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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  经    (明)张应俞  著

  一类 脱剥骗

  假马脱缎

  江西有陈姓庆名者,常贩马往南京承恩寺前三山街卖。时有一匹银合好马,价约值四十金。忽有一棍,擎好伞,穿色衣,翩然而来,伫立瞻顾,不忍舍去。遂问曰:“此马价卖几许?”庆曰:“四十两。”棍曰:“我买,但要归家作契对银。”庆问:“何住?”棍曰:“居洪武门。”棍遂骑银合马往,庆亦骑马随后。

  行至半途,棍见一缎铺,即下马,放伞于酒坊边,嘱庆曰:“代看住,待我买缎几匹,少顷与你同归。”庆忖:“此人想是富翁,马谅买得成矣。”棍入缎铺,故意与之争价。待缎客以不识价责之,遂佯曰:“我把与一相知者看,即来还价何如?”缎客曰:“有此好物,凭伊与人看,但不可远去。”棍曰:“我有马与伙在,更何虑乎?”将缎拿过手,出门便逃去。缎客见马与伙尚在,心中安然。庆待至午,杳不见来,意必棍徒也。遂舍其伞,骑银合马,又牵一马回店。缎客忙奔前,扯住庆曰:“你伙拿吾缎去,你将焉往?”庆曰:“何人是我伙?”缎客曰:“适间与你同骑马来者。你何佯推?定要问你取。”庆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问我买马,令我同到他家接银,故与之同来矣。他说在你店买缎,少顷与我同去。我待久不见来,故骑自马回店。你何得妄缠我乎?”缎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伞与马?我因见你与马在,始以缎与他。你何通同装套脱我缎去?”二人争辩不服,扭在应天府理论。缎客以前情直告。庆诉曰:“庆籍江西,贩马为主,常在三山街翁春店发卖,何尝作棍?缘遇一人,问我买马,必要到他家还银,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马,在他店拿缎逃去,我亦不知,怎说我是棍之伙?”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来问,即见明白。”其店家曰:“庆常贩马,安歇吾家,乃老实本分人也。”缎客曰:“既是老实人,缘何代那棍看伞与马?此我明白听见,况他应诺。”庆曰:“叫我看伞,多因为他买马故也,岂与之同伙?”府尹曰:“那人去,伞亦拿去否?”缎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真是棍了。欲脱你缎,故托买马,以陈庆为质。以他人之马,赚你之缎,是假道灭虢术也。此你自遭骗,何可罪庆?”各逐出免供。

  吾观作棍亦多术矣。言买马,非买马,实欲假马作罨,为脱缎之术。故先以色服章身,令人信其为真豪富;既而伫立相马,令人信其为真作家;迨入缎铺,诳言有马与伙,令人信其为真实言;至脱缎而走,以一伞贻庆,与缎客争讼:此皆以巧术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断其为假道灭虢,则行人得牛,不几邑人之灾乎?虽然庆未至混迹于缧绁,缎客已被鬼迷于白昼矣。小人之计甚诡,君子之防宜密。庶棍术虽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银而后拐逃

  通州有姓苏名广者,同一子贩松江梭布往福建卖。布银入手,回至半途,遇一人姓纪名胜,自称同府异县,乡语相同,亦在福建卖布而归。胜乃雏家,途中认广为亲乡里,见广财本更多,乃以己银贰拾馀两寄藏于苏广箱内。一路小心代劳,浑如同伴。

  后至日久,胜见利而生奸。一夜,佯称泻病,连起开门出去数次。不知广乃老客也,见其开门往返,疑彼有诈谋;且其来历不明,“彼虽有银贰拾馀两寄我箱内,今夜似有歹意。”乘其出,即潜起来,将己银与纪胜银并实落衣物另藏别包袱,置在己身边;仍以旧衣被包数片砖石放在原箱内,佯作熟睡。胜察广父子都睡去,将广银箱夤夜挑走。广在床听胜动静,出门不归,曰:“此果棍也,非我险遭此脱逃矣。”

  次日,广起,故惊讶胜窃他银本,将店主扭打,说他“通同将我银偷去”。其子弗知父之谋,尤怒殴不已。父密谓曰:“此事我已如此如此。”方止。早饭后,广曰:“我往县告,若捕得那棍,你来作证;不然,定要问你取矣。”广知胜反中己术,径从小路潜归。

  胜自幸窃得广银,茫茫然行至午,路将百里。开其箱,内乃砖石、旧衣也。顿足大恨,顿足大恨,复回原店。却被店主扭打一场,大骂曰:“这贼!你偷人银,致我被累!”将绳系颈,欲要送官。只得吐出真情,叩头恳免。时胜与广已隔数日程途,追之不及,徒自悔恨而已。

  按:纪胜非雏客,乃雏棍也。先将己银托寄于广,令其不疑;后以诈泻开门,候其熟睡,即连彼银共窃而逃。彼之为计,亦甚巧矣。盖此乃“欲取姑与”,棍局中一甜术也。孰知广乃老客,见出其上,察其动静,已照其肝胆。故因机乘机,将计就计,胜已入厥算中而不自知矣。夫胜欲利人之有,反自丧其有,雏家光棍,又不如老年江湖也。待后回店,被其扭打,捻颈哀告以求免,是自贻伊戚,又谁咎也?天理昭昭,此足为鉴。

  明骗贩猪

  福建建旭人邓招宝者,常以挑贩为生。一日,贩小猪四只,往崇安、大安去卖。行至马安岭上,遇一棍问他买猪。宝意此山径僻冷,无人往来,人家又远,何此人在路上买猪?疑之,因问其何住。棍曰:“既前马安也。”宝曰:“既要买,我同你家去。”棍曰:“我要往县。你拿出与我看,若合吾意,议定价方好回家秤银;不然,恐阻程途矣。”此棍言之近理,宝即然之,遂拿一猪与看。棍接过手,拿住猪尾放地上细看,乃故放手,致猪便走。佯作惊恐状曰:“差矣,差矣!”即忙赶捉——不知赶之正驱之也。宝见猪远走,猛心奔前追捉,岂知已堕其术也。棍见宝赶猪,约离笼二三百步,即旋于笼内拿一猪在手,又踢倒二笼,猪俱逃出,大声曰:“多谢你!慢慢寻!”宝欲赶棍,三猪出笼逃走,恐因此而失彼;况棍走远难追,但咒骂一场。幸得三猪成聚,收拾入笼,抱恨而去。

  吾观棍之脱猪也,一邂逅相逢之顷,贼念即生,乃以诡言相哄,致宝深信,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乃始也放猪佯逐,以误其远赶之于前;继也擒猪踢笼,以制其不赶之于后:使人明堕其术而不自知。仓卒装套,抑何谲也!商者鉴之!勿谓暗机隐械,宜为慎防;即明圈显套,尤当加谨。

  遇里长反脱茶壶

  赵通,延平府南平县人也。家世积善,钱粮颇多,差当七图一甲里役。其甲首林钱一者,机智过人,不务生理,第饮赌宿娼,后来家业萧条,无处栖身,只得逃外。通亦不知其何往。

  一日,通与仆往杭贸易,经过浦城,憩息于亭,适见钱一。通遂骂之曰:“这奴才!你逃外数年,户丁不纳,粮差累赔,是何理也?今你见我,你何以说?”钱一被骂不甘,心生一计,向前赔笑曰:“我每欲回,送条编与里长,奈我家中欠人财物甚多,难以抵偿,故不敢回矣。今幸遇里长,如天降下,敢再推辞?况这几年赖里长福庇,开店西关码头,家中稍裕。新娶邑人徐某之妾为妻,被人欺奸。我乃孤身一人,出外独居,无奈伊何!今幸遇里长,则有主矣。里长往杭州,亦经门处过,即到我家暂歇,自当算还编银;又烦代我作主。”通听其言,私心喜曰:“今日得此,可作往杭盘费,诚可谓出门招财也。”遂与同行。

  至一店所,钱曰:“里长今朝起早,又路行半日,肚又饥矣,上店沽酒湿口何如?”应曰:“可。”遂入店,叫店主暖酒、切豆腐,与通食。更问店主曰:“这里有好红酒、猪肉否?”店主曰:“市前游店肉酒俱有。”钱一曰:“可借壶、秤一用。”店主拿壶、秤出,钱接过手,直望游店转弯抹角潜躲而去。通与仆吃酒,一壶将尽,乃对仆曰:“钱一去许久不来,莫非与人争斗?不然,此时当来矣。汝往看之。”仆即往酒肉店去问,说并无钱一。待欲寻他,又不知他去向,只得秤银还酒。店主收银,索取壶、秤。通怒曰:“酒是我吃,我还你犹可;壶、秤是你自交钱一,何干我事?”店主曰:“人同你来,你在我店饮酒,故把壶、秤借他。不然,我晓得甚么钱一?”言来言去,两下角口大闹。众人来劝,问其来历,始知甲首骗里长入店,更脱店主壶、秤。众大笑曰:“是他自错,赔他也罢。”不得已代赔,呕气抱忿而去。

  按:林钱一始说家颇充裕,妻被棍奸,欲投里长作主,致人不疑;继也入店,借壶、秤沽酒肉,以叙间阔之情,使人不备:玩通于股掌之中,术亦巧矣。然钱一狡猾有素,通亦知之,乃一卒遇之,通遂信其言而入店饮酒;更欲沽红买肉,皆非款待之真情。在通当烛其伪而止之曰:“店中不便,有酒有肉,到家食之未晚也。”则钱一奸无所施。将道旁脱走不暇,何至赔壶、秤而受呕气也?故钱一狡也,而通亦欠检点焉。嘻!

  乘闹明窃店中布

  吴胜理,徽州府休宁县人,在苏州府开铺,收买各样色布,揭行生意最大,四方买者极多,每日有几十两银交易。外开铺面,里藏各货。

  一日,有几伙客人凑集买布,皆在内堂作帐对银。一棍乘其丛杂,亦在铺叫买布。胜理出于施礼,待茶毕,安顿外铺少坐。胜理复入内,与前客对银。其棍蓦其铺无守者,故近门边,诈拱揖相辞状,遂近铺边拿布一捆,拖在肩上,缓步行去。虽对铺者,亦不觉其盗。后内堂诸商交易毕,胜理送客出外,忽不见铺上布,问对门店人曰:“我铺里一捆布是何人拿去?”对门店人曰:“你适间后来那客人,与你拱手作辞,方拖布去,众皆见之,你何佯失布?”胜理曰:“因内忙,故安他在外铺坐,候前客事毕,然后与他作帐。何曾卖布与他?”邻人讶曰:“狡哉,此棍!彼佯拱手相辞,令我辈不敢说他是贼,缓步而行,明白脱去矣!将奈何?”胜理只得懊恨一场而罢。

  按:棍之窃斯布也,初须乘其丛杂,入其店中,尚未定其骗局之所出也。至胜理待其茶而安之外铺少坐,左顾右盼而奸谋遂决矣。故拱揖而辞,而明拖其布,如荆州之暗袭,不甚费力,真可谓高手矣。在胜理,店积货物,宜不离看守,方可保无虞。关防不密,安知无棍徒混入行奸乎?待布既失而后扼腕,何益哉?大凡坐铺者,当知此而谨慎之可也。

  诈称偷鹅脱青布

  有一大铺,布匹极多,交易丛杂,只自己一人看店。其店之对门人,养一圈鹅,鸣声嘈杂。开铺者恶其聒耳,尝曰:“此恶物何无盗之者?与我耳头得沉静些。”

  忽棍闻之。一日,乘其店中闲寂,遂入店拱手,以手按柜头一捆青布,轻轻言曰:“不敢相瞒,我实是一小偷,爱得对门店下一只鹅吃,只大街面难下手。我有一小术,只要一个人赞成。”店主曰:“如何赞成?”小偷曰:“我在这边问曰:‘可拿去否?’汝在内高声应曰:‘可。’又再问曰:‘我真拿去?’汝再应曰:‘说定了,任从拿去。’我便去拿,方掩得路人耳目。托你赞成,后日你家不须闭门,亦无贼入矣。但你须在内去,莫得窃视,视则法不灵。你直听鹅声息,我事方毕,你可出来。”店主然之。小偷高声问曰:“我拿去否?”内高声应曰:“凭你拿去。”又再高声问曰:“我真拿去?”内又高声应曰:“说定了,任你拿去。”两旁店人皆闻其问答之语,小偷遂负其柜上一捆青布而去———人以为借去也。其店主在内,听得鹅声,不敢出来。其盗布者匆匆行之久矣。待之多时,鹅声不绝。

  其店主恐店内久无人守,只得外出。看鹅尚在,自己柜头反失一捆青布。顾问两旁店曰:“适才谁上我店,拿我一捆布去?”左右店皆答曰:“是那个问你买的,你再三应声,叫他只管拿去。今拿去已久矣。”店主抚心自悔曰:“我明被此人骗了!只是自己皆死,说不得也。”事久,众邻觉之,始笑此人之痴,而深服此棍贼之高手矣。

  按:君子仁民爱物,而仁之先施者,莫如邻;物之爱者,即鹅亦居其一。何对邻人养鹅,恶在嘈杂之声,必欲盗之者以杀之,爱物之谡何哉?利失对邻之鹅,而赞成棍贼以盗之,仁心安在?是以致使棍闻其言,乘机而行窃,反赞成其偷,亦是鼠辈也。欲去人之鹅,而反自失其布,是自贻祸也,将谁怨哉?若能仁以处邻,而量足以容物,何至有此失也!

  借他人屋脱客布

  聂道应,别号西湖,邵武六都人。家原富厚,住屋宏深。后因讼耗家,以裁缝为业。

  忽一日往人家裁衣。有一光棍见客人卖布,知应出外,故领到应家前栋坐定,竟入内堂,私问应妻云:“汝丈夫在家否?”其妻曰:“往前村裁衣。”棍曰:“我要造数件衣服,今日归否?”对曰:“要明日归。”棍曰:“我有同伴在你前栋坐,口渴,求茶一杯吃。”应妻即讨茶二杯,放于斫凳上。棍将茶捧与布客饮。饮罢,接杯入,方出拣布四匹,还银壹两,只银不成色。客曰:“此价要换好银。”棍曰:“我儿子为人裁衣,待明日归换与你。”言未毕,棍预套一人来问:“针工在家否?”棍应曰:“要明日归。”其人即去。布客曰:“你收起布,明日换之与我。”客既出,少顷棍亦拖布逃去。

  次早,布客到应家问曰:“针工归否?”应妻曰:“午后回。”布客次早又问:“针工归否?”应妻又曰:“今午回。”布客午后又来问,应妻曰:“未归。”布客怒曰:“你公公前日拿布四匹,说要针工归来还银,何再三推托?你公公何去?”应妻道:“这客人好胡说!我家哪有公公?谁人拿你布?”二人角口大闹。邻人辩曰:“他何曾有公公?况其丈夫又不在家,你布不知何人拿去,安可妄取””布客无奈,状投署印同知钟爷。状准,即拘四邻来审。众云:“应不在家,况父已死。其布不知甚人脱去。”钟爷曰:“布在他家脱去,那日何人到他家下?着邻约为之穷究,必有着落矣。”邻约不能究,乃劝西湖曰:“令正不合被棍脱茶,致误客人以布付棍,当认一半;布客不合轻易以布付人,亦当自认一半。”二家诺然,依此回报。钟爷以邻约处得明白,俱各免供。

  按:布入人家卖,又饮人家之茶,则买主似有着落矣,谁不肯以布与之?讵料此棍借其屋,赚其茶,以为脱布之媒;又还其银,止争银色而许换,谁知防之?今后交易,惟两相交付。彼虽许换银,布只抱去,明日重来,则无受脱之事矣。

  诈匠修换钱桌厨

  建宁府凡换钱者,皆以一椅一桌厨列于街上,置钱于桌,以待人换。午则归家食饭,晚则收起钱,以桌厨寄附近人家。明日复然。

  有一人桌厨内约积有钱五六千,其桌破坏一角。旁有一棍,看此破桌厨内多钱,心生一计。待此人起身食午,即装做一木匠,以手巾缚腰,插一利斧于旁,手拿六尺,将此桌厨横量直量一次,高声自说自应曰:“这样破东西,当做一新的来换,反叫我修补,怎么修得?真是吝啬的人!”自说了一场。一手拿六尺,将桌厨钱轻轻侧倾作一边,将桌厨负在无人处,以斧砍开,取钱而逃。时旁人都道是换钱的叫木匠拿去修,那料大众人群中,有棍敢脱此也。

  乃午后,换钱者到,问旁人曰:“我桌厨哪里去?”众合答曰:“你叫木匠拿去修,匠还说你吝啬,何不再做新的,乃修此破物?彼已负去修矣。”换钱者曰:“我并未叫匠来,此是光棍脱去。”急沿途而访问,见空僻处桌厨剖破,钱无一文,帐恨而归。

  按:此棍装匠而来,大举大动,大志大言,人哪知他是脱?只匠人修旧物,须在作场内,何须带斧带六尺而来?装为匠便非匠矣。但他人物件,他人为修,何人替他盘诘?此棍所以得行其诈也。然因此以推其馀,凡来历不明而装情甚肖者,倍宜加察也。

  二类 丢包骗

  丢包于路行脱换

  江贤,江西临川县人。钱本稀少,每年至七月割早谷之后,往福建崇安地方以绱鞋为生。积至年冬,约有银一拾馀两,收拾回家。

  中途偶见一包,贤捡入手,约有银二三两,不胜喜悦。从前一人曰:“见者有分,不许独得。可藏在你箱中,待僻静处拿出来分。你捡者得二分,我见者得一分。”贤意亦肯,况银纳置彼箱,心中坦然无疑。行未数十步,忽一人忙赶到来,啼哭哀告曰:“我失银三两作一包,是措借纳官的。你客官若拾得者,愿体天心还我,阴功万代。”前见者故作怜悯之容,曰:“是此绱鞋财主拾得,要与我均分。既是你贫苦人的,我情愿不分,你可出些收赎与他,叫他把还你。”贤被此人证出,只得开箱,叫失银者将原银包自己取去。但得其一钱收赎,亦自以为幸;不知自银已被棍将伪包换去矣。至晚到乌石地方,取出收赎银还酒,将剩者欲并入大包。打开只见铜铁,其银一毫也无,只得大哭而罢。

  按:贤所赚银,必早被棍觑见,故先伪设银包套合。一棍在贤之先于荒僻处,俟贤来,投银包于地。彼必捡之,乃出而欲与之分,令藏彼箱,则与彼银共一处矣。其后棍妆情哀取,贤自应开箱还之,何自开箱使棍手亲取其原包?则棍得以伪包换贤之银,贤岂知防其脱换哉?故捡银之时,即以其捡者与前棍均分,勿入箱中,则彼穷于计矣。然二棍亦必于僻处再抢之矣。故客路不在虚得人之有,而在密藏己之有也,斯无所失矣。

 

  三类 换银骗

  成锭假银换真银

  泉州府客人孙滔,为人诚实,有长者风。带银百馀两,往南京买布。在沿山搭船,陡遇一棍名汪兰,诈称兴化府人,乡语略同,因与孙同船数日,甚欢。习知滔朴实人,的可骗也。因言他故,往芜湖起岸买货。舟中说他尚未倾银,有银一锭,细丝,十二两重,若有便银,打换为妙,意在就孙换之。孙因请看,汪欣然取出真银。孙接过手,曰:“果是金花细丝。”汪欲显真银,因转在孙手接出,遍与舟中客人看,问:“好否?”都道:“是细丝。”遂因舟上有笔砚在,汪微微冷笑,将此银写“十二两足在风窠底”。孙心中道:“此人轻薄,有银何必如此翻弄?”因潜对汪曰:“出来人,谨慎些。”汪曰:“无妨。”孙因问:“要换折多少?”汪曰:“弟只零买杂货,凭兄银色估折便是。”孙因取出小八九钱重的,只九一二成色。汪看喜曰:“此银九四五倾来么?俱一样如此即好矣。”盖汪重估孙银水,使孙乐换。孙取天平两对,估折明白。汪即箱中取出白绵纸,与孙面包作两包。汪因佯起,转身一回,故意误收原银入袖,曰:“此包是我的了。”孙曰:“不是,这包是你的。”汪即替出那假,亦绵纸包,与真银一样,交与孙收。孙接过手,亦微开包紧,见银字无异,概不深省,即锁封笥箧中。汪须臾起岸分别。孙一向到南京,取出前银,乃是锡,懊恨无及,始知被他替包骗去矣。

  按:孙滔,朴实人也。其看银时,但称彼轻薄,不知此人轻薄处,正要如此,人方不疑,后方好用假。不然,待打换之后,或有人从旁取视,岂不败机?故坐舟冷笑,为书银模样,无非为眩视计耳,向后谁复细认哉?说者曰:“假令包银时,孙即取真银入手,后令汪取银,则汪不穷乎?”曰:“虽然,彼棍者变计百端,即令真银入手,彼又别有脱法。”但各守本分,各用己财,勿贪小可便宜,则不落圈套矣。

  道士船中换转金

  贲监生在南监,期满将归,欲换好金数十两,归遗妻妾,以将远敬。同乡邓监生阻之曰:“京城换金者,屡被棍以铜脱去。金非急用,何必在此换为?”贲曰:“京城方有好金。若有棍能脱我者,亦服他好手段。”数日内换金十馀两,皆照金色交易,都是好金。

  后有一后生,以金锭十二两来换。贲生取看,几有足色金。问其换数,后生曰:“某乡官命换的,要作五换。”贲递与邓看,曰:“此金可有六换,若五换,价公道矣。”邓看曰:“果好。可将此金对明收起,勿过他手,然后对银六十两还之。”贲依言,先收入此金,然后还其银。后生不得展转,只得领银归,见其父,云:“两监生如此关妨,不能再脱出。”父顿足曰:“一家生意在此,把本子送去了,何以为生?速去访此监生何时归?”回报:“已讨定船,某日刻期登舟矣。”体探已的。

  至期,两监生到船坐定。老棍装为一道士,衣冠净洁,亦来搭船,舵工收之在船中。共谈处,道士言词雍容,或谈及京中官民事体,一一练熟。两监生及同船诸人,亦乐与谈。两日后,将近晚间,道士故提及辨珠玉宝贝之法,诸人闲谈一番。又说到辨金上去,道他更辨得真。贲监生因自夸彼在京换一锭足色金,换数又便宜。诸人中有求看估色数者,贲生夸耀,取出与诸人递观,皆夸羡好金。遍观已讫,时天色渐晚,复付还贲生。将收入箱际,道士亦曰:“愿借观。”接过一看,曰:“果好真金!”随手即付还讫,又道及别新话上去。贲监生收入金。晚饭已熟,各散而餐。饮日,道士以船钱还舵工,与诸人别而登岸去。

  及贲监生归,以金分赠妻妾。数日后,叫匠人来打钏钿。先以小锭金打,匠皆称金好。贲夸曰:“更换有一锭十二两的尤好。”匠曰:“大锭金京中光棍多以铜脱人。”贲曰:“取与你看,有何棍能脱我乎?”匠接过手,笑曰:“正是铜也。”贲怪之,急取回看曰:“果铜也。我与邓相公看定是上好金,又同船诸人看皆是好金,何都被瞒过?”忽猛省曰:“嗳,是也!最后是一道士看,付还时天色近晚,我未及再检视,即收藏箱中。是此时换去也!此道士何得一铜如此相似,又早已在手,如此换得容易?想京中换金后生,即老棍之子,彼换时未能脱,故来搭船脱归也。”

  按:老棍之脱贲生金也,人谓其棍真高手矣。吾曰不然。设若贲生韬藏不露,则老棍虽有诸葛神机,庄周妙智,安能得其金而窥之?何以脱为?故责在贲生矜夸炫耀,是自招其脱也。噫!

  四类 诈哄骗

  诈学道书报好梦

  庚子年,福建乡科,上府所中诸士,多系沈宗师取在首列者。人皆服沈宗师为得人。

  十二月初间,诸举人都上京矣。省城一棍,与本府一善书秀才谋,各诈为沈道一书,用小印图书,护封完密,分递于新春元家。每到一家,则云:“沈爷有书,专差小人来,口嘱付说,你家相公明年必有大捷。他得异梦,特令先来报知,但须谨密勿泄。更某某相公家,与尊府相近,恐他知有专使来,谓老爷厚此薄彼,故亦附有问安书在;特搭带耳,非专为彼来也。”及到他家,所言亦复如是,谓专为此来,馀者都搭带也。及开书看,则字画精楷,书词玄妙,皆称彼得祥梦,其兆应在某,当得大魁。或借其名,或因其地取义,各做一梦语为由,以报他先兆之意。曾见写与举人熊绍祖之书云:“闽省多才,甲于天下,虽京、浙不多让也。特阅麟经诸卷,无如贤最者。以深沉浑厚之养,发以雄俊爽锐之锋,来春大捷南宫,不卜而决矣。子月念二日夜将半,梦一飞熊,手擎红春花,行红日之中,上有金字‘大魁’二字,看甚分明。醒而忆之,日者,建阳也;熊者,君姓也;春花者,君治《春秋》经也。红亦彩色之象,‘大魁’金字则明有吉兆矣。以君之才,叶我之梦,则际明时魁天下,确有明证。若得大魁出于吾门,喜不能寐,人驰报,幸谨之勿泄。”熊举人之家阅之大喜,赏使银三两。请益,复与二两,曰:“明年有大捷,再赏你十两。”及他所奉之书,大抵都述吉梦,都是此意。人赏之者,皆三五金以上。

  到次年,都银南翮而归,诸春元会时,各述沈道之书叙梦之事,各抚掌大笑曰:“真是好一场春梦也!”此棍真出奇绝巧矣。以此骗人,人谁不乐与之?算其所得,不止百金以上。聊述之以助一笑。

  按:此棍骗新举人,骗亦不痛,虽赏他几两银,亦博得举家人肚中欢喜四个月。惜此棍不再来,若再为之,人亦乐赏之矣。此骗局中最妙者。

  诈无常烧牒捕人

  长源地方,人烟过千,亦一大市镇也。有一日者,推命人也。至其间推算甚精,断人死生寿夭,最是灵验,以故乡里之老幼男女,多以命与算。凡三年内有该病者、该死者,各问其姓名,暗登记之,以为后验。昼往于市卜命,夜则归宿于僧寺。

  有一游方道士至寺,形容半槁,黄瘦黧黑,敬谒日者曰:“闻先生推命极验,敢求此地老幼,有本年命运该死者、当有疾病者,悉以其姓名八字授我,我愿以游方经验药方几种奉换。”日者曰:“你不知命,要此何干?”道士曰:“我自有别用。”日者悉以推过之命,本年有该病者、该死者,尽录付之。道士后乞食诸家,每逢痴愚样人,辄自称是生无常,奉阴司差,同鬼使捕拿此方某人某人等,限此一季到。痴人代之播传,人多未言。又私将黄纸写一牌文,末写“阴司”二大字,中间计开依日者所授之老幼命该死者,写于上半行。又向本僧寺问本地富家男女,及人家钟爱之子姓名,写于后上层。夜间故在社司前,将黄纸牌从下截无人名处焚化,其上半有人名处打灭存之。次日,人来社司祈,见香炉上有黄纸字半截未焚者,取视之,都是乡人姓名,后有“阴司”字,大怪异之,持以传闻于乡。不一月间,此姓名内果死两人,遂相传谓“前瘦道士是生无常,此阴司黄纸牌彼必知之。”凡牌中有名者皆来问,无名者恐下截已焚处有,亦往问之。道士半吞半吐,认是己同鬼使焚的。由是畏死者问:“阴司牌可计免否?”道士曰:“阴司与阳间衙门则同,有银用者,计较免到;或必要再拿者,亦可挨延二三年。奈何不可用银也。”由是,富家男女多以银贿道士,兼以冥财金银,托其计较免到,亦赚得数十金去。其后牌中有名者多不死,反以为得道士计免之力也,岂不惑哉!

  按:阴司拘人,何须纸牌?即有牌票,亦何必焚?即焚矣,何为故留残纸馀字以扬于众?此必无之理也。观瘦无常一节,则惑世诬民昭昭矣。人之信鬼幻者,鉴此可以提醒。

  诈以帚柄耍轿夫

  城西驿上至建溪陆路一百二十里,常轿价只一钱六分;或路少行客,则减下一钱四分或一钱二分,亦抬。但先邀轿价入手,便五里一放。略有小坡,又放下不抬。大抵坐轿两分,步走一分。凡往来客旅,无不被其笼络者。或当考期,应试士子归家,轿价便增至二钱四分,至少者二钱。不先秤银不抬。若银揽到手,不抬上二十里,便转雇上路夫去,把好价减,只以一分一铺转雇他人抬之。其下手抬者,仍旧五里一放,动曰:“我未得时价。”士子不得已,又重加之。但士人往来简少,都无与较。

  有一提控,不时往来于路,屡被轿夫刁蹬。一日,复要上县,先把两条纸,题四句嘲诗,以方纸包之,再用敝帚柄两个截齐,以绵纸封之,如两匹缎样。次日,自负上路,轿夫争来抬之。提控曰:“吾为一紧急事回家,身无现银。有能送我直到家者,议轿价二钱,又赏汝今晚明早酒饭。若要现银及转雇,则不能也。”内有二轿夫愿抬。遂以两封缎缚于轿,叮咛曰:“善安顿之,勿损坏!”才升轿,又曰:“我到回窑街,要寄一急信与人。你等到那里,慎勿忘也!”未半午后,已到回窑。提控曰:“你在此暂等,我去寄信便来。”其实抽身从小路归家,一饭久不来。两轿夫曰:“他坐话不觉久。有此两匹绸缎在此,我与你奔回,何须等他!”二人疾行,近晚归家。一曰:“各执一匹去。”一曰:“倘有好歹,须相添贴。”两人扯开绵纸,只是两截敝帚柄,重重封裹。又各有一方包,疑是书信。开之,见有纸题大字云:“轿夫常骗人,今也被我骗。若非两帚柄,险失两匹缎。”二人在家大骂曰:“光棍精光棍!”邻家轿夫闻之,入问何故各骂光棍,二轿夫叙其缘由如此。邻轿夫大笑而出,将两帚柄半封半露挂于排栅边,以两纸诗贴于旁。见者诵其诗,又看其帚柄,无不大笑曰:“此提控甚善骗。只你二轿夫亦不合起歹心,早是敝帚柄,故敢扬言骂人;若果是绸缎,你尚恐人知,那相公能寻汝取乎?此是你不是,何骂相公为?”

