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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一)

目录

 

 资治通鉴第一卷

资治通鉴第二卷

资治通鉴第三卷

资治通鉴第四卷

资治通鉴第五卷

资治通鉴第六卷

资治通鉴第七卷

资治通鉴第八卷

资治通鉴第九卷

资治通鉴第十卷

资治通鉴第十一卷

资治通鉴第十二卷

资治通鉴第十三卷

资治通鉴第十四卷

资治通鉴第十五卷

资治通鉴第十六卷

资治通鉴第十七卷

资治通鉴第十八卷

资治通鉴第十九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一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二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三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四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五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六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七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八卷(

资治通鉴第二十九卷

资治通鉴第三十 卷

资治通鉴第三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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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三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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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三十七卷

资治通鉴第三十八卷

资治通鉴第三十九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 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一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二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三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四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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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四十八卷

资治通鉴第四十九卷

资治通鉴第五十 卷

资治通鉴第五十一卷

资冶通鉴第五十二卷

资治通鉴第五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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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五十七卷  

资治通鉴第一卷(回目录)

周纪一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前403)

  周纪一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1]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1]周威烈王姬午初次分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君。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臣司马光曰:我知道天子的职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什么是礼教?就是法纪。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爵。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纪纲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四海之广,亿民之众,都受制于天子一人。尽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绝伦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为他奔走服务,这难道不是以礼作为礼纪朝纲的作用吗!所以,天子统率三公,三公督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节制卿、大夫官员,卿、大夫官员又统治士人百姓。权贵支配贱民,贱民服从权贵。上层指挥下层就好像人的心腹控制四肢行动,树木的根和干支配枝和叶;下层服侍上层就好像人的四肢卫护心腹,树木的枝和叶遮护根和干,这样才能上下层互相保护,从而使国家得到长治久安。所以说,天子的职责没有比维护礼制更重要的了。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诸侯,尊王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也。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周文王演绎排列《易经》,以乾、坤为首位。孔子解释说:“天尊贵,地卑微,阳阴于是确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贵贱也就各得其位。”这是说君主和臣子之间的上下关系就像天和地一样不能互易。《春秋》一书贬低诸侯,尊崇周王室,尽管周王室的官吏地位不高,在书中排列顺序仍在诸侯国君之上,由此可见孔圣人对于君臣关系的关注。如果不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虐昏君,对手又遇上商汤、周武王这样的仁德明主,使人民归心、上天赐命的话,君臣之间的名分只能是作臣子的恪守臣节,矢死不渝。所以如果商朝立贤明的微子为国君来取代纣王,成汤创立的商朝就可以永配上天;而吴国如果以仁德的季札做君主,开国之君太伯也可以永享祭祀。然而微子、季札二人宁肯国家灭亡也不愿做君主,实在是因为礼教的大节绝不可因此破坏。所以说,礼教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分。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保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所谓礼教,在于分辨贵贱,排比亲疏,裁决万物,处理日常事物。没有一定的名位,就不能显扬;没有器物,就不能表现。只有用名位来分别称呼,用器物来分别标志,然后上下才能井然有序。这就是礼教的根本所在。如果名位、器物都没有了,那么礼教又怎么能单独存在呢!当年仲叔于奚为卫国建立了大功,他谢绝了赏赐的封地,却请求允许他享用贵族才应有的马饰。孔子认为不如多赏赐他一些封地,惟独名位和器物,绝不能假与他人,这是君王的职权象征;处理政事不坚持原则,国家也就会随着走向危亡。卫国国君期待孔子为他崐处理政事,孔子却先要确立名位,认为名位不正则百姓无所是从。马饰,是一种小器物,而孔子却珍惜它的价值;正名位,是一件小事情,而孔子却要先从它做起,就是因为名位、器物一紊乱,国家上下就无法相安互保。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从微小之处产生而逐渐发展显著的,圣贤考虑久远,所以能够谨慎对待微小的变故及时予以处理;常人见识短浅,所以必等弊端闹大才来设法挽救。矫正初起的小错,用力小而收效大;挽救已明显的大害,往往是竭尽了全力 也不能成功。《易经》说:“行于霜上而知严寒冰冻将至。”《尚书》说:“先王每天都要兢兢业业地处理成千上万件事情。”就是指这类防微杜渐的例子。所以说,区分地位高下最重要的是匡正各个等级的名分。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惧而不能违。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呜呼!周幽王、周厉王丧失君德,周朝的气数每况愈下。礼纪朝纲土崩瓦解;下欺凌、上衰败;诸侯国君恣意征讨他人;士大夫擅自干预朝政;礼教从总体上已经有十之七八沦丧了。然而周文王、周武王开创的政权还能绵绵不断地延续下来,就是因为周王朝的子孙后裔尚能守定名位。为什么这样说呢?当年晋文公为周朝建立了大功,于是向周襄王请求允许他死后享用王室的隧葬礼制,周襄王没有准许,说:“周王制度明显。没有改朝换代而有两个天子,这也是作为叔父辈的晋文公您所反对的。不然的话,叔父您有地,愿意隧葬,又何必请示我呢?”晋文公于是感到畏惧而没有敢违反礼制。因此,周王室的地盘并不比曹国、滕国大,管辖的臣民也不比邾国、莒国多,然而经过几百年,仍然是天下的宗主,即使是晋、楚、齐、秦那样的强国也还不敢凌驾于其上,这是为什么呢?只是由于周王还保有天子的名分。再看看鲁国的大夫季氏、齐国的田常、楚国的白公胜、晋国的智伯,他们的势力都大得足以驱逐国君而自立,然而他们到底不敢这样做,难道是他们力量不足或是于心不忍吗?只不过是害怕奸夺名位僭犯身分而招致天下的讨伐罢了。现在晋国的三家大夫欺凌蔑视国君,瓜分了晋国,作为天子的周王不能派兵征讨,反而对他们加封赐爵,让他们列位于诸侯国君之中,这样做就使周王朝仅有的一点名分不能再守定而全部放弃了。周朝先王的礼教到此丧失干净!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有人认为当时周王室已经衰微,而晋国三家力量强盛,就算周王不想承认他们,又怎么能做得到呢!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晋国三家虽然强悍,但他们如果打算不顾天下的指责而公然侵犯礼义的话,就不会来请求周天子的批准,而是去自立为君了。不向天子请封而自立为国君,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贤德诸侯,一定会尊奉礼义对他们进行征讨。现在晋国三家向天子请封,天子又批准了。他们就是奉天子命令而成为诸侯的,谁又能对他们加以讨伐呢!所以晋国三家大夫成为诸侯,并不是晋国三家破坏了礼教,正是周天子自已破坏了周朝的礼教啊!

  乌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呜呼!君臣之间的礼纪既然崩坏,于是天下便开始以智慧、武力互相争雄,使当年受周先王分封而成为诸侯国君的圣贤后裔,江山相继沦亡,周朝先民的子孙灭亡殆尽,岂不哀伤!*

[2]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惠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2]当初,晋国的智宣子想以智瑶为继承人,族人智果说:“他不如智宵。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只有一项短处。美发高大是长处,精于骑射是长处,才艺双全是长处,能写善辩是长处,坚毅果敢是长处。虽然如此却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做不仁不义的恶事,谁能和他和睦相处?要是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灭亡。”智宣子置之不理。智果便向太史请求脱离智族姓氏,另立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赵国的大夫赵简子的儿子,长子叫伯鲁,幼子叫无恤。赵简子想确定继承人,不知立哪位好,于是把他的日常训诫言词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嘱咐说:“好好记住!”过了三年,赵简子问起两个儿子,大儿子伯鲁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的竹简,已丢失了。又问小儿子无恤,竟然背诵竹简训词很熟习;追问竹简,他便从袖子中取出献上。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十分贤德,便立他为继承人。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赵简子派尹铎去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作为保障。”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赵简子又对儿子赵无恤说:“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那里作为归宿。”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蚋、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瑶当政,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饮宴,席间智瑶戏弄韩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规。智瑶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就告诫说:“主公您不提防招来灾祸,灾祸就一定会来了!”智瑶说:“人的生死灾祸都取决于我。我不给他们降临灾祸,谁还敢兴风作浪!”智国又说:“这话可不妥。《夏书》中说:‘一个人屡次三番犯错误,结下的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时就提防。’贤德的人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所以不会招致大祸。现在主公一次宴会就开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备,说:‘不敢兴风作浪。’这种态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能害人,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瑶不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响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柰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瑶向韩康子要地,韩康子想不给。段规说:“智瑶贪财好利,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一定讨伐我们,不如姑且给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会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向人动武用兵,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伺机行动了。”韩康子说:“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智瑶大喜,果然又向魏桓子提出索地要求,魏桓子想不给。家相任章问:“为崐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无缘无故来要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智瑶无缘无故强索他人领地,一定会引起其他大夫官员的警惧;我们给智瑶地,他一定会骄傲。他骄傲而轻敌,我们警惧而互相亲善;用精诚团结之兵来对付狂妄轻敌的智瑶,智家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了。《周书》说:‘要打败敌人,必须暂时听从他;要夺取敌人利益,必须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答应智瑶的要求,让他骄傲自大,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图谋,又何必单独以我们作智瑶的靶子呢!”魏桓子说:“对。”也交给智瑶一个有万户的封地。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智瑶又向赵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赵襄子拒绝不给。智瑶勃然大怒,率领韩、魏两家甲兵前去攻打赵家。赵襄子准备出逃。问:“我到哪里去呢?”随从说:“长子城最近,而且城墙坚厚又完整。”赵襄子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要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守城,谁能和我同心?”随从又说:“邯郸城里仓库充实。”赵襄子说:“搜刮民脂民膏才使仓库充实,现在又因战争让他们送命,谁会和我同心。还是投奔晋阳吧,那是先主的地盘,尹铎又待百姓宽厚,人民一定能同我们和衷共济。”于是前往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人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疵请使于齐。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围住晋阳,引水灌城。城墙头只差三版的地方没有被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没有背叛之意。智瑶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瑶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脚。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智家的谋士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肯定会反叛。”智瑶问:“你何以知道?”疵说:“以人之常情而论。我们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围攻赵家,赵家覆亡,下次灾难一定是连及韩、魏两家了。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分割其地,晋阳城仅差三版就被水淹没,城内宰马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没有高兴的心情,反倒面有忧色,这不是必反又是什么?”第二天,智瑶把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二人,二人说:“这一定是离间小人想为赵家游说,让主公您怀疑我们韩、魏两家而放松对赵家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两家岂不是放着早晚就分到手的赵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干那危险必不可成的事吗?”两人出去,疵进来说:“主公为什么把臣下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瑶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回答说:“我见他们认真看我而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智瑶不改。于是疵请求让他出使齐国。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瑶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韩康子、魏崐桓子也说:“我们心里也知道会这样,只怕事情还未办好而计谋先泄露出去,就会马上大祸临头。”张孟谈又说:“计谋出自二位主公之口,进入我一人耳朵,有何伤害呢?”于是两人秘密地与张孟谈商议,约好起事日期后送他回城了。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反灌智瑶军营。智瑶军队为救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士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家军,于是杀死智瑶,又将智家族人尽行诛灭。只有辅果得以幸免。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臣司马光曰:智瑶的灭亡,在于才胜过德。才与德是不同的两回事,而世俗之人往往分不清,一概而论之曰贤明,于是就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称为刚劲,然而如果不矫正其曲,不配上羽毛,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物。棠地方出产的铜材,天下都称为精利,然而如果不经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而委任,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原因何在?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用来作恶。持有才干作善事,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力量来逞凶施暴,就如恶虎生翼,他的危害难道不大吗!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自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浪子,因为才有余而德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多了,又何止智瑶呢!所以治国治家者如果能审察才与德两种不同的标准,知道选择的先后,又何必担心失去人才呢!

  [3]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3]赵、韩、魏三家瓜分智家的田土,赵襄子把智瑶的头骨涂上漆,作为饮具。智瑶的家臣豫让想为主公报仇,就化装为罪人,怀揣匕首,混到赵襄子的宫室中打扫厕所。赵襄子上厕所时,忽然心动不安,令人搜索,抓获了豫让。左右随从要将他杀死,赵襄子说:“智瑶已死无后人,而此人还要为他报仇,真是一个义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于是释放豫让。豫让用漆涂身,弄成一个癞疮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哑嗓音。在街市上乞讨,连结发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路上遇到朋友,朋友认出他,为他垂泪道:“以你的才干,如果投靠赵家,一定会成为亲信,那时你就为所欲为,不是易如反掌吗?何苦自残形体崐以至于此?这样来图谋报仇,不是太困难了吗!”豫让说:“我要是委身于赵家为臣,再去刺杀他,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这种做法,是极困难的。然而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下与后世做人臣子而怀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赵襄子乘车出行,豫让潜伏在桥下。赵襄子到了桥前,马突然受惊,进行搜索,捕获豫让,于是杀死他。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献子生籍,是为烈侯。魏斯者,魏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赵襄子因为赵简子没有立哥哥伯鲁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也不肯立为继承人。他封赵伯鲁的儿子于代国,称代成君,早逝;又立其子赵浣为赵家的继承人。赵襄子死后,弟弟赵桓子就驱逐赵浣,自立为国君,继位一年也死了。赵家的族人说:“赵桓子做国君本来就不是赵襄子的主意。”大家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再迎回赵浣,拥立为国君,这就是赵献子。赵献子生子名赵籍,就是赵烈侯。魏斯,是魏桓子的孙子,就是魏文侯。韩康子生子名韩武子,武子又生韩虔,被封为韩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魏文侯魏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国师,他每次经过名士段干木的住宅,都要在车上俯首行礼。四方贤才德士很多前来归附他。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

  魏文侯与群臣饮酒,奏乐间,下起了大雨,魏文侯却下令备车前往山野之中。左右侍臣问:“今天饮酒正乐,外面又下着大雨,国君打算到哪里去呢?”魏文侯说:“我与山野村长约好了去打猎,虽然这里很快乐,也不能不遵守约定!”于是前去,亲自告诉停猎。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于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韩国邀请魏国出兵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与赵国,是兄弟之邦,不敢从命。”赵国也来向魏国借兵讨伐韩国,魏文侯仍然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两国使者都怒气冲冲地离去。后来两国得知魏文侯对自己的和睦态度,都前来朝拜魏国。魏国于是开始成为魏、赵、韩三国之首,各诸侯国都不能和它争雄。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魏文侯派乐羊攻打中山国,予以攻克,封给自己的儿子魏击。魏文侯问群臣:“我是什么样的君主?”大家都说:“您是仁德的君主!”只有任座说:“国君您得了中山国,不用来封您的弟弟,却封给自己的儿子,这算什么仁德君主!”魏文侯勃然大怒,任座快步离开。魏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说:“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问:“你何以知道?”回答说:“臣下我听说国君仁德,他的臣子就敢直言。刚才任座的话很耿直,于是我知道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大喜,派翟璜去追任座回来,还亲自下殿堂去迎接,奉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

  魏文侯与田子方饮酒,文侯说:“编钟的乐声不协调吗?左边高。”田子方笑了,魏文侯问:“你笑什么?”田子方说:“臣下我听说,国君懂得任用乐官,不必懂得乐音。现在国君您精通音乐,我担心您会疏忽了任用官员的职责。”魏文侯说:“对。”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崐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

  魏文侯的公子魏击出行,途中遇见国师田子方,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不作回礼。魏击怒气冲冲地对田子方说:“富贵的人能对人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能对人骄傲?”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能对人骄傲啦,富贵的人哪里敢对人骄傲呢!国君对人骄傲就将亡国,大夫对人骄傲就将失去采地。失去国家的人,没有听说有以国主对待他的;失去采地的人,也没有听说有以家主对待他的。贫贱的游士呢,话不听,行为不合意,就穿上鞋子告辞了,到哪里得不到贫贱呢!”魏击于是谢罪。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魏文侯问李克:“先生曾经说过:‘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现在我选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这两人怎么样?”李克回答说:“下属不参与尊长的事,外人不过问亲戚的事。臣子我在朝外任职,不敢接受命令。”魏文侯说:“先生不要临事推让!”李克说道:“国君您没有仔细观察呀!看人,平时看他所亲近的,富贵时看他所交往的,显赫时看他所推荐的,穷困时看他所不做的,贫贱时看他所不取的。仅此五条,就足以去断定人,又何必要等我指明呢!”魏文侯说:“先生请回府吧,我的国相已经选定了。”李克离去,遇到翟璜。翟璜问:“听说今天国君召您去征求宰相人选,到底定了谁呢?”李克说:“魏成。”翟璜立刻忿忿不平地变了脸色,说:“西河守令吴起,是我推荐的。国君担心内地的邺县,我推荐西门豹。国君想征伐中山国,我推荐乐羊。中山国攻克之后,没有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您。国君的公子没有老师,我推荐了屈侯鲋。凭耳闻目睹的这些事实,我哪点儿比魏成差!”李克说:“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国君,难道是为了结党以谋求高官吗?国君问我宰相的人选,我说了刚才那一番话。我所以推断国君肯定会选中魏成为相,是因为魏成享有千钟的傣禄,十分之九都用在外面,只有十分之一留作家用,所以向东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奉他们为老师;而你所举荐的五人,国君都任用为臣属。你怎么能和魏成比呢!”翟璜听罢徘徊不敢进前,一再行礼说:“我翟璜,真是个粗人,失礼了,愿终身为您的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吴起,卫国人,在鲁国任官。齐国攻打鲁国,鲁国想任用吴起为将,但吴起娶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猜疑吴起。于是,吴起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求得大将,大破齐国军队。有人在鲁国国君面前攻击他说:“吴起当初曾师事曾参,母亲死了也不回去治丧,曾参与他断绝关系。现在他又杀死妻子来求得您的大将职位。吴起,真是一个残忍缺德的人!况且,以我们小小的鲁国能有战胜齐国的名气,各个国家都要来算计鲁国了。”吴起恐怕鲁国治他的罪,又听说魏文侯贤明,于是就前去投奔。魏文侯征求李克的意见,李克说:“吴起为人贪婪而好色,然而他的用兵之道,连齐国的名将司马穰苴也超不过他。”于是魏文侯崐任命吴起为大将,攻击秦国,攻占五座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疽,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吴起做大将,与最下等的士兵同样穿衣吃饭,睡觉不铺席子,行军也不骑马,亲自挑上士兵的粮食,与士兵们分担疾苦。有个士兵患了毒疮,吴起为他吸吮毒汁。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却痛哭。有人奇怪地问:“你的儿子是个士兵,而吴起将军亲自为他吸吮毒疮,你为什么哭?”士兵母亲答道:“不是这样啊!当年吴将军为孩子的父亲吸过毒疮,他父亲作战从不后退,就战死在敌阵中了。吴将军现在又为我儿子吸毒疮,我不知道他该死在哪里了,所以哭他。”

  [4]燕公薨,子僖公立。

  [4]燕国燕公去世,其子燕僖公即位。

二十四年(己卯、前402)

  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402年)

  [1]王崩,子安王骄立。

  [1]周威烈王驾崩,其子姬骄即位,是为周安王。

  [2]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2]盗匪杀死楚国楚声王,国中贵族拥立其子楚悼王即位。

安王元年(庚辰、前401)

  周安王元年(庚辰,公元前401年)

  [1]秦伐魏,至阳孤。

  [1]秦国攻打魏国,直至阳孤。

二年(辛巳、前400)

  二年(辛巳,公元前400年)

  [1]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1]韩国、魏国、赵国联合攻打楚国,直至桑丘。

  [2]郑围韩阳翟。

  [2]郑国围攻韩国阳翟城。

  [3]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3]韩国韩景侯去世,其子韩取即位,是为韩烈侯。

  [4]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4]赵国赵烈侯去世,国中贵族拥立其弟即位,是为赵武侯。

  [5]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5]秦国秦简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秦惠公。

三年(壬午、前399)

  三年(壬午,公元前399年)

  [1]王子定奔晋。

  [1]周朝王子姬定出奔晋国。

  [2]虢山崩,壅河。

  [2]虢山崩塌,泥石壅塞黄河。

四年(癸未、前398)

  四年(癸未,公元前398年)

  [1]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1]楚国围攻郑国。郑国人杀死国相驷子阳。

五年(甲申、前397)

  五年(甲申,公元前397年)

  [1]日有食之。

  [1]出现日食。

  [2]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溢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2]三月,盗匪杀死韩国国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人严仲子有仇,严仲子听说轵地人聂政很勇敢,便拿出一百镒黄金为聂政母亲祝寿,想让聂政为他报仇。聂政却不接受,说:“我的老母亲还健在,我不敢为别人去献身!”等到他的母亲去世,严仲子便派聂政去行刺侠累。侠累正端坐府中,有许多护卫兵丁,聂政一直冲上厅阶,把侠累刺死。然后划破自己的面皮,挖出双眼,割出肚肠而死。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放在集市中暴尸。并悬赏查找,但无人知晓。聂政的姐姐聂听说此事前往,哭着说:“这是轵地深井里的聂政啊!他因为我还在,就自毁面容不使连累。我怎么能怕杀身之祸,最终埋没我弟弟的英名呢!”于是自尽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六年(乙酉、前396)

  六年(乙酉,公元前396年)

  [1]郑驷子阳之党弑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1]郑国宰相驷子阳的余党杀死国君郑公,改立他的弟弟姬乙,是为郑康公。

  [2]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2]宋国宋悼公去世,其子宋田即位,是为宋休公。

八年(丁亥、前394)

  八年(丁亥,公元前394年)

  [1]齐伐鲁,取最。

  [1]齐国攻打鲁国,攻占最地。

  [2]郑负黍叛,复归韩。

  [2]郑国的负黍地方反叛,复归顺韩国。

九年(戊子、前393)

  九年(戊子,公元前393年)

  [1]魏伐郑。

  [1]魏国攻打郑国。

  [2]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2]晋国晋烈公去世,其子姬倾即位,是为晋孝公。

十一年(庚寅、前391)

  十一年(庚寅,公元前391年)

  [1]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1]秦国攻打韩国宜阳地方,夺取六个村邑。

  [2]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是岁,齐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2]起初,齐国田常生襄子田盘,田盘生庄子田白,田白再生太公田和。这年,田和把国君齐康公流放到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承继祖先祭祀。

十二年(辛卯、前390)

  十二年(辛卯,公元前390年)

  [1]秦、晋战于武城。

  [1]秦国与晋国大战于武城。

  [2]齐伐魏,取襄阳。

  [2]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襄阳。

  [3]鲁败齐师于平陆。

  [3]鲁国在平陆击败齐国军队。

十三年(壬辰、前389)

  十三年(壬辰,公元前389年)

  [1]秦侵晋。

  [1]秦国入侵晋国。

  [2]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2]齐国田和在浊泽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要求作诸侯。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

十五年(甲午、前387)

  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1]秦伐蜀,取南郑。

  [1]秦国攻打蜀地,夺取南郑。

  [2]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2]魏国魏文侯去世,太子魏击即位,是为魏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魏武侯顺黄河而下,在中游对吴起说:“稳固的山河真美啊!这是魏国的宝啊!”吴起回答说:“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当初三苗氏部落,左面有洞庭湖,右面有彭蠡湖,但他们不修德义,被禹消灭了。夏朝君王桀的居住之地,左边是黄河、济水,右边是泰华山,伊阙山在其南面,羊肠阪在其北面,但因朝政不仁,也被商朝汤王驱逐了。商朝纣王的都城,左边是孟门,右边是太行山,常山在其北面,黄河经过其南面,因他施政不德,被周武王杀了。由此可见,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如果君主您不修德政,恐怕就是这条船上的人,也要成为您的敌人。”魏武侯听罢说道:“对。”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魏国设置国相,任命田文为相。吴起不高兴,对田文说:“我和你比较功劳如何?”田文说:“可以。”吴起便说:“统率三军,使士兵乐于战死,敌国不敢谋算,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又问:“整治百官,亲善百姓,使仓库充实,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再问:“镇守西河,使秦兵不敢向东侵犯,韩国、赵国依附听命,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还是说:“我不如你。”吴起质问道:“这三条你都在我之下,而职位却在我之上,是什么道理?”田文说:“如今国君年幼,国多疑难,大臣们不能齐心归附,老百姓不能信服,在这个时候,是嘱托给你呢,还是嘱托给我呢?”吴起默默不语想了一会儿,说:“嘱托给你啊!”

