄说:“哪个敢来欺负你老人家?”和尚用手一指
伙计说:“就是他。”吓得伙计就跑。柴头说:“郑大官人你莫着急,且问
为什么欺侮他老人家?”郑雄说:“师父,为什么欺侮你老人家?”和尚说:
“吃完饭不放我们走,只管要钱。”郑雄一听,倒也好笑,说:“吃了人家
东西,哪有不要钱的人?这也不算欺侮你。吃多少钱,我给还便了。师父,
你出门为何不带钱?”和尚说:“什么不带钱,带着上二百两银子。”柴头
说:“带的二百两银子,他都施舍了,一文钱没有留下。”郑雄说:“师父,
既没钱不要坐下就吃,这幸亏我来,我若不来呢?”和尚说:“你若不来,
我就不吃了呢。”郑雄一想:“这倒好,算计好了,吃我的。”连忙叫过马
俊来引见,另整杯盘,连柴杜二人一同坐下吃酒。方才坐定,就见帘拢动处,
进来两个人,前头这位文生公子打扮,人品俊雅,头戴蓝绸头巾,身穿翠蓝
袍,白袜云鞋,儒儒雅雅。后面跟定一人,头戴青缎软帕包中,身穿青小夹
袄,腰束钞包,青夹裤,白袜子,打绷腿趿鞋,外罩一件青绸子铜氅,面色
青白,两道斗鸡眉,一双鸥口眼,鹰嘴鼻两腮无肉,长得兔头蛇眼,龟背蛇
腰。济公一看,就知道这个不是好人。书中交代,前头这位公子,原来是龙
游县人,姓高名广瑞,在龙游县北门外开高家钱铺,家中很称财主。原来三
房合一单丁,伯、叔、父亲就是高广瑞一人,三房给他娶了三房媳妇,谁生
养儿子,算谁院君之后。这高广瑞的舅舅,在临安城开绸缎铺,高广瑞在他
舅舅铺子学习买卖。这天他要告辞回家,他舅舅说:“你要离不开家,你就
不用来了。”高广瑞说:“不是我恋家,我昨天做了一梦,甚怕。梦见我祖
母死了,我不放心,到家瞧瞧就来。”他舅舅给了他十两银子盘费,他自己
①三停:“停”,把总数分成几份,其中的一份是“一停”。此处三停是指身高九尺的“三停”,即三尺,
谓其人身材魁梧。
还有二十多两银子,由临安起身。到了那千家口,在饭铺之中吃饭,过来一
位老者说:“大爷,赏我几个铜钱,让我吃点东西。”高广瑞一看,老者须
发皆白,甚为可怜,说:“老者,你那边吃顿饱饭,我给钱便了。”老者吃
饱了要走,高广瑞打开银包,拿了一块银子,给了那老人,然后给了饭钱。
刚要走出饭铺,过来一个人,穿一身青,说:“客人贵姓?”高广瑞说:“我
是龙游县的,我姓高。”那人说:“我姓王,名贵,也是龙游的人氏,咱们
是乡亲呢。方才那老者我看他不是好人,他是山贼的采盘子,瞧你有银子回
头他在半路上等着你,不但你把银子去了,还要没了命,你我一同走罢。”
高广瑞本来没出过门,听这话害怕,跟着王贵一同走了。到前方这座镇店,
天飞起雨花来,王贵说:“贤弟,你我喝点酒再走。”二人进了酒馆。和尚
一瞧,就知王贵不是好人。济公目不转睛瞧他,未免郑雄众人也都回头瞧他,
王贵说:“贤弟,你我别处喝去罢。”二人出了酒馆往前走。出了镇,来到
树林子中,四面无人,王贵说:“你站住!”高广瑞说:“做什么?”王贵
说:“这就到了你姥姥家了,你打听打听大太爷我是做什么的?我姓王名贵,
绰号叫青苗神,青苗不长,我没有路,青苗一长,我就有了饭吃了。我久在
大道边做买卖,你趁早把银子衣裳都给了我,我把你一杀。”高广瑞一听,
吓的颜色更变说:“王二哥,你我都是乡亲,我把银子给你,你饶我这条命
罢!”青苗神王贵哈哈一笑,说:“你那妄想了,大太爷做了这些年的买卖,
没留过活口。这时候我饶你了,明日你一个手指头就要我的命了,你用手一
指说:‘你这人是路劫贼。’就办起我来了。你趁此把衣裳给我一件一件脱
下来。要不然,我拿刀都剁坏了,衣裳少卖钱,我是要骂你的。你快把脑袋
伸过来,给我杀了,不然烦躁了,我就拿刀乱砍。”高广瑞一听,吓的战战
兢兢,口中说不出话,哀求道:“好爷爷,我把银子给你!”一边说一边把
银递过,“我把衣服也都给你,只要留一条裤子。但求你饶我这条性命,我
感你老人家的好处。”王贵听罢,一阵冷笑说:“小辈你不必多说,我是向
例不留活口的。”高广瑞见哀求不转,自己气往上冲,伸手抓起一块石头,
照定贼人打来。王贵哈哈大笑说:“你真胆大包天,敢在太岁跟前动土,老
虎嘴边拔毛!”抡刀就剁,只听树林西边有人喊:“合字让我!”王贵回头
一看,只见从那边来了三人。前头那人,有诗为证:
头大项短胆气豪,蓝脸红须耳生毛。专管人间不平事,剪恶安良乐陶陶。
后跟一位穿翠蓝褂,俊品人物,来者非是别人,乃是雷鸣、陈亮。只因
济公禅师把二人用定神法制住,说拘蝎子蜇他二人,把两个人吓的战战兢兢。
济公走远了,雷鸣、陈亮方能动转,两个人撒腿就跑,跑到这个树林子,天
下起雨来,两个人在一棵枯柳里躲雨,两人心神不定,商量着回头上哪边去
好。正在这般景况,只见来了两个人,陈亮一看说:“二哥,你看这两人来
的不对,一个是儒儒雅雅老实人,一个是贼头贼脑滑溜的样式,怕其中有缘
故。”正在猜疑,见二人进了树林,王贵叫住,高广瑞晓晓不休,两个人所
说的话,雷鸣、陈亮都听得明明白白。二人正要赶过来,青苗神王贵瞧见两
个人的样儿,先吓了一跳,说:“二位贵姓?”雷鸣说:“我姓雷名鸣。陈
亮说:“我姓陈名亮。”王贵一听,说:“二位一说高姓,我就知道了。你
就是风里云烟雷鸣雷大叔么?这是圣手白猿陈亮陈三爷么?”两人一听,把
眼一瞪说:“我打你个球囊的!”“你是雷大叔,他是爷爷。”王贵说:“你
是祖宗。”陈亮一拉刀,王贵说:“你是祖宗尖。”雷鸣说:“方才你说的
话,我都听见了,你把银子给我拿过来!”王贵就把银子递给雷鸣,雷鸣又
说:“你腰里的银子也给我。”王贵也摸了出来。雷鸣说:“你把衣裳脱下
来。”王贵说:“大爷莫这么办,咱们都是合字。”雷鸣说:“放你娘的狗
屁!”过去一刀,把贼人耳朵砍下一个来。王贵说:“大爷我们瓢把子来了!”
雷鸣、陈亮一回头,叽伶伶打一寒战,有一宗岔事惊人。要知后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董家店双杰被害济禅师报应贼人
话说雷鸣、陈亮正要杀王贵,王贵用手一指说:“我们瓢把子来了!”
雷鸣、陈亮二人一回头,王贵撒腿就跑。陈亮随后就追,说:“奸贼,我要
叫你跑了,算我不是英雄。”王贵连头也不回,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
网之鱼,恨不得膀生双翅,跳出树林子,偏巧眼前遇一道水沟河,有三丈宽,
王贵跳下水去,浮水过去逃命。陈亮见王贵跳下水去,有心绕过去再追也走
远了。陈亮一想:“便宜了他罢!”高广瑞来说:“不是二位大太爷搭救,
我这条性命死在贼人之手。”陈亮说:“你姓什名谁,哪里人氏?怎么跟贼
人一同搭伴走路?”高广瑞说:“我姓高名广瑞。”就把在千家口吃饭之故,
细说一遍。雷鸣说:“我们也不是绿林人,把这三十两还给你罢!”摸出来
递给广瑞。广瑞感恩不尽,说:“二位救了命,积了德了。我家三门共我一
条根,我在龙游县北门外开高家钱铺,二位倘到敝地,千万到敝舍屈驾枉临
一叙。”陈亮说:“好,你赶路罢!”高广瑞方告辞别,陈亮他本是热心肠
的人,说:“二哥,你看高广瑞他一个人走路,又没出过门,倘若在道路上,
仍遇着歹人,就了不得了。咱们二人也没事,何妨在暗中跟着他,送一程。”
雷鸣说:“也好。”二人说着话,就远远的跟着高广瑞,往那条路去。雷鸣、
陈亮止住脚步,也觉着饿了,天仍然下小雨,陈亮说:“二哥,你我到哪里
去住店吃饭?天也不早了。”雷鸣说:“前面有座董家店,离此不远,那买
卖做的和气,从前我在那店里住过,这话是上二年的事,而且我在那店里养
过病。有一位董老掌柜很是慷慨,可不定那老掌柜在不在了,或已换了人。”
陈亮说:“好,你我就上董家店去。”说着话来到一座村庄,南北的街道,
朝东的店,二人上前叫门,里面有人把门开了。陈亮一看,这人三十以外的
年岁,淡黄的脸膛,身着蓝布褂,系着青围裙,白袜青鞋,像个伙计的打扮。
看了看雷鸣、陈亮说:“二位住店么?”陈亮说:“住店。”说着话二人就
缓步进内。一进大门,迎面是影壁,转过影壁一看,是转正的北上房,东西
两溜单间上房,廊下有一张桌,上面有一个纱灯,有一人在那里吃酒。那人
见雷鸣、陈亮进来,一扬手,把纱灯打灭了。雷鸣、陈亮也不措怠,也没瞧
准是谁,伙计让着来到东配房坐下。书中交代,这座董家店,此时不是董家
店了。皆因老掌柜一死,两位少掌柜的不务本分,跟青苗神王贵吃喝嫖赌。
这天,王贵说:“二位少掌柜,把买卖让给我做吧,每年我给你们几百吊钱。”
二位少掌柜就把店让给王贵。王贵本是打闷棍出身,找了绿林中几个小伙计,
帮他做买卖,遇有孤单行客,行李稍丰的,他们就谋害了,大家分派资财。
王贵素常跟他众伙计说大话,自称绿林中大有名的人都是他的晚辈,都叫他
是大叔,众伙友也个知王贵有多大能为。今天王贵由外面回来,身上衣裳也
都湿了,耳朵少了一个,流血不止,有一个伙计姓吴名纪方,爱说笑话,说:
“寨主怎么耳朵丢了一只,衣裳湿透了呢?”王贵说:“莫提了,真是丧气。
我在小镇店吃饭,遇见人家打架,动起刀来,无人敢劝,我过去一劝,误把
我耳朵削了。我焉能容他?那人拿着刀一跑,我就追,他跳下水去要跑,我
追下水去把衣裳也湿了。好些人给我跪着央求,我也不能不卖人情,大众劝
我回来,明天必得给我来磕头,你把干衣裳给我拿出来换换。”伙计只当是
真事,也不问了,拿出衣裳来。王贵换上说:“给我打点酒,做点心。”伙
计打了两壶酒,做了两盘菜,王贵在廊檐下坐着喝酒,自己越想越后悔,幸
亏我两条飞毛腿,不然死于雷鸣、陈亮之手。正在思想之际,听外面叫门,
王贵想要说不叫伙计开门,然而伙计已出去开了门,把雷鸣、陈亮往里一让,
王贵一见,吓得魂飞魄散,急把灯打在地上,一溜进了上房,心中乱跳,见
伙计把雷鸣、陈亮让到东屋去。伙计出来,王贵把纪方叫进来,王贵说:“方
才来的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伙计说:“我不认识他。”王贵说:“一
个叫风里云烟雷鸣,那白脸的叫圣手白猿陈亮。”伙计一听,说:“这二位
名头高大,咱们得跟他接交,回头不叫他们给饭钱。”王贵说:“我告诉你,
这两个人是我的仇人。”伙计说:“怎么与你有仇?”王贵说:“今天我由
千家口跟了一号买卖,来到大树林子下,刚要动手,雷鸣、陈亮过来说:‘王
大叔你好。’过来给我请安,我说:‘你们二小子做什么?”雷鸣、陈亮说:
‘见面分一半。’我不答应,他们倚仗人多,与我交手,他们也赢不了,偏
巧我把银子丢了,我一捡银子,他们把我耳朵给削了去。今天活该回头把他
们两个人害了,我正好报仇,有银子多少,你们大家分,我不要。”伙计说:
“就是罢。”王贵附耳说“你如此如此”。伙计点头。来到东配房说:“二
人吃什么?”陈亮说:“你们这里有些什么?”伙计说:“有炒豆腐,烩豆
腐,豆腐干,豆腐丝。”陈亮说:“不吃,有别的没有?”伙计说:“没有,
我们掌灶的,人家请了去办喜事,连我们家伙全借了去了,你要吃酒,小鸡
子宰两只,白煮煮,无酱油,惟有酒没酒壶,要喝拿瓶打二斤。”陈亮说:
“就是罢,要二斤瓶打二斤酒,烧鸡二只。”停了一息时光,伙计都拿了进
来。雷鸣、陈亮喝了几口酒,陈亮说:“不好,二哥怎么我心里闷的慌。”
雷鸣说:“我的心里也是如此。”陈亮说:“哎呀!合字朵尺窑吗?”说着
活,雷鸣翻身跌倒。伙计一瞧,说:“寨主,这两个人老了。”王贵说:“好。”
陈亮此时心尚明白,一听是青苗神王贵说话,情知没了命了。伙计见陈亮少
时也躺了,就告诉王贵,王贵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一包三十两银子,那
是我劫的人家的,还有一包五两,那是我的。他们身上倘有多余的银子,我
不要了,均是你们伙计的。”伙计一听,不大愿意,分赃没分,犯法有名,
先说为报仇,这时又要银子了,伙计无法可强,又不敢说。王贵拿着刀,由
上房出来,要杀雷鸣、陈亮。刚到东房台阶,就听外面叩打店门,说:“开
门开门!睡觉来了!”王贵一听,说:“纪方,你先把外面的人支发走了,
莫教他来搅我。”伙计来到门洞说:“谁呀?”外面说:“我睡觉来的。”
伙计说:“住店没有空房间了。”外面说:“上房没有,就住配房。”伙计
说:“配房也没有了。”外面说:“配房住满了,厨房。”伙计隔门缝一看,
是个和尚。书中交代,来者正是济公。原来日中在小镇店,同郑雄、马俊、
柴、杜二位班头在酒馆吃酒,吃完了酒,天尚未晴,郑雄说:“师父,你我
今天就住在这后面店内,倒也方便。”济公说:“好。”来到店中,说了回
话,各自安歇。睡到有二更天,和尚说:“柴、杜二头,跟我起来拿华云龙
去,他在树林上吊呢。”柴、杜二班头说:“真的么?”和尚说:“真的。”
二人起来,同和尚出了店。天还下雨未晴,柴头说:“师父,华云龙在哪里
上吊?”和尚说:“我不知道?”柴头说:“不知你说什么?”和尚说:“我
叫你两人起来逛逛雨景,上头下雨,底下踏泥,这比睡觉还好。”柴头、杜
头两个气就大了,也不好言语。和尚来到董家店首,讨过包袱,重新包大了
些,包裹好,和尚才去叫门,伙计说:“没房。”和尚说:“别的不妨,惟
我是保镖的,怕物丢了道上,赔不起人家,我故恳求一宿。”伙计隔门缝一
窥,说:“你是个和尚,怎么说是保镖?”和尚说:“我保的暗镖。”伙计
说:“你保的是什么物件?”和尚说:“水晶猫儿眼,整枝珊瑚树,古玩等
货。”伙计一听,进去告诉王贵:“外面来了一个和尚,暗保镖的,净是值
钱重货宝贝等物,咱们先发大财好不好?这次做成了,倒有几万,每人可分
七八千。”王贵说:“也好,先把东屋锁上,让他上房去。”伙计来到外面
开门。济公要施佛法,大显神通,报应贼人,搭救雷鸣、陈亮,且看下回分
解。
第五十九回济公火烧董家店雷陈送信找云龙
话说王贵想要发财,先把东屋门锁上,叫伙计去开门。伙计开门一看,
和尚同着两个人,搭着一个大包裹。和尚说:“你帮着搬包裹。”伙计过来
搬不动,和尚说:“两位帮着。”柴、杜二人也帮着,四个人抬着往里走。
来到上房,伙计心里想道:“这必是好东西,四个人搭着且费尽心力,不想
他三个人怎么搭来的。”和尚来到上房说:“纪伙计,贵姓呀?”伙计说:
“你知道我姓纪,还问我贵姓?”和尚说:“我瞧你像姓纪,我真猜着了。”
伙计说:“大师父要用什么菜吃呢?”和尚说:“你们有什么?”伙计说:
“你要都有。”和尚说:“炒豆腐、烩豆腐、豆腐干、豆腐丝,没得别的。
我们掌灶的,人家办喜事请了去,连家伙都借了,有小鸡子两只,没作料,
对不对。”伙计一愣,心里说:“怪呀,这话是我刚才跟他们那两位说的,
怎么和尚说这话?”济公答了话说:“我省得你说呀!”伙计说:“不是,
你要什么菜全都有。”和尚说:“要三壶酒,来两样现成的菜。”伙计答应,
嚷喊:“白干三壶,海海的迷字。”和尚说:“对,白干三壶,海海的迷字。”
伙计一听,吓了一跳,心想:“了不得了,和尚也许懂的。”伙计想罢,说:
“和尚,什么叫海海的迷字?”和尚说:“你讲理不讲理?你说倒来问我,
我还要问你呢,什么叫海海的迷字?”伙计想了一想说:“不是,我说的是
要好干酒。”和尚说:“我也是要好酒。”伙计然后把外边酒菜拿来,和尚
拿了酒壶,瞧了半天说:“伙计你喝呀!”伙计说:“我不喝酒。”和尚说:
“老杜、老柴喝。”柴、杜二人每人各拿一壶来,三人喝了三壶,俱皆翻身
跌倒。伙计告诉王贵:“已把上房的三个人制住了。”王贵说:“好,先报
仇,杀他们两个人,然后再发财。”带领手下人,各执钢刀直奔东配房,要
杀雷鸣、陈亮。急急来到东房窗外,找不着东房的门了,王贵说:“伙计,
东房的门,我怎么找不着了?”伙计说:“我也找不着门路了,怪不怪?”
王贵一着急说:“咱们先到上房杀和尚,然后再报仇。”众人这才直奔上房。
纪方说:“我动手。”他进了西里间,刚一举刀,和尚就吱着牙,吓了纪方
一跳,站在那里不能动转。王贵在外面一瞧,见纪方举刀不杀,心中气往上
冲,说:“我叫你杀他,你举着刀吓人家么?”王贵自己拿刀进去,要杀和
尚,他刚一举刀,和尚用手一指,把王贵用定神法制住了。和尚说:“好东
西,你要谋害我和尚,回头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和尚又用手一指,把外
面几个伙计全都定住。和尚够奔东配房,推门进去,掏了一块药,把雷鸣、
陈亮扶起来,把药用开水化开给两人灌下去。少时二人还醒过来,睁眼一看,
见济公眼前站着,雷鸣忙跪下磕头:“弟子愚昧无知,我害你老人家,你老
人家不记仇,反来救我,真是宽宏大量,弟子给圣僧陪罪!”和尚说:“你
也不用陪罪,我两位班头叫人家拿蒙汗药治住在上房躺着,我给你两块药,
你们去把他两个人救过来。他们要问你,如此这般。”雷鸣、陈亮点头,和
尚仍回上房躺下装睡觉。陈亮、雷鸣来到上房,把柴头、杜头救过来,二位
班头一睁眼,说:“原来是雷爷、陈爷,二位从哪里来?”雷鸣说:“我们
由千家口来,到这里住店,叫不开门,我二人蹿房进来,见他们店内要害你
们,我们把他等拿住,把你们二位救过来。”柴头、杜头一看和尚还睡呢,
二位班头这个气就大了,柴头说:“好呀!和尚还是会掐算,叫我们住贼店,
要不是你们二位,我们没了命了。你们二位拿药把和尚救过来,问问他。”
陈亮说:“药可没有了。”和尚说:“浑蛋,打我腰里掏出块药来,放在我
嘴里,还不行么?”雷鸣等都笑了。济公说:“你们四个人先出去,我报应
青苗神。”四个人出去,到了外面,只见和尚先取过干柴一把,连油亦覆添
于上边,用火点着,霎时间只看见烈焰腾空,怎见得?有赞为证:
南方本是离火,今朝降在人间。无情猛火性炎炎,大厦宫室难占。滚滚红光照地,
忽忽地动天翻;尤如平地火焰山,立刻人人忙乱。
众人看着四面火起,就听济公在里面嚷:“了不得了,快救人哪!我出
不去了,要烧死我了!”外面众人一听,说:“了不得了,济公出不来了。”
雷鸣本是热心肠人,一听济公喊嚷,自己一想:“我用药酒害和尚,和尚反
不记仇,来到店内拿住贼人救了我,总算宽洪大量。现在我瞧济公烧死在里
头,我居心对不起和尚,我应该舍死忘生,闯进火场,把济公救出才是,人
得知恩报德。”想罢,往火里就闯,连蹿带跳,蹿到里面,见和尚在里面站
着。济公本是故意试试这几个人的心田。雷鸣蹿进里面说:“师父,不要着
急,你老人家伏在弟子身上,我把你老人家背着蹿出去。”和尚说:“好,
你过来背着我。”雷鸣往地下一蹲,和尚往雷鸣身上一扒,雷鸣背起来往墙
上一蹿,和尚一打千金坠,连雷鸣带和尚都摔在火中,吓得雷鸣连蹿带跳躲
开火。和尚说:“你背不动我?”雷鸣说:“师父,你老人家别往下坠就好
了。”和尚说:“别往下坠,那行。”雷鸣又把和尚背起来,刚往上一蹿,
和尚一念:“唵敕令赫!”忽忽悠悠,连雷鸣起在半空中。陈亮、柴头、杜
头一瞧,见雷鸣背着和尚直往上起。雷鸣吓的魂不附体,说:“师父,这要
往下一掉,要摔死呢,要摔做肉泥烂酱的。”和尚说:“不要紧,摔不着。”
口念:“唵敕令赫。”忽忽悠悠往下沉,一会儿,脚踏实地,也没摔着。雷
鸣把和尚放下,吓了一身汗,心中乱跳,说:“师父,把我吓坏了。”和尚
说:“我要带你上天,拜望拜望玉皇爷,你没那么大造化,咱们快走罢!回
头叫人家瞧见,说咱们是放火抢夺,再把咱们办了。”陈亮说:“对,你我
快走罢。”四个人同着和尚往前走,出了村口,陈亮说:“二哥,我跟你说
句话,你们三位头里走。”和尚说:“二位班头,咱们头里走,他们两人要
出恭。”陈亮同雷鸣止住脚步,雷鸣说:“三弟叫我做什么?”陈亮说:“咱
们是同师父一同走好,还是单走好?”雷鸣本是直肠汉,说:“单走亦可,
同师父走也好,那有什么?”陈亮说:“二哥,你真没心眼,要说飞檐走壁
之能,窃取灵妙之巧,刀棒棍枪,长拳短打,能为武艺,二哥比我强,我不
如你,要论机巧灵便,见识精明强干,足智多谋,见景生情,你可不如我。
你想师父带着二位班头去拿华云龙,咱们跟着师父走,到见了华云龙是帮着
师父拿华二哥,是帮着二哥跟师父动手呢?”雷鸣说:“对,怎么办呢?”
陈亮说:“我有主意,这叫一举二得,三全其美,都不致得罪。跟师父说:
‘咱们帮着找华云龙去。’见了华二哥,再告诉他,济公带人到来拿他,叫
他快躲。咱们两头都不伤,你瞧好不好?”雷鸣说:“好,还是贤弟你的主
意比我高。”商量好了,二人追上济公,和尚说:“你们二人商量好了。”
陈亮说:“我们两个人打算替师父找华云龙去。”和尚说:“对,见了华云
龙就告诉他,说我要拿他,叫他快走。你们两头全不得罪,对不对?”陈亮
说:“不是,我们访着他,必来给师父送信。”说着话,雷鸣、陈亮就走。
和尚说:“咱们哪见哪?”陈亮说:“师父说罢。”和尚说:“咱们在龙游
县小月屯见罢。”说着话,和尚同二位班头竟自去了,陈亮一听和尚说小月
屯相见,陈亮一想:“不好,小月屯有绿林的朋友在住着,也许华云龙上小
月屯去。”跟雷鸣一商量,二人直奔小月屯去。头一天,离小月屯还有三十
余里,天黑了,住在半路镇店。第二天,给了店饭帐,二人直奔小月屯来。
刚一到村内,见对面来了一人,头戴粉绫缎六瓣壮士帽,上按六颗明珠,绣
云罗伞盖,花贯鱼长迎门一朵素绒球,秃秃乱晃,身穿粉绫缎窄袖瘦领箭袖
袍,上绣三蓝花朵,腰系丝鸾带,单衬衫,薄靴子,白脸,手中拿着菜筐,
里面有几样果子,右手提着一条活鲤鱼。雷鸣、陈亮一看,正是华云龙。不
晓得华云龙由何处而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众匪棍练艺请英雄登山豹赌气邀拜兄
话说雷鸣、陈亮来到小月屯,正往前走,眼前来了一人,正是华云龙。
书中交代,华云龙怎么会来到这里?原本这小月屯住着一位老侠义士,姓马
双名元章,绰号人称千里独行。此人武艺出众,本领高强,平生不收徒弟,
就传授了两个侄儿。一个叫马静,外号人称铁面夜叉,又叫黑虎怪海,皆因
马静是黑脸膛所起,一个叫马成,外号皆称探海龙,弟兄两个,是家传武艺。
老英雄马元章在外面闯荡江湖数十年,永远不跟绿林人搭过伴。他手下有两
个人,一个叫探花郎高庆,一个叫小白虎周兰,他俩成家立业,就是本地人
不知他俩是绿林中人,则知道他是财主有产业。老英雄看破红尘,自己有一
座家庙毗卢寺,就在庙中出家。虽然出了家,没受过戒,不知道僧门中有什
么奥妙。自己虽好道,常习经卷,总不得准根,就把庙中事交给高庆、周兰
看守,自己出外方游去。老英雄走后,家中一切事务都归马静料理。每年马
静出去一趟,或是一千八百里。找一处地方住下,做买卖,偷的都是官长富
户、大买卖人家,得些银钱,打着骡子驮了回来,街坊邻居要问,马静就说
取了租子回来。马静也是一身好武艺,平生就交了一个朋友,也是本地人,
姓李名平,跟马静学了有五成能为,人送外号叫登山豹子李平。有一个兄弟
叫李安哥,住在小月屯村外,开酒铺为生。常有本地的匪棍,在他铺子喝酒,
三五成群,凑了十数位,竟要跟李平学艺。这些人本来都是无赖匪棍,游手
好闲,无所不为,狐假虎威,这些人都有外号,叫做:平天转、满天飞、转
心狼、黑心狼、满街狼、花尾狼等,凑了十几个人。在小月屯村外有座破三
皇庙;在庙内立把式场,认李平为师。人家练工夫,为的是身子健壮,这些
人练能为,所为充光棍,李平交结这些人,可以多卖点酒,各有所贪。这些
人吃别人的东西不给钱,吃李平的酒饭不敢不给钱。时常跟李平练工夫,这
个练一趟刀,那个练一趟枪,后来,这些人里有一个外号叫军师的,说:“你
们不用练了。”大众说:“怎么不用练?”军师说:“师父无能弟子浊,李
平本来就是有名无实,跟他练不行了。”大众说:“不跟他练,跟谁练去?”