  后三日,提控回,见此诗尚贴在排栅,故问居旁人曰:“前日人寄我两匹缎,被两轿夫抬走,你们亦闻得乎?”人知是此提控弄轿,曰:“你也勿寻缎,那轿夫亦不敢出索轿钱矣。”提控亦大笑而去。

  按:提控骗轿坐者非棍也,此两轿夫则棍耳。不然,何提控再回询问,而轿夫不敢出也?此谓借棍术,还驭棍徒,亦巧矣。然凡远出,若雇轿夫、挑夫,须从店主同雇。彼知役夫根脚,斯无拐逃失落之虞矣。

  巷门口诈买脱布

  建城大街中,旁有一巷,路透后街。巷口为亭,旁列两凳,与人坐息,似人家门下一样。亭旁两边,俱土城,似入人家之门路,稍转,则见前大路矣。

  忽日,有一棍在亭坐,见客负布而来,认非本城之人,心知其可哄,即叫曰:“买布!客人入亭来。”棍取其布,反复拣择,拿六匹在手,曰:“要买三匹,我拿六匹入内去拣。”即转入巷路,从后大街逃矣。布客在巷凳坐许久,时有一二行路者过此,心疑之,因随其后而入。转一曲墙路,见两旁并无人家,直前则出大路,心方知是被棍脱出。只问街两旁人曰:“方才有一人拿布六匹而来,兄曾见否?”旁人曰:“此巷往来极多,哪知甚人拿布?”布客道其哄买之由,旁人曰:“此是棍明骗去矣。”布客只得大骂,懊恨而去。

  按:卖物者虽入人门下,亦必跟至其家,见其人居止实落,方可以物付与。不然,虽公共之门,里面人烟丛杂,亦未可轻易信也。商者可以鉴此。

  五类 伪交骗

  哄饮嫖害其身名

  石涓,湖广麻城人。富而多诈,负气好胜,与族兄石涧尝争买田宅致隙。涧男石孝,读书进学,人品俊秀,性敏能文,人多拟其可中。石涓尝怀妒忌,思“吾生平发财,被涧兄所压。今其子又居士列,是虎而辅翼也。”因思计暗伤涧、孝父子。

  不数年,涧故。石孝居忧,无人检束。涓思孝年少不羁,或可诱以酒色。因伪相结纳,孝趋亦趋,孝诺亦诺,终日游戏相征逐,数以曲蘖为欢。或时有美妓,涓邀孝饮其邸;或有好戏妇,涓每搬戏邀孝饮,又令戏妇曲意奉承,务挑其淫荡之心。孝堕其术中而不觉,玩日月,荒废诗书。及服阕补考,竟列劣等。孝因发奋,往寺读书,涓辄拉友挟妓,载酒至寺欢饮。孝见妓,不觉有喜心,故态复萌。涓又劝孝娶美妾二人,朝夕纵淫。内荒于色,外湎于酒,手沾战疯,不能楷书。道考被黜,家业凋零。石涓抚掌大笑曰:“吾生平之恨泄矣,计亦遂矣!”乃呼其子而训之曰:“涧兄在日,家富于我。因生孝不肖,酷好饮酒宿娼,不事诗书,致令丧却前程,身如丧家之狗。尔辈宜以为鉴,慎勿踏其覆辙。”未几,其子亦被人引诱赌嫖,所费不訾。涓因年老,无如之何,唯付之长叹而已。

  按:石涓奸巧百端,匿怨友人,使孝淫溺酒色,名利俱丧。彼虽自谓得计,足以快其宿忿,殊不思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安能保他人不袭彼故智,而子孙不蹈其覆辙乎?垂戒二子所繇,殆与义方之训异矣,又何怪其子之复然耶!然孝亦自愚也。使孝稍有心智,宜忖父在之时,与彼有怨,今父已即世,得彼不念足矣,顾安望深交乃尔!此其中情,叵测可知。由是以怠惰荒淫为戒,勤励不息自强,则石涓虽诈,安能中自立之士哉!

  哄友犯奸谋其田

  毕和,山西人。心术狡险,阴悍暗毒,乡人无不被其害者。族弟毕松,有田一段,价值五十馀金,与和田毗连。和屡谋不遂,因诈与交好,屡席相款,旦夕游戏,即同胞不啻焉。

  同乡有林远者,性刚而暴。其妻罗氏,貌美好淫,与夫反睦〔目〕。和乘机挑之,遂通往来,情甚密。假意不令松知,实欲使之知之。故遮头露尾,为松觑破。松乃怪和曰:“枉自与你相知。有此美妇人,何不引我一宿,岂便夺你爱乎?”和逊谢曰:“此妇极有情,若引你去,必深相怜爱。恐你往来无节,事机不密,其夫若知,有误身家不便矣。”松只疑其专宠,乃私往挑之,罗氏遂允。后来情更绸缪,每候其夫出外,非和往则松往,甚且三人同床,情如一体。

  将及月馀,和密报其夫曰:“松弟与我至知,今闻与令正有情,我屡谏不听。闻你欲捕之,若捕得,可轻打些。彼必叫我解交,我谕他多送你些银,以绝他后日妄为。慎勿害他性命。”林远闻言,怒气填胸。次日即托言外出,须三日后方归。松专瞰远去向,闻其出外,即往其家,搂罗氏入房调耍。林远从密处突出,打入房中,二人已解衣在床。远揪松于床下凶打,罗氏拼命拿住夫手,远不能多打。松求放曰:“愿以银赎免。”远曰:“要何人来保认?”松曰:“叫我和兄来。”远正合意,即遣人呼和至。和曰:“不行正路,以至于此。须召见你亲兄来。”松曰:“勿召我兄,只你代我出银与之,后日即还。”和曰:“我代议事,怎好出银?但今事急矣,我若不出银,此事无由解释。然必有实物相当方可。”松因写前毗连之田契卖之。和曰:“只可少作价,多则亦为林远所得。”止作价四十两。和归,取银三十两相付。远曰:“须六十两。”和曰:“奸情被获,合输妇价一半。纵令正美貌,可值六十金,此已一半矣。”远再三不肯。和曰:“彼田价四十两,我手中无现银,不如约一月后,再在我手接十两。”远要约批。和曰:“若他人议事,须加二抽头,我已该八两矣。今为你息事,何逼我约批乎?”遂无约批,放松同归。

  数日后,松备本息四十四两赎前田,和不肯退。一月后,林远向和取约银。和曰:“指示你撰银三十两,二两谢我,岂为多乎?”远后对人说出和教捉奸之由,松方知为和所卖。然已堕其诡计,悔无及矣。

  按:和欲谋松田,先引之奸;欲诱其奸,先与之友。且其奸也,非彼明引,而令其自入。其要之田也,俟其有急而为之解纷,以徐收之,计亦巧矣。向非赖后约银,则林远必不言其所由,彼和之深情厚毒,畴能测之?故人而毒行不端者,彼虽与我交密,亦须提防者也。

  累算友财倾其家

  金从宇、洪起予,俱是应天府人。相隔一十馀店,皆开大京铺,各有资本千馀金。但从宇狡猾奸险,起予温良朴实。时常贩买京货,累相会席,各有酒量,欢相劝酬。

  从宇思曰:“人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观起予慈善好义,诚直无智。何彼铺买卖与我相并也?当以智术笼络之。”以故伪相交密,时节以物相馈送,有庆贺礼,皆相请召。起予只以金为好意,皆薄来厚往以答之。从宇曰:“此人好酒,须以酒误之。”乃时时饮月福、打平和、邀庆纲,招饮殆无虚日。有芳辰佳景,邀与同游;夜月清凉,私谈竟夕。起予果中其奸,日在醉乡,不事买卖。从宇虽日伴起予游饮,彼有弟济宇在店,凡事皆能代理。起予一向闲游,店中虚无人守。有客来店者,寻之不在,多往济宇铺买。由是金铺日盛,洪铺日替,起予渐穷于用。从宇随取随与之,每一半九成,一半七八成;银又等头轻少,不索其借批,但云“须明白记帐也”。不四五年间,陆续借上六百馀两。乃使济宇往取之,起予别借二百两以还。后算过帐,尚欠四百馀两。逼其写田宅为当,方思还债取田。起予一皆从言。再过两年,本息合四百五十馀两矣。济宇力逼全收。起予求从宇稍宽。从宇曰:“吾银本与舍弟相共,彼在家尝怨我不合把银借你。今我不理,任你两下何如?”此时金宅有新立当契在手,起予推延不过,只得将产业尽数写契填还之。他债主知其落寞,都来逼取。千馀金家,不两三栽,一旦罄空。皆金从宇倾陷累算之故也。

  洪已破家之后,从宇全不瞅睐,虽求分文相借,一毫不与矣。从宇又用此术,再交杨店之子。有识者笑杨子曰:“汝是洪起予替身,何不取鉴前车乎?”杨乃渐疏绝之。

  按:以银借人,收其子利,未为累算。特洪本富贾,从宇诱其游饮,不事生理,致资本消折,而以银借之。期间以八当十,加三算息,亏短田价,稍蚕食之。从宇之奸贪极矣!为富不仁,从宇其何说之辞?

  激友讼奸以败家

  马自鸣,浙江绍兴人。狷巧小人,柔媚多奸。族弟马应,轻浮愚昧,家更富于自鸣。其父素与鸣父不睦,两相图而未发。自鸣见应愚呆,性又嗜酒,故时时与之会饮;亦连引诸人,共打平和。唯此两人深相结纳,人多厌之,不与共饮。二人乃对斟对酌,此唱彼和,自号为莫逆交。应有事,多取决于自鸣;鸣亦时献小计,以效忠款。应素与亲兄不睦,数扬其短,欲状告之。自鸣假意劝阻,实于当机处反言以激之,益深其怒。应遂先往告兄,经官断明,拟应欧兄之罪;又投分上解释。此为破家之始。又屡屡唆其与人争讼,家日破败。

  后自鸣往小户人家取债,见其妇幼美,归家向应前夸曰:“我今往某家取债,其媳妇生甚美貌,女流中西施也。我以目挑之,俯首而过。其屋只一楹,数往来于前。我神魂飘荡,不能自禁。又以笑语挑之,此妇亦笑脸回答,似亦可图。只怕其夫姑有碍,未敢施为。至今挂恋在心,寤寐思服。”应曰:“此家是我甲首,又系佃户,图亦何难?我必先取之。”自鸣激之曰:“汝若能得,我输你一大东道。依我说,勿去惹此愚夫,若捉住,彼粗拳,真打死也。”应曰:“未闻佃客敢殴主人者。”次日,即往其家收条编。一见其妇,即挑之,遣其婆出外曰:“可外出觅菜来作午。”婆方出,即强抱其妇入房。妇在从否之间,见隔壁一妇窥见躲开。妇指之曰:“某姆在隔壁窥见,你勿为此。”哪肯休,只以为推托也。相缠已久,婆在外归。妇只得叫妈妈曰:“主人如此野意。”婆作色叱。怒,先往县呈其拖欠条编,反允殴里长。其佃人以强奸诉官拘审,邻妇窥见,亲姑捉获。其妇又貌美倾城,满堂聚观,啧啧叹赏。因审作强奸,应拟死罪。后投分上,改作戏奸未就。而家业尽倾,田宅皆卖与自鸣。(自鸣)反责曰:“我当初叫你勿为,你不听吾言,以至于此。”应曰:“你口虽叫我勿为,先已造桥,送我在桥中去矣,难回步也。今欲怪你,又怪不得。孟子谓‘非之无可举,刺之无可刺’,正你这样人也。”

  田卖尽,自鸣绝不与往来。朝夕相借,惟干谒亲兄,方知亲者终是亲;彼酒肉朋友,真伪情也。

  按:应被自鸣笼络,家破,产业尽被鸣收之,反与之莫逆之交,何其愚也!苟有心智人之处世,内而兄弟叔侄,外而朋友亲戚,皆不能无。与兄结讼而求昵于友,是其所厚者薄,而薄者反厚也。何不观孙荣之间革孙华而亦昵于友,使非杨氏贤德,后始有悔悟。而能以是而自新之,彼虽有百般巧计,安能中自新之士哉!

  六类 牙行骗

  狡牙脱纸以女偿

  施守训,福建大安人。家资殷富,常造纸卖客。一日,自装千馀篓,价值八百馀两,往苏州卖,寓牙人翁滨二店。滨乃宿牙,叠积前客债甚多,见施雏商,将其纸尽还前客,误施坐候半年。家中又发纸五百馀篓到苏州,滨代现卖。付银讫,托言系取旧帐者,复候半年。知受其笼络,施乃怒骂殴之。滨无言可应,当凭乡亲刘光前议,谕滨立过借批银八百两,劝施暂回。

  次年,复载纸到苏州,滨代现卖。只前帐难还,施又坐待半年。见其女云英有貌,未曾许配,思此银难取,乃浼刘光前为媒,求其女为妾,抵还前帐。滨悦许之。其女年方十五,执不肯从。滨与妻入劝曰:“古有缇萦愿没官为婢,以赎父罪。今父欠客人银八百两,以汝填还;况福建客家多巨富,若后日生子,分其家财,居此致富,享福非小。”女始允诺。时施已六十馀矣。成婚近四载,施后回家身故。未及周期服,滨将女重嫁南京溧水县梁恩赐为妾,重收聘礼一百两。

  守训男施钦知之为,本年亦装纸到苏州,往拜翁家,呼翁为“外祖”。翁不瞅睬他。请庶母出见,亦拒不出。众客伙皆怒而嗾曰:“你父以八百两聘礼,止成亲四载,未期服又重嫁他人。今一出见何害?情甚可恶!汝何不鸣官?”钦乃告于巡街蔡御史。时翁滨二得施为婿,复振家风,又发资金千馀,见告,毫无惧意。两下各投分上,讦讼几二年。各司道皆纳分上,附会而判。后钦状告刑部,始获公断曰:“翁滨二以女抵偿八百两,几与绿珠同价矣。但守训自肯,其财礼勿论。今夫服未满重嫁梁客,兜重财物,是以女为货,不顾律法。合责三十板,断身资银一百两,并守训为云英置衣资首饰银五十两,共与施钦领之。”因此积讼连年,滨二之家财尽倾,仍流落于贫矣。

  按:脱骗之害,首侠棍,次狡侩。侠棍设局暗脱,窃盗也。狡侩骗货明卖,强盗也。二者当与盗同科。凡牙侩之弊,客货入店,彼皆作纲抵偿,又多窃取供家,每以后客货盖前客帐,此穷牙常态也。施守训在不早审牙家,致落此坑堑。只可小心逼取,或继以告,不当图其女为妾。夫以六旬上人,岁月几何,纳妾异地,能无后患乎?贻子后讼,所费不资。虽最终取胜,得不偿失矣。独恨翁滨二负心歹汉,以一女而还银八百两,得已过分,又得婿扶以成家;后女虽再嫁,当以身资还施之男,永可无患矣。乃贪心不满,再致倾家,真可为欺心负义之鉴。

  贫牙脱蜡还旧债

  张霸,四川人。为人机关精密,身长力勇。一日,买蜡百馀担,往福建建宁府丘店发卖。此牙家盆彻骨,外张富态,欠前客货银极多。霸蜡到,即以光棍顶作鬼名来借蜡,约后还银。数日后,霸往街游玩,其蜡遍在诸铺。及问其姓名,皆与帐名不同。霸心疑必有弊,故回店讯问牙人曰:“你脱我蜡去还前帐,可一一实报帐来。若不实言,你乘我几拳不得。”丘牙哑口无应。霸轮拳擒打,如鹰擒雀,如踢戏球。丘牙连忙求饶,曰:“公神人也。此蜡真还前客旧帐,并家用去矣,何能问各店重取?”张霸曰:“你将还人的及各店买去的,都登上帐,只说他揭借去,俱未还银。我将帐去告,取你硬作证,怕他各店不再还我?”丘牙依言,一一写成发货帐。

  张霸即具状告府。署印梅爷看状,掷地不准。霸心伤失本,两眼自然垂。再三哀告,梅爷乃准其状。先差皂隶往查各店蜡。霸以银贿公差,回报曰:“各店果有张霸印号蜡。”梅爷曰:“哪有揭借客蜡都不还银者!”即出牌拘审。

  各店在外商量曰:“我店买张客蜡,俱已还银,牙家收讫。又牙人自用蜡还我者,是他所合抽得牙钱,何得今更重告?吾与汝等敛银共用,投一分上,先去讲明,然后对审。”敛银已毕,即将银一百两投梅爷乡亲。

  梅爷刚正之官,弗听,即拘来审。内有江店客人,乃惯讼者,先对理曰:“蜡乃丘牙明卖与我,公平交易,张霸安得重取?即未全交付,亦牙家刻落,与我辈何干?”丘牙曰:“蜡非卖他。是小人先欠诸店旧帐,张霸蜡到,他等诈言措借,数日后即还银。及得蜡到手,即坐以抵前帐。非小人敢兜客银也。”梅爷曰:“丘牙欠债,须问彼自取,安得坐客人货以还彼债?你众等可将价还张霸,免你等罪。”江店恃有分上,再三辩论,说是明白交易,并无对债之事。梅爷触怒,将江店责十板;江店又辩论不已,又被责二十板。后诸人惊惧,皆称愿赔求饶。以江店监禁,诸人讨保,断蜡银,限三日,不完再重责。三日果追完。霸领银讫,深感梅爷恩泽,顶戴香炉,到于堂下,叩拜而去。

  按:出外为商,以缥缈之身,涉寡亲之境,全仗经纪以为耳目。若遇经纪公正,则货物有主;一投狡侩,而抑货亏价必矣。是择经纪,乃经商一大关系也,可不慎哉!如其人言谈直率,此是公正之人。若初会晤间,上下估看,方露微言,则其心中狡猾可知。若价即言而不远,应对迟慢,心必怀欺。若屋宇精致,分外巧样,多是奢华务外之人,内必不能积聚。倘衣补垢腻,人鄙形猥,肩耸目光,巾帽不称寒暑,此皆贫穷之辈。若巧异妆扮,服色变常,必非创置之人,其内必无财钞。若衣冠不华,惟服布衣,此乃老实本分,不可以斯之曰贫。商而知此,何至如张霸,被牙所脱也?况非刚正之梅爷,肯听分上,几乎素手归矣。故录之,以示为商者。当货物发脱之初,细审经纪对手,发落方可保无虞矣。

  七类 引赌骗

  危言激人引再赌

  张士升,莒溪人,膏粱子弟也。父致万金,均分于士升兄弟,田园膏腴,坐享成业。一旦父卒,时初行万历钱,被棍徒引其赌博。彼富豪雏子,惟见场中饮酒豪放,可轻狂快意,哪知财帛当惜?不数月间,输去银数百两,尚欣欣喜赌,未肯休也。

  乡有陈荣一者,乃士升父在日所用做中保供呼唤者。人虽微贱,却有忠义之心,不忍士升之被棍诱引也。乃备一盛筵,单请士升一人,酒筵中慢慢缓谈,将其父在日,始终生财缘由,爱惜钱米实事,一一从头细讲;且赞羡其能,慨叹其苦,后又谈及民情世故,及钱米难得之状,穷民无钱之苦,因劝之曰:“令先尊发此巨富非易,你须念先人勤劳,保守基业,切不可去赌。前者虽赌去数百金,已往勿咎;但从今改过,依旧坐享福泽矣。”士升见荣一词情恳切,一时良心发动,曰:“吾依你言,从今誓不赌也。”次日棍徒引之,果不去赌。众方怪异,后知出于荣一所劝,无可奈何,商议曰:“谁能引其再赌者,众敛十金与之。”有柴昆者曰:“我能引之。”众将银十两封存。

  昆见士升在路亭闲坐,挨近其身,先闲谈他事,后问曰:“闻汝今收手不赌乎?”士升曰:“然。”昆曰:“赌非好事,今能自知回头,真是豪杰。盛族富家子弟,果有知识高人,我真羡服!只外人都传,是荣一老劝你而止。果是他劝否?”士升曰:“的是得他劝。”柴昆嗟叹曰:“荣一小辈奔走下贱之流,岂是你父兄,岂是你叔伯,何禁止得人?你名门子弟,聪明男子,何待贱人训诲?使路人传你听下贱人主使,皆暗中非笑,谓你无能为。依我所见,还当暂出小赌,过了半月一月,自己收手,人便说你是自不爱赌,非关听下辈命令也。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不羞了故家门风。”士升是无识雏子,闻此佞言,心自猜曰:“果是我今若便止,人道是荣一之功。须再去赌一月,然后自止,岂不挺豪杰哉!”随即入场复赌。柴昆暗领众银而去。

  士升赌了一月,野心复逞。后荣一虽言,亦不见纳,终至于尽赌倾家。皆柴昆一激之也,其祸烈也。

  按:士升惑柴昆之瞽说,拒荣一之忠言,徒以其人卑微,谓受其谏为耻。不知尧请问下民,舜下询荛,周公走迎乎下士,韩信乞策于左车。彼帝王将相,犹俯听微言若是,岂以人之贱而可废其言之善乎!惜士升黄口之子,目不知古今,故中谗言而不察也。噫!

  装公子套妓脱赌

  王荻溪,万金之子。好赌无厌,多被赌朋合谋,尽倾其家。后收拾馀资,只得三百两,乃带一仆,复往县中赌。众棍后合本,迭来与赌。时荻溪家已尽破,而赌已学得甚高,虽未能胜众棍,亦不至为棍所胜。相持半月余,无好子弟到,无雏家可网,乃投府去。更无大赌场可快意者,遂往嫖李细卿家。

  有二三赌伙寻至府,闻荻溪已入妓家,众即划计曰:“如此如此笼络之,可尽夺其金矣。”次日,候荻溪出外寻赌伙,即入对细卿曰:“荻溪只好赌,不好嫖,彼无厚物与你。今依我如此如此行,先送你二十两人事。后赌得的,每一百两复许加二抽。”细卿许诺,午设盛馔,方与荻溪入席饮数杯。忽二家人来送礼物,辉煌熳烂,皆上好物件,约值二十馀金。曰:“公子命送此薄仪,少倾便到。”细卿逐一看过,尽数收起,以茶待二家人于外,复来席陪荻溪,且喜且作懊恼之意。荻溪曰:“是何人送你厚礼,你反似犹闷,何故?”细卿曰:“不问正难开口。此是黄公子送的。旧年在此赌钱,输去银千馀两,我亦得他厚惠。今日将到,望相公赦我,妾须出去迎他。容后日多陪相公几日,以补罪。”荻溪曰:“既是公子,我便出外让他。”细卿喜曰:“相公如此宽容,是妾有二天也。”荻溪将拂衣起,细卿挽住曰:“少坐不妨!更有一件,此人极活泼无崖岸。少间乘机提起,若请相见,或在此同话,为我陪客。得借重高贤,亦为我增声价也。”荻溪本欲避席,只闻公子旧在此赌,心中早已喜十分。使一仆伏侍,在内独酌,叫细卿出外迎客。

  须臾,公子到,细卿从容奉茶。叙寒温讫,公子径起,欲入内游玩。细卿慌忙请止,曰:“适有一外亲远来,在内留一水饭,恐无处可避也。”公子笑曰:“孤老便是孤老,何须托外亲也?既是你情人,我生平不吃醋,便请相见何妨?”即遣二仆入请。尚未出,又促细卿曰:“汝去请之。”细卿入内邀出。公子张看荻溪一表非俗,呵呵笑曰:“细卿妙人,果会择好才子。”即降前叙礼,院内备筵已到,公子坐上,荻溪前,细卿左陪。席间谈笑,并不及赌中去。到晚,索骰子行令,公子耍曰:“只恐卑人未晓好色。”细卿曰:“公子有一掷百万之豪,荻卿亦有呼庐赐绯之兴,愧小婢未足当好色耳。”公子曰:“荻溪亦作家乎?明早略赌一东道何如?”荻溪曰:“东道当小弟奉,何劳赌也?”公子曰:“空食未佳,须赢为奇。”先取掷之,无色。荻溪一掷即胜。公子须再加一台戏,又输;热性一起,曰:“荻溪有此妙手乎!与汝再决输赢。”荻溪曰:“不敢扳高耳,亦愿陪。”两下赌起,互有胜负。

  至一更,公子输上百金。细卿亦抽头十馀两矣,即将骰子收起,曰:“今日乘轿劳顿,夜已深矣,须去睡。明日看戏时酒席中再翻,稍抬举我抽头。”公子以输多,发怒要赌。荻溪亦发大言曰:“若再来,须百金一堆,不然且罢!”公子先取定银在,以一百为堆。细卿故执骰不与。公子大怒曰:“只凭一掷,随有无便罢!”细卿付还骰。公子一掷即胜,得百金,曰:“更照前一堆。”又胜;曰:“我生平好大不好细,须二百为堆。”方发性间,忽闻门外火把轿来。慌入报曰:“老爷跟寻至急,可速回去!”公子曰:“我色方来,奈何阻我兴!”其后一掷,又赢二百为堆。家人催如星火,公子曰:“我明日昼间不来,夜定来矣。”荻溪留之,不能得。细卿亦惊作痴呆样,慌忙送别。归怨荻溪曰:“人无全胜。你先赢许多,须当知止。奈何公子欲翻,你更出大堆,是不晓避色也。空作惯家,不及我妇人见矣。”荻溪曰:“吾万金赌尽,何数他三百两!有甚大事,空怨恨为!”在细卿家留宿数日;再留之,坚辞而去。

  按:公子是装来的,先以厚礼送妓,令荻溪信为真公子。后来圈套,皆是装成。其药骰已先藏在细卿手,故令其抢起真骰,然后以药骰付还之,使其不疑。三执皆胜,套定催归,其谁防之?然荻溪虽作家,安能测其弊哉!吁!凡赌博者,弊外生弊,鉴此而知机,收手勿赌,真良策也,莫如彼之一旦尽囊而空矣!

  好赌反落人术中

  闽人徐华胜,号含秀。为人矜夸骄亢,酷好赌钱。一日,买纸往京卖。有张鄂号叔真者,先富,因赌倾折,后有馀囊数百两,亦买纸往京卖。二人同县异乡,托处共店。鄂心怀一术,每在店中与华胜着棋,或赌东道,或赌时果。鄂棋本能让华胜一车,鄂乃孤客,徐姓众多,鄂每诈输东道,暗结华之乡亲,使钳其口,无得而议论之。故输五而赢二,而华胜不知鄂怀锋而之。

  一日,鄂已睡,华胜邀起而赌东道。鄂心喜曰:“此夜机会可矣。”故推不起。又强之,鄂曰:“我不赌东道,要赌银。”胜心暗忖:“我棋高他,何惧之有?”连声应曰:“更好。”不知已堕其术矣。且素性亢傲,乡亲咸憎之,大家赞成其赌。鄂曰:“先以银对定,输即收去,无得抵赖。要一两一局,每两与众抽头二钱,作东道并做戏。”胜曰:“虽二两无妨。”未几,输数局。心中热起,说要十两一局。客中老成者曰:“不可,且休矣!”其后生辈反以言激之。胜心益热,再对银十两而赌。不数局,共输数十馀两。时天色已曙,鄂将胜银卷入囊中而起。胜邀再赌,鄂坚执不许,二人相扭甚热。鄂曰:“是你邀我赌,非我邀你赌。我若输你,肯饶否?我家财数千,因赌而倾。你输此些小,何得鼻血?好不为男子也!任你经官不还。”客中老成者曰:“是我辈无见识,不阻你,以致覆败。但张兄说得是,倘他输你,必不放他。不如我辈抽头者尽还你罢。俗云‘豪杰对豪杰,齿打落,吞肚里’。”鄂曰:“众既以抽头者退出,我亦退银三两做戏,更出一两作东道。内抽五钱,换金一线,打一戒指与徐兄,作好赌之戒。”众曰:“张兄之言大有理,乃豪杰惜豪杰,真慷慨丈夫也!”华胜默然。真个是:“安分不贪难诱引,贪心萌内必遭殃。”

  按:好赌者落人圈套,何止若是。鄂犹是有本富商,故不尽取,而又善处于终,致戒其后。若赌场中光棍,何怕你万贯家财,尽落于伊手乎!睹徐华胜之输而返悔者,后人鉴之,可勿蹈矣。

  八类 露财骗

  诈称公子盗商银

  陈栋,山东人也,屡年入福建建阳地名长埂贩买机布。万历三十二年季春,同二仆带银壹千馀两,复往长埂买布。途逢一棍,窥其银多,欲谋之。见栋乃老练惯客,每迟行早宿,关防严密,难以动手。诈称福建分巡建南道公子,甚有规模态度,乃带四仆,一路与栋同店。棍不与栋交语,而栋亦不之顾也。

  直至江西铅山县,其县丞姓蔡名渊者,乃广东人也,与巡道同府异县,素不相识。棍往拜之。县丞闻是巡道公子,待之甚厚,即来回拜,送下程。栋见县丞回拜,信其为真公子。是夜,棍以下程请栋。栋欢领之,而心中犹谨防他盗,不敢痛饮;棍犹动手不得。次日,经乌石宿。其地非大口岸,栋欲办酒回礼,以无物可买而止。

  又次日,到崇安县宿。栋心谓:此到长埂旧主不远,犹其外之故家也。且来日与公子别矣,不答敬殊非礼也,遂买肴馔请之。棍谓栋曰:“同舟过江,前缘非偶。与君一路同来,岂非偶乎?明日与君分路,燕鸿南北,未知何日再会,各开怀畅饮。”延至三更,其仆皆困顿熟睡。栋醉甚,亦伏桌睡。棍遂将栋之财物悉偷去。

  待栋醒觉,不知棍何处去矣。即在崇安县告店家通同作弊。随即往江西广信府,告其县丞勾引光棍,而以原店家作证。县丞诉曰:“福建巡道实与我同府异县,其人姓氏,我素知之;但公子并未会面,他称其姓氏来拜我,我乃县丞小官,安得不回他拜,不送他赆?今至崇安已经数日,盗你银去,与我何干?”栋曰:“那棍一路同来,我防之甚切。他来谒你,而你回拜,我方信是真公子,故堕其术。今其人系你相识,安得不告你?”本府不能判断。栋又在史大巡处告。史爷判是县丞不合错拜公子,轻易便送下程,致误客商,不无公错。谅断银壹百两,与栋作盘缠之资而归。

  噫:棍之设机巧矣!一路妆作公子,商人犹知防之。至拜县丞,而县丞回拜送赆,孰不以为真公子也?又先设机以请商人,则商人备礼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缠饮,困其主仆,则乘夜行窃易矣。故曰其设机最巧也。使栋更能慎防一夜,则棍奸无所施。故慎始不如慎终,日乾更继以夕惕,斯可万无一失。不然,抱瓮汲井,几至井口而败其瓮,与不慎何异?吾愿为商者,处终如谨始可也。

  炫耀衣妆启盗心

  游天生,徽州府人。丰采俊雅,好装饰。尝同一仆徐丁携本银五百馀两,往建宁府买铁。始到崇安县,搭一青流船,艄公名李雅,水手名翁迓。雅先以嫖赌破家,后无赖而撑船。其时船至建阳县,天生起岸,往拜乡亲。将衣箱打开,取出衣服鲜丽,所带用物俱美。雅一见生心。