  久之,魏相公叔尚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过了很久,魏国国相公叔娶公主为妻而以吴起为忌。他的仆人献计说:“吴起容易去掉,吴起为人刚劲而沾沾自喜。您可以先对国君说:‘吴起是个杰出人才,但君主您的国家小,我担心他没有长留的心思。国君您何不试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如果吴起没有久留之心,一定会辞谢的。’主人您再与吴起一起回去,让公主羞辱您,吴起看到公主如此轻视您,一定会辞谢国君的婚事,这样您的计谋就实现了。”公叔照此去做,吴起果然辞谢了与公主的婚事。魏武侯疑忌他,不敢信任,吴起害怕被诛杀,于是投奔了楚国。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楚悼王平素听说吴起是个人才,到了便任命他为国相。吴起严明法纪号令,裁减一些不重要的闲官,废除了王族中远亲疏戚,用来安抚奖励征战之士,大力增强军队、破除合纵连横游说言论。于是楚国向南平定百越,向北抵挡住韩、魏、赵三国的扩张,向西征讨秦国,各诸侯国都害怕楚国的强大,而楚国的王亲贵戚、权臣显要中却有很多人怨恨吴起。

  [3]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3]秦国秦惠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秦出公。*[4]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4]赵国赵武侯去世,国中贵族又拥立赵烈侯的太子赵章即位,是为赵敬侯。

  [5]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5]韩国韩烈侯去世,其子即位,是为韩文侯。

十六年(乙未、前386)

  十六年(乙未,公元前386年)

  [1]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1]周王朝开始任命齐国大夫田和为诸侯国君。

  [2]赵公子朝作乱,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2]赵国公子赵朝作乱,出奔魏国,与魏国军队一起进袭赵国邯郸,未能攻克。

十七年(丙申、前385)

  十七年(丙申,公元前385年)

  [1]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杀出子及其母,沈之渊旁。

  [1]秦国名叫改的庶长在河西迎接秦献公,立为国君;把秦出公和他的母亲杀死,沉在河里。

  [2]齐伐鲁。

  [2]齐国攻打鲁国。

  [3]韩伐郑,取阳城;伐宋,执宋公。

  [3]韩国攻打郑国,夺取阳城。又攻打宋国,捉住宋国国君。

  [4]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4]齐国太公田和去世,其子田午即位,是为齐桓公。

十九年(戊戌、前383)

  十九年(戊戌,公元前383年)

  [1]魏败赵师于兔台。

  [1]魏国在兔台击败赵国军队。

二十年(己亥、前382)

  二十年(己亥,公元前382年)

  [1]日有食之,既。

  [1]出现日全食。

二十一年(庚子、前381)

  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1]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1]楚悼王去世。贵族国戚和大臣作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悼王尸体边,伏在上面。攻击吴起的暴徒用箭射吴起,并射中了悼王的尸体。办完葬事,楚肃王即位,命令楚相全数翦灭作乱者,因射吴起之事而被灭族的多达七十余家。

二十二年(辛丑、前380)

  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380年)

  [1]齐伐燕,取桑丘。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1]齐国攻打燕国,夺取桑兵。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兵至桑丘。

二十三年(壬寅、前379)

  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379年)

  [1]赵袭卫,不克。

  [1]赵国袭击卫国,未能攻克。

  [2]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2]流放的齐康公去世,没有儿子。田氏家族于是把姜氏的齐国全部兼并了。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当年,齐桓公也去世,其子田因齐即位,是为齐威王。

二十四年(癸卯、前378)

  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378年)

  [1]狄败魏师于浍。*[1]北方狄族在浍山击败魏国军队。

  [2]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2]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兵至灵丘。

  [3]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3]晋国晋孝公去世,其子姬俱酒即位,是为晋靖公。

二十五年(甲辰、前377)

  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377年)

  [1]蜀伐楚,取兹方。

  [1]蜀人攻打楚国,夺取兹方。

  [2]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才可将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2]孔,字子思,向卫国国君提起苟变说:“他的才能可统领五百辆车。”卫侯说:“我知道他是个将才,然而苟变做官吏的时候,有次征税吃了老百姓两个鸡蛋,所以我不用他。”孔说:“圣人选人任官,就好比木匠使用木料,取其所长,弃其所短;因此一根合抱的良木,只有几尺朽烂处,高明的工匠是不会扔掉它的。现在国君您处在战国纷争之世,正要收罗锋爪利牙的人才,却因为两个鸡蛋而舍弃了一员可守一城的大将,这事可不能让邻国知道啊!”卫侯一再拜谢说:“我接受你的指教。”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已,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卫侯提出了一项不正确的计划,而大臣们却附和如出一口。孔说:“我看卫国,真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呀!”公丘懿子问道:“为什么竟会这样?”孔说:“君主自以为是,大家便不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事情处理对了没有听取众议,也是排斥了众人的意见,更何况现在众人都附和错误见解而助长邪恶之风呢!不考察事情的是非而乐于让别人赞扬,是无比的昏暗;不判断事情是否有道理而一味阿谀奉承,是无比的谄媚。君主昏暗而臣下谄媚,这样居于百姓之上,老百姓是不会同意的。长期这样不改,国家就不象国家了。”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孔对卫侯说:“你的国家将要一天不如一天了。”卫侯问:“为什么?”回答说:“事出有因。国君你说话自以为是,卿大夫等官员没有人敢改正你的错误;于是他们也说话自以为是,士人百姓也不敢改正其误。君臣都自以为贤能,下属又同声称贤,称赞贤能则和顺而有福,指出错误则忤逆而有祸,这样,怎么会有好的结果!《诗经》说:‘都称道自己是圣贤,乌鸦雌雄谁能辨?’不也像你们这些君臣吗?”

  [3]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3]鲁国鲁穆公去世,其子姬奋即位,是为鲁共公。

  [4]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4]韩国韩文侯去世,其子即位,是为韩哀侯。

二十六年(乙巳、前376)

  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376年)

  [1]王崩,子烈王喜立。

  [1]周安王去世,其子姬喜即位,是为周烈王。

  [2]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2]魏、韩、赵三国一同把晋靖公废黜为平民,瓜分了他的残余领地。

烈王元年(丙午、前375)*周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375年)

  [1]日有食之。

  [1]出现日食。

  [2]韩灭郑,因徙都之。

  [2]韩国灭掉郑国,于是把国都迁到新郑。

  [3]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3]赵国赵敬侯去世,其子赵种即位,是为赵成侯。

三年(戊申、前373)

  三年(戊申,公元前373年)

  [1]燕败齐师于林狐。

  [1]燕国在林狐击败齐国军队。

  鲁伐齐,入阳关。

  鲁国攻打齐国,进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魏国攻打齐国,抵达博陵。

  [2]燕僖公薨,子桓公立。

  [2]燕国燕僖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燕桓公。

  [3]宋休公薨,子辟公立。

  [3]宋国宋休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宋辟公。

  [4]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4]卫国卫慎公去世,其子卫训即位,是为卫声公。

四年(己酉、前372)

  四年(己酉,公元前372年)

  [1]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1]赵国攻打卫国,夺取七十三个村镇。

  [2]魏败赵师于北蔺。

  [2]魏国在北蔺击败赵国军队。

五年(庚戌、前371)

  五年(庚戌,公元前371年)

  [1]魏伐楚,取鲁阳。

  [1]魏国攻打楚国,夺取鲁阳。

  [2]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初,哀侯以韩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令人刺韩于朝,走哀侯,哀侯抱之;人刺韩,兼及哀侯。

  [2]韩国严遂杀死韩哀侯,国中贵族立哀侯之子,是为韩懿侯。当初,韩哀侯曾任命韩为国相却宠爱严遂,两人互相仇恨至深。严遂派人在朝廷行刺韩,韩逃到韩哀侯身边,韩哀侯抱住他,刺客刺韩,连带韩哀侯也被刺死。

  [3]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3]魏国魏武侯去世,没有立太子,他的儿子魏与公中缓争位,国内大乱。

六年(辛亥、前370)

  六年(辛亥,公元前370年)

  [1]齐威王来朝。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1]齐威王朝拜周烈王。当时周王室已十分衰弱,各诸侯国都不来朝拜,唯独齐王仍来朝拜,因此天下人愈发称赞齐威王贤德。

  [2]赵伐齐,至鄄。

  [2]赵国攻打齐国,直至鄄地。

  [3]魏败赵师于怀。

  [3]魏国在怀地击败赵国军队。

  [4]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崐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4]齐威王召见即墨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即墨任官,每天都有指责你的话传来。然而我派人去即墨察看,却是田土开辟整治,百姓丰足,官府无事,东方因而十分安定。于是我知道这是你不巴结我的左右内臣谋求内援的缘故。”便封赐即墨大夫享用一万户的俸禄。齐威王又召见阿地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阿地镇守,每天都有称赞你的好话传来。但我派人前去察看阿地,只见田地荒芜,百姓贫困饥饿。当初赵国攻打鄄地,你不救;卫国夺取薛陵,你不知道;于是我知道你用重金来买通我的左右近臣以求替你说好话!”当天,齐威王下令烹死阿地大夫及替他说好话的左右近臣。于是臣僚们毛骨耸然,不敢再弄虚假,都尽力做实事,齐国因此大治,成为天下最强盛的国家。

  [5]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5]楚国楚肃王去世,他没有儿子,弟弟良夫即位,是为楚宣王。

  [6]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6]宋国宋辟公去世,其子宋剔成即位。

七年(壬子、前369)

  七年(壬子,公元前369年)

  [1]日有食之。

  [1]出现日食。

  [2]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2]周烈王去世,弟弟姬扁即位,是为周显王。

  [3]魏大夫王错出奔韩。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成侯曰:“杀,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懿侯曰:“不可。杀魏君,暴也;割地而退,贪也。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赵人不听。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赵成侯亦去。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3]魏国大夫王错逃奔韩国。公孙颀对韩懿侯说:“魏国内乱,可以乘机攻取。”韩懿侯于是与赵成侯联合出兵攻打魏国,在浊泽地方交战,大败魏军,包围了魏国都城。赵成侯说:“杀掉魏,立公中缓为魏国国君,然后割地退兵,这对我们两国是有利的作法。”韩懿侯说:“不妥。杀死魏国国君,是强暴;割地后才退兵,是贪婪。不如让两人分别治理魏国,魏国分为两半,比宋国、卫国还不如,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魏国的威胁了。”赵成侯不同意。韩懿侯不高兴,率领他的军队乘夜离去。赵成侯也只好退兵归国。魏于是杀死公中缓即位,是为魏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太史公司马迁曰:魏惠王之所以能自身不死,国家不被瓜分,是由于韩、赵两国意见不和。如果按照其中一家的办法去做,魏国一定会被瓜分。所以说:“国君死时,无继承人,国家就会被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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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二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丁酉、前204)

  汉纪二 汉高帝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1]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1]冬季,十月,韩信和张耳率领几万名士兵向东攻打赵。赵王赵歇和成安君陈馀闻讯,即在井陉口集结部队,号称二十万大军。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广武君李左车劝说成安君道:“韩信、张耳乘胜势离开本国远征,锋芒锐不可当。我听说:‘从千里之外供给军粮,士兵当会面有饥色;临时拾柴割草来做饭,军队当会常常食不果腹。’而今井陉这条路,车辆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军队伍前后拉开几百里,依此形势,随军的粮草必定落在大部队的后面。望您暂时拨给我三万人作为突击队,抄小路去截断对方的辎重粮草,而您则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坚守不出战。这样一来,他们向前无仗可打,退后无路可回,野外又无什么东西可抢,如此不到十天,韩信、张耳这两个将领的头颅就可以献到您的帐前了;否则便肯定要被他们二人所俘获。”但陈馀曾经自称是义兵,不屑于使用诈谋奇计,故说:“韩信兵力单薄且又疲惫不堪,对这样的军队还避而不击,各诸侯便会认为我胆怯而随便来攻打我了。”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

  韩信派人暗中打探消息,得知陈馀不采纳广武君的计策,高兴异常,因此便敢率军径直前进,在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宿营。到半夜时分,韩信传令部队出发,挑选两千名轻骑兵,每人手拿一面红旗,从小道上山隐蔽起来,观察赵军的动向;并告诫他们说:“交战时赵军看到我军退逃,必会倾巢出动来追赶我们,你们即趁机迅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遍插汉军的红旗。”又命他的副将传送一些食品给将士,说道:“待今天打败赵军后再会餐!”众将领们都不相信,只是假意应承道:“好吧。”韩信说:“赵军已经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形安营扎寨,而且他们没有看见我军大将的旗鼓,是不肯出兵攻打我们的先头部队的,这是因为他们怕我军到了险要的地方,遇阻后就会撤回去。”韩信随即派遣一万人打先锋,开出营寨,背靠河水摆开阵势。赵军望见后都哗然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水上,禽赵王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韩信打出了大将的旗鼓,鼓乐喧天地开出了井陉口。赵军洞开营门迎击,双方激战了很久。这时,韩信和张耳便假装丢旗弃鼓,逃回河边的阵营。河边部队大开营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又和赵军鏖战。赵军果然倾巢出动,争抢汉军抛下的旗鼓,追逐韩信和张耳。韩信、张耳进入河边的阵地后,全军即都拼死奋战,赵军无法打败他们。韩信派出的二千名骑兵突击队一起等到赵军将士全体出动去追逐争夺战利品时,立刻奔驰进入赵军营地,拔掉所有赵军旗帜,插上两千面汉军红旗。赵军已经无法抓获韩信等人,便想退崐回营地,但却见自己的营垒中遍是汉军的红旗,都惊慌失措,以为汉军已将赵王的将领全部擒获了,于是士兵们大乱,纷纷逃跑,赵将尽管不停地斩杀逃兵,也无法禁止溃败之势。汉军随即又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在水边杀了陈馀,活捉了赵王赵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将领们献上敌人的首级和俘虏,都向韩信祝贺,并趁势问韩信说:“兵法上提出:‘布军列阵要右边和背面靠山,前面和左边临水。’而这次您却反而让我们背水布阵,还说什么‘待打败赵军后再会餐’,我们当时都颇不信服,但是竟然取胜了,这是什么战术呀?”韩信说:“这战术也是兵法上有的,只不过你们没有留意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况且我所率领的并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将士,这即是所谓的‘驱赶着街市上的平民百姓去作战’,势必非把他们置于死地,使他们人人为各自的生存而战不可;倘若给他们留下活路,他们就会逃走了,那样一来,难道还能够用他们去冲锋陷阵吗!”将领们于是都心悦诚服地说:“对啊!您的谋略的确非我们所能比呀!”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伐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韩信悬赏千金征求能活捉广武君李左车的人。不久即有人将李左车绑送到韩信帐前。韩信立刻为他松绑,让他面朝东而坐,把他当作老师来对待,并问李左车道:“我想要北进攻打燕国,向东征伐齐国,该如何做才能建立功绩呢?”李左车推辞说:“我不过是一个兵败国亡的阶下囚罢了,哪里有资格来谋划大事啊!”韩信道:“我听说: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在秦国而秦国称霸,这并不是由于他在虞国时愚蠢,在秦国时却聪明,而是在于国君用不用他,接不接受他的建议。倘若果真让成安君陈馀采纳了您的计策,像我韩信这样的人也早就被俘虏啦;只是因为他不接受您的意见,所以我才能够侍奉在您身边向您请教啊。现在我全心全意地听从您的计策,还望您不要推辞。”李左车于是说:“如今您渡过西河,俘获魏王,生擒夏说;东下井陉口,用不到一个早上的时间就打垮了赵军二十万人马,杀了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使农民们慑于您的声势,无不放下农具停止耕作,只图穿好的吃好的,侧耳倾听,等候您进军的号令,这是您用兵的长处所在。但是百姓实已劳苦不堪,士兵确已疲惫之极,实际状况是很难再用他们去继续攻伐了。现在您想要调动疲惫困乏的全部军队去停扎在燕国防守坚固的城池下面,结果是想打打不了,要攻又攻不下,军队内情暴露在敌前,威势也就随之减弱,如此旷日持久,粮食必将耗尽。且燕国这样弱小的国家都不肯屈服,齐国当然也必定要据守边境逞一时之强。这么一来,燕、齐两国都与汉军对峙,相持不下,刘邦和项羽双方胜崐负的趋势便也难见分晓,这即是您用兵的短处所在了。善于用兵的人,从不以自己的短处去攻击他人的长处,而是要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他人的短处。”韩信说:“既然如此,那么该怎么办呢?”李左车答道:“现在为您谋算,不如按兵不动,暂作休整,镇守并安抚赵国的百姓,使方圆百里之内,天天都有人送来牛肉美酒,宴请犒劳众将士。将部队向北移动,指向通往燕的道路,然后派遣能言善辩的说客拿着一封书信去向燕国炫耀自己的长处,燕国肯定不敢不听从。燕国已经顺服了,即可向东威临齐国,如此,纵使有聪明人,也不知道该怎样为齐国出谋划策了。这样,天下大事就都可图谋成功了。用兵之道原本便有先造声势而后才实际行动的,我这里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韩信说:“不错。”随即采用李左车的计策,派使者出使燕国,燕国听到消息就立即归降了。韩信于是派人回报汉王刘邦,并请求封张耳为赵王,刘邦应允了。这时楚国屡次派遣突击队渡过黄河袭击赵国,张耳、韩信往来奔波,救援赵国,乘势夺取所经过的赵国的城邑,随即又调兵遣将赴汉王处增援。

  [2]甲戌晦,日有食之。

   [2]甲戌晦(疑误),发生日食。

  [3]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3]十一月,癸卯晦(疑误),发生日食。

  [4]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

  [4]汉军谒者随何来到九江王黥布处,九江太宰出面接待他,连过三天仍未能见到黥布。于是随何便劝太宰说:“九江王之所以不接见我,必定是由于他认为楚国强大,汉国弱小。而这正是我此次出使的原因啊。假如能让我见到九江王,若说得有理,就是大王想要听到的;倘若说得不对,就把我们二十人斩首在九江国的街市上,这将足够表明九江王背叛汉王而与楚王相交好了。”太宰便把这些话报告给了黥布。