军师说:“咱们这地方算谁有名?”大众说:“要讲真有名,就是铁面夜叉
马静。”军师说:“咱们何不把马大爷请出来,咱们跟他练。”大众一想:
“这话对呀!”众人商量好了,次日早晨,大众来到马静门首叫门,拿着红
白帖,有家人进去一回禀,马静由里面出来。大家一瞧,说:“马大爷早起
来了。”马静说:“众位找我什么事?”众人说:“我等久知马大爷威名远
振,特意来请你老人家。我等在三皇庙立把场子,要跟你老人家学武艺,马
大爷只要肯教我等,必有一分人情。”马静一瞧,心里说:“交结你们这些
匪徒,把我都沾染坏了。”嘴里不肯得罪,都是老街旧邻,马静说:“众位
既来约我,按说我不当辞却,无奈现在我母亲病着,我所以不能从命,众位
请罢。等我母亲好了,我必去。”大众碰了个大钉子回来,都埋怨军师胡出
主意,叫我们碰钉子。军师说:“你们众位不用埋怨我,我要不叫李平把马
静请出来,我不叫军师,叫我小卒,好不好?”大众说:“就是。”正说着
话,李平来了,军师说:“李大爷,有人给你带了个好来。”李平说:“谁
给我带好?”军师说:“就是马静。”李平说:“你胡说!我跟马静是知己
的朋友,情如手足,又常见,不是带好的交情。”军师一听,说:“李大爷,
你别说了,终日间你老说马大爷跟你至好,今天我见了马大爷,我说:‘马
爷我提一位朋友,跟你至好,你必认得。’他问我:‘是谁?’我说‘登山
豹子李平。’他想了半天,他说:‘土居三十载,无有不亲人,就算认识罢,
跟我没多大交情的。’”李平一听,气往上冲,说:“我告诉你说,我并未
借马静的字号,闯我的人物,我们交情是有不假。”军师说:“李大爷你要
真跟马爷有交情,你能把马爷请到这里来,踢一趟腿,打一趟拳,我算信服
你。”李平说:“那算什么?我要请他,他不来也得来。”军师说:“就是
罢。”李平赌气,一直够奔马静家来,不用叫门,来到里面,马静一见,说:
“贤弟,从哪里来呀?”李平说:“兄长,小弟我合你怎么没交情?今日你
叫那军师何苦来给我带一个‘好’去呢?”马静说:“何出此言?”李平把
在三皇庙合军师说的话,从头至尾述说一番,马静说:“贤弟,他这些话是
激你,你别听他那话。”李平说:“无论是他激不激,请兄长明天跟我去一
趟,给我转转脸。”马静说:“好,明日我就去。”李平说:“我走了,明
日见。”次日李平找马静同到三皇庙内,众人一瞧马静来了,大家欢喜非常,
全部给马静行礼,说:“马大爷来了,我等正在盼望你老人家。”这个倒茶,
那个买点心,大家众星捧月,马静一瞧,大殿前摆着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
马静在大殿前,有桌椅处坐下,内中有一人姓胡名叫胡得宜,外号叫黑心狼,
说:“马大爷,我练一趟拳你看看。”说着话,胡得宜打了一趟拳,平天转
贾有元练了一路单刀,满天飞任顺拿过大刀劈了一套,练完了,问:“马大
爷,你看这趟刀好不好?”马静说:“好,大刀乃百般兵刃的元帅,自古来
廉颇、黄忠的大刀,恐不如你的刀法纯熟。”任顺一听,把脑袋一晃,心思
道:“我这能为行了。”又过来一个白花蛇贾有礼说:“马大爷,你瞧我一
路花枪。”拿起花枪来练了一趟,说:“马大爷,你瞧怎么样?”马静说:
“好,花枪为百兵之首,古来子龙、子胥真不如你这枪的着数。”贾有礼一
听,心中甚为喜悦,自己觉着能为大了。他练完了,又过来一位叫邹士元,
外号叫狼狈,说:“马大爷,请你看我练一趟宝剑。”说着拿过剑来,练了
半天,练完了,问马静,马静说:“真好,这路剑可赴鸿门。”邹士元一听,
也乐了。大众都练了,马静看了心里想道:“刀不像刀,枪不像枪。”马静
说:“李平,我教你一场,你也练一趟,叫他们瞧瞧。”李平说:“可以。”
当时把拳脚一拉,真似:
太祖神拳丢四平,斜身绕步逞英雄。使到迎门刀入鞘,倒退一步不留情,低水势,
扫地龙,十二连拳往上攻。拳打南山斑澜虎,脚踢北海滚江龙,上使马蹄高,下使低个平。
练完了,真是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心满意足,大众齐声说:“好,果然强
将手下无弱兵。”众人说:“马大爷辛苦辛苦,给我等开开眼睛,见见世面。
听说马大爷你老人家双锏出名,求你老人家练一趟。”马静一想:“叫他们
开开眼。”自己把双锏拿起来,说:“众位多包涵。”把门路一分,施展开
了,怎见得,有赞为证:
出手式双龙摆尾,梢带着枯树盘根。托鞭挂印惊鬼神,暗藏毒蛇吐信。白猿翻身献
果,操式巧任双针。阴阳锏上下分,藏龙伏虎紧护身。夜叉探海无敌将,摘星换斗取命追
魂。
马静一练,大众都瞧愣了,焉想刚练完了,就听庙的土墙外有人说:“练的
好!”马静不瞧则可,抬头一看,吓的亡魂皆冒,不知叫好之人是谁,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托义弟英雄离故土见嫂嫂李平生疑心
话说马静练了一趟双锏,外面有人叫好。马静一看,是一位年高的和尚,
面如满月,身穿古铜色的僧衣,拿着一百零八颗念珠。马静一看,吓的惊慌
失色,赶紧把双锏扔下,往外就跑,说:“众位我要失陪!”大众说:“马
静爷哪去?”李平一看,说:“了不得了,马静的叔父来了。”书中交代,
这位和尚乃是千里独行马元章,由外面游方回到家中,问嫂嫂侄儿马静上哪
里去,马静之妻何氏说:“被人约出去练把式去了。”马元章一听,勃然大
怒,说:“好孩子!我马氏门中在这方住居多年,没人知道我家是做贼的,
他恐怕人家不知道,在外面招摇是非,我去找他!”故此来到三皇庙外,有
心进去叫他,当着众人多有不便,故此失声一阵冷笑。马静一看,连忙出去,
到他叔父跟前叩头行礼,马元章立刻转身回家,到了家中说:“马静你自己
好不知自爱!咱们马氏在这小月屯居住多年,并无人知道是绿林,你还要在
众目所观之处去练把式?”马静一听,说:“叔父你老人家有不知,皆因是
有我拜弟李平所约,是给他圆脸。”把上项之事,从头至尾说述一番。那马
元章听罢,如梦方醒,说:“我知道了,从今以后不准再和他们去练把式。”
马静答应。叔侄二人吃酒,马元章说:“明日我要访道游方,毗卢寺庙内你
两个师弟高庆、周兰,如要是没有日用之费,你给他们些银钱使用。”马静
答应。次日他叔父马元章游方去了,马静在家中侍奉老娘,见太太病体越发
沉重,自己一想,今年手下并没有什么余钱,倘若老太太有一个山长水远怎
得办事?又要给毗卢寺庙里送钱,有心出去做一趟买卖,家中又没有照应,
左思右想,还是得出去弄点钱要紧,家中可以托付李平给他照应。想罢,这
天自己够奔李平酒馆,来到门首,李平一见,赶紧把马静让到后面柜房。马
静一看,见李安躺在炕上,咳声不止,马静说:“二弟还没好哪?”李平说:
“只见他的病势沉重,请了许多先生也治不好。”马静说:“须得请高明医
家,赶紧给他调治。我今天来找你,非为别故,我来求贤弟一件事,我打算
要出外,家中老太太也病着,你嫂嫂也无人照应,我出外走后,早晚你没事
去照看照看家里。要是没零用钱的时节,你可以给垫办垫办,我回来必如数
奉还。”李平说:“你我知己弟兄,何必说还不还。兄长不必嘱咐,小弟必
当从命,兄长打算哪天走?”马静说:“我明天就起身。”李平说:“兄长
如若是明天走,我后天必到你家去。每天我给你家中老太太送两吊钱零用,
要有别的用项,只管叫嫂嫂跟我提,我多了不敢说,三五个月,我可以垫办。”
马静说:“甚好,我这就告辞。”马静回到家中,收拾行李,告诉何氏:“我
走后李平兄弟来给送钱,你就留下,我已然托付好了,如有什么用项,只管
跟李平借,我回来再还,大概多者两个月,少者四十天,我就回来。邻居要
打听我,就说我取租子去。”何氏娘子点头。次日马静起身走了,不表。单
说李平过了一天,自己一想:“马大哥托付了我,我得去瞧瞧。”把铺子的
事,交代伙友照管,自己带上两吊钱,出了酒馆,一直的向东往前走着。离
马静的门首不远,看见马静家里出来一个妇人,李平远远一看,乃是何氏娘
子,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浓妆艳抹,心说:“我马大哥在家,家规甚严,
平素他家的妇女,大门不出。今日我大哥刚走,她这样打扮出去,恐其中有
什么缘故,我何不去问问马老太太,是什么一段缘故。”想罢,李平刚要往
前走,只听后面有人叫:“李大爷!”李平回头一瞧,是店中的小伙计。李
平说:“什么事?”小伙计说:“铺子有人找你。”李平复又回来,一看是
东街冥衣铺掌柜的杨万年。一见李平,杨万年说:“李大爷,我在这里等你
半天了,所为当初我赁房①时节,是你老人家的中保人,立字为许推不许夺,
现在他把房租给别人,硬要拿钱赎房,他赎也可以得,我开铺子,他应得赔
偿我损失。不然,我们是一场官司。”李平说:“杨大哥你不用着急,你做
你的买卖,我去找房东,跟他说说,凡事都有个情理。”李平立刻去给找房
主说合。这件事办完了,天也晚了,李平一想:“明天再到马家去罢。”一
夜无话。次日带上几吊钱,吩咐伙计:“好好照应酒座,我到马爷家里去一
趟。”自己来到十字街,抬头一看,见马静家双扉一开,何氏娘子浓妆艳抹
又往村东去了。李平紧走几步,要打算赶上何氏问问,见何氏走的甚快,已
去远了,李平一想:“我问问老太太,她到底是上哪去?”到马静门首,正
要打门,小伙计追来喊嚷:“李大爷,李大爷,可了不得了!你快回去罢!
有一个醉鬼,在酒店中合邻酒座打起来,这个拿酒壶把那个脑袋打破了,还
不知是死活?地方官人都去了,你快回去瞧瞧罢!”李平无奈,回到酒铺中
一看,果然是两个醉鬼,因说闲话打起来,有本地街坊众人帮着解劝。忙乱
了半天,劝完了,算没成官司,大也晚了,李平一想:“今天又不能去了,
明天再说罢。”到了次日起来,把铺子事忙乱完了,天已日中,自己带上几
吊钱,出了酒铺。刚一到十字街,见何氏已出了东村头,李平一想:“怪呀,
我马大哥不在家,他妻子接连三大打扮着出去,怕其中定有情节。”自己一
想了不得,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我别到他家去了。倘若这妇人见了
我,说出不三不四无廉耻的话,我如何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我跟马大哥是
知己的朋友,我断不能做无礼之事。倘若他老羞变成怒,我马大哥回来她说
我调戏她,我马大哥准信,红粉之言,能入英雄之耳。自己愣了半天,叹了
一口气:“可惜我马大哥是一位朋友,叫妻子给染了。”自己一想:“我何
不到东村头去等她,看她到什么时候回来?”想罢,自己直奔东村头,一直
等到二更以后,并未见何氏回家,李平这才回归酒馆,从此永不到马静家去。
自避嫌疑。光阴茬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就是两个月的光景。马静此次出
去,很为得意,正遇见罗相的侄儿,在外面一任太守,剥尽地皮饱载而归,
道路上马静得便,偷了些金珠细软,买了许多的土产物件,打着骡驮子回家。
来到小月屯,把东西卸了,先瞧瞧老太太,见老太太仍是病体沉重。何氏见
丈夫回来,赶紧预备茶水点心酒饭,马静问:“娘子,自我走后,李平贤弟
给送了多少钱来使用?他共来家几次?”何氏一听,说:“你交的这个朋友
甚好,你走后一次未来,也未送钱,我当了几两银子使用。他在咱家酒饭也
吃过无数,实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马静一听,心中甚是有气。吃完了饭,
拣了几样礼物,说:“我给李平送礼去,看他见了我,应该如何说话。”自
己出了大门,到西头李平酒馆。一进去,马静问:“伙计,你们掌柜的可在
家么?”伙计说:“现在后面。”马静直奔后面,李平一瞧,赶忙的迎出来。
马静本是大丈夫,面不改色,带笑开言说:“贤弟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都
是你爱吃的。”李平说:“兄长一向可好?请里面坐。”把礼物接过去,二
人来到屋中落座,坐了半天,李平也没话说,马静说:“贤弟买卖好?”李
平说:“快关门了。”马静又问:“二弟可好了?”李平说:“快死了。”
说完了话,李平愣了半天说:“马大哥,我有句话,有心不告诉你,耽误你
我弟兄的交情,有心告诉你罢,实在难以出口。”马静说:“贤弟有什么话
①赁(
lìn)房:即租房。
难出口,你告诉我听听?”就见李平不慌不忙,说出一席话来。马静一听,
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当时回家,又生出一场是非,要知后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暗访察路遇乾坤鼠得私信雷陈遇盟兄
话说李平见了马静无话可说,愣够多时,自己一想:“要不说罢,又耽
误了弟兄的交情,要是说罢我又难以开口。”马静说:“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不要隐瞒。”李平就把头一天拿了两吊钱送去,碰见嫂嫂浓妆艳抹,穿着华
美的衣服,由家中出来,往东而去,正要追过去问,有人找我有紧要事,我
就回来。第二天,第三天,怎么在村头等着,从头至尾,述说一遍。马静听
了,“哈哈”一声,说:“贤弟,我告诉你,今天我来,原打算跟你画地绝
交,我不知有这缘故,既然如是,我也不必多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你这一分心,我今日方知非真知己,也不能说这些话。我走了!”站起身来,
回到家中,也并不提这段事。过了一两天,告诉何氏:“你好生看家,龙游
县有一家财主请我去看家,大约得两月回来。”带上单刀,辞别了老娘,由
家中出来,直奔正南。离小月屯二里有庆丰屯,原是小镇,也有买卖铺户,
路南有座万盛客舍,马静进去,店里伙友都认识,大众说:“马爷怎么闲着?”
马静说:“给我找一间房,我家中来了几个亲友住不开。”伙计说:“是。”
给马静找了一间上房。马静来到屋中,要了酒菜,心中闷闷不乐,正是:
人得喜事精神爽,闷来愁肠困睡多。
喝了几壶酒,叫伙计把残桌撤去,自己躺下就睡了。睡醒了,又吃了些东西,
自己一想:“奸乱情热,互相难拴,奸夫必找淫妇,淫妇必找奸夫,知道我
不在家必要往一处凑合。我今晚带上钢刀,到村头去等候,要遇见贱婢,我
一刀将他杀死。”自己想罢,直奔小月屯村头。一直等到三更以后,并未见
一人,自己到家门口一瞧,双门紧闭,蹿身上房,各处偷听,并没有动作,
自己复返回店。到店门口,叫开了门,到了屋中倒头便睡。白天除了喝酒,
就是睡觉,晚上带刀出来,就在小月屯东村头等候。天有二鼓之时,听东边
有男女欢笑之声,及至临近一看,听有人说:“你快走罢,明天就要请你去,
请了好几位吉祥婆都不好。”马静一听,是请收生婆的,急忙退身,隐在树
后。刚隐在树后,只见由正东来了一人,脚底下甚快,电转星飞,大约有三
十多岁,白脸膛,看不甚真,马静见这人一直的奔他的住宅去,来到他的门
首,愣了半天,那人意思是要叫门,又害怕不敢叫的意思。马静在暗中瞧着,
见这人围着门首来回绕了几个弯,就听这人说:“哎呀!有心叫门,又怕大
哥不在家,有心不叫门,黑夜的光景无地可投。”马静一听是熟人,即至临
近一看,原来是乾坤盗鼠华云龙。说:“二弟,你从哪里来呀?”华云龙连
忙过来行礼,叙离别之情,说:“兄长,黑夜因何在此?”马静说:“二弟,
我在这里等人,你我家中坐罢!”二人越墙而过,到里边开了东配房门。何
氏娘子起来,立刻烹茶伺候。马静同华云龙在屋中落座,问华云龙是从哪里
来,华云龙把在临安所做之事,述了一遍,就是没提尼姑庵采花之事。马静
说:“华二弟,你只管放心,在我这里住,没有人会到我这里办案。就有人
来,我这里有现成的夹壁墙地窖子。还告诉你,我这里属龙游县管,本地面
官人决不能来,没人知道我是绿林人。”华云龙一听,说:“甚好。”谢过
马静,两个人说着话,天光已然大亮。二人正在净面吃茶,忽听门外人声嘈
杂,一阵大乱,吓得华云龙颜色改变。马静说:“你不要害怕,我出去瞧来。”
到外面开门一看,门口站定有五六十位都是小月屯本地绅士富户、举监生员,
大众一看说:“马大哥在家甚好,我们约你有一件事,此事非马大爷出去不
能完全。皆因前街庆丰屯骡马市争税帖,帖主方大成跟姓柳的争税帖,打了
官司,现在又要打架了,两头都约了有一二百人,这场架要打成,就得出几
十条人命。听说这两家都跟马大爷至厚,我们说合了两天,没说合好,约你
老人家出去就可完了。”马静说:“就是罢,我该让众位家里坐,地方可是
狭小,多有不便。众位在此少待,我到家里告诉一声。”众人说:“是。”
马静到里面,拿了两吊钱,一个菜筐,说:“贤弟,人家约我说合事,家中
没人买菜,回头贤弟你辛苦辛苦,到前街庆丰屯去买两条活鱼,买两只小鸡,
买些干鲜水菜,买回来交给你嫂嫂做去。我少时就回来,你我弟兄好吃酒。”
华云龙说:“就是罢。”马静走后,华云龙拿了菜筐出去,买了些菜,正往
回走,只见雷鸣、陈亮二人慌忙跑来。一见华云龙,雷鸣、陈亮说:“华二
哥,你原来在此!你还不快跑?后面有灵隐寺济公长老前来拿你。”华云龙
向二位说:“贤弟,你我由千家口分手,你二人上哪里去了,你们怎么知道
济公来拿我?”雷鸣、陈亮把上项之事,如此如此,述了一番。“现在济公
领着二班头随后就到,他说小月屯见,大概必是算出你在这里。”华云龙一
听这话,心中犹疑,正打算扔下菜筐要跑,只见那里马静来了。三个过去,
给马静行礼,马静说:“雷、陈二位贤弟,既来到这里为何不到我家,你们
三个站在这里说话?”雷鸣、陈亮又把上项之事也说了一遍,马静说:“不
要紧,雷、陈二位贤弟,华二弟,都跟我来。”四个人一同直来到马静家中。
马静把菜拿到里面去,四个人来到东配房,华云龙说:“马大哥,我来到这
里尚未给老伯母请安,你带我去见见伯母。”雷鸣、陈亮一听说:“原该如
是。”马静说:“老太太有点身体不安,倒不必惊动她老人家,三位贤弟请
坐罢。”少时间酒菜得了,四个人吃酒,谈心叙话。马静又细问雷鸣、陈亮
济公的根本源流,陈亮从头至尾,又细说一遍。马静一听,哈哈大笑说:“二
位贤弟,就凭一个和尚带同两个班头,就要拿你华二哥,就有二百官兵将他
围上,也未必拿得了他。再说他在我这里,更没人敢来拿他。他不来便罢,
他要来时,我先拿他,将他结果了性命。”雷鸣、陈亮说:“马大哥你趁早
别说这话,你可不知济公长老的能为,你要一念道,他可就来了。他能掐会
算,算你要从前门跑,他在前门堵着,你要打后门走,他在后门等着,你往
东,他在东面迎你,你往西,他又在西面候你,叫你够四面八方无处可跑,
就得为他束手被擒。”这几句话,马静一听,气得拍案大嚷,说:“你两人
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如来时,你看!”用手一指,“在东墙有
一轴富贵牡丹图,把画卷起来,里面是转板门夹壁墙,进去就是地窖子,你
们可以在这里面藏躲。”这句话尚未说完,就听外面打门说:“华云龙在这
里没有?在这里叫他出来,见见我和尚。”雷鸣、陈亮一听,吓得颜色改变,
说:“马大哥,你瞧,和尚来了。”马静就把这轴画卷起来,说:“你们三
个人都进去,自有我一面承管。”三个人无法,进到夹墙之内,马静把画放
下来,往外够奔。书中交代:济公从哪里来?和尚自从雷鸣、陈亮走后,和
尚领着两位班头往前走,走来走去,天也不早了,肚也饿了,见前有酒馆,
济公进去,柴头心说:“要是和尚吃我们就吃,反正有给钱的。”三个人坐
下,和尚要了几壶酒,吃了个酒足饭饱,和尚说:“堂官,给我拿个溺壶来,
我要溺尿。”堂官说:“我们管拿酒壶,不管拿夜壶,你外头去溺去罢。”
和尚站起来说:“给我拿两壶酒搁着,我回头来喝。”说着话,和尚出去。
柴头、杜头等着和尚,老是不来了,柴头说:“老杜,了不得了,吃酒饭没
有钱,和尚走了拿我两个人押了桌。”柴头说:“咱们两个也溜罢。”瞧伙
计要端菜没留神,柴、杜二人一溜出来,到外面正碰见和尚。柴头说:“好
呀,你出来拿我两个人押了桌。”和尚说:“你们两人跟我走,晚上我有钱。”
柴头、杜头嘴里答应,心里说:“晚上我们两人吃完了先走,拿和尚押桌。”
果然晚上三人到酒馆吃饭,柴杜二人忙忙吃完了,站起来就走,和尚说:“你
们两个人走呀?”柴头、杜头说:“早起你拿我们两人押帐,我们不走怎么
样?”说着话,两个人走了,跑堂过来把济公看上。不知济公如何走法,且
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四英雄马宅谈心济掸师酒馆治病
话说济公同柴杜二位班头在酒馆吃饭,柴头杜头先吃跑了,杜头站起来
说:“出恭去了。”柴头站起来说:“我要小便去。”和尚说:“对,你们
两个人都走,拿我和尚押桌。”柴头说:“你上次怎么先走了,把我两人留
下?横竖没钱,我们先走。”说着话,二人都出去。伙计一听:“这两个人
是蒙吃蒙喝的。”伙计留神看着和尚,和尚在那里,也不言语。偏巧外面有
一个人,端了一碗木樨汤,端着正往外走,外面进来一人,慌慌张张,把碗
碰掉了,汤也洒了,洒了那人一身,这个叫赔碗,那个叫赔衣裳,两个人口
角相争打起来了。众位酒客也一阵大乱,伙计只顾劝架,没留神,和尚趁乱
出了酒馆。来到村头,见柴、杜二头那里坐着,和尚说:“好的,你二人吃
饱了也不管了。”柴头说:“你早起为何吃完了走了?”和尚说:“对,算
你有理。”柴头说:“师父你怎么出来的?”和尚说:“我叫掌柜的写上帐。”
柴头说:“人家认识你吗?给你写帐。”和尚说:“你们就不用管了。我出
个主意,我们三个人捉迷蒙,我藏起来,你们要找着,明天早起我给饭吃,
你们要找不着,明天我吃你们。”柴头一听,说:“这倒不错。”和尚就藏
起来,这两个人找遍了也找不着,焉想到和尚连夜够奔小月屯而来。天亮,
和尚来到李平的酒店门首,伙计将挂幌子,和尚迈步进了酒馆,一瞧有六张
桌,桌上都摆着四碟,一碟煮鸡子,一碟豆腐干,一碟盐水豆,一碟糖麻花。
和尚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拿过一个鸡子,往桌上磕,和尚说:“掌柜的。”
磕一下鸡子,叫一声“掌柜的”。伙计一瞧说:“大清早起,和尚你够多讨
人嫌,磕着鸡子叫掌柜的。”和尚说:“你卖几个大钱?”伙计说:“这么
大个的,卖几个大钱?”和尚说:“我问你是鸡子。”伙计说:“鸡子卖六
个钱。”和尚说:“豆腐干卖几个大钱?”伙计说:“三个钱一块。”和尚
说:“这碟豆儿卖几吊钱?”伙计说:“这一碟豆子,怎么可卖几吊钱?”