  至晚,天生叫艄公买些酒馔。雅暗将陀陀花入酒中———陀陀花者,乃三年茄花也,人服此则昏迷不能语。是夜,天生主仆中了此毒,醉不能醒。三鼓时候,雅邀水手行谋。水手曰:“钱财有命,不可逆理妄求。倘若事泄,罪将安逃?吾不敢为也。”雅狠心一起,不听水手之阻,将其主仆推入深潭。天生淹死,徐丁幸饮酒少,入水复苏,颇识水性,水上岸。次日,搭后船往建宁府,即抱牌告于王大爷。当差捕兵六名,同徐丁到临江门去缉拿。临江门,乃建宁往来诸船凑集之口岸也。是时李雅谋财在手,正买酒上船,思量作乐。徐丁认得,即引捕兵擒锁,搜其赃物,尚在船中。遂并入赃,俱拿到府。

  王爷审问。雅见事露,难以推托,一概供招,攀及水手同谋。徐丁曰:“我当中毒时,酩酊不能言,如梦中,闻得水手劝阻,不与同谋,已先逃去。今若枉及此人,令后人不肯向善也。”王爷即将李雅责四十板收监,依律拟斩。其行李并原银,差防夫二名,同徐丁直解至天生家去。李雅次年冬季处决。后水手翁迓弃船归农,颇致丰足。雅以谋人而促死,迓以阻谏而全家,谚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信不虚也。

  按:游天生之召祸,良由衣服华丽,致使贼艄垂涎。大凡孤客搭船,切须提防贼艄谋害。昼宜略睡,夜方易醒。煮菜暖酒,尤防放毒。服宜朴素,勿太炫耀。故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此诚养德之言,抑亦远祸之道也。

  九类 谋财骗盗

  商伙财反丧财

  张沛,徽州休宁人,大贾也。财本数千两,在瓜州买棉花三百馀担。歙县刘兴,乃孤苦茕民,一向出外肩挑买卖,十馀载未归家,苦积财本七十馀两,亦到此店买棉花。二人同府异县,沛一相见,乡语相同,认为梓里,意气相投,有如兄弟焉。棉花各买毕,同在福建省城陈四店卖,房舍与沛内外。

  数日后,兴棉花卖讫。沛者止卖小半,收得银五百馀两。兴见其银,遂起不良念,与本店隔邻孤身一人赵同商议:“我店一客,有银若干。你在南台讨荡船等候,待我拿出来即上船去,随路寻一山庵去躲,与你均分。”赵同许诺。兴佯谓沛曰:“我要同一乡亲到海澄买些南货,今尚未来,要待几日。”一日,有客伙请沛午席,兴将水城挖开,将沛衣箱内银五百馀两,悉偷装在自己行李担内,倩雇一人,说是乡里来催,欲去之速。兴佯曰:“行李收拾已定。奈张兄有人请吃酒,未能辞别。”沛家人曰:“相公一时未归,我代你拜上。”兴即辞主人陈四。陈四亦老练牙人,四顾兴房;兴所挖水城,已将物蔽矣。雇夫佯担海口去,旋即卖踪转南台,来荡船上水口。

  及张沛回,陈四曰:“贵乡里已去矣,托我拜上相公。”沛开房门,看衣箱挖一刀痕,遂曰:“遭瘟!”待开看,银悉偷去。四顾,又无踪迹。陈四入兴房细看,见水城挖开,曰:“了事不得,今无奈了。但相公主仆二人,可雇四名夫,直到海澄。我同一大官,更邀七八人,讨一荡船到水口。”于是陈四往上寻船。至半午后,有船下水来者,问曰:“你一路下来,见一荡船载二人,有行李三箱,上去赶得着否?”艄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担,在水口上岸去矣。”荡船赶至将晚方到水口,并未见一人来往。少顷间,见二牧童看牛而归,问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担,小官见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垅去矣。”问曰:“那山源有甚乡村?”曰:“无。止有一寺,叫做上源寺。”陈四将银五分,雇一牧童引路,径至其寺,时将三鼓矣。陈四曰:“我等叫他开门,他必逃走。我数人分作两半,一半守前门,一半守后门。天明僧必开门,我等一齐拥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众曰:“说得是。”

  及僧开门,众等拥入。和尚惊曰:“众客官哪里来的?”陈四乃道其故,即问:“那三人是甚时候到寺?”僧曰:“到时天色已晚,在那一楼房宿,说他被难,至此逃难。”僧引入,齐拥擒获。见其将沛之银装作一担,自银七十馀两以鼠尾袋装,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饶:“是我不良,将他银拿来。他者奉还他,我者乞还我。”众等不听他说,将石头乱打半死,行李尽数搬来,三人同系至陈四店内。沛时往海澄,尚未归矣。

  是日,客伙与地方众等,岂止数千人看,兴之廉耻尽丧。后数日,沛归,谓兴曰:“为你这贼,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银仍在,我也不计较你,今后当做好人。若如汝见,定要呈官究治。”兴曰:“须念乡里二字。”曰:“若说乡里,正被乡里误矣!我念前日久与之情,不计较你,你急前去。”兴曰:“我银乞还我。”但兴银却被众等拿去。沛因叫众等“拿还他,我自谢你。”众人曰:“这贼若告官论,命也难保。今不计较,反敢图赖!”众人又欲殴他,沛劝乃止。谓兴曰:“你心不良,反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将银五两与你作盘缠。”兴且感且泣,抱头鼠窜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乡故知。客于外者,一见乡里,朝夕与游,即成绸缪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沛之与兴,以同郡乡人,又同兹贸易,与之共店托处,亦处旅者之势然也。何兴之包藏祸心,同室操戈,利其财而盗之?彼之暗渡荡船,自谓得计;岂知天理昭彰。奸盗不容,卒之擒获丛殴,噬脐无及,数十年苦积七十金,一旦失之。图未得之财,丧已获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笔之,以为奸贪丧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乡里之为盗者误也。

  傲气致讼伤财命

  魏邦材,广东客人,富冠一省。为人骄傲非常,辄夸巨富。出外为商,无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买丝一百担,转往本省去卖,在杭州讨大船,共客商二十馀人同船。因风有阻,在富阳县五七日。其仆屡天早争先炊饭,船中往来,略不如意,辄与众斗口。众皆以伙计相聚日知,况材亢傲而相让之,其仆亦倚主势,日与众忤。在邦材,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反党其仆,屡出言不逊曰:“你这一起下等下流,哪一个来与我和?”动以千金为言。又曰:“一船之货,我一人可买。”如此言者数次,众皆不堪,大恨之。

  时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显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财势压人,曰:“世长势短,辄以千金为言。昔石崇之富,岂出公之下哉?而后竟何如也?”材怒其敌己,曰:“船中有长于下流者,有本大于下流者,竟无一言,你敢挺出与我作对?以丝一百担,价值数千金,统与你和。”逢七骂曰:“这下流好不知趣!屡屡无状,真不知死小辈也。我有数千金与你和,叫你无命归故士!”二人争口不休。众皆暗喜汪魏角胜,中心大快。有爱汪者,相劝各自入仓。

  次日,李汉卿背云:“幸得汪兄为对。”材听之,乃骂汉卿而及逢七,语甚不逊,大都材出言极伤众。众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却被一人欺!我等歃血为盟,与他定夺!”逢七曰:“众等帮我,等我与他作对,以泄众等恨也。他有丝一百担,众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状,我搬他丝另藏一处。留一半,方好与他对官,将其底帐灭之。他若告我,众不可星散,坚言证之,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俗云‘穿他衫,拜他年’。斗殴之讼,岂比人命重情?”众曰:“说得是。我等皆欲报忿,戒勿漏泄。”布谋已定。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殴数次,材极受亏,奔告在县,状已准矣。

  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以材买丝底帐、各处税票悉皆灭矣。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材上船见丝搬去,乃大与逢七殴;即补状,复告抢丝五十担,以一船客伙、艄公作证。逢七以猪血涂头,令二人抬入衙内,告急救人命事抵。即将银一百两,投本县抽丰官客,系本县霍爷母舅。材将银一百五十两,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将银二百两,亦投此数人。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又后催书,言辞支离,两下都不合矣。及审一起干证,艄公齐说:“相殴是实,未见搬丝。”本县判断担丝情捏,只以争殴致讼,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二人俱有分上,依县原审回招。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文状不离原词,皆因(袭)原断。

  二人争讼一年许,材前馀丝皆已用尽。材叫一亲兄来帮讼,带银五百馀两,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亲叔来看。其人乃忠厚长者,询其来历,始知侄为人亢傲,乃致此也。众客商说出此事,要作和气处息,各出银一百两,收拾官府,内抽五十两,与材作盘费之资而归。材归,自思为商之日,带出许多财物,今空手回家,不胜愤郁;且受合家讪詈,益增呕气。未几发疽,数月而死。

  噫!邦材以巨富自恃,想其待童仆与乡人也。酷虐暴戾,人皆让之,酿成桀骜之性,是亢极而不知返者也。一旦出外为商,井蛙痴子,眼孔不宏,呶呶贯钱,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口角无惩,致逢七等忿而布谋,搬丝诘讼。始自挟其财多,可投分上凌人,意谓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殊知县、府、道、司、刑部遍告,财本俱空,皆不能胜。斯时也,羝羊角藩,抑郁成疾,悔无及矣。非伊叔见机收拾归家,几郁死于外,作他乡之鬼矣。“谦受益,满招损”,自古记之。故匹夫胜予,无以国骄人。圣人之训,三致意焉。即王公大人,矜骄贾灭,比比皆然,况夫公么之辈乎!即庭闱密迩,傲惰而辟,已为非宜,况处羁旅之地乎!为商者,寄寡亲之境,群异乡之人,刚柔得中,止而丽明,尚恐意外之变,而可以傲临人乎!故曰:和以处众,四海之内皆兄弟;满以自骄,舟中之人皆敌国。商者鉴此,可以自省矣。

  轿抬童生入僻路

  超世材,建阳人也。年方垂髫,往府应茂才之选,未取而归。以行李三担,雇挑费大,乃寄船中,命仆护之。己独于陆路轿行,只一日可归。在路雇轿时,打开银包,取二钱碎银与之。两轿夫从旁看窥,有银一大锭。不行上三十里,扛入山僻路去。超生曰:“我昨从船往府,此陆路虽今日初行,但官路须是往来通途,不当在此偏僻去处。”轿夫曰:“正是此去,望前便大官道矣。”又行,更入山径。超生心悟,即呼曰:“我知此不是大路。你们不过是要银,我身上只一锭银三两。我家富万金,只我一人,便把此三银子送你不妨,何必要起歹意?”二轿夫放下,曰:“如此便把来与我,免你一命。”超生笑解付之,曰:“此何大事,而作此举动?好小器!可送我还大路。”二轿夫不顾,得了银,径从山路奔去。

  超生自还寻大路,行至路边店舍,问此处有某县人开店否?人指示之,即入,对店主曰:“我系超某家,因雇轿夫,被其谋去盘缠银,又不能徒步走路。汝若识我家,托代雇两轿夫,送我到家,加还其工钱。”店主曰:“尊府大家,人皆闻名,我岂不知?”即奉上午饭,命两轿夫送回。归家言被谋之事,及某店归之情,家中大喜,曰:“得不遭毒手,幸矣!三两银何足惜!”因厚款二轿夫,仍专人往谢其店。

  按:超生初未晓此路程,但见扛入山僻,即知非是大路。察两人谋害之情,便捐银与之,免遭毒手。不然,命且不保,安能存银?又知寻本乡店主,托雇轿送归,方保泰然无危。此其年虽幼稚,而才智过人远矣。诗曰:“书显官人才,书添君子智。”令超生非读书明理,几何不蹈于陷井?

  高抬重价反失利

  于定志,云南西河县人。为人心贪性执,冒昧于利。一日,买栀子往四川处卖,得银八十馀两。复买当归、川芎,往江西樟树卖,每担止着本脚银二两六钱。到时,归、芎虽缺,然比前价稍落些。牙人代发当归,十两一担;川芎六两一担。定志怒责牙人曰:“前日十二两价,如何减许多?”牙人辩曰:“若到二三担,则可依前价;今到二十馀担,若从前价,何以服行情?公欲重价,凭公发别店卖之,何必怒焉?”定志与牙角口,旁有一客伙张淳者,劝曰:“公货获利三倍,当要见机。倘价若落,未免有失渡无船之悔矣。”定志坚执不听。

  数日后,到有当归三四担,牙人发价十两卖讫。淳又劝之曰:“此客已卖十两价耳,公何不卖也?”彼亦不听。后又二客人,有十五担到,牙人发价七两,亦卖讫。过数日,又有十馀担来,止卖四两。定志暗悔无及,众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馀,价落货贱,与牙人不合,遂转发到福建建宁府,止卖三两七钱一担,比樟树价又减,更废船脚又多。定志自恨命薄,不当赚钱。人谓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非挫时也,乃过贪也。故笔之,以为嗜利不饱者鉴。

  按:商为利而奔驰南北,谁不欲广收多获?特遇时而倍得其利,便可见机发脱。何乃贪黩无厌,至失机会而后扼腕,何益哉?甚矣,贪之为害也!不知凡物贱极征贵,贵极征贱,必无极而不返之理。此阴阳消长之数、造化否泰之机,往往皆然。岂可违时而遂贪心乎?是以从古君子,以不贪为宝。

  十类 盗劫骗

  公子租屋劫寡妇

  会城中,每逢科试之年,各府举子到者极多。不论大小房屋,举子俱出重租,暂僦以居。东街王寡妇,其先得丹穴擅利,数世积镪巨万,名闻于人。止生二子,一弱冠,一垂髫。内止一丫头,外用一仆代管家,一小厮供役使,不过五六人家口。其厅堂高敞,房舍深广。其外厢每科租与举子居,常收厚利。

  辛卯七月初,举子纷至。忽有二家仆,冠服齐楚,来择屋居。王管家引其看左右厅房,皆清幽洁净。二家仆曰:“此屋光明宽大,可中公子意。我全租之,不可再租他人。敢问租金多少?”王管家曰:“往年众人共租,租金常二十两。今你一家租,人少,不乱杂,只十五两亦可。”二家仆还十二两,即以现银付讫。一仆出引公子,乘四轿,带四仆并一小厮来。行李五六担,皆精好物件。到即以土仪送家主,又值银二三两。王寡妇曰:“往年举子送人事皆淡薄,今这公子真方家手面。”次日,命管家排大筵席,敬请公子,二子出陪。公子放怀欢饮,二更方散。

  又次日,公子遣家仆叫厨子来做酒回席。一席请二幼主,一席送入内堂,与主母饮,叫其丫头边陪。命一小厮入,洒酒侍奉。一小席待两管家者,四仆陪之。各饮至二更,公子曰:“带来的酒开来饮。”少顷暖至,其酒味香甜,又不甚严,极是好饮。公子斟两大杯,奉二子曰:“此酒略爽口,各奉三杯。”二子各领饮。小厮在内,亦斟与主母饮。四仆亦劝两管家饮。二更已尽,赍发厨子去,收拾闭门讫。其后所奉酒内放陀陀花,其药性到,将一家人皆昏倒。假公子并六家仆,将寡妇等绑住,夤夜搜其财物,尽数收拾作五六担。晨钟一鸣,开大门公然挑去,并无人知。

  次日,至午左右,邻居见其门大开,无一人来往,相邀入看,一家人皆被捆倒,如醉未醒。曰:“此必中毒被劫。”急代请医,解去其毒方醒,乃言被假公子租屋,投毒夜动。及寻究之,茫无跳影矣。

  按:科举租屋,历科皆然,谁知有大棍行此术?其欲独租,不令租他人,犹是常情;惟初至时送厚人事,主必设席相待,理固然也;旋即回席,又且甚丰,一家婢仆皆有酒,即有意投毒矣。善察者,于送人事时犹是难察;惟一家大小皆有酒席相待,此处宜参透之。彼以客回主席,何必并及内外贵贱人哉?然孀妇女流之辈,二子黄口娃儿;若两管家者,彼能以是而预防之,则棍何得而行劫乎!

  诈脱货物劫当铺

  县衙边有一大典当铺,贮积货物巨万。人以物件当者,不拘多少,皆能收之。一日,有客人容貌雄伟,径入堂内相拜,屏人语曰:“不敢相瞒,吾是异府人,常做君子生意,屡年积得器物甚多。前月拦得赃官七个柜,多有宝贝器玩。今幸藏到贵县,一时难以变卖。尊府若能收当,愿面估其值,以十分之一先交与我,待你卖后均分其价,每千两各得五百,明年对月来支。”店主曰:“愿借货物一看。”贼曰:“货物极多,共九大柜,外面难以开看。今夜须吩咐守城者勿闭门,待人定后,你雇十八人在船边来抬入宝店,当面看定,估计价值,两相交付。先求些现,馀者明年找完。”店主曰:“可。”夜间吩咐守城者留门,雇十八人往江边扛货。果抬九柜入店。

  赍发扛夫去讫,闭上外门。贼将锁匙将九柜锁都开讫,喝一声曰:“速出来!”每柜二人,各执短刀突出,将店主绑住,曰:“略做声便杀!”十九人争入内,把其男女都绑缚,然后将其铺内货物,尽数收入九柜内。十九人分抬出城,再嘱守城者曰:“可锁门矣。”夤夜扛上船去。半夜后,有渐解开绑者,因出解家人之缚,赶至城门,门已闭矣。问曰:“汝见扛柜者否?”守城人应曰:“扛柜者出城多时矣。”五鼓门开,寻至江边,贼夤夜开船,杳不知去向矣。

  按:一人来店,其柜皆系自雇人抬入,谁知防之?但彼既称九柜,何不日间躬到其船,面察其柜内货物,则贼计无所施矣。顾听其夜来,又嘱守城者留门以延之入,致堕贼计,是开门而揖盗也。谅哉,利令智昏矣!

  京城店中响马贼

  董荣,山东人也。往南京廊下邓铺中买丝绸三匹,价银四两四钱。以天平对定,只差银色,讲议未成。忽一人骑白马,戴笼巾,穿青绢双摆,亦来铺买绸。邓店以绸与看。其人将董荣的绸来看:曰:“吾为你二家折衷。”叫董荣再添银二钱,荣意亦肯添。其人接银过手看,一跳上马,加鞭而行,马走如飞。荣忙赶上,过一巷,转一弯,其人与马俱不见踪。无奈,再至邓铺,谓其与棍相套,互争扭打。

  忽巡街刘御史到,二人皆拦街口告。御史带回衙,拘其左邻右舍来审。邻舍曰:“先是荣入铺买绸,只争银色未成。一棍忽骑马至,亦称买绸,自言为彼二家折衷,叫荣添银。棍把其银入手,一跳上马而去,荣忙赶未见。以故二人争打,告在天台。谅此棍正是响马贼,必非通同店家作弊者。”刘爷曰:“邻佑所证是实,此非店家通同者。但在伊店而遭失脱,合令邓店补还银二两二钱,董荣亦自认二两二钱。”发出依处,彼此无罪。

  按:响马贼尝在林路僻处动夺行旅,飞马而去。今在京城中行此,亦大奇也。且彼衣冠既美,有马在旁,其谁防之?今后上店买物,或有异色人在旁,须当严防,勿使银入人手,是亦老实照管之一策也。

  十一类 强抢骗

  私打印记占铺陈

  乡有尤刁民者,侮法健讼,渔猎下民。人闻其刁风,莫不畏而远之。一日,往府搭船,已先入船坐。后搭船者群至,萍水相逢,彼此各不相识,船中对坐漫谈。忽讲及按院拿刁民事。内有姓丘后生,不知尤刁民之在船也,与众曰:“闻此时本县唯尤五最刁,凡与人暂处,无不被其骗害者。若得按院除了此人,民亦安生。”尤五心中冷笑,谓“吾与尔何干,既扬我刁,又愿按院除我?此人若不白骗他一场,枉得此刁名也。”见丘生所带铺陈甚好,即取一木印,挨近其毡条白处,私打一印号于中。

  船晚至岸,各收拾自己行李而去。尤刁民尾丘生之后,行至府前,在仆担头把铺陈抢下,曰:“多劳你挑,我自拖去。”丘生来抢,曰:“是我铺陈,你拖何去?”二人互争不开,打入府堂上去。尤曰:“是我物,他强争。”丘亦曰:“是他争我物。”太爷曰:“你两人互争,各有甚记号?”丘曰:“我自买来的,未作记号。”尤曰:“我毡条内打有印记。”当堂开视,尤取衣带中木印对之,果相同。太府曰:“此是尤某之物,丘何得冒争!”将丘打十板,令尤领铺陈去,各赶出府外。丘骂曰:“你这贼是何人,敢如此骗我?后必报之!”尤五曰:“适船间你说尤刁民者,即是我。我与你何干,而终日道我刁?故教训你,刁人是这等做耳!”丘心中方悔:“是我妄称人恶,故致此失也。”

  按:刁恶者,人谁不憎?但未识其人,勿轻扬其过。彼或从旁听之,必致恨于心。待你有失处,乘其隙而毒之,使人不自知矣。故古人三缄其口而慎其言。庞公遗安之计,但称曰好。彼尤五虽恶,何丘后生背地谈之,而自取尤五白占铺陈?与庞公遗安之计异矣。故孔子恶称人之恶,孟氏惕言人之不善者,皆圣贤教人远怨之道,言不可不慎也。

  膏药贴眼抢元宝

  县城有一银匠,家颇殷实,解户领秋粮银,常托其倾煎。一日倾煎元宝,心内尚有系未透处,夜间又煮洗之。其铺门有一大缝,外可窥见其内。一棍买一大膏药,夜间潜往窥之。见其把两元宝洗讫,放于炉边,棍在外作叫痛声,呼曰:“开门!”银匠问曰:“是谁?”棍外答曰:“被赃坯打得重,求你炉边灼一膏药贴之。”银匠开门与入。棍作瘸行状,且手战呼痛,蓬头俯视,以一大膏药在炉边灼开,把两手望银匠当面一贴,即抢一元宝以逃。银匠不胜热痛,急扯下膏药,元宝已被其窃一去矣。急叫:“有贼!”且出门追赶,不知从哪路去。彷徨追过数十步,只得怅恨而归。

  按:此棍装痛呼门及炉边灼膏药,情果难察。但元宝重物,须先收藏,然后开门则可无失矣。后人观此,凡有银在身者,皆不可轻容异色人得近旁也。

  石灰撒眼以抢银

  孙滔,河南人也。常买绵布,在福建建宁府卖。一夜,在银匠王六店煎银,倾煎已讫,时对二包在桌。二人复在对银,有一盗径入其铺,将石灰撒其目。二人救目不暇,盗即将桌上所包之银拿走。滔拼命赶去,将及,盗乃丢一包于地。滔拾包归,到银铺开视之,则皆铁矣。后竟无迹可捕也。

  语云:“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诚哉是言也!其始入铺,撒灰腌人之目,致人无暇顾其财;追将近身,丢包于地,乃杜赶以脱其身也。此岂贼窥伺之机熟,而慢藏诲盗?然滔之不谨于其素,有以致之矣。鉴此惩噎,是为得之。

  大解被棍白曰抢

  王亨,南京扬州府人,是本府典吏。二考已满,该上京办事。家贫无措,措借亲朋银十馀两,独往北京,为办事使用。始到京中,在教军场边草坪中大解。方脱下裤,陡被二棍拿住,且骂且剥曰:“你这贼偷我衣物来。”即把其衣服并银一时抢去逃走。待他起来,缚裤赶之,二棍逃已远矣。亨行路日久,力已疲倦,拼死赶他不上,懊恨冲天,只得在会同馆乞借盘缠回家,另作区处。

  按:孤客出外,非唯僻处可防劫夺,即大路解手之际,必当以裤脱之,挟在腋下。倘遇光棍若行歹意,则起而逃之亦可,或与之交战亦可。若王亨者,不知提防,而被棍将衣银尽剥一空。斯时也,盘缠无觅,顾何前程?苟非会同馆中同道辈乞借盘缠而归,几为乞丐矣。

  十二类 在船骗

  船载家人行李逃

  倪典史以吏员出身,家实巨富。初受官,将赴新任,在京置买器用什物、珍玩缎匹,色色美丽,装作行李六担。打点俱备,先遣三个家人押往江边搭船,以一家人在船中守护,其二人复归。次日,同倪典史大伙人俱到江边寻船,并不见前船;其守船家人不知载在何去,知被贼艄所拐矣。

  倪典史不得已,复入京城,向乡知借觅盘缠,欲往在京衙门告捕船贼。同选乡友阻之曰:“凡讨船须在捕头写定,其舵公有姓名可查,方保稳当。若自向江头讨船,彼此不相识,来历无可查,安得不致失误?且江边常有贼船,舵公伪装商贾,打听某船有好货,多致江中劫掠者,皆是在头查访去。若不识者,误上他船,虽主人亦同被害,何况载走一仆乎!今你赴任有限期,岂能在此久待?船贼又无名姓踪影,虽告何从追捕?不如罢休。”倪典史依劝,复在京中再置切要之物,急往赴任也。此不识写船而致误者,故述为舟行之戒。

  娶妾在船夜被拐

  扬州有一危棍,以骗局为生。生一女危氏,美貌聪明,年方二八,尚未字人。同帮计棍,青年伶俐,家无父母,危棍因以女招赘为婿。夫妻欢爱,岳婿同心。

  后半年内,无甚生意。适有贾知县新受官赴任,经过扬州,欲娶一妾。危与计私议,欲以女脱嫁之。计许诺,自为媒,往与贾爷议。来看称意,即行聘礼,受银八十两,择日成婚。危与计同对女曰:“今半年无生意,家用穷迫,故以你假嫁与贾知县。其实你夫少年人,何忍舍你?我为父母,止生你一人,何忍舍你去?只不得已,把你为货也。况贾爷年老,他眼下未带长妻来,自然爱惜你。但恐到任后,接长妻到,必然酷虐你,骂詈鞭挞,自是不免。自古道:‘宁作贫人妻,莫作贵人妾’。今暂送你去,不日即登船矣。你夫暗以船随行,其船夜挂一白裤为号。你夜间若可逃,即逃过白裤船来,夫即在接你矣。切莫贪睡,误你夫终身;且你自受苦楚。”计故挽妻衣,涕泣面恳曰:“你肯许归,任你去;若不能逃,吾宁与你同死,决不忍相舍。”危氏亦泣曰:“父母有命,怎的不归?只你要随船候接,不可耽误。”三人商议已定。

  次日,贾知县遣人迎婚,计为媒送去,贾与危氏在店成亲。又次日,危亦备席待婿,兼为起程。第四日,贾同妻收拾上船,危、计二人送别殷勤。船行一日无恙,次日泊于洲渚。计暗以船随,挨附其旁,挂一白裤于上。危氏同贾夫出船头观玩,见白裤船在旁,知计夫在候矣。夜与贾宿,着意绸缪,尽云雨之欢。贾以暮年新娶,夜夜不虚;况此夜船中又尽兴一次,帖然鼾睡矣。危氏遂密起,爬过有白裤船。计夫早已在候,相见欢甚,正似花再重开月再圆也。夤夜撑船逃回。

  次早,贾知县醒来,不见危氏,心甚疑怪。再差一家人,往危老家报。危家惊异,疑是船中乖争,致逼投水,即赴府具状,告苛逼溺命事。家人数日回报,贾知县欲赴任期,不能久待,亦不往诉辨,自径投任去。三年后,入京朝觐,差家人送些少仪物与危老,见其家有一少妇,抱一幼子,宛似危氏,驰归报主。及贾知县打轿往,并不见踪。问昨妇何人,危云:“妻姨之女。”其妻反出来涕泣诘骂,扭问取人,又被骗银十两,方得脱身。此误娶棍女而人财两空,又受尽多少闲气也。

  按:娶妾于妻岳之家,既在店成亲,又送别登舟,可谓极稳矣。谁知在船后,夜复能逃?故在外娶妾,不唯审择外家,兼亦宜审媒人居止,及靠店家一同核实,方可无失。然大抵不及娶本地人女,为更稳也。

  买铜物被艄谋死

  罗四维,南京凤阳府临淮县人。同仆程三郎,带银一百馀两往松江买梭布,往福建建宁府卖,复往崇安买笋。其年笋少价贵,即将银在此处买走乌铜物,并三夹杯盘诸项铜器,用竹箱盛贮,并行李装作三担。崇安发夫,直到水口陈四店写船。陡遇表亲林子达,亦在此店中。达问:“买甚货物?”维曰:“只买些铜器去,更带杯盘等,欲留家用。”达同牙人陈四,代讨一箭船。舵公赖富二、水手李彩、翁暨得搬其行李上船,甚重,舵公疑是金银,乃起不良心,一上船后,再不搭人。维曰:“我要速去,何如不搭人?”舵公曰:“今将晚矣。明日随搭数人,便开船。”维叫三郎买些酒菜,今晚饮用。舵工与水手三人商议:“今晚错过机会,明日不好动手。”维与仆饮醉熟睡。半夜后,舵公将船移于闲处,三人将他主仆以刀砍死,丢尸于江。打开打看,乃是铜物,止现银壹十五两。富二曰:“我说都是银子,三人一场富贵。原来是这东西!”彩曰:“有这等好货物,也多值银。”富二曰:“发在何处去卖?”彩曰:“何愁无卖处?可安船在一处,沿途发卖,岂无人买?”