  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黥布于是召见随何。随何说:“汉王派我敬呈书信给大王您,是因为我们私下里有些疑惑,不知大王您和楚王是个什么关系。”黥布道:“我是面朝北以臣子的身分事奉他。”随何说:“大王您与楚王项羽同列诸侯,地位相等,而您却面北向他称臣,肯定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作为九江国的靠山了。但当项王攻打齐国,背负修筑营墙的墙版和筑杵,身先士卒地冲杀时,您本应出动九江国的全部兵力,亲自率领他们去为楚军打先锋,可如今却只调拨四千人去支援楚军。面向北事奉他人的臣子,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吗?汉王攻入彭城时,项王还没离开齐地回师,您理应率领九江国的全部兵力抢渡淮河,奔赴彭城投入与汉军的日夜会战,可您却拥兵万人,而无一人渡过淮河,只是袖手旁观人家的胜负。把江山社稷托付给别人的人,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吗?您这是借依附楚国之名而想要行独立自主之实,我私下里认为您的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然而您还不背弃楚国,不过是因为您以为汉国弱小罢了。但是,楚国的崐军队虽然强大,天下的人却给它背上了不义的恶名,这是由于它既违背盟约又杀害义帝的缘故。而汉王联合诸侯,率军回守成皋、荥阳,运来蜀和汉中的粮食,深挖壕沟,加固营垒,分兵把守边防要塞。楚军则因反攻荥阳、成皋,深入反楚的梁地八九百里,老弱残兵从千里之外转运粮食,汉军却只坚守不出战。这么一来,楚军进不能攻取,退又无法脱身,所以说楚军是不足以依赖的。如果楚军战胜了汉军,各诸侯便会人人自危而相互救援。这么一来,楚军的强盛,倒恰好招致天下的军队都来与它抗衡了。所以楚国不如汉国的形势,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您不与万无一失的汉国结好,却要把自身托付给行将灭亡的楚国,我暗中对您的这种做法困惑不解。我并不是认为九江国的兵力足够用来消灭楚军了,而是觉得您如能起兵反叛楚国,项王就必定得留下来,只要拖住项王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会万无一失了。我请求随您一起提剑归汉,汉王保证会划分一块土地封给您,又何况九江国必定也仍旧归您所有啊。”黥布于是说:“那就遵命了。”即暗中许诺随何叛楚归汉,只是一时还不敢走露风声。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国的使者在九江,住在客舍中,正加紧督促黥布发兵援楚。随何径直闯入客舍,坐到楚使者上面的座位上,说:“九江王已经归汉,楚国凭什么能来征调他的军队?”黥布听了大吃一惊。这时楚国使者便起身要走。随何乘势劝黥布说:“事已至此,可以就杀掉楚使者,不要让他回去,而您即火速投奔汉王,与汉军协力作战。”黥布道:“就按您指教的办。”于是杀掉了楚国使者,趁机起兵攻打楚国。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国派项声、龙且进攻九江国,历时几个月,龙且打败了九江国的军队。黥布便想领兵逃奔汉国,因害怕楚军会截杀他,就与随何捡小路行走,一起逃归了汉国。十二月,九江王黥布抵达汉军驻地。汉王刘邦当时正坐在床边洗脚,即召黥布进见。黥布为此怒火中烧,后悔来到这里,想要自杀。待出来后进入为自己安排的客舍,发现那里的陈设、饮食、侍从官员都与汉王的住所相同,便又喜出望外;于是即派人到九江国去联络。这时楚王已派项伯收编了九江军,并把黥布的妻子儿女都杀了。黥布的使者找到不少黥布的旧友和宠爱的臣僚,带领着几千人回到汉王处。汉王随即增拨兵力给黥布,与黥布的军队一起驻扎在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响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楚军屡次袭击截夺汉军运粮的通道,使汉军中粮食短缺。汉王因此与郦食其谋划如何削弱楚国的实力。郦食其说:“从前商汤讨伐夏桀,将夏桀王的后裔封在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将商纣王的子孙封在宋国。如今秦朝丧失德行、背弃道义,侵伐各诸侯国,灭掉各国后,使诸侯的后代生无立锥之地。陛下若真能重新扶立六国的后裔,当今六国的君臣、百姓都对陛下感恩戴德,无一不向往陛下的风范,仰慕陛下的仁义,都甘愿做陛下的臣民。如此德义已经施行,陛下即可面向南居帝位称霸天下,楚王也必定会整理衣冠,肃然起敬地前来朝拜了。”汉王说:“好!赶快去刻制印玺,您就可带上它们出使各国了。”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崐。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郦食其尚未起程,张良从外面回来谒见汉王。汉王当时正在吃饭,说道:“子房,你过来!宾客中有人为我策划了削弱楚国实力的办法。”随即把郦食其的话都告诉了张良,说:“你看怎么样呀?”张良道:“什么人为陛下谋划了这个计策?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事要完了!”汉王说:“为什么呢?”张良答道:“我请求借用您面前的筷子,来为您指划一下目前的形势:从前商汤、周武王之所以封立夏桀、商纣王的后裔,是因为估量到自己可以掌握住对他们的生死大权。而如今陛下能够决定项羽灭亡的命运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国君后代的第一个理由。周武王进入殷商的都城,在里门表彰商纣王时的贤人商容的德行,释放了被囚禁的箕子,翻修比干的坟墓。而如今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封六国之后的第二个理由。周武王曾经发放商纣王巨桥粮仓的粮食,散拨鹿台府库的金钱,以赈济贫苦百姓。如今陛下可以这么做吗?这是不可封六国之后的第三个理由。殷商灭亡后,周武王废弃战车,改作乘车,倒置兵器,以向天下人表示不再用兵。如今陛下能这样做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后代的第四个理由。把战马放养在华山的南面,以显示让它们休息不再驱用。如今陛下可以这么做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后代的第五个理由。将牛放牧到桃林的北面,以表示不再用它们运输粮草辎重。如今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后代的第六个理由。天下远游的士子,所以要远离自己的父母兄弟,抛弃自己祖先的坟墓,离开自己的老友,跟随陛下辗转奔波,为的就是得到那日思夜想的一点点封地。倘若今天重新封立六国国君的后裔,使天下远游之士各自回去事奉他们的君主,伴随他们的父母妻儿,返归他们旧友、祖坟所在的故土,那么陛下还依靠谁去夺取天下呢?这是不可封六国之后的第七个理由。况且当今只有楚国强大,尚无超过它的,假如复立的六国后代重又屈从楚国,那么陛下还怎么使他们臣服于汉呢?这是不可封六国之后的第八个理由。如若真的采用了那位宾客的计策,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事可不就完了吗!”汉王听了这番话后饭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骂道:“这个书呆子几乎坏了老子的大事!”立即下令赶快销毁那些印玺。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荀悦论曰:确立决定胜负策略的方法,要点有三:一是形,二是势,三是情。所谓形,说的是得与失大体上的趋向;所谓势,说的是对临时情况灵活应付和对进与退随机应变的形势;所谓情,则指的是心意志向上坚定还是懈怠的实际心理。所以采用的策略相同,所干的事情相等,而取得的功效却各异,即是由于这三个方法运用得不同的缘故。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已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已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当初,张耳、陈馀劝说陈胜借恢复六国,来为自己培植党羽;郦食其也是这样劝说汉王刘邦的。之所以劝说的内容相同,得与失却各异,是因为陈胜起事时,天下的人都想要灭亡秦朝;而如今楚、汉的胜、负之分还无定势,天下的人未必都想要项羽覆灭。所以重立六国的后裔,对陈胜来说,是为自己广植党羽而给秦朝增树强敌。况且陈胜那时并没能独占天下之地,即所谓把不是自己的东西取来送给别人,行施恩惠之虚名,获得福益之实惠。但重立六国之后,对汉王来说,却是所谓的分割自己拥有的东西去资助敌人,空设虚名而实受崐祸害。这便是所做的事情相同,可得与失的趋向已各异的例子。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乘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谈到宋义劝说项羽,先让秦、赵两国相斗,待秦军疲惫后再乘机攻秦,自己却终被项羽杀了,与卞庄子刺杀老虎时,管竖子劝他等待两虎与牛相搏,双方有伤亡时再乘机刺虎,卞庄子最后果然获得二虎,两次的游说之辞也都相同。但这套说辞,施用在战国时,邻国相互攻伐,没有临时情势变化的危急发生,还是可以的。因为战国局面的确立,日子已经很久了,一次战役的胜与败,未必就会决定一个国家的生存和灭亡。那时的进退变化形势决定了一个国家不能够急于使敌国灭亡,而是进可以凭借有利条件,退也能够自保安全,故可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乘敌方精疲力尽,再去进攻。这是可以灵活行事、随机应变的形势所造成的。但今日楚、赵两国起兵抗秦,与秦的地位互不相同,安全与危亡的机会,在呼吸的一瞬间就会发生变化,因此进即能建立功绩,退就将遭受祸殃。这便是事情相同,而灵活应付和随机应变的形势、时机已各异的例子。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睢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汉军攻打赵国的战役,韩信率军驻扎在地形不利的水边上,但赵军却无法打败他;彭城遭陷落一仗,汉王也在睢水岸边作战,但士兵却被赶入睢水,楚军大获全胜。这是为什么呢?赵军出国迎战汉军,见到可以打嬴就前进,知道难于取胜就后退,怀着关顾自身存亡的心理,毫无出阵拼死一搏的打算;而韩信的军队孤立无援地列阵在水边,士兵背水作战,不进就必死无疑,故将士们都不怀二心,抱定决一胜负的信念。这即是韩信所以能获胜的原因。汉王深入敌国,摆设酒宴盛会宾朋,士兵们享受安逸欢乐,求战心理不稳固;而楚军凭着它的威势却丧失了自己的国都,将士们都义愤填膺,急于挽救败局,无畏惧地奔向死亡,以决出一时的胜败命运。这便是汉军所以又失败的原因。况且韩信挑选精兵坚守阵地,赵军却用瞻前顾后的士兵去攻打他;项羽选择精兵发动进攻,汉军却用怠惰散漫的将士去对付他。这就是所做的事情相同,而坚定与懈怠的心理已各异的例子。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所以说,应事的权宜机变是不能够预先设计的,事态的变化是不能够事先谋划;随时机的转动而转动,应事物的变化而变化,是制订策略的关键。

  [5]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

  [5]汉王刘邦对陈平说:“天下纷扰混乱,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呀?”陈平说:“项王身边刚直不阿的臣子,如亚父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之辈,也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您如果确能拿出几万斤黄金,施用反间计,离间楚国的君臣关系,使他们内心互相猜疑,而项羽的为人原就猜忌多疑,易听信谗言,这样一来,他们内部必然会自相残杀,我们即可乘机发兵去攻打他们,如此击败楚军是一定的啦。”汉王说:“对啊!”便取出黄金四万斤交给陈平,任凭他自行活动,不过问他使用的情况。陈平于是用许多黄金雇请间谍到楚军中去进行离间活动,扬言说:“各位将领如钟离昧等人为项王领兵打仗,功劳卓著,但是却终究不能分得一块土地而称王,因此他们便想与汉军联合起来,借崐此灭掉项氏,瓜分楚国的土地,各自称王。”项羽果然有所猜忌,不再信任钟离昧等人。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夏季,四月,楚军在荥阳围攻汉王,形势紧急。汉王向项羽请求议和,将荥阳西面的地区划归汉国。但范增却劝项羽火速攻打荥阳,汉王为此忧心忡忡。这时项羽派使者前往汉王处,陈平置备了丰富盛大的宴席,命人端去款待楚国的使者,一见到楚使,就假装惊诧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呢,原来竟是项王的使者啊!”随即将酒菜又端了出去,改换粗劣的饭菜送给楚使食用。楚使回国后,即把这些情况汇报给了项羽,项羽果然又对范增大加猜疑。范增想要加紧攻下荥阳城,项羽不信任他,不肯听从他的意见。范增闻听项羽对他有怀疑,便怒气冲冲地说:“天下事大体上已有定局了,您自己干吧,望能准许我辞职回家!”于是范增踏上了归途,还没有到达彭城时,就背上毒疮发作死去了。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五月,将军纪信告诉汉王说:“势态紧急!我请求去迷惑一下楚军,您即可以悄悄地溜出荥阳城了。”随即由陈平趁着黑夜把二千多名妇女放出城东门,楚军即刻便从四面围攻这群妇女;纪信于是乘坐汉王的车驾,黄绸车盖、车衡左边的装饰物等一应俱全,驶到楚军前,说:“我军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前来乞降。”楚军都山呼万岁,涌到城东观望。汉王因此得以带领几十骑人马从西门出城逃走,命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继续把守荥阳。项羽见到纪信后问道:“汉王在哪里呀?”纪信说:“已经出城了。”项羽于是烧死了纪信。周苛、枞公这时相互商议说:“背叛汉国、反复无常的君王魏豹,很难让人和他一道守城!”随即就杀了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汉王出了荥阳,到达成皋,进入函谷关,收集兵马,准备再次东进。辕生劝汉王说:“汉军与楚军已在荥阳相持好几年了,汉军常常陷入困境。现在希望您能从武关出兵,项羽见状必定会领兵南下。而您则修筑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战,使荥阳、成皋一线的汉军得到休整;同时派韩信等人去安抚黄河以北赵地的军民,联合燕、齐两国,然后您再奔赴荥阳。如此一来,楚军需要多处设防,兵力即会分散,汉军却得到了休整,这样重与楚军交锋,打垮他便是必定无疑的了!”汉王采纳了辕生的计策,出兵到宛、叶一带,并与黥布一路上收集兵马。项羽听说汉王在宛,果然领兵南下,汉王却只是坚守营垒,不与楚军接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汉王在彭城吃了败仗,军队向西溃退,彭越这时又失去了他原来攻下的所有城镇,便独自率领他的部队向北留住在黄河沿岸,经常作为汉军的游击部队往来袭击楚军,断绝楚军后方的粮草供给。这个月,彭越渡过睢水,与项声、薛公在下邳交战,打败了楚军,杀掉了薛公。项羽于是派终公守卫成皋,而自己率军向东去攻打彭越。汉王乘机领兵北进,击垮了终公的防军,重又在成皋崐驻扎下来。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武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六月,项羽已打跑了彭越。获悉汉军重又驻军成皋后,项羽就领兵西进,攻下荥阳,生擒了周苛。项羽对周苛说:“你若归降我,我将任命你为上将军,并分给你三万户的封地。”周苛斥骂道:“你不赶快投降汉王,眼看着就要被俘虏了。你绝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羽便煮杀了周苛,并杀了枞公,俘获了韩王信,随即包围了成皋。汉王逃跑,只身与滕公夏侯婴共乘一辆车子出成皋城的玉门,往北渡过黄河,投宿在小修武驿站的客舍中。次日清晨,汉王自称是汉国的使者,奔驰进入赵军营地。这时张耳、韩信还没起床。汉王即闯入他们的卧室,夺走他们的印信兵符,用指挥旗召集众将领们,调换了众将的职位。韩信、张耳起床后才知道汉王来了,大吃一惊。汉王就夺了两人手下的军队,即命张耳去巡行收集兵员,守备赵地。授韩信相国的职位,让他集结赵国尚未征发的部队去攻打齐国。汉军将领们陆陆续续地从成皋逃出,继续追随汉王。楚军于是便攻下了成皋,接着又打算西进。汉王即派兵在巩县抵御楚军,使他无法西进。

  [6]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6]秋季,七月,有异星出现于大角星旁。

  [7]临江王敖薨,子尉嗣。

   [7]临江王共敖去世,他的儿子尉继位。

  [8]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8]汉王得到韩信的军队后,重又士气大振。八月,领兵来到黄河岸边,向南驻扎在小修武,想要与楚军再战。郎中郑忠劝阻汉王,让他高筑营垒、深挖壕沟,不要与楚军交锋。汉王听从了他的计策,派将军刘贾、卢绾率步兵两万人、骑兵几百人,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协助彭越,烧毁楚国积聚的粮草辎重,以破坏楚国的后备基础,使它无法再给前方项羽的军队供给粮草。楚军进攻刘贾,刘贾总是坚守营垒不肯与楚军接战,而与彭越相互呼应救援。

  [9]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9]彭越攻夺故梁国的土地,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个城邑。九月,项羽对大司马曹咎说:“谨慎地把守成皋!即使汉军要来挑战,你也千万不可应战,只须不让他能够东进就行了。我十五天之内必能平定梁地,重与你汇合到一起。”项羽随即领兵向东进发,攻打陈留、外黄、睢阳等城,都攻克了。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汉王想放弃成皋以东地区,驻扎到巩县、洛阳,以抗拒楚军的西进。郦食其说道:“我听说‘懂得民以食为天这一道理的人,帝王的事业可以成功’。治理天下的国君把百姓当作天,而百姓则把粮食当作天。敖仓,作为天下转运粮食的集散地已经很久了,我获悉那里贮藏的粮食非常之多。现在楚军攻下荥崐阳,竟然不坚守敖仓,而却领兵东去,只派些因获罪被罚充军的士兵分守成皋,这真是上天对汉军的帮助啊。目前楚军容易攻取,汉军反倒退却,自己贻误有利战机,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个过错!而且两雄不可并立,楚、汉长久地相持不下,使得海内动荡不定,农夫放下农具停止耕作,织女离开织机不再纺纱织布,普天之下民心惶惶没有归属。因此希望您赶快再度进兵,收复荥阳,占有敖仓的粮食,扼守住成皋的险要,断绝太行的通道,在蜚狐隘口设防抵抗,把守白马津,向诸侯显示汉军已占据有利地形能够克敌制胜的态势,这么一来,天下人便都知道自己的归向了。”汉王接受了郦食其的建议,随即重又去谋取敖仓。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

  郦食其于是又劝说汉王道:“目前燕和赵都已平定,只有齐尚未攻克。而今齐的田氏宗族势力强大,以东海、泰山为依靠,黄河、济水为屏障,南面临近楚,百姓多狡诈善变,您即使派遣几万人的军队去征伐,也无法在一年或数月的短时间内攻下。为此我请求准许我奉您的诏令前去游说齐王田广,使他归顺汉,自称作汉东面的藩属。”汉王说:“好!”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天,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军以距汉。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

  汉王即派郦食其去劝说齐王道:“大王您可知道天下的人心所向吗?”齐王说:“不知道啊。天下人都归向哪里呀?”郦食其说:“归向汉王!”齐王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郦食其说:“是汉王率先攻入咸阳的,但项羽却背弃先前的盟约,让汉王到汉中去作王。项羽随后又迁徙并杀害了义帝。汉王闻讯,即调动蜀、汉的军队攻打三秦,出函谷关,责问义帝的下落。同时收集天下的兵员,扶立诸侯的后裔,降服了城邑就把它们封给有功的将领作侯王,获得了财物就把它们封赐给手下的士兵,与天下人同享利益,因此豪杰英雄和贤能才士都乐意为他驱使。而项羽有违约背信的恶名及杀害义帝忘恩负义的罪责;且对人家的功劳毫不记在心中,对人家的过失却总是耿耿于怀;将士打了胜仗得不到奖赏,攻陷了城镇得不到赐封,不是项姓的人就没有谁能够当权主事;致使天下人都反叛他,贤能才士都怨恨他,无一人愿意为他效力。所以天下大业将归属汉王,是可以坐着就算定的啦!汉王从蜀、汉出兵,平定三秦,渡过西河,打垮北魏,出井陉,杀成安君陈馀,这些并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仰赖上天降下的洪福啊!现在汉军已经占有了敖仓的粮食,扼守住了成皋的险要,控制了白马津,断绝了太行的山路,设防在蜚狐隘口。依此形势,天下诸侯后来归服的当会先遭覆灭的命运了。大王您若抢先降服汉王,齐国便可以得到保全,否则的话,危亡的结局片刻就会到来!”在此之前,齐国听说韩信将要领兵东进,即派华无伤、田解率重兵驻扎在历下,以抵御汉军。待到齐王采纳了郦食其的建议,派使者与汉王媾和后,齐王便解除了历下城的战备防守,与郦食其天天纵情地饮酒作乐。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这时韩信领兵东来,尚未从平原渡口渡过黄河,就听说郦食其已经劝说得齐国归降了,便想停止前进。辩士蒯彻劝韩信说:“您受汉王诏命攻打齐国,崐而汉王只不过是另派密使去劝降齐国,难道又发出了诏令命将军您停止进攻了吗?您怎么能不继续前进了呢?况且郦食其这个人,不过是个说客,俯身在车前的横木上,驶入齐国去鼓弄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凭此便降服了齐国七十多个城池;而您统率着几万人马,历时一年多才攻下赵国的五十余座城池。这样看来,您作大将军几年,反倒不如一个书呆子的功劳大了!”韩信因此同意了蒯彻的意见,即率军渡过黄河。

四年(戊戌、前203)

  四年(戊戌,公元前203年)

  [1]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1]冬季,十月,韩信打败了齐国的历下守军,随后直打到齐国的都城临淄。齐王田广认为郦食其出卖了自己,就煮杀了他。然后领兵向东逃往高密,派使者到楚国去请求救援。田横这时逃奔博阳,守相田光逃奔城阳,将军田既驻扎在胶东。

  [2]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2]楚国大司马曹咎驻守成皋,汉军屡次挑战,楚军只是坚守不出。汉军于是派人到阵前百般辱骂曹咎,一连几天,激得曹咎暴怒,即领兵横渡汜水。楚国的士兵刚渡过一半,汉军就对它发起攻击,大败楚军,缴获了楚国的全部金银玉器和财物。曹咎和长史司马欣都在汜水之畔自杀身亡。汉王随即领兵渡过黄河,再次收复成皋,驻扎到广武,取用敖仓的粮食作军粮。

  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祗益祸耳!”项王从之。

  项羽攻下了梁地十多个城邑后,听说成皋又被攻破,就率军返回。这时汉军正在荥阳东面围攻钟离昧,听说项羽大军到了,就全部撤往险要的地方。项羽也在广武驻扎下来,与汉军对峙。这样过了几个月,楚军粮食短缺。项羽很是担忧,便架设肉案,把刘邦的父亲放到上面,通告汉王说:“今日你如不赶快投降,我就煮杀了太公!”汉王道:“我曾与你一起面向北作为臣子接受楚怀王的命令,盟誓结为兄弟,因此我的父亲就犹如你的父亲。倘若你一定要煮杀你的父亲,那么望你也分给我一杯肉羹!”项羽怒不可遏,想要杀掉太公。项伯说:“天下的事情不可预料。况且有志争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自己家人的,即使杀了太公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徒增祸患罢了!”项羽依从了他的话。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项羽对汉王说:“天下沸沸扬扬地闹腾了好几年了,只是由于我们两个人相持不下的缘故。现在我愿意向你挑战,一决雌雄,不要再让天下的老百姓白白地忍受煎熬了!”汉王笑着推辞道:“我宁肯斗智,不肯斗力。”项羽便连着三次命楚军壮士出阵挑战,但次次都被汉营中善于骑射的楼烦射杀了。项羽因此勃然大怒,就亲自披甲持戟上阵挑战。楼烦又想要射项羽,项羽这时愤怒地瞪着大眼厉声喝斥,使楼烦双眼不敢直视项羽的目光,双手不敢张弓发箭,随即奔回营垒,不敢再露面了。汉王派人悄悄地探听那挑战者是谁,才知道竟是项羽本人,汉王为此大吃一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王,罪七;崐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这时项羽便靠近汉王,相互隔着广武涧对话。项羽想要单独向汉王挑战。汉王历数项羽的罪状说:“你项羽违背先约,封我到蜀、汉为王,这是第一条罪状;假托怀王的命令,杀害卿子冠军宋义,是第二条罪状;救赵之后不回报怀王,竟擅自胁迫诸侯军入关,是第三条罪状;焚烧秦朝宫室,掘毁秦始皇陵墓,盗取财物据为私有,是第四条罪状;诛杀已经归降的秦王子婴,是第五条罪状;采用欺诈手段,在新安活埋了已经归顺的二十万秦兵,是第六条罪状;把好的地方封给各将领,却迁徙放逐原来的诸侯王,是第七条罪状;将义帝逐出彭城,自己在那里建都,侵夺韩王的封地,并在梁、楚之地称王称霸,竭力扩充自己的地盘,是第八条罪状;派人到江南暗杀了义帝,是第九条罪状;执政不公平,主持盟约不守信义,为天下所不容,实属大逆不道,是第十条罪状。如今我率领正义的军队随各诸侯一起征讨你这残虐的贼子,只须让那些受过刑罚的罪犯来攻打你就行了,又何苦要与你单独挑战呢!”项羽闻言大怒,用暗伏的弩箭射中了汉王。汉王胸部负伤,却摸着脚说:“这贼子射中我的脚趾了!”汉王因受创伤而卧床休息,张良却坚持请他起身去军中抚慰将士,以安定军心,不要让楚军乘势取胜。汉王于是出去巡视军营,但终因伤势加重,而赶赴成皋养伤。