和尚说:“倒不是别的,我瞧这豆子皮上,难为你做的折子,工夫大了。”
伙计说:“和尚你真是有心,这豆子是水泡的自来折。”和尚说:“敢情你
是自来的折子。”伙计一听,说:“和尚,别玩笑,我有自来折?”和尚说:
“不是,我也说是豆子,你给我拿两壶酒来。”伙计就拿了两壶。和尚喝完
了,又添了几壶,一共吃了六壶酒。和尚叫伙计算帐,伙计一算,一共二百
五十六文。和尚说:“你给我写上罢。”伙计说:“大清早起,你搅了半天,
吃完了酒不给钱,那不行。”和尚说:“你便写上,怎么不行?”二人正在
争论,李平由里面出来,问:“伙计,什么事?”伙计说:“喝完了酒不给
钱。”李平说:“和尚你没带钱,坐下就喝酒?”和尚说:“我是在你这酒
店等人,是你们这方熟人,他约会我叫我来喝酒等他,不然,我也不喝酒。
我等他半天也没来,故此我和尚没给酒钱。”李平说:“你几时定的约会?”
和尚说:“去年定的。”李平说:“在什么地方约定的?”和尚说:“路遇
约的。”李平说:“跟你约会这个人姓什么?”和尚说:“我忘了。”李平
是打算问问和尚,只要和尚提出个熟人,就不跟和尚要酒钱,叫他走。一听
这话,李平说:“和尚,你这可是胡说。”和尚说:“我不胡说,因我和尚
会瞧内外两科,勿论男妇老幼的病症,我都能瞧。这个人约我来,叫我瞧病,
我把这个人的名姓忘了。”李平一听和尚会瞧病,想起兄弟李安病的已在垂
危之际,倘若和尚能治,岂不甚好。想罢说:“和尚,你既能治病,我兄弟
是痨病,你能瞧不能?”和尚说:“能瞧,可以手到病除。”李平说:“你
要真能给治好了,不但不跟你要酒钱,还要谢谢你,给你和尚换换衣裳。”
和尚说:“感谢。”李平领着和尚来到后面,一瞧,只见李安在炕上躺着,
哼声不止,面如白纸,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眼睛角也开了,鼻子翅发讪,耳
朵边也干了。他本是童子痨,李平为叫他兄弟保养身体,叫他在铺子住着,
焉想到病体越发沉重,今天和尚一瞧,李平说:“和尚你能治不能?”和尚
说:“能治,我这里有药。”和尚掏出一块药来,李平说:“什么药?”和
尚说:“伸腿瞪眼丸。”李平说:“这个名可不好。”和尚说:“我这药吃
了,一伸腿一瞪眼就好了。告诉你,我这药是:
此药随身用不穷,并非丸散与膏丹;专治人间百般症,八宝伸腿瞪眼丸。”
和尚把药搁在嘴里就嚼,李安一瞧,嫌和尚脏,直说:“哎呀,我不吃。”
和尚把药嚼烂了,用手一指,李安的口不由的张开,和尚“呸”的一口,连
药带吐沫粘痰啐在李安嘴里,“咕噜”把药咽下去。工夫不大,就觉着肚子
“咕噜噜”一响,气引血走,血引气行,五腑六脏透爽畅快,四肢觉得有力,
身上如失泰山一般,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立刻说:“好药,好药,如同仙
丹。”坐起身来就要喝水,喝下水去就觉着饿,要吃东西。李平一瞧,心中
甚为喜悦,说:“师父这药,果然真好,就是名儿不好听。”和尚说:“我
这药还有一个名儿。”李平说:“叫什么?”和尚说:“叫要命丹,你兄弟
是已然要死没了命,吃了我这药,把命要回来,故此叫要命丹。”李平说:
“这就是了,还有一位老太太是痰中带血,师父能瞧否?”和尚说:“能瞧,
不算什么。”李平说:“师父既能瞧,我拜兄马静的母亲,是多年的老病,
痰中带血,病的甚厉害,我同你老人家去给瞧瞧。”和尚说:“瞧病倒行,
就怕人家又没请先生,你同了去,到门口不叫进去,那是多么难以为情。”
李平说:“他家如同我家一样,要不是,我也不能管。师父只管放心,跟我
同去罢。”和尚同着李平由酒店出来,李平问:“师父在哪里出家?”和尚
说:“我是西湖灵隐寺出家,上一字道,下一字济,讹言传说济颠就是我。”
说着话,二人来到马静的门首。李平刚要叫门,和尚说:“我叫。”这才一
声喊嚷:“华云龙在这里没有?”李平说:“师父方才你说什么?”济公说:
“你不用管。”少时,马静出来一开门,说:“贤弟,你叫门来着。”李平
说:“不是我叫门,是这位大师父,是我同来的。这位和尚是灵隐寺济禅师,
把我兄弟病给治好,我同他老人家来给老太太治病。”马静一愣,说:“贤
弟你来的不凑巧,我这里坐着朋友,你先把和尚邀回去,候我去请罢。”和
尚说:“对不对?我猜着了。是不是不叫进去?”李平说:“大哥,你胡闹!
有什么朋友在这里坐着,我见不得?给老太太瞧病,何必瞒人呢?老太太的
病不可耽误,要不是济公给我兄弟治好,我也不同来了。”马静还说:“过
天再瞧。”李平真急了,带着和尚望里就走。这两个人本是知己的患难朋友,
马静也不好说什么,也就随着进来。和尚自向东配房走,马静赶忙一把手把
和尚揪住,说:“大师父,请上房坐罢。”和尚说:“怎么不叫上这东屋里
去?”马静说:“有客。”和尚说:“有三位堂客,反正一个跑不了。”李
平也不知内中底细,心说:“这是书房应该让客,怎么马大哥不叫和尚进去?”
扒窗户瞧瞧没有人,李平纳闷,三个人来到上房,李平说:“师父你给瞧病,
我回去预备酒菜,回头师父到我铺子去吃酒,咱们茶水不扰。”和尚说:“你
去罢。”李平走后,和尚掏出一块药来,要阴阳水化开,给老太太灌下去。
少时,老太太觉着神清气爽,就坐起来说:“儿呀,为娘病了这好几月不能
翻身,怎么今天忽然好了。”马静说:“娘亲不知,现有灵隐寺济公给你老
人家吃了灵丹妙药。”老太太一听是灵隐寺济公给他治的,知道济公爱吃酒,
说:“儿呀,你给济公磕头,同济公喝酒去罢。”马静过来说:“我娘亲教
我给师父磕头,请师父到外面喝酒去。”济公说:“好。”站起身来,直奔
东配房。不知济公怎样捉拿华云龙,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李平为友请济公马静捉奸毗卢寺
话说马静见济公给老太太把病治好,心中甚为喜悦,遵母命给济公磕了
头,无奈请和尚到东配房来喝酒。和尚跟着来到东配房,一看摆着一桌残菜,
四份杯筷,和尚说:“谁在这里喝酒。”马静说:“我喝酒。”和尚说:“你
喝酒,为甚四份杯筷?”马静说:“我四面转着喝。”立刻把残菜撤去,另
整杯盘,同济公落座吃酒。和尚说:“你贵姓?”马静说:“我叫马静。”
和尚说:“我跟你打听一个人,你可认识?”马静说:“谁?”和尚说:“我
有个徒孙马元章,你认得不认得?”马静心说:“这个和尚真可恨,说我叔
父是他徒孙。”瞪了和尚一眼,说:“不认得这马元章。”和尚说:“我给
你母亲把病治好了,你怎么谢谢我?”马静说:“师父任你要多少药钱,多
少金银?你说,我必从命。”和尚说:“我倒不要钱了,我最喜爱字画。”
马静说:“你喜爱字画,只要我有的,你只管拿了去。”和尚说:”别的我
俱不要,我就要这张富贵牡丹图。”马静说:“可以,回头你走的时节给你
带了去。”和尚说:“我说要就要。”站起来就要去摘,马静连忙挡住,说:
“师父别动,一摘就有许多尘土,这饭菜怎么吃?你且吃完饭再摘。”和尚
说:“这也行得,反正我今天不出房子,看他一个也跑不了。”此时雷鸣、
陈亮同华云龙在夹壁墙里,听得明明白白,吓得三个人战战兢兢。马静心说:
“这个和尚可留不得,莫若我一刀把他杀了,省得他找我二弟。他死后,我
给他修一座塔,报答他给我母亲治病之恩,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钱。”想
罢,自己到屋中,暗把单刀带好,陪着和尚喝酒。拿酒灌和尚,想要把和尚
灌醉。给和尚斟一盅,和尚喝一盅,直喝到天有掌灯以后。和尚自言自语,
说:“喝了这些酒老不醉,醉了也好,就省得喝了。”和尚坐在那里直哼哼,
马静说:“师父为什么哼哼,喝醉了么?”和尚说:“我要出恭。”马静说:
“要出恭外头去。”和尚站起来,马静跟着出来,一边走着,和尚道:“马
静你瞧我这药好不好?”马静说:“好。”和尚说:“马静你猜那药值多少
钱?”马静说:“多少钱?”和尚说:“我那药合一文钱一丸。”马静说:
“那药真便宜。”和尚说:“便宜可便宜,我今后打算不再配了。如今的人
没好良心,我和尚给治好了病,反倒安心要杀我,我死后还给我修一座塔,
逢年过节还给我烧化纸钱,就算报答我。”马静一听这话,暗想:“这个和
尚真怪。”说着话,来到东村口,和尚蹲下,马静绕来绕去,绕到和尚身后,
拉刀照和尚就砍,和尚用手一指,用定身法把马静定住。马静举着刀不能转
动,和尚就嚷:“了不得了,杀了和尚了。”小月屯村庄居户甚多,听见喊
嚷,大家拿着灯光出来看。马静可吓着了,心说:“我这里拿着刀不能动,
人家问我,我说什么?”焉想到和尚一使佛法,大众都没看见,过去了。马
静说:“师父,我错了,你老人家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和尚说:“你跟我
动刀,你何不把刀拿你妇人的情人,杀他好不好?”马静说:“我不知在哪
里。”和尚说:“你跟我去捉奸。”马静跟着和尚来到毗卢寺,和尚说:“就
在这庙里。”马静说:“待我敲门。”和尚说:“捉奸哪有敲门的?你真是
呆笨。”马静说:“捉奸还有行家?我没捉过,不叫门怎么样呢?”和尚说:
“你蹿进墙去。”马静说:“我蹿墙,你怎么。进去?”和尚说:“我也会
蹿。”马静这才一拧身蹿上墙去,一瞧和尚已在墙内蹲着。马静说:“你怎
么进来?”和尚说:“我挤进来的。”马静说:“由哪里挤进来的?”和尚
说:“由墙里挤进来的。”马静说:“师父挤我瞧瞧。”济公往墙上一挤,
口念:“唵敕令吓!”马静一瞧,和尚没了。和尚又念:“唵敕令吓!”马
静一瞧,和尚又有了。马静说:“这个挤法倒不错,明天我学学。”和尚说:
“你跟我走。”和尚带领马静往后奔。这座庙原本是三层殿,越过头层大殿,
来到二层大殿,由东角门穿过去,是东跨院,这院子里栽松种竹,清气飘然,
北上房灯光朗朗,人影摇摇。马静来到窗援外,把窗纸湿了个小窟窿,往里
一看,这上房本是前廊后厦,屋内靠北墙是一张大床,地上有桌椅条凳,床
上搁着一张小床桌,点着蜡灯,正当中坐着一个妇人,穿着一身华美衣服,
打扮着浓妆艳抹,甚是鲜明。马静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何氏,
两边坐着两个和尚。上首坐的这个和尚,身体胖大,赤着背,穿着阳绉中衣,
白袜青鞋,面皮微黑,粗眉大眼。马静一看,认得是探花郎高庆,下面这个
和尚,黄脸膛,瘦小枯干,穿着灰色僧袍,白袜青鞋,乃是小白虎周兰。就
听高庆、周兰说:“嫂嫂今天怎么这样闲着?我二人听说马静回来,嫂嫂不
能出来,我二人真是茶思饭想。没想到,今天嫂嫂来了。”何氏说:“不然,
我也不能来。今天是家里来了一个济颠和尚,给老太太治病,马静陪着和尚
吃酒,我告诉家里,说上娘家去,我才到这里来,省得你们两个人想我。我
今天也不回去了,明天再回去,我就说住在娘家。你二人快给我预备点吃的,
我还没吃饭呢。”马静一看,气得三尸神暴跳,自己一想:“真是大丈夫难
免妻不贤,子不孝。辱贱婢,做出这样无廉无耻之事!”立刻伸手拉出刀来,
闯到屋中,手起刀落,先把探花郎高庆杀死。小白虎周兰,踹后窗户出去逃
命,何氏站起来往外就跑,马静随后就追,刚赶到院中,见何氏用手一摸脸,
两个眼珠于掉出来,有一尺多长,吓得马静大吃一惊。这妇人说:“好好,
焉敢管我的事。”说着话,一张嘴,一口黑气喷来,马静翻身栽倒。书中交
代:马静的妻子何氏,可并不会喷黑气,这其中有一段隐情。原本何氏娘子,
乃是知三从①,晓四德,明七贞,懂九烈,根本人家之女。他娘家兄弟叫律令
鬼何清,乃是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的侠义英雄,当初马静与何清乃是结义的
弟兄,先交朋友,从后结的亲。这天何清来探望马静,两个人坐在书房谈话,
何清说:“姐丈,咱们三十六友之内有一个人出了家,当了老道,你知道不
知道?”马静说:“谁出了家?”何清说:“黑沙岭的郭爷,夜行鬼小昆仑
郭顺,他出了家。那一天我碰见他,瞧他带着道冠,穿着道袍,我说:‘你
疯了。’他说:‘怎么疯了?’我说:‘你为何穿老道的衣服。’他说:‘我
看破了红尘,人在世上,如同大梦一场。’他出了家,他师父是一位高道,
乃是天台山上清宫的,复姓东方双名太悦,人称老仙翁,外号昆仑子。有一
宗宝贝,名曰‘五行奥妙大葫芦’,这葫芦能装三山五岳,勿论什么精灵,
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将来老道一死,葫芦就是他的,他师父给他三
道符,一道能捉妖净宅,一道避魑魅魍魉,一道能保身,避狼虎豺豹。我把
他那道捉妖的符偷来,你瞧瞧。”马静一看,何清说:“我不知道他灵不灵?”
马静说:“咱们试试。”何清说:“怎么试?”马静说:“现在庆丰村王员
外家,他儿子被妖精迷住,贴出告白条来,谁能捉妖把他儿子病治好了,谢
银二百两。我去举荐你,你就充何法官。”何清说:“就是,倘要能了,就
得了二百两银子。”马静就到庆丰村王员外家一说,王员外求之不得,就把
何清请了。王员外问:“何法捉妖,用什么东西?”何清说:“一概不用。”
王员外说:“人家捉妖,都用黄纸朱砂等类,何法官怎么全不用呢?”何清..
①三从:封建时代歧视和压迫妇女的封建礼教。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说:“你就把你儿搭出来,我到你儿的卧室去等捉妖。”王员外立刻吩咐,
把公子挪出来。何清吃过了饭,有人带领来到后院公子的卧室,何清就把这
道符贴在里面屋门上。他在床上一躺,瞪着眼,等到天有二鼓,只听外面狂
风大作。何清睁眼一看,吓得毛骨惊然。不知何清怎样捉妖,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律令鬼王宅捉妖醉禅师古寺治狐
话说何清躺在公子卧室,时有二鼓,听外面一阵狂风。何清本不会捉妖,
心中暗自担惊,心里说:“真要是妖精一来,若这道符不管事,我趁早踹窗
户逃走。”正在思想之际,听外面有“咯哒咯哒”木头的声音,由外面进来
一个女人,长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怎见得,有赞为证:
一阵阵香风扑面,一声声燕语莺啼。妖滴滴柳眉杏眼,嫩生生粉脸桃腮。樱桃口内
把玉排,粉面香腮可爱。身穿蓝衫可体,金莲香裙可盖;恰似嫦娥降玉台,犹如神仙下界
来。
何清一看,心说:“敢情这就是妖精。”就听这妇人说:“什么人胆大,
敢来到仙姑的卧室?”说着话就往里走。刚一走进里间屋门,只看见那道符
显出一道金光缭绕,直射那妇人。那妇人“哎呀!”一声,拨头便走。何清
赶过去一刀,剁下一只红绣鞋,鲜血淋淋,何清就说:“拿住妖精了。”王
员外有许多的家人俱在别的屋里伺候,点着灯,听何清一嚷:“拿住了。”
大家掌灯光过来,说:“何法官可将妖精捉住?”何清说:“你们看红绣鞋
成精,被我杀了。”大众一看,果然是只红绣鞋,鲜血淋淋。王员外谢了何
清二百两银子,把那道符留下贴着。何清走后,妖精果不闹了,焉想到王宅
不闹了,马静家里闹起来,平白无事,眼见着桌上的茶壶茶碗没人动,自己
会滚在地下。马静胆子也大,把刀拉出来往桌上一拍,破口大骂说:“什么
东西敢在我家闹?”可是骂也不行,马静一想,何清那道符避邪,就使人到
王员外家把那道符要来。贴在马静家中,果然马静家中就不闹了,王宅又闹
起妖精来,王员外又遣人把符要回来贴上,就不闹了,马静刚把符给了王员
外,马静家又闹了。这样往返两家,闹了有半年。马静正走鸿运,也不理论,
焉想妖精跟马静结了仇。妖精就在毗卢寺庙里住着,凡事是以邪招邪,祸无
根不生,探花郎高庆、小白虎周兰他两个人本是淫贼,跟马元章出了家,有
马元章看管,他两个人不敢胡作非为。先前两个人常到马静家中去,或要钱、
或送东西,高庆见马静之妻何氏美貌,高庆在庙里常跟周兰说:“你瞧马静
的媳妇,长的有多好。”后来何氏向马静说:“不必叫高庆、周兰到家里来,
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和尚到家里来总不便。庙里没钱,你可以给送去。”
马静一想也是。这天到庙里告诉高庆、周兰:“不便到家去,如没钱我给你
们送。”这两个人遂不能到马家去,也见不到何氏了。高庆跟周兰在庙里,
天天念道:“恨不能再见何氏一面方快。”这天忽然外面打门,高、周二人
开门一看,乃是马静之妻何氏。书中交代:可不是真何氏,乃是妖精变的。
这两个人一看,说:“嫂嫂由哪来?怎么这样瞧着?”妖精说:“二位贤弟
到家里去,我早看出你两人的心思,今天你马大哥出了外,我来瞧瞧你两个
人。”高庆、周兰一听,喜出望外,说:“嫂嫂请里面坐。”把假何氏让到
里面,高庆、周兰二人争先求欢,假何氏任其云雨巫山之事,高、周二人如
获至宝。妖精一来为盗取真阳;二则跟马静有仇,变作何氏的模样,直由马
静家里出来到庙内,免得高、周二人疑心,叫李平瞧见,好教李平告诉马静,
马静必把妻子何氏杀了,闹得他家务自乱。妖精天天到庙里来,与高、周二
人作乐。这天忽然不来了,高庆一打听,知道了马静在外回来,两个人茶思
饭想。今天忽又来了,妖精说,马静陪着和尚给老太太治病,他偷空来的,
高、周二人欢喜非常。今天马静也认作真何氏,把高庆杀死,再追出何氏来。
妖精把马静喷倒,说:“好马静,仙姑老不吃人,今天活该把你吃了。”妖
精正要上前吃马静,济公赶过来说:“你先别吃人来,我给你看看我这相貌
好不好?咱们二人商议商议,你跟我去罢。”妖精一看,说:“..,好和尚,
你真不要脸,敢和我说这样无脸的言语?我来拿你!”照定和尚吐了一口黑
气,立刻和尚哈哈大笑说:“妖精,你爱和尚,可知道有一个故事吗?在大
晋朝,有个柳太师知道有一个高僧在深山修道,名为红莲和尚,派人去请三
次,并不下山,柳太师甚恼,叫人把勾栏妓女荷花找来,告诉她:‘你能到
深山把红莲和尚合你办那件云雨之事,叫他失了真道,我给你二百银子。’
荷花说:‘大人给我一乘小轿,两个婆子,我扮做官宦人家小姐,叫他不敢
小看我。’柳太师照样全给了,荷花乃乘轿到山内古庙进香拜见老和尚。到
了方丈之内,只见老和尚端然正坐,闭目养神。荷花故作妖声说:‘老和尚
慈悲慈悲,我肚腹疼痛,我病非男子肚脐对我肚脐才能好,此时我肚腹疼痛
难过了。’和尚一听口念:‘阿弥陀佛。’说:‘小姐,不要胡说,男女因
片刻之欢,误了一生之名节。我和尚乃出家人,坐守深山,应该戒杀盗淫妄
酒,小姐乃闺门秀女,我焉敢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再说小姐必系官宦之女,
尚未出阁,恐将来闹出是非,岂不玷污了上人的脸面?小姐请要三思。’荷
花本是妓女,被柳太师所托,今天见和尚所说之话,荷花‘噗哧,一笑,往
和尚怀中一扑,说:‘老和尚慈悲慈悲罢,奴家心中难过。’老和尚一闻脂
粉头油,异香扑鼻,见荷花百般献媚,俗言说的不错,‘眼不见,嘴不馋,
耳不听,心不烦,人非草木,谁能无情?’老和尚一阵心神飘荡,被荷花缠
绕的欲火难耐,当时从荷花那件云雨之事。荷花回到柳太师府,把引诱和尚、
和尚依从的话,说了一遍。太师给了荷花二百两银子,随后作了一首诗,派
家人给和尚送到庙里去。和尚打开一看,上写的是:
红莲和尚修行好,数载苦守在庙中;
可惜十年甘露水,流入荷花两瓣中。
和尚一瞧,明白其中隐情,自己羞愧难当,悬梁自缢。死后阴魂不散,
转世投胎,柳太师家的夫人所生一女,系和尚所托生,姑娘大了,名叫柳翠
云,专好勾引和尚,那就是红莲和尚的报应柳太师。常有人说:‘大头和尚
戏柳翠’,就是爱和尚的这段故事。”且说济公过来戏耍妖精,妖精哪里看
得起济公?施展妖术,要和尚斗法。和尚微微一笑,说:“你来我看有何能
为?”妖精祭起混元石子,照定和尚打去,济公说:“你这孽畜,胆大无知!”
伸手把石子接住,又把草鞋脱下来,照定妖精打去,妖精往旁边一闪。济公
手一指,说:“拐弯,拐弯。”那草鞋一拐,正打在妖精脸上。妖精大怒,
说:“好一颠僧,仙姑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跟我做对?”济
公说:“你今无故搅乱他安善之家,害王员外之子,又在马静家中闹的人不
安生。你又假托人之面貌,败坏佛门。”说罢,将僧帽摘下来,说:“看我
法宝来取你。”照定妖精一扔,立刻一片红光把妖精罩住,和尚先过去,到
房中取了一碗水,把妙药一块放在碗内,一化成药,给马静灌下,水到肚内,
只听“咕噜噜”一响,“哇”的吐出几口黑水来,翻身起来说:“好贱婢,
你害的我好苦。”济公说:“你不要生气,你看看你妻子在哪里?已现原形。”
马静回头一看,“呀”了一声,不知看见是怎么一段原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卧虎桥淫贼杀和尚庆丰屯济公救文生
说话马静睁眼一看,见济公僧帽罩着一个狐狸,有狗大小。济公说:“你
瞧,这就是你媳妇。”马静说:“师父,我妻子乃是狐狸?”济公说:“你
妻子不是狐狸。这个狐狸跟你有仇,它变的你妻子模样,扰乱家务要害你。
你媳妇现在家里,她原本是好人,你不要听了李平的话,先前李平瞧见的,
就是妖精变的。你把李平找来,叫他瞧瞧,也可以洗出你的朋友。”马静听
罢,赶紧去到酒铺把李平找来。李平来到庙中一看,是一个大狐狸,李平说:
“这是什么缘故?”马静就把从头至尾的话,对李平一说,李平这才明白何
氏嫂嫂是好人。和尚说:“马静,你把狐狸杀了。”马静拉出刀来,照狐狸
一刀,和尚用手一指,狐狸脑袋掉下来。和尚说:“你找柴草点着,把狐狸
同高庆的死尸一并烧了。”马静就找了柴草,连高庆的死尸并狐狸一并烧了。
和尚说:“马静,你可把华云龙放出来呀!还是我到你家里去拿他?”马静
说:“慈悲慈悲罢!可以看在我的面上,饶恕了他罢。”和尚说:“那可不
行!华云龙罪大恶极,你要不放出来,我到你家拿他,你得跟着打官司。”
马静说:“我还是把他放出了,师父再拿他。”和尚说:“也好,你去罢。”
马静谢过了济公,自己这才回到家中一看,果然他妻子回娘家去刚才回来。
马静甚为感激济公的好处,自己来到东配房把夹壁墙开了,说:“三位贤弟
出来。”华云龙、雷鸣、陈亮三个人说:“马大哥,和尚哪里去了?”马静
说:“华二弟,你快逃命罢!济公他算出你在我这夹壁墙内,我实不能隐瞒
你了。我托我的朋友把和尚绊住,少时和尚就来拿你,你快走罢!出了门,
你可快走,我也不管你在东西南北,任凭你自己。和尚也不定在哪边等你,
你自己酌量。”华云龙一听,吓的颜色更变,不能不走,这才谢过了马静,
马静送出大门,华云龙慌不择路,一直够奔正南。往南走了有三里路,眼前
有一道桥,名叫卧虎桥,华云龙一看,桥下有一个和尚,正探头在外瞧。华
云龙吓的就要跑,自己又一想:“尽跑当了什么,莫如我掏出镖来打和尚一
镖,叫他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打不了他,我姓华的这条命也不要了,
跟他一死相拼。”想罢,掏出镖来,和尚又一探头,华云龙抖手一镖,正打
在和尚的咽喉。华云龙赶过去一刀,把和尚脑袋砍下来,“咕噜”滚在河内。
华云龙把刀擦了擦入鞘内,自己一阵狂笑说:“我打算这么个济颠和尚,项
长三头,肩生六臂,敢情就是这样无能之辈,也是个肉体凡胎。听雷鸣、陈
亮一说,济颠不亚如神仙,我华云龙还要到临安,再闹个二次,叫他等看看。”
自己正在扬扬得意,就听后面有人说:“好华云龙,我看你往哪里走?”华
云龙回头一看,是济颠和尚,贼人吓的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书中交代,这
是怎么一段事呢,方才华云龙杀的和尚,不是济颠,乃是由毗卢寺跑出来的
小白虎周兰在桥底下藏着。他只当是马静追下来,细一瞧不是马静,他也没
想到华云龙拿镖打他。这小子也没做好事,他叫小白虎,犯了地名,这道桥
叫卧虎桥,华云龙认着是把济公打死,故此济公一说话,华云龙吓的没了魂,
尽命逃走。和尚随后紧紧赶来,华云龙围着庆丰屯绕,和尚直追了一夜,天
光亮了,把华云龙也追丢了。和尚慢慢往前寻找,见眼前围了一圈人,和尚
说:“我进去瞧瞧。”内中有一个人,最讨人嫌。和尚说:“借光。”那人
说:“借光给多少钱利钱?”和尚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那人说:“我
还挤不进去呢,你还挤什么?”和尚照定头里的人脖子上一吹,那人觉着脖
子一股凉气,一回头,和尚挤进去。那人说:“和尚,你为什么吹我脖子?”