  林子达与四维分袂之后,已三个月矣,始到家中往拜四维。维父曰:“小儿出门,尚未归。”达曰:“差矣!”三月前,我在江西水口,同他在牙人陈四店相会。我与牙人同他去讨船,说他在福建买铜货,以竹箱装作三担,竟归来本处发脱。莫非舵公行歹意乎?”言未毕,父母妻子举家大哭。达曰:“且勿哭,倘在途中发卖也未可知。或舵公行歹意,必以铜物卖各处。试往各店踪迹铜物,问其来历,便见明白。纵铜物无踪,再到水口牙人陈四家,寻舵公问之,必得下落。”维父然之,叫次子罗逵随达去访。

  访至芜湖县,铺中见其铜物,即问:“此铜物是公自买的,抑或他客贩来发行的?”铺主曰:“三月前,有三个客人来卖者。”达曰:“何处人?”曰:“江西人。”达惊惶曰:“差矣,失手是实。”即同逵径至水口,问陈四曰:“前装表亲货物的舵公,是何处人?”陈四曰:“沿山县人。”达道其故,即同陈四到沿山捕捉。

  斯时,李彩、翁暨得卖得铜器,银入手,各在妓家去嫖。林、陈窥见彩,即躲之。林子达曰:“他在院中取乐,必不便动。我与你往县去告,差捕兵缉拿,恕不漏网。”二人入县告准,陈爷差捕兵六名,同林、陈往院中去捕缉。彩与得二人正与妓笑饮,陈四指与捕兵,俱擒锁之。再到赖富家来,富方出门他适,遇见亦被捉获。三人同拿到官,陈爷审问,将三人夹敲,受苦不过,只得招认。彩曰:“彼时搬箱上船,其重非常。疑是金银,三人方起意谋之,将尸丢落于江。开其箱看,尽是铜物,只得现银一拾五两,悔之无及。铜物沿途卖讫,银已分散。今其事败,是我等自作自受,甘认死罪。”陈爷将三人各打五十板,即拟典刑,赃追与罗逵、林子达领归。二人叩首而去。

  按:溪河本险危之地,舵公多蠢暴之徒。若带实银在身,须深藏严防。或带铜器铅锡等物,镇重类银,须明与说之,开与见之,以免其垂涎,方保安全。不然,逐金丸以弹雀,指薏苡为明珠,其不来奸人之睥睨者几希。若维仇之能报,犹幸子达之得其根脚也。使非因写船者以穷其舵公,何以歼罪人而殄厥慝乎?然诛逆何如保躬?死偿何如生还?故出行而带重物者,宜借鉴于斯而慎之密之,其永无失矣。

  带镜船中引谋害

  熊镐,章富人,乃世家子也。力足扼虎,兼习棍棒。尝月夜挟二婢往后园,遇一虎跳墙入,即退入家,各持钢叉、大杖出。虎对面扑来,镐以叉抵,顺放于地,急打一下。虎复再扑,镐又叉放之,再打一下,虎遂回身而去。镐从后赶打,虎为之倒。疾呼二婢曰:“速来助。”二婢各以大杖以鏖之,虎立死杖下。时称之曰“打虎镐四官”。

  后思遍游各胜处,故脱兄云:“将出外买卖。”兄阻之曰:“汝刚而无谋,莫思赚钱,还恐生祸。”镐曰:“老仆满起有力多智,与我同去,何妨?”兄不能阻。镐带百馀金行,曰:“吾出外相机置货,虽不得利,岂折本乎?有谁人欺得我者!”及游浙粤,有货可买者,仆满起曰:“此价甚廉,买归必得利。”镐曰:“吾远到此,未遍览此中景致,若遂置货,安能轻身自由?”仆累禀几次,皆不见听,知其志在浪游,不思利也,后只任之,主饮亦饮,主行亦随。不半年,本去三分之二矣。起复曰:“不归将无盘缠。”镐曰:“本虽少,亦要置些货归,可当远回人事相送者。”又挨两月,到湖州,起又催归。镐曰:“买何物好?”起曰:“笔墨上好。”镐曰:“不在行不会拣择,恐受人亏。亦须更买甚物,与母嫂及我妻者?银本已折,省他辈多口。”起曰:“细缎、镜好。”镐曰:“细缎无多本,不是这般客。不如买十两笔墨,十两镜罢。”起曰:“亦好。”催趱买归,只两小箱。镐曰:“此货甚妙,又简便易带。”

  及到江边搭船,舵公见财主威仪,家人齐整,奈何行李只两小箱。及抬入船中,觉箱中镇重,想必尽是银也。故以言动问曰:“客官从何来,亦不多买些货物?”镐以本少,恐客商见轻,故谎言:“吾家兄敝任在湖广,吾从任中归,未买得甚货。”舵公曰:“原来是大舍。”又见家人伏侍恭敬,每呼主为相公,使用皆大手面,不与诸商一类,以此益信为真官舍,船中人皆敬让之。及到岸,诸商都搬起船。舵公独留熊大舍曰:“船中客官多,未能伸敬。念备一杯酒,敬请大舍。”即上岸,多买佳肴美酒,夜间劝饮,甚是殷勤,熊镐宽心放饮。舵公又苦劝家人酒。满起心知其非好意,初诈推不饮,后难禁其劝,亦饮数杯,推醉去睡。熊舍凭舵公劝饮,真醉不醒事。起俟其睡熟,即起对舵公曰:“吾非真醉。今将近家,心中忧闷,吃酒不下耳。此相公酒色之徒。大相公在任中,将几百两银打发他归。在路上嫖用都尽,只带得几把笔,几面镜归,与侄子辈作人事耳。明日大老爷归,必责我不能谏阻。世有此人,见酒如糖,又好夸口,怎么谏他?我试开两箱与你看,其中哪有厘银?”即取锁匙开两箱,惟笔与镜,并无银两。起取两面镜送舵公,曰:“一路来多蒙照顾,各送一镜与你用。”舵公曰:“主物不可擅送人。”起曰:“拿一半去,他也理不得,到家后那晓得数。”复锁住箱,与舵公去睡,起一夜提防。次日上岸,熊曰:“难得舵公如此好意,再偿他银一钱。”

  及归家,起曰:“可数过镜,勿令有失。”镐检过曰:“更失两面。”起曰:“吾将这两面镜,换你我两颗头归。主人尚未知乎?”镐曰:“你何狂言?”起将船中劝饮事,一一叙之,曰:“彼非欲谋害,将别之人,何如此更费酒馔,若殷勤乎?”镐惊曰:“是也!非尔知事,险丧二命耳!”一家人闻之皆喜,赏满起。

  按:镐本膏粱之子,以纵性为快,以夸口为高,哪知世路之险?若非满起心明,轻以二命付鱼腹耳。凡远行者,主若疏满,得一谨密家人,亦大有益。故旅以丧童仆为厉,以得童仆为吉。圣人系旅之义大矣哉。

  行李误挑往别船

  陆梦麟,江西进贤人。往福建海澄县买胡椒十馀担,复往芜湖发卖。有一客伙,将硼砂一担对换,馀者以银伐之。次日,叫店家写舵公陈涯四船,直到建宁。诸货都搬入船,只一仆詹兴,挑实落行李一担,跟梦麟同行。途中陡遇一乡亲,动问家中事务,语喇喇不能休。乃命仆先担行李上船,再来此听使用。仆挑往别船去,收在船舱已讫,再来寻主,尚与乡亲谈叙未决。见仆来,即差之别干,始辞乡亲到船。查行李未见,即将家人打骂;又坐舵公偷去,状告本县胡爷,言舵公盗他卖胡椒银一百馀两,以店家祝念九作证。舵公诉:“船中有客商十数伙,哪见他仆挑行李上船?”胡爷拘来审问,同船众商都谈,未曾见挑甚行李。胡爷曰:“船不漏针。别货物都在,独行李有银便会失落?”将舵公敲夹,不认,曰:“是他仆詹兴见囊中有银,自盗去以陷我;或错担别船去,以致有失。小人虽夹死难招!”胡爷又审詹兴曰:“想是你错认别人船为己船,忙中有失,非你背主,好好招来免夹。”詹兴不认,乃夹敲一百。受苦不过,只得招认:“是主人路遇乡亲谈话,我自担上船去,藏入船舱讫,再回听主差唤。及到船,并未见行李。是我一时错认,以致有失。恐主人加罪于我,我故不敢承。望老爷救小人一命。”胡爷将詹兴责三十板,劝梦麟曰:“是你自错。凡出外为商,银物不可离身。当担行李时,须叫詹兴看守,待你到船,然后差别干;纵错上别船,亦不会失。今若此,是你命该失财,岂可以怨仆乎?”各发出免供。

  按:货物上船,须不离人看守。要防舵公侵盗,又要得智仆为吉也。故雏仆之挑行节,银物所系,须跟在身边,托在实落,方无所失。若先令挑去,错寄别船,安能无失哉?然麟徒知叙旧之谈,致仆误丧其财而干讼者,何其愚也!诸商鉴此,可为后戒。

  脚夫挑走起船货

  建城溪边,凡客船到岸,众脚夫丛集,求雇担代挑入城。有老成客,必喝退众夫,待船货齐收上岸,都数纪定,然后分作几担,叫几名脚夫,自相识认,乃发入城,急令人跟行其后,方保无失。若雏家到,众脚夫不管物件检齐否,即为收拾上担,及急跟夫去,多致遗物在船中未尽收。

  有侯官县一田秀才,出外作馆。年冬归,得束金四十馀两,衣被物件亦十馀两,共作两大笼。经过建城,欲入拜乡亲,命一脚夫挑笼先行。田乃儒家,从后缓步随之。脚夫见其来迟,一步紧一步,趱入城门;人闹攘处,更是疾行,遂挑入曲巷逃走。田从后虽叫“止步”,哪能止得!入城曲巷多歧,何处可寻?次日,往府吕巡捕呈之。

  吕捕衙是精明官,以脚扶拐物,须用脚夫查之。即叫二差人来:“你认定这田相公,今午后穿白长衫在船中。行李到,必有脚夫挑走,你二人从后密跟,到他家拿来。”再对秀才曰:“你今再讨假行李一担,在十里外搭船来府,照前日到岸时,叫脚夫来挑。你穿白长衫去,此两差人易认。若已在旁,你故意缓行,任此脚夫挑去,必能拿得前脚夫来。”秀才未会其意。

  即日下午,备行李从十里外搭船到,见此两美人在旁,各相认得,故叫脚夫挑行李,从后缓随。脚夫果然挑走。二公差迤跟到家拿住,曰:“吕爷叫你。”脚夫黄三不知来历,只得随往。吕爷曰:“你缘何挑走秀才行李?”黄三惊曰:“只暂寄我家,便欲送还。”官止喝:“打五板!”田秀才方到衙。吕爷叮咛黄三曰:“今日饶你罪。这田相公昨日被脚夫挑走一担笼,限你两日代根究来;若寻不出,定坐你赔。”黄三曰:“河下挑夫,两日换一班。昨日不是我辈。”吕爷曰:“你即根究昨日的。”

  黄三密访两日,不能得。第三日,公差来拿。到半途,见一脚夫柳五,将银三钱换钱用,随即买鱼肉等归家。黄三再拿到衙,禀曰:“并访不得。只今遇柳五换钱,多买鱼肉,事有可疑。”捕衙立差四人,同田秀才、黄三直往柳五家搜。只一间小房,搜果见赃。拿到捕衙,柳五供曰:“银物现在。前五日未敢出门,今日止用银三钱换钱,买物作欢。拐盗是实。”捕衙发打二十板,曰:“你二脚夫拐资客货,各该拟徒。但黄三捕出柳五,以此赎罪,再打十板释放,以惩后日。姑念柳五穷汉,只拟不应罪,纳完发放。”再叫田秀才具领状来,尽将原物领去。不数日,拿得真赃正犯,非有治才,安能如此哉!

  按:脚夫挑走货物,处处有之,故出行最宜慎防。若吕捕衙之发奸得捕盗不遗余力者,全在以脚夫查脚夫一着。所谓“以蛮夷攻蛮夷”是也。又谚云“贼拿贼,针挑刺”,亦此意也。雇夫者可以为戒,捕盗者可以为法。

十三类 诗词骗

  伪装道士骗盐使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南京吴趋里人也。中弘治戊午南京解元,因事被黜之。后遂放浪不羁,流留花酒。善诗文,画极工。与文征明、文征仲、祝希哲等为友,皆极一时之名流也。日游平康妓家,滑稽为乐,随口成文。有一皂隶,携纸一张求画。伯虎援笔,画螺蛳十馀个,题诗于上云:“不是蝤蛑不是蛏,海味之中少此名。千呼万呼呼不出,只待人来打窟臀。”众皆大笑。偶一日出,见县前枷一和尚。众人请曰:“可将此和尚作诗一首。”伯虎询知和尚被枷缘由,援笔题于枷上曰:“皂隶官差去采茶,不要纹银只要赊。县里捉来三十板,方盘托出大西瓜。”知县送客出来见之,问是何人所作,或以伯虎对,即将和尚释之。其捷于口才,大约类此。

  一日,与祝希哲等十数辈,携装游维扬,日与妓者饮酒,声色为乐。将及一月,资用殆尽。希哲曰:“黄金用尽,作何计策乎?”伯虎曰:“无妨!当今盐使者,资财巨万。我和你二人,可假扮女贞观道士以化之。”二人即扮道士。值盐使者升堂,二人俯伏阶下,云:“女贞观道士参见。”盐使者大怒曰:“岂不闻御史台风霜凛凛耶?是何道者,敢此无状!”将挞之。二人徐对曰:“明公以小道为游方觅食者耶?小道遍游天下,所交者皆极海内名流。即如吴邑唐伯虎、文征明、祝希哲辈,无不与小道折节为友。凡诗词歌赋,应口辄成。明公如不信,愿奏薄技,惟明公所命。”盐使者乃指堂下石牛为题,命二人联诗一首。伯虎应声即吟云:“嵯峨怪石倚云边,”哲云:“抛掷于今定几年。”虎云:“台藓作毛因雨长,”哲云:“藤萝穿鼻任风牵。”虎云:“从来不食溪边草,”哲云:“自古难耕陇上田。”虎云:“怪杀牧童鞭不起,”哲云:“笛声斜挂夕阳烟。”

  盐使者览毕,霁色问曰:“诗则佳矣。将欲何为?”二人曰:“顷者女贞观圮坏。闻明公宽仁好施,愿捐俸金修葺,以成胜事,亦且不朽。”盐使者大悦,即檄吴兴二县,可给库银五百与之。二人见盐使者应允,速夜赴吴兴,假为道士说关节行状,对吴兴二县云:“今有盐使者修葺女贞观,此系盛举,可依数与之,不可宽缓。”吴兴二县果如数与之。二人得银大悦,曰:“不将万丈深潭计,安得骊龙项下珠?”复往维扬,聚交游十数辈,于妓者家欢呼剧饮,纵其所乐。不十数日,五百之金费用殆尽。后盐使者按临吴兴,束衣冠往女贞观,则见其倾圯如故。召吴兴二县责之,二县对曰:“日前唐伯虎与祝希哲从维扬来,极称明公兴此盛举,小知县即依数与之矣。”盐使者怅然,知为二人所骗,但惜其才,故亦不究。

  按:唐伯虎、祝希哲,皆海内一时名家也。但以不得志于时,遂纵于声色,青楼酒肆中,无不闻其名。然非口若悬河,才高倚马,何以能倾动使院?此之骗,可谓骗之善矣。独计当今冠进贤而坐虎皮者,咸思削民脂以润私橐,敛众怨以肥身家,其所以骗民者何如!乃一旦反为唐、祝所骗,亦可为贪墨者一儆。但其知而不究,亦可谓有怜才之心者矣。

  陈全遗计嫖名妓

  金陵陈全者,百万巨富也。其为人风流潇洒,尤善滑稽。凡见一物,能速成口号。尝与本地院妓往来,唯一妓最得意。夏间瓜初出,院妓将瓜皮二片,放于门限内,诈令一人慌忙叫全云:“某姐姐偶得危病,要你一相见方瞑目。”全即乘马速至,慌忙进门,脚踹瓜皮跌倒。众妓鼓掌大笑云:“陈官人快做一口号,不得迟!”全即答曰:“陈全走得忙,院子安排定。只因两块皮,几丧我的命。”众妓欣然,遂会饮而罢。

  又一日,与众妓游湖,见新造一船。众妓云:“速作一口号,勿迟!”全即答曰:“新造船儿一只,当初拟采红莲。于今反作渡头船,来往千千万万。有钱接他上渡,无钱丢在一边。上湿下漏未曾干,隔岸郎君又唤。”众妓皆欢然叹服。凡游戏口号,类如此。

  彼时,浙江杭州有一名妓,号花不如。姿态甚佳,且琴棋诗画,无不通晓。但身价颇高,不与庸俗往来,唯与豪俊交接。每宿一夜,费银六七两方得。全闻之,欲嫖此妓,因而骗之。故令十馀家丁,陆续运船到杭,彼与二三家丁先往。到花不如家,即令家人扛抬皮箱一个———下面俱系纸包砖石,上面一重,俱是纸包真银,每十两为一封———入花不如卧房内,当面开箱取银,赏赐妓家诸役甚厚,奉不如白金十两。不如与众役俱大欢喜,以为此大财主也,所得必不资矣。不如问曰:“客官贵处?”全曰:“金陵。”又问曰:“高姓?”答曰:“姓浪。”又问曰:“尊号?”答曰:“子遂。”不如整盛席相款。子遂不去,只在彼家。过两日,又一家人来报云:“某号船已到。”子遂云:“馀货只放船内,但扛抬皮箱进姐姐家来。”如是者三四次,皮箱有五六个在不如卧房内矣。子遂见不如带珠,云:“你这珠俱不好。我有大珠数百颗,个个俱圆,候此号船到,我去取与你。”

  将及月馀,子遂欲心已足。有一家人来报云:“某号船到。”子遂对不如言曰:“此号船不比前船,俱是实落宝货,须我自去一看,兼取大珠与你。其皮箱数个,安顿在你卧房,你须照管,我午后方能进来。但叫你家丁一人,并头口一个,同我去。”不如遂令一人跟随,并驴仔一个,与子遂同去。

  行至半路,子遂慌忙言曰:“我钥匙一把,安放在你姐姐房内,一时起身,未及带来,你要去取来。”其人即回取。子遂云:“且止!要有我亲手字去,你姐姐方肯把钥匙交付与你。不然,取不来。”子遂乃下驴入纸店,写一口号云:“杭州花不如,接着金台浪子遂,着了人,赔了驴。从今别后,哪得明珠?”封识与那人回。不如开封视之,知被骗矣。忙开皮箱一看,俱系砖石。子遂预令家人买舟俟候,一到河边,即上舟回京。后不如细访,亦知是南京陈全,然已无如之何矣。

  按:妓家尝是骗人,轻者丧家,重者丧身,未尝有被人骗者;况花不如高抬身价,选拣孤老,其骗人财尤难计算。岂知有陈全之术,又有神出鬼没者乎!赔人赔驴,悔无及矣。此虽陈全之不羁,亦足供笼络院之一笑云。

  十四类 假银骗

  设假元宝骗乡农

  昔有一人,本农家者流也。辛苦耕田,服食淡薄,而性甚悭吝,家颇充裕。外地有骗棍到此地方,知这乡农性贪识惘,遂探其某日当在某处耕田,预将假元宝二个重一百两,埋藏其处。俟乡农正在力耕之时,贼棍故意在其山畔,作左寻右寻状。乡农问曰:“你这人在此寻甚么?”棍云:“我在此寻些东西,你问我则甚?”乡农只得默然。棍又认此树,复认彼树,如有所失状。乡农又曰:“你这人好笑,只管满山认树何为?”棍曰:“实不相瞒,我先父往岁曾被流贼所劫,亦同入伙。后来银子甚多,孤身难带,将银埋在各处,留下一帐登记,欲再来取,不幸死矣。今我依帐来寻此处树下的,不知哪个树是。幸遇你在此,可来助我寻。若寻得,分些与你不妨。”乡农遂带锄同寻。果在一树下,寻得元宝二个。棍佯作喜甚之态,说:“此若寻得,则他处皆可寻了。我实肯分些与你,只是此处无槌凿。”又曰:“此银我无贮藏所在,不如去你家下,代我寻完,分数个元宝谢你,尊意如何?”乡农云:“甚好。”但我与你素不相识,一旦至家下来往,岂不招人疑猜?”棍云:“当诈称是何亲故方好。”乡农云:“有了。我有一妻舅,六七岁时曾卖外江客人,至今并无下落。只认作我妻舅,回来看取姊姊、姊夫,有何不可?”遂将妻父、妻母姓名形状,一一对棍说讫。

  遂领至家下,叫妻子出来见舅。其妻相见,问:“弟弟面貌,如何与我不相类?”棍应云:“弟出外省,那边风水不同,以此不类。”其妻又问云:“我父何名,形状何如?母何名,形状何如?”其棍对言不差。又问:“我叔何名,形状何如?”棍应曰:“我小时出去,只记得父母,记不得叔了。”妻遂信之。杀鸡烹鲜,设为盛馔,以待其弟。乡农兄弟诸人,各设席相待甚厚。棍对姊夫曰:“我要些零碎银用,可在你家取过十五六两,与我杂用。”乡农遂取己真银十馀两,与棍用。

  过数日,棍将帐与姊夫查,更有元宝十馀个,在某山某庵中。其庵无人居住,姊夫带饮食二盒,挑至庵中。时庵中棍已预令二贼在彼伺候,即将乡农背缚于柱中。其二贼抽出牛尾尖刀,再三要杀之。棍佯劝云:“我受姊夫厚款,吃得他兄弟鸡鱼多,勿杀我姊夫。”三贼将饮食吃了即去。其乡农叫天不应,入地无门。至次日午后,一牧童至,乡农叫救命,得解缚归家。妻子问曰:“何待今日方归?舅何不回?”乡农应曰:“勿说他,勿说他。”至今被人骗者,俗语曰“勿说他”。

  近有江源地方一人,被一棍亦如此骗。其妻有智,即以其元宝凿来与他,知是锡。遂将此棍捆打,勒其供状,始释之。苟非其妻有识,亦蹈前乡农覆辙也。彼时悔之,宁不晚乎!

  按:此乡农心苦力勤,啬用薄奉以致富,幸矣!何乃为贪心所使,落贼牢笼,以致失财被辱,反不如江源之妇之智哉!然末世滋伪,奸宄百出,近有丢包贼骗人甚多。更江淮间,又有扯遂法,尤难防检。贼止问你一句,你若答应一句,即被他迷。此妖术也,害人尤多。世道人心,一变至此极乎!偶因前事,遂备述之,以为出途者警。

  冒州接着漂白皛

  钱天广,福建安海人也。时买机布,往山东冒州药王会卖。会期四月十五日起,二十五日止。天下货物,咸在斯处交卸。无牙折中,贸易二家自处。

  一棍以漂白银来买布。每五两一锭,内以真银,如假银一般,色同一样。棍将丝银先对。广以铁槌凿打,并无异样。打至十馀锭,通是一色。广说:“不须再凿槌打。”棍遂以漂白出对,共银六百馀两,内只有细丝银一百馀两,馀者皆假也。银交完讫,布搬去了。广收其银,检束行李,与乡里即雇骡车,直到临清,去买回头货物。取出其银,皆假银也。那时虽悔不及,然广不甚动情,只说云“是我方承得此会,他人出外贸易,从此止矣。”人慨斯人量大,有此大跌,后必有大发也。棍虽脱骗得金数百,然天理昭昭,子孙必不昌隆。盖假银天下处处有之,故录此以为后人之提防,勿蹈天广之覆辙也。

  按:棍之用假银,此为商者最难提防,必得其梗概,方能辨认。余于壬子秋,在书坊检得一小本仔,辨说银之真假,甚是明白。故录之,以为江湖诸君览之,则假银若一入眼,灼然明白。略陈其一二于左:

  夫元宝者,坑淘出而原宝。今之官解钱粮,亦倾煎如坑淘出厚色,而成元宝也。俗云“圆宝”是也。

  松纹,与细丝一样,其皆足色也。

  摇丝,色未甚足。银泻入,以手摇动而成丝也,曰摇丝。

  水丝,又名曰干丝,自七成、八成、九成、九五止,通名曰水丝。

  画丝,即水丝。泻出而无丝,以铁锥画丝于其上,曰画丝。

  吹丝,即九程水丝。银一入,口含吹筒即吹之以成丝也,曰吹丝。

  吸丝,以湿纸盖其上,中取一孔,以银从孔泻下,吸以成其丝也,曰吸丝。今人以铁箔盖于上,亦中取一孔,银从孔泻下,亦吸以成丝也。盖吸丝自七成起,九五止。九五者,亦看得足色也。

  茶花,以纹银九钱,入铅一钱,入炉中锅内不用一毫之硝,明倾取出,以把淡底填于脚。后泻银于内,铅方不露,而自成其粗丝也,曰茶花。

  鼎银,即汞银也,又曰水银。以纹银五钱,以汞五钱半,入铁鼎中,倾其色通红于内,取出候冷,拿出其银,止有一两,拆汞五分,可打之而成,或造之以成饼。以银薄贴于外,以墨微洒之,以掩其太白。更能造酒器,及诸项首饰。能拔银丝,亦犹细丝者,只是色略青些。更有赤脚汞银,文银三钱,铜丝二钱,汞五钱半,如同前,倾煎取出,不能打造,亦如同水丝一般。若辨汞银,其色脚嫩,上面银薄贴,色不同赤脚者。然色赤而带嫩,终不如水丝色老。此上古所传。造此换人,亦发家数千。子孙继迹不肖,而家即萧条。害众成家,终不悠久。

  铜,以铜嵌四旁,而后以银泻下,藏其铜于中,曰铜。辨之虽看其丝,终不如细丝之明。其丝粗而带滞碍,即可疑而凿之,方露其铜。

  铁碎,以铁碎先放于内,然后以银泻诸,适均入其银内,包藏铁于其中。至低者亦有九成,九五者有丝。

  或以铜碎如前,名曰包销银。至低者亦有九成;九五有丝,九成无丝。

  钞仔铜,用铜一两,入银三分,入炉中。以白信石如硝抽入,泻入中。取出铗四旁者三四分重片,中心者又入炉中倾。再铗,如此者数次。然后用银末,以碗极细,用酸砒草捣汁,入硼砂三分,以罐仔同煮。后放前银末三分,入砒草汁内。以前铜入罐中,以筋炒之,取出,以白水洗去其砒草汁,其色甚白。有一人问曰:“铜中只用银三分,后又以银末三分,何能使银相交于外?”其人对曰:“世间宝物,惟金银为至宝。若先不以银三分入铜倾煎,则后用银末亦为煎煮,必不能入。先以银三分入内,则后用此银末煮之,自然相应也。”故造假银,俗曰“神仙”。然辨此铜,当认银色,乃死鱼白,无青白之色。再看其脚,有两样:或用胭脂点,或用石点。须在点脚及死鱼白处辨之处,则真、赝了然。

  漂白,用银倾煎细丝一样,只是甚热而壁乃薄,而后以,去其下面者,只留上面其薄者,中以白铜倾一无壁,以前上面安于其上,下面用银箔合其下,用焊焊之。后用滓槌槌其脚,为风锅无二。虽以凿凿开,必不能辨。如辨此,则当时烧焊之际,以火烧去其青青自然之色,如死鱼之白,故曰漂白。以此辨之,灼然明白矣。

  煎饼银法,每铅一钱,销铜一分。若九成银一两,可用铅一两;八成可用铅二两,七成可用铅三两,灰堤中用炭装炉,慢扇其火,煎至铅化。若过后,必急扇其火,待油珠大如豆者,即以盖盖之,煞出止九五色。如待金花灿烂,煞出即结布于上,曰布心饼,又曰焦心饼。下面蟹眼回珠,二面皆白,即松纹足色。

  九成饼,亦出炉白。上乃鸡爪面,下面脚亦白。

  八成饼,出炉略黑,必用天砂擦之方白。上面蚤斑之痕,剪开略白。

  七成饼,出炉墨黑,亦用砂擦及用盐梅洗之方白,其剪口带赤。

  六成比七成犹不同些。

  五成即梅白饼。

  盐烧饼,二钱五分银出一两,取出以盐烂水,调上一重在其饼上,入火烧之,取出以锤打去一重铜皮;又用盐烧之,再锤打。如此者数次,则外面铜去而自然白,曰盐烧。

  白铜倾者即白盐烧。

  三铗饼,底是足色饼,用如纸薄,中用白饼熔一饼于中。上面用银入炉中倾出细丝,入铅二三钱,取出,泻入炭锅,成一饼样,亦用甚薄,盖于其上。然后用焊焊成一饼,铗去其四旁者,中间的饼对面剪铗,尽可瞒人。辨之其饼厚,上下皆真银,中间色目异样。知者以银面于杉木擦之,即见三样色。

  车壳即灌铅,以松纹细丝面,以落锥落一孔,然后以割仔入其内割之,尽取其囊中者,留其银壳。后用铅灌其内填满,再用银打一尖仔尖之,又以铁錾仔錾之,如风锅一般。然辨此银,要看其两面之痕处,即见明白。

  倒茅饼,先以上号白信石,用熔成罐不洧水者,以盐泥固济,入信石于内。打二炷香升灯盏上,轻清者听用。以银七钱、铜三钱五分熔。将起炉时,以前信石七分入银内,将盖盖之。取出天砂擦之,其面上亦鸡爪面,如九成银一般。辨之九成出炉自白,不待砂擦;然此饼铗口带黄,九成饼铗口自白。以此辨之朗然。

  更有铁线饼、江山白、华光桥、神仙饼、糁铜饼、倒插铅,其馀奇巧假银数十样,非言语笔舌所能形容。知者引申触类,观此思过半矣。有等游惰好闲、不务生理、受磨丧心、用此假银苟计衣食,以度时光,此犹穷徒,故不足责;然今贪黜之辈,家颇殷足,尚换此银,用以毒众,自图富厚,以遗子孙。不知丧心悖理,岂有善报,子孙其能昌乎!凡四民交易,止可用七成以至细丝,更低者不可用也。如昧心欺人,不唯阴遣之罪难偿,而阳报之网亦不漏矣。

  十五类 衙役骗

  入闻官言而出骗

  里有寡妇,富盖乡邻。止生一子甘澍,年方弱冠,恪守祖业,不敢生放。乡人路五两次问之借银谷,皆不肯,心恨之。归与妻胡氏谋,要赖他强奸。妻许曰:“可。”又托心友支九为干证,即往分巡道处告。道亲提审,先问胡氏曰:“甘澍因何到你家?”胡氏曰:“他家豪富,终日无图,只是奸淫人妇女。知我男人未在家,无故来调戏我;不从便强抱亲嘴,骂他不去。支九来邀我夫贩货,甘澍方走去。”再问支九:“你往路五家何干?”支九曰:“小的与路五都挑贩为生,因邀他买货,听得(里)面妇人喊骂,甘澍走出。”又问甘澍曰:“你因何与妇人角口?”甘澍曰:“并无到他家,哪有角口?问路五左右邻便知。”左右邻都称:“甘澍寡妇之子,素不敢非为。外间并未闻奸情,此是装情捏他。”路五执曰:“他万金巨富,岂不能买两个干证?”左右邻曰:“我邻近不知,他支九隔越一街,岂不是买来作证?”道曰:“路五贫民,何能买人作证?”将左右邻并甘澍各责二十,定要问做强奸。甘澍出而惧甚,思无解释。

  晚堂退后,道已封门,在后堂周旋闲行,沉默思想,忽自言曰:“错矣!错矣!”又周行数次,遂拂衣而入。适有防夫涂山,在外窥道举动,闻其言错,想必是审此奸情一事也。夤夜越墙而出,扣甘澍歇家门。歇家开门延入。甘澍正忧闷无计。涂山曰:“你今日事要关节否?”澍曰:“甚关节可解?正要求之。”涂山曰:“道爷适有妻舅到,三日内即要打发起身,唯此最灵。若投他,明日即复审,更大胜矣。”澍曰:“如此得可好。须银几何?”涂山曰:“此翻自案事,不比别人情,须百金方可。”澍曰:“百金我出,只要明日复审。”涂山曰:“舅爷今酒席尚未散,吾当即入言之。”澍与歇家送出。道大门已封,涂山复从居旁民家越墙而入。

  次日,道出早堂,即出牌复审强奸事。甘澍大喜,以为果验也。下午再审甘澍曰:“路五曾问你措借否?”澍曰:“他两次问借银谷,我皆不肯,因此仇恨,妆情诬我。”再审胡氏曰:“甘澍未到你家,哪有强奸事?将拶起!”路五边未用银,一拶即紧。胡氏难忍,即吐实“未有强奸。只措借不肯,故妆情告他。”又将路五、支九各打三十,将甘澍全解无罪。涂山即跟出索银。甘澍曰:“吾乐与之。”涂山自索谢,澍另以十两与之。涂山以银入道卸起,再出索添谢,又得十两。当时以舅爷关节之力,岂知出道之自悔,而银尽为涂山所风骗乎!