  [3]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3]韩信已经平定了临淄,即向东追赶齐王田广。项羽派龙且领兵,号称二十万大军,前来援救齐国,在高密与齐王的军队会师。

  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宾客中有人劝龙且说:“汉军远离本土,拼死战斗,它的锋芒锐不可当。而齐、楚两军在自己的家门口作战,士兵容易逃散。因此不如修筑深沟高垒固守,让齐王派遣他的心腹大臣去招抚已经丢失的城邑。已丧汉军之手的城邑听说自己的君王还健在,楚军前来救援时,必定都会反叛汉军。汉军客居在远离本土二千里的齐地,如果齐国的城邑全起来反叛它,汉军势必无处取得粮草,这样即可以不战就使他们投降了。”龙且说:“我一向了解韩信的为人,容易对付得很!他曾依赖漂洗丝绵的老太太分给他饭吃,毫无自己养活自己的办法;还曾蒙受从人胯下爬过去的耻辱,毫无胜过他人的勇气。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害怕。况且现在援救齐国,不打一仗便使汉军主动投降,我还有什么功劳可谈啊!如今与他交锋而战胜了他,半个齐国就可以归我了。”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十一月,齐、楚两国军队隔潍水摆开阵势。韩信命人连夜赶做了一万多个袋子,装满沙土,投堵潍水的上游,然后率领一半部队渡河去袭击龙且,随即假装战败,往回奔逃。龙且果然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韩信胆小如鼠嘛!”于是渡潍水追击韩信。韩信即派人挖开堵塞在潍水上游的沙袋,大水立刻奔泻而下,龙且的军队因此大部分没能渡过河去。韩信迅速组织反击,杀了龙且,阻留在潍水东岸的楚军四散奔逃,齐王田广也逃走了。韩信随即追逐败兵到了城阳,俘获了田广。汉军将领灌婴这时追击捉住了齐国守相田光,进军到博阳。田横听说齐王田广已死,就自立为齐王,回头迎击灌婴的队伍,灌婴在嬴崐城下打败了田横的军队。田横逃往梁地,归顺了彭越。灌婴接着又进军到千乘攻打齐将田吸,曹参则在胶东进攻田既,将田吸、田既都杀掉了,全部平定了齐地。

  [4]立张耳为赵王。

   [4]汉王刘邦立张耳为赵王。

  [5]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5]汉王箭伤痊愈后,西入函谷关。抵达栎阳时,斩杀过去的塞王司马欣,在栎阳街市中悬首示众。逗留栎阳四天后,汉王重返汉军,驻扎在广武。

  [6]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6]韩信派人向汉王上书说:“齐国伪诈多变,是个反复无常的国家,且它的南边又临近楚国。请让我暂时代理齐王去镇抚齐国。”汉王打开书信一看,即大发雷霆,骂道:“我被困在这里,朝思暮想地盼你来协助我,你却想要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连忙暗踩汉王的脚,接着就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汉军目前正处在不利的形势中,哪能禁止韩信擅自称王啊!倒不如就趁势立他为王,好好地对待他,让他自行镇守齐国。不然的话,就可能会发生兵变。”汉王这时也醒悟过来,乘机又改口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国,要做就做正式的君王,何必要当个代理国王呢!”春季,二月,汉王即派张良带着印信去封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部队去攻打楚军。

  [7]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7]项羽获悉龙且已死,非常害怕,立刻派遣盱台人武涉去游说齐王韩信说:“天下人同受秦朝暴政的苦累已经很久了,因此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王朝灭亡后,诸侯军将领按照功劳的大小,划分土地,分封为王,使士兵得到休整。而今汉王重又兴兵东进,侵犯人家的王位,掠夺人家的封地,已经攻陷了三秦,还要再领兵出函谷关,收集诸侯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心意是不吞并天下誓不罢休,贪得无厌竟到了如此过分的地步!况且汉王是靠不住的,他好几次身落项王的掌握之中,项王因可怜他而留给他活路,但是他一脱身就背弃盟约,重新攻打项王,不可亲近信赖竟也到了这步田地。现在您虽然自以为与汉王交情深厚,替他竭尽全力地用兵打仗,但是最终还是要被他拿下的。您之所以能苟延至今,就是由于项王还存在的缘故啊。目前楚、汉二王成败之事,关键就在您了。您向西依附汉王,汉王即获胜;向东投靠项王,项王即成功。倘若项王今日遭覆灭,那么接着就轮到灭您了。您和项王曾经有过交情,为什么不反叛汉国来与楚国联合,三家瓜分天下各立为王呢?!现在放过这个良机,自下决心投靠汉王来进攻楚国,作为智者难道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吗?”韩信辞谢道:“我事奉项王的时候,官职不过是个郎中,地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所说的话项王不听,所献的计策项王不用,为此我才背叛楚国归顺汉国。而汉王则授给我上将军的官印,拨给我几万人马,脱下他的衣服让我穿,推过他的食物让我吃,并且对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能达到今天这个地位。人家如此亲近、信任我,我背叛人家是不吉利的。我即使死了也不会改变跟定汉崐王的主意!望您替我向项王致歉。”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走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已,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武涉走了后,蒯彻知道天下胜负大势就取决于韩信,便用看相人的说法劝韩信道:“我相您的面,不过是封个侯,而且又危险不安全;相您的背,却是高贵得无法言表。”韩信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蒯彻道:“天下开始兴兵抗秦的时候,所担忧的只是能否灭亡秦朝罢了。而如今楚、汉纷争,连年战火,使天下的百姓肝胆涂地横遭惨死,父子老少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数也数不清。楚国人从彭城起兵,辗转作战,追逃逐败,乘着胜利势如卷席,威震天下。然而兵困京县、索城一带,被阻在成皋西面的山地中无法前进,于今已经三年了。汉王率十万大军,在巩县、洛阳一带抵御楚军,凭借山河地形的险要,一天之内打几次仗,却无法取得一点点功绩,而是受挫败逃,难以自救。这即叫作智者勇者都已困窘不堪了。百姓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怨声载道,民心无所归倚。据我所料,这种形势如果没有天下各国的圣贤出面,天下的祸乱就必定无法平息。目前楚、汉二王的命运就牵系在您的手中,您为汉王效力,汉国就会获胜;您为楚王助威,楚国就会取胜。若您真肯听从我的计策,那就不如让楚、汉都不受损害,并存下去,您与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这种形势一构成,便没有谁敢先行举手投足了。再凭着您的圣德贤才和拥兵众多,占据强大的齐国,迫令赵、燕两国顺从,出击刘、项兵力薄弱的地区以牵制住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意愿,向西去制止楚、汉纷争,为百姓请求解除疾苦、保全生命。这样,天下的人即会闻风响应您,哪还有谁胆敢不听从号令!然后您就分割大国,削弱强国以封立诸侯。诸侯已被扶立起来,天下的人便将顺从,并把功德归给齐国。您随即盘据齐国原有的领地,控制住胶河、泗水流域,同时恭敬谦逊地对待各诸侯国,天下的各国君王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表示归顺了。我听说‘上天的赐与如不接受,反而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来如不行动,反而会遭受贻误良机的灾祸’。因此,望您能对这件事仔细斟酌!”韩信说:“汉王对我非常优待,我怎么能因贪图私利而忘恩负义啊!”蒯彻道:“当初常山王张耳和成安君陈馀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彼此就结成了生死之交。待后来为张、陈泽的事发生争执构怨颇深时,常山王终于在水南面杀掉了成崐安君,使成安君落了个头脚分家的结局。这二人相互交往时,感情是天下最深厚的,但最终却彼此捕杀对方,这是为什么呢?是由于祸患从无止境的欲望中产生,而这欲望使得人心难以预料啊。现在您想要凭忠诚和信义与汉王交往,但你们两人的友好关系肯定不会比常山王、成安君二人的友情牢固,而且你们之间所涉及的事情又多比张、陈泽类的事件大,故此我认为您坚信汉王绝不会危害您,也是大错特错的了!大夫文种保住了濒临灭亡的越国,使勾践称霸于诸侯国,但他自己功成名就却身遭杀害,犹如野兽捕尽,猎狗即被煮杀一样。从结交朋友的角度说,您与汉王的交情不如张耳和陈馀的交情深;从忠诚信义的角度说,您对汉王的忠信又比不过文种对勾践的忠信。这两点已经足够供您观察反思的了,望您能深深地考虑。况且我听说,‘勇敢和谋略过人,令君主为之震动的人,自身即遇危险;功勋卓著,雄冠天下的人,即无法给与封赏’。如今您拥有震撼君主的威势,挟持无法封赏的伟绩,归依楚国,楚国人不会信任您;归附汉国,汉国人将因您而震惊恐惧。那么您带着这样的威势和功绩,想要到哪里去安身呢?”韩信推辞道:“您先别说了,我将考虑一下这件事。”过了几天,蒯彻又劝韩信说:“善于听取意见,就能够预见到事物发生的征兆;善于谋划思索,就能够把握住事情成败的关键。不善于听取意见、思考问题而能长久地维持安全的人,天下少有!所以为人明智坚定,决择事情就会果断;为人犹疑多虑,处理事情时就会招来危害。一味在极其微小的枝节末梢问题上精打细算,遗漏掉那些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智慧足以预知事情应该如何去做,作出了决定却又不敢去执行,就会为一切事情埋下祸根。功业难得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难以把握却容易贻误。时机啊时机,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但是韩信仍然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且又自认为功劳多,汉王终究不会夺走自己手中的齐国,于是就谢绝了蒯彻。蒯彻随即离去,假装疯狂做了巫师。

  [8]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8]秋季,七月,汉王立黥布为淮南王。

  [9]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9]八月,北方的貉族人和燕人派勇猛的骑兵前来协助汉军。

  [10]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10]汉王下令:凡军士在战争中不幸死亡的,官吏要为他们用衣被棺木殓尸,并转送回死者家中。此令一施行,四面八方的人都心甘情愿地来归附汉王了。

  [11]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昌,苛从弟也。

  [11]这一年,汉王任命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周昌是周苛的堂弟。

  [12]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12]项羽自己明白楚军颇为缺乏援助力量,而且军粮已经全部吃完,韩信又在进兵攻打楚军,为此十分忧虑。汉王这时派侯公前来劝说项羽,请求接汉王的父亲太公回去。项羽于是就同汉王定下条约:二人平分天下,以战国时魏惠王所开的名为“鸿沟”的运河为界,鸿沟以西划归汉王,鸿沟以东划归楚王。九月,楚军将太公、汉王王后吕雉送归汉王,项羽随即领兵解阵而东行归去。汉王于是也想西行回国,张良、陈平便劝他道:“汉国已经得到了大半个天下,诸侯又都来归附,楚军却兵疲粮尽,这正是上天让我们灭亡楚国的大好时机啊。如今放走楚军而不去追击,这即叫作‘饲养猛虎给自己留下后患’呀。”汉王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资治通鉴第十一卷(回目录)

汉纪三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己亥、前202)

  汉纪三 汉高帝五年(己亥,公元前202年)

  [1]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柰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韩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1]冬季,十月,汉王刘邦追击项羽到达固陵,与齐王韩信、魏国的相国彭越约定日期合击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来,楚军攻打汉军,大败了汉军。汉王于是重又坚固营垒加强防守,并对张良说:“诸侯不遵守信约,怎么办啊?”张良答道:“楚军即将被打败,而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得确定的领地,因此他们不应约前来会合,原来是应当的。君王您如果能与他们一起共分天下,就可以立即把他们召来。齐王韩信的封立,并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当初您为了魏豹的缘故,封彭越为魏国相国。而今魏豹已死,彭越也想自己称王,但您却不早作决定。现在,您可以把从睢阳以北到城的地区都封给彭越,把从陈县以东到沿海地区的区域划给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他的意思也是想要重新得到自己故乡的土地。您如果能拿出以上地区许给他们两人,让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那么楚国就很容易攻破了。”汉王听从了这一建议。于是韩信、彭越都率军前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一月,刘邦的堂兄刘贾南渡淮河,包围了寿春,派人去诱降楚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即反叛楚国,用舒地的兵力屠灭了六地,并调发九江的部队迎接黥布,一同去屠灭了城父,接着便随同刘贾等人一齐会合。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十二月,项羽到了垓下,兵少粮尽,与汉军交战未能取胜,便退入营垒固守。这时汉军和诸侯的军队将项羽的军营重重包围了起来。项羽在晚上听到汉军四面都唱起楚歌,就大惊道:“汉军已经全部得到楚国的土地了吗?是什么原因楚人这么多呀!”便连夜起身,在帐中饮酒,慷慨悲歌,泪下数行,侍从人员见状也都纷纷哭泣,全不忍心抬头观看。项羽于是骑上他的名叫骓的骏马,部下的壮士骑马相随的有八百多人,当夜即突围往南奔驰。天大亮时,汉军才发觉,便命令骑将灌婴率五千名骑士追赶。项羽渡过淮河,相随的骑兵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到达阴陵后,项羽一行人迷了路,就向一个农夫问路,农夫骗他说“往左”。但是项羽等往左走,却陷进了大沼泽地中。汉军因此便追上了他们。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嗔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项羽于是又领兵向东奔走,到达东城,相随的只有二十八个骑兵了。而这时汉军骑兵追逐前来的有好几千人。项羽自己料想是不能脱身了,便对他的骑崐兵们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次战斗,不曾失败过,这才霸有了天下。但是今天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啊,并不是我用兵有什么过错!今天定要一决生死,愿为你们痛快地打一仗,一定突破重围,斩杀敌将、砍倒汉旗,接连三次取胜,让你们知道是天要亡我,而不是我用兵的过错。”随即把他的人马分为四队,向四个方向冲杀。但汉军已将他们重重包围。项羽便对他的骑兵们说:“看我为你们斩杀他一员将领!”就命令骑士们从四面奔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处会合。接着项羽便大声呼喝着策马飞奔而下,汉军随即都溃败散乱,项羽就斩杀了一员汉将。这时,郎中骑杨喜追击项羽,项羽瞪着双眼厉声呵叱他,杨喜人马都受到惊吓,退避了好几里地。项羽便与他的骑兵们分三处相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羽究竟在哪里,于是分兵三路,重又把他们包围了起来。项羽随即奔驰冲杀,又斩杀了汉军的一名都尉,杀掉了汉军百十来人,重新聚拢了他的骑兵,至此不过仅损失了两名骑士罢了。项羽就对他的骑兵们说:“怎么样啊?”骑兵们都敬服地说:“正像大王您所说的一样!”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这时项羽就想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停泊在岸边等着他,并对项羽说:“江东虽然狭小,土地方圆千里,民众几十万人,却也足够用以称王的了。望大王您火速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到来,无船渡江。”项羽笑着说:“上天要灭亡我,我还要渡江做什么呀!况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而今没有一个人归还,纵使江东父老怜爱我,仍然以我为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啊!即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就不感到心中有愧吗!”于是就把自己所骑的骏马骓送给了亭长,命令他的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汉军交战。仅项羽一人就杀死了汉军几百人,项羽自己也身受十多处伤。这时项羽回头看见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就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背过脸,指给中郎骑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羽便说道:“我听说汉王悬赏千金买我的头颅,分给万户的封地,我就留给你一些恩德吧!”即自刎而死。王翳随即取下项羽的头颅。其余的骑兵便相互践踏着争抢项羽的躯体,互为残杀的有几十个人。到了最后,杨喜、吕马童和郎中吕胜、杨武各夺得项羽的一部分肢体。五个人把项羽的肢体会合拼凑到一起,都对得上,因此便分割原来悬赏的万户封地,将五人都封为列侯。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楚地全部平定了,唯独鲁县仍不投降。汉王刘邦率领天下的兵马,打算屠灭它。大军抵达城下,仍然能听到城中礼乐弦诵的声音,由于鲁县是信守礼义的故国,为自己的君主尽忠守节,汉军便拿出项羽的头颅给鲁县的父老看,鲁县这才投降。汉王用葬鲁公的礼仪把项羽葬在城,并亲自为项羽发丧举哀,哭了一阵后离去。对项羽的家族亲属都不加杀害,还把项伯等四人都封为列侯,赐他们姓刘,将过去被掳掠到楚国来的百姓们仍归他们统治。

  太史公曰:羽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太史公司马迁曰:项羽起于田野民间,才三年就率领着齐、赵、韩、魏、崐燕五诸侯国的军队灭亡了秦朝,分割天下而封授王侯,政令全由项羽发布,他的王位虽然未获终结,却也是近古以来所不曾有过的了!待到项羽背弃关中而怀恋楚国故土,放逐义帝而自立为王,这时怨恨诸侯王们背叛自己,可就很难说得通了!还自我夸耀战功,一味逞个人小聪明而不效法古人,认为霸王的功业,就是要用武力征伐来经营治理天下。结果只五年的时间,终于失掉了自己的国家,自身死在东城,却还不觉悟、不责备自己,反倒借口“上天要灭亡我,而并非我用兵的过错”,这难道不是荒谬之极吗!

  扬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憝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楚王兵败垓下,将要死的时候说道:‘是上天亡我!’可以相信这种说法吗?”回答说:“汉王刘邦尽量发挥、利用众人的计谋,这些计谋调动了众人的力量。楚王项羽憎恶采用众人的计谋,只发挥个人的作用。而善于发挥、利用众人智谋和力量的人就能取得胜利,只凭一己的智谋和力量的人就必定失败,这与上天有什么关系啊!”

  [2]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2]汉王回军到达定陶县,奔入齐王韩信的营垒,接管了他的部队。

  [3]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3]临江王共尉仍不归降,汉王便派卢绾、刘贾攻打并俘获了他。

  [4]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4]春季,正月,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统辖淮河以北地区,都城设在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统辖魏国故地,都城设在定陶。

  [5]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5]汉王下令说:“军队得不到休整已经八年了,万民饱受战乱之苦。现在夺取天下的大事已经完成,赦免天下判斩刑以下的所有罪犯。”

  [6]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水之阳。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

  [6]诸侯王一致上疏,请求推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初三),汉王便在水北面登上帝位。改称王后为皇后,王太子为皇太子;追尊先母为昭灵夫人。

  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芮为长沙王。”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颁布诏书说:“原衡山王吴芮,率领百粤部族之兵,协助诸侯军,诛灭残暴的秦王朝,建有大功,诸侯立他为王,但项羽却侵夺了他的封地,称他作番君。现在改封吴芮为长沙王。”又说:“原粤王无诸,世代供奉粤国的祖宗。秦王朝侵夺了他的土地,使粤国的社稷不能再享受祭祀。诸侯征伐秦朝,无诸亲自率领闽中的军队相协助,攻灭了秦王朝,项羽却将他废黜不予封立。现在封无诸为闽粤王,统辖闽中一带。”

  [7]帝西都洛阳。

  [7]高帝刘邦向西建都洛阳。

  [8]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8]夏季,五月,士兵们都复员回家。

  [9]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9]高帝刘邦颁布诏书:“百姓中以前有的人相聚安守在深山大泽中躲避战乱,未登记入户籍中。如今天下已经平定,诏令这些百姓各自返回他们的所在县,恢复他们过去的爵位和田地住宅;官吏应依据法律义理进行教诲,处理纠纷,不得鞭笞侮辱军中官兵;凡爵位至七大夫以上的,都让他们享用封地民户的赋税收入,非七大夫爵位及其以下的,都免除其个人及一户之内的赋税徭投,不予征收。”

[10]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10]高帝刘邦在洛阳南宫举行酒宴,高帝说道:“各位列侯、各位将军,不要对朕隐瞒,都来说说这个道理: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之所以失掉天下的原因又是什么呀?”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派人攻城掠地,攻取了城邑、土地就分封给他,与大家同享利益;项羽却不是这样,他对有功的人嫉恨,对贤能的人猜疑,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高帝说:“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谈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持运粮道路畅通无阻,我不如萧何;统率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克,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人中英杰,而我能够任用他们,这就是我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虽然有一个范增,却不能信任使用他,这便是项羽所以被我捕捉打败的原因了。”群臣都心悦诚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韩信到了楚地,召见曾经分给自己饭吃的那位漂洗丝绵的老妇,赐给她一千金。又召见曾经羞辱自己、叫自己从胯下爬过去的那个人,任命他为楚国的中尉;并告诉将相们说:“这是位壮士啊。当他侮辱我时,我难道就不能杀了他吗?只是杀他没有名义,所以忍了下来,才达到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11]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乃使使赦横罪,召之。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11]彭越已受汉封梁王,田横怕被杀掉,与他的部下五百多人进入大海,居住在岛上。高帝刘邦认为田横兄弟几人本来曾平定了齐地,齐地贤能的人大都归附了他,今流亡在海岛中,如不加以招抚,以后恐怕会作乱。于是就派使者去赦免田横的罪过,召他前来。田横推辞说:“我曾煮杀了陛下的使臣郦食其,现在听说他的弟弟郦商是汉的将领,我很害怕,不敢奉诏前往,只请求做个平民百姓,留守在海岛中。”使者回报,高帝便诏令卫尉郦商说:“齐王田横即将到来,有敢动一动他的随从人马的人,即诛灭家族!”随即再派使者拿着符节把高帝诏令郦商的情况对田横一一讲明,并说道:“田横若能前来,高可以封王,低也是个侯哇。如果不来,便要发兵加以诛除了。”

  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因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帝闻之,大惊。以横客皆贤,余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田横便和他的两个宾客乘坐驿站的传车去到洛阳。离洛阳还有三十里,到达尸乡驿站。田横向使者道歉说:“为人臣子的人觐见天子时,应当沐浴。”随即住下来,对他的宾客说:“我起初与汉王一道面朝南称王,而今汉王做了天子,我却是作为败亡的臣虏,面北称臣伺候他,这耻辱本来已非常大了。何况我还煮死了人家的兄长,又同被煮人的弟弟并肩侍奉他们的君主呢。即便这位弟弟畏惧天子的诏令不敢动我,我难道内心就不感到惭愧吗?!况且陛下想要见我的原因,不过是想看一看我的容貌罢了。现在斩下我的头颅,奔驰三十里地送去,神态容貌还不会变坏,仍然可以看的。”于是就用刀割自己的脖子崐,并让宾客捧着他的头颅,随同使者疾驰洛阳奏报。高帝说:“唉呀!从平民百姓起家,兄弟三人相继为王,这难道不是很贤能的吗!”为田横流下了眼泪。接着授给田横的两个宾客都尉的官职,调拨士兵二千人,按葬侯王的礼仪安葬了田横。下葬以后,那两位宾客在田横的坟墓旁挖了个坑,都自刎而死,倒进坑里陪葬田横。高帝听说了这件事,大为震惊,认为田横的宾客都很贤能,余下的五百人还在海岛上,便派使者去招抚他们。使者抵达海岛,这五百人听说田横已死,也都自杀了。

  [12]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乃髡钳为奴,自卖于鲁朱家。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滕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待间,言于上,如朱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

  [12]当初,楚地人季布是项羽手下的将领,曾多次窘困羞辱汉王。项羽灭亡后,高帝刘邦悬赏千金捉拿季布,下令说有敢收留窝藏季布的,罪连三族。季布于是剃去头发,用铁箍卡住脖子当奴隶,把自己卖给鲁地的大侠朱家。朱家心里明白这个人是季布,就将他买下安置在田庄中。朱家随即到洛阳去进见滕公夏侯婴,劝他道:“季布有什么罪啊!臣僚各为他的君主效力,这是常理。项羽的臣下难道可以全都杀掉吗?如今皇上刚刚取得天下,便借私人的怨恨去寻捕一个人,怎么这样来显露自己胸襟的狭窄呀!况且根据季布的贤能,朝廷悬赏寻捕他如此急迫,这是逼他不向北投奔胡人,便往南投靠百越部族啊!忌恨壮士而以此资助敌国,这是伍子胥所以要掘墓鞭打楚平王尸体的缘由呀。您为什么不从容地向皇上说说这些道理呢?”滕公于是就待有机会时,按照朱家的意思向高帝进言,高帝便赦免了季布,并召见他,授任他为郎中。朱家从此也就不再见季布。

  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丁公引兵而还。及项王灭,丁公谒见。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季布的舅父丁公,也是项羽手下的将领,曾经在彭城西面追困过高帝刘邦。短兵相接,高帝感觉事态危急,便回头对丁公说:“两个好汉难道要相互为难困斗吗!”丁公于是领兵撤还。等到项羽灭亡,丁公来谒见高帝。高帝随即把丁公拉到军营中示众,说道:“丁公身为项王的臣子却不忠诚,是使项王失掉天下的人啊!”就把他杀了,并说:“让后世为人臣子的人不要效法丁公!”