和尚说:“你脖子上停着一个蚊子,我怕叮了你,我是好心吹蚊子呢。”和
尚又照头里那人一吹,那人一回头,和尚挤到里面去。那人说:“你做什么
又吹我?”和尚说:“那蚊子由他的脖子上,飞到你脖子上来。”和尚走到
里面一瞧,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赤身露体,身上一根线都没有,头挽牛
心发髻,品貌端方,长的不俗。众人问:“你这是怎么一段事?”这人说:
“渴。”众人问:“你是哪里人?”这人说:“渴。”众人说:“你姓什么
呀?”这人说:“渴。”众人说:“你叫什么呀?为何不穿衣裳?”这人说:
“渴。”和尚说:“他是河沽县的,叫河沽。”大众说:“和尚别胡说了。”
和尚来到旁边一铺户说:“掌柜的,借我一个碗,给点水给那赤身露体的喝,
他直嚷渴。”掌柜的说:“我们不给,倘喝了水竟自死了,我们反担不起。”
和尚一瞧,那边菜园子有人在那里打辘轳汲水,和尚过去说:“辛苦,有水
没有?”那打水的说:“做什么?”和尚说:“跳井。”那人说:“跳井别
处跳去,我们不准在这里跳。”和尚说:“你们有桶,借我一个桶打点水。”
那人说:“没有,你要好好来说,倒许借给你,你说跳井,有也不借给你。”
和尚说:“你要不借给我,我就跳下井去,叫你打一场人命官司。”那人说:
“你只要不要命,跳了井,我就打一场人命官司,就怕你不敢死。”和尚说:
“你瞧我敢死不敢死。”说着话,和尚跳下井去。那人大吃一惊,前到井口
一看,和尚没跳下井去,两只脚挂住井口,倒挂蜡烛,脑袋冲下,和尚拿僧
帽舀水呢。本来井也浅,那人一瞧说:“和尚你吓杀了我,我看你怎么上来。”
和尚使了一个鲁鱼单摇鹞子翻身上来,说:“我不用跟你借桶,你瞧我帽子
舀水行不行?”本来帽子的油垢多了,盛水都不漏,和尚拿着来到这赤身男
子的跟前,把水给他喝了,和尚把僧衣脱下来,给这人盖上。工夫不大,这
人出了一身冷汗,大众一瞧说:“好了。”就见这人“哎呀”了一声,说:
“好和尚,你害的我好苦。”破口大骂。众人瞧着,就有气不平的说:“你
这人可真太不懂情理,和尚给你找了水,把僧衣给你盖上,你出了汗好了,
你不说谢谢和尚,反倒骂和尚,真是以怨报德,太实无礼。”这人“唉”了
一声说:“众位有所不知,我骂的不是这位和尚。我姓张叫张文魁,乃是文
生秀才,在龙游县北门外张家庄住家。因家中这几年种落不收,度日艰难,
我到临安找我娘舅,借了二百两银子回家,好垫办过日子。没想到走在半路
上,我觉着肚腹疼痛,坐在树林子歇息,来了一个秃头和尚,面如喷血紫脸
膛,一脸的斑点,他问我‘怎样了’,我说‘肚腹痛’。他给我一丸黑药,
我吃了就觉着不能动转,他把我的包裹连银子都拿了去。我一发迷蒙,也不
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落到这般光景,我骂的是那个和尚。”大众说:“这
就是了。”济公说:“我把僧衣给你穿,你跟我走罢。”张文魁站起来,跟
着济公走。跟前有一座酒馆,和尚就往里走,伙计一瞧,一个和尚穿着破衣
草鞋,光着背,一个穿着破僧袍。伙计只当是要饭的乞丐,伙计说:“喂,
和尚,没有剩的。”和尚说:“新鲜的都不爱吃,吃剩的?胡说!”和尚带
领张文魁,直奔后堂落座。和尚说:“掌柜的,你别瞧我们穿的破,包子有
肉不在褶上,招好顾主,财神爷来了。”伙计说:“是。”和尚说:“给我
煎炒烹炸,配十六个菜来,两壶人参露酒。”伙计说:“人参露卖一吊二百
钱一壶,这里便宜一半呢。”伙计也不敢说不卖给他,饭馆子又没有先要钱
的规矩,只得揩抹桌案,把菜给要了,把酒拿过来。菜都给上好,和尚让文
魁吃,张文魁说:“我不吃。”和尚说:“你怎么不吃?”张文魁说:“吃
完了,没钱给人家。”和尚说:“没钱你嚷什么,反正吃完了再说。他要打,
就卖给他两下,他打轻了不怕,打重了得给养伤,倒有了下落。”伙计在旁
一听:“这倒不错,和尚卖打来了。”和尚正同张文魁说着话,忽然由外面
闯进两个人来,一声叫嚷:“好和尚,你在这里!”说着话,直奔济公而来。
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二班头饥饿寻和尚两豪杰酒馆求济公
话说济公正在酒馆跟文魁说话,由外面进来了两个人。伙计一看,这两
个人穿着月白裤褂,左大襟,白骨头钮子,原来是柴元禄、杜振英二位班头。
他两人自从跟和尚捉迷藏,这两个人找不着和尚,柴、杜二人腰中一文钱没
有,连夜追到小月屯。次日直饿了一天一夜,围着小月屯找遍了,也没找着
和尚。两个人又饿又气,正在街上闲游,远远望见济公赤着背,同着一个人,
穿着和尚的僧衣,进了酒馆。柴、杜二人来到酒馆一看,柴头说:“好,你
在这里吃上了,我们两个人直饿了一天一夜。”和尚说:“你们两个人嘴懒,
为什么不吃呢。”柴、杜二人说:“没钱,吃什么?”伙计说:“这倒不错,
又来了两个白吃的。”柴、杜二人饿急了,坐下就吃。伙计暗中告诉掌柜的
说:“一个穷和尚同着一个光眼子的,又来了两个怯货,大概都是没钱。”
掌柜的说:“等他们吃完再说。”正在这般光景,只听外面一声喊嚷:“老
三,你我到里面吃杯酒,好一座庆丰楼。”说着话,进来两个人。头前一位
赤发红须蓝靛脸,紫缎色壮士帽,紫箭袖袍,腰系皮挺带,披蓝缎色英雄大
氅,后跟这位身穿白褂,翠白脸膛,俊品人物,正是风里云烟雷鸣,圣手白
猿陈亮。这两个人在马静家,自华云龙走后,马静说:“雷、陈二位贤弟,
在我这里多住几天罢。”雷鸣、陈亮说:“兄台不必相留,我二人还有事呢,
天亮我二人就要告辞。”等到天亮,雷鸣、陈亮告辞,马静说:“二位贤弟,
吃了饭再走。”陈亮说:“我二人实有要紧事呢,你我知己之交,何在一顿
饭。”当时二人由马静家出来,一直往南,来到庆丰楼。二人想要吃杯酒再
走,迈步进了酒馆,二人直奔后堂,抬头一看,见济公同柴、杜二位班头在
那里吃酒,雷鸣、陈亮赶紧上前给济公行礼。掌柜的见这二人穿的衣裳整齐,
过去给穷和尚行礼,心中甚为诧异。雷鸣说:“师父,你老人家从哪里来?
怎么赤着背,把僧衣给他穿上?这位是准?”济公就把救张文魁事说了一遍,
雷、陈二位这才明白。和尚说:“陈亮你先同着张文魁出去,到故衣铺中给
他买一身衣服鞋袜。”陈亮点头答应,领着张文魁出去,到了衣铺,买的文
生中,文生氅,白袜云鞋,裤袜襟衫,俱都穿好,回到酒馆,把僧衣给了和
尚。大家归座,要酒添菜,和尚说:“雷鸣、陈亮,你们两个人谁带着钱?
周济周济张文魁。”陈亮说:“我有四锭黄金,自留两锭,把他两锭,每锭
可以换五十两银子。”雷鸣说:“我有五十两银子,给他罢。”说着,两个
人便摘出来,递给张文魁。文魁说:“我与二位萍水之交,如此厚赠,我实
惭愧之甚。”雷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区区银两,何足挂齿。”众
人吃酒,陈亮、雷鸣二人把济公拉到别的桌上无人之处,济公说:“你们两
个人鬼鬼祟祟什么事?”陈亮说:“师父,你老人家慈悲慈悲罢,看在我二
人面上,你老人家别拿华云龙。你回临安去,我二人给你老人家叩头。”济
公说:“你二人不叫我拿华云龙,好办。陈亮,你去买一张信纸,一个信封,
到柜上借一枝笔来。”陈亮不知和尚要写什么东西,即到外面买了信纸信封,
到柜上借了枝笔,拿过来交给和尚。和尚背着雷鸣、陈亮写了半天,把信封
封好,信面上画了一个酒坛子,这是和尚的花样。陈亮说:“师父,这是什
么用?”和尚说:“我把信交给你二人带回,回头你两人把张文魁送到龙游
县北门外张家庄,你二人进北门路西有一座酒楼,字号是‘会仙楼’,你两
个人进去,上楼在楼门口头一张桌上坐下,打开我这封信来看,要是华云龙
今天晚上没有做这件事,我和尚就不拿他。”雷鸣、陈亮也不知和尚写的是
什么东西,二人只得点头答应。和尚说:“我叫你两个人把张文魁送到家里
去,你两个人若不送到了,叫我和尚算出来,和尚要你两个人的命。”雷、
陈二人说:“是。”和尚说:“你两个人送到了张文魁,若不入北门,不上
会仙楼去,我和尚算出来,要你两个人的命。你两个人到会仙楼去,若不上
楼,不在靠楼门头一张桌上坐下,我和尚算出来,要你两个人的命。你两个
人在头一张桌上坐下,不打开我这一封信瞧,我算出来,要你两个人的命。”
雷鸣、陈亮一听,这倒不错,错一点就要命。二人点头,把信收好。吃喝完
了,把酒饭帐给了,和尚说:“张文魁,我派他二人把你送到家去,你跟他
二人走罢。”张文魁给和尚磕了头,跟着雷鸣、陈亮,三个人在和尚跟前告
辞。出了酒馆,顺大路直奔龙游县,三十余里也不甚远,三个不知不觉到了
龙游县北门,张文魁说:“既然离我家不远,二位恩公到我家里坐坐罢。”
雷鸣、陈亮说:“既是离你家不远,你回去罢,我二人还有事呢。”张文魁
再三谦让,这两个人不去,张文魁无法。又谢了雷鸣、陈亮,自己告辞去了。
雷鸣说:“三弟,你我进北门瞧瞧去。”两个人进了北门,往南行走,抬头
一看,果然路西里有一座会仙楼,门口挂着酒牌子,上有“李白斗酒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应时小卖,午用果
酌,闻香下马,知味停车,里门刀叉乱响。二人迈步往里面奔,一进门南边
是灶,北边是灶!二人直奔后面,地方甚为宽阔,楼下酒饭座甚多。靠北墙
是楼梯,二人登楼梯上楼,靠楼门有一张桌,雷鸣、陈亮刚才落下座,就听
楼下有人让帐①说:“华二哥你不用让,这笔帐我们早给了。”陈亮一听一愣,
往楼下一瞧,原来是华云龙同着两个人在楼下让帐,一个人是壮士打扮,头
戴翠蓝色六瓣壮士帽,上安六颗明珠,身穿翠蓝箭袖袍,腰系丝鸾带,薄底
靴子,肩披一件蓝缎色英雄大氅,三十以外的年岁,黄脸膛,细眉圆眼。一
个人是武生打扮,二十以外的年岁,青白的脸膛。陈亮一看,说:“雷二哥,
你看两个人同着华二哥,决不是好人。”雷鸣说:“你不必管他,你瞧瞧师
父这封字柬写的是什么。”陈亮把字柬拿出来一看,就是一愣,说:“二哥,
你看,了不得了。”雷鸣说:“我看什么?我又不识字,你念与我听就得了。”
陈亮说:“师父只是八句解话,我念你听了,上写是:
侠心义胆壮千秋,为救云龙苦谋求。今至龙游三更后,北门密访赵家搂。有染美女
伊须护,剪恶先当断贼头。云龙今夜无此事,贫僧明日返杭州。”
陈亮念罢这张字柬说:“二哥,师父这八句话,是说华云龙今夜要在赵
家楼采花。师父又说,华二哥今天要没这事,他老人家就不拿他。这件事可
真假难辨,叫你我二人暗中瞧着,保护贞节烈女。咱们打听打听赵家楼在哪
里。”雷鸣说:“就是。”二人这才要了几壶酒,要了四碟菜,吃喝完了,
给了酒饭帐,二人一同下楼,出了酒馆往北走,见对面来了一位老者,苍头
皓首,须发皆白,陈亮过去施礼说:“借问老丈,有一个赵家楼在哪里?叩
求老丈指示明白。”那老者一听,说:“尊驾打听赵家楼?小老儿今年七十
余岁,在这里根生土长,大小胡同没有我不知道的,只是没有赵家楼这个地
名。哎呀!我们这本地倒有一家财主姓赵,人称他赵善人,他家里可有楼房。”
陈亮一听,真是随机应变,赶紧说:“不错,是人家托我带一封信,说龙游
县北门里有一家财主姓赵,有楼,是我方才说的不明白。”老丈说:“你要
找赵善人家,你往北瞧路东有一座德泰裕粮店,北边那条胡同叫兴隆街,你
①让帐:互相争着结帐。
进胡同一直往东,到东头路北的大门口有‘乐善好施’的匾额,有棵大槐树,
那就是赵宅。”陈亮、雷鸣打听明白,二位英雄这才要夜探赵家楼,保护贞
节烈女,捉拿淫贼华云龙。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看字柬寻访赵家楼见孝妇英雄施恻隐
说话雷鸣、陈亮听老丈说明了道路,二人一直往北,走了不远,果见路
东有一座德泰裕粮店。北隔壁是一条大街,二人进了旧兴隆街一直往东头一
看,见路北里是广亮大门,门口有两个龙爪槐,门上有“乐善好施”的匾额。
陈亮一看,知道里面栽着内挂。书中交代,什么叫内挂呢?此乃是江湖绿林
中的黑话。保镖的调坎,说叫内挂,街上卖艺的叫星挂。陈亮看罢,同着雷
鸣二人又往东走。瞧大门东边有一个向北小胡同,雷鸣、陈亮二人进了小胡
同,一直往北,这个胡同甚窄,大约也只有二尺度。陈亮说:“二哥,你瞧
这个小胡同,要是对面来了胖子就挤不过去。”二人来到北头一看,西墙里
是赵宅的花园子。雷鸣、陈亮站在高坡之处一望,见一座花园,里面极其讲
究,有假山子石,有月牙河,牡丹亭,蔷薇架,小舟船,留芳阁,避暑楼,
赏雪亭,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花园子当中有三间楼房,支着
楼窗,挂着帘子,有几个仆妇丫环拿了小筐下楼摘花,摘后又复上楼。陈亮
说:“二哥,你看这楼上必住着姑娘妇女。”隔着帘子,也瞧不出是姑娘还
是少妇,二人也不肯紧望里瞧,又怕人家里面瞧见。陈亮说:“二哥,你我
今天晚上就由这条路来探访。”说着话,二人复又往南。刚才出了小胡同,
只见赵善人门口,围着一圈子人。陈亮一愣:“方才进小胡同的时候,这里
并没人,这是什么事?”陈亮分开众人,挤进去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少妇,
头上抹着白布,身上穿着孝衣,系着麻辫子,白布蒙鞋,旁边站着一个老者,
在地下铺着一张纸,上写着一张告白:
四方爷台得知,小妇人刘王氏,在旧兴隆街西头路北住家。只因家中寒难,婆婆忧
虑日深,旧疾复发,服药无效,于昨日申时病故。小妇人丈夫素作小本营生,现在身患恶
疮,不能动转,小妇人婆婆一故,衣衾棺木皆无,家中素无隔宿之粮,当卖俱空,遭此大
难,惟唤奈何?万出无奈,叩乞四方仁人君子,施恻隐之心。自古有麦舟之助,脱骖之谊,
今古皆然。倘蒙垂怜,量力资助,共成善举,以免小妇人婆婆尸骸暴露,则殁存均感矣!
陈亮一看,甚为可惨,就听旁边站着那老者说:“众位大爷,这妇人是
老汉的邻人,只因她婆婆死了,她丈夫生了疮,不能殡葬,她家里又没人,
我同着她出来,求四方仁人君子老爷们,行好积德,有一个赈济她一个。”
大家辐辏①,旁边就有好行善的,瞧着可怜,刚要掏钱,旁又有一人说:“老
兄,你不必信,这个不知是真是假?怕是借此做生意的。”这一句话,那人
要掏钱就不掏了。这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说坏话这人,姓陈,名叫事
不足,外号叫坏事有余。陈亮一瞧,说:“二哥,这是好事,我们两个人周
济周济她。”雷鸣说:“好。”掏出一包银子,有十余两,递给那妇人,陈
亮说:“这银子一共约有四十两,你拿去回家买棺木罢,省得你一个妇人家
在这里抛头露面的。”这妇人一见陈亮给这些银子,赶紧问:“二位恩公贵
姓大名?”陈亮说:“你也不用问我,我们也不是这里人,你也不必打算报
答,你回去罢。”书中交代,这个妇人倒没想到过路的人有如此行好事的,
她本意化赵善人家。当初赵善人常施舍棺材,皆因无耻之徒闹坏了事,没有
死人,也穿了孝袍到赵家磕头化材,诓了棺材,他把木头劈开卖了,因此赵
宅现在不施材了,非得瞧见是真死人才舍。这妇人原打算到赵宅门口来化赵
善人、没有想到雷鸣、陈亮二人周济她这些银两,那妇人谢了陈亮二位竟自
①辐(
fú)辕(
còu):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条集中于车轴一样。
去了。雷、陈二人做了这件好事,见妇人去后,才出了兴隆街西口,找了一
座酒楼,二人吃酒,直吃到天有初鼓以后。会了酒饭帐,二人出了酒馆,找
在无人之处,把夜行衣包打开,换上皂缎色软扎中,迎门拉慈茹叶,穿上三
岔通口寸帕衣,周身扣好了骨钮,寸半罗汉股丝绦,在胸前双拉蝴蝶扣,把
走穗掖于两肋,头前带好了百宝囊的兜于,里面有千里火、自明灯、拨门撬
户的小家伙,一切应用的物件,皂缎兜当棍裤、蓝缎子袜子、打花绷腿、倒
纳千层底的靸鞋,把刀插在软皮鞘内,拧好了扎把簧,把白昼的衣服包在包
囊之内,斜插式系在腰间,抬了抬背膀,收拾停当,二人拧身蹿上房去,越
脊穿房,往前够奔。二人走到一所院落,是北房三间,东里间屋中有灯光闪
闪,人影摇摇,猛然听屋中说:“娘子,你把二位恩公供上了么?烧了香么?”
就听有妇人说:“供上了。”又听说:“娘子,你歇歇罢,明天再去买棺材。
真难为你,这几天受这样累,你歇息睡觉罢。总算老天爷没绝人之路,真有
这样挥金如土的人。”陈亮在房上一听,说话甚耳熟。一拉雷鸣,二人由房
上蹿下来,到窗棂外,把窗纸湿了个大窟窿,往屋中一看,见地下停着一个
死人,是老太太;顺前檐的炕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腿上长着有碗大疮;
靠东墙有一张桌,桌上供着牌位,上写“二位恩公之神位”。烧着三住香,
地下站立一个妇人,正是那白天的化棺材的妇人。陈亮见这妇人往炕上一躺,
和衣而卧,把灯吹了。陈亮一拉雷鸣,二人来到东墙根,陈亮低声说:“了
不得了,那妇人把咱们两个供上烧香牌位,上写着‘二位恩公之神位’。”
雷鸣说:’供上怕什么?”陈亮说:“二弟你可不知道,你没看过闲书,古
来隋唐上有一位叔宝秦琼,他在临潼山救了唐王李渊,唐王李渊问他姓叫什
么,秦琼走远了说:‘我叫秦琼’。唐王李渊没听明白,回去供琼五大将军,
折受的秦琼在潞州城当锏卖马。你我凡夫俗子,他若供着烧香,岂不把你我
折受坏了?”雷鸣说:“我去把牌位偷出来。”陈亮说:“你偷出来,明天
他再写了。”雷鸣说:“怎么样办?”二人正说着话,只见墙上往下一掉土,
陈亮、雷鸣只当是华云龙到赵家楼采花去,走在这里。二人赶紧往墙根下一
贴,翻着脸往上瞧着,只见由墙外立起一根杉杆,上面绑着横棍,这叫蜈蚣
梯子,由外面上来一个小毛贼,眼望四下里瞧。书中交代,来的这个贼人姓
钱,叫钱心胜。小小子原来在兴隆街住,素日无所不为。吃喝嫖赌,把老人
家的产业都花完了,媳妇出去给人家当仆妇,他在家里也无甚事。今日白昼,
他瞧见雷、陈二人周济刘王氏一包银子,有四十余两,钱心胜恨不能把银子
给他。晚间,他这才想出主意,做好了蜈蚣梯子,来到刘家,上了墙瞧了一
瞧,顺梯子下去,掏出一把小刀,来到上房拨门,拨一下,听一下,拨了三
下,将门拨开。贼人进去一瞧,屋内也没有箱子柜。刘王氏夫妇睡着了。本
来也没地方搁银子,就在席底下搁着,贼人一摸就摸到手中了,心中颇为欢
喜。由屋中出来,顺着蜈蚣梯子爬上墙去,骑在墙上把杉杆提出去,立在墙
外,顺着梯子下去。雷、陈二人看的明明白白,心上说:“好贼人,真是狼
心狗肺,人家死了人没棺材,叩头化来的银子他给偷了去。”陈亮气往上撞,
说:“二哥,你在这里等我,别走,我去追他。”雷鸣说:“就是。”陈亮
这才伸手拉刀,蹿出墙外。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钱心胜黑夜偷银两圣手猿暗探赵家楼
话说陈亮拉刀蹿出来一看,见贼人一晃,进了路北一个门楼。陈亮赶过
去,由门缝一看,见贼人在院中把蜈蚣梯子解了,拿着进了北上房。陈亮拧
身蹿到院内,这院内是北房三间,见贼人到北房东里间,点上了灯。陈亮来
到窗外,把窗纸湿了个小窟窿,往屋中一看,这屋里是顺后檐的炕,炕上搁
着一张床桌,搁着一堆棉被,地下有八仙桌,钱柜杌凳,桌上搁着一盏灯。
贼人坐在炕上,把银子掏出来,乐得心花俱开,把钱包打开,瞧着自言自语,
拿出一块银子来说:“这块银子置房,这块银子买地,这块银子做买卖。”
说了半天,把银子包起来,搁在钱柜之内,由钱柜里拿出一吊钱来,拿了一
百文,拿酒壶出去打酒。陈亮早藏在房上。钱心胜出来把门带上,唱着哈哈
腔,又唱二簧,又唱时调小曲,自己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来到酒铺,说:
“王掌柜给我打酒。”这个酒铺掌柜的是山西人,叫老西。钱心胜先前常诓
老西的酒喝,到晚上去打酒,老西上门,隔着小洞儿卖酒,钱心胜带两把一
样的酒壶,灌上一壶凉水,拿空壶给老西打酒,老西打好了递给钱心胜,钱
心胜说:“掌柜的给我记上帐罢。”老西说:“不赊。”钱心胜说:“不赊,
你把酒倒下罢。”他把那壶凉水递给老西,老西倒在酒坛子里,钱心胜白换
一壶酒。日子长了,老西生了疑心,因近来吃酒的都说酒不好。这天钱心胜
又打酒,把酒打上,他要赊,老西说:“不赊。”钱心胜说:“不赊,你倒
下罢。”又把凉水递进去。老西一尝是凉水,出来把钱心胜揪住,一瞧他是
两把壶,老西跟钱心胜打起来,有人给劝了。今天钱心胜一说打酒,老西道:
“钱先生你又来骗酒来。”钱心胜说:“我先给你钱,打一百钱的酒。”把
酒打上,钱心胜拿着酒壶,心满意足回来。刚一到门口,陈亮由后面一把手,
把钱心胜的脖子一捏。书中交代,钱心胜走后,陈亮到他屋中,开了钱柜,
把银子拿出来,连他剩的九百钱也拿着,把他炕上的棉被,用火点着,拿桌
一押,来到外面等着。见钱心胜打酒回来,陈亮过去将贼人揪住,拉出刀来
说:“你要嚷,我要你的命。”贼人也不敢嚷。陈亮把他捆上,把嘴塞上,
往大门口外头一搁,陈亮说:“我乃夜游神是也,专察人间善恶,你偷了人
家的银子,应当叫你报应。”说完了活,陈亮走了。钱心胜往院里一瞧,屋
中烟直往外冒,钱心胜着急,又不能动,塞着嘴又不能嚷,直哼的嚷不出来。
由东面过来两个打更的,一个拿梆子,一个拿锣,这个说:“这条胡同甚不
清净。”那人说:“你别吓我,我胆子小呀!”说着话,就听“哼”的一声,
吓得两个打更的背脊发麻,这个说:“是鬼呀。”那个说:“多怕呀。”正
说着,又听“哼”了一下,这个打更的壮着胆子过来一瞧,认得原来是钱心
胜,鼻子内嚷嚷不出来,想叫人听得,好过来把他放了。于是,两个打更的
这才把他解开,嘴里的东西掏出来,打更的说:“钱先生,你怎么被人捆上?