  按:衙役皆以骗养身供家,丰衣足食,其骗何可枚举!盖事事是骗,日日是骗,人人是骗。虽罄南山竹,何能悉之;虽包拯再生,何能察之?予素不入公庭,此中情弊,希所知闻。此其偶得于真见者,故述其弊窦如此。然衙中虽人人是奸徒,事事是骗薮,吾唯早完公课,百忍不讼,虽贪吏悍卒,其如我何!故曰:机虽巧,不蹈为高;鸩虽毒,不饮为高;衙役虽骗,不入为高。纵有无妄之灾,必有明官能昭雪之者。何也?官皆读书人,明者多而昏者少也。无奈在衙人役,各以阴云霾雾蔽之耳。故唯忍小忿,不入衙为高也。

  故拟重罪释犯人

  富民元植者,家温行谨,奕世良善,偶与乡权贵有隙。乡贵素善叶推官,乃吹毛求疵,砌元植之恶十馀件。叶推官为之送访,按院即批与叶审。叶提元植,谕之曰:“汝之恶迹,我已备晓,罪在有定。只汝家殷富,不许央关节。若有关节,罪有加无减。且收入监,候拘到被害,即听审定罪。”叶推官素廉正,从来不纳分上。今元植既承面诫,越不敢展转,只惶惧待罪耳。

  适眷亲易乡官,素与植相善,知其事属仇陷,默地代诉于太府,托转释于四尊。太府乘间缓颊及之。叶四尊大怒,归取元植,责之曰:“我叫你不得投分上,反央太爷来讲。这样刁恶人,定要拟你谪戍!”元植茫不知来历,叩头曰:“老爷素不纳关节,一府通知;又蒙钧旨面谕,怎敢央太爷?实不知事从何来。”叶爷曰:“且入监去,定是军罪。”元植出查,方知事出易乡官,自以己意代释,并不使植知也。植思无处可解,寻其用事凌书手,密商曰:“能为我减军入徒,当以厚礼谢。”凌书曰:“能出百金,为汝计之。”植许曰:“可。”以银封讫。

  叶爷果唤凌书手作招曰:“须寻一军律拟来。”凌书故以绞罪拟上。叶爷命改招,只可拟军。凌书过一日再以绞罪拟曰:“访单中惟谋死亲弟一件最重,正合绞罪。馀某条某条,只是徒罪,并无合军律者。”叶爷寻思:“有对头之状,尚不轻入人绞,况是拿访,而可绞人?”曰:“造化了他,只拟徒罢。”后拟上三年徒。元植欣然纳赎,凌书遂安受百金之贿。在叶爷,宁知其外受金而内拟人重罪乎?故衙役之欺官,虽神君不及察也。

  按:善有旌奖,恶有拿访,此朝廷激劝一大机权也。今旌者多由攒刺之巧,访者或由权贵之嗾,其虚实益相半耳。然犹幸有拿访一途,可以少惕刁顽,稍为良民吐气。特被访者出入于问官之心,高下于权书之手,其情得罪当者亦少矣。当官持权者,或遇大故重情,必虚心详审,明察沉断,庶可杜奸欺之一二耳。

  吏呵罪囚以分责人

  传包孝肃为官,清廉明察,用法无私,诈不得以巧辨售,罪不得以权贵免,又不纳分上。故人称之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适有富豪子犯奸情真,知难逃洞察,预与一老胥谋曰:“包爷精明,察事如神。我所犯情真,干证又直证,罪实难逃。若重罚犹可输纳;唯痛责实是难堪。有何计可以减责,必不惜厚费图之。”老胥曰:“明日若当责时,你奔近案前,强辩求申。我从旁呵斥,为你分责,或可减你一半。此外,别无策可图也。”

  次日,包公审得真情,发怒要打富子四十。富子奔近案(前),哓哓申辩不已。老胥从旁大声呵之曰:“速去受责,何须许多说话,罪岂赦你!”包公见之,大恨此吏揽权起威,恐后日窃势骗人,外必生事,即先责老胥二十板,偏减去富子二十,欲使威不自胥出,不知正落其谋中也。老胥遂得厚赂,而包公漠不知之。

  按:吏为奸,皆是知本官性情,而变幻用之。老胥知包公严明,岂容胥吏招权?故旁呵犯人,包公必责吏而故恕犯人,以见胥吏之无权,欲外人不畏慑之。岂知于难减责之中,故分责以取其贿,又孰从而察之?公且受胥骗,况后之为官者哉!

  十六类 婚娶骗

  妇嫁淘街而害命

  京城有房八者,为人痴蠢,以淘街为生,家止一老母。一日,房八淘街,往小河边洗。靠晚来有一妇人,身穿麻衣,旁立看淘洗讫,谓房八曰:“我将往娘家,今晚不能到,暂借你家一歇。”房八曰:“我家歇不得,何不往客店歇?”妇人曰:“客店人丛杂,(住)宿不便。你家有何人?”房八曰:“家有老母。”妇人曰:“有母便可同歇。”

  房八引至家,妇人把银与籴米买酒菜,夜间三人同食。妇人问:“曾娶媳否?”房母答:“家下仅能度日,哪得银娶媳?”妇人曰:“我前夫死已葬讫,家无亲人。今收拾家财,将回娘家,奈娘家又远。看你儿子孝善,偶然相遇,亦似天缘,意欲为你媳妇,以供奉朝夕,何如?”房母曰:“你虽好意,只恐儿不能供三口人。”妇曰:“我亦带有些少银本,谅勤治女工,亦足自给。”房八喜曰:“我算命今年当招好妻。一人自有一人禄,何患不能供?”是晚,遂成亲同宿。一夜之间,叙尽风流。男称前未娶,今如渴而得浆;女称久失偶,今如热而遇凉。二人交爱,真如鱼水。房母亦大喜天赐贤媳。

  次日,妇以银六钱与夫籴米买菜蔬。第三日,问婆母曰:“何不做身衣服穿?”婆称无银。妇又出银六钱,叫夫在汪客大布店买之。房八既得妻,又前后得银作家,心中扬扬喜色,往汪店买青布二端归。妇各将剪去三尺,故持尺量曰:“此是剪剩之布,未成全匹。何被人瞒也?可持去与换。有好银买布,他何得如此亏人?”房八听妻言去换。汪店言:“我家哪有零布?是你自剪起胡赖我。”二人各争一场。汪客令家人再以二端与之。及持归,妇背地以剪刀刺破几叶,后将展开,又曰:“如何又换两匹碾烂布?这布店好可恶!他欺你纯善,故敢诳你。今次不换,可放言骂他,怕他什么!”房八被妻激,忿忿往说:“你以破布诳我。”汪客说:“你买一匹布,来换许多次,店中哪有此功夫!”不换与他。房八便纵言秽骂。汪客怒,喝令家人扯打一顿,后以两匹布打开看明,掷与之。房八执布归,言被打之恨。妻怒,顿足曰:“有银买布,反招他打。他靠财势,可拼命与他作对。吾与婆能替你申冤。”又激夫到店凶泼。汪店家人又群起痛打,带重伤而归。妇哭曰:“必往告保辜状。”遂往御史处告准。归买好酒好菜,劝夫多饮,方可散血。夫被其劝,酩酊大醉。夜乘醉,紧绑其手足,以沙塞口鼻,至三更死已久,解其绑绳。妇故喊曰:“你儿身冷了,硬了,莫非是死?”吓得婆起看,儿已死。二人相对哭尽哀,复往御史处补状。差官检验收贮,遍体都有重伤。汪客惊惶无措。

  过三日将审,妇与婆到汪客店曰:“我夫被你打死已的,只我婆年老,我一妇人难独供膳,把你偿命亦无益。你能出银三百两,与我供奉婆婆,叫婆具息免检罢。”汪客闻言心喜,令人担议,许出银二百两,与房母养赡。房母依妇言,自具息言:“身贫老,儿死妇寡,莫能存命。凭亲邻劝谕,着汪出银一百两,与氏养赡,免行检验。”官准息,将汪客打二十,又罚一大罪,令房八妻领银而归。过两日,妇窃银二百两,夜间逃去,不知所往。房母再欲告,汪客又重出二十两与之,以息其事。

  按:此妇是大棍之妻,查得房八止此老母,故遣妇假与为妻,激其与富店殴争,然后加力打死,则房母必告,必可得银,然后拐银而逃。是断送人一命,而彼得厚利也。世之奸险至此,人可痴心而犯其机阱乎!

  媒赚春元娶命妇

  福建春元洪子选在京将纳妾,媒数引看,多未称意。适有崔命妇者,年近三十,犹绰约如处子。以为夫除服,入寺建醮。二棍套定,一为媒先引洪春元到寺亲看。洪见其容貌秀雅,言动庄重,大是快意。媒曰:“既称意,须与其大伯言之,此妇是伯主婚。”径引春元到其家,先袖钱五十文,入付其小家僮曰:“有一春元来尊府看大厦,托讨三杯茶与吃。”再出邀春元曰:“他大伯在外即回,可入厅坐。”少顷,一棍称为伯,从外入。三人叙礼,复坐,小仆捧茶出。媒曰:“令弟妇欲改造,此福建春元欲求娶,敬问礼银若干?”伯曰:“路太远些,恐弟妇外家不允。”媒曰:“他目今受官,即叫令弟舅同到任,亦何惮远?况他世家宦族,姻眷满朝,即在京亦多人看顾,此不可错过。但老爷尚未得见令弟妇。”伯笑曰:“舍弟妇人品德行女流第一,往日亦不肯令人见。今日除服,在某寺建醮,往彼处看之易矣。”媒曰:“尊府所出,亦不须看。但问何时肯去,及礼银若何?”伯曰:“她除服了,亦不拘时去。礼银须一百以上,她首饰妆奁,亦有五六十两。”旋引媒起,密曰:“我上贺须四十两,莫与弟妇知,其身资可减些。”再复入坐,复曰:“明日若交银,可在花园馆中。家中有俗忌,不交银也。”媒曰:“须请令弟舅同见为好。”伯曰:“彼来自多称说,待娶后即通未迟。”便送媒与春元出。媒曰:“适间伯与我言,须上贺银四十两,其身资可减些。彼不欲弟妇知,欲在园交银。”

  次日,媒引春元及二管家同往园馆,又去邀崔家大伯同一小仆挟天平至。媒曰:“要叫一人写礼书。”伯曰:“亡弟未在,何用婚书?”媒曰:“京城交易,不比共府作事,只记一帐,亦有凭据。”伯曰:“吾自写何如?”媒曰:“最好。”即取纸与。写到财礼处,伯曰:“六十两。”媒曰:“减些,只四十。但要安顿令弟妇有好处,不必多索银。”伯曰:“两项可都一样。”媒曰:“易说的。”写完了,媒曰:“婚书放在我手,看对银。”先对四十两作一总封,又对二十两付与伯收。伯起曰:“吾取四十两,财礼任你家中面交;不然,亦不消说。”媒曰:“再加十两。”伯亦不肯。媒顾春元曰:“何如?”春元曰:“凑起四十两在你手,到他家交与妇人。”媒曰:“婚书并银,都要在我手,一同家中,两相交付。”伯曰:“我的非今日言明,要背交,昨已议定了。若事不成,岂能赖得?”媒惟取四十两并婚书在手,同春元回店,雇人去接亲。媒以婚书付春元曰:“事已定矣,不消带去。”只同两管家,领十馀人至崔家,先入厅旁坐。媒曰:“吾叫大伯来。”脱身去矣。

  崔家见许多人来,出问曰:“你辈何干?”管家对曰:“来接亲。”崔家人曰:“你走错门了,接甚亲?”管家曰:“媒人引我来,怎会错?”崔家人曰:“哪位是媒?”管家曰:“媒去叫你大伯。”崔家人曰:“有甚大伯?”管家曰:“是你家交银主婚的。”崔唾其面曰:“你一伙小辈该死的!此是崔爷府中,你信何人哄,在此胡说?”管家曰:“昨同洪相公在你家吃茶,许议亲事,已在花园交银了,今反退悔。我岂怕你的,难道脱得我银去?”崔家人曰:“谁把茶你吃,谁受你银?我家哪有出嫁的人?”管家曰:“你前日在寺中建醮的娘子要嫁。”崔家人曰:“啐!那是我主母,曾受朝廷诰命,谁人娶得!我去禀巡爷,把这伙棍徒锁去!”两管家见媒人请大伯不来,心中不安,各逃回店。崔家人尾其后,查是春元洪子选强婚,即往府尹告强娶命妇事。洪春元闻告,始知被棍脱,即逃出京去。及府尹差人来提,回报已无期走矣。府尹曰:“他自然要走,怎敢对得!”遂为立案存照,以俟后提。

  按:此棍巧处,在见崔家主仆皆在寺,乃哄其家小仆进茶;又云大伯欲背索上贺,在园交银,故可行其骗。洪春元既失银,又着走。又府尹信其强娶,为之立案。在外娶妾,信然难哉!作事何可不审实也?

  异省娶妾惹讼祸

  广东蔡天寿者,为人慷慨仗义,年四十无子。其妻泼甚,弗容娶妾。一日,贩广锡三十馀担,往苏州府卖,与牙人萧汉卿曰:“我未得子,意欲在此娶一妾,亦有相因的否?”汉卿曰:“有银何怕无当意女子?”即领去看几个室女。汉卿曰:“我年过四十,此女皆年纪不相宜,吾不娶也。”

  忽有荡子国延纪,家有寡母邓氏,年三十三岁,容貌端好。夫死,遗家资千金,被延纪赌荡罄空,更欠赌银二十馀两,逼取无办。乃与棍商议,诈称母为妻,欲嫁以偿债。媒传于汉卿,领天寿看之,年貌合意,议身资银四十馀两。延纪曰:“氏系过江出身,恐外家阻挡,不与嫁远。其银可封牙人手,待临行上船,我叫人送到船来,人与银两相交付。”牙人以为可。

  临行,延纪自雇轿,诈称母舅家接母。上船后,始知子将己脱嫁于客,心中甚怒,只忍气问曰:“夫既以我嫁人,何必相瞒,且娶我者是谁?”天寿应曰:“是不才。”妇曰:“看君谅是个富翁,我亦无恨。但我因夫赌荡,衣资首饰悉藏母家。我同你去取,亦且令母家得知。”天寿信之,与邓氏偕往。氏入诉其子背将己嫁之事。其兄邓天明发怒曰:“哪有子敢嫁母者!是何客人敢斗胆而娶?”出将天寿乱打。邓氏救止曰:“谅客人亦不知情,只不孝延纪,胆大该死!”天明即具状告县。邹爷准状,差拘延纪,逃走不出;先拘汉卿、天寿到。邹爷审出大怒,将婚主、媒人各责二十,以天寿收监,着汉卿讨延纪。数月,终不能拿,累被拿限拷打。天寿投分上释监,邹爷竟不许。人教天寿曰:“贼要贼拿,赌钱要赌钱人拿。何不许银与赌棍人拿?”不数日,贼指延纪所在,差人拿到。邹爷审出延纪以子嫁母与远客作妾,责四十板,拟重典,身资银追入官;汉卿、天寿各拟杖惩;其母取氏,着兄邓天明领归供养,任自择嫁,批照付之。

  按:为嗣娶妾,礼律不禁,特当娶于附近小户。若出外省,慕色而娶,多酿后患。若此类者,可为炯戒矣。

  青蛙露出谋娶情

  徐州人陈彩,家资巨富,机智深密,有莽、操之奸。年三十岁,妻妾俱无子。邻舍潘,常借彩银,出外为商。彩往家,见其妻游氏美貌绝伦,遂起不良心。邀同本往瓜州买绵花,发广州等处卖。货收完,二人同归。路经西关渡,此幽僻之处,往来者稀。上渡,以篙撑船。彩暗忖:“此机可乘。”从后将一推落江。奔起水面,彩再以篙指落深渊。浸死之后,彩故叫渔翁捞其尸,以火焚之,裹骨归家。

  彩穿白衣,见父母先大哭,而后报凶情。家大小都恸,乃细问身死因由。彩曰:“因过西关渡,上渡撑船,与篙并入水中。水深急,力不能起,遂致浸死。我雇人捞尸,焚骨而归。”言毕,潘家又哭。彩用将所卖帐薄并财本一一算明,交还之父母。满家反怀其德,哪知彩之设计谋死也。

  至半年后,父潘玉年老,有二幼孙不能抚养,欲以媳招人入赘,代理家事,与彩商议。彩曰:“入赘事久远,必得得当人方可;不然,家被他破害,后悔何及?依彩愚见,小心支持守节,勿嫁人为尚。”彩言虽如此,而中藏机械甚深。后有议入赘者,玉亦与彩议,彩皆设机破之。因先贿游氏之外家。

  布谋已定,自言于玉曰:“吾与令郎至知,本无自赘之理。但事有经权,试与尊叔自筹之。”玉曰:“尊见何如?”彩曰:“吾欲以叔产业悉付我理,请叔族亲议立文书,递年几多供应尊叔夫妇食用,几多供应祭坟纳役,馀者悉付叔存之,以备二孙婚娶;令媳与我为次室。况我拙荆颇贤,必无妒恚之患。后倘得产男女,必不亏她。是令媳得所归,而公家亦有所付托矣。”媳曰:“古云‘宁作贫人妻,莫作富人妾。’我夫与他为友,我嫁他为妾,似不好观瞻。请公公再详。”玉曰:“难得此人家富忠厚,况又代我理家。我不劳而坐享衣食,馀剩者又存与孙婚娶。文字有我族人为证,何等安妥,不必再疑。”海军家大小皆以为然,游氏父母亦同声曰“可”,游氏只得听命。

  不觉嫁后二十馀载,生有二子,又养一长孙。前二子皆已娶媳,亦生二孙。彩之正室前十年已故,游氏与夫极和顺。一日,大雨如注,天井水满。忽有青蛙浸于水中,跃起庭上。彩以小竹挑入水中去,如此者数次。彩平时是谨密之人,是日天牖其衷,暗忖游氏恩情已久,谅谈前情,妻必不怨,不觉漏言曰:“你前夫亦似此青蛙。若不生计较,安得与你成夫妇?”游氏曰:“计较若何?”彩曰:“昔时见你貌无双,要得同床伴我眠。心生一计同贸易,过渡踢他落波心。你夫奔起浮水面,再将篙指落深渊。连奔连指两三次,亦如青蛙此状情。”游氏惊号,大骂曰:“你这狼子野心贼,当千刀万剐!哪有人如此狠心者!”彩被妻骂,无一语可应之。游氏哭奔于路,高声叫曰:“我前夫被这贼谋死,谋我为妾!我必经官告论,为前夫报仇!”左邻右舍皆卒听惊骇。彩叫二子强抬游氏入家,皆跪下苦劝曰:“看家中大小之面,勿说此话。”游氏指骂二子曰:“你父奸谋子岂昌,无端造恶忒强梁。险邪暗害同曹贼,天牖其衷自说扬。呈官告论清奸孽,斩他首级振纲常。我夫虽然归黄土,九泉之下也心凉。”

  长子潘槐、次子潘杨闻游母出,路扬陈彩谋杀其父之事,与潘族众来问其详。游氏见二子并小叔,恸哭甚而言曰:“当你父在日,出外为商,尝问这贼借本。他见我先时有貌,即起歹意。邀你父出外贸易,归西关渡,踢你父于江中。奔起水面,复以篙指落深渊。如此者数次,因此浸死。”众等曰:“何以知之?”游氏曰:“适间大雨,天井水溢,有一青蛙被浸,跃起庭上。贼以竹打,抽下数次,蛙因打困浸死。天不容奸,他见此蛙,因自道其故,所以知之。儿可去告,我来作证。”槐、杨闻言,捶胸号天,大哭曰:“这仇不共戴天,扯来打死他!”直入内堂,将陈彩揪打。彩家理亏,自然不敢对敌。彩怒曰:“我纵谋人,罪有明条,岂该你打!”游氏曰:“他罪不容诛,若未经官,错手打死,则仇未报反成人命。”方闹嚷间,潘家族众倏集百馀人,中有无藉者欲掠其家。游氏曰:“物是我的。贼犯法当死,非他所有。我不出证其罪,汝众何得掠我财物?”

  游氏与二子抱牌急告本县。魏爷准其状,差拿陈彩到官,无半语推辞,一一招认。魏爷打彩三十板,立拟典刑,即申上司讫。游氏并二子槐、杨各讨保,候解两院。是日,县看者何止数百人,皆曰:“此妇原在潘家,处中户;今处于陈,万金巨富,驱奴使婢,先作妾而今作正室;况年已久,生子及孙。徇情者初谈及此,未免哽咽喉干,吞声忍气而罢。今径呈之公庭,必令偿前夫命,真可谓女流中节侠,行出乎流俗者也!”

  两院倒案已毕,陈彩正典刑已定。彩托禁子叫游氏并二子来狱中嘱咐。游氏不肯去见,只叫二子往见之。彩嘱二子传命曰:“我偿潘之命已定,她之怨已酬,而结怨之恩已报矣,何惜见我一面?我有后事欲以付托。”游氏曰:“我与他恩谊绝矣,有何颜再见他?”二子入狱中回话,彩大怒曰:“我在狱受尽苦楚,不日处决。她在家享受富贵,是他潘家物乎,陈家物乎?”言毕,二子以父言传于母。游氏曰:“我在你父家二十馀载,恩非不深,但不知他机谋甚巧。今已泄出前情,则你父实我仇人,义当绝之。你二人是我毛里天性,安忍割舍?你父不说富贵是他家的,我意已欲还潘家;今既如此说,我还意已决。当你母已死,勿复念也。”二子曰:“母亲为前夫报仇,正合大义,我父不得生怨。须念我兄弟年幼,方赖母亲教育,万勿往他家也。”游氏不听,召集陈门亲族,将家业并首饰等项交割明白,空身而还潘家,甘处淡泊,人皆服其高义,羡潘之有妻,仇终得报;叹子彩之奸谋,祸反及身也。

  十七类 奸情骗

  用银反买焙纸妇

  宗化人羽崇,家资殷富,性最好淫,常以银谷生放于乡下。乡人唯早午晚在家食饭,午前后都往耕田,并无男子在家。崇偏于半午前往人家取帐,遇单居妇女,千方挑之,多与通好。

  人有问之者曰:“凡妇人与初相见,面生情疏,茫不相识,怎好开口便通野话?倘怒骂起来,后何以登其门?”崇曰:“凡撩妇人,临机应变,因事乘机。或以言挑,或以利诱,或以势压,或以恳求,何止一端,全在察其心情而投中之。或无可入机者,试与之讲梦,说我昨夜梦一所在去,宛似你家一般,某物在此,某物在此。又梦与你相交,一夜快活,醒来乃是一梦。今日到此,全与梦中相同。如此且笑且说,讲了一遍,看她言貌或喜或怒,或不睬,或应对,或疑猜,便可以言投入。彼若发骂,我只说梦;彼若不拒,我便可取事矣。“我尝往一所在取帐。男子另一处造纸,两妯娌对焙纸。其伯姆半宿妇人,其婶子极是少美,我欲挑之。若半声推拒,隔焙便闻,何以动手?我生一计,包银一钱,作一块,密密轻轻与说曰:‘我欲挑你伯姆,把此一钱银送你;再一包五分,托你代送与伯姆,替我说个方便’。妇人接四包银,把自己包开看过,见银作一块,心中有些喜意,答曰:‘你爱她你自与她说,自然是替,我不好替说。’我便曰:‘若爱只是爱你,但恐你不肯,故托你通伯姆。’罢不应,我便搂之,默然应承。只隔焙干事,那边全不知。若不如此,反生计较。彼恐伯姆知之,怎肯默然应允?惟先说挑伯姆,彼心道:‘那边可干事,我这边密密干,亦何妨?’故不劳而成也。”

  按:妇人不爱淫者亦爱财,但深畏人知,故不敢为。唯点壮其心,谓人不能知,彼便敢妄为耳。既许从你,彼之遮盖,自然更谨密矣。此羽崇骗奸机巧之一节也。然世情鬼魅,有许多深奸隐慝,何能尽述为戒?特择其近闻者如此。

  和尚剪绢调佃妇

  寿山寺,田粮五百石,分为十二房。僧皆富足,都锦衣肉食,饮酒宿娼,更甚俗家。每管寺十馀年,银多欲归,先约家中定姻,在外蓄发为头陀,鬓发可缚网巾,即回娶妻当家矣。每兄去弟来,父亡子继,据为己业,并无异色人得参入。或有畏受家累,不思归俗者,辄择村中愚善佃客有无妻者,出银与代娶。僧先宿一个月,后付与佃客,供不时往宿,僧来则僧之妻,僧去则佃之妇。故谚云:“非僧奸佃妇,乃佃奸僧老婆。”即此俗也。或生子,有全月可认者,则属某;或交错无可辨者,则僧与佃分,各得其一,待十馀岁,即领为侍者,实则亲子也。故僧家云:“灭灯传道,寄姓传宗。”即此也。

  有一僧,往乡取苗租,其佃户柔懦。见其妇美貌,每挑之便骂,不睬。后冬十月,故买匹好绢,问此妇借剪刀,剪下二尺,曰:“将送人作鞋面。”馀者寄此妇手。两日后复来取绢,借剪刀又剪二尺,将往送人,馀者仍寄之。妇曰:“送甚人,何不全拿去?”僧曰:“只消许多,可长享用。”妇曰:“我代收藏,亦当剪二尺与我。”僧曰:“你若要,便全匹与你,这两尺亦与你,不消送那人矣。”妇曰:“果真乎?”僧曰:“惟恐你不受,我久有意送矣。”两下遂成云雨佳会。僧曰:“你往日骂我,今日何有这好意?”妇曰:“我冬间要做一身衣服,送母亲寿,故不得已从你。后日决不肯矣。”僧曰:“那二尺更要一次。”妇曰:“二尺任你送别人。”僧曰:“取多辞少,你好歹。”

  及事完了出房,僧曰:“我要禾稿绞一索用。”妇取付之。僧将稿慢慢绞索。妇催快去,僧曰:“在外何妨?”少顷,佃客回,问曰:“你作索何用?”僧曰:“我有绢大半匹要卖,令正说要造衣,送令岳母寿,以你养的猪,作一两二钱还我绢,将此索牵去。”佃客骂妻曰:“我猪要养,何换此无用绢?急取还他去!”妇取起二尺,将大匹丢出还之,曰:“舍与你!”僧曰:“我还你是价,也不亏你,有甚舍与我?”僧见其取起二尺,知她终是爱财,次月复买蓝绢半匹,并前绢送与之。妇骂曰:“秃骡该入螺蛳地狱,我岂睬你!”僧曰:“正为你常骂我,故意取回,弄你受气。不然,我岂悭吝的?你说要一身衣服送寿,前日止一件衣,今敬剪一件下,成就你事,何故又骂?”妇拒不允,僧再三哀求,只前已有情了,终拒不得,复为受之。后遂通往来,难禁断矣。

  按:此妇性本烈,只为爱其绢,遂至玷身。所谓“枨也欲,焉得刚”是也。人家唯禁止僧道来往,便是好事。若入寺,若拜佛,若子寄僧道姓,此皆耻事,切宜戒之。勿图无影福田,而蹈无穷污垢也。

  地理寄妇脱好种

  有鲁地理,看山颇精。要图一好地,自葬父。寻至宁城,得一佳风水,落在杨乡官坟祠后,既难明买,又难盗葬。闻杨乡官已故,两公子亦欲求地葬父。鲁地理即以此地献,引二公子来看,果好穴情山。不费买,坐向又大利,即用葬父,将银三十两谢地理。鲁客不能谋其地,因欲脱其种。乃租杨公子花园门下住家,用银娶一美妇为妻,与居两个月,对妻曰:“我要出外行地理,难计归程。家下若欠缺薪米,已托主人公子看顾你。此是我恩人,因得他银,故能娶你。我已远出,这两公子若调戏你,随你从他。若与他有情,后日扶持你必厚。但他家多奴仆,切不可与他通。若轻自身,公子必看贱你,后自取困穷,谁来周济你?”又去托两公子:“见得要远出行,地理家下些少,望相周济,归时一一奉还。”

  公子常往花园,见其妇美,已是动心。地理才去两日,大公子即来其家,调戏其妻。这妇人已承夫嘱,慨然与通,情意好甚。后月馀,次公子亦来戏之,亦从。半年后,鲁地理归,见家中米菜充足,问妻曰:“公子来否?”妻曰:“两人都来,我都纳之。”鲁地理曰:“与这好人交,亦不羞辱你。有吃有穿,有人陪你睡,早晚有人看顾,我虽出外亦安。”妻笑曰:“食用还强你在家时,只你不要吃醋。”地理曰:“是他银娶的,又代我供你,何须妒?但两人迭来,恐你惹毒疮。须与他定一月一个,可无生疮。”

  再次又出外,公子又来。妇人曰:“你两位不时来,恐我成毒疮。须定单月大公子,双月小公子方好。”公子曰:“你说极是。自今某月属某,菜米一应他供给。”不觉经四年,已生两男子,皆两公子血脉矣。鲁地理将命与人推,皆云后当大富贵。因携妻与子辞两公子而归,二人各赠有厚程。后二子长成,皆登科第,实杨姓之风水,被其暗漏去而不知也。

  按:富贵家子弟,多有好淫人妻小者。或致生子,其风水不无分去。观此地理之脱种,后人可鉴矣。

  有一富家子,往佃户家取租,见其妇美,累挑之。妇不敢从,密报于婆。婆曰:“他富家子,若与他有子,后日亦讨得吃。”富子后又挑之,妇即允,与入房中解衣。富子曰:“往时累说不从,今何故便肯?”妇曰:“已对婆婆说过了。”富子曰:“你婆要拿奸么?”妇曰:“非也!婆曰傍你富家种,若有儿,亦讨得吃。”富子一闻漏种话,猛然自省曰:“不可!不可!”连说四句“不可”,因转言曰:“我非真欲奸,只爱你生得好,故与耍耳。今送银三钱,与你买粉,我不污你也。”淫情已动,驰归家,夜与妻交。其夜受胎,后生一男,长中进士,官受知县。

  初上任日,天晴日朗,忽见官堂四大柱上,各有两个“不可”金字,心中忧曰:“此必不可任此官也。”谨慎做一季官,便推病辞官养亲,匆然归。父惊问故,答曰:“因上任日,见四个‘不可’金字,恐非吉光,故辞官归养。”父曰:“养亲官在亦可。”经一夜,父思到大喜,呼其子曰:“你见四‘不可’金字,此大吉兆,你官必高也。我少年时,挑一佃妇,已允矣。临行事时,他说要傍我好种,我猛省起,连说四句‘不可’,遂不肯苟合。其夜归后即生汝,此天报我不淫人妇之德。若是凶兆,何故是金字?又何故四个‘不可’,与我昔言相应也?此是好兆矣。”儿曰:“是也。”随即写书托同年,次年复起官。后官至侍郎,一门贵盛。