  臣光曰:高祖起丰、沛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臣司马光曰:汉高祖刘邦从丰、沛起事以来,网罗强横有势力的人,招纳逃亡反叛的人,也已经是相当多的了。待到登上帝位,唯独丁公因为不忠诚而遭受杀戮,这是为什么啊?是由于进取与守成,形势不同的缘故呀。当群雄并起争相取胜的时候,百姓没有确定的君主,谁来投奔就接受谁,本来就该如此。待到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臣服时,如果不明确礼义以显示给人,致使身为臣子的人,人人怀有二心以图求取厚利,那么国家还能长治久安吗!因此汉高祖据大义作出决断,使天下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身为臣子却不忠诚的人没有自己可以藏身的地方,怀揣个人目的布施恩惠给人的人,尽管他甚至于救过自己的命,依照礼义仍不予宽容。似此杀一人而使千万人畏惧,考虑事情难道不是既深刻又远广吗!汉高帝的子孙享有上天赐予的禄位四百多年,应当的啊!

  [13]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挽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崐。”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13]故齐国人娄敬去防守陇西,经过洛阳,解下绑在车前牵引的横木,穿着羊皮袄,通过齐人虞将军求见高帝刘邦。虞将军想要给他穿华丽鲜亮的衣服,娄敬说:“我若穿的是丝绸,就身着丝绸去谒见;若穿的是粗毛麻布,就身着粗毛麻布去谒见,终究不敢冒昧地更换衣服。”这时虞将军便进去向高帝报告。高帝即召见娄敬,并询问他。娄敬说:“陛下定都洛阳,难道是想与周王朝一比隆盛威势吗?”高帝道:“是啊。”娄敬说:“陛下夺取天下的途径与周朝不同。周朝的祖先,从后稷被唐尧封在邰地起,积累德政善行十多代,以至于到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时期,诸侯自行归附,终于灭掉殷商作了天子。到了周成王登位,周公辅佐他,才营建洛邑,因为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各地诸侯前往交纳土贡和赋税,所走的道路里程相等。君主有德行就容易靠此统治天下,没有德行就容易由此而亡国。所以周王朝强盛的时候,天下和睦,诸侯、四方外族没有不臣服,奉上他们的贡赋的。待到周王朝衰弱时,天下没有谁前来朝贡,周王朝也已无法驾驭制约了。这不仅是由于它的德行微薄,而且是由于形势衰弱了的缘故。如今陛下从丰、沛起兵抗秦,席卷蜀郡、汉中郡,平定秦地雍、塞、翟三国,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作战,经过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使天下百姓肝脑涂地惨遭杀戮,老老少少的尸骨暴露在荒野之中,数都数不过来,哭泣的悲声还未断绝,伤残的人员还不能行走,就想与周成王、康王时代的隆盛威势相比美,我私下里认为这是很不相称的。况且秦地依靠华山濒临黄河,四面都有险要关隘为屏障,如果突然有紧急情况发生,百万军队可以立即就调动停当。依靠秦地原有的基础,凭借那里富饶肥沃的土地,这即是所谓的天然府库的优势啊。陛下入函谷关在那里建都,崤山以东地区就算是乱了,秦国的旧地也仍然可以完整地据有。同别人争斗,不卡住他的咽喉,从后背拍击他,是不能大获全胜的。现在陛下如果能占据秦国的故地,这也即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且又攻击它的后背了。”高帝询问群臣。群臣都是崤山以东地区的人,便抢着发言:“周朝统治了几百年,而秦朝经历两代就灭亡了。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面向伊、洛二河,它的坚固也是足可依赖的了。”高帝又问张良。张良说:“洛阳虽然有这样稳固的地势,但它的中心地区狭小,方圆不过几百里,田地贫瘠,四面受敌,因此这里不是用武之地。而关中地区东有崤山、函谷关,西有陇山、蜀地的岷山,沃野千里,南有巴、蜀的富饶资源,北有胡地草场畜牧的地利。倚仗三面险要的地形防守,只用东方一面来控制诸侯。倘若诸侯安定,即可通过黄河、渭河水路转运天下的粮食,西上供给京都;如若诸侯发生变故,也可顺流而下,足够用以转运物资。这就是所谓的坚固的城墙千里之长,富庶的天然府库之国啊。娄敬的建议是对的。”高帝当天就起驾动身向西进发,定都长安,并授任娄敬为郎中,崐称为奉春君,赐姓刘。

  [14]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14]张良向来多病,随从高帝进入函谷关,就静居行气,不吃粮食,闭门不出,说道:“我家的人世代做韩国的宰相,及至韩国灭亡,我不吝惜万金资财,为韩国向强大的秦王朝报仇,使天下震动。如今凭借三寸之舌成为皇帝的军师,被封为万户侯,这已是一个平民所能享有的最高待遇了,对我来说足够啦。我只望抛开人间俗事,将追随仙人赤松子去云游罢了。”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阴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臣司马光曰:大凡有生就有死,犹如黑夜过后是白天一样的必然。自古至今,原本就没有超越自然而独立存在的事物。按张良的明辨是非通晓事理而论,他是完全知道神仙不过是些虚幻奇异的东西罢了。但他却要随同赤松子远游,他的聪明智慧是可以知道的了。功勋和名位之间,正是为人臣子的人所难于长久立足之处。即如高帝刘邦所称道的,不过只三个才能出众的人罢了。但是淮阴侯韩信被诛除,相国萧何被拘禁到狱中,这不就是由于功名已达到巅峰却还不止步的缘故吗!所以张良借与神仙交游相推脱,遗弃人间凡事,视功名如同身外之物,把荣誉利禄抛在脑后,所谓“明哲保身”者,张良即是个榜样。

  [15]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15]六月,壬辰(初三),高帝大赦天下。

  [16]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

  [16]秋季,七月,燕王臧荼反叛,高帝亲自率军征讨臧荼。

  [17]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17]赵景王张耳、长沙王吴芮都去世了。

  [18]九月,虏臧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绾家与上同里,绾生又与上同日;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18]九月,高帝俘获了臧荼。壬子(二十六日),封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卢绾家与高帝是同乡,卢绾又与高帝同一天出生,高帝宠幸卢绾,群臣没有敢埋怨的,因此就特立卢绾为王。

  [19]项王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19]项羽过去的将领利几反叛,高帝又亲自带兵击败了他。

  [20]后九月,治长乐宫。

  [20]闰九月,高帝改修长乐宫。

  [21]项王将钟离味,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21]项羽手下的将领钟离昧,向来跟楚王韩信友好。项羽死后,他就逃出来归附了韩信。汉王刘邦很怨恨钟离昧,听说他在楚国,就诏令楚王逮捕他。这时韩信刚到他的封国,巡视所辖县邑,出入都有成队军队护卫。

六年(庚子、前201)

  六年(庚子,公元前201年)

  [1]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上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1]冬季,十月,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谋反。高帝便征求将领们的意见,大家都说:“赶快发兵,把这小子活埋罢了!”高帝默然不语。接着又询问崐陈平,陈平道:“有人上书告韩信谋反,这事情韩信知道吗?”高帝说:“不知道。”陈平说:“陛下的精锐部队与楚王的相比谁更厉害呢?”高帝道:“超不过他的。”陈平说:“陛下的将领们,用兵之才有能比过韩信的吗?”高帝道:“没有赶得上他的。”陈平说:“现在军队不如楚国的精锐,将领又比不上韩信,却要举兵攻打他,这是促使他起兵反抗呀。我私下里为陛下感到危险!”高帝说:“那该怎么办呢?”陈平说:“古时候天子有时巡视诸侯镇守的地方,会见诸侯。陛下只管出来视察,假装巡游云梦,在陈地会见诸侯。而陈地在楚国的西部边界,韩信听说天子怀着友好会见诸侯的心意出游,必定是全国安稳无事,便会到郊外迎接谒见陛下。拜见时陛下就趁机捉拄他,这不过是一个力士即能办到的事罢了。”高帝认为说得不错,便派出使者去通告诸侯到陈地聚会,说:“我将南游云梦”。高帝随即起程南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免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楚王韩信闻听这个消息后,自己颇为疑心害怕,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有人劝韩信说:“杀了钟离昧去谒见皇上,皇上必定欢喜,如此就不会有什么祸患了。”韩信听从了他的建议。十二月,高帝在陈地会见诸侯,韩信提着钟离昧的头颅拜见高帝。高帝即命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装载到随皇帝车驾出行的副车上。韩信说:“果然如同人们所说:‘狡猾的兔子死了,奔跑的猎狗就遭煮杀;高飞的鸟儿没了,优良的弓箭就被收藏;敌对的国家攻破了,谋臣就要灭亡。’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我本来就应当被煮杀了!”高帝说:“有人告发你谋反。”随即用镣铐枷锁锁住韩信而归,接着大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田肯前来向高帝祝贺说:“陛下拿住了韩信;又在关中建都。秦地是形势险要能够制胜的地方,以河为襟带山为屏障,地势便利,从这里向诸侯用兵,就好像在高屋脊上倾倒瓶中的水那样居高临下而势不可挡了。若说齐地,东有琅邪、即墨的富饶物产,南有泰山的峭峻坚固,西有浊河的险阻制约,北有渤海的渔盐利益,土地方圆二千里,拥有兵力百万,可以算作是东方的秦国了,因而不是陛下嫡亲的子弟,就没有可以去统治齐地的。”高帝说:“对啊!”随即便赏给田肯五百斤黄金。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高帝归还,到了洛阳,就赦免了韩信,封他为淮阴侯。韩信知道汉王刘邦害怕并厌恶他的才能,于是就多次声称有病,不参加朝见和随侍出行。平日在家总是闷闷不乐,为与绛侯周勃、将军灌婴这样的人处于同等地位感到羞耻。韩信曾去拜访将军樊哙。樊哙用跪拜的礼节送迎,口称臣子,说道:“大王竟肯光临我这里!”韩信出门后,讪笑着说:“我活着竟然要和樊哙等人为伍了!”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高帝曾与韩信谈闲,议论将领们能带多少兵。高帝问道:“像我这个样能率领多少兵呀?”韩信说:“陛下不过能带十万兵。”高帝说:“对您来说怎样呢?”韩信道:“我是越多越好啊。”高帝笑着说:“越多越好,为什么却被我捉住了呀?”韩信说:“陛下虽不能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所以被陛下逮住的原因了。何况陛下的才能,是人们所说的‘此为上天赐予的,而不是人力能够取得的’啊。”

  [2]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萧何封侯,所食邑独多。功臣皆曰:崐“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诸君知猎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帝使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封陈平为户牖侯,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

  [2]甲申(初九),高帝开始用把表示凭证的符信剖分成两半,朝廷与功臣各执一半为证的办法来分封各功臣为彻侯。萧何封为侯,所享用的食邑户数最多。功臣们都说:“我们身披坚硬铠甲手持锐利兵器,多的身经百余战,少的也交锋了几十回合。如今萧何不曾有过汗马功劳,只是操持文墨发发议论,封赏却倒在我们之上,这是为什么啊?”高帝说:“你们知道打猎是怎么回事吗?打猎,追杀野兽兔子的是猎狗,而放开系狗绳指示野兽所在地方的是人。现在你们只不过是能捕捉到奔逃的野兽罢了,功劳就如猎狗一样;至于萧何,却是放开系狗绳指示猎取的目标,功劳和猎人相同啊。”群臣于是都不敢说三道四的了。张良身为谋臣,也没有什么战功,高帝让他自己选择齐地三万户作为封地。张良说:“当初,我在下邳起兵,与陛下在留地相会,这是上天把我授给陛下。此后陛下采用我的计策,幸好有时能获得成功。我希望封得留地就足够了,不敢承受三万户的封地。”高帝于是便封张良为留侯。封陈平为户牖侯。陈平推辞说:“我没有那么多功劳哇。”高帝道:“我采纳您的计谋,克敌制胜,这不是功劳又是什么呀?”陈平说:“如果没有魏无知的举荐,我哪里能够进见啊?”高帝道:“像您这样,可以说是不忘本了!”随即又赏赐了魏无知。

  [3]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3]高帝由于天下刚刚平定,自己的儿子年幼,兄弟又少,便以秦王朝孤立而导致灭亡的教训为鉴戒,想要大肆分封同姓族人,借此镇抚天下。春季,正月,丙午(疑误),高帝把楚王韩信的封地分为两个王国,将淮河以东五十三个县封给堂兄将军刘贾做荆王,将薛郡、东海、彭城等地三十六个县封给弟弟文信君刘交为楚王。壬子(二十七日),把云中、雁门、代郡等地五十三个县封给哥哥宜信侯刘喜做代王,把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等地七十三个县封给自己平民时与同居的妇人所生的儿子刘肥当齐王,百姓中能讲齐国话的人都分给了齐国。

  [4]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

  [4]高帝由于韩王信颇具雄才武略,所辖地区北面紧靠巩、洛阳,南面迫近宛、叶,东边有淮阳,都是天下可以驻扎重兵之处,令人放心不下的缘故,划出太原郡的三十一个县为韩国,调迁韩王信去管辖太原以北的新地区,防备抵御胡人,建都晋阳。韩王信上书说:“韩国北靠边界,匈奴人屡次进来骚扰,都城晋阳离边塞遥远,请求改把马邑作为国都。”高帝允准。

  [5]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柰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崐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5]高帝已经封赏了大功臣二十多人,其余的人日夜争功,一时决定不下来,便没能给予封赏。高帝在洛阳南宫,从天桥上望见将领们往往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地同坐在沙地中谈论着什么。高帝说:“这是在说些什么呀?”留侯张良道:“陛下不知道吗?这是在图谋造反啊!”高帝说:“天下新近刚刚安定下来,为了什么缘故又要谋反呢?”留侯说:“陛下由平民百姓起家,依靠这班人夺取了天下。如今陛下做了天子,所封赏的都是自己亲近喜爱的老友,所诛杀的都是自己生平仇视怨恨的人。现在军吏们计算功劳,认为即使把天下的土地都划作封国也不够全部封赏的了,于是这帮人就害怕陛下对他们不能全部封赏,又恐怕因往常的过失而被猜疑以至于遭到诛杀,所以就相互聚集到一起图谋造反了。”高帝于是担忧地说:“这该怎么办呀?”留侯道:“皇上平素最憎恶、且群臣又都知道的人,是谁啊?”高帝说:“雍齿与我有旧怨,他曾经多次困辱我。我想杀掉他,但由于他功劳很多,所以不忍心下手。”留侯说:“那么现在就赶快先封赏雍齿,这样一来,群臣也就人人都对自己的能受封赏坚信不疑了。”高帝这时便置备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并急速催促丞相、御史论定功劳进行封赏。群臣结束饮宴后,都欢喜异常,说道:“雍齿尚且封为侯,我们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可担优的啦!”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臣司马光曰:张良作为高帝的谋臣,被当做为心腹亲信,应该是知无不言,哪有已听说诸侯将要谋反,却一定要等到高帝眼见有人成双成对地议论,然后才述说这件事的道理啊!这是由于高帝刚刚得到天下,屡次依据自己的爱憎来诛杀封赏,有时候就会有损于公平,群臣因此往往怀有抱怨和感到自己有危险的心理。所以张良借着这件事进送忠言,以改变转移高帝的心思,使在上者无偏袒私情的过失,在下者无猜疑恐惧的念头,国家无忧患,利益延及后世。像张良这样,可以说是善于劝谏的了。

  [6]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千秋所食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户。

  [6]列侯全都已受封,高帝就命令议定获第一级功的十八个人的位次。群臣都说:“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处创伤,攻城掠地,立功最多,应当排在第一位。”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言说:“群臣们的议论都错了。曹参虽然有野战夺地的功劳,却不过只是战场上一时间的事情罢了。陛下与楚军相持五年,军队丧失,部众逃亡,自己只身轻装逃脱就有好几次。当时萧何经常从关中派遣兵员补充汉军的缺额,这些都不是陛下发命令叫他干的,而关中好几万士兵开赴前线时恰好遇到陛下将少兵尽的危急时刻,这也有过好多次了。再说到军中无现成粮食,萧何从关中水陆运送,军粮供给从不缺乏。陛下尽管多次丢掉崤山以东的地盘,萧何却总能保全关中地区等待陛下随时归来。这些都是万世不朽的功勋啊。如今即便没有成百个曹参这样的人,对汉室又有什么损缺呢;汉室得到他们,未必就能靠着他们得以保全。怎么能将一时的功劳盖过万世的功勋呀!萧何应居第一位,曹参第二。”高帝说:“对啊!”随即便特许萧何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朝见皇帝时不必行小步快走表示恭敬的常礼。高帝说:“我听说‘举荐贤能的人要受到上等的封赏’。萧何的功劳虽然卓著,是得到鄂君的申辩才更加明确的。”因此就根据鄂千秋原来所受的封地,加封他为安平侯。这一天,全部封赏萧何父子兄弟十多人,都得到了食邑。又加封给萧何两千户。

[7]上归栎阳。

  [7]高帝返归栎阳。

  [8]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8]夏季,五月,丙午(二十三日),高帝尊称父亲太公为太上皇。

  [9]初,匈奴畏秦,北徙十余年。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

  [9]当初,匈奴畏惧秦朝,迁徙到北方十多年。待到秦朝灭亡,匈奴又逐渐往南渡过黄河。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匈奴单于头曼有太子叫冒顿。后来,头曼续有所宠爱的阏氏,又生了个小儿子,头曼便想把他立为太子。这时东胡部族强大,西域的月氏部族也很强盛。头曼于是派冒顿到月氏去当人质。不久,头曼加紧攻击月氏,月氏就想杀掉冒顿。冒顿即偷盗月氏人的好马骑上,逃回了匈奴。头曼由此认为冒顿强壮勇武,就让他统率万名骑兵。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可用;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便制作出响箭,训练部下骑射练习,使他们习惯于听从自己的号令。下令说:“看到我的响箭射出后不一齐发射的人,斩首!”冒顿随即用响箭自射他的好马,接着又射他的爱妻,左右的人凡有不敢跟着发射的,都被斩杀了。最后冒顿又拿响箭射头曼单于的好马,左右的骑兵也都跟着放箭射单于的马。由此冒顿知道这些兵士可以使用了,便在随同头曼出猎时,用响箭射头曼,他的部众即跟着响箭同射单于。最终杀死了头曼,并把他的后母和弟弟以及大臣中不听从调遣的人全部诛杀。冒顿自立为单于。

  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与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冒顿遂灭东胡。

  东胡听说冒顿弑父自立,便派出使者去告诉冒顿说:“想要得到头曼在位时拥有的千里马。”冒顿询问群臣,群臣都说:“那是匈奴的一匹宝马,不能给人!”冒顿道:“怎么能与人家为友好邻国却还要吝惜区区一匹马呀!”随即把这匹马送给了东胡。过了不久,东胡又派使者来对冒顿说:“想要得到单于的一位阏氏。”冒顿再询问左右近侍,侍臣都愤怒地说:“东胡这般无礼,竟然索求阏氏!请发兵攻打它!”冒顿道:“和人家是邻国,怎么能舍不得一个女子呢!”就选取自己所宠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东胡王于是越来越骄横放纵。东胡与匈奴之间,有被丢弃的土地无人居住,方圆一千多里,双方各居其一边,设立屯戍守望的哨所。东胡再次派使者对冒顿说:“这些无人居住的荒地,我想得到它。”冒顿依旧召问群臣,群臣中有的说:“这是块荒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也行。”冒顿这时却勃然大怒道:“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够给人呢!”即将那些说可以给予的臣子都杀了。冒顿接着一跃上马,下令说:“国中有晚出发的人,斩首!”随即领兵去袭击东胡。东胡起初非常轻视冒顿,不设防备,冒顿因此就灭掉了东胡。

  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复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威服诸国。

  冒顿获胜而归,又向西攻击赶跑了月氏,向南兼并了黄河以南的娄烦、白羊二王,随即侵掠燕、代地区,全部重新收复了当年被蒙恬夺走的匈奴旧地,崐并夺取了汉朝边关原河套以南诸要塞到朝那县、肤施县一带的大片土地。这个时候,汉军正与项羽相持,中原地区被战争拖累得疲惫不堪,因此冒顿得以强大起来,拥有操弓射箭的兵士三十多万,威势镇服各国。