把我两个人吓着了。”钱心胜说:“我遇见夜游神了,你们二位请罢。”贼
人赶紧到屋中,一瞧被褥全烧着了,即忙把火救灭,再开钱柜一瞧,银子没
有了,连钱也没有了,这是贼人报应。不讲钱心胜,再说陈亮拿着银钱回到
刘王氏院中,偷进屋中,把老太太的死尸手扳开,把银子搁到死尸左手里,
把钱搁到右手里,把桌上供的牌位撕了,来到院中,拿了个破盆“扒叉”往
地上一掷。刘王氏夫妻也惊醒了,赶紧点上灯一瞧,见老太太死尸左手拿着
银子,右手拿着钱,夫妻二人正在纳闷。陈亮外面喊嚷说:“本家主人听真,
明天不准再供恩公的牌位,再供必有大祸,我要去也。”说完了话,雷鸣、
陈亮拧身上房,直奔赵家楼来。来到赵家花园,暗中瞧探,院中一无人声,
二无犬吠。二人蹿到里面,直奔楼下,拧身蹿到楼上,见阁上东间点着灯,
二人来到窗外,把窗纸湿破,往里一看,这屋里真是幽雅佳境,靠北墙是一
张湘妃竹的床,床上挂着洋绉的帐幔,当中挂着花篮,里面有茉莉夜来香,
床上有藤席凉枕,香牛皮的夹被,两旁是赤金的帐钩,线缎的床围;靠东墙
有一张俏头案,当中摆着水晶金鱼缸,里面养着龙睛凤尾淡黄鱼,桌上摆着
金钟玉磬,两头摆着一支珊瑚树,一棵翡翠的白菜,还有各种磁器;靠西墙
外边,有一张月牙桌,桌上有镜子,上面有粉缸,梳头油瓶,一切妇人应用
的物件;靠窗户一张八仙桌,镶着墨玉的棋盘心,两边有把太师椅子,桌上
有图书,盘里面搁着文房四宝,有斑竹镌成一支笔筒,里面有几支笔;东墙
上挂着一轴条山,画的是富贵牡丹图,两旁有两条对联,上写:
女虹各月四十有五日,饮酒百年三万六千觞。
陈亮看够多时,见屋中只有一个仆妇,并无别人,复返同雷鸣二人下楼。
陈亮说:“这楼上没有人,二哥,你我同到前面瞧瞧去。”二人施展飞檐走
壁蹿房越脊本领,如履平地相仿,往前够奔。这院中是三层房,头一层是待
客厅、外书房,陈亮、雷鸣二人来到二层子东配房,趴在后房坡,往下一看,
见房檐下挂着八角灯,北上房屋中灯光闪的,见有两个男暹暹抱着弦子胡琴,
两个女暹暹弹琵琶打洋琴,正在弹唱。原来今天是赵员外的寿诞之期,大家
忙乱了一天,亲友来祝寿,天色已晚,大家陆续告辞。雷鸣、陈亮看够多时,
陈亮说:“二哥,你我到后面去等着罢,本家大概有喜事,总得亲友散净了,
本家才能安歇呢。”二人复反蹿房越脊,来到后面,在暗中等着。直等到天
交二鼓,忽见由前面灯光一闪,有两个丫环打着灯笼,两个仆妇搀着一位女
子,雷鸣、陈亮暗中借灯光一看,这位女子真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怎见
得?有词为证:
只闻香风阵阵,行动百媚千娇。巧笔丹青难画描,周身上下堆俏。身穿蓝衫可体,
金钗轻笼鬓梢,坠金小扇手中摇,粉面香腮带笑。
陈亮暗中一看,果然绝世无双,头上脚下,无一不好。陈亮再一看,这
女子后面,又有两个丫环搀着一位女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尤加美貌。见这
位女子怎样打扮?有赞为证:
头上乌云,巧挽盘龙髻。髻心横插白玉簪,簪插云鬓飞彩凤。凤袄衬花百子衫,衫
袖半吞描花腕。腕带钏镯是法蓝,蓝缎绾裙捏百褶。褶下微露小金莲,莲花裤腿鸳鸯带。
带佩香珠颜色鲜,鲜妍长就芙蓉面。面似桃花眉柳弯,弯弯柳眉衬杏眼。眼含秋水鼻悬胆,
丹朱一点樱桃口。口内银牙糯米含,合情不露多娇女。女中魁元,好似仙女临凡。
陈亮看罢,心中暗为赞美,再一看后面,还有一位十六七的女子,也有
两个丫环搀着。陈亮细看:
这佳人,天然秀,不比寻常妇女流。乌云巧挽青丝髻,黑真真长就了未擦油。眉儿
弯,如春柳,秋波儿眼情儿漏。鼻梁端正樱桃口,耳坠金环挂玉钩。穿一件,藕色氅;翠
挽袖,内衬罗衫楼外楼,百褶宫裙把金莲透,端又正,尖又瘦。瞧着好像不会走,行动犹
如凤点头。心儿灵,性儿秀,美貌天仙比她丑,真正是貌美丰姿体态温柔。
雷鸣、陈亮看了这三位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强,梨花面,杏蕊腮,瑶
池仙子月殿嫦娥恐不如也。这三位小姐,这个说:“你碰了我了。”那个说:
“你踩了我的脚。”说说笑笑,都顺着楼梯上楼进去,陈亮同雷鸣来到窗外
一瞧,见三位姑娘都把衣裳脱了,这个说:“姊姊,你可累着了,老员外的
生日,有多少亲友来,哪里得走?你我此刻且歇息罢。”只见三位姑娘喝了
一碗茶,把床帐一放,和衣而卧。丫环把灯吹了,众人够奔西里间安歇。陈
亮、雷鸣在暗中等着,天交三鼓,忽然来了三个江洋大盗要来采花。不知二
侠义如何捉拿淫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见美丽淫贼邀知己遇故旧三人同采花
话说雷鸣、陈亮见三位姑娘安歇,两个人奉济公之命,在暗中保护,等
候捉拿淫贼。陈亮说:“二哥,你看这三位女子,果然是十分人才,世上第
一的美人,不怪华云龙要来采花。”两个人说着话,在暗中藏着,忽然打一
块石子来,见东墙上一连三条黑影,行走如飞,都是穿着夜行衣。陈亮说:
“二哥你看,果然师父未卜先知,有先见之明。你看这三个人,当中走的是
华云龙,头里走的那个,我认识他,也是西川人,跟华云龙是拜兄弟,也是
个采花淫贼,叫桃花浪子韩秀,后面走的那个人,我可不认识。”雷鸣说:
“后面那个我认识,叫白莲秀士恽飞。”说着话,见三个贼人直奔楼房东里
间去了。书中交代,华云龙自从马静家出来,被济公追了一夜,好容易逃脱
了,自己直奔龙游县而来。刚来到北门,抬头一看,见眼前来了两个人,一
个是穿翠蓝褂,壮士打扮,乃是桃花浪子韩秀,一位是武士公子打扮,正是
白莲秀士恽飞。这两个人也是西川路上有名的江洋大盗,跟华云龙是知己相
交同类之友。今天一见华云龙,两个人赶奔上前行礼说:“华二哥你一向可
好,怎么今日会来到这里?”华云龙一看,说:“原是二位贤弟,哎呀!呼
吸之间,你我弟兄恐今世不能见面了。”韩秀、恽飞说:“兄长何出此言?”
华云龙说:“你我弟兄自西川分手,我在外面事多了。”就把三访凤凰岭,
巧遇威镇八方,后来在临安乌竹庵采花伤人,泰山楼杀死秦禄,秦相止府盗
玉镯凤冠的事,从头至尾对二人述说了一番。韩秀、恽飞说:“好,兄长中
京都做这样惊天动地的事,真算出类拔萃。兄长这打算上哪去?”华云龙说:
“我也无地可投。”韩秀说:“兄长可曾带熏香盒子?”华云龙说:“做什
么?”韩秀说:“我告诉二哥,我们两个人来到这龙游县,住在十字街富盛
店,有十数大。我二人没事闲游,在兴隆街有一家赵姓,是大财主家,里有
花园楼房,我们那日瞧见楼窗口有三个女子,长得绝类无双,真可算天下第
一佳人,世间罕有。我二人没熏香盒子,不敢去采花,恐怕人家里头人多,
倒反为不美。我二人自那天瞧见,时刻惦念在心,没有主意,要不碰见兄长,
我二人打算要走。你要带着熏香,该当你我作乐,要得这样美人,你我生平
之愿足矣!”华云龙一听,淫心一动说:“好办,你我弟兄先喝酒去。”三
个人这才一同复返进城,来到会仙楼要酒要菜,开怀畅饮,快乐非常。三个
人都吃的酒足饭饱,伙计一算帐,三个人一让帐,楼上陈亮、雷鸣刚来到,
瞧见华云龙同着两个人,这三个人可不知雷鸣、陈亮在楼上,韩秀会了帐,
三个人出来酒饭店,韩秀说:“华二哥,你我仍回富盛店罢,不必在街市闲
游。”华云龙说:“好。”三个人同来到十字街富盛店。伙计一瞧,说:“二
位大爷又回来了?”韩秀说:“我们碰见朋友,暂且不走了,还要盘桓几天,
你把上房开了。”伙计答应,拿钥匙把门开了,三个人来到上房,伙计端上
一壶茶来,三个人也俱有点醉了,华云龙说:“你我没事,可以睡一觉。”
三个人就躺下睡了。睡到天黑起来,要酒要菜吃喝完了,天有初鼓,韩秀、
恽飞说:“二哥,咱们走罢。”华云龙说:“你们两个人真是笨头,哪有这
么早去的?人家没有睡呢。倘被人瞧见一嚷,看家的、护院的出来,把你我
拿住了,如何是好?偷盗采花总在三更以后,路静人稀,都睡着了才能使熏
香。”这两个贼人无奈,急得了不得,好容易盼到三更。三个贼人换好夜行
衣,由屋中出来,店里早都睡了,将门反带,留了个记号,拧身上房。蹿房
越脊,行走如飞,心急似箭,来到花园,见静寂寂,空落落,一无人声,二
无犬吠,先用问路石一打探,听没有动静,三个贼人直奔楼房。来到窗儿外,
华云龙先掏出六个布卷,三个人把鼻孔塞好,华云龙把熏香盒子点着,一拉
仙鹤嘴,把窗纸通了个小窟窿,把仙鹤嘴搁了进去,一拉尾巴,两个翅膀一
扇,这股烟由嘴里冒进屋子里去。此时陈亮、雷鸣来到楼房上前坡趴着。三
个人觉着工夫不小了,把熏香盒子撤出来收好,把上下的窗户摘下来,三个
人蹿到屋里,华云龙一晃火折把灯点上。此时那三位姑娘都被香熏过去,人
事不知,这乃赵员外一个侄女两个女儿,华云龙撩起帐子,借灯光一看,这
三女子真正貌比西施。贼人心中甚为喜悦,韩秀说:“华二哥你瞧,好不好。”
华云龙说:“果然是好,你我弟兄每人一个,也不必挑选。我出个主意,写
三张字,一、二、三,咱们三个人拈阄,省得争夺。”韩秀说:“也好,这
三个女子,我都爱。要依我说,咱们三个人乐完了,每人背一个走,每人有
这么一个媳妇,总算这世没白来。”雷鸣二人在房上一听贼人所说的话,二
位英雄把肺都气炸了,陈亮赶紧够奔前面,自己要去给本家送信,雷鸣揭起
瓦来,照定华云龙就是一瓦。华云龙正要写字拈阄,脸向里说话,由后面来
了一瓦,正打在后脑海上,把脑袋也打破了。雷鸣打了贼人一瓦,赶紧跳下
来要跑,三个贼人由里面蹿出来就追。雷鸣赶紧把香牛皮的隔面具戴上,遮
住本来面目,见三个贼人追出来,雷鸣准知道这三个贼人的能为,都是艺业
出众,自知敌不过了,不敢动手,蹿房越脊就跑。贼人要想把雷鸣追上瞧瞧
是谁,焉想到前面人声喊嚷起来。原本是陈亮先来到前面,站在房上喊嚷:
“本家主人听真,后面楼上有贼,快去拿贼去,晚了可就了不得了!”陈亮
说完了话,隐在一旁。本家的看家的、护院的、打更的、打杂的,众人听见,
各执灯球火把,齐声喊嚷“拿贼”。三个贼人本打算要追杀雷鸣,听得人声
嘈杂,三个贼人不敢再追。华云龙说:“合字风紧,扯活罢。”三个人蹿房
越脊,竟自逃走。雷鸣找着陈亮,二人也蹿出来,到无人之地,把包裹打开,
将夜行衣脱了,把白昼衣换好。陈亮说:“二哥,你我不必管了,叫济公拿
华云龙罢。”雷鸣说:“对,咱们不管。这三个人真可恨,乱臣贼子,人人
得而诛之。”说着话,等到天光大亮,红日东升。陈亮说:“二哥,咱们找
师父去。”二人慢慢往前正走,只见对面来了两个行路的,这个说:“二哥,
你去瞧热闹去罢,在东门外头,有一个人买棺材搁着正往前走,来了一个穷
和尚把棺材截住不叫走,他问:‘买棺材是装衣裳,是装钱?’人家说‘是
装死人’,和尚就要躺在棺材里试试。人家不叫试,和尚把棺材踢坏了,打
起架来。你去瞧去罢。”陈亮一听,说:“二哥,这必是济公,咱们去瞧瞧。”
二人来到东门外一瞧,果然是济公。书中交代,济公在酒馆打发雷鸣、陈亮
送张文魁走后,同柴、杜二班头由酒馆出来,柴头说:“师父,你老人家说
到千家口就把华云龙拿住,直到如今倒是怎么样?”和尚说:“你们跟我到
龙游县去,准把华云龙拿住。”柴、杜二人跟着济公来到龙游县。天已黑了,
三个人找了宿店,要酒要菜,吃喝完毕,要了三份铺盖,躺下睡了。柴头道:
“师父,明天店钱饭钱怎么办呢?”和尚说:“不要紧,都有我呢。”睡到
四更天,和尚起来,悄悄到了院中,一拍窗户说:“柴、杜头,明天龙游县
见。没有店钱饭钱,我可不管,我要走了。”说完了话,和尚跳墙出店一直
来到东门外。和尚一蹲,等到太阳出来,只见由那边来了四个人抬着棺材,
后跟着一个老丈。和尚过去把抬棺材的拦住,和尚说:“抬上哪里去?”抬
棺材的说:“进城。”和尚说:“这棺材是盛衣裳的,是盛钱的?”有掌柜
的跟着过来说:“和尚你疯了,哪有买棺料盛衣裳的?这是装死人的。”和
尚说:“装死人先得活人试试长短,你搁下,我躺下里头试试。”掌柜的说:
“不能叫你试。”和尚过去一脚,把棺材踢破了。掌柜的一瞧,气往上冲,
吩咐伙计要打和尚。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奉师命趋吉避凶华云龙镖伤三友
话说济公过去一脚把棺材踢了。掌柜的一瞧真急了,要打和尚。书中交
代,济公为什么拦住棺材不叫走呢?皆因棺材铺掌柜的心田不公。这个买棺
材的老丈姓李,就是跟着刘王氏化棺材的。那老者原是因刘王氏家中没人,
她丈夫刘福生了疮,不能动转,所以帮他们的忙。有雷鸣、陈亮周济四十多
两银子,刘王氏就烦李老丈去买棺材。李老丈也不会买,来到东门外同峰桅
厂,一瞧这口棺材,足够四五六的尺寸,漆着黑油。一问掌柜的卖多少钱?
这位掌柜的说:“十五两银子。”这口棺材,是削檐钩头,原是两层板包的,
里面是刨花锯末,外头一上油,瞧着好像杉木,实是碎木头做的,尽值五两
银子。掌柜的是成心冤人,向李老丈要十五两,连抬代埋二十两银子。李老
丈也不懂还价,就答应了。掌柜的一想:“这号买卖做着了,可以剩十几两
银子,又够定一个月的伙食。”赶紧叫四个伙计,抬着跟去入殓。哪想刚走
到东门,和尚拦住,要躺在里头试一试。掌柜的不肯,和尚用脚一踢,把一
层薄板踢碎了,由里面直掉下锯末。李老丈一瞧说:“我不要了。我只说是
厚木头,哪知里面净是锯末,我不能要。”掌柜的一想,已然银子到手,和
尚给他破了,气往上冲。吩咐伙计:“你们拉住尽打!”四个伙计就奔上来,
要揪济公。济公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唵,敕令赫。”
这四个伙计眼定了,瞧着他们掌柜的,当是和尚。四个伙计揪住掌柜的就打。
掌柜的说:“别打,是我!”伙计说:“打的就是你。你为什么搅我的买卖?”
掌柜的说:“我是王掌柜。”四个伙计方才明白过来,一瞧把掌柜的打了。
复反四个人又要揪和尚打。这个时光,雷鸣、陈亮赶到。陈亮说:“别打,
怎么回事情?”掌柜的一瞧,这两个都是壮士打扮,相貌不俗。说:“二位
大爷别管,我跟和尚是一场官司。”李老丈一瞧,认识是二位恩公。陈亮说:
“因为什么?”李老丈说:“二位恩公要问,皆因刘王氏家中没人,托我买
棺材,我上了年岁瞧不真,我只当这棺材真有四五寸厚。哪知是两层薄板夹
着锯末。”陈亮一看说:“掌柜的,你这就不对了,作买卖不准欺人,你趁
早给人家换一口好棺材。不准争斗。要不然,我拿片子送你。”掌柜的也不
知雷鸣、陈亮有多大势力,敢怒而不敢言。济公掏出一块药来,说:“李老
丈,你把这块药拿回去,给刘福敷在疮上,包管药到病除。”李老丈说:“大
师父什么称呼?”陈亮说:“这是灵隐寺济公长老。”李老丈谢了济公,拿
着药,同棺材铺掌柜的回店,另换了一口棺材,抬到刘福家。把药给刘福上
了,疮也好了,把他母亲葬埋了,一家人感念济公的好处,这话不表。单说
济公见了雷鸣、陈亮,和尚说:“你们两个人由哪里来?”陈亮说:“别提
了,我二人再也不管华云龙的事了。”济公说:“好,咱们喝酒去罢。”三
个人进了城,来到一座酒店。到了后堂,要酒要菜。济公喝着酒,叹了一声。
陈亮说:“师父为何叹气唉声?”和尚说:“我看你两个人怪惨的。”陈亮
说:“惨什么?”和尚说:“天有什么时候?”陈亮说:“天有已初,早的
很。”和尚说:“天交正午,你两个人就准要死。”陈亮一听,大吃一惊,
知济公是未卜先知。陈亮说:“师父,既知道我二人有大难,可以躲得了躲
不了?”济公说:“你二人要打算趋吉避凶,天到正午,你两个人须出了龙
游县的交界,方可躲得了。”陈亮也不知龙游县有多大地方。忙问走堂的:
“这龙游县的交界有多远?”伙计说:“往西有三十余里,向东有五六十里,
往南北俱有七八十里。”陈亮一听,就是往西近。这才说:“师父,我两个
人这就逃命了。”济公说:“你走罢。天交正午千万可要离开。”陈、雷二
人说:“是。”二人给了酒钱,出了酒店,一直往西。刚一出西门。雷鸣道:
“老三,我实困了,走不了。一夜没睡,我眼睛睁不开,腿也走不动。”陈
亮说:“二哥,你快走罢。师父的话,不可不信。”说着话又往前走。眼前
是大柳林。雷鸣说:“我可实在走不动了。”陈亮说:“你不走,可许有性
命之忧。”雷鸣说:“这里又没有人,我歇息罢。”说着话,他就在地下一
坐。往树上一靠就睡着了。陈亮心神不安,也不敢睡,坐在旁边。工夫不大,
只见由南来了一个人,正是华云龙。书中交代,华云龙自从赵家楼逃走,三
个贼人回了店。华云龙是埋怨韩秀、恽飞:“要不是你两个人,我何至涉这
危险!”恽飞说:“你别埋怨我们,倒是你愿意去。我们两个人要上临安逛
去。你走你的罢。”这两个人今天一早走了。华云龙心中很烦,自己出来闲
游,正走在大柳林。一瞧是雷鸣、陈亮。华云龙心中一动:“昨天在赵家楼
跟我动手,好像雷鸣?也许是他。”陈亮这个人机灵,赶紧站起来说:“华
二哥一向可好?从哪里来,怎么还不远走?”华云龙说:“你们两个人从哪
里来?”陈亮说:“我们由小月屯来。”正说着话,雷鸣醒了。一睁眼说:
“华二哥,恭喜,贺喜,大喜呀!”华云龙说:“喜从何来?”雷鸣这个人
口直心快,不懂撤谎说:“你在赵家楼采花做案,还不是大喜?”华云龙说:
“你怎么知道?”雷鸣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华云龙说“好,
昨天是你这小辈跟我动手。”雷鸣一听说,“好,狗娘养的,你骂我小辈,
我拿刀剁了你!”说着话,拉出刀来,照云龙就剁。贼人摆刀相迎。二人杀
在一处。陈亮说:“华二哥、雷二哥,不可动手。三两句话翻了脸,你我自
己弟兄,岂不被人耻笑?”雷鸣哪里肯听,一刀跟着一刀,恨不能把华云龙
杀了,方出胸中恶气。贼人的武艺,比雷鸣强的多。故意游斗,把雷鸣擂的
浑身是汗。陈亮一瞧,把刀拉出来说:“雷二哥闪开!”雷鸣闪身躲开。陈
亮说:“华二哥,你也站住。咱们弟兄是金兰之好,你们两个人一动手,叫
兄弟帮谁?华二哥你走你的。”雷鸣把口气缓过来,又摆刀过来动手。工夫
大了,还是不行。陈亮一瞧,又过来拦住说:“华二哥,你是个做哥哥的,
总得有容让。异姓有情非异姓,同胞无义枉同胞。”说着话,雷鸣把气歇过
来,仍然摆刀照华云龙要砍。陈亮又过来相劝。如是者三次。华云龙说:“好
呀!你两个人使这车轮战法。他乏了,你过来说,他歇了又动手。就叫你两
个小辈摆刀来过,华二太爷也不放在心上。”正动着手,忽然华云龙掉头就
跑。雷鸣刚往前一追,贼人回头喊说:“镖来!”抖手就是一毒药镖。雷鸣
见镖打来,一闪身没躲开,正打在华盖穴上,翻身栽倒。雷鸣觉着镖打上,
半身一发麻,就知道没了命了。陈亮赶过来说:“二哥怎么样?”雷鸣说:
“我完了。我受了毒药镖,十二个时辰准死。贤弟,你走罢。你要念兄弟之
情,你到玉山县凤凰岭,找威镇八方杨明。告诉杨大哥,说华云龙拿毒镖打
我。杨大哥若念兄弟交情,叫他撒绿林帖,请绿林人布四网阵,拿华云龙。
你只要把他的心搁到我灵前一祭,就是你尽了弟兄的义气。”陈亮一听这些
话,好似万把钢刀穿心。不亚如刀挖肺腑、箭刺心窝一般。谁知道华云龙的
毒镖,跟杨明学的,打上没有解药,情知雷鸣准死。华云龙在那里站着,听
雷鸣叫陈亮送信。华云龙一想:“真要那么办,我这条命活不了。莫若我斩
草除根。”想罢照陈亮一镖,正打在陈亮背脊之上。陈亮哈哈大笑,说:“姓
华的,你成全了我。绿林中知道,有雷鸣就有陈亮。雷鸣一死,我焉得独生。
我两个一处为人,死了一处做鬼。”说着话,药性一发,雷鸣、陈亮疼的就
地乱滚。华云龙一看,心上说:“我跟他二人是拜兄弟,何必瞧着他乱滚受
罪?莫若把他二人杀了。”贼人还算是好心,伸手拉刀要结果他二人性命。
不知二位英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镇八方赌气找张荣乾坤鼠毒镖打杨明
话说淫贼华云龙在大柳林用毒镖打了雷鸣、陈亮,正要过去杀二人。只
听后面有人说:“华二贤弟,你要杀什么人?”华云龙回头一看,只见后面
来了一人。身高八尺,头戴翠蓝色扎中,擂金抹额,二龙斗宝,迎门一朵绒
球,秃秃乱晃。身穿蓝箭袖袍,丝鸾带系腰,足下薄底快靴,身披宝蓝英雄
大氅,周身绣牡丹花。面如满月,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颔下三
绺须髯,飘洒胸前,肋下佩刀。手中提小包袱,来青非别,正是大义威镇八
方杨明!华云龙一看,吃一惊。暗说:“他来了可不好办。”贼人眼珠一转,
计上心头,赶紧说:“杨大哥,一向可好?”杨明说:“你要杀什么人?”