  看此节,可见富贵家子弟不可漏种于人矣。

  有乡官知县,生四男,皆为秀才,聪明俊伟。一日,乡官卒。地理为择一葬地,风水甚佳,曰:“六年两科内,四位公子当尽登科第。”六年后,地理来取谢。三长公子都中去为官,独四公子在家款待地理,敬问曰:“承先生许我四人皆发科,今三位兄果中矣。论才学,我更高于兄,独不中,何故?”明日,地理同四公子再登坟细看,曰:“论此地,虽几兄弟皆当中,其间不中者,必有故。”公子恳问何故,地理曰:“令先尊几岁生你?”公子曰:“先父生我时年六十,后七十四岁卒,今又六年矣。”又问曰:“令堂当时几岁?”公子曰:“其时三十岁。”地理摇头曰:“我知之矣。”公子曰:“先生知何缘故?”地理曰:“休怪我说。公子必欲中,须问太夫人,你是何人血脉?”公子会其意,夜设盛席,慢慢劝母醉饮。至二更后,吩咐亲人并奴婢等各先睡。四下无人,公子跪曰:“儿有所禀,不敢言。不知母亲愿我中否?”母曰:“三哥子都中了,我愿你中极切。有甚好歹事,但说无妨。”公子曰:“地理说我不是爹爹亲血脉,故不中。必须知谁实生我,方可中。”母本爱幼子,静夜又无人,酒后又醉了,不觉吐言曰:“地理果高见。彼时你父已六十,衙中某门子后生标致,我实与他生你。”公子已得实,次日谋于地理。地理曰:“须到彼处谋门子骸骨来,附葬旁,来科即中矣。”公子依言,往取而葬之,次科果中。

  看此节,可见暗中杂种,人不及知,故有共风水而贵贱悬隔者,其中不无难言处也。

  又解某之父,血衰无子。其母夏月热甚,着单裙睡于床。家蓄有猴公,往奸之。惊醒欲推去,猴欲啮欲抓,推去不得。睡熟神旺,不觉淫情动,即有孕。解父归,妻与言被猴奸之故,曰:“此异物,须杀之。”猴既奸后心亏,走于后门大桃树上,不肯下。解父故与妻戏于树下。猴见人色喜,方下树来。解父槌杀之,即埋于桃树下。后解某生,极聪明伶俐,但跳跃倒地,若猴状。解母心知为猴种也。以无别子,故不杀之。八岁父死,地理为择葬曰:“此地极佳,当出神童才子。此子虽不才,但三年后可登高第。”过三年后,地理复来。解母曰:“汝说三年后此子知变,今轻狂如前,奈何?”地理再往坟细看,归问曰:“此子是安人亲生的,抑妾生乎?”解母曰:“此子非亲生,是邻家丫头与猴生的,欲弃之,我以无子,故血抱以养。”地理曰:“欲此子成器,须得猴骨在,附葬此冢之旁,后日还昌你家。”解母往树下掘之,其骨犹在。特与地理曰:“邻人尚留骨在,当如何处?”地理教择吉日葬之。再三年,果举神童,后为一代名人。(此闻其乡陈地理所传。)

  看此节,可见风水之效,捷如影响。人家得好地者,子孙宜守礼法,不可淫欲败德,致漏脉于人也。

  奸人婢致盗失银

  宁城一人,姓李名英,年二十馀岁,聪明脱洒,惟耽酒色。常买夏布,往苏州阊门外,寓牙人陈四店。其店兼卖白酒。邻家林廷节,常遣婢京季来买酒。季年方十八,国色娇媚。李英爱之,因而调戏成奸,买簪圈等送之。同店多有谏其勿惹祸者。英与季两少相爱,情深意美,哪肯割断?后廷节察知季与英有奸,呼季责曰:“你与李客私通,我姑恕汝。可密窥英银藏于何处,偷来置些衣装与你,后得享用。”

  一日,英饮酒娼家。季潜开英房,盗去银一百馀两。及英回店,知银有失,向店主逼取。客伙吴伦曰:“你房内有银,不可远饮娼家;即饮亦宜早归。今荡饮致失,何干主人事?今午见京季入你房中,必此女偷去。你可告于官,我与店主为证。”

  英待两日,季不来店,乃告于府。廷节诉英欺奸伊婢,情露惧告,先以失银诬抵。本府张爷审问于证,吴伦、陈四证曰:“亲见季入英房,盗去银是实。”张爷诘曰:“客人房、室女床,二者岂容妄入?季入英房,汝等见何不阻?”伦曰:“英与季私通,亦是实,故英未在店,开门而盗。”张爷审出此情,知银系季偷是的;奈廷节乃府庠生,季考取之第二,只依廷节所诉,断曰:“既有奸情,则失银系是抵饰。以英不合欺奸侍婢,虚词抵赖。陈四为牙,知有奸情,何不谏英早改?待事败而犹偏证,各拟杖惩。”

  按:此审李英甚枉。特为客旅,宜谨慎自持,岂有奸人侍婢而不取祸者!今店中多有以妻女引诱客人,成奸后赖其财本者。切宜识透此套,勿入其骗可也。

  奸牙人女被脱骗

  经纪廖三号龙潭者,有女名淑姬,年方二八,尚未配人。容如月姊,貌赛花仙,真个女子中班头,绝世无双者。客人张鲁,年二十馀岁,磊落俊雅,颇谙诗书,浪迹江湖。一日,买闽笋数十担,在廖三店中发卖。不时遇风,都放帐未收。日久,见其女丰姿娇媚,日夜想慕,不能安枕。奈廖三家中人众,难以动手。而女亦时于门后偷眼觑鲁。鲁以目挑之,女为俯首作娇羞态。二人情意已通,只阳台路隔,鹊桥难渡矣。

  一日,廖三家中早起炊饭,与商人上乡讨帐。张鲁心喜,乘机潜入其房,与廖女成奸。偷情之后,时有私会。

  其母知之,与夫商议曰:“吾女几多豪门求婚,未肯轻许。今被鼠客所玷,须密捕杀之,以消其恨。”廖三曰:“不可。凡妻与人私通,当场捉获,并斩呈官,律方无罪。今女与人通奸,并杀则不忍;单杀客人,被罪不至死,岂死无后话?现今笋帐已完,其银皆在我手。密窥女与奸时,当场捉之,打他半死,以锁系住,勒其供状,怕他不把笋银献我,彼时亦何说?”妻然之。

  未数日,张鲁果堕其术。鲁曰:“此是我不良。银须以一半还我便罢,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鲁遂告于府,批刑馆。吴爷审出实情,问淑姬:“曾许配人否?”对曰:“未配。”又问鲁:“曾娶否?”鲁已有发妻,乃诳曰:“发妻已死,尚未再娶。”吴爷断曰:“汝二人既未成婚,须断合之,以所勒银准作财礼。”廖三曰:“奸人室女而得成婚,后何以儆?”吴爷曰:“汝牙家常以妻女赖人奸而脱其银,吾岂不知?若不配合,须将汝女官卖,将银究论;张鲁合惩通奸之罪耳。”鲁曰:“一女子安值财礼一百馀两?须判一半还我,准与其女为奁。”吴爷曰:“为商而嫖花街柳巷,尚宜有节;主人室女,岂容欺奸?”鲁且感且哭,尽丧其本,止得一女,又无盘缠可带,即转嫁银三十两而归。

  按:牙家纵容妻女与客人成奸,后脱其财本,此常套也。惜此女不知,为父母作货;张鲁亦不知,而落此套中。犹幸吴爷断与成婚,虽失利,犹得妇也。惜其财本稀少,不得同此女归耳。后之为商者,断合事本难期望,则脱奸宜慎防之。

  十八类 妇人骗

  哄婶成奸骗油肉

  两妯娌并坐,适有卖油者过。婶石氏曰:“家下要油用,奈无银可买。”姆左氏曰:“先秤油来,约后还银未迟。”石氏叫入买油,秤定二斤矣。曰:“男人未在家,过两日来接银。”后两日卖油者来,婶曰:“无银,何以处?”姆曰:“再约三日。”婶以此言退之去。又三日,婶曰:“你教我先秤油,今竟无银。你讨些借我还。”姆曰:“你肯依我教,还他何难?”婶曰:“我凡事常依你,把甚物还?”姆曰:“我看卖油后生俊俏,你青年貌美,和他相好一次,油何消还?”婶曰:“恐你后日说。”姆曰:“是我教你,怎敢说?我避在房中,你自去为之。”

  少顷,卖油者到。石氏思无计可退,强作笑脸,出迎曰:“两次约你接银,奈何无可措办,不如把我还你罢。”卖油者见其眉开眼笑,亦起淫心曰:“你家内有人,莫非哄我?”石氏曰:“丈夫去耕田,伯姆在邻家绩麻。因无人,故与你耍言。”卖油者放心,与入房去。左氏听已拴房门,即密出,将两半篓油倾起,把两半篓水注入,再到房门密听。婶曰:“完了,起去。”卖油者曰:“与我停停。”左氏手持麻筐,跳身出大门外,故扬言曰:“今日尚未午,何耕田的回了?”卖油者闻人言,忙出挑油,恰相遇于门外。左氏问曰:“婶婶油还你否?”卖油者连应曰:“还了!还了!”即挑过一村卖。左氏知其必再来,站在大门候。

  近午,卖油者向前。左氏曰:“你尚在此?我婶婶的弟挑桶来打涝,见油一担在宅,家并无人,只婶房有人笑话,疑与卖油人有奸,将油倾在桶去,把半篓水注满,归报其母,母子径来拿奸。及来时,挑油的已去,正在此猜疑。叵知你在此,必拿你作对。”卖油者便行。左氏扯住曰:“我报你知,你须谢我。”卖油者曰:“明日寄两斤油与你。”

  过数日,果寄油来。姆又变说,持与婶曰:“前日我在门站,卖油者复从门前过。我故耍之曰:‘婶婶说油银未还,你适间慌忙说还了,必有缘故。我在此等报叔叔。’卖油者心虚,许我两斤油,今果寄来。此是你换来的,须当补你。”婶曰:“似此半时光景,也是四斤油用,多谢指教。”姆曰:“你若依我,更有别享用处。”

  少顷,有人叫卖肉。姆婶二人叫入,各秤二斤,吩咐再来接银。三日,屠子来接。伯姆秤银七分还之,婶的再约两日。至期,屠子来。伯姆曰:“你依前日套子还他,我方便入房内去。”石氏出,笑对屠子曰:“借你肉,无银可还。今日无人在家,不如把我肉还你。”屠子见其美貌,嬉嬉笑曰:“我只要你腰间些些肉。”石氏曰:“全身都允你,何惜些些?”屠子搂抱入房干事。伯姆潜出,把一担肉都搬入讫,默坐在肉箩边。

  屠子与石氏欢罢而出,问曰:“我肉在哪里去””左氏曰:“叔叔挑与里老去了。”屠子曰:“何得偷我肉?”左氏曰:“你好大胆!叔叔归,见肉担在此,入房门来又闭住,只闻你两人嘻嘻笑话,知是你奸他妻,叫我看住房门。我不好听你动静,故坐在此。你且略坐,停会偷肉的便来了。”屠子挑起空箩便走。左氏扯住曰:“把一肉刀与我做当头。”屠子曰:“托你方便,明日送两斤肉与你。”左氏放手,屠子飞步奔去。

  婶埋怨曰:“都是你教我干此事。今丈夫知道,怎么是好?”姆曰:“你不该把师父摊出来。只要你肯食肉,此事何难遮盖?”婶曰:“有甚计策,快说出来。”姆入房,拖一腿肉出,又入拖一腿,曰:“你食肉乎?你报丈夫乎?”婶曰:“你偷肉,不该惊死我。”姆曰:“我惊那人;不惊他去,怎得他肉?”

  两妯娌将肉煮来,把酒对吃。婶曰:“真是一日不识羞,三日吃饱饭。”姆曰:“不是如此说,是半时得快活,一月吃酒肉。”二人呵呵,饱吃一顿,馀者烟干后食。

  后数日,屠子经过,左氏出,支肉二斤,屠子速行。左氏曰:“亏我婶娘前日被一餐粗打,也该送二斤与她。”屠子将一片丢来,曰:“托你转上,我不得暇。”左氏手提两吊肉,入对婶娘说知,又将来作乐。婶曰:“我会养汉,不如你会光棍。”以后奸门一开,不可胜记。

  按:石婶不过呆妇人,左姆乃狡猾巧妇;若是男子,当为大棍。遇此巧妇,愚者何不落其圈套?故不唯男子当择交,妇人尤当与良女相伴也。爬灰复骗奸姻母乡间有一殷实村老,谷豆满仓,鸡鸭成群。只极是村恶,不知礼体。娶一田家女为媳妇,年少貌美,便思爬灰。只怕老妈严厉约束,家法整肃,积年不敢发。

  一日,老妈邻家请饮,村老便调戏其妇。拒不从,遂行强抱。其妇喊起骂出,去外家只十里,便徒步奔告于母。母系村妇,惫赖愤怒,同女来。这村老见媳妇奔告外家,忙叫老妈回,以实情吐告,商量何以抵对。老妈心忖:“亲家村鲁,必不来,惟姻母惫赖必来。”已思有计笼之,故反言要老公曰:“恭喜你,喜事到矣!”村老曰:“往事已错,何须再题。你往日常能干,我凡事皆听你。今须救我,忽致破家。”老妈曰:“何止破家,你该死矣!我今救你来,你越胆大。若听我言,事过再勿起此野意,不但救你,且有好事抬举你。”村老曰:“不愿抬举,只救得这一遭,再不敢起恶意。若再有此,天诛地灭!”老妈曰:“既肯誓过,饶你这遭。你取银四两,作二锭,伏在外客房中,覆大下。若姻母来,我叫她在房来洗澡。你听其洗完,从下出,以两锭银付她两手。她必定拿住,推拒你不得,你便强奸一次。走出外去,事便息矣。”村老曰:“若奸她,则挑她女是真矣。”老妈曰:“你勿管,后事在我身。”村老依言,藏入大去。

  少顷,姻母到。老妈出外笑迎曰:“有劳贵步,未曾备轿迎得。”姻母便骂曰:“你家没伦理爬灰老贼,奸我女儿!”老妈故惊曰:“恰才哄我说,媳妇私煮炒吃,被他打骂,因逃归,乃有此恶事?我要和这老狗死!”大声大口,骂恨更切,姻母无待开口矣。因曰:“停会我、你、儿、媳四人,揪住打死,以大粪灌其口,使不为人。”即令媳妇把大鸡鸭宰,设盛馔待姻母。先大骂一场,后待茶果讫,曰:“走路身热,可讨水与洗澡,再好食午。”送姻母入房中洗,老妈入后厨房助妇整酒。及洗讫,下一人出,以银两锭付姻母,两手抱住便奸。及喊叫女儿、亲母,并无人应。其人曰:“她在厨房远,怎叫得知?”赤身难拒,又爱惜两槽银,哑口受奸。事讫,村老曰:“我就是亲家,你勿信女儿说。这成奸也是前缘,我本躲避你,谁知你送来洗澡,反先与你相好,从今再不望你女儿矣。”言罢走出。

  姻母入厨,见女与老妈方在排馔,想叫时必是不闻,遂午间从容笑饮,不说及爬灰事矣。

  席罢辞归,老妈再三苦留,女亦曰:“我叫你来做身主,你只要人酒吃,何这等老懵?”姻母曰:“我妇人自身不能作主,怎能做得你主?你公公不是好人,你妈妈贤德。只姑媳不相离,自无恶事矣。”老妈留之不得,以食品果仪厚赠之,欢喜送别而去。凄风骤雨之景色,倏化为光风化日之风景,皆能妇调停之力,———亦一大棍也。

  按:妇人不可轻易往外亲之家。若彼狡妇与昵夫套合,中多有被其污秽者,谁则知之?若此村老妇之弄姻母,虽一时解纷之巧计,亦彼自知妇人性皆流水,可以利暗诱奸暗陷,必不敢张胆明言也。后人其鉴之。

  佃妇卖奸脱主田

  乡间有一佃户,欠主人苗三冬,算该本息银五两零。冬间,主人来收租,佃母与子谋曰:“苗带今年共欠三冬,明年必起田去,一家无望矣。我看主人富家子弟,必好风月,不如把媳妇哄他奸,拿住必可赖得苗去。”佃曰:“这事可。母亲可与媳妇言。”佃母曰:“还有一件,须要与他奸完了,然后拿住,他方甘心;若未成奸便拿,他是主人,怎肯受屈?又难赚他银矣。”佃曰:“亦可。”佃母方与媳妇言。妇曰:“你子心下实何如?”佃母曰:“我与儿说过了。任你事完成,然后拿他,方抵得苗去。”三人商议已定。

  次日饭后,佃推往岳丈家借银来还苗。佃母又吩咐媳妇曰:“主人来无菜,我往上村讨斤肉,再往叔家取个鸡来。苗有还否,须做一东道与主人吃。你须备火炉与主人向。”主人在外已闻。二人去后,妇拾火炉出煽火。主人问曰:“你妈妈哪里去?”妇曰:“去讨菜。”又问曰:“你丈夫何去?”妇曰:“到我娘家去借银还你苗,未知有否?”主人曰:“不消问你娘借,只消问你借。”妇曰:“我若有银,早送来还了。”主曰:“昨夜早同我睡,便与你对苗去。”妇曰:“睡可当得银,今夜来陪你。”主人便起曰:“不待夜间,今日喜得无人,就耍去。你夫借得银来,我背地秤三钱与你买布;若无银,且宽限你明年还。”妇人即允,同入房去。佃户从密处窥见,悄悄出候房门外。只听房内二人欢话,心中自然焦燥,恨不得即打进去。半晌久,主人曰:“起去罢。”妇曰:“从容无妨。”知其完了,在房外高声喝曰:“你和甚人讲话?”打入门去。二人忙不能躲。佃户喝曰:“嗳也!你这贼奸我妻!”便在床上揪下打。妻忙起穿衣,来拿夫手曰:“你嫁我,我不在你家!”佃户曰:“这花娘也要打死!”三人滚作一团,也不能打得。佃母适携肉、鸡从外归,问曰:“何为?”佃曰:“主人奸我妻,我在床上拿住,我要打死这两个。”母指主人曰:“你好人家子孙也,不该干此事。不如讨银与我媳赔丑罢。”主人曰:“便对三年苗与你。”佃取妇脚带,系住主颈曰:“我不肯。”出外取刀磨曰:“定杀死他!”母出外抢刀,曰:“他是官家舍,白的是银,黄的是金,要得他几多。若杀死他,我你也不得安生。”再入劝主曰:“我儿性子不好,你再写田契与他。”主人曰:“亦可。”佃母取纸与写契。佃户立旁,勒要更写毗连田,共凑二十铺,作价二十两。主人亦写与之。佃母再与子商曰:“本意只抵赖苗,不意多得二十两。今晚你须避开,再令媳妇陪他一宵,方服得他心,可保无事。”佃曰:“已得娶妻之本,就让他一宵。”

  半午后,方整酒出。佃欲请人陪,佃母曰:“不可,只我老人自陪。”三人同坐,主人只索饭吃回去。佃母曰:“适间儿子蠢性,千万勿怪,我自陪你。”叫儿子先吃饭,往母舅家,故说借银,相添买田。儿去讫,佃母呼妇出陪。主人曰:“你母子妆套弄我,明日必告官理论。”佃母发誓曰:“我若套弄你,我即死在今日!”佃妇泣曰:“若告我便缢死。”主人见妇泣,翻料其非套,曰:“我不管你有套否,今晚更与我睡一夜,便当送你。”佃母连声应曰:“凭媳妇。”妇曰:“拼定陪你。男人若有言,嫁我便是。”主人被此瞒过,只宿一宵而去,安然无后话。

  按:佃母极狡猾,安排圈子已定,又令奸须过手,又令再陪一夜,方得主人心凉。不然,主佃之分,岂空套可笼?此佃母一狡棍也,述与后人知防。

  三妇骗脱三匹马

  荆南道上,人多畜马,以租行客,日收其利。有三妇轻身同行,遇马夫牵回马三匹,三妇各租乘一匹。末婶曰:“伯母善乘马者先行,我二人不善乘者随后。”行不十里,末婶叫马夫扶下马小宜。马夫紧抱以下,有讨趣之意。末婶曰:“你讨我便宜。”马夫曰:“不敢!要紧挟些,方不跌。”末婶曰:“看你亦知趣。我久无丈夫的,亦不怕你挟。”马夫曰:“既不怕,前有小茅房,再同我相抱一抱何如?”妇曰:“要赶路。今晚在你家借歇,何如?”马夫曰:“无三铺床。”妇曰:“伯母两人同榻,我只傍床。”马夫曰:“你要傍我床,我不索你租马银。”妇人曰:“人比马价,你又讨便宜。”马夫曰:“两有便宜事,可不好干。”

  两人正在此私约,前面次伯母坠马。妇指马夫曰:“快去扶我小姆。”马夫行且回顾曰:“不要哄我。”妇曰:“小姆若跌坏,怕她不在半路歇?我你事一定成矣。”马夫忙奔前去。

  次母跌在路盘坐,挪脚曰:“跌伤了脚,又跌伤了腿。”马夫扶起上马,曰:“须赶路。”次姆曰:“我跌坏了,前去须买补损膏药贴,只好随路歇,赶不得梢头。你前去叫我大姆少待。”因挨延北两遭,前马去不止十馀里。马夫向前去追,后二妇跃马加鞭奔回。

  马夫前去赶不上,心忖曰:“任她前去,且在此等后二妇来,她自然要等齐同歇矣。”俟久不至,心又忖曰:“想必后路买膏药来。”因问行路人曰:“两妇人骑马的,到哪里了?”路人曰:“两妇人跑马如飞,此去不止二十里了。”马夫又问曰:“骑马是来此的,是去的?”路人曰:“是下去的。你快赶也来不及了。”马夫心无主意,慌忙走回原所,再问路人,皆云:“马去已远。”马夫追回十里,天已晚。再问行人,云:“不见妇人马矣。”三马从两路脱去,前后不能两追,马夫惟怅悒而归。

  按:此巧脱处全在后妇小宜,与马夫私谈,以惑其心,以缠其时;次又中妇跌马,彼疑真不善骑者,又缠多时,则前马稳脱矣,故赚其前追,又安能及?后两妇奔回,彼唯疑跌伤来迟,岂料反奔而回乎?然亦马夫太痴:安有中途一遇,便许与你歇?马夫有何标致而妇恋之?其言太甘,其中必毒。故就其甜言处,便知是棍也。以妇人而有此高手,世道几何不鬼魅哉!

  尼姑撒珠以诱奸

  白鉴妻向氏,大有姿色。鉴专好酒,与妻不甚绸缪。为王军门公干,差之上京。妻向氏在家开纸马店,常遣婢兰香接钱交易。夫去日久,向氏时出店看人。有宁朝贤见之,爱其美,注目看之;向亦不避。朝贤归,与心友曹知高谋,欲诱此妇。曹曰:“若骗妇人,须用一女人在内行事,方易成就。古云‘山贼攻山贼,水寇擒水寇’。此中法华庵尼姑妙真,常往来各家,汝去托之,其事易矣。”朝贤闻教大喜,即寻法华庵来,见了妙真,以银二两送之,托其通纸马店内白鉴之妻;若事成之后,再有重谢。尼姑曰:“此也不难,你三日后来讨回音。”宁再三嘱之而去。

  尼姑将手中数珠剪断绳子,捻定在手,往白鉴店前转行几次,不见向氏,空回了。次日又往,见向氏在店坐。尼姑故将断绳珠撒放满地,多有滚在污泥去者,俯躬满地捡之。向氏见,叫之入,以水与洗,又净手讫。尼姑再三拜谢而去。

  至明日,尼姑买糕、果、饼、面四品,叫人往向氏家谢。向氏喜,遣人请尼姑来吃素酒。席间,向氏问曰:“你几岁出家?”尼姑曰:“我半路出家。”向曰:“因何事出家?”尼曰:“因嫁个人,好赌钱饮酒,终日在外,有夫与无夫同,故誓愿出家。”向氏叹气一声道:“招这人不如勿嫁。”尼见他动心,又问曰:“娘子如何叹气?”赂曰:“我病亦似你。今嫁个人,只好饮酒,从来不要妻子,一年不欢会几次。今又奉差远去,似无夫一般。”尼知此妇有春怨,即乘机曰:“男人心歹者多。唯我庵前宁朝贤,当日爱妻如命,只其妻没福而死。今央我择再娶,谁妇人遇此者,真日日得欢喜也。”向氏听了,口中不语。尼亦不好再调,酒完而去。

  第三日,朝贤整饰衣冠,来庵问回音,妙真曰:“事有九分成了。凡妇人与夫和顺者,极难挑动。昨向氏请我,知她心中恨夫;又别夫日久,但有机会,便可到手。今须讨银与我,办一盛席,请来用好酒灌醉,必在我床睡,你便解开衣,慢慢行事,恣你所为矣。但醒来之时,须备镯甸簪珥类送之,可买其心,方可长久相交。”宁听了拜下:“若如此,死生不忘。今再送银五两,你速作席请来。”

  妙真遣人买好肴好酒,叫厨子整治丰洁,先遣人去请,后自到家邀行。向氏欢喜,同兰香打轿而来。见酒席十分美盛,曰:“你还请何人?”妙真曰:“专请娘子,并无别客。”向氏曰:“一人亦不消如此破费,怎吃得许多?”妙真曰:“我无亲骨肉,多感娘子知己,愿结为姊妹,当个知心人。”向氏笑曰:“我和你知心,不能相爬痒痛。”饮了几杯,问曰:“此酒香而甜,其价必贵。”尼曰:“是前日宁大官送的,亦不识其价。”又劝饮。向氏曰:“酒甜吃得下,只恐易醉。”尼曰:“若醉暂在我房少睡,醒后回去不迟。不知娘子尊量,饮几许方醉。”向氏曰:“夜间恐睡不着,常可饮一瓶。若不饮酒,如何得睡?”尼曰:“若自家人在家,只吃他一杯,便可睡矣。”向氏曰:“我和你说知心话,虽醉只半夜便醒。丈夫在家,只是贪酒,再不要干事。我醒来极是难熬,哪止得我渴想?”妙真曰:“似此有老公的,与我无有的一般。我日间犹过了,只夜来过不得,惟怨前生未修种也。”向曰:“的是如此。今日须极醉,求一夜可忘却。”少顷醉倒,遣兰香先回看家,旋在尼床少睡。

  朝贤向氏睡,即来解其衣带,如死去而暖的一样,凭他恣意恋战,其味甚美。少歇又一次,亦不醒。朝贤双手搂定妇人睡,直到半夜醒来,衣已脱去。觉有男子在身边,又觉腰间爽快,浑身通泰,低声问道:“你是何人?”朝贤道:“心肝,我想你几时,今日方才得偷两次,还要明日和我一好。”向氏曰:“你谋既就,切不可与外人知。”朝贤曰:“只尼姑知道,除外何人得知?”