  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秋季,匈奴兵在马邑将韩王信重重包围。韩王信多次派使者出使匈奴,谋求和解。汉朝发兵救援,但又猜疑韩王信频繁私派使者是对汉室怀有二心,就派人去指责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杀,便在九月,举马邑城投降了匈奴。匈奴冒顿随即乘势领兵向南越过句注山,进攻太原,抵达晋阳。

  [10]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

  [10]高帝全部除去秦朝烦琐的礼仪,力求礼仪规则简单易行,这时群臣们饮酒争功,喝得酩酊大醉,有的人就胡喊狂呼,拔剑乱砍殿柱,高帝渐渐对这种现象产生了反感。叔孙通于是劝高帝说:“那班儒生,很难和他们一道攻打天下,但可以与他们一起保守成业坐天下。我愿意去征召鲁地的众儒生,来同我的弟子一块儿制定臣子朝见君主的礼仪规则。”高帝说:“该不会挺烦难的吧?”叔孙通道:“五帝的乐制不一样,三王的礼制不相同。礼制,是根据时代、人情的变化对人们的言行所确定的节制规范。我想稍微采用一些古代礼制,与秦朝的仪法搀糅到一起制定出来。”高帝说:“可以试着做做,但要使这礼仪容易被人们了解,估计我所能做得到的,据此去制定它。”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习之。月余,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

  于是,叔孙通就奉命作为使者,去征召了鲁地的儒生三十多人。鲁地有两个儒生不肯前往,说道:“您所事奉的将近有十个君主了,都是依靠当面阿谀逢迎来赢得亲近、尊贵。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死亡的人尚未安葬,伤残的人还不能行动,又想要制礼作乐。而礼乐的产生,是积累德政上百年之后才能制作兴起的。我们不能忍心去做您所要做的事情。您去吧,不要玷污了我们!”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浅陋迂腐的儒生啊,不懂得时势的发展变化!”随即偕同他所征召的三十人西行入关,又邀请高帝身边有学术修养的近臣和自己的弟子,共一百多人,用绳索拦出演习场所,插立茅草表示出尊卑位次,在野外演习礼仪。经过一个多月后,叔孙通告诉高帝说:“可以试看了。”高帝于是就让他们举行礼仪演练,看完演练后说道:“我能够做这些。”就命令群臣们进行练习。

七年(辛丑、前200)

  七年(辛丑,公元前200年)

  [1]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欢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1]冬季,十月,长乐宫落成,诸侯、群臣都前来参加朝贺典礼。仪式是在天亮之前举行,谒者主持典礼,按次序将所有人员引导入大殿门,排列在东、西两方,侍卫官员有的在殿下台阶两旁站立,有的排列在廷中,都持握兵器,竖立旗帜。这时皇帝乘坐辇车出房,众官员举旗传呼警戒,引导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级的官员依次序朝拜皇帝,无不震恐肃敬。到典礼仪式完毕,又置备正式酒宴。众侍臣官员陪坐在殿上的,都俯伏垂首,按官位的高低次序起身给崐皇上敬酒祝福。斟酒连敬九次,谒者宣告“结束宴饮”。御史执行礼仪规则,凡遇不遵照仪式规则举手投足的人就将他领出去。由此从朝贺典礼和酒宴开始直到结束,没有出现敢大声喧哗、不合礼节的人。这时高帝便说:“我今天才知道身为皇帝的尊贵啊!”便授任叔孙通为太常,常赐黄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当初,秦王朝统一了天下,收集六国的全部礼仪,选择出其中尊崇君主、卑抑臣下的规则保留下来。待到叔孙通制定礼仪规则,稍微作了一些增减,大体上都是沿袭秦朝的旧制,从天子称号以下到大小官吏及宫室、官名,更改变动不多。记载此礼仪规章的文本,后来和律、令收录在一起,收藏在司法机关。由于法家对此又不再传授,所以百姓臣僚也就没有谈论它的了。

  臣光曰: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之仪而叹息;然所以不能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秕,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已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善乎扬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臣司马光曰:礼的功能太大了!把它用到个人身上,动与静就有了规范,所有的行为就会完备无缺;把它用到家事上,内与外就井然有别,九族之间就会和睦融洽;把它用到乡里,长幼之间就有了伦理,风俗教化就会美好清明;把它用到封国,君主与臣子就尊卑有序,政令统治就会成功稳定;把它用到天下,诸侯就归顺服从,法制纪律就会整肃严正。难道仅仅只是把它用在宴会仪式之上、门户庭院之间维持秩序的吗?!就高祖刘邦的明智通达说来,他可以聆听陆贾关于以文治巩固政权的进言而称赞极好,目睹叔孙通所定尊崇君主的礼仪而发声慨叹,但是他所以终究不能与夏、商、周三代圣明君王并列,就错在他不肯学习啊。在那个时候,如果能得到大儒来辅佐他,与大儒一道用礼制来治理天下,他的功勋业绩又怎么会在这一步便止住了呢!可惜啊,叔孙通的器度太小了!他只不过是窃取礼制中糠般微末无用的东西,借以依附时世、迎合风俗、求取宠幸罢了,这样便使先代君王所建立的礼制沦没而不振兴,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令人沉痛之极吗!因此扬雄对此指责说:“从前鲁地有大儒,史书中没有记载他们的名字。有人问:‘为什么说他们是大儒呀?’回答道:‘叔孙通打算制定君臣的礼仪,便到鲁地去征召儒生,请不来的有两个,堪称大儒。’有人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孔子应聘的足迹遍及诸侯国也是不对的了?’回答道:‘孔子周游列国,是为了要能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倘若放弃自己的立场来顺从迁就他人,那么即便是确定出了规矩、准绳,又怎么能够拿来应用呀!’”精彩啊,扬雄的评论!大儒,是不肯破坏自己原有的规矩、准绳去追求一时的功利的!

  [2]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2]高帝亲自领兵出征攻打韩王信,在铜县大败韩王信的军队,斩杀了他的部将王喜。韩王信逃往匈奴,他手下的将领白土县人曼丘臣、王黄等拥立赵王的后代赵利为王,重新收拢韩王信的散兵败卒,与韩王信及匈奴一起合谋攻击汉军。匈奴派左、右贤王统率一万多名骑兵,同王黄等驻扎在广武以南,到晋阳作战,汉军攻打他们,匈奴兵立即败逃,随后又聚集起来,汉军乘胜追击他们。这时恰好碰上天气酷寒,天下大雪,汉军士兵冻掉了手指的占十分之二三。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系敬广武。

  高帝驻居晋阳,听说冒顿单于驻居在代谷,便想要去攻打他,就派人去侦察匈奴。这时冒顿把他的精壮士兵、肥壮牛马都藏了起来,只让人看见老弱残兵和瘦小的牲畜。汉军派去的使者相继回来的有十批,都报告说匈奴可以攻打。高帝于是又派刘敬出使匈奴,尚未返回,汉军就全部出动兵力三十二万向北追击匈奴,越过了句注山。刘敬回来后报告说:“两国相攻,这本该炫耀显示自己的优势。但现在我到匈奴方面去,只看见瘦弱的牲畜和老弱的士兵,这必定是想要显露自己虚弱不堪,而埋伏奇兵以争取胜利。我认为匈奴不能攻打。”这时候,汉军业已出动,高帝大为恼火,骂刘敬说:“你这个齐国的混蛋伙,不过是靠着耍嘴皮子得到了一官半职,现在竟又来胡言乱语阻挠我的军队前进!”用刑具把刘敬拘禁到广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帝出围,欲驱;太仆滕公固徐行。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

  高帝先期抵达平城,军队尚未全部到来。冒顿便发出精兵四十万骑,把高帝围困在白登山达七天之久。汉军这时内外无法呼应救援,高帝于是就采用陈平的秘计,派使者暗中用重金贿赂冒顿的阏氏。阏氏随即便对冒顿说:“两个君主不应彼此困窘迫害。如今即使夺得了汉朝的土地,单于您也终究不能居住在那里。况且汉朝的君主也有神灵保护,望您明察!”冒顿与王黄、赵利约定好时间会师,但王黄、赵利的军队却迟迟不来,由此就怀疑他们与汉军有什么谋划,这才解开包围圈的一角。正好遇到天降大雾,汉军便派人在白登山与平城之间往来走动,匈奴人毫无察觉。陈平这时请求高帝命令士兵们用强弩搭上两支箭,箭朝外御敌,从解围的一角直冲出去。高帝脱出包围后,想要策马疾奔,太仆滕公夏侯婴却坚持慢慢地行走。到了平城时,汉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了,匈奴的骑兵便解围而去。汉军于是也收兵返回,命樊哙留下来平定代地。

  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高帝回到广武,赦免了刘敬,说道:“我不采用您的意见,因此被围困在平城。我已经把先前十多批使者都杀掉了!”接着就封给刘敬二千民户,爵位为关内侯,称作建信侯。高帝回师向南经过曲逆县,说道:“好壮观的县啊!我走遍天下,只见过洛阳和这里罢了。”就改封陈平为曲逆侯,享用全县民户的赋税收入。陈平跟随高帝南征北战,共六次进献妙计,每次都增加了封邑。

  [3]十二月,上还,过赵。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污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3]十二月,高帝返回长安,途经赵国。赵王张敖对高帝行作为女婿的礼节,十分谦卑,高帝却叉开两腿坐着,态度轻慢地责骂张敖。赵国相国贯高、赵午等人都怒火中烧,说道:“我们的大王,真是个懦弱的王啊!”随即劝赵王说:“天下豪强并起,贤能的人先称王。现在您侍奉皇帝非常恭谨,而皇帝却如此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把他杀了!”张敖咬破自己的手指流出血来,说道:“你们怎么说这种大错特错的话呀!先父亡国后,依赖皇帝才得以复国,德崐泽能流传给子孙,一丝一毫都是皇帝的力量啊。望你们不要再这么说了!”贯高、赵午等人都相互说道:“这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的大王是忠厚的长者,不会背弃恩德。况且我们的原则是不受人侮辱,而今皇帝侮辱了我王,所以想要杀掉他,又何必连累我王呢!事情干成了,则功归我王,事情失败了,则我们独自承担罪责罢了。”

  [4]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4]匈奴攻打代国。代王刘喜弃国,自己逃归洛阳。高帝免了他的罪,改封他为阳侯。辛卯(疑误),封皇子刘如意为王。

  [5]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5]春季,二月,高帝抵达长安。萧何这时正主持营建未央宫,高帝见到未央宫如此壮丽,十分愤怒,对萧何说:“天下纷乱,连年受战事劳苦,如今成败尚未可知,为什么要把宫室修筑得过分豪华呢!”萧何说:“正是因为天下尚未安定,所以才可趁势营造宫室啊。何况天子以四海为家,宫殿不壮丽就不足以加重威严,而且也不能让后世宫室的建筑规模超过它呀。”高帝这才高兴起来。

  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已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侯启之也!

  臣司马光曰:圣明的君主以仁义为美丽,以道德为威,还不曾听说过有依靠宫室规模来镇服天下的。天下尚未安定,理当克制自己、节俭用度,前去解救百姓的危难,现却反倒以营建宫室为先任,这怎么可以说是明白自己所应有的职责啊!从前大禹住在简陋的宫室而夏桀仍修建奢华的倾宫。开创业绩把王位传给后代的君王,尽管身体力行于节俭为子孙作出表率,而他们的末流依旧还是沦落入骄奢淫逸之中,何况向后代子孙显示奢侈呢!萧何竟谈什么“不要让后世宫室的建筑规模超过它”,这难道不是荒谬吗!到了汉武帝时,终于因滥建宫室而致天下疲惫衰败,这种局面未必不是由侯萧开的头吧!

  [6]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6]高帝从栎阳迁都长安。

  [7]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7]始设置宗正官,管理皇族宗室。

  [8]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8]夏季,四月,高帝出行到洛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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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四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壬寅、前199)

  汉纪四 汉高帝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1]冬,上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过柏人。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1]冬季,汉高帝刘邦在东垣攻打韩王信的余党,经过赵国的柏人城。赵相贯高派人藏在厕所的夹墙中,准备行刺高帝。高帝正想留宿城中,忽然心动不安,问:“这个县叫什么?”回答说:“柏人。”高帝说:“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于是不住宿而离开。十二月,高帝从东垣城回长安。

  [2]春,三月,行如洛阳。

  [2]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阳。

  [3]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操兵、乘、骑马。

  [3]高帝下令,商人不准穿锦、绣、细绫、绉纱、细葛布、布、毛织品,不准持兵器、乘车、骑马。

  [4]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4]秋季,九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都随行。

  [5]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柰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柰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5]匈奴冒顿屡次侵扰汉朝北部边境。高帝感到忧虑,问刘敬对策,刘敬说;“天下刚刚安定,士兵们因兵事还很疲劳,不宜用武力去征服冒顿。但冒顿杀父夺位,把父亲的群妃占为妻子,以暴力建立权威,我们也不能用仁义去说服他。唯独可以用计策,使他的子孙长久做汉的臣属,然而我担心陛下做不到。”高帝问:“如何做呢?”回答说:“陛下如果能把嫡女大公主嫁给他为妻,又赠送丰厚俸禄,他一定仰慕汉朝,以公主为匈奴的阏氏,生下儿子,肯定是太子。陛下每年四季用汉朝多余而匈奴缺乏的东西,频繁地慰问赠送他们,乘机派能说善辩的人士前去讽劝和讲解礼节。这样,冒顿在世时,他本是汉朝的女婿辈;他死后,您的外孙便即位为匈奴王单于。难道曾听说过外孙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吗?我们可以不经一战而让匈奴渐渐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让大公主去,而令宗室及后宫女子假称公主,他们知道了,不肯尊敬亲近,还是没有用。”高帝说:“好!”便想让大公主去。但吕后日日夜夜哭泣着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把她扔给匈奴!”高帝到底没有办法让大公主去。

九年(癸卯、前198)

  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1]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1]冬季,高帝在庶民家找来一名女子,称之为大公主,把她嫁给匈奴单于作妻子,同时派刘敬前往缔结和亲盟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柰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臣司马光曰:建信侯刘敬说冒顿残暴,不能用仁义道德去说服他,而又想与其联姻,为什么前后这样矛盾呀!骨肉亲人的恩情,长幼尊卑的次第,只有仁义的人才能明白,怎么要以此来降服匈奴呢?先代帝王驾御夷狄民族的对策是:他们归服就用德来安抚,他们叛扰就用威来镇慑,从没听说过用联姻的办崐法。况且,冒顿把生身父亲视为禽兽而猎杀,对岳父会怎么样!刘敬的计策本已粗疏了,何况公主鲁元已经成了赵王王后,又怎么能夺回来呢!

  [2]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余万口。

  [2]刘敬从匈奴归来,说:“匈奴的河南白羊、楼烦王部落,离长安城近的只有七百里,轻骑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关中。关中刚遭过战事洗劫,缺少百姓,但土地肥沃,应该加以充实。诸侯最初起事时,没有齐国田氏,楚国昭、屈、景氏就不能勃兴。现在陛下您虽然已经建都关中,实际却没有多少人民,而东部有旧六国的强族,一旦有什么事变,您也就不能高枕而卧了。我建议陛下把旧六国的后人及地方豪强、名门大族迁徙到关中居住,国家无事可以防备匈奴,如果各地旧诸侯有变,也足以征集大军向东讨伐。这是加强根本而削弱末枝的办法。”高帝说:“对。”十一月,便下令迁徙旧齐国、楚国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强到关中地区,给予便利的田宅安顿,共迁来十余万人。

  [3]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3]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阳。

  [4]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天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车胶致,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笞数千,刺,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

  [4]赵国相国贯高的阴谋被他的仇家探知,向高帝举报这桩不寻常的大事。高帝下令逮捕赵王及各谋反者。赵王属下赵午等十几人都争相表示要自杀,只有贯高怒骂道:“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如今赵王确实没有参与谋反,而被一并逮捕。你们都死了,谁来申明赵王不曾谋反的真情?”于是被关进胶封的木栏囚车,与赵王一起押往长安。贯高对审讯官员说:“只是我们自己干的,赵王的确不知道。”狱吏动刑,拷打鞭笞几千下,又用刀刺,直至体无完肤,贯高始终不再说别的话。吕后几次说:“赵王张敖娶了公主,不会有此事。”高帝怒气冲冲地斥骂她:“要是张敖夺了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不成!”不予理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舆前。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

  廷尉把审讯情况和贯高的话报告高帝,高帝感慨地说:“真是个壮士,谁平时和他要好,用私情去探听一下。”中大夫泄公说:“我和他同邑,平常很了解他,他在赵国原本就是个以义自立、不受侵辱、信守诺言的人。”高帝便派泄公持节去贯高的竹床前探问。泄公慰问他的伤情,见仍像平日一样欢洽,便套问:“赵王张敖真的有谋反计划吗?”贯高回答说:“以人之常情,难道不各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现在我的三族都被定成死罪,难道我爱赵王胜过我的亲人吗?因为实在是赵王不曾谋反,只是我们自己这样干的。”又详细述说当初的谋反原因及赵王不曾知道的情况。于是泄公入朝一一报告了高帝。春季,正月,高帝下令赦免赵王张敖,废黜为宣平侯,另调代王刘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崐仰绝亢,遂死。

  高帝称许贯高的为人,便派泄公去告诉他:“张敖已经放出去了。”同时赦免贯高。贯高高兴地问:“我的大王真的放出去了?”泄公说:“是的。”又告诉他:“皇上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贯高却说:“我之所以不死、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表明赵王张敖没有谋反。现在赵王已经出去,我的责任也尽到了,可以死而无憾。况且,我作为臣子有谋害皇帝的罪名,又有什么脸再去事奉皇上呢!即使皇上不杀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吗!”于是掐断自己的颈脉,自杀了。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荀悦论曰:贯高带头谋反作乱,是个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舍身证明赵王无罪,但小的优点掩盖不住大逆不道,个人的品行赎不了法律上的罪过。按照《春秋》大义,遵循正道最为重要,他的罪应是不可赦免的。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臣司马光曰:汉高祖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汉高祖的过失;致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过。

  [5]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5]高帝颁布诏书:“丙寅日以前犯罪者,死罪以下,都予以赦免。”

  [6]二月,行自洛阳至。

  [6]二月,高帝一行自洛阳回长安。

  [7]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孟舒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以从。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7]当初,高帝颁布诏书:“赵王群臣及宾客有敢随从张敖者,满门抄斩。”但郎中田叔、孟舒等都自行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作为赵王家奴随从。待到张敖免罪,高帝称许田叔、孟舒的为人,下令召见,与他们交谈,发现他们的才干超过了汉朝朝廷的大臣。高帝任命两人为郡守、诸侯国相。

  [8]夏,六月晦,日有食之。

  [8]夏季,六月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9]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9]改任丞相萧何为相国。

十年(甲辰、前197)

  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1]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

  [1]夏季,五月,太上皇于栎阳宫驾崩。秋季,七月癸卯(十四日),将太上皇安葬于万年。楚王、梁王都来送葬。高帝下令特赦栎阳囚犯。

  [2]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2]定陶女子戚夫人受高帝宠爱,生下赵王刘如意。高帝因为太子为人仁慈懦弱,认为刘如意像自己,虽然封他为赵王,却把他长年留在长安。高帝出巡关东,戚夫人也常常随行,日夜在高帝面前哭泣,想要立如意为太子。而吕后因年老,常留守长安,与高帝愈发疏远。高帝便想废掉太子而立赵王为继承人,大臣们表示反对,都未能说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强硬地争执,高帝问他理由何在。周昌说话口吃,又在盛怒之下,急得只是说:“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这样做,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命!”高帝欣然而笑。吕后在东厢房侧耳聆听,事过后,她召见周昌,向他跪谢说:“要不是您,太子几乎就废了。”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崐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当时赵王刚十岁,高帝担心自己死后他难以保全;符玺御史赵尧于是建议为赵王配备一个地位高而又强有力,平时能让吕后、太子及群臣敬惮的相。高帝问:“谁合适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正是这样的人。”高帝便任命周昌为赵国的相,而令赵尧代替周昌为御史大夫。

  [2]初,上以阳夏侯陈为相国,监赵、代边兵;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2]起初,高帝任命阳夏侯陈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边境部队。陈拜访淮阴侯韩信并向他辞行。淮阴侯握着他的手,屏退左右随从,与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叹息道:“有几句话,能和你说吗?”陈说:“只要是将军您的指示,我都听从。”韩信说:“你所处的地位,集中了天下精兵;而你,又是陛下信任的大臣。如果有人说你反叛,陛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说,陛下就会起疑心;说第三次,陛下必定会愤怒地亲自率领大兵来攻打你。请让我为你做个内应,那么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平常便知道韩信的能力,相信他,于是说:“遵奉你的指教!”