华云龙说:“我要杀雷鸣、陈亮。”杨明一听一愣,说:“华二弟,为什么
要杀他两个人?”华云龙说:“兄长要问,只因雷鸣、陈亮两个人无所不为。
在临安府乌竹庵采花,因奸不允,杀死带发修行的少妇,刀伤老尼姑。又在
泰山楼杀死净街太岁秦禄。在秦相府盗了秦相的玉镯凤冠。昨天在这龙游县
北门里赵家楼采花。是我今天碰见他两个人。我用好言相劝,他两个人拉刀
跟我动手,反杀我。我才用毒药镖将他二人打倒。我一想不必叫他两人受罪,
我要杀他。”杨明一听说:“二弟,你不该用毒药镖打他。自己弟兄,下这
样的毒手。”华云龙说:“兄长,你看有人来了。”用手一指。杨明一回头,
华云龙也就抖手一毒镖,正打在杨明的琵琶骨上。眼瞧杨明翻身栽倒。书中
交代,杨明本不是出门的人。家中开着镖局子,又有银钱,又有势利。皆因
华云龙有一个拜弟,叫黑风鬼张荣,也是西川人。张荣这天到杨明家找华云
龙。家人进去一回禀,杨明出来一看,见张荣有二十来往的年岁,武生公子
打扮。杨明说:“尊贺贵姓,来此何干?”张荣说:“我乃是西川人,姓张
名荣,跟华云龙是拜兄弟。我听说他在这如意村杨大爷家中住着,我特来找
他。”杨明一听,说:“你既是华云龙的拜弟,你我弟兄,都不是外人。现
在华云龙到临安城逛去了,又约三两个月就回来。你也不必去找他,就在我
这里住罢。”杨明这个人最好交友,就把张荣让到家中。说:“你要闷时,
可到镖局子去坐坐。”张荣就在杨明家住着。不想张荣忽然病了。杨明给请
先生调治,精心用意,好容易把张荣调养好了。张荣说:“兄长待我这番光
景,我实感激。我给兄长叩头,认为义兄。”杨明说:“张贤弟是华二弟的
拜弟,就如同我拜弟一样,何必再要磕头呢?”张荣说:“那不算。”一定
要给杨明磕头。当时给杨明磕了头,到里面见太太行了礼,见过了满氏嫂嫂。
从此就拿他更不当外人,内外不避。杨明的妻子,本来长的容颜美貌,人才
出众,很贤惠无比。张荣这小子,素常说话一点规矩没有。杨老太太是一位
正直人,常常当面说张荣。满氏娘子怕给他丈夫得罪朋友,常给张荣掩盖。
焉想到张荣这小子误想了。他疑满氏心中有了他。那天杨明不在家,张荣也
就到里面去。老太太正睡午觉。满氏娘子在屋中做活。张荣说:“嫂嫂,做
什么活?”满氏说:“做袜子。”张荣说:“我瞧瞧。”满氏一递。张荣并
不是要瞧。他没怀好心,要调戏满氏。他一接,伸手一拉满氏的手腕子。满
氏立刻把脸一沉。说:“你这厮可真不要脸!”满氏照定张荣脸上就是一个
嘴巴。这小子可不知道满氏是一身的好能为。她父亲名叫满得公,绰号人称
铁棍无敌。膝下无儿,把一身的武艺,都传授了女儿。满氏今天一变脸,把
张荣打了一个嘴巴。吓得那小子跑到前面,拿上自己的小包袱,不辞而别,
竟自逃走。后来杨明回来,问张荣哪去了。满氏还不肯说,怕丈夫知道生气。
有这两句话:“父不忧心因子孝,家无烦恼为妻贤。”这话一点不错。满氏
不肯说,杨明再三追问。满氏无法,才把张荣如何调戏的话说了。杨明气得
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杨明说:“非得找他不可。哪里见着,哪里结
果他小辈的性命。他竟敢在我家这样无礼!我拿他当自己兄弟,这厮真是人
面兽心。”越想越气。次日告诉老太太,说要出去保镖。带上盘费兵刃,由
家中出来,寻找张荣。这天走在龙游县的西南,见眼前有一片苇塘。有一位
老者,欲要跳河。杨明过去一把揪住,说:“老丈为何跳河”这大的年岁,
寻此短见。你跟我说。”老丈抬头一看,唉了一声,说:“这位大爷,要问
小老儿,我姓康双名得元。我膝下无儿,过继了一个侄儿,叫康成。自己有
一个女儿,许配临安开杂货铺的张家,尚未过门。前者来了信,要娶我的女
儿。我把家里房产卖了几百银子,叫我女儿骑着一条驴,连我继儿,打算一
同到临安去就亲。今天早起出了店,连我儿带我女儿都走丢了。我也找不着
了,我故此要跳河一死就完了。”杨明说:“你儿多大年岁?你女儿多大年
岁?”康得元说:“我继子今年二十八岁,我女儿十八岁。”杨明说:“素
常他们和睦不和睦?”康得元说:“他兄妹素常不和。”杨明说:“你别寻
死。我代你找去。找着更好,找不着你也别死。你跟我走。”康老丈说:“大
爷贵姓。”杨明通了名姓。老丈一听,说:“原来是保镖达官、威镇八方杨
爷。我久仰久仰!”杨明说:“你跟我走。”领了老丈正向前走,见大柳林
华云龙拿刀要去杀人。杨明说:“华二弟要杀什么人?”华云龙回头一瞧,
是保镖师父来了,贼人心中暗说:“不好。我要说拿毒镖打了雷鸣、陈亮,
他准要我的命。莫如我一狠二毒三绝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当初
华云龙不会打毒镖。他知道杨明会打毒镖,他苦苦要跟杨明学。杨明就嘱咐
过他,说:“这毒镖是三十六味毒药,十八味草药,非有蛇红蛋尾木变石不
能配。你学会了,不可轻易妄动。打上了只要一见血就死,没有解药。”今
天华云龙见杨明走来,贼人暗说不好,赶紧过来行礼。杨明问要杀什么人,
华云龙说要杀雷鸣、陈亮。杨明说为什么事,华云龙把他做的事说了,我才
拿毒镖打他。杨明一听,就一愣,说你不该拿毒镖打他。华云龙说,你瞧有
人来了。杨明一回头,贼人抖手一镖,正打在琵琶骨。杨明被打倒。哈哈一
笑,说:“好,这是我交朋友的下场!我教会了你,你能拿镖打我。天下人,
你都可以打了。”康得元一瞧,气往上冲。说:“好贼人,你嘴里说好话,
你施展这样狠毒之心!把杨大爷打了,我这条老命不要了,跟你拼了!”华
云龙一瞧,说:“老头儿,你休要前来送死。”说着话,贼人把刀拉出来。
杨明此时痛的乱滚。汗球子真有黄豆大小,直往下流。说:“康老丈,你去
你的罢。我本打算要救你,替你把女儿找回来。这我的命没了,我也救不了
你。你趁此去罢,不必生瘀气。这是我杨明交朋友的好处!来来,华云龙,
你把我杀了罢。”康得元倒是个热心肠的人。见杨明这般光景,心中瞧着难
过。老头说:“好淫贼,你这厮人面兽心。你先把我杀了罢,我正不愿意活
着。”说着话,把脖子一伸。华云龙说:“你这老匹夫!真是放着天堂大路
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康得元说:“你把我杀了好。”华云龙一想:
“我何必杀他,跟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便宜他去罢。”想罢说:“老匹
夫,你不必自己讨死。我杀你,我也不算英雄。你去罢。”贼人一想:“莫
若我把他三人一杀,我远走高飞,也没人知道。”想罢,拉刀要结果杨明、
雷鸣、陈亮三个人。正在这般光景,就听草中呱哒的一响。华云龙回头一看,
来者正是济公禅师。大约贼人难脱活命。不知济公由何处而来,且看下回分
解。
第七十三回大柳林济公惊淫贼小酒馆班头见圣僧
话说华云龙见济公,吓得魂飞胆裂。济公说:“好华云龙,你往哪里走!”
书中交代,济公从哪里来呢?只因和尚半夜里由店里走了,柴头、杜头也不
敢睡了,怕的第二天没钱给店饭帐。两个人没等店里起来,二人也跳墙出来,
一直够奔龙游县衙门。来到衙门口一瞧,对过是茶铺子。两个人进了茶馆一
瞧,有几位龙游的班头在那里喝茶。柴头说:“借问有一个和尚,你们众位
瞧见没有?”众人说:“回头就过堂。”柴头说:“什么事。”那人说:“不
是三官庙的二和尚拐带妇人那案么!”柴头说:“不是。我打听的是一个穷
和尚。”旁边有一人说:“方才有一个穷和尚,在东门外拦住抬棺材的不叫
走。你们二位上那里去找罢。”柴、杜二人,复又来到东门外一找,还是没
有。二人到各处酒饭馆,找来找去,找到一座小酒馆,把济公找着了。柴头
说:“好的,你在这里。你半夜里又跑了,我们两人没受这个罪,你趁早说
罢。”和尚说:“你们二人坐下。”柴头、杜头坐下。和尚叫添酒添菜。二
人喝着酒,和尚说:“小便。”由酒馆出来,一直出了西门。正往前走,两
旁是河,当中一条小道。由对面来了一匹驴,骑着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长的兔头蛇眼。正是康成同康得元的女儿。原本康成这小子没好心,
他打算把妹子卖几百两银子,娶个媳妇,岂不是乐事。早起由店里出来,他
牵着驴子,趱了小胡同。姑娘问:“爹爹哪去了?”康成说:“你走罢,在
头里等呢。”姑娘不愿意,在驴上又下不来。正走在这股小道,济公早已占
算明白。在那里一站,挡着路过不去。康成就说:“和尚,你回去罢。”和
尚说:“你回去罢。”康成说:“我们这是驴。”和尚说:“我是人。”康
成说:“你没瞧见我们是堂客?”和尚说:“我是官客。”康成说:“我们
回不过去。”和尚说:“我拐不过弯来。”康成说:“你这和尚真可恨。”
和尚说:“好东西!”用手一指,口念“唵嘛呢叭■吽”。用定神法将康成
定住。和尚又一指驴,姑娘就迷住了。和尚牵驴就往前走。来到大柳林,和
尚一指,驴就站住。华云龙正要杀雷鸣、陈亮、杨明,和尚说:“好华云龙,
你往哪走!”华云龙一瞧,拨头就跑。和尚随后就追,此时雷鸣、陈亮还醒
过来,心里明白。陈亮一瞧说:“杨大哥怎么了?”杨明说:“华云龙拿毒
镖打了我。你们两人为什么被他打了?”陈亮说:“我因为在临安要出家,
济公收我做徒弟。要开水浇头,切菜刀落发,我跑出来。在店里住着,听着
华云龙在临安城乌竹庵采花,因奸不允,杀死少妇。又在泰山楼杀死净街太
岁。又在秦相府盗了奇巧玲珑透体白玉镯,十三排嵌宝垂珠凤冠。后来铁腿
猿猴王通、野鸡溜子刘昌,破了案被拿,招出华云龙来。有灵隐寺济公,带
着两位班头,到干家口去拿他。我听见,到千家口给他送信,碰见雷二哥。
我二人同华云龙在小月屯马静的夹壁墙藏着。后来济公要拿他。我二人苦求
济公不要拿他。济公给我二人一封信,说华云龙在这龙游县北门内赵家楼采
花,叫我二人保护闺门贞洁。果然昨天华云龙同韩秀、恽飞三个人去采花。
已然用熏香把人家姑娘熏过去。三个人已进了屋子。被我二人给搅了。今天
在这里碰见,说翻了,他用毒镖把我两个人打了。”陈亮说完了话,疼的又
昏过去了。杨明一听。说:“好华云龙,做这场伤天害理的事,真算我交朋
友交着了!”康得元说:“杨大爷,你觉怎么样?”杨明说:“我不行了。”
雷鸣说:“你死不得的。我二人死了倒不要紧。上无父母的牵缠,下无妻子
的挂碍。死了死了,一死就了,万事皆休。你老兄台有白发的娘亲,绿鬓的
妻子,未成丁的幼儿。母老妻单子幼,你死了怎么办?”这一句话,说的杨
明心中一惨。雷鸣此时也疼的昏过去。杨明心中万把钢刀扎心。猛一抬头,
见那边树上有一个穷和尚上了吊,手足乱蹬乱划。杨明一看,说:“康老丈,
你过去把那上吊的救下。”康得元一看,果然树上吊着一个人。赶紧往前跑
去。刚来到和尚跟前,和尚跳下来了。倒把康老丈吓了一跳。康得元说:“和
尚你没死呀?”和尚说:“我吊的是后脑勾子。我试试难受不难受。要不难
受,我才上吊呢。”康得元说:“你为什么上吊?”和尚说:“我师父交我
五两银子买僧袍僧鞋,我把银子丢了。我不敢回去,怕师父打我,故此上吊。”
康老丈说:“为几两银子,何必如此短见?你跟我来。”带着和尚来到杨明
跟前。杨明问:“为甚事寻死?”和尚一一告诉。杨明说:“你为五两银子,
何必寻死?我这腰中银幅子有银,你拿几两去。”和尚伸手把银幅子打开,
有散碎银子二十多两,和尚一瞧,说:“比我的银子还多呢,就是太碎些,
有点成色。”杨明一听,说:“和尚,你将就用罢。”和尚说:“也只得将
就些。”拿着银子就走了。康老丈在旁,瞧着气就大了。说:“这个和尚,
真不知事,倒像该给他的,连一句情理话也不说,真是可气。白给他银子,
他还挑成色。”正说着话,和尚走了几步,又回来说:“当局者迷。我只顾
了银子,也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躺着睡了?”杨明说:“我是被贼人
打了毒镖,活不了了,十二个时辰准死。”和尚说:“你要死你死罢。我走
了。”说完了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和尚说:“你贵姓?”杨明说:“我
姓杨。”和尚说:“你真要死,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杨明一想:“必是和
尚听说要死,他不忍把银子都拿了走,他许给我买一口棺材。”想罢说:“和
尚,你商量什么?”和尚说:“我瞧你这身衣服很好,可值几两银子。你死
了也是给人剥去,白便宜了人家。莫如你脱下来送给我罢。”杨明一听,气
往上撞,说:“你这和尚,好不通情理。气死我也!”心中一气,镖伤一疼,
就昏过去了。康得元说:“你这和尚真太淘气。杨大爷周济你银子,你不说
谢,反说这些话。你不是欺负人么?”正说话间,雷鸣、陈亮又醒过来。睁
眼一瞧,见济公在那里站着。
两个人挣扎起来磕头。口嚷:“圣僧救命!”康得元也不知和尚是谁。
和尚过去说:“你们两个人怎么了?”陈亮说:“华云龙拿毒镖打了我们。
师父救命罢。”和尚说:“我叫你二人出龙游交界,你们不听。受了毒镖,
我也救不了你。你我师徒一场,你们死了,我给你念三卷往生咒罢。”陈亮
说:“师父救命罢!”和尚说:“可不定行不行。”掏出药来,给雷鸣、陈
亮每人吃一块。把镖拔下来,把药嚼了,上在伤口。二人展眼之际,复旧如
初,好了。过来给济公行礼。陈亮说:“求师父替杨大哥治治罢。”和尚又
把杨明镖拔下来。杨明一疼,苏醒过来。和尚上了药,也把一块药与杨明吃
了。杨明也好了。陈亮说:“杨大哥,这就是灵隐寺的济公长老。”杨明过
来行了礼。济公在雷鸣耳边说:“你知道为什么华云龙拿镖打你?”雷鸣说:
“不知。”和尚说:“有一个坏人,我已拿住,在南边小道站住。你杀他去。”
雷鸣说:“我去。”雷鸣走后,杨明、陈亮还不知道做什么去。杨明说:“康
老丈你过来,见见这位灵隐寺活佛济公。你求求他老人家,好给你找女儿。”
康得元过来叩头,求圣僧慈悲慈悲。和尚说:“你不用着急,你女儿在树林
外头。”和尚把验法一撤,康得元一瞧,果然女儿骑着驴子站在那里发楞。
康得元说:“和尚,给我找找我儿。”和尚说:“我派雷鸣杀他去了。”康
得元说:“怎么?”和尚说:“你问你女儿就知道了。要留着他,他就要害
你了。”康得元谢过济公,带着女儿走了。不久雷鸣也回来。和尚说:“你
们跟我拿华云龙去。”众人跟济公往北走。走了不远,忽然和尚不见了。再
一看,华云龙同着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三位英雄一瞧,气往上冲,伸手拉
刀要捉拿淫贼。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施佛法戏耍豪杰杨雷陈又遇淫贼
话说济公叫杨明、雷鸣、陈亮跟着往北走了不远。三位英雄一瞧,济公
没有了。再一看,眼前树林子,华云龙同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三英雄一瞧,
这人身长一丈,头如麦斗。头戴皂缎色六瓣壮士巾,身穿皂缎色箭袖袍,腰
系丝鸾带。单衬袄,薄底靴子。面似黑锅底,粗眉大眼,直鼻阔口。扛着一
条四楞缤铁锏。杨明细细一看,不是别人,就是绛丰县的原籍、姓陆名通。
这个人天生的一条大汉。父早丧,母王氏。家中也是寒苦,全仗王老太太做
针黹度日。陆通长到一十六岁,人情世故一概不懂。这天王老太太说:“儿
呀,你也这么大了,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为娘的也老了,你有什么能
为找饭吃?”陆通说:“不要紧,我找去。”说着话就出去了。少时陆通拿
回二斤饼来,说:“娘呀,吃罢。”老太太一瞧,说:“你哪里拿来的?”
陆通说:“我方才出去。见有一小子拿着饼。我过去打他一个嘴巴,把饼就
抢来了。”老太太一听,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浑!国有王法,律有明
条。你在街上打抢,叫人家拿着,就了不得了!明天不准抢了。”陆通本是
个浑人,出去抢惯了,不管是谁,瞧见了便抢。人都不敢惹他,因他天生来
的力气大,再也打他不过。这天本地有一位吴孝廉,家里是财主,最好行善。
开着许多的店铺。见陆通在他铺子门口抢东西,吴孝廉就问:“什么人?好
大胆!竟敢白昼打抢。把他揪住,拿片子送在衙门里治罪!”旁有一位老者
是好人,说:“吴大爷,你老人家不认得他。他叫陆通,是个浑人。他家中
孤儿老母,没有养活。这个人虽然太浑,最孝母,抢了东西给他母亲吃。你
老人家可以周济他,也是德行。”吴孝廉本是个善人。一听陆通是个孝子,
人人可敬。叫陆通过来,说:“你姓什么?”陆通说:“我姓陆叫通。”孝
廉说:“你别抢了。每天到德裕粮店取一吊钱,给你母子度日,好不好?”
陆通说:“你一天给一吊钱,好小子!”吴孝廉一听,这倒不错。施舍一吊
钱,落一个好小子,倒不错。知道陆通是个浑人,也不怪他。陆通就每天拿
一吊钱,买了吃的,先给母亲吃,剩下的他全吃了。这天他吃完了饭,把家
里一条铁棍,拿出山里去游玩。正赶上有二十一家猎户打围,赶下许多的獐
猫野鹿。陆通瞧见,他过去拿棍全给打死,挑起来就走。众猎户赶到。大众
说:“我们撒下围赶下来的野兽,黑汉你别给拿了走。”陆通说:“不许爷
爷拿去,你们抢罢,谁抢了去是谁的。”猎户过来跟他动手,不是他的对手。
大众无法,不要了。陆通把野兽挑着一卖。他不知值多少钱,给钱就卖。把
钱拿回家去,就不上粮店要那一吊钱。天天到山里去打野兽,众猎人都不敢
惹他。大众一商量说:“陆通天天搅咱们。咱们跟他商量,每天给他一吊钱,
叫他帮咱们打猎,省得他抢我们。”这天又碰见陆通,跟他商量。一天给他
一吊钱,叫他帮着打野兽,给众猎户分。陆通也愿意。一天拿一吊钱到家里,
给老母买吃的。这天他老娘死了,陆通回来,他也不懂。见老娘在炕上躺着,
也不说话。陆通就叫:“娘呀,吃饭罢。”街坊上过来一瞧,说:“你老娘
死了!”陆通说:“什么叫死了?”街坊说:“死了,就不说话了,不吃东
西啦。你买一口棺材埋了。不然,搁两天就臭了。”陆通说:“这叫做死了?
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买一口棺材埋去,不然搁两天就臭了。”街坊说:
“对了。”陆通过去,把老娘背起来,往外就走。街坊说:“你上哪去?”
陆通说:“上棺材铺,瞧哪口棺材好,搁里头就得了。”街坊说:“你真是
个浑子!没有背着死尸满街跑的。你搁下,你去找猎户,叫他们买一口棺材
埋了。”陆通答应,到猎户家去。大众问:“你做什么来了?”陆通说:“老
娘死了,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了。买一口棺材埋了。要不然,过两天就臭
了。我找你们给买棺材。”大众一想:“这倒不错,他是个孝子。”内中就
有好人说:“这是好事,咱们大家凑着买一口棺材,把他老娘给埋了。”陆
通剩自己一个人,仍然帮众人打猎。一天要一吊钱,这二十一家猎户,都不
愿意,又不敢不给他。这天内中有一个姓殷的,外号叫殷到底,说:“咱们
每天给陆通一吊钱,冤不冤?”大众说:“没法子。”殷到底说:“你们众
位每人交给我一吊钱,我能把他发出去。”大众说:“你能办的了,我们二
十家,交你二十吊钱。”殷到底允了。大众给了他的钱。这天请陆通吃饭。
陆通本是浑人,请吃就吃,殷到底说:“陆通,你跟着我们这些猎户在一处,
一天一吊钱,你也发不了财。你发财愿意不愿意?”陆通说:“怎么发财?”
殷到底说:“你到常山县去,找南路镖头追云燕子黄云。你把他捉住,跟他
要二百银子。就凭你这个脑袋,这个身量,他就有得给你,你算是人物字号。”
陆通说:“我就去。”殷到底说:“我给你两吊钱盘费,你拿了去。”陆通
本是浑人,拿了棒锤认真,拿着两吊钱就起身。来到常山县,他不知道打听
人要说句谦恭话。过去把过路的人一把揪住,这个人吓的不知道为什么。陆
通说:“小子,你告诉我,追云燕子黄云在哪里住?”这人说:“就在这路
北店里。”陆通说:“你要冤我,我把你脑袋砍下来。”挟着这人到店门首。
那人说:“把我放开罢。就是这店里。”陆通这才把人家放开用。那人瞧陆
通这个样,也不敢惹他,自己竟自去了。陆通站在店门口,喊嚷:“姓黄的
给银子!”追云燕子黄云,正在店里。听外面叫姓黄的给银子。黄云一想:
“我并不欠人的银子。”自己来到外面一瞧,站着一个大汉,并不认识。黄
云说:“你找谁呀?”陆通说:“我找姓黄的。”黄云说:“做什么?”陆
通说:“要二百银子。”黄云说:“该你的?”陆通说:“不该。”黄云说:
“你认识姓黄的么?”陆通说:“不认识。”黄云说:“你不认识,为什么
找他要银子?”陆通说:“姓殷的叫我找姓黄的,要二百银子。说我就长了
人物,立了字号。就凭我这个脑袋,这个身量,不给不行。”黄云一听,心
中明白,知他是个浑人,必是有人叫他来的。黄云一想:“这个人倒很雄壮。
莫如我把他支到杨明兄处,叫杨明兄长调理来。入在嫖行里,倒是个膀臂。”
想罢,说:“你进来。”陆通就跟着来里面。黄云问:“你姓什么?”陆通
说:“我姓陆,叫通。你姓什么?”黄云说:“我姓黄。”陆通说:“你是
黄云?给我二百银子。”黄云说:“你别忙,我告诉你一个人。你找他跟他
要四百银,你去不去?”陆通说:“去。”黄云写了一封信,拿出十两银子
说:“你到玉山县,去找威镇八方杨明。见了他,和他要四百两银子。”陆
通答应,拿了书信银子出来。他不认得玉山县。要打探人,见了人问一声:
“..,站着!”吓的人家就跑。问了好多人,一..就跑。陆通想出主意。见
村头站着两个人说话,陆通绕在人家身后,伸手把那人脖子一捏。陆通说:
“你小子别跑!”吓得旁边那人拔脚就跑。这个跑不了了,他问:“怎么了?”