  又睡到天微明,向氏起。朝贤以镯甸与之,又抱亲嘴。两人兴浓,再战一次,携手出门。妙真已在候,忍笑不住,曰:“好酒也!”向氏曰:“好计也!”朝贤曰:“好姻缘也!”妙真曰:“既有此好,何以谢我?”紧抱贤曰:“亏我脚酸也,要和我好为谢。”贤曰:“力尽耳,今夜不忘谢。”向氏曰:“从今夜夜都让谢你。”朝贤曰:“后会可长,谢亦可长。”从此常与向氏往来,皆由尼姑此番之引诱也。

  按:妇人虽贞,倘遇淫妇引之,无不入于邪者。凡妇之谨身,唯知耻耳,唯畏人知耳。苟一失身之后,耻心既丧,又何所不为?故人家唯慎尼姑、媒婆等,勿使往来,亦防微杜渐之正道也。

  十九类 拐带骗

  刺眼刖脚陷残疾

  浙中有等棍,常于通衢僻路,专候人家子女十数岁者,或迷路失归,必拐带去。择其女有姿色,又绝聪明者,卖落院为娟。稍愚钝者,刺瞎其双眼,教之唱叫路歌曲;又或刖去足掌,致其拐脚。其刖足之法,每于隆冬极寒时,以麻扎幼童足肚,置脚掌于冷水中。浸得良久,以柴木指之曰:“痛否?”童应曰:“痛。”则又浸,及至冷极血凝,指亦不知痛,则以利刃刖断其足掌,然后用药敷之。后驱此双瞽者、拐脚者,叫乞于道,每日责其丐钱米。多者与之饱食,少者痛酷捶打,令乞者方肯哀丐。晚复聚宿舟中。棍得其钱米,置美衣美食,在舟中歌唱为乐。暇或登岸,又四出拐带,极为民害,而人不知。

  一日,有小丐婆唱叫于路。居旁一老妇曰:“此丐婆好似李意五之女,其声音亦似,只目瞎耳。”丐婆曰:“吾父正是李意五,吾有哥名鸦儿。五年前我往外婆家,不识路,被人引去,刺瞎两眼,每日遣出叫化。有钱米归,则有食;丐得稀少,便痛打无食,极是苦楚无奈。你声音似我邻居王二姆一般,千万叫我娘与哥来认我,超度我出此地狱,你阴功如天。”王二姆听其叙来历皆真,收留入家曰:“你母今年已死,你兄迁居上巷,即遣人去唤来。”彼此皆相认得,遂具状告于县,批与主簿审。差人船中提二棍到。棍即用银贿主簿;又用银二十两买其兄李鸦儿曰:“你令妹是他人拐带,我收与众乞合伙,非我刺她眼。况今已双瞽,亦无人娶,不如与丐子为伴,亦不亏她衣食。”兄与官都得银了,拘审时哥不坚认,主簿仍断与棍去。棍引到船,撑入湖心痛打,以儆他丐,使后不敢漏泄。李丐婆叫屈连天,凄楚不忍闻。

  船到向乡官后门,闻溪中叫死声,甚可怜,遣二家人去牵其船来,问打何人。众丐指曰:“打李丐婆。”乡官问:“因何打?”丐婆不敢说,只苦情求救。乡官令引丐婆异处,再问曰:“你因何被这等苦打?明说来,我便救你。”李丐婆一一叙其前由。向乡官闻情凄怆,不胜发忿,即锁住四棍,并引众丐入见太府,代陈其冤苦。太府亦切恨之,将四棍各打三十,曰:“此罪虽凌迟碎剐未足惩其罪,可锁于府前,令众人共殴之,以泄其忿。”众人知此棍情,都来手殴石打,四棍一时皮破血吐,立刻尽死。后瞽目、拐脚众丐,各问其乡贯,家有人者,令其收养;无亲属者,各送入养济院。人尽感向乡官之仁,能除此四孽棍。

  按:人家子女幼稚,不可令其单行,亦不可带金银镯钱。若偶遇此等棍,悔何可及!其防于未失之先可也。今后官府遇瞎拐群集处时,遣人查其居止,及提问一二瘸瞎缘由,或访得此等棍,则除一棍胜去一狼虎也,功德高于浮屠矣。

  太监烹人服精髓

  朝廷往往听言利之臣,命太监四出抽分,名为征商抑末以重农本,实则商税重而转卖之处必贵,则买之价增,而买者受其害;商不通而出物之处必贱,则卖之价减,而卖者受其害。利虽仅取及商,而四民皆阴耗其财,以供朝廷之暗取,尤甚于明加田税也。且征榷之利,朝廷得一,太监得十,税官得百,巡卒得千,是民费千百金,以奉朝廷之一金,益上者少而损下者无涯矣。然巡卒、税官之实溪壑,犹是普天率土之民得饱暖也。特不耕不织而鱼肉下民,不免坐蠹天地间服食。若太监攘剥既多,崇聚盈溢,视锦绣如敝叶,视金玉如瓦砾。服食器用,皆与天子同;指使承顺,如奉天子同。人间福分享受,无不穷极;独恨不能淫乐女色,所少者此耳。尝命左右,访有复生阳物之方,购以万金。

  有方外道士,利得其金也,私臆悬度,谓“古方云‘土以土补,木以木补,人以人补’,意必食人可补人也。”妄去献方云:“烹童男脍肝脯肉,食其精髓,则精液充满,阳物复生,可奸妇生子矣。”闽高阉信之,先售以百金,候服有验,再来领万金。由是,命牙爪往穷乡僻邑,买贫民幼童,诈云“高衙欲养为子,日后富贵无穷。”贫民信之,多卖以博眼前重利,且希望后日富贵。后先买者,难以稽数。但鬻子之家,有托人往查己子者,并无声息;即衙中走仆,亦不知内之养子若何也。原来买之幼童,尽养以锦衣美食。厨子能烹调一童以进食,赏银十两,深禁其秘密。每杀一童,厨子提刀追赶,众童各涕泣奔呼,候其走热气扬,则执其肥者烹之。

  内有一童十二岁,跪厨子涕泣哀告,叩头求救。厨子亦泪曰:“吾怎能救你,吾亦不奈何堕此也。”有顷,外人传某乡官相拜。厨子曰:“凭你命,吾放你出去,外有乡官相拜,你扯其衣死哀求救;肯带你去,则你可生,我代你死罢。你可传知外人,切勿将子卖入太监府也。”此幼童直奔至乡官前,哀告:“厨子要杀我!”太监即令查拿厨子斩首,———彼恨其纵出此童也,笑颜谕幼童入后。幼童死扯乡官衣求救。乡官疑有缘故,为之带出。幼童历叙内中杀诸童之由,乡官不胜嗟叹。思起本未得诸童买来之由,又无厨子证据,亦不敢留养此童,遣其出外别投生。此童后流丐于建郡等处。人问其太监府之事,多能言其中之富贵,皆非人世所有也。自后方知太监之食人,始不肯以子卖之。近年,高阉以罪去。其鬻子之父母,累十百候于途,并不见一幼子与奸阉生去者,无不堕泪,痛其子之必遭烹也。

  按:贫民卖子,极为至愚。若不能养,何不若凤阳府父子俱丐,犹可骨肉相保。必不得已,唯可卖之富户为仆。固不可供太监之,亦不可卖入庵寺为行童侍者,其贱尤在乞丐下也。国家置阉尹,以供扫除传命耳。至使握利权,享用已极,更思生阳物淫妇人,为不可必得之事。虽食人而可为汝欲扶已朽之躯,曾不惜人浑全之命乎?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孟子曰:“善战者服上刑”,犹为强兵而杀人也;此为何事而视人命如草菅乎?王法若明,当不令此阉得生还矣。

  二十类 买学骗

  诈面进银于学道

  凡学道出巡,各处棍徒云集追随,专体探富家子有谋钻刺者,多方献门路,以图蛊骗。或此路不售,后一帮又生一端以投,年年有堕其术者。但受骗之家羞以告人,故后次人又蹈之。

  有一学道,考选至公,不纳分上。忽一棍自言能通于道者,人不之信。棍曰:“此道爷自开私门,最不喜人央分上前途。唯对手干者,百发百中,但人不敢耳。如真肯干者,但要现钱,彼当面接之,可稳保成就。”赵甲问曰:“从何处献之?”棍曰:“候退堂后,先用手本开具某县某人银若干,求取进学。彼肯面允,便进上银;如不允,银在我手,彼奈我何?”赵甲曰:“我要在旁亲看。”棍曰:“自然与你亲看。学道的二门,其缝阔一寸,从外窥之,直见堂上,任你看之。”赵甲曰:“若道肯亲手接银,吾敢投之。”即写手本,以手帕包银二百两作一封。

  下午出堂,往道前候之。棍曰:“要二包过门银。”甲付与之。将退堂之际,棍以银与手本挨入堂去,嘱甲曰:“才封门时,即要在门缝来看。”及道退堂后,甲于二门缝中看,见道仍旧纱帽圆领而出。棍先以手本高递上,一门子接进。道展看了,笼入袖中去。棍又高擎一封银上,道顾门子,门子接上银。道一看即转身,门子随后捧银包而入。棍趋至二门,隔门谓甲曰:“好了,好了,事已妥矣!你见否?”甲应曰:“我亲见了,果是自接。”棍曰:“今夜不能出,我你须在门内外宿矣。”甲曰:“但得事妥,不吃晚饭亦好。”

  次日开早门,棍与甲方同出,即到甲店拜贺。甲大设席待之。棍曰:“高取后须厚谢我。”甲曰:“加一谢是定规,不加亦不减矣。”此为信棍之戒。

  后揭晓日,本生无名。棍查不见踪,方知前受银之道,乃此棍先与宿衙人套定,盖妆假道也。

  二门望入堂上,虽可亲见,终是路遥,哪见得真?故落此棍骗而不知。若真道自接银,何必衣冠出?何必堂上递手本?又何必堂上交银?独不可私递手本乎?况堂上有宿衙人役,岂私受银之地?此村富不识官体,故以目见为稳,不知与你目见,正所以骗你也。

  乡官房中押封条

  富人钱一,欲为子买进学。歇家孙丙,有意骗之,与之言曰:“此中李乡官,原与学道同僚,二人极相得。今若说一名进学,此断可得。吾试与商议之。”钱一曰:“可。”孙丙往匠铺,见两挂箱一样,用钱三钱买其一,又以银二分定后只,嘱曰:“我停会引人来买,更出三钱,不可别换。”又买两把一样的锁。后以挂箱与锁付李乡官家人曰:“你可秤定二百两石头,装在挂箱内,外加锁之,放在你家主房内。少顷,我领人央你老爷说进学,以二百两好银与你封。你把放银的箱收入,换放石的箱出来,然后将这银与我均分。”李家人许曰:“可。”

  孙丙领李家人来,对钱一说:“我面见李老爷了,他道此事容易,只把现银对于他家人看过锁住,送到他家加封条,仍以银箱付还我,以锁匙付他收。待有名进学之后,将原银谢他,不得开箱再换。”钱一曰:“在你家借一挂箱来用。”孙丙曰:“新锁有,挂箱可往街买之。”领钱一家人,以银三钱,往铺买到。钱一将银二百两同李家人、孙丙三面对定,收入挂箱中,外加锁定。

  孙丙负银,同钱一到李乡官家,求加封条。李乡官推病,在厅左房内坐。李家人持箱入门边曰:“银已看对阴白,只讨一封条。”李乡官曰:“既看明白,还他自收,来接封条。”李家人仍以银箱出,再领出一封条,对三面封讫。钱一解锁匙,付李家人收。孙丙复负银箱归,交与钱一自收藏,皆谓事极妥矣。

  及揭晓,钱一子无名。孙丙曰:“事不成,银现在,可速收拾归,免得李家人来索轿价。”钱一既失望,怏怏而归。及到半路,叫匠人开锁启视,则皆石头矣。惊异复回,大闹歇家曰:“你何通同骗我?”孙丙曰:“我与你当面干事,何处是骗你?若三面共开挂箱,犹怪得李家;今去半日,私自开箱,我那知中间是银是石?”钱一明知是孙、李合骗,只事无凭证,谅是难取,但辱骂歇家一场而归。此为信乡官之戒。

  按:两挂箱共样,本是难辨。但加封条,只须在外封之,何必持入内禀乃请封条乎?向令当时若告,追究卖挂箱之家,问两箱何以一样,或能证出孙丙先买其一,后领人买一。或遇明官,便可从中勘出换包之骗矣。

  诈封银以砖换去

  建宁府郝天广,世家巨富,有几所庄,多系白米。时建宁无价,其智家罗五闻省城米价高腾,邀主人带二仆,以米十馀船装往省粜。时宗主王爷发牌考延、建二府,各有告示,将考儒童。米才上船,有一客人带二仆,来搭船往省。船中暇坐,问其何干。答曰:“王爷家来投书者。”后又谈及可夤缘之事,天广有长子出考,言甚合意;只宗主前考甚公,并无私窦,未敢深信其事。

  至省中,棍辞别去,曰:“王爷有公子在学,必共看卷。试与谈尊府事,倘许诺,我再出回你诺;若不出,则事不谐耳,再亦无信。”天广曰:“是也。”密遣一仆,踪迹棍所去处,果入学道衙去。数日后出来曰:“事谐矣。可将银对定,以我皮箱藏之,外加封条,银仍与你自收掌。后有名进学,即以皮箱银交出与我。”天广思“银虽对定,仍是我藏,有何不可?”即依言对讫,不知此棍有甚法。银明是天广自投自锁,棍只加封票一条而去,再约曰:“今夜间公子或可潜出,我与之同看过,事即美矣。”连候数夜不来,天广以皮箱开看,其内尽是砖石,前银已被赚去矣。此为封银防换之戒。

  按:买进学、买帮补,甚至买举人,此事处处有之,岁岁有之,而建宁一府,叠遭骗害为甚。盖建郡民富财多,性浮轻轻故也。虽累受骗,而继起营买者未已,此光棍途中常以逢考建宁为一桩好生意也。特其封银法,至今人看不破。明以银与之同封,复还我收,及棍去后开之,则皆砖石矣;或以为有一遁银法。如此神矣哉,上智难防也!唯明鉴乎此,勿信为上。若急欲买进,可勿封银,须以榜上有名为定。若只信其漏报,虽至三四次见金榜矣,亦未可以银付之,方可防其脱也。

  空屋封银套人抢

  骗局多端,唯仕进一途,竟奔者多,故遭骗者众。棍尝有言,唯虚名可骗实利,唯虚声可赚实物。盖仕进之人,求名之心胜,虽掷重利不暇顾惜,遂入棍术中而不及察。

  有一巨富家子,欲营谋进学,所带管家者极为能干。往省考大续,寓一歇家中,令其求关通之路。数日内,以门路投者,更进迭来。管家者窥其行径,穷其来历,皆察其言事不相应,踪迹不分明,多与歇家有套同情弊,悉拒却之,不信其哄。后一棍妆为仆价,言语迟钝,举动村朴,自方跟一罢职乡官,与宗主有旧,来此打秋风。引管家去见乡官,果似贫薄小官样。面酌定一名进学,只谢银一百两亦肯讲,只要现银,来伊店封。管家曰:“在我店封。”乡官曰:“事宜慎密,你店内人众,传扬不便。此下有一所空房,是顾秀才的,前欲在彼借寓,以借什物不便,故迁在此。可与我小价在彼处封定,最是稳当。”管家强求乡官来所住店看封为妥。乡官曰:“汝更有疑,我只小价一人,任你多用人来同封。”管家回以“外人不可与知,只同本主去。”果只村仆一人在,把银出对定。忽有棍数人,打开门入曰:“汝辈买秀才,吾拿去出首!”将三人打倒,银尽抢去。

  村仆爬起,做烦恼样。管家起,挈其手曰:“不须恼,此银亦不多,同在我店再封。”村仆不肯去。富子曰:“事已错矣,何可再干?”管家曰:“我自有处。”强邀村仆再来,一面令富子速收拾回家。管家雇募店中人,将自己当作儒士,与村仆对锁,送入县中,口告被脱抢之故。县官曰:“你不合买进学,与者受者各有其罪。况被棍抢银,与乡官家人何干?”管家曰:“抢银者即此棍之伙。但穷究此银出,情愿追入官;更愿大罚,与此棍同罪。”县官再差人去叫乡官,早已走了。县官曰:“此果是棍。”严刑拷打。棍仆受刑不过,愿赔一半。追完,管家又告愿全追,甘与同配驿。棍仆死不肯摊出同伙;又累受刑,无可追。乃将棍仆拟徒,管家者只拟杖发归。此为封银防抢之戒。

  按:管家虽有能,终落棍所脱抢。特既抢后,即能拿棍仆同解,甘与同罪,终能追其一半,棍亦无所利。若富子自己,必不肯与棍同罪,而一抢之后,无如之何矣。或曰:管家顶认儒士,若官考之何如?曰:央分上之人,已是天才,官何须考?即考不得,亦无妨也。

  诈秋风客以揽骗

  简学宪最廉明。考大续时,有秋风客到,寓于开明僧舍。次日,有一棍带三仆来,亦与同寓。内中相拜,自称彼系县堂亲眷,亦来打秋风者。外则炫耀冠服,仆从扔卫更盛,每与(冠)盖往来寺中。尝有生儒遇之,辄误指曰:“此学道乡亲也。”又见简道亲回拜,又请酒,偕真秋风客往,而棍专外影窃其名,以欺诳人。简公是严明人,不数日,真秋风客已打发行矣,唯棍在寺。其外棍伙故四下传扬曰:“学爷乡亲在某寺。”生儒中亦甚传之,多有求取大续者,只无人可担当银。棍背套学道衙中书手、皂隶来,过付银封于其家。人既信是真秋风客,又衙门有身役人与同事,银封其家,亦复何虑?棍客动云,彼要说十名,每名要三百两。当赴场人众,各务兢趋,数日已满十人之数。共日封于各书、皂之家,明白交付,共银三千两。背地各瓜分已讫。

  但思后日无名,不能回复诸人,银亦何以得去?乃雇一人,往学道出首:“见得衙门书、皂某某等,外同客棍招揽生童银若干两,封于某某等家。”简准状,即出白牌,提拿客棍风火至急,秋风棍即乘机逃去。又拿在衙书皂拶夹,皆不肯招,各打三十,革役。又差人往衙役家搜缉。凡有名与列钻刺者,闻踪迹露出,唯恐指名逮捕,各各四散,走回本县,银都弃撇,不敢来问。由是棍得安享所分之银。书皂虽革役,无赃可据,后复陆续谋入。唯一时受夹打,彼刑用在衙人役,亦仅如搬戏;而所得之多,奚止偿失也!此为信秋风客之戒。

  按:此棍称学道乡亲,而学道既已来拜,又请吃酒,则的是乡亲矣。况书、皂皆有身役人,为之翼护,人孰疑之?不知真乡亲已去,而此乃其托名者。彼衙门人唯利是图,所敛既多,何惜数十之板?况其顶头银仍在,虽革役,乌足以惩之。今人谓衙役知法,不知侮法者正是知法之人。唯蹈实地行实事,以真学问博真功名,勿萌侥幸,勿图钻刺,棍骗何从入哉?彼遭骗者,皆惰学不肖之徒,自取灾眚者也。

  银寄店主被窃逃

  有三棍合帮,共骗得银三百两,未肯遂分,更留合装骗棚,以图大骗。先遣一人过省,离会城两日之府,用银七十两买屋,内系土库,城外铺舍开一客店。又用银五十两娶一妻,买一婢,又买一家奴。更有数十两在手上,调度供家。人见其店有家着奴婢,食用丰足,多往宿其店。此府相近省城,往年文宗考科举不及,常调邻府生童到此合考,以便往返,每富家生童择店,必居于此。

  壬子科六月,科期已迫,复调外两府生员来此选考。本店住建郡三个秀才,皆系巨富。一日,有客儒人品丰厚,衣冠鲜整,泊船城外,入此店来,密问店主曰:“你识科举秀才中有大家者乎?”店主曰:“我店中三位都富家,你问何干?”客儒曰:“有好事与他讲。”店主曰:“甚好事,何不对我说?”客儒曰:“你不在行,只好与秀才讲。”店主出,向三秀才曰:“此客先生问科举秀才何人最富,有好事对他说。我问他何事,又不肯言。列位试问其说何事。”三人共入叙礼,问曰:“老丈问富家,小弟等家皆万金,有何好事说?”客曰:“列位肯计较中否?”三秀才曰:“中都肯计较,兄有何门路?”客曰:“我亦不能为力,亦不识门路。但果肯计较者,各备银一千两,来此店对过封定,付还你收,自有指示的路。”三人约四日后家中取银来对,客儒辞去。三人密遣人跟随客去,见其下船,船中止一家人。归报如此,三秀才喜曰:“此必大主考的人,可信也。”店主出问:“适间说何事?”三秀才曰:“此未必然事,若事可成,自有大抬举你。”

  四日后,三家人都取银到。客儒应期来问,各答“银都齐备。”客曰:“今夜对明封定。”三秀才言:“银多夜间不便,明日入店主内庭去对。”客曰:“店主恐不密事,不知外客房中封更密。”三秀才曰:“明日临时相商。”客辞去。夜饭后,店主出曰:“列位与此客议封银事,客人难防。这门壁浅薄,若夜间统人来劫,可要提防。依我说,可藏入我城门内,你外间好心关防,可保安稳。”三秀才曰:“是也。”共将六皮箱银都寄入店主家内去。家主瞒过妻婢,将银尽从后门藏出,与棍伙夤夜逃去。唯嘱其妻曰:“明日三秀才问我,只说早间出去寻人,少刻即归。”

  次日,客儒欣欣喜色来对银。秀才曰:“银付店主收藏,今早出外,少待即归。”等到午间,店主不回。客辞归船。午后又遣家人来问,又以店主未归答之。至第三日午间,问店主妇取皮箱,妇答云:“并未见甚箱。”及出溪边寻客船,亦不见矣。再问店妇取,苦执未见。任入搜之,竟不见踪。问:“店主果何去?”妇云:“前夜已出,教我如此应你。”三人正慌。

  适此三棍脱得银去,已出境外。晚投宿一店,店主见其来晚,提其六箱皆重,疑是窃贼,明日将集众擒之。三棍闻其动静,次早天未明,只挑得四箱去,以二箱寄店。店主越疑是贼,出首于官。太府将银逐封开之,内封有一合同文书,称某人买举人者。太府提某生员到,不敢认。太府以甘言赚之,乃招认,即收入监。后又投分上解释,再骗去银四百两方免申道。又没入店主之屋,及官卖其妻婢,并箱内一千都追入库。彼四箱被棍挑去者,幸得落名,不受再骗。是府官亦一棍也。此为信店家一戒。

  按:店主有家眷,最可凭者。彼肯代藏银,孰不信之?谁知其妻妾皆买下以装棍棚者。彼骗得厚利,则弃此而去,别娶妻妾,享大富贵矣。以有眷属之店尚不可信,世路之险,一至于此!人若何不务实而可信棍以行险哉!

  二十一类 僧道骗

  和尚认牝牛为母

  夏六月间,一行脚僧过于路,见小竖牧一伙牛。内有黄牝牛,大而肥。牧竖伸左脚与之舐,牝牛舐之;又与右脚与舐。僧问曰:“此牛何为舐你脚?”牧竖曰:“此牛最驯熟,吾甚爱之。我脚多汗咸,故牛爱舐。”僧知牛爱舐咸味,密此牛,系索长者家所畜的。

  次日,僧取浓盐汁,厚涂头脸及遍身手足等处,寻到索长者家,跪门涕泣曰:“愿赐慈悲心,超度我母子。”索老曰:“我不会说法念经,怎能超度人?”僧曰:“我先母在生,不肯修斋布福。今已死七年,知冥中必受罪谴,奈家贫不能功果追荐。因慕目连救母,情愿削发从师,专求度母。前月得遇善知识,指老母在长者家投生为黄牛母,敬来求超度。”索老曰:“我栏有四头牝牛,知何牛是?”僧曰:“愿同往看。畜物更有灵性,母子相见,必有恩爱情在,自与别的不同。”索老与僧同到栏前,放出群牛。僧见大牝牛到,即揭下袖蒂帽,涕泣跪向前曰:“此是吾母也!”牝牛嗅其咸味,以舌遍舐其头脸,若怜惜状。僧愈加流涕,又自剥去衣服,牛遍舐其身,不忍去。索老看见果异,真似母之爱子,但不能言耳。问曰:“既是你前生之母,今须何以超度?”僧曰:“我若有银,当以半价买去养,奈贫僧衣钵罄空。愿长者权舍贫僧,牵往山庵,日采草煮粥喂养。待其谴罪完满,天年数终,贫僧当收埋,念经卷超度,庶来世转身为人,不堕畜生道矣。”长者怜其词情恳切,曰:“吾舍与你去。”僧叩头拜谢,牵此牛往三日路外,付出庵寄养。

  至十月,天气寒凉,叫屠子来宰,以一半分与,卖得价银一两五钱;一半僧自留,做成干粮,收藏衲袄中各处。径到索长者厅前,结双趺而坐。长者出曰:“何僧敢升厅而坐?”僧曰:“你颇认得我么?”长者曰:“不知你是何人,怎么认得?”僧曰:“亦自然觉得面熟么?”长者曰:“并无相会,何处面熟?”僧长叹曰:“你本来灵性且尽丧,何故不识故人色相!”长者曰:“何为是故人?”僧曰:“昔佛印点醒东坡,远公唤回乐天,非苏、白二公之故人乎?你前生与我同修,因尘心未断,复来享此人福。我今特来度你,急宜丢手尘债,再去勤修,庶不废前生功行也。”长者曰:“你安能识得前生?”僧曰:“我功行高你一倍。你今且享半生福禄,我又加半生苦修,何难知三生事因?”长者曰:“你今生若何苦修?”僧曰:“从前苦修且休提,现今已辟谷三年矣。”长者始惊曰:“你能辟谷,在我家辟一月何如?”僧笑曰:“三年于是,何有一月?”长者曰:“亦服茶汤乎?”僧曰:“清茶滚水,日一瓯耳。”长者留之,扫一空室与坐,早进瓯茶,夜进瓯滚水。

  连坐七日,再请出,答对如常。长者惊服,问曰:“我当如何修?”僧曰:“只弃家长往,自有修行善方。”长者曰:“妻寡子幼,产业付谁?此事不能。其次修何如?”僧曰:“唯有舍施,修寺奉佛,来生亦受福报。现今庐山一庵,化人独力修造。倘捐五百金,一完修之,亦一大功德也。”长者依言,遣仆同僧送五百金往,交付与住持明白,留仆住数日,送归报主。后僧分住持银二百五十两而去。其以辟谷动富翁,则私食所带之干粮耳,宁有人而真辟谷者!

  按:此僧脱牛,犹其小者,转卖之可也。名为生前母而宰食之,罪浮于天矣。至用为干粮而诈称辟谷,其骗亦大。虽半舍入庵,亦是好事,僧若得劝缘功。然周急赈贫,自当施于邻里,何必投入于庵?此愚人信福田利益之过也,亦未读傅奕公《高识传》矣。

  服孩儿丹诈辟谷

  有僧自称能辟谷者,富家多召而试之。连七八日不食一粒,或间二三日,服滚汤一瓯而已。传名甚广,人争以金帛舍之。一乡官见褚县尊,偶道及此,称世间有此高僧,真仙佛再生于世出。褚公最正大,素不信僧道辈,曰:“人受此色身,哪能断绝食色?假托辟谷者,不过暗藏干粮,以哄惑愚民耳。明理君子,何可信此辈?若果能辟谷,彼将远遁深山,唯恐名落人间,何必浪游市里?受人施舍金帛,将何所用?”乡官被褚公一驳,似乎己为信邪,更欲取信其言,乃曰:“老父母不信,可召而试之,方知晚生言非妄矣。”

  褚公即差人唤至,令搜其身。别无夹带,唯持二十四个弥陀珠,诛之带入。扫一净室,布床席与坐,外遣人轮番密窥。日遣人明开门一视,出仍锁门。两日内,果结双趺而坐,容貌如故。第三日开视,见脸有乏汗,求滚水饮。褚公命与之,复出锁门。密窥者来禀曰:“僧以一弥陀珠调水饮讫,容貌复好。”后每两日进滚汤一碗,密窥者辄禀云:“以珠调吃。”

  经十一日,召之出,取其弥陀珠视之,止十九枚在手耳。褚公收其珠,命收入轻监不许揽动,听彼静坐,以候发落。密嘱禁子曰。“铁容僧道人入见,两日后必问你乞食。你问其弥陀珠何以做?做来以水调之,与此珠一样,后重赏你。”

  次日,僧即问禁子求食。禁子曰:“你教我作珠方法,便与你食。”僧曰:“此药极难得。你但与我食,出外多以银谢你,不必问此方。”禁子不与之食,三日饿倒,面青黄无人色矣。

  褚公提出,审曰:“我早知此珠是孩儿丹矣。你供出制造方法来,免汝一死。”僧诈作将死形状,不敢应。褚公笑曰:“众看此辟谷僧,在褚爷前辟三日谷,即饿死矣。此丹妇人胎内孩子,必须谋死孕妇,剖其婴孩,以作此丹。不知你害死多少命,以造此恶业,你怎敢说出口?我岂求汝方乎?若打死你,罪还轻。”命衙前搭起一台,以十九枚珠发出,将四个调与众百姓看,以滚水调之,满碗都是膏液。有敢饮者,又香又甜,只饮两口,一日亦饱。后十五枚发与医生治补损。然后缚此僧在台上凌迟之。褚公曰:“县令为民父母,岂忍杀人?但为众冤泄恨矣。”众皆称快,而乡官后亦永不信僧道矣。

  按:此诈辟谷者,多是藏干粮,其服孩儿丹者少。此粮非藏于身,恐人搜也。都寄于丐乞者之身,有人试之,则密以干粮付。又有服松毛竹叶者,松毛用羊蹄草同吃,竹叶用嫩蕨同吃,皆滑而可食。僧亦尝以此惑人,谓彼能服此。然从古有辟谷之说者,乃仙方,非人间所有也。曾见有遇异人授辟谷者,述之于左。

  武夷山有贫民结庐于岩曲,仅容床灶,垦山种茶,卖以供食。积十数年,所开茶山,岁可收鬻三四金,每日力作不息,唯大寒、暑甚、风雨,终日寂坐岩庐下,不识经典,亦不通往来。

  忽一日一道人过其庐,谓曰:“汝耕山劳苦,何不以茶山付人代耕,岁收一金,以买衣资?吾授汝辟谷方,则不须买米,不劳耕山,可安坐自足矣。”山民曰:“吾尝间修行人有辟谷方,若肯教我,愿拜师父求学。”道士曰:“你性子恬静,尽可修行。今后唯早晨煎清泉二罐,煎至半落,以两罐合煎作一罐,早午晚各饮二瓯。饮后澄心息想,以舌抵上颚,合口闭目,终日静坐。或天清神爽,爰出游,行则慢步闲观,随意所适,不拘半午,不拘片时。凡行住坐卧,只从心不拂。或山果草实可食者,遇着稍食一二不妨,但不可有意寻求。如此便可辟谷矣。记之不可轻易传人。”山民依此行之,一年果不食一黍,颜如金黄,轻健如常。同山旁居人,常不见其籴米,或过其庐,亦无锅甑。问之,答曰:“近年学得辟谷方。”居人转相传异。有拜之求方者,辄逃避不授,曰:“师嘱勿轻传泄。”次年传于远近,多有来册拜访者。或赍粮宿其居庐看守,至匝月,果唯见饮滚水,饮后静坐,寂无一为,亦无闲谈。不知者或穷问之,或与谈修养,微笑而起,出游山径,迨午晚归,复暖滚水而饮。凡人之来者不迎,去者不送,亦无半语讯问人。人问之,有可答者,随口答一二句。问其馀闲事,则摇首不应,若有厌烦之意,唯自去静坐。凡言动应酬,总是付之无心而已。第二年后,名益著。富家贵人,多备鞍轿迎者,坚逃不往。富贵人身往劝逼之,后亦遍往诸家,所到不食人一物,唯向空室静坐,若一木佛,然有言动而已。

  经二年半后,有潭阳富人礼迎之,虔奉更肃,若敬神明。时进茶果,稍为食些少。后备清茶精饭,苦劝之食,坚辞不能,不得已为食一瓯。少顷饥甚,服滚汤。又饥饿不能禁,又索食。富人欢喜,肃进之。连三日内,皆一日五食,仅能止饥。山民自惊疑,急求归山,依旧服汤静坐,不免肚饥。后只得复食,三餐如寻常人矣。

  按:山民所遇之道士,明是仙人。若辟谷三年完满,必有超度矣。惜哉为名所累,致人迎奉,致人逼食,而自毁前功。此劝食之愚。富人彼意,欲虔奉之,以分生佛之福,岂诚心奉道哉!此山民既为所误,而彼福亦安在也?且堕百劫之罪,来生必与山民结一大仇矣。观此,则辟谷乃仙方,不徒在服滚水静坐也。不然,后仍服之坐之,而何谷不能辟哉?则今之托辟谷索人钱米者,真盗贼僧道也。真辟谷者,敢令人知乎?