  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陈常常羡慕当年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养士的行为,及至他做相国驻守边境,告假回来时,经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乘坐的车有一千多辆,把邯郸城的官舍都住满了。赵相周昌见此情况请求入京进见高帝,详述陈门下宾客盛多,又专擅兵权在外数年,恐怕会有事变等等。高帝令人再审查陈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之事,很多牵连到陈。陈听说后十分恐慌,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来劝诱他联成一伙。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称病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不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太上皇驾崩时,高帝派人来召陈,陈称病不去;九月,他便与王黄等人公开反叛,自封为代王,率军劫掠赵国、代国。高帝领兵从东面进击,到达邯郸,高兴地说:“陈不占据邯郸而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没多大能耐了!”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周昌奏报说:“常山郡二十五城,有二十城都失陷了,请处死郡守、郡尉。”高帝问:“郡守、郡尉反叛了吗?”周昌回答:“没有。”高帝说:“这是他们力量不足,没有罪。”

  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反,赵、代地皆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

  高帝又令周昌选挑赵国壮士中可充当将领的,周昌报告说有四个人,并让他们来进见。高帝谩骂道:“你们这群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大为惭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却真的赏赐各人以一千户的封邑,任用为将领。左右随从劝阻说:“跟随您进兵蜀、汉,征讨楚王的功臣都没有全部封赏;今天封他们,凭的什么功劳?”高帝说:“这就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了。陈造反,赵国、代国一带都被他占有。我用紧急军书征调天下军队,至今还没有到来的,现在估计能够调遣的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士兵而已,我为什么还要吝惜那四个千户封邑,不用来抚慰赵国子弟呢!”属下都点头说:“好主意。”

  又闻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将,将崐多降。

  高帝又听说陈的部将很多过去都是商人,便说:“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下令多用黄金去收买陈部将,果然有大部分来降。

十一年(乙巳、前196)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1]冬,上在邯郸。陈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军遂败。

  [1]冬季,高帝在邯郸城。陈的部将侯敞率一万余人游动袭击,王黄率骑兵一千余人屯军曲逆,张春率一万余士卒渡过黄河进攻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军迎击,大破陈军。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兵抵马邑,久攻不下,攻下后便大行杀戮。赵利守东垣城,高帝亲自率军攻克,将地名改为真定。高帝又悬赏千金捉拿王黄、曼丘臣,结果其部下都将他们活捉送来,于是陈军队溃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阴使人至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淮阴侯韩信假称有病,不随从高帝去攻击陈,暗中却派人到陈那里,与他勾结谋划。韩信想在夜间与家臣用伪诏书赦免官府的有罪工匠及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太子。已经部署完毕,只等陈的消息。韩信有个门下舍人曾因得罪韩信,被囚禁起来,准备处死。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举报事变,将韩信打算谋反的情况告诉吕后。吕后想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可能不服从,便与相国萧何商议,假装让人从高帝处来,说陈已经被擒,处死。列侯及群臣闻讯都到朝中祝贺。萧何又欺骗韩信说:“你虽然病了,也应当强挺着来道贺。”韩信来到朝廷,吕后便派武士将他捆绑起来,在长乐宫钟室里斩首。韩信在斩首之前,叹息说:“我真后悔没用蒯彻的计策,竟上了小孩子、妇人的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随后下令将韩信三族都连坐杀死。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侥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臣司马光曰:世人有的认为,韩信为汉高祖首先奠定开业大计,与他一同在汉中起事,平定三秦后,又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扑灭赵国,胁迫燕国,再向东攻击占领齐国,复向南在垓下消灭楚国,汉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归功于韩信。再看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在陈地迎接高祖,哪里有反叛之心呢!实在是因为失去诸侯王的权位后怏怏不快,才陷于大逆不道。卢绾仅仅有高祖里巷旧邻的交情,就封为燕王,而韩信却以侯爵身分奉朝请;高祖难道不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汉高祖用诈骗手段在陈地抓获韩信,说他亏待是有的;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之处。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持,韩信灭了齐国,不来奏报汉王却自立为王;其后,汉王追击楚王到固陵,与韩信约定共同进攻楚王,而韩信按兵不动;当时,高祖本已有诛杀韩信的念头了,只是力量还做不到罢了。待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机会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立大功以报答恩德,是有志操崐学问的君子的胸怀。韩信用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谋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怀回报,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君臣之道,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矜持自己的才能,情况大概就不同了!他对汉家的功勋,可以与周公、召公、太公吕尚等人相比,后代也就可以享有祭祀了!他不去这样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时,图谋叛逆,被斩灭宗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2]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2]将军柴武在参合将韩王信斩首。

  [3]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呔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3]高帝回到洛阳,知道淮阴侯韩信被杀,又是欣喜又是怜惜。他问吕后:“韩信临死有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后悔没用蒯彻的计谋。”高帝悟道:“是齐国的能辩之士蒯彻呀!”便诏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押来后,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吗?”回答说:“是的,我确实教过。那家伙不听我的计策,所以才自取灭亡,落到这个地步;如果用我的计策,陛下怎么能够杀了他呢!”高帝勃然大怒,下令:“煮死他!”蒯彻大叫:“哎呀!煮我实在冤枉!”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还有何冤枉?”蒯彻说:“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争夺,有才能、动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时跖的狗对尧吠叫,并不是尧不仁,而是狗本来就要对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当时,我作为臣子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啊!何况,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这般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达不到罢了,您又能都煮死吗?”高帝听罢说:“放了他。”

  [4]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4]高帝立儿子刘恒为代王,以晋阳为都城。

  [5]大赦天下。

  [5]高帝下令大赦天下。

  [6]上之击陈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6]高帝进攻陈时,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称病,只派将军率兵赴邯郸。高帝大怒,令人前去斥责。彭越恐惧,想亲身入朝谢罪。部将扈辄说:“您当初不去,受到斥责后才去,去就会被擒,不如就势发兵反了吧。”彭越不听劝告。他的太仆因获罪逃往长安,控告梁王彭越与扈辄谋反。于是高帝派人突袭彭越,彭越事先没有发觉,便被俘囚禁到洛阳。有关部门审讯结果是:“已有谋反迹象,应按法律处死。”高帝赦免他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居住。彭越向西到了郑地,遇到吕后从长安来。彭越向吕后哭泣,说自己无罪,希望能到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口中应允,与他一起东行。到了洛阳,吕后对高帝说:“彭越是个壮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这是自留后患,不如就此杀了他。我已与他同来。”吕后又指使彭越门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将彭越灭三族,高帝予以批准。三月,彭越三族都被斩首。还割下彭越的首级在洛阳示众,并颁布诏令:“有来收敛尸体者,一律逮捕。”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崐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出使齐国,回来后,在彭越的头颅下奏报,祭祀后大哭一场。官吏将他逮捕,报告高帝。高帝召来栾布,痛骂一番,想煮死他。两旁的人正提起他要投入滚水中,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高帝便问:“还有什么话?”栾布说:“当年皇上受困于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之间,而项羽却不能西进,只是因为彭越守住梁地,与汉联合而使楚为难。当时,只要彭越一有倾向,与项羽联合则汉失败,与汉联合则楚失败。而且垓下会战,没有彭越,项羽就不会灭亡。如今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符节,被封为王,也想传给子孙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国征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来,陛下就疑心以为造反;未见到反叛迹象,便以苛细小事诛杀了他。我担心功臣会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也不如死,请煮死我吧!”高帝认为有理,便赦免了栾布的罪,封他为都尉。

  [7]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7]丙午(疑误),高帝立皇子刘恢为梁王,丙寅(十一日),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废除东郡,较大地扩充了梁国;废除颍川郡,较大地扩充了淮阳国。

  [8]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8]夏季,四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

  [9]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9]五月,高帝下诏立原秦朝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往授予印信绶带,颁发符节,互通使者,让他团结安抚百越,不要成为南方边境的祸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当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重将死,他召来龙川县令赵佗,对赵佗说:“秦朝的政治暴虐无道,天下都十分怨愤。听说陈胜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不知怎样才能安定。我们南海虽然地处偏远,我也担心盗贼匪兵到这里来侵占地盘,想发动军队切断秦朝修筑的通往内地的新道,以自做准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在此时我却病重。再说我们的番禺城后山势险要,前有南海阻隔,东西几千里,有很多中原人在辅佐治理,这也是一州之主,可以建立个国家。我看郡中的官员,没有人足以商议,所以召你前来,告诉你我的嘱托。”任嚣说完,便为赵佗写下委任书,请他代理南海尉的政事。任嚣死后,赵佗立即发出檄文通知横浦、阳山、湟关说:“盗匪军队就要来到,各地立即断绝通道,聚兵自守。”随后又逐渐地利用法律诛杀秦朝所设官员,以他的同党做代理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立即发兵进攻吞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生至,尉佗椎结、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崐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尉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贾来到南越,赵佗头上盘着南越族的头髻,伸开两脚坐着接见他。陆贾劝说赵佗:“您是中原人士,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违反天性,抛弃华夏冠带,想以区区南越之地与汉朝天子相抗衡成为敌国,大祸就要临头了!再说,秦朝丧失德政,各地诸侯、豪强纷纷起兵反抗,只有汉王能先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都成为他的部属,他可以说是极强大的了。但汉王起兵巴、蜀后,便横扫天下,终于诛杀了项羽,消灭了楚军。五年之间,海内获得平定,这并非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建树啊!汉朝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不协助天下诛杀暴逆,文武将相都请求派兵来剿灭您。但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过兵事劳苦,所以暂且休兵不发,派我前来授您君王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您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是,而您竟要凭借新近缔造尚未安定的越国,对汉朝如此倔强不服从!汉朝要是知道了,掘毁焚烧您祖先的坟墓,杀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兵压境,那么南越人杀您投降汉朝,是易如反掌的!”于是赵佗大惊失色,立即离开坐位,向陆贾谢罪说:“我在蛮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没有礼义了。”他又问陆贾:“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谁高明?”陆贾回答:“似乎是您高明些。”赵佗又问:“那么我与汉朝皇帝比,谁高明?”陆贾说:“皇帝继承三皇、五帝的伟业,统一治理中国;中原人口以亿计算,土地方圆万里,万物殷实丰富;皇帝能把政权集于一家之手,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您的臣民不过几十万,还都是蛮夷,散布在崎岖的崇山大海之间,好像是汉朝的一个郡而已,怎么可以与汉朝相提并论!”赵佗大笑着说:“我没有在中原兴起,所以在这里称王;如果我在中原,怎么就见得不如汉朝!”说完便留下陆贾与他畅饮。过了几个月,赵佗说:“南越没有可说话的人,直到你来,才让我每天听到从未听过的事。”又赏赐陆贾一袋珠宝,价值千金,其他馈赠也达千金之多。陆贾最后便拜赵佗为南越王,令他向汉朝称臣,遵守汉朝的约定。陆贾回朝报告,高帝大为高兴,封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陆贾时时在高帝面前称道《诗经》、《尚书》,高帝斥骂他说:“你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陆贾反驳道:“在马上得天下,难道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况且商朝汤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顺势怀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当年吴王夫差、智伯瑶、秦始皇,也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遭致灭亡。假使秦国吞并天下之后,推行仁义,效法先圣,陛下今天怎能拥有天下!”高帝露出惭愧面容,说:“请你试为我写出秦国所以失去天下,我所以得到天下及古代国家成败的道理。”陆贾于是大略阐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写成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帝都称赞叫好,左右随从也齐呼万岁。该书被称为《新语》。

  [10]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10]高帝生了病,讨厌见人,躺在宫中,命令守宫门官员不准群臣进入,周勃,灌婴等群臣都不敢进去。这样过了十几天,舞阳侯樊哙闯开宫门直冲而崐入,各大臣也随后跟进。只见高帝正以一个宦官为枕头,独自躺在那里。樊哙等人见了高帝,流着眼泪说:“想当年,陛下与我们一同在丰、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壮!现在天下已经安定,又是多么的疲惫不堪!而且,陛下病重,大臣们都感到震惊恐惧;陛下不接见我们商议国家大事,就只是和一个宦官到死吗!再说陛下难道不知道赵高篡权的事吗?”高帝便笑着起了身。

  [11]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11]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起初,淮阳侯韩信被杀,黥布已感到心惊。待到彭越也遭处死,高帝又把他的肉制成肉酱分赐各地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黥布正在打猎,见了肉酱,大为惊恐,便暗中派人部署军队,等候邻郡报警告急。黥布的一个宠姬,因病去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便备下厚礼,陪同宠姬在医生家饮酒。黥布却怀疑贲赫与宠姬私通,想抓起贲赫治罪。贲赫觉察,乘传车跑到长安城向高帝告发事变,说:“黥布谋反,已有迹象,应该趁他尚未发动先行诛杀。”高帝读了他的举报信,对萧何说起,萧何认为:“黥布不至于做这种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诬告他。可以先把贲赫抓起来,派人暗中查验黥布。”黥布见贲赫畏罪逃去向高帝控告,本来已经疑心他会说出本国的阴谋;汉朝使者又来,查验出不少证据;便杀光贲赫全家,发兵反叛。关于黥布造反的报告传至,高帝于是赦免贲赫,任命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为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高帝召集众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征讨,坑杀这家伙罢了,他有什么能耐!”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召来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见。薛公说:“黥布当然要反。”夏侯婴问:“皇上割地封给他,又分赐爵位让他称王,还有什么造反的道理?”薛公回答道:“皇上前不久杀了彭越,再早些还杀了韩信,他们三人,功劳相同是三位一体的,他自己疑心大祸降临,所以便造反了。”夏侯婴将此话告诉高帝,高帝于是传来薛公,问他,薛公回答说:“黥布造反不足为怪。但是,如果他采用上策,崤山之东便不再是汉朝所有的了;如果他采用中策,两方谁胜谁负还难以预料;如果他采用下策,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帝问:“什么是他的上策?”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齐地,占据鲁地,传令给燕、赵两地,让他们固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就不在汉朝手中了。”“什么是他的中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韩地,占据魏地,掌握敖仓的储粮,阻塞成皋通道,那么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什么是他的下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下蔡,然后把辎重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长沙,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没事了。”高帝又问:“他将会使哪种计策呢?”薛公说:“必使下策。”高帝问:“为什么他会舍弃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其人,原是个骊山的刑徒,自己奋力爬到王的高位,这些都使他只顾自身,不顾以后崐,更不会为百姓做长远打算。所以说他必采用下策。”高帝说:“好!”下令封薛公一千户。于是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这时,高帝正有病,想让太子前去进攻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劝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统领大军,有了功劳地位已无以再增高,没有功劳便从此受祸。你何不赶快去请求吕后,抓个机会在皇上面前哭求说:‘黥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擅长用兵。而我方众将领又都是过去与陛下平起平坐的旧人,要是让太子指挥这些人,无异于让羊去驱使狼,无人听命于他。况且假使黥布知道,便会击鼓向西,长驱直入了。皇上您虽然有病,也要勉强上帘车,躺着指挥,众将领就不敢不尽力。皇上虽然生病困苦,为了妻子儿女还是要自己振作一下!’”于是吕释之立刻连夜求见吕后。吕后找个机会对高帝流泪哀求,照四位宾客的意思说了。高帝说:“我本知道这小子不配派遣,还是我自己去吧!”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临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

  于是高帝亲自统领大兵向东进发,君臣留守朝中,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张良生了病,也支撑身子,来到曲邮,对高帝说:“我本应随您出征,但实在病重。黥布那些楚国人剽悍凶猛,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拼!”又建议高帝让太子为将军,监领关中军队。高帝说:“张先生虽然有病在身,请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当时,叔孙通是太子的太傅,张良代理少傅之事。高帝又下令征发上郡、北地、陇西的车、骑兵,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京师中尉的军队三万人,作为皇太子的警卫部队,驻扎在霸上。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黥布造反之初,对部将说:“皇上老了,讨厌兵事,肯定不能来。要是派各大将,其中我只怕韩信、彭越,但他们现在都死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担心。”所以决心反叛。他果然像薛公说的那样,向东攻击吴地的荆王刘贾,刘贾败逃死在富陵;黥布胁迫刘贾的全部兵士,渡过淮河攻打楚王刘交。刘交发兵在徐县、僮县一带迎战,他把军队分为三支,想以互相救援出奇制胜。有人劝说楚将道:“黥布善于用兵,人们平时就惧怕他。何况兵法说:‘诸侯在自己领土上作战,士兵极易逃散。’现在楚军分为三支,敌军只要打败一支,其余的就会逃跑,哪能互相援救呢!”楚王不听,结果被黥布攻破一支,另两支果然便四散了。黥布于是引兵西进。

十二年(丙午、前195)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1]冬,十月,上与布军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1]冬季,十月,高帝刘邦与黥布军队在蕲西对阵。黥布军队十分精锐,高帝便在庸城坚壁固守。远远望去,黥布军队的布阵如同当年的项籍军队,高帝心中厌恶。他与黥布互相望见,远远地质问黥布:“你何苦要造反?”黥布崐回答说:“想当皇帝而已!”高帝怒声斥骂他,于是双方大战。黥布军队败退而逃,渡过淮河,虽然几次停住阵脚再战,仍不能取胜。他只好与一百余人逃到长江南岸,高帝便另派一员将军继续追击。

  [2]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乐饮十余日,乃去。

  [2]高帝凯旋,路过沛县,留下来,在沛宫举行酒宴。把旧友、父老、女长辈、家族子弟全部召来陪同饮酒,共叙旧情,欢笑作乐。酒喝到畅快时,高帝自己作歌,欣然起舞,唱到慷慨伤怀之时,洒下了几行热泪。高帝对沛县父老兄弟说:“游子悲故乡。我以沛公名义起事诛灭秦朝暴逆,才夺取了天下。现在把沛县当作我的汤沐邑,免除县中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高帝在沛县饮酒欢乐十余天后,才离去。

  [3]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3]汉朝将军在洮水南、北追击黥布残军,都大获全胜。黥布曾与番君吴芮结有婚姻之好,所以长沙成王吴臣便派人诱骗黥布,假称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去。黥布果然相信,与使者前往,结果在布兹乡农民田舍被番阳人杀死。

  [4]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于当城。

  [4]周勃全部平定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在当城将陈斩首。

  [5]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5]高帝因为荆王刘贾没有后人,便改荆国为吴国。辛丑(二十五日),立兄长刘仲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管辖三个郡五十三座城。

  [6]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6]十一月,高帝经过鲁地,用牛、羊、猪的太牢礼祭祀孔子。

  [7]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柰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7]高帝自从击败黥布归来,病更加重,愈发想换太子。张良劝止未被接受,只好称病不过问政事。叔孙通又劝谏说:“从前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废黜太子,另立奚齐,结果造成晋国几十年内乱,被天下耻笑。秦国也因为不早定扶苏为太子,使赵高得以用奸诈手段立胡亥为皇帝,自己使宗庙灭绝。这是陛下亲眼所见。如今太子仁义孝顺,天下都知道。吕后又与陛下艰苦创业,粗茶淡饭地共过患难,怎可背弃。陛下一定要废去嫡长子而立小儿子,我愿先受诛杀,用脖颈的血涂地!”高帝只好说:“你不要这样,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叔孙通又说:“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动摇,天下就会震动;怎么能用天下来开玩笑呢!”当时大臣中坚持反对的人很多,高帝明白群臣的心都不向着赵王,于是放下此事不再提。

  [8]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8]相国萧何因为长安地方狭窄,而皇家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且荒弃不崐用,希望能让百姓入内耕种,留下禾杆不割,作为苑中鸟兽的饲料。高帝一听勃然大怒说:“相国你一定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财物,才替他们算计我的上林苑!”将萧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锁铐。过了几天,一个姓王的卫尉侍奉高帝,上前探问:“相国犯了什么大罪,陛下突然把他拘禁起来?”高帝说:“我听说李斯做秦始皇的丞相时,有善行就归功于君主,有过失就自己承担。现在萧何接受了商人的大批财物,为他们要我的上林苑,以讨好下民,所以拘禁起来治罪。”王卫尉便劝说:“份内的事只要对百姓有利就向皇帝建议,这是真正的宰相行为,陛下为什么竟疑心相国受了商人钱财呢?况且,陛下与楚霸王作战几年,陈、黥布造反,您亲自率军出征。当时,相国独守关中,只要关中一有动摇,函谷关以西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相国不在那时为自己谋利,反而在现在贪图商人的金钱吗?再说,秦朝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失才丧失了天下,李斯为秦始皇分担过失的作为,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怀疑相国呢!”高帝听完很不高兴。当天,派人持符节赦免释放了萧何。萧何年纪已老,平时对高帝很恭谨,进宫后光着脚前去谢恩。高帝说:“相国您不要这样!相国为人民讨要上林苑,我不准许,我不过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昏君,而相国您是贤相。我所以抓起相国,就是想让百姓知道我的过失啊!”