陆通说:“我问你上玉山县往哪里去?”这人说:“往北。”陆通一放手,
把那人跌在地上,腿也折了。从此不敢再在外头踆着。陆通他也这样问人,
遇见坏人,明是往北说往南。遇见好人,才告诉他正道。走了八天,才到玉
山县。好容易遇见好人,告诉他杨明的门口。陆通两天没吃饭,有银子也不
知换钱。来到门口,用铁棍一打门。管家出来开门。问:“找准?”陆通说:
“你姓杨?”管家说:“是。”陆通说:“给我四百银子。”管家到里面回
禀。杨明出来一瞧不认识,问:“找谁?”陆通说:“找姓杨的要四百银子。”
杨明一愣,说:“你找姓杨的要银子,可该你的?”陆通说:“不该。”杨
明说:“不该,要什么银子?”陆通说:“是保镖姓黄的叫我来的。”连十
两银子一封书信,同拿出来,交给杨明。杨明拆书一看,心中这才明白。不
知信上写着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猛汉听言找黄云义士见信收陆通
话说杨明拆开书信一看,原本是黄云叫杨明把陆通收下。教训教训他,
将来可以当镖局子伙计。杨明这才问他贵姓。陆通说:“我姓陆,叫陆通。”
杨明唤他进来。陆通来到里面。杨明说:“你家中有什么人?”陆通说:“家
里有老娘。”杨明说:“你有老娘,你出来谁替你照应?”陆通说:“我老
娘死了。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了。拿棺材装上埋了,不然,搁两大就臭了。”
杨明说:“你没吃饭么?”陆通说:“两天没吃了。”杨明说:“你为什么
有银子不换吃?”陆通说:“什么叫银子,我不知道。”杨明吩咐给预备饭。
当时叫厨子一备。陆通这顿吃了有三斤米饭,真吃饱了。杨明说:“陆通,
你就在我这里住着罢。每天我给你饭吃,我收你做兄弟。”陆通说:“我也
叫你兄弟。”杨明说:“不对,你叫我兄长。”陆通说:“就是罢。”杨明
把陆通留在家里,天天教给他人情世故。住了有两个多月,还是教不清楚。
陆通是天生来的浑人。这天老太太知道了,问杨明:“外面住着什么人?我
听说你留野人在这住着。”杨明说:“倒是一个浑浊的人。”老太太说:“你
带来我瞧瞧。”杨明来到外面说:“贤弟。”陆通也懂了,说:“兄长。”
杨明说:“我带你进去见见老娘。”陆通说:“死了,也不说话了。”杨明
说:“谁死了?”陆通说:“我老娘死了。”杨明说:“你老娘死了,我老
娘没死。”陆通说:“怎么还不死?”杨明说:“胡说!见了老太太,你可
规矩些。”陆通点头。跟着杨明往里走。刚一进上房,杨明说:“你在外间
屋子站着,等我到里面回禀老太太一声。”杨明进里间去。陆通抬头一看,
正面上是穿衣镜。他没见过,瞧里面一条大汉。陆通一睁眼,镜子里自然也
一睁眼。他用手一指,镜子里他的影也向他一指。陆通赶上前一脚,把镜子
踢了。杨明出来说:“怎么了?”陆通说:“跑了。这小子直跟我睁眼。”
杨明一瞧,见镜子也碎了,也无法。带陆通进到里面,说:“你见见。”陆
通说:“老娘在上,兄弟有礼。”杨明说:“胡说。你见我称兄弟,怎么见
老娘也称兄弟?”陆通说:“称什么?”杨明说:“你说,老娘在上,孩儿
有礼。”陆通又说:“老娘在上,孩儿有礼。”杨明说:“对了,你见嫂嫂。”
陆通说:“嫂嫂在上,孩儿有礼。”杨明说:“又不对了。”陆通说:“怎
么?”杨明说:“你见嫂嫂,称呼兄弟。”陆通说:“嫂嫂在上,兄弟有礼。”
杨明说:“这是你侄儿侄女。”陆通说:“侄儿侄女在上,兄弟有礼。”杨
明一听也笑了,说:“你跟我到外面去罢。”陆通就在杨明家住着。杨明也
不拿他当外人。素常没事,杨明就教他说话。后来杨明见他略明白些。杨明
叫他够奔陆阳山去找碗饭吃。陆阳山莲花岛有一位和尚,叫花面如来法洪,
也是在长江五省保镖的镖头。杨明给他写了一封信,叫陆通去跟花面如来法
洪当伙计。出去跟着保镖,每月挣十几两银子,也都交给杨明。没衣裳跟杨
明要,杨明的家就算他的家。陆通在外面,保镖有四五年的景况,人送外号
万里飞。来皆因他是天生两只飞毛腿。今天是保镖回来,要到杨明家去瞧瞧。
正走在这里,见华云龙慌慌张张,由对面跑来。原本华云龙被济公追下来。
陆通一瞧,认识华云龙,在杨明家里见过。陆通说:“你小子哪去?”华云
龙一瞧,说:“陆贤弟,你怎么叫我小子?”陆通说:“我忘了。华二哥你
哪去?”华云龙说:“我有事。”陆通说:“你同我瞧杨大哥去。”华云龙
说:“我不去。”陆通说:“你不去,我把你捆上扛着去。”华云龙一想,
知道陆通的脾气,说得出来行得出来。贼人一想,莫如我拿镖打他。又知道
陆通跟法洪和尚炼的一身金钟罩。华云龙一想,非得拿镖打他的眼睛、或梗
嗓、或肚脐。金钟罩这三处是命门。华云龙说:“你瞧,树上有两个脑袋的
乌鸦!”陆通扬着眉一瞧,问:“在哪里?”华云龙正要掏镖打他,只见杨
明、雷鸣、陈亮赶到。雷鸣一声喊:“好球囊的,你往哪走?”华云龙一瞧,
撒腿就跑。杨明这才说:“陆通,你干什么呢?”陆通说:“我瞧两个脑袋
的乌鸦。”过来给杨大哥行礼。又见过雷二哥、陈三弟。陆通说:“你们为
什么把云龙追跑了?”雷鸣说:“方才华云龙拿毒药镖把我二人连杨大哥都
打伤了。”陆通一听,把眼一睁说:“好狗娘养的!镖打雷鸣、陈亮我倒不
恼,决不该打我杨大哥。我去找上他,要他的命。”说着话,撒腿就跑。杨
明见陆通追华云龙去,知道他是飞毛腿,这三个人也赶不上。遂说:“雷、
陈二位贤弟,你我找个地方住罢,天也不早了。”陈亮说:“这北边就是蓬
莱山,咱找孔二哥去罢。”杨明说:“也好。你我见了朋友,千万不必提着
华云龙镖打咱们。”陈亮说:“怎么还给他瞒着?”杨明说:“倒不是帮他
瞒着,恐其朋友错想。不知道的,倒许说你我交朋友不好,要好,怎么朋友
会打咱们呢?咱们不必提他。叫他自己行去,大约必有恶贯满盈之时。”说
着话,够奔山坡而来。这山上有一座蓬莱观。有一位老道,叫矮脚真人孔贵。
当初这个人,也在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他自己看破了绿林没下场头,因此
上山出了家。今天杨明、雷鸣、陈亮三个人忽然想起来,要到蓬莱观瞧瞧孔
贵,这才一同顺着山坡上山。来到半山一看,这庙头里有一个牌楼,上有四
个字,写的是:“蓬莱仙境”。这庙是两层殿,坐北向南,正中山门,两旁
边角门。三个人来到东角门一拍,里面出来了一个道童,把门开来,一瞧认
识,说:“杨大爷、雷叔父、陈叔父,由哪里来?”道童赶紧行礼。杨明说:
“你师父可在庙里?”道童说:“在里面。”杨明说:“你到里面,回禀一
声,说我三个人来看望他的。”道童说:“是。三位伯父叔父先到里面坐。”
杨明同雷鸣、陈亮进去。小道童把门关好。这殿中北房是大殿,东西各有配
房三间。把三个人请到西配房。一打帘子,三个人进去。见这屋中甚是干净。
靠西头一张俏头几,摆着老子道德五千言。头前一张八仙桌。两边有太师椅
子。迎面挂着一轴大挑条山,画的是四仙出洞。两旁有一幅对联,写的是:
怕事忍事不生事,自然无事。
平心守心不欺心,何等放心。
三个人落了座,陈亮说:“杨大哥,你看这庙里,极其清雅。院中栽松
种竹,清气飘然,这鹤轩里倒很洁净,真是别有一洞天。”说着话,小道童
出去烹茶。只听外面有脚步声音,口念“无量寿佛”。口中又信口说道:“寻
真误入蓬莱岛,青松不改人自老。采药童子未回来,落花满地无人扫。”只
见帘板一起,孔贵由外面进来,这个人是五短的身材,头戴青缎道冠,身穿
蓝布道袍,白袜云鞋。面皮微紫,燕尾髭须,浓眉大眼。一进来说:“原来
大哥二弟三弟来了。由哪里来?”雷鸣说:“差一点你我弟兄不能见了。”
孔贵说:“雷二弟这话从哪里说起?”杨明瞧了雷鸣一眼,陈亮一睁雷鸣。
孔贵说:“杨大哥,陈三弟,你我弟兄知己的朋友,有什么话瞒我呢?”雷
鸣说:“杨大哥,老三,不必瞧我,反正我不说华云龙拿镖打咱们。”杨明
一听,说:“你这是不说!要说该怎么说呢?”孔贵说:“华云龙怎么回事?”
杨明叹了一声说:“孔二弟,你问陈老三,叫他说说。”陈亮这才把华云龙
在临安怎么采花杀人,盗玉镯凤冠,怎么在赵家楼采花,怎么镖伤三友,多
亏济公搭救,已往从前之事,细说一遍。孔贵一听,说:“好华云龙,真是
忘恩负义!我要是前三年的脾气,当时下山,拿刀找他去。当初要不是杨大
哥给撒绿林帖,三十六友结拜,谁认得华云龙是谁?”杨明说:“孔二弟,
不便提了,你我谈别的。”孔贵吩咐童子,捡素菜,预备酒。当时童子把里
间桌椅排好。四个人来到屋中吃酒谈心。正喝着酒。外面童子说:“了不得
了,厨房有了火了。”四人一听,赶紧奔到后面。一瞧,厨房窗户纸着了。
赶紧拿花盆里水扑灭。孔贵要打小道童不留神。杨明说:“孔二弟你倒别打
童子。你闻,有硫磺味。你我是做什么的,这分明是调虎离山计!你我到外
面去。”四个人来到外面西配房。刚才坐下,就听床下咕咕噜噜一响,仿佛
肚子里肠响。杨明说:“孔二弟,你养狗哪?”孔贵说:“没有。”杨明说:
“我听床底下有肠鸣之声。拿灯来照照。”正说着话,由床下往外一窜,正
是华云龙,杨明伸手拉刀。不知贼人由何处而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蓬莱观四英雄谈心密松林猛豪杰受骗
话说杨明、孔贵、雷鸣、陈亮四位英雄,把火救灭,复又来到前面西配
房。听床下有一阵肠鸣之声。刚要拿灯照,只见华云龙由床底下出来。书中
交代,华云龙自从树林逃走,正往前跑,后面猛英雄万里飞来陆通追赶下来。
口中叫喊:“好华云龙球囊的!你镖打杨大哥,我把你脑袋拿下来。”华云
龙回头一看,吓得惊慌失色。知道陆通是两只飞毛腿,贼人料想走不脱。眼
看就赶到了,华云龙赶紧上了一个棵大树。陆通他不会上树,来到这里说:
“华云龙你下来。我打你一百棍,就饶了你。”华云龙一想,慢说打一百棍,
恐怕打一棍就死了。陆通在下面直嚷:“你要不下来,我把树打倒了。”说
着话拿棍就打。华云龙一瞧,他拿棍打的这个树直晃,工夫大了,真许打倒
了。华云龙贼心生智,把英雄氅脱下来,说:“陆通,你瞧,我要驾云。”
把英雄氅往西一捺。陆通本是浑人,拿棍就追过去。华云龙往东跳下来。陆
通没瞧见。贼人这才逃脱了。一看天色已晚,华云龙一想:“我奔蓬莱观,
找矮脚真人孔贵。”想罢来到庙外。刚要叫门,自己心中一动:“且慢。倘
若杨明、雷鸣、陈亮在这里,可了不得。莫若我暗中瞧探瞧探。”主意已定,
拧身蹿上房去。一见西配房有灯光。华云龙来至切近,暗中一听,正是雷鸣、
陈亮跟孔贵提起这件事,云龙一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一不做,
二不休。用调虎离山计,将他几个人调出去,我藏在屋中。等他睡了,我全
要把他们结果了性命。”自己这才到后面放一把火,把四个人调出去。贼人
来到屋内,藏在床底下,焉想到天不由人,华云龙肚子饿了。咕噜咕噜一响,
被杨明等听见,要拿灯照。华云龙实在藏不住了,由床底下跳出来,给杨明
跪下。雷鸣一瞧眼就红了,伸手拉刀要结果华云龙性命。杨明紧说:“雷二
弟,不准。只可叫他不仁,你我兄弟不可不义。”华云龙向雷鸣跪着说:“小
弟身该万死。我也没脸活着。兄长你把我杀了罢。”杨明哈哈一笑,说:“我
杀你做什么。我同你也无冤无仇。你趁此请罢。”雷鸣又要拉刀。杨明这个
人是大德君子,宽洪大度,倒解劝雷鸣不可,叫华云龙起来去罢。华云龙立
起身来也不走,无皮无脸说:“孔二哥,我饿了,你给我吃点。”孔贵心中
有些不悦,也有些不肯,说:“酒也没了,菜也完了。你要吃,叫童了来给
你华二叔熬点粥。”童子进来说:“华二叔好呀,我给你磕头。”华云龙赶
紧上前拦住。童子说:“我再给你磕一个。你再来,可别放火来了。山上没
有水,我师父还打我们,说我们不留神。”说的云龙脸上一红一白的。小童
出去,把粥熬好了,端上两碗来。华云龙一瞧,小米粥,热气腾腾。端起来
刚要喝,就听外面打门甚急,叫:“开门来!开门来”大众一听,声音像是
陆通。华云龙一听,吓得惊魂千里,说:“杨大哥你救我救到底。陆通他一
瞧见了我,就要把我脑袋揪了去。”杨明说:“他是个浑人,一见你也不容
我说话,他就跟你动手。叫我怎么救你?你去躲罢。”华云龙说:“我在哪
躲?”杨明说:“你方才在哪儿躲着,还在哪儿躲去罢了,又来问我!”华
云龙无法,又往床底下一躲。孔贵吩咐小童出去开门。道童来到外面,开门
一看,正是陆通。书中交代,陆通被华云龙所骗,说要驾云,捺起英雄氅来。
陆通追过去一看,衣裳掉在地上,里面有一支镖。陆通一瞧华云龙没了。他
说:“这小子会地遁。”自己站了半天,天色已晚,刚往北一走,只见眼前
黑呼呼的三尺多高,也没脑袋也没腿,冲陆通鸣的一声。陆通一瞧说:“这
是什么东西!”拿棍过去,照这个一打。这个东西蹿起来有一丈多高,落在
陆通身上。把陆通砸了一个筋斗,吓得陆通心中乱跳。爬起来就往南跑。刚
向南一走,眼前一晃。这个东西又叫了一声,又把陆通跌了一个筋斗。陆通
也不知道是鬼是魔,是妖怪,吓得又往西跑。西边也有一个三尺多高的,没
脑袋没足。陆通掉头往东跑。幸喜东面没有。陆通往前飞跑。自己一想,没
处可去。忽想起蓬莱观。这才顺着山坡,来到庙门叫开门。道童一开门,陆
通往里就跑,跑进西配房中。杨明众人一瞧见陆通颜色都改了。杨明说:“陆
通,你打哪来?”陆通说:“也不知什么,三尺多高,也没脑袋也没足,把
我吓了。”杨明说:“你坐下。我问你,你如见了华云龙怎么样?”陆通说:
“我见了他,把球囊的脑袋揪下来。”杨明说:“不可。若以后见了华云龙,
不准你无礼。”陆通最听杨明的话,自己哼了一声说:“要不是杨大哥说,
我决不饶他。”雷鸣向床下一指,伸了两个手指,用手一比,是告诉陆通说,
华二在床底下,叫他揪出来,把华云龙摔死。雷鸣把手一比,陆通错想了。
瞧桌上有两碗粥,只当是叫他喝粥,喝完了把碗摔了。陆通拿起粥来就喝,
喝完了把碗摔在地下,摔碎了。孔贵一瞧说:“这做怎么了?”陆通说:“雷
鸣叫我摔了。”雷鸣说:“你浑蛋!”杨明说:“陆通,不准你打华云龙,
听见没有。”陆通说:“是了。”华云龙听了明白,这才由床底下钻出来,
就给陆通作揖。陆通一瞧说:“你小子在这哪!要不是杨大哥说,我不揪你
脑袋,我非得要你的命。”华云龙说:“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把我的粥也
喝了。孔二哥,我还是饿,怎么办?”孔贵无奈,又吩咐道童:“再给你华
二叔熬点粥来罢。”两个道童就有些不愿意,嘟嘟嚷嚷地两个人去熬粥,这
个把米里搭一把沙土,那个就把咸菜拿尿泡了,说:“给他爱吃不吃!”工
夫不大,把粥熬熟了,给华云龙端过去。华云龙一闻,打鼻子里就嗅见粥香。
正是:“饿咽糟糠甜似蜜,饱饫烹宰也无香。”华云龙刚要喝,就听外面打
门说:“借光您哪。华云龙在这里没有?”华云龙一听,是济公的声音。吓
得惊伤六叶连肝肺,吓坏三毛七孔心。雷鸣一听,哈哈大笑说:“华云龙你
这可跑不了了,你别听和尚在前面叫门,你往后跑他能后面等着;你往东,
他在东边截着;往西,他在西边堵着。你不用打算跑。”华云龙说:“众位
给我讲讲情,我先躲着。众位给我求求和尚行不行?我给众位叩头。”雷鸣
是好人,见云龙苦苦的哀求,说:“你出去且躲。我们见了济公,给你求情。”
华云龙赶紧出去。躲在西配房的北墙极角。陆通说:“我没见过和尚,我也
躲出去。”雷鸣这才叫小道童去迎接济公。书中交代,济公打哪来呢?自从
白天济公由大柳林拿着杨明的银子,回到酒馆。柴、杜二人等急了,见和尚
回来,柴头说:“师父出恭,怎么这半天?”和尚把银子掏出来,往桌上一
搁。柴头说:“这是哪来的银子?”和尚说:“对你说,工夫大,得等着,
有好处。”跑堂一看,心说:“这个和尚不老实,必是个贼,偷来的银子。”
和尚给了酒饭帐,刚要走,就听众饭座有人说:“二哥,你瞧咱们龙游县好
几任知县,都是贪官。好容易升来了这位吴老爷,真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
没想到南门外头秀才高折桂家花园子闹妖精,请了一位叶半仙捉妖,妖没捉
成,却把脑袋没了。一无凶手,二无对证。北门外高家钱铺门口,无缘无故
砍死一个叫刘二混的,也没凶手。这两条命案,知县就担不了,恐怕要革职。”
柴头一听,说:“师父,你知南门外高家花园子死的这个老道,跟北门高家
钱铺门口死的这个是谁杀的?”和尚说:“你两个人少说话,少管闲事。岂
不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不用管人家的事。”柴头碰了个钉
子。三个人出了酒馆,柴头说:“咱们住店罢。”和尚走过好几座店,都不
住。来到一座德兴老店,和尚进去。伙计说:“三位来了。”和尚说:“来
了。有上房么?”伙计说:“上房有一位大师父住着,你住配房罢。”三个
人来到东配房。和尚说:“柴头,你猜方才众人说本地那两条命案谁杀的?”
柴头说:“方才问你,你又不说。我不问你,你又问我。”和尚说:“方才
是茶馆,莫谈国事。这是店家,就同家里一样,可以讲得。”柴头说:“你
说是准杀的?”和尚说:“凶手杀的。”柴头说:“我也知道是凶手。凶手
是谁?”和尚说:“凶手是杀人的那个。”柴头说:“你是开玩笑吗?”和
尚用手一指,说:“你瞧,凶手来了。”柴头只听外面一声叫喊。往外一看,
不知凶手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德兴店班头见凶僧蓬莱观济公找淫贼
话说济公同柴头、杜头三个人在店中正提说龙游县这两条命案。柴头问:
“和尚,知道不知道?”和尚用手望外一指说:“你瞧,凶手来了。”柴头
往外一看,听外面一声叫喊“阿弥陀佛”,由外面进来一个和尚,身高九尺,
头大项短,披散着发,打着一道金箍。面如喷血,粗眉大眼,两只眼朔朔的
放光。穿了青僧衣,肋下佩着戒刀。伙计就嚷:“大师父回来了。酒菜都预
备齐了。”那和尚说:“罢了。”说着话进了北上房。柴头说:“师父你瞧
这个和尚,长的甚凶恶。”济公说:“不用管他,咱们要酒要菜。”当时叫
伙计要酒要菜。吃喝完了,济公说:“伙计,你给我说一声,告诉住店的,
说我们这东配房住着一位大师父,两位在家,别的屋中不准哼哼咳嗽。要吵
了和尚,和尚就到他们屋里去咳嗽一夜。”伙计说:“我不管这个事。”济
公说:“我不叫你白说,我给你一块银子。”掏出一块银子,有二两多重。
伙计一瞧,说:“和尚你真把银子给我,我就说。”和尚说:“给你,我和
尚有钱,就爱这么花。”伙计接过银子去就嚷:“众位住店的听真,我们这
东配房住着一位和尚,两位在家人。和尚说,不叫别的屋里哼哼咳嗽。谁要
一咳嗽,和尚上谁屋里去咳嗽一夜。”济公说:“伙计,你回来。你说,住
店客人睡觉老实点睡去。要在一个屋里凑合,我和尚知道,也上他们屋里凑
着睡去。”伙计说:“这话我可不敢说,我怕人家打我。”济公说:“你要
说,我再给你一块银子。”伙计说:“你给我银子我就说。”柴头说:“师
父,你这是有银子白受用。”和尚说:“我愿意这样花。”又给了伙计一块
银子。伙计又给照样说了一遍。旁边屋里住店的一听,赶紧叫伙计给我搬屋
子。伙计说:“做什么?”住店的这个人说:“我是痨病,爱咳嗽,我趁早
躲开些儿好。”伙计说:“不要紧,你睡你的,我为得几两银子。这个和尚
是半疯,不用管他。”说着话,伙计到前面去。济公同柴头、杜头也睡觉。
柴头、杜头枕着包裹,和尚头枕着茶壶,睡到有二更天,和尚把茶壶也弄碎
了,弄了一炕的茶。和尚就喊:“了不得了,杀了人了!快救人哪!”吓得
掌柜的、伙计全起来了。伙计跑过来一瞧说:“怎么了?”和尚说:“我要
出恭。”伙计说:“你要出恭,你怎么嚷杀人?吓我们!”和尚说:“我要
不这么说,你们就不出来了。我叫你起来,跟我出恭去。”伙计说:“你出
恭有茅房,我不跟你去。”和尚说:“你给我打着灯笼,跟我去出恭。不叫
你白跟着,我给你五两银子。”伙计说:“真的。”和尚说:“我不说瞎活。”
伙计就把灯点着,跟了和尚奔茅房。和尚说:“你就在茅房外头立着,把灯
笼举高的,不许探头探脑往里瞧。要瞧一瞧,五两银子我就不给。”伙计说:
“就是罢。”和尚进了茅房,一使验法,跳墙出去,直奔蓬莱观。走到树林
里,见陆通正拿棍打华云龙的英雄氅。和尚用僧袍把脑袋一蒙,向陆通喊了
一声,把陆通跌了一个筋斗。三面截着,叫陆通奔向蓬莱观。罗汉爷后面跟
着,来到蓬莱观门首。等陆通进去,里面乱完了,和尚这才一拍门,说:“借
光。华云龙在这里没有?”吓得华云龙央求众人给讲情,他同陆通躲在院内。
杨明叫道童掌灯,众人出来迎接。一开门,众人过来行礼。和尚哈哈一笑说:
“你们都在这哪。”杨明说:“是,师父打哪来”济公说:“我由龙游具来。”
杨明说:“师父请里面坐。”和尚点头,进了庙门。小道童把门关好。众人
围着来到西配房。和尚一瞧,床桌上有酒有菜,就在靠北墙椅子上面向南坐
下。杨明说:“师父喝酒罢。”斟了一盅酒递给济公。孔贵就在和尚对面椅
子上坐下。他本是矮子,向椅子上就一蹿。和尚一抬头,说:“这位道友贵
姓呀?”孔贵赶紧跳下来说:“弟子姓孔叫孔贵,人送小号矮脚真人。”和
尚说:“坐下坐下,不要拘束。”孔贵刚跳上椅子坐下,和尚说:“道友,
你出家多少年了?”孔贵又跳下说:“弟子是半路上出家的,有七八年了。”
和尚说:“坐下说话。”孔贵又跳上椅子坐下。和尚说:“庙内有几位令徒?”
孔贵又跳下来说:“四个童子。”和尚说:“别拘束,坐下坐下。”陈亮一
瞧也乐了,说:“孔二哥,你坐着说罢。你不知道师父的脾气,最好耍笑。
瞧你身材矮,跳上去跳下来,这是成心和你作玩。”济公哈哈一笑说:“好
陈亮,我正要瞧海里蹦,给你说破了。”孔贵说:“师父,你我一家人,别
瞧海里蹦呀,师父喝酒罢。”这时,外面华云龙直央求陆通,给陆通叩头说:
“陆贤弟,你把英雄氅给我罢。”陆通本是肉眼佛心人,见华云龙一磕头,
他就把英雄氅给了他,华云龙说:“陆贤弟你蹲下来,我踏着你的肩头,趴
窗户。我要瞧瞧这个颠和尚什么样?”陆通说:“你瞧瞧就下来。不然,我
摔个球囊的。”华云龙说:“就是。”踏了陆通的肩膀。贼人一趴背墙的窗
户,往里一瞧,见和尚面向南坐着。华云龙一想:“我叫他明枪容易躲,暗
箭最难防。我一镖把他打死,省得他拿我。”想罢掏出镖来,照定和尚后脑
海就是一镖。和尚一闪身,这镖正打在孔贵的椅子上。吓得孔贵跳下椅子说:
“无量佛,无量佛!”和尚说:“哟,好东西,你要谋害和尚。陆通,你把
他腿攒住,别叫他跑了。”陆通在外面就答应喊嚷:“攒住了!”和尚站起
来,往外就要走。孔贵赶紧拦住说:“师父,你老人家要拿他。哪里都拿得
了,何必在我这庙里拿他。这要送当官,在我庙里拿的,连我得跟着打官司,
我就跟他是一党。师父慈悲慈悲罢。”杨明也说:“师父,你老人家今天看
在我等的面上饶了他。孔贵已然是出家有好几年了,别叫他受了连累。师父
慈悲慈悲罢。”和尚说:“也罢。既是你等大众给华云龙讲情,我看在你等
面上,今天我不拿他。陆通,你攒着华云龙的腿,把他隔墙摔出去。外面是
山涧,把他摔到外面,滚下山涧喂了狼罢。”陆通本是个浑人,说什么听什
么。他就攒着摔华云龙的腿,隔着庙墙往外一摔。也不知华云龙摔死没摔死,
暂且不表。陆通把贼人摔出去,他这才来到西配房屋中。睁眼一瞧,见和尚
一脸的泥,头发有二寸多长。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丝绦,疙里疙瘩。光
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猛英雄上下直打量和尚。杨明说:“陆通你还不
给师父行礼。”陆通说:“这不像师父!”济公说:“好东西,你说不像师
父,你瞧我样儿不好。”当时把僧袍往脑袋上一蒙,冲他喊了一声。吓的陆
通往外就跑。杨明说:“怎么了?”陆通说:“好利害。”杨明说:“你进
来,快给师父叩头罢。”陆通这才跪向济公行礼。济公说:“给你怕不怕?”