  信僧哄惑几染祸

  徽州人丁达,为人好善喜舍。一日,与友林泽往海澄买椒木,到临清等处发卖,货已卖讫。此处有一寺,内有名僧号无二者,年近三十馀,相貌俊雅,会讲经典,善谈因果,风动多少良家子弟,往寺参拜,常有被其劝化,削发出家者。时丁达邀林泽去谒无二。林泽曰:“你素性好善,闻此僧巧嘴善言,累诱人削发为僧。你若见之,被其哄惑,何以归见父母?”达曰:“劝在彼,从在我。我自有主,彼何能拿?”若要往拜之。见无二举动闲雅,谈及因果之事,达被打动,尽舍其财本,入寺拜无二为师,欲削发为僧。泽怒曰:“未到此处,我早言之。今果被哄惑,何以为人?”再三苦谏不听。泽自回去,达在寺修行。

  过二年后,僧无二因有董寡妇入寺烧香,容貌甚美,亦信善好念弥陀。带一使女,十七岁,国色娇媚,到寺亦参拜。无二以巧言劝诱,寡妇亦心服,即拜无二为师,欲削发为尼,暂在寺宿几夜。其丫头常往无二房送果吕,无二欲心难制,以白金十两戏之。丫头收其银,与之通情。无二又思及其嫠妇,夜潜入其房,候董氏熟睡,欲强奸之。董氏坚贞不从,喊曰:“何人无理,敢来奸盗?”言未数声,无二以手巾紧勒其颈,须臾而死。

  次日,使女去报知董氏之子李英。及到寺,无二已先逃走矣。但无二久出名,各处人多认得。李英雇人遍处缉拿,不两日拿到送县。王爷即点民兵百馀,围绕其寺。时寺僧已四散逃命,无僧可拿。王爷再命焚其寺,将无二责了四十,问典刑之罪。

  达悔财本俱丧,无颜回家。后家中已知达逃回,叫人寻觅归家,发长方敢出。此愚人信僧之明鉴也。

  按:寺门藏奸,僧徒即贼,此是常事,亦往往有败露者。人不目见,亦多耳闻,何犹不知戒?而妇人入寺,男子出家,真大愚也。董虽死犹幸完节;丁达虽幸逃生而财本已丧。使当时与无二并获,何分清浊?必并死狱中矣。故邪说引诱人者,无论士农工商,皆当勿信而远之可也。

  僧似伽蓝诈化疏

  天元寺年久倾颓,住持僧完朗有意修之,恐工费浩大,非有大力者发愿独任,未易举手。忽一日,游方僧若冰来寺投宿,身干魁梧,面方而黑,目圆耳长,宛似本寺伽蓝形象。完朗一见心喜,夜设斋款待,甚加勤敬。次日,僧若冰曰:“宝刹非兴旺,何如此肯接待十方?”完朗曰:“兴我寺者,在尊宿一臂之力,敢大有所托。”若冰曰:“山家缘薄,怎能相助?”完朗曰:“此寺须五百金方可全修,虽化些少众缘,亦不济事。看尊相,极似我本寺伽蓝,托你择巨富家,若化其全修,待彼在允否间,约其来寺亲看,我自有方法纳之。”

  若冰会意,前去大江边,有柴商财本巨万。若冰备干粮在身,直到柴排厅中,朗讽一经,结趺而坐,高叫曰:“化缘!”柴商荆秀云命手下以钱与之。僧全不视,曰:“吾非化小可钱钞。贫僧与施主有夙缘,要化千金。”秀云作色曰:“化千金何用?”僧曰:“此去二百里,有天元寺。前创时,施主有缘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颓坏,须五百金修理,又须五百金为香灯田,后可保长久,则施主功德远大矣。”秀云曰:“你为寺化疏,前生与此寺何缘?”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缘,得久居乎?”秀云不睬之。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饭与食,亦食;不与,亦不食。又过四日,秀云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别人。”僧曰:“有缘者不能化,无缘者何劳空说?”秀云曰:“你把疏簿来,我题三百两。”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够用,不须题?你图今生享福,只施五百两。若布来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云曰:“吾不信今生来生,你且领三百两去,好心修造。不足者,岂无别善人相助?”僧曰:“吾哪要银?你自送与住持僧。”秀云曰:“吾十日后送到寺来。”僧遂合掌,念“阿弥陀佛”一声而去。归对完朗详说其事,又约“十日后柴商且来,吾远避之。”完朗大喜,早备茶果斋品以待。

  至第十日,秀云果带银同两仆来。完朗知是柴商,肃迎待茶毕,问曰:“施主高姓?”秀云曰:“姓荆。”完朗曰:“施主从哪里来?”秀云曰:“前约宝刹中化疏僧,今敬从江上来。”完朗沉吟曰:“山寺未曾化疏。”秀云曰:“十七日前,有僧在柴楼中坐七日,我许他今日来。”完朗曰:“本寺僧此半月内并无人出外者,必方僧诈托也。”即命作斋相待。秀云心疑怪:“若方僧诈托,何不前日即领银去?”只存在心,遍寺闲游。到伽蓝祠去,举头看伽蓝宛似前日僧形象。两仆亦指曰:“此伽蓝好似前日僧。”秀云看越惊异,心疑是伽蓝化为僧,以劝我修寺。即以祈曰:“前日僧若是你变的,求一圣。”即打一圣。又曰:“三百金已带来,祈保今年大利。”再一圣,又得一阳。又曰:“三百不够,若要五百,求一圣。”又得一阴。”又祝曰:“我心中已悟。若更要五百两香灯,求一圣。”果掷一圣。秀云拜谢讫,来就斋席,谓完朗曰:“须用银几何?”完朗曰:“久有意要修。前日叫匠人估计,要五百两方够,故不敢举。”秀云曰:“我前日许过三百两,今现送在此,明日更送二百两来添。若修完备,再舍五百两买置香灯田,永远奉佛。”完朗闻言大喜,合掌下拜。后依约舍完,若冰密分二百两而去。

  按:僧貌似伽蓝,故凑成此巧,亦可谓奇。然是人作成此套,何尝真有伽蓝化身乎!故富而能舍,本是善行;若谓真佛化缘而施舍者辄有福报,此两个装骗僧,岂能福人乎?吾不信也。

  诈称先知骗绢服

  东阳江达涧,父遗产万金。因为本府库吏累累浸润剥削,破去家产强半;又好男风,尝畜美好小仆,陪侍出入。有日,江之梁友遇其小仆,问曰:“前日为你相公买两匹青绢都长,做长衫必有剩。”小仆曰:“裁工不善做,先做一领太长,穿不得;后一领做得恰好。”梁曰:“长的可裁短,何妨?”仆曰:“他也不要得,已藏在书房大箱中去。”———原来江多衣服,其穿后不用的,都投入此箱。梁曰:“新服何忍弃,叫把与我修短服之。”仆曰:“你要问他讨,箱中第三件便是这新服。”

  适一僧在旁闻得,素知江达涧肯施舍,即诈称方僧,入江相公廨中抄化。江以两文钱施之。僧曰:“吾看满衙之中,皆有怨气,唯相公府中祥光满室,后日必有好官职,前程远大。吾将化你一件好服,以结个缘。”江曰:“我无好服。”僧曰:“你有一件穿不得的,舍与我好。”江故曰:“衣皆可穿,哪有穿不得的?”僧曰:“是一件新青绢太长的,在书房大箱中,第三件该舍与我,吾为尔消灾延寿。不然,你眼下有多少是非到。”江心异之,开大箱中看,果有两件在上,新绢服第三。便疑此僧先知,持出舍与之,问曰:“既舍此服,可免是非否?”僧曰:“我试你有善心否。今果肯施,便转灾成福矣。”

  按:今僧皆庸人,何能前知?其称已往事者,多得于传闻;说未来事者,皆涉于矫诬。观此僧欺江相公之事,则今之称善知识者,皆此类也。江相公之易欺如此,家安得不败?世之信僧引诱者,可以此为鉴。

  二十二类 炼丹骗

  深地炼丹置长符

  古有炼丹之说,点铁成金,盖仙方,非人世有也。世所传炼丹之术,用好纹银三两,杂诸铅、汞辰、朱砂药物在炉同炼,每次须炼四十九日。至四十日后,须两人轮番守炉,昼夜不得暂时离守。丹成,可得九两,内除三两银本,要三两买药物,每次只出三两。一年可炼四次,共可得十二两,仅足供两人食用。故真得此方者,亦不屑为。其炼出丹银,亦可经煎,每次渐渐亏少,复归于无。但此银第二次不可为银母,若再炼,须另以纹银为母。此相传真方,费心费工,甚不易为。若云游方士,托炼丹为名以行骗者,用砒霜、雄黄诸物,炒好银为灰砂,假称曰“丹头”;然后将此与好银同煎,仍煎成银,彼便道“丹药可点成银”,此个个是弄假行骗之套子。

  有一道士,自称能炼丹者。先以银灰明煎出些与人看,人多疑信相半。一富人独信之,请至家炼。道士曰:“炼丹乃仙术,家中多秽浊,恐不能成。可于僻地开坑一丈四尺深,下仅可容一床一炉,在此处烧炼四十九日。一百两银母,可炼出三百两矣。”富人依言,于后门凿一坑,广八尺,深一丈四尺。道士入坑去,命用银十两买铅、汞辰、朱砂等来,先炼丹头,三日已讫。富人付银百两与炼,日吊下三餐饭与食,道人又命讨一手握的坚实圆木七只,每只三尺五寸长,作符;用大棕索一条,交横缚柴符上,日以大斧摧打柴符。富人每日往坑上看。至三十馀日,柴符渐渐打下,只有一尺在上,心料银将成矣。道士知一月之久,防守者必懈,夜以索一头系裹银药,一头系在腰,将七只长符,每二尺打一符于上,扳援而升,将银吊起,夤夜逃去。次早送饭,下无人接。以烛照之,不见道士矣。梯下看之,银都窃去,方知彼蹈符而上,明白被其窃骗也。

  按:深坑煅炼,使人不疑其逃。然用符用索,已早为出坑之计。其使人不疑处,即其脱身处也。后人鉴此,尚以炼丹为可信否?

  信炼丹贻害一家

  方士以炼丹脱剥,受骗者历来无算,故明人皆能灼见其伪,拒绝不信。有一邴道士,术极高,拐一脚,明言已得真传炼丹术,不肯轻易为人炼。其法以丹头与人,任其以铜铅同煎,皆成银。彼自用则不须炼,但随手取出,都是银。或见人疾苦者,在手掌一捻,即取银与之;或衣袖中随来,亦是银。多肯施舍与贫人,由是,人称为“半仙”。有用银器皿设盛席待之者,食毕,令取一米桶置席上,以手取银器,件件收入桶中。及看,则空桶无一物,明言我收去不还矣。人以善言求取,则云:“已在你家内原藏器之所。”视之,果在。若恶言强取,则终不见。此谓得五鬼搬运之法。如此累显奇术,皆足骇动人。

  有富人尧鲁信之,延至于家,朝夕参拜,敬礼备至,愿学其术。道士安然受拜,未肯遂传之。每日坐享其敬,饮醉而睡,睡醒而游,全不以其敬礼为意。但有甚术,凡拜之者便倾心悦服,与共席饮酒,使称颂其道。尧鲁一家老幼婢仆,皆尊敬之。唯鲁妻辛氏始终不信,累劝夫宜绝此邪人。后邴道士知之,以银二钱与其家小仆,曰:“你主母梳头时,可取她梳下头发一根与我。”小仆早晨取与之。道士得此发即作法,至半上午,辛氏中心只爱与道士通,谓婢曰:“今日我心异也。”至午益甚,又曰:“今日心中大异。”至半下午,心不能自禁,明谓侍婢曰:“吾往日极恶邴道士,今日何爱他好?你看我脸上何如?”婢曰:“你似欲睡模样。”至晚饭后,辛氏思与道士云雨之意极切,只恨一家人在旁耳。又强制住,密谓婢曰:“你今须紧跟我,或入道士房去,你须打我两掌,批我面皮,切不可忘。”及上床睡后,夫已睡着,辛氏披上衣,裸下体,开门径奔道士房去。道士正在作法催符。婢急跟出,呼曰:“此道士房,不可去!”亦不应。道士语婢曰:“你外去。”以手扯辛氏。婢近前批主母两颊,亦不管;又在面上打两掌,曰:“你未穿衣。”辛氏方醒,曰:“我是梦中来,何故真身在此?喜得你唤醒也。”手携婢曰:“快和我进去,好羞人也!”入房蹴夫醒,详言其情及得婢唤醒之事。夫曰:“哪有此理?你素恶他,故装此情捏之,岂有心既欲去,又肯叫婢挽之?这假话我不信。”次日,不得已述于夫兄言之。兄命弟逐去道士,亦不听;乃往县告之。县提去打二十,又会寄棒,打亦不痛,乃以收监。道士明是空身入监,随手取出都是银。以银贿禁子,令买酒肉入监食。禁子更加奉承,思求其方。后又解府解道,各官都加责,以无甚证据,不肯置之死。后竟托分上,放出逃去,不知所往。尧鲁一家长幼,后相继疾故,盖受其术所蛊也。唯辛氏贞正,寿考无恙,总理家政,以抚幼孙之长,至九十馀岁而卒。

  按:妖术之暗中,如妖狐之投媚,必心邪而后能惑。苟心正者,虽入群妖之中,妖不能害。故傅奕不信死人之咒,而胡僧自死;仲淹下信杀子之鬼,而鬼自不来。辛氏心正,虽妖人灵法,能深疑于心,蚤嘱于婢,终不受其邪淫之毒。然则法虽巧,终不及人心之正也。后遇妖人者,其牢把心而勿睬之,彼邪亦安施哉?

  炼丹难脱投毒药

  古潭一后生丁宇弘,机关伶俐,识尽世间情伪,人不能欺。偶遇一方士,自称能炼丹。宇弘早知其伪也,欲乘此以骗方士,故诈为不知之状而琐琐问之。方士曰:“丹是仙术,古来传于善人,专以济救贫穷者。先须采药炼成丹头,后用银一钱,与丹头同煎,可得三钱;一两可得三两。”宇弘曰:“更多可炼否?”方士曰:“只要有丹头,虽一百一千皆可炼。”宇弘先用银一钱与炼。方士加丹头三分,即煎出银三钱。宇弘喜,更以一两与煎,又得银三两。宇弘益喜,请方士到家,殷勤相待。及银已费尽,又求再炼添用,陆续炼出银三十馀两。惟以好言承奉之,愿学其术,终不多出银与炼,反将方士丹头之本骗来矣。

  方士思家中不奈他何,故说:“吾丹头已用尽。可多带银本,出外采药,再在外大炼。”宇弘明知其引外行骗,只自思“我用心提防,彼何以骗?”更欲尽骗其身心丹头之银,乃带银五十两,与俱出外,不肯取出费用。方士叫其取银买物,宇弘曰:“丹以换银,今已成之银,何必轻用?可取丹来炼银作路费,我银留买药。”方士尽将己丹头三两,宇弘用银十两,共炼成三十两,彼此各分一半。又远行两日,寝食严防。方士无计可脱,乃背地买砒霜在身,晚又买一鲜鱼入店。宇弘往煮熟,装作两碗,方士往捧一碗在席,放毒于内。又再捧一碗,故打忿嚏,将口馋溅入鱼上。方士曰:“这碗亵渎了,我吃。”及至半夜,宇弘腹疼。延至明晓,方士往医家求止疼药,煎服愈甚。至午,宇弘发散唇裂,腹痛难当,心疑是方士投毒,哀求之曰:“吾止有银五十五两,你能救我命,尽半与你。”时弘已不能起床矣。方士取其银置己包袱内,近床以药与之曰:“吾游方人,将攒他人银。你好奸狡,反骗去我银五十两。今止多得你五两,吾自行善心,以此药与你,凭你命当生死何如。”遂负行李逃去。宇弘急命店主以药煎。有认得者曰:“此解砒霜药也。”连服几次,疼稍止。再求近店人医之,三日始得痊愈,银已全被方士夺去矣,只沿路乞食而归。

  按:知防炼丹,莫如宇弘。虽百计不能骗,反骗方士银本几尽,可谓巧极矣。然终被其投毒,银尽还讫,又多去五两,且几乎丧命。幸而得生,沿路乞食,亦劳且辱矣。方士炼丹,其可信哉?

  二十三类 法术骗

  和尚诈照形谋反

  僧术中有以法咒水密咒某人,心欲何事,后令人自取照之,各随其心之所欲,自现其形。有米春元者,富过百万,田连两府,年逾五十,不思会试,唯安享豪华以为乐。妖僧闻其富,欲骗其厚利也,挟咒水之术,往叩其门,自言能望气,每见此宅紫气上冲,有鸾凤之彩。此百代王侯之兆,当有立翊运之功、分河山之带砺者。米春元未信。僧曰:“吾传有秘术,以符咒水能知此生荣枯结果。人但斋戒三日,虔心来照,则今生是何成就,自现于水中。”米乃留此僧,令家下人各斋戒。

  至第三日,注大缸水于庭。僧密语咒水,令诸人自照。米照见戴丫天冠,穿蟒袍。幼子照之,亦同。长次二子,只纱帽圆领而已。米正室照,亦妃冠凤袍。两长妇照,唯珠冠翟服。米大异之,仅秘于心。

  后与流寓枝乡官宴会,谈及时事,枝曰:“今并后匹敌,金注支庶。祸之萌,必始宫闱。异日不为文皇之蹀血,或为沂王府之反召。此鲁嫠所深恤者。”米曰:“往者逆未萌而折,宸豪已发而摧。国家如天之福,风雨何摇于牖户也?”枝曰:“不然。文静以监竖倡唐,姚衍以胖僧兴国。若辅之得人,成败安可料也?”米曰:“纵中土有故,水国偏在海隅,必无忧乱离也。”枝曰:“亦难保。谶云:‘某地出天子,江南作战场’,正可虑也。”米曰:“使宸豪复兴于今,成败当何如?”枝曰:“今承平驰兵,更甚于昔。向令宸豪不久淹南康,某都不诈应反戈,安至以铜钟灰也?”米闻言心喜。

  又有一僧,能降神附童者,言往来祸福,如声应响。米请降之密祷,以欲图不轨事。神降曰:“金钟兴,玉气旺,清福扶王帝业强。洪流扫荡人安泰,裂土移宫镇远方。”米犹未决休咎,再求明报。降童喝曰:“此何事而敢絮叨也!”米不敢问,而未解神意。既而渔人于深渊得巨钟,金色烨然。米以为瑞也,召枝某及二僧决谋逆,欲俟五月某日五更早,大小官俱出城送万寿表,乃闭四门,伏兵城外,悉歼之。

  至四更,兵卒供执事者早起,见城内伏兵处灯火异常,急报军官调兵捕之。城中扰乱,又遣兵守城。见江中船无数,皆早炊饭。城上兵疑是助乱者,大呼曰:“某人谋逆,被捕获斩首矣!”外伏者见内无号炮,城上有备,又闻呼喊声,送表官皆不出城,知事必败露,河边数十号船,乘微明时各各逃散。后官以乱者作造谋反劫库问,捕获数十馀人,皆斩首。而首逆者,反以不知情为辞,只拟流三千里而死于道。(此传内多隐语,未可明言也。)

  按:米春元年老巨富,已无心向功名,更何心图王侯?止以咒水妖僧启其端,降神妖僧决其志,又以枝某失职,怏怏酿成大逆。二僧已就诛,而枝某幸脱于网。天何缓讨凶人哉?犹幸圣朝清明,小丑旋殄,固太平之洪福,亦此地民风素良善忠顺,不当受此叛逆者之荼毒也。然信僧惑邪之祸亦酷矣。后人其深鉴之,其深戒之。

  妖术托梦劫其家

  老狐昼伏岩洞,夜出寻食草木之实。有偶于草木中吸得天地氤氲之情者,便有灵变,能幻化为美妇,以迷诱人,采人之阳精,以益其灵通。法师捕得而烹之。和尚如求得狐心,焙而干之,熏以好香,于深山中构一草庐,以狐心奉祀于中,日诵诸般忏文经卷超度之,夜则群妖众怪嗥者、呼者、悲者、泣者、叫者、啸者、能为人言或蛮语者,千怪万状,于草庐外哀吊,极其凄凉。要极大胆之人,方敢中处。吊过七日,亦渐渐稀少。昼夜常诵经作法,备果食供奉。积至四十九日,然后焚了草庐,把狐心领回,香火祀之。如明日欲往见某人,先夜以锦囊盛狐心,置于心上,夜必梦妇人领之,先见其人:次日往拜其人,已梦中相会。后有所干求,人必以为异而多从之。此僧家骗化之一术也。

  有富家羊老,生二子娶二媳矣。蓄积盈馀,极是悭吝,分文不肯施舍。忽夜梦两高僧来化缘,次日果有两僧到,容貌俨如梦中所会者,称言:“你取财太急,人多怨气。吾与你有夙缘,特来为你忏悔。”羊老信之,问:“忏悔当如何?”僧曰:“你合家当斋戒三日,再买果饼面食及三牲猪羊肉,半荤半素,吾为你作法请将,诵经供佛,将生前罪过解释,再祈后增福禄,便家门请吉,死后免堕矣。”羊老依言,斋戒买办。

  至第三日,又有两僧到,又留相助诵经。至晚,来一僧念咒烧符,降遣羊老自跳自喊,取利剑在手,指其妻、子曰:“此鬼也。”悉手刃之。又追杀二媳。媳求僧解劝。僧指羊老喝曰:“坐!”羊老遂提剑咬牙,昏昏而坐,不醒人事。四僧入,轮奸二妇讫,以索缚之。搜其家财币,捆作四担,夤夜逃去。

  次日,有人入其家者,见羊老被发伏剑,睁眼语,急出呼众入看。亲众群拥而入,羊老只说要杀鬼。众向前夺去其剑,呼其名曰:“你何故如此?”羊老渐渐复苏。人又问之,才知应曰:“吾梦见鬼多,正在此杀鬼,得你们叫我醒也。”及入后室,妻与子皆被杀。羊老大哭曰:“此我记得,杀三鬼在此,又赶杀二鬼婆,被僧拦开。”及入房,二妇皆捆在床,乃呼邻妇来解之。各称被僧所奸,金银财帛皆收拾去矣。一家痛恨无穷,一边收殓三尸,一边遣人四路赶僧,皆赶上两日路,并不见踪而还。

  按:羊老素悭吝,则为富不仁之事有矣。乃僧悚以怨气,便信其说,而留以作福忏悔,则心先自疚故也。僧欲行术劫财,而先形于梦,此亦得狐心引梦之术而用之。彼梦谓高僧而反为劫僧,不信昼所为而信夜所梦,亦惑矣;不行善于平昔,而求忏悔于修斋,亦愚矣。今人多残忍不仁,贪暴不义,而欲饭僧供佛,追修忏悔,何异羊老之覆哉!甚矣!恶不可为,而僧不可信也。鉴此当为之凛凛。

  摩脸贼拐带幼童

  往年,京城中有幼童出外,尝被人拐带而去,寻之又无踪。后累累有之。人多见一僧,摩幼童之脸,则幼童随之而行。既而寻,已失之。故京城盛传谓之“摩脸贼”。时在京僧释人多,未察其孰是也。

  忽宓富人,止生一子,出外不返,四下跟寻甚急,各处出赏帖曰:“有收留得者,赏银二十两;报信者赏银一十两。”四出挂帖出赏,终莫得下落。

  住宓家小屋人班八,以淘街为生。一日,懒去掏街,往城外晦真庵闲游,转入后室,四旁周览。忽破水障中一小士露头来。班八认是宓家人,忙呼之曰:“家中四处寻你,何故在此?”宓子曰:“僧闭禁我在此,你快来救我!”班八看房门已锁,恐一人难带此子出,谓之曰:“你小心暂在此,我报你令尊知,即来取你矣。”飞跑而归,报宓老曰:“令郎受禁在晦真庵中,速去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馀人,前后到庵。班八引至庵后房中,打开门,认出宓子,又搜出十数童辈,即令众人捆住僧小山并同庵三人,都缚来状送到官。

  官先审问众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众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见两边背后都是猛虎毒蛇,将来咬人伤人,唯面前一条路清净好行,我辈只向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闭住。”又问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干何事?”众童曰:“可恨这秃子,不拘日夜,将我等做苦春,极是疼痛。若不从,便将大杖挞打。众人怕他,只得从他所为。”又问曰:“先拐来的后必长大,都放在何处去?”众童曰:“有病者有长大者,和尚说放他回去,未知后都回家否。”官再审僧小山曰:“你拐来众童后,病的长的都放哪里去?”僧不敢应。再问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讫。”官闻言大怒,将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打二十,曰:“此罪不容于死。”令锁出衙门外,许失童之家君聚手殴,打得身无完肤,有割其阳塞于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后将其庵焚之,拐带之祸遂息。

  按:好男风者,禽渎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诸幼童,无以快其欲。又习得妖法,摩其眼睛则昏花见怪,故可诱引童男。其罪浮于天矣。积恶贯盈,众戮其身,言之羞口舌,书之污简牍,人谁不切齿之!世有负男子之躯者,其可袭此僧之恶行哉!

  二十四类 引嫖骗(附引嫖类)

  父寻子而自落嫖

  富人左东溪,止生一子少山,常带千金财本,往南京买卖。既而入院毛月华,一年不归。东溪问于人,知子以嫖故,因贪欢忘返,累以信促之归。初犹回音,推托以帐未取完,后信往亦不答。东溪闻其财本已费过半矣,心中甚怒。欲自往寻之,又思空行费盘缠,乃带三百金货物,雇仆施来禄同往京寻子。

  人货到京,早有人报知少山云:“尔父带货来卖,兼欲寻汝。”少山闻言甚闷,急呼其妈毛惜卿谋之曰:“家父特来催我归,尔计能陷他亦嫖,则我在此可久;不然,今须与你别矣。”惜卿曰:“你但深藏其间,忽与相见,我自有理会。”即遣人邀前院荀荣妈来,托他巧为牢笼。荣妈许诺而去。

  东溪问在京客伙,知子在毛惜卿家嫖其女月华,径寻惜卿家来,欲呼子归。惜卿出而款待甚恭。东溪曰:“小顽少山在你家,我到京十馀日矣,可叫他出来见我。”惜卿悚敬曰:“相公即少山令尊乎?妾幸披云睹日也。令郎前在寒舍两三个月,今月馀前送别久矣。”即唤女月华出见,指曰:“此尔翁也。”命下拜。东溪不礼之。又命设席。东溪曰:“吾为不肖子而来,岂索汝酒食乎?速叫儿与我归,亦不消你假意相留。”月华曰:“果是前月已去,云欲收帐回家。若果在此,何敢相瞒?”东溪不信,定要究子下落。惜卿曰:“茅舍只数间,任相公遍搜之。岂能藏得?”月华领东溪入内,四下觅之,无踪。东溪大怒曰:“牙人说在此,如何藏开,说这鬼话?若吾儿不见,是你家谋死,必当官告你,著你寻觅!”月华惊曰:“从来院中那有谋人者?相公勿轻易怪人。”东溪诟骂而出。

  行过院前,窗内一女将盆水倾出,淋东溪一身,冠服尽湿。时怒未散,问“此是谁人家?”仆来禄曰:“此一行都是乐户人家。”东溪即入其门指骂。荀荣妈出,惊惶问故,知是女荀庆云误倾水淋着,即唤出,棒打无数。庆云哀求劝救,东溪亦不睬。荣妈曰:“你好将新服换与相公,向前叩头求赦,留在此陪人礼,免后日生祸。”

  庆云叩头讫,引入内房,取一套新衣与更,跪曰:“我等人家,最怕得罪于人。万望海度涵容,恕妾罪过。”东溪曰:“我原不怪你,只衣湿难行。我今换去,明日即送还矣。”拂衣便起。庆云挽曰:“更有杯酒陪礼。若便去,妈又怪责我矣。”东溪曰:“何消酒?”时筵已排列,庆云曲意陪奉,东溪亦放怀乐饮。至晚欲去,庆云恳留曰:“今半载空房,若不宿而去,真对面不相逢也。你宿则妈欢喜,谓我善留客。此岂费房钱乎?”又饮到二更而睡。东溪思房钱终是还之,且假意不动,以试何如。庆云偎抱抚摩之曰:“君作柳下惠,坐怀不乱耶?是入宝山空手回也。且暮夜无知,谁知尔贞节男者?”东溪笑而从之。

  次日近午方起。才梳洗罢,酒席已备,慢慢劝饮,弹唱以奉之。靠晚,又欲归。庆云留曰:“肯宿妈妈甚喜。若一宵而别,真是萍水之逢,落花有意,流水无心也。妾纵奉侍不周,君何不做甘雨,济我半载旱人?”东溪又为留一夜。第三日,坚要归,求还旧服。庆云曰:“已遣人送往贵寓矣。”东溪曰:“承赐身上服,明日送还。”庆云曰:“只恐不中服,何不收作表记?”又取出一箱玩物,欲择一件相赠。东溪见箱中皆珠玉宝玩,仅取一牙扇坠。庆云曰:“此不敢奉,此银的敬奉。”东溪曰:“只领你意耳,何必送银物?”庆云曰:“此牙的是礼部公子所赠,旁刻有号。凡孤老所赐,唯银得用。若簪甸诸玩物,须存留之。后日有会,问及即在,方表不忘之意,故不敢转赠于人。此银扇坠,乃预打造,以回答人者,旁铸有妾名,故愿相赠也。”东溪受之而归。

  明日,谓来禄曰:“看妓家极难做,只误倾一盆水,费尽小心承奉人,唯恐不当人意,我岂可过吃她物?我宿两晚,又吃四席酒,以银四两与之;受一银扇坠,以金银玉三枝簪答之,并这身衣服,你送去还他,我不再去。”原来前两夜来禄亦得婢桂英伴宿,两人情意绸缪,更相舍不得。临行嘱咐曰:“主人若再来嫖,又得再会。”故来禄只愿得主肯嫖,力劝曰:“前日空手去,也这般相敬;今日有银有簪送她,她不留宿,岂不留酒乎再吃她何妨?”东溪信之,再与仆往,以银与簪送之。

  庆云得了,喜色满面,持入夸与妈曰:“左相公送我银四两、簪三根。非妾趋奉得欢喜,岂送许多礼乎?”荀妈亦大喜,出叩谢曰:“本不当受厚礼,既蒙赐,还在寒舍消耍几日。”东溪假辞要回,庆云挽入内房,酒席已备。东溪曰:“又烦宴我,后何以报?”庆云曰:“前日止是陪礼,今日所赐银,已准后帐。”东溪曰:“前银还前,我若嫖,须从今日算起。”由是日夜流连,忘其时月。来禄亦得再与桂英会,二人喜不自胜,侍奉加殷勤,使唤加听命。主仆皆乐而忘归矣。

  东溪时或谓仆曰:“当要知止,银费去多矣。”来禄便诱曰:“人有金帛,正要追欢买笑。相公掌如许大家,才得此几月快心,纵此银用尽,家中何患无吃着?不及趁此未老时行乐,人生宁有百年,何必作守银虏也?”东溪心本迷恋,又累被来禄劝诱,并不知回头。不觉半年馀,三百金几尽。桂英时向来禄索衣服簪珥,来禄转于主,主曰:“亦未知我用多少,须与荀妈算之,然后留盘缠回去。”及算过,已用过三百馀两,尽货物还之,尚未够,盘缠全无办。来禄曰:“小主本多,可去借些。”东溪曰:“不好开口。你去婉转言之。”少山知父本嫖尽,抚掌大笑,令月华设席请父。及庆云来饯行,然后东溪与子默默同归。只谓缘遇使然,不知为计所陷。

  按:尤物移人,丽色倾城,自昔慨之。安有入蠖中而皓然不滓者?东溪非为而来,直欲寻子而归。其深知妓之迷人与嫖之破家深矣,乃入其中而掘泥扬波,更甚于子。不迩声色、不溺情欲者既几人哉!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则贤之易色者信难矣。故院中语曰:“不怕深来不乖,只怕深乖不来。”则唯勿蹈其地者,可超然樊笼外矣。不然,未有不受其羁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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