陆通说:“怕了,师父别喊了。”杨明说:“师父喝酒罢。”济公喝了一杯
酒,叹了一声。杨明就问:“师父怎么了?”和尚说:“我瞧着你五个人脸
上气色不好,必有大凶危险。不出一个月之内,你五个人有性命之忧。”杨
明众人一听,大吃一惊。知道济公说活必应,赶紧说:“师父,你老人家得
救我们!”和尚说:“你们要听我和尚的良言相劝,这一个月之内,你五个
人要出了蓬莱观,可以趋吉避凶。要不听我的话,一个月之内,你五个人别
出蓬莱观有性命之忧。我可不救了。你们可别说我和尚心狠。”杨明、孔贵
说:“就是。我们一个月不出去,谨遵师父之命。师父在这里可以住几天再
走。”和尚说:“我还有事情,少时就走。”大众说着话,天色大亮。和尚
说:“我要走了。我嘱咐你们的话,可要记住了。”大众点点头,送济公够
奔外面。和尚直到庙门,又谆谆嘱咐一遍。和尚这才顺山坡下山。刚一进城,
来到十字街,只见由对面来了许多的官兵。有几位班头锁着两个人,正是柴
元禄、杜振英。和尚按灵光一算,早已明白。不知柴、杜二位班头因何被人
锁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丢公文柴杜被捉说假话圣僧投案
话说济公刚走到十字街,见许多的官兵衙役锁着柴元禄、杜振英。书中
交代,一支笔难写两件事。怎么柴、杜二位班头会被人锁上呢?这其中有一
段隐情。和尚由店里起来说出恭,柴、杜二人在屋中等候。工夫大了,不见
和尚出恭回来。柴头可就说:“杜贤弟,你瞧和尚真是半疯。把茶壶弄碎了,
洒了一炕的茶,把包裹也沾湿了。”杜振英说:“打开包袱瞧瞧罢,也许海
捕公文①也湿了。”二人把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文书湿了一个尖角。虽有油纸
包着,日子多了,油纸磨破了,故此印进水去。二人把文书拿出来了,放在
炕上。又等了半天,和尚还不进来。柴头说:“咱们瞧瞧去,和尚又许出了
岔子。”二人出了东配房。来到茅房一瞧,见伙计拿着灯笼在茅房外头站着
发愣。柴头说:“我们那位和尚出恭,还没出完呢?”伙计也等急了,探头
往里一瞧,和尚踪迹不见。伙计说:“怪呀,怎么会没有了?”柴头说:“怎
么啦?”伙计说:“我瞧着和尚进了茅房,怎么会没有了?”柴头说:“是
不是和尚走了?”杜振英说:“真是被你猜着了。”说着话二人转身往回走。
只见由东配房他们住的房里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夜行衣,拧身上房。柴头、
杜头一愣,这个时节要追也追不上。柴头说:“快到屋里瞧瞧丢了东西没有。”
二人赶紧来到屋中一看,办华云龙的海捕文书没有了。柴头就嚷起来,伙计
过来问:“什么事?”柴头说:“我们丢了东西了。”伙计说:“这倒不错。
你们来了三个人,剩了两个。反说丢了东西,打算讹我们可不成?你打听打
听我们这店里,开了不是一年半年。都要这样讹起来,我们的买卖就不用做
了。”柴头是真急了,伙计一吵闹,掌柜的也过来。这个店的东家,原本是
龙游县的三班总头杨国栋。在本地很是人物,无人不知。今天掌柜的过来一
问,伙计说:“他们来了三个人。有一个和尚,也不知哪去了。他们两个人
还说丢了东西。”掌柜的一听说:“好,这必是和尚把东西拿了走,他们活
局子①讹咱们。伙计,你问问住居的众位客人去,丢东西没有?要丢了东西,
跟他们两个人要!”伙计就嚷:“众位住店的客人,瞧瞧屋里丢东西没有?
要丢了,趁早说。”各屋里全点上灯。伙计按着屋子问,里面都答话说没丢
什么。问来问去,问到上房屋里,没人答话,伙计说:“上房的大师父丢东
西没有?”连问了数声,屋里并不答言。伙计一推门,门虚掩着。伙计进去
一瞧,里间屋子有灯光,伙计刚一掀帘子,“哟”了一声,吓的掉头往外就
跑。掌柜和众伙友一瞧,这个伙计颜色都变了。大众就问:“怎么了?”这
个伙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缓了半天,说:“我的妈,吓死我了!”大众来
到上房一看,见那个秃头和尚的大脑袋掉在地下,死尸坐在椅子上。半倚半
靠,掌柜的一瞧说:“别叫东配房那两个人走了!这必是他们一同来的那个
穷和尚,把这个秃头和尚杀了跑了。”大众一想,这话对。赶紧来到东配房,
就把柴元禄、杜振英堵住。掌柜的说:“穷和尚杀了人跑了。你两人必知道。
人命关天,我担不了,咱们是一场官司。”柴元禄、杜振英实不知情,哪能
应答。大众一吵,嚷了半夜。掌柜的说:“众位别叫这两人走了。”当时叫
地保给县里送信。少时,该班头役官兵都来了,刘头说:“你们二位,打官
司去罢。”哗啦一抖铁链,把柴元禄、杜振英锁上。柴头说:“众位班头锁
①海捕:旧时对逃亡或隐藏的人犯,以文书形式通行各地,犹如后来的通缉。
①活局子:即“设圈套”之意。
我们,因为什么?”刘头说:“你们二位不必分说,有什么话到堂上说去。”
柴元禄、杜振英把公文丢了,本来着急。这又出了人命案,心中暗恨和尚。
天光亮了,众官兵衙役拉着柴元禄、杜振英够奔龙游县去过堂。出了杨家店,
刚走到十字街,济公由对面来了。和尚一瞧说:“好的,你们这两行人,到
底是晕天亮。还要把花把的瓢摘了。摘了,不急付流扯活,可叫翅子窑的鹦
爪孙把你们两个浮住。这还得叫我跟着打官司。”柴头、杜头一听和尚这话,
把眼都气直了。书中交代,和尚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原本是江湖黑话。晕天,
就是夜里,把花把的瓢摘了,是拿刀把和尚杀了。不急付流扯活、叫翅子窑
的鹦爪孙浮住,说是不跑被官人拿住。柴头一听,说:“好和尚,谁教给你
这些话?”和尚说:“不是你们两人教给我的吗?”官人一听说:“大师父
是朋友,全说了。官司你打了罢。”和尚说:“打了。好朋友做好朋友当。”
小伙计散役过来,一抖铁链,把和尚锁上,拉着就走。这个散役说:“和尚
真是好朋友。”和尚说:“那是。冲这一手,喝你的酒多不多?”这个散役
本是新当差的,一听和尚要喝酒,他说:“你走罢。你喝我的酒,你真是得
了屋子想炕。”和尚说:“你这东西,给脸不要脸。我和尚冲你官司不打了!”
说着话,和尚一抖铁链上了房。刘头一瞧,过来打了伙计一个嘴巴说:“你
这是把差事挤走了,你担得了?”小伙计也不敢言语。刘头说:“大师父请
下来。喝酒我请。”和尚说:“我冲你官司打了。”说着话,和尚窜下来,
说:“刘头贵姓呀?”刘头说:“大师父这是存心。叫我刘头,又问我贵姓。”
和尚说:“你请我哪喝?”刘头说:“龙游县衙门对过,有一座大酒饭馆,
什么都有。你想吃什么要什么,我决不吝惜。我那里有帐,现钱我可没有。”
和尚说:“就是罢。”说着后来到龙游县衙门对过。一瞧,路南的酒馆字号
是“三义居”。和尚同众人进了酒店,来到后堂落座。刘头说:“和尚你是
好朋友,不能叫我们费事。你回头把案全说了。”和尚说:“全说。一点不
留。”刘头说:“南门外头那案是你罢?”和尚说:“是我。”刘头说:“北
门外高家钱铺门口那案也是你罢?”和尚说:“是我。有什么话,吃完了再
说。”刘头说:“也好。回头吃完了饭,到班房,你把案一说,一写单子递
上去,就得了。”和尚说:“先吃。伙计过来!”柴头、杜头知道和尚这是
没安好心,要吃人家。伙计过来问:“大师父吃什么?”和尚说:“你们有
什么?”伙计说:“应时小卖,上等海味席,一应俱全。”和尚说:“你给
我办一桌上等海味席,五斤陈绍。”伙计答应,当时擦抹桌案。菜碟摆好,
酒烫热了,干鲜果品、冷荤热炒,摆了一桌子。和尚说:“柴头、杜头,你
们两个人不吃,瞧我吃。”和尚又吃又喝。刘头一瞧,心说:“和尚这是想
开了。这几条人命,反正一定案,就得当时立斩之罪。”见和尚吃了个酒足
饭饱。叫伙计一算帐,共合十两四钱。刘头说:“写我的帐。”这才带领和
尚与柴、杜二人,一同来到衙门班房。刘头说:“和尚你说吧。南门外秀才
高折桂的花园里,请了老道叶秋霜捉妖,在法台上,老道的脑袋没了,是怎
么一段事?”和尚说:“我不知道。”刘头说:“你这就不对了。方才你说
南门外的案子是你做的,你怎么又不认了。”和尚说:“我说的是南门外我
偷过一个小鸡子,人命案我可没做过,我没有那么大胆子。”刘头说:“北
门外高家钱铺门口,无缘无故一刀之伤,脖胫连筋。那条命案是你呀?”和
尚说:“不是。我在北门外,那一天在高家钱铺门口,捡了一个大狸花猫。
我偷了走,别的我不知道。”刘头说:“你这可是不对。我没问你偷鸡偷猫
的案。东门外杨家店杀死秃头和尚,这总是你了?”和尚说:“那我更不知
道了。”刘头说:“你这时不说,回头等老爷一升堂,用刑一拷,三推六问,
你也得招认!那就晚了。”和尚说:“我真不知道。那也无法。”众班头赌
气,也不问了。有人进去回禀老爷。老爷当时传壮皂快三班,立刻升堂,吩
咐带和尚。不知济公上堂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龙游县日办三案二龙居耍笑凶徒
话说济公来到衙门,工夫不大,老爷升堂,吩咐带和尚。济公来到大堂
一站。见这位老爷,五官端正,一表非俗。老爷往下面一瞧:“你这僧人,
见了本县为何不跪?”济公说:“老爷为官,官宦自有官宦贵,僧家也有僧
家尊。我又不犯国法王章,这里又没有佛祖,我跪的是哪个?”老爷一听说:
“你这僧人叫什么?在哪里庙里出家?”和尚说:“老爷要问,我乃是灵隐
寺济颠和尚。老爷可知道济公的名头高大?”老爷一想:“济公乃是秦相的
替僧,焉能这个样子?”心中有些不信。老爷说:“你是济颠,东门外杨家
店内脱头和尚被杀,你必知情?”和尚说:“我一概不知。”老爷说:“你
既是灵隐寺的济颠,来此何干?”和尚说:“老爷要问,我是奉秦相谕,带
着临安两个班头出来办案,捉拿临安盗玉镯凤冠的贼人华云龙。”老爷吩咐:
“把两个班头带上来。”立刻把柴、杜二人带上公堂。柴元禄说:“老爷在
上,下役柴元禄给老爷请安。”杜振英也给老爷行礼。老爷问说:“你两个
人是临安的班头?”柴元禄说:“是下役在临安太守衙门当捕快
①。”老爷说:
“既是你们出来办案,可有海捕公文?拿来我看。”济公说:“老爷要问公
文,是昨天晚上在店里丢的。”老爷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说:“没这么巧
事。大概我抄手问事,万不肯应。先把和尚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打完
了再问。”旁边皂班一声答应,过来就把和尚拉下堂去。和尚就说:“我要
挨打了。”连嚷了两声。皂班说:“和尚你嚷也不行,快趴下,叫我们费事。”
正在这般光景,只听外面一声叫嚷:“千万别打,我来了!”说着话由外面
跑进一个人来。直奔公堂之上,道:“老爷千万别打和尚。下役尹士雄,我
认得这是灵隐寺济公。”知县说:“尹士雄你怎么认的?”尹士雄说:“当
初救徐治平徐大老爷,我在秦相府阁天楼盗五雷八卦天师符,我见过济公一
次。老爷,打不得的!”书中交代,尹士雄怎么会在这衙门当官人呢?只因
前者在临安秦相府盗五雷八卦天师符之后,搭救了徐治平。后来徐治平连登
科甲,榜下即用知县。尹士雄去找徐治平,要跟徐治平去当差役。徐治平说:
“你是我救命的恩人,你跟我当差,我坐着叫你站着,我居心不安。要叫你
坐着,又不成规矩。我给你荐举一个地方去当差罢。”就把尹士雄荐在龙游
县。吴大老爷跟徐治平乃是同窗知己的朋友,也不能错待了尹士雄。就留下
他叫他当八班的班总。今天尹士雄正在外面班房坐着,听说要打济颠和尚,
尹士雄一想:“要是济颠和尚,我认识,我去瞧瞧去。”故此这才来到公堂。
一看,果然是济公。尹士雄赶紧回禀老爷。老爷听说,急忙下了坐位,上前
说:“圣僧千万不可见怪,弟子是一时的懵懂。今请圣僧上坐。”和尚说:
“老爷说哪里话来,你不知不为罪。”知县忙忙赔礼,说:“弟子久闻圣僧
大名,善晓过去未来之事,佛法无边。现在弟子这龙游县出了三条命案,都
是一无凶手,二无对证。求圣僧你老人家给占算占算罢。”济公说:“不用
占算。老爷把文房四宝拿来,我和尚给你写出来好不好?”老爷一听,赶紧
取过纸墨笔砚,交与济公。济公背着人,在袖口里写好封好。和尚说:“老
爷,你把我这张字柬带好。等着你到东门外杨家店验完了尸回来,那时轿子
一落平,你打开我这张字柬瞧。这三条命案,我都给你写明白。可别早打开。
如早打开,可不灵了。”知县吴老爷点头,接过字柬一看,上面画一个酒坛
①捕快:即追捕犯人的公人。
子,钉着七个锯子。这是和尚的花样。老爷把字柬收好,和尚说:“老爷,
你派你的两位班头杨国栋、尹士雄跟我和尚办案去。叫我这两个班头暂在衙
门歇歇。”知县答应,叫杨国栋、尹士雄跟圣僧去办案。两位班头答应,跟
着和尚下堂,一同出了衙门。尹士雄说:“圣僧一向可好?”和尚说:“好。
没有病。”尹士雄说:“杨大哥,我听说嫂嫂不是病着么?”杨国栋说:“不
错。”尹士雄说:“大哥你给济公叩头,求求他老人家。真称得妙药仙丹,
手到病除。无论什么病,都能治的好。”杨国栋一听,立刻给和尚行礼,说:
“圣僧慈悲慈悲罢,给我点妙药灵丹。”济公说:“不要忙。丹药倒有,咱
们先办案去要紧。”尹士雄说:“师父上哪去办案?”和尚说:“上五里碑。”
这两个人一瞧,和尚往前走三步,往后退两步。尹士雄说:“圣僧你怎么这
样走?什么时候走得到呢。快点走呀。”和尚说:“我要快走,你两个人跟
得上么?”杨国栋说:“跟得上。”和尚迈步“踢踏踢踏”就走,电转星飞。
这两人随后就追,展眼之际,和尚没影子了。这两个人一想,快追罢,反正
同到五里碑相见。两个人一追,焉想到和尚藏在小胡同里。等这两个人追过
去,和尚由小胡同出来,慢慢往前走。走了不远,见路西里有一座酒馆。掌
柜的姓孙,正拿笔写花帐。到节下一算,说多少是多少。多写两笔,人家也
不查细帐。掌柜的翻着帐,拿着笔正要往下写。和尚迈步进去说:“辛苦,
掌柜的姓孙吗?”掌柜的说:“我姓孙。什么事?”和尚说:“你跟龙游县
的三班班总杨国栋是拜弟兄是不是?”掌柜说:“不错。”和尚说:“杨国
栋的媳妇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掌柜的一听,吃了一惊。一着急,笔往下
一落,把帐上画了一道黑圈。自己一瞧,反把帐都勾了。掌柜的说:“和尚
你怎么知道?”和尚说:“今天早起,杨头到我的庙里去,讲接三焰口。他
说五个和尚接三,七个和尚放焰口,搭鬼面坐。我说七个人接三,十一个人
放焰口,搭天花座。临完了唱一出四郎探母,代打脸挂胡子。”掌柜的一听,
说:“你们庙里焰口真热闹。”和尚说:“热闹。杨头告诉我说,叫我顺便
来给个信。故此我才来送信。”掌柜说:“大师父劳驾。里面坐,喝碗茶,
吃盅酒罢。”和尚说:“好。我正想喝酒。”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拿了两壶酒
给和尚喝。掌柜的说:“我跟杨头换帖,我不能不去。回头先到饽饽铺定一
桌饽饽。记我的帐。”那几个伙计说:“素日杨头跟咱们都不错。咱们大家
送份公礼,到布铺撕八尺蓝呢,叫刻字铺做四个金字,要‘驾返瑶他’。”
大众说:“就是罢。”和尚喝完了酒,说:“我走了。”大众还说:“劳驾。”
和尚无故给人家报丧,诓了两壶酒吃。出了酒店,慢慢往前走,来到十字街。
和尚抬头一看,见路南有一座酒饭店,字号是“德隆居”。刀砧乱响,过卖
传菜,里面酒饭座挤不动,偏挤满了。对过路北也有一座酒饭馆,字号“二
龙居”,里面一个饭座没有,掌柜的坐在店内冲盹,跑堂的坐着发愁,灶上
空敲擀面仗。和尚迈步进了二龙居。和尚说:“伙计,你这屋里怎么这样清
净?”伙计说:“大师爷别提了。先前老掌柜的在日,这屋里的买卖,龙游
县是要算头一家,谁不知二龙居?现在我们老掌柜的去了世。我们少掌柜的,
可就差得多。真是买卖在人做。他一接手,买卖就不好。又偏巧我们这屋里
的伙计出去,在对过开了一座德隆居。虽然说船多不碍江,可是人家那屋里一
天比一天好,我们一天不如一天。昨天卖了八百多钱,大家吃了,今天还没
开张。我是这屋里的徒弟。我打算赌口气,多买点货,跟对过比着卖。他卖
一百二的菜,我卖一百。无奈我有心没力。”和尚哈哈一笑,说:“你愿意
多卖钱不愿意?”伙计说:“怎么不愿意?”和尚说:“你既愿意,我有主
意。”罗汉这才施佛法大展神通,要在二龙居招酒座,捉拿凶手。不知后事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听闲言一怒打和尚验尸厂凶犯吐实情
话说济公来到二龙居,听伙计一说,和尚说:“你愿意多卖钱不愿意?”
伙计说:“我愿意多卖钱。可是你瞧,没有多少货。就是几斤肉,还有十几
斤面,有一只小鸡子,酒也不多。就是有座没东西,怎么多卖钱?”和尚说:
“不要紧。有水没有?”伙计说:“后头有井。”和尚说:“有水就得有酒。
你就打水当酒卖,我准保没人挑眼。我能叫你当时卖一百吊钱。我叫掌柜的
摇摇算盘。叫灶上小勺敲大勺。我要两壶酒,你就唱白干两壶。叫他们嚷卖,
回头就有座。做饭馆子的买卖,是要热闹才好。”伙计也是穷急了,就依着
和尚主意,告诉掌柜的摇算盘,灶上就敲勺,摔擀面杖。和尚说:“来两壶
酒。”伙计喊道:“白干两壶。”掌柜的、众人全都答应,喊嚷卖呀。伙计
刚把酒给和尚拿了来,外面进来了酒客,伙计一瞧,认得是对过杂粮店的陈
掌柜。素常这位陈掌柜最恼喝酒的人。他屋里的伙计,要一喝酒,被他知道
就不要了。今天他自己刚吃完饭,在门口漱口,心里一迷,进了二龙居说:
“来两壶酒。”伙计知道陈掌柜素不吃酒,就问他道:“陈掌柜,今天怎么
也要喝酒?”陈掌柜把眼一瞪,说:“我要喝。你管我么!”伙计碰了个钉
子,给他拿了两壶酒过来。陈掌柜心里一明白,自己一想:“我刚吃完饭,
我又不喝酒,怎么心里一糊涂就要喝酒呢?”自己再一想:“既然要了,我
倒尝尝酒是什么味。”他不喝酒的人,今天也喝上了。这个时节,又进来一
个酒客。两眼发直,手里端着一个碗。买了三个钱的韭菜花,一个钱香油。
他出来买东西,走到二龙居门口,心里一迷,进来坐下说:“来两壶酒。”
伙计答应,把酒拿过来。这个人忽然明白了,自己一想:“我家的饭没吃完,
怎么我进来要酒呢?”自己正发愣,外面又是进来一个人。也端着一个碗,
里面有两块豆腐,原本家里等作做菜。走在酒店门口,自己不由的进来了,
坐下就要酒。伙计把酒拿过来。这才明白了,回想家里等着做菜,叫我买豆
腐。自己说:“干什么进来要两壶酒吃呢?”这个说:“我有韭菜花,你把
豆腐搁在内拌着,咱们两个喝罢。我也没打算成心来喝酒。”这两人也喝上
了。三五成群,直往里走,忽见外面进来一人。手里拿着五包菜,进来坐下,
自言自语说:“老二,给你一包。老三,给你一包。老四,给你一包。老五,
给你一包。伙计,来十壶酒,先来六个菜。你们哥四个,想什么要什么。”
伙计一瞧,见他一人好像跟几个人说话。也不知怎么回事。书中交代,这个
人原本是拜兄弟五个,他行大。请四位兄弟吃饭,它定的是德隆居。那四个
人进了德隆居。他一迷糊,仿佛瞧见那四个人都在这里坐着,因此把酒菜要
了。伙计给端了来,他这明白了。自己一想:“这是二龙居。”已然把菜要
了,也无法了。即到德隆居一瞧,那四个人等着他,还没要菜。他把四个人
叫过来。少时,酒座就满了。伙计也忙不过来了。人一多,酒都打完了。伙
计一想,没酒打凉水。当时到后面打了一桶凉水,倒到酒坛子里拿酒壶灌了,
就给酒座拿过两壶去。刚给拿过去,那位酒座就叫:“伙计过来。”伙计一
想:“了不得了,必是给凉水,不答应了。”伙计赶紧过来说:“大爷什么
事。”这位酒客说:“你们这酒怎么改了?”伙计说:“许是打错了。”这
位酒客说:“这个酒比先前的好得多。要是老卖这个酒,我就每天来吃。”
伙计一想:“真怪!怎么给他凉水,他反说好呢?”屋中酒客,随来随往,
拥挤不堪。只见由外面又进来两个人。头里这人是青白脸膛,两道短眉毛,
一双三角眼,莺鼻子,俏下颏,两腮无肉,穿着一身青,歪戴着帽子,肩披
着大氅。后面跟定一人,也是兔头蛇眼,龟背蛇腰。这两个人一进来,众酒
客全嚷:“三爷四爷,这边喝罢。”这两个人说:“众位别嚷。”走进来就
在和尚后面一张桌子坐下。伙计一瞧,是这两个人,就一皱眉,知道这两个
人素常净讲究嘴上抹石灰白吃。伙计无奈,过来擦抹桌案说:“二位要什么
酒菜?”这两个人要了两壶酒,两个菜,喝上了。和尚一回头说:“二位才
来呀。”这二人没听见,也没答话。和尚把桌子一拍说:“我和尚让好朋友,
不理我还罢了。就凭你们两个忘八,也在这里充好朋友不理我。我和尚二十
顷稻田地、两座庙,都花在你们媳妇身上,把你们养活了。这回不理我,充
好朋友。”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和尚是骂谁,也不能答话。众酒饭客可都知道
和尚是骂这两个人。众人心说:“敢情这两个人是忘八,不是好朋友。”都
拿眼瞧着这两个人。和尚直骂,这两个人有一个说:“我问问他骂谁呢。”
说着话,就站起来。那个说:“老四,你坐下。和尚说二十顷稻田地、两座
庙都花了,花在你家里。你去问他是吗?”这个说:“别胡说,那是花在你
家里!”这个说:“你既不认得,你何必去问他?”说着话这个又坐下了。
和尚说:“我骂的是你!”两人一听这话,真急了,站起来说:“和尚你骂
谁呢?”和尚说:“我二十顷稻田地、两座庙都花在你们家里,你二人媳妇
身上。今天叫我做衣裳,明天叫我打镯子。你们两人见我穷了,不理我了。”
这两个人一听这话,气得颜色更改,说:“好和尚,你认得我们两个人是谁?
只要你说出我二人的名姓来,就算你把二十顷稻田地花在我们女人身上了。”
和尚一听,说:“你叫抓天鹞鹰张福,行三。你家里就是两口人,你媳妇是
白脸膛,今年二十五岁。你叫过街老鼠李禄,行四。你家里也是小两口。你
媳妇是黑黄脸膛。我花了许多钱,你还不知道?连你们家里有几床被,我都
知道。”这两个人一听,真急了,就要跟和尚动手。和尚说:“要打,咱们
外头街上打去,别连累人家的买卖。”说着话,张福、李禄同和尚三人出了
酒店。张福、李禄就要揪和尚。和尚围着这两个人绕弯。拧一把,掐一把,
这两个人老揪不住和尚。张福急了,抡拳照着和尚脑袋就是一拳,正打在后
脑袋上。直仿佛打在豆腐上,扑的一下,拳头打在脑袋里去,立刻花红脑浆
迸流。和尚说:“你可打了我了。”翻身栽倒,蹬蹬腿,咧咧嘴,和尚气绝
身亡。张福大吃一惊,心说:“好糟脑袋!我一拳就会打碎了。”本地面官
人过来说:“好,你们打死人了。”张福说:“是李禄打死的。”李禄说:
“是张福打死的。”官人说:“你们二人不用争论,到衙门再说去罢。”哗
啦一抖铁链,把两个人锁上。刚要带着走,就见由正东上鸣锣开道。说:“闲
人躲开,县太爷轿子来了。”书中交代,知县是坐着轿子,到东门外杨家店
去验尸。带着刑房仵作①,来到杨家店。仵作找本地面官人,给预备五十斤酒,
洗洗手。要一领新席,一个新锅。地方姓干,叫干出身。赶紧跑来说:“众
位头儿闭闭眼罢。验完了,我必有个面子。”仵作说:“就是。你给预备半
斤酒洗洗手。”当时一验,仵作一报说:“皮吞肉卷,生前致命。一刀之伤,
并无二处。”先生写了尸格。老爷把店里掌柜的叫过来一问:“这个和尚被
谁杀死,你可知道?”掌柜的回老爷:“昨日三更,不知被谁杀死?”老爷
问:“他在这里住了多少日子?几个人住店?”掌柜的说:“就是他一个人,
住了二十三天。”老爷说:“你店里几个伙计?谁跟和尚不对?”掌柜的说:
“八个伙计,都在这里。没有跟和尚不对。”老爷吩咐:“你且把死尸成殓
①仵(
wù)作:旧时官府中检验尸首的役吏。
起来。”掌柜的答应。老爷吩咐打轿回衙。仵作找地方问:“怎么样?”地
方说:“你们几位要面,到对过每位吃两碗,我来算。”仵作说:“我只当
是验完给我们几吊钱哪。哪知叫我们吃面。我们也不吃,底下有事。咱们再
说。”赌气跟着老爷的轿子,一同回衙。刚走到十字街,官人过来说:“回
禀老爷,打死和尚了!”老爷说:“哪里的和尚?”官人说:“一个穷和尚。
已然拿住两个凶手。”老爷吩咐轿子落平,带凶手。当时把张福、李禄往轿
前一带。老爷一审问口供,焉想到又招出一条人命案来。不知后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