  [9]陈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当是时,陈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等;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9]陈造反时,燕王卢绾发兵进攻他的东北面。当时,陈派王黄向匈奴求救;燕王卢绾也派出使臣张胜去匈奴那里,声称陈的军队已经失败了。张胜到了匈奴部落,原来的燕王臧茶的儿子臧衍正逃亡在那里,见了张胜便说:“先生您之所以在燕国受到重用,就是因为熟悉匈奴的事务;燕国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就是因为内地各诸侯屡次反叛,兵事连绵,久而不决。如今您为燕国考虑,想赶快灭掉陈等人;陈等人一消灭,接下来也就轮到燕国,你们也就将成为阶下囚了。您何不让燕王暂缓进攻陈,而与匈奴和好?情况缓和,便可以长期在燕称王;一旦汉廷有急变,也可以借外援保全本国。”张胜认为很对,于是私下让匈奴帮助陈等人攻击燕军。燕王卢绾疑心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请将张胜全家斩首。这时张胜回来了,详细说明之所以这样行事的原因,燕王于是用诈术决罪他人,开脱了张胜家属,派他去匈奴作密使。同时暗中使范齐潜去陈那里,想让他长期逃亡在外,双方对峙,不作决战。

  汉击黥布,常将兵居代。汉击斩,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汉朝攻击黥布时,陈时常率兵驻扎代郡。汉朝进攻杀死陈后,他的偏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去陈那里互通计谋。高帝于是派使者去召卢绾回朝,卢绾称病不来;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迎接燕王,顺便查验盘问他左右随从。燕王卢绾更加恐惧,躲藏起来。他对心腹之臣说:“不是刘氏家族而称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季,汉廷杀了韩信全家,夏季又处死彭越,这都是吕后的主意。如今皇上病重,大权委托吕后。吕后这个妇人,一心想找事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于是称病不动身,卢绾的左右心腹也都藏匿起来。卢绾的这些话有些泄露了出去,审食其听说后,回朝详细报告高帝,高帝更加愤怒,又得到匈奴中来投降的人,说出张胜逃亡在匈奴做燕王使臣。于是高帝认定说:“卢绾果真反了!”春季,二月,派樊哙以相国名义发兵攻击卢绾,另立皇子刘建为燕王。

[10]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10]高帝颁布诏书说:“南武侯织,也是南越的贵族世家,立为南海王。”

  [11]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11]高帝刘邦进攻黥布时,曾被流箭射中,行军路上,病势沉重。吕后请来一位良医,医生入内诊视后说:“病可以治。”高帝却破口大骂:“我以一个老百姓手提三尺剑夺取了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鹊复生又有什么用!”于是不让医生治病,而赏给医生黄金五十斤,让他回去。吕后问高帝:“陛下百年之后,萧何相国死了,让谁代替他呢?”高帝说:“曹参可以。”吕后再问曹参之后,高帝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但难以独自承担重任。周勃为人厚道不善言词,但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为太尉。”吕后再追问其后,高帝只说:“这以后的事也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五日),高帝刘邦驾崩于长乐宫。丁未(二十八日),朝廷发布丧事消息,宣布大赦天下。

  [12]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12]卢绾率领几千人住在边塞等候机会,希望高帝病愈,他好亲自入朝谢罪。他听到高帝驾崩的消息,便逃入匈奴。

  [13]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

  [13]五月,丙寅(十七日),将高帝刘邦安葬在长陵。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当初,高帝刘邦不修习学术,而秉性聪明通达,喜谋略,能采纳旁人意见,纵是守门官或戍卒,见面时也如同老熟人一般。当年他顺应民心约法三章,天下平定以后,又命令萧何整理法律、法令,韩信申明军法,张苍制订历法及度量衡章程,叔孙通规定礼仪;又与功臣剖分符节,立下誓言,用朱砂写就,以铁制成,放入国家收存重要文书的金柜石室,妥藏在宗庙中。高帝虽然众事繁多,日不暇给,但创立制度规模宏远。

  [14]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14]己巳(二十日),太子登上皇帝大位,尊吕后为皇太后。

  [15]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15]当初,高帝病重时,有人诬谄樊哙“与吕姓结党,只要有一天皇上过世,就要兴兵诛杀赵王如意及其从属”。高帝大怒,采纳陈平建议,召来绛侯周勃在床前接受诏令:“陈平立刻乘驿车,载着周勃,让周勃代樊哙为将军;陈平一到军中,就砍下樊哙的头!”两人接受命令后,乘驿车前往,还未到军中,在路上商议道:“樊哙是皇上的旧人,功劳很大,而且是吕后妹妹吕的丈夫,有皇亲关系又是尊贵之人,皇上因为一时动怒所以想杀他,恐怕日后会反悔。我们不如抓起他来送到皇上那里,让皇上自己去杀。”他们还没到军中,就筑了坛,用符节召樊哙前来。樊哙接受诏令后,立即将手放到背后叫人把他反绑起来,用木栏囚车押送到长安;而让绛侯周勃代他为将军,率军征讨燕国谋反的诸县。

  平行,闻帝崩;畏吕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崐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是后吕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陈平一行走到中途,听到高帝驾崩消息。陈平怕吕太后的妹妹吕在吕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便驱驰驿车先行回都。路上他又遇到朝廷使者,传诏命令陈平与灌婴屯守荥阳。陈平接受诏书后,立即又疾驰到宫中,哭得十分悲哀,又坚决要求亲自守卫内宫。吕太后于是任命他为掌管宫殿门户的郎中令,还让他辅导汉惠帝刘盈。此后,吕便无法说陈平的坏话。樊哙到长安,便被赦免,恢复原来的爵位和封地。

  [16]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16]吕太后下令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做舂米的苦活。她又派使者去召赵王刘如意,使者三次往返,赵相周昌对使者说:“高帝生前把赵王嘱托给我,赵王年纪小,我听说吕太后怨恨戚夫人,想把赵王召去一齐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而且赵王也病了,不能接受命令。”吕太后听到回报,大为愤怒,便先派人去召周昌。待周昌到了长安,才派人再去召赵王。赵王前来,还未到达时,汉惠帝听说吕太后要对赵王动怒,便亲自去霸上迎接赵王,与他一起入宫,自己带着他一同吃饭睡觉。吕太后想杀掉赵王,但找不到机会。

孝惠皇帝元年(丁未、前194)

  汉惠帝元年(丁未,公元前194年)

  [1]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年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黎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1]冬季,十二月,惠帝凌晨便出去打猎,赵王因为年纪小,不能早起同去,吕太后便派人拿着毒酒让赵王喝。黎明,惠帝回宫时,赵王已经死了。吕太后又下令砍断戚夫人的手、脚,挖去眼珠,熏聋耳朵,喝哑药,让她呆在厕所里,称她为“人彘”。过了几天,吕太后便召惠帝来看“人彘”。惠帝见后,问知这就是戚夫人,便大哭起来,从此患病,一年多不能起身。他派人向吕太后请求说:“这种事不是人做的。我虽然是太后您的儿子,到底还是治不了这个天下。”惠帝因此每天饮酒淫乐,不理政事。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臣司马光曰:做儿子的,见父母有过失就应该劝谏;劝谏不听,就应该跟着痛哭。哪有继承汉高祖的伟业,当天下的君主,因为不忍心于母亲的残酷,便抛弃国家不顾念,纵情酒色自伤身体的道理!像汉惠帝这样,可以说只是固执于小的仁爱,而不知道大义啊!

  [2]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2]朝廷改封淮阳王刘友为赵王。

  [3]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3]春季,正月,开始修筑长安西北面的城墙。

二年(戊申、前193)

  二年(戊申,公元前193年)

  [1]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帝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1]冬季,十月。齐悼惠王刘肥来朝见惠帝,在吕太后面前举行酒宴。惠帝认为齐王是自己的哥哥,便请他坐上座。吕太后非常恼怒,让人倒了一杯毒酒放在面前,赏赐给齐王,为他祝福。齐王刚起身要接,惠帝也起身来取酒杯崐。太后一见大惊,自己起来泼去惠帝手中的酒。齐王心知有怪,不敢再喝,假装酒醉离去。经打听知道那是杯毒酒,大为惊恐。齐国一个名叫士的内史向齐王建议,使齐王献出城阳郡做吕太后女儿鲁元公主的汤沐邑。太后因此大喜,便放走了齐王。

  [2]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

  [2]春季,正月,癸酉(初四),兰陵一平民家的井中出现两条龙。

  [3]陇西地震。

  [3]陇西发生地震。

  [4]夏,旱。

  [4]夏季,大旱。

  [5]阳侯仲薨。

  [5]阳侯刘仲去世。

  [6]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6]文终侯萧何病重,惠帝亲自前去探视,问他:“您百年之后,谁可以替接您?”萧何说:“最了解臣下的还是皇上。”惠帝又问:“曹参怎么样?”萧何立即叩头说:“皇上已找到人选,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秋季,七月,辛未(初五),萧何去世。他生前购置田地房宅,必定选位于穷乡僻壤的;他主持家政,也从不起建高墙大屋。他说:“如果我的后代贤德,就学我的俭朴;如果后代不贤,这些劣房差地也不会被权势之家抢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惟参。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癸巳(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曹参为相国。曹参刚听说萧何去世时,就对门下舍人说:“快准备行装!我要进京去做相国了。”过了不久,使者果然前来召曹参入朝。起初,曹参当平民时,和萧何相交甚好;及至做了将相,两人有些隔阂。到萧何快死时,所推举接替自己的贤能之人惟独曹参。曹参接替做了相国后,所有的条令都不做变更,一律遵照萧何当年的规定。他挑选各郡各封国中为人质朴、拘谨不善言辞、敦厚的长者,召来任命为丞相的属官。对那些言谈行文苛刻、专门追逐名声的官员,都予以斥退。然后曹参日夜只顾饮香醇老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员及宾客见他不管政事,来看望时都想劝说,曹参却总是劝他们喝酒;喝酒间隙中再想说话,曹参又劝他们再喝,直到喝醉了回去,始终没机会开口说话。这样的情况成为常事。曹参见到别人犯有小错误,也一昧包庇掩饰,相国府中终日无事。

  参子为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使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曹参的儿子曹任中大夫之职,惠帝向他埋怨曹参不理政事,认为“难道是因为我年纪轻吗”?让曹回家时,以私亲身分探问曹参。曹参大怒,鞭笞曹二百下,喝斥:“快回宫去侍候,国家大事不是你该说的!”到上朝时,惠帝责备曹参说:“那天是我让曹劝你的。”曹参立即脱下帽子谢罪,说:“陛下自己体察圣明威武比高帝如何?”惠帝说:“朕哪里敢比高帝!”曹参又问:“陛下再看我的才能比萧何谁强?”惠帝说:“你好像不如他。”曹参便说:“陛下说得太对了。高帝与萧何平定天下,法令已经明确。如今陛下垂手治国,我们臣下恭谨守职,大家认真遵守不去违反旧时法令,不就够了吗!崐”惠帝说:“对。”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曹参做相国,前后三年,百姓唱歌称颂他说:“萧何制法,整齐划一;曹参接替,守而不失;做事清净,百姓安心。”

三年(己酉、前192)

  三年(己酉,公元前192年)

  [1]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1]春季,朝廷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的男女民工十四万六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结束。

  [2]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2]惠帝以宗室女子作为公主,嫁给匈奴冒顿单于。当时,冒顿正强大,写信派人送给吕太后,措词极为亵污傲慢。吕太后大为愤怒,召集将相大臣,商议要杀掉匈奴来使,发兵攻打。樊哙说:“我愿意率领十万军队去横扫匈奴!”中郎将季布却说:“樊哙真该杀!从前匈奴在平城围困高帝,那时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哙身为上将军,而不能解围。如今四方百姓哀苦之声尚未断绝,受伤兵士刚能起身,而樊哙却想搞乱天下,妄称以十万军队横扫匈奴。这是当面说谎!况且,匈奴好比禽兽一般,听了他的好话不必高兴,听了他的谩骂也不值得生气。”吕太后说:“说得对。”便派大谒者张释送去回信,十分谦逊地致以歉意,并送给匈奴二乘车、八匹马。冒顿接信后又派使臣前来道歉,说:“我们从不知道中国的礼义,感谢陛下的宽恕。”于是献上马匹,与汉朝和亲为好。

  [3]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3]夏季,五月,朝廷立名为摇的闽越君为东海王。摇与无诸,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代,曾跟随诸侯推翻秦朝,功劳不小,当地百姓归附,所以立他为王。建都东瓯,世人称之为东瓯王。

  [4]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4]六月,朝廷征发各封国的王、侯属下刑徒奴隶二万人修筑长安城。

  [5]秋,七月,都厩灾。

  [5]秋季,七月,太仆的马厩起火。

  [6]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6]本年,蜀郡湔氐部族反叛,朝廷出兵平定。

四年(庚戌、前191)

  四年(庚戌,公元前191年)

  [1]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1]冬季,十月,惠季立张氏为皇后。张后是惠帝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太后想亲上加亲,所以将她嫁给惠帝。

  [2]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2]春季,正月,朝廷下令推荐民间孝顺父母、和睦兄长、努力耕作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

  [3]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3]三月,甲子(初七),皇帝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

  [4]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

  [4]检查法令中对官民有防害的条目,废除秦律中禁止携带、收藏书籍的“挟书律”。

  [5]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奉常叔孙崐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柰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5]惠帝认为去长乐宫朝见太后及平时前往时,经常清道警戒,使百姓惊忧,便在武库的南面修筑了一条空中道路。奉常叔孙通劝阻说:“那是每月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的道路啊!子孙后代怎么能在祖宗的道上行走呢!”惠帝惊惧地说:“快快拆去!”叔孙通又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现在路已经修了,百姓也都知道。希望陛下在渭河北面再建个原庙,可以到那里去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这样也扩大了宗庙,是大孝的根本。”惠帝便下令有关部门修建原庙。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臣司马光曰:错误,是人人都必定无法避免的;但只有圣贤能知而改正。古代圣明的君主,怕自己有错误不知道,所以设置批评君主的诽谤木和劝阻君主的敢谏鼓,哪里会怕百姓知道自己的过错呢!所以仲虺赞美商汤王说:“改正错误决不吝惜。”傅说劝诫商王武丁道:“不要因为怕别人耻笑便不改正过失。”由此而见,做君王的人,本来就不是以不犯错误为贤明,而是以改正错误为美德。这里叔孙通却劝谏汉惠帝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正是在教做君主的文过饰非,岂不太荒谬了吗!

  [6]长乐宫鸿台灾。

  [6]长乐宫中鸿台发生火灾。

  [7]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

  [7]秋季,七月,乙亥(二十日),未央宫的藏冰室发生火灾。丙子(二十一日),织造室发生火灾。

五年(辛亥、前190)

  五年(辛亥,公元前190年)

  [1]冬,雷;桃李华,枣实。

  [1]冬季,雷声响起,桃树、李树开花,枣树结果。

  [2]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2]春季,正月,再次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男女民工十四万五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结束。

  [3]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水绝。

  [3]夏季,大旱,长江、黄河水少,溪谷干涸。

  [4]秋,八月,平阳懿侯曹参薨。

  [4]秋季八月,平阳侯曹参去世。

六年(壬子、前189)

  六年(壬子,公元前189年)

  [1]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1]冬季,十月,任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2]齐悼惠王肥薨。

  [2]齐悼惠王刘肥去世。

  [3]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3]夏季,留侯张良去世。

  [4]以周勃为太尉。

  [4]任命周勃为太尉。

七年(癸丑、前188)

  七年(癸丑,公元前188年)

  [1]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1]冬季,征发战车和骑兵、步兵前往荥阳,由太尉灌婴统率。

  [2]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2]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3]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3]夏季,五月,丁卯(二十九日),出现日全食。

  [4]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安陵。

  [4]秋季,八月,戊寅(十二日),汉惠帝刘盈在未央宫驾崩。大赦天下。九月,辛丑(初五),惠帝下葬在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

  当初,吕太后让张皇后找个别人的孩子来抚养,杀死他的母亲,以他为太子。惠帝下葬后,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因为年幼,便由吕太后在朝廷上行使天子权力。

资治通鉴第十三卷(回目录)

汉纪五 高皇后元年(甲寅、前187)

  汉纪五 汉高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

  [1]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喋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1]冬季,高太后吕雉在朝议时,提出准备册封几位吕氏外戚为诸侯王,征询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回答说:“高帝曾与群臣杀白马饮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刘姓的人称王,天下臣民共同消灭他。’现在分封吕氏为王,不符合白马之盟所约。”太后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说:“高帝统一天下,分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临朝管理国家,分封几位吕氏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朝议结束后,王陵责备陈平、周勃说:“当初与高皇帝饮血盟誓时,你们二位不在场吗?现在高帝驾崩了,太后以女主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即使是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弃盟约,可又有何脸面去见高帝于地下呢?”陈平、周勃对王陵说:“现在,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二人确实不如您;可将来安定国家,确保高祖子孙的刘氏天下,您却不如我二人。”王陵无言答对。十一月,甲子(疑误),太后明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实权;王陵于是称病,被免职归家。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执行左丞相的职权,只负责管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但审食其早就得太后宠幸,公卿大臣都要通过审食其裁决政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太后对赵尧当年为高祖设谋保全赵王刘如意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便借故罗织罪名,罢免了他御史大夫的官职。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上党郡的郡守任敖,曾做过沛县的狱吏,对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太后追尊其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尊其兄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为分封吕氏为王的开端。

  [2]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2]春季,正月,太后下令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

  [3]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3]夏季,四月,太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去世,封公主之子张偃为鲁元王,议定公主的谥号为鲁元太后。

  [4]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4]辛卯(二十八日),太后晋封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山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竭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太后图谋分封吕氏为王,为了安抚刘氏宗室,就先立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又指使宦官大谒者张释,委婉巧妙地向大臣们说明太后分封吕氏为王的本意。于是,大臣们识趣地奏请太后立悼武王吕泽的长子郦侯吕台为吕王,把属于齐国的济南郡割出来,另立为吕国。

  [5]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5]五月,丙申(初四),赵王宫中的丛台,发生了火灾。

[6]秋,桃、李华。

  [6]秋天,桃树、李树都不合时令地开了花。

二年(乙卯、前186)

  二年(乙卯,公元前186年)

  [1]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1]冬季,十一月,吕肃王吕台去世。

  [2]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2]春季,正月,乙卯(二十七日),发生大地震;羌道、武都道山体崩裂。

  [3]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3]夏季,五月丙申(初九),太后封楚元王之子刘郢客为上邳侯,封齐悼惠王之子刘章为朱虚侯,令二人入宫担任侍卫,并把吕禄的女儿嫁给刘章为妻。

  [4]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4]六月丙戌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5]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5]秋季,七月,恒山哀王刘不疑去世。

  [6]行八铢钱。

  [6]朝廷下令,发行八铢钱。

  [7]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7]癸丑(二十七日),太后晋封原襄成侯刘山为恒山王,并为他改名刘义。

三年(丙辰、前185)

  三年(丙辰,公元前185年

  [1]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1]夏季,长江、汉水泛滥成灾,淹没了四千多户人家。

  [2]秋,星昼见。

  [2]秋季,星星在白昼出现。

  [3]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3]伊水、洛水泛滥,冲毁了一千六百多户人家的房屋。汝水泛滥,冲毁了八百户人家的房屋。

四年(丁巳、前184)

  四年(丁巳,公元前184年)

  [1]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1]春季,二月,癸未(初七),太后封立号称为孝惠帝之子的刘太为昌平侯。

  [2]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为临光侯。

  [2]夏季,四月,丙申(二十一日),太后封立她的妹妹吕为临光侯。

  [3]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之。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3]少帝渐渐长大,自知并非惠帝张皇后的儿子,就发牢骚说:“皇后怎么能杀了我的生身之母而冒充我的母亲!我成人之后,就要复仇!”太后得知,就把少帝幽禁于后宫的永巷中,宣称少帝患病。任何人不得与少帝相见。太后告诉群臣说:“如今皇帝长期患病不愈,精神失常,不能继承皇统治理天下了;应该另立皇帝。”群臣都顿首回答:“皇太后的旨意,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对于安宗庙、保国家必定产生深远影响;群臣顿首奉诏。”于是就废掉少帝,并暗中杀死。五月,丙辰(十一日),太后立恒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为刘弘。由于太后称制治理天下,所以新皇帝即位不称元年。太后立轵侯刘朝为恒山王。

  [4]是岁,以平阳侯曹为御史大夫。

[4]这一年,太后任命平阳侯曹为御史大夫。

  [5]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5]有关官员奏请太后禁止南越国的关市中的铁器输出。南越王赵佗说:“高帝立我为王,使节往来,贸易不断。现在高后听信谗言,视我南越为蛮夷之国,禁绝物品贸易交流;这一定是长沙王的计谋,他想倚仗朝廷的势力击灭我南越国,统治长沙和南越两国之地,自己立功。”

五年(戊午、前183)

  五年(戊午,公元前183年

  [1]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1]春季,赵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进攻长沙国,打败几个县的守军之后离去。

  [2]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2]秋季,八月,淮阳王刘强去世,太后立壶关侯刘武为淮阳王。

  [3]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3]九月,征发河东郡和上党郡的骑兵,屯守北地郡。

  [4]初令戍卒岁更。

  [4]朝廷首次下令实行戍卒每年一轮换的制度。

六年(己未、前182)

六年(己未,公元前182年)

  [1]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1]冬季,十月,太后因为吕王吕嘉在生活上骄恣乱法,废其王位。十一月,太后改立吕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

  [2]春,星昼见。

  [2]春季,星星白昼出现于天空。

  [3]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3]夏季,四月,丁酉(初三),大赦天下。

  [4]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4]太后封朱虚侯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为东牟侯,又诏令他参预宫廷宿卫。

  [5]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5]匈奴侵略狄道,进攻阿阳。

  [6]行五分钱。

  [6]朝廷下令,发行五分钱。

  [7]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7]宣平侯张敖去世,赐谥号为鲁元王。

七年(庚申、前181)

  七年(庚申,公元前181年)

  [1]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余人。

  [1]冬季,十二月,匈奴发兵进攻狄道,掳掠去两千多人。

  [2]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2]春季,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刘友进京。刘友娶吕家之女为王后,但不爱她,而爱其他姬妾。这位吕姓王后一怒之下,离开赵国,向太后诬告刘友说:“赵王曾说:‘吕氏怎么能称王!待太后百年之后,我必定击灭吕氏。’”太后因此召赵王。赵王刘友到京,被安置于官邸中,见不到太后。太后令卫士包围其官邸,断绝饮食供应;赵国群臣有悄悄去给刘友偷送饮食的,一概逮捕论罪。丁丑(十八日),赵王刘友饿死,按平民的礼仪,葬于长安城外的平民墓地。

  [3]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3]己丑(三十日),发生日食,白昼之时一片晦暗。太后很厌恶这次日食,对左右侍从说:“这是因为我而发生的!”

  [4]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4]二月,太后改封梁王刘恢为赵王,改封吕王吕产为梁王。梁王吕产并不到封国去,而在朝中做皇帝太傅。

  [5]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5]秋季,七月,丁巳(疑误),太后立平昌侯刘太为济川王。

  [6]吕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6]吕之女是将军、营陵侯刘泽的妻子。刘泽是高祖的远支堂弟。齐人田生为刘泽向大谒者张卿说:“太后封诸吕为王,诸位大臣并不全都心服。营陵侯刘泽,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长,如果你现在能向太后建议封刘泽为王,那么,吕氏受封为王的格局就会更加稳定了。”张卿入宫报告太后,太后以为很有道理,就分割齐国的琅邪郡为诸侯国,封刘泽做了琅邪王。

  [7]赵王恢之徒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7]赵王刘恢自从被改封到赵地之后,心情郁郁不乐。太后把吕产的女儿配给刘恢为王后,王后左右从官都是吕氏,擅权干政,并暗地监视赵王言行,赵王不能自做主张,处处受制。赵王所宠爱的一个美姬,也被王后派人用毒酒毒死。六月,赵王刘恢无法克制悲愤而自杀。太后闻知此事,认为赵王因一妇人而轻弃事奉宗庙的大礼,不许他的后人继承赵国王位。

  [8]是时,诸吕擅权用事;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8]这一时期,诸吕把持朝政;朱虚侯刘章,年方二十,身强力壮,对刘氏宗室不能执掌政权心怀不满。他曾经在后宫侍奉太后参加酒宴,太后令刘章为监酒官。刘章自己请求说:“我本是将门之后,请太后允许我按军法监酒。”太后回答:“可以。”酒酣之时,刘章请求吟唱一首《耕田歌》;太后准许。刘章吟唱道:“深耕播种,株距要疏;不是同种,挥锄铲除!”太后知其歌中所指,默然无语。一会儿,参加宴席的诸吕中有一人醉酒,避席离去,刘章追上来,拔剑斩了此人,还报太后说:“有一人逃酒而走,我以军法将他处斩!”太后及左右人等都大吃一惊,但因业已同意他以军法监酒,也就无法将他治罪;于是散度。从此之后,诸吕都很惧怕朱虚侯刘章,即便是朝廷大臣也都要倚重他,刘氏宗室的势力由此而增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柰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军掌握耳。臣尝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陈平担忧诸吕横暴,自己又无力制止,恐怕大祸临头,曾独居静室,苦思对策。恰在此时陆贾来访,未经通报直入室中坐下,陈丞相正苦思冥想,竟未察觉。陆贾说:“丞相思虑何事,竟然如此全神贯注!”陈平说:“先生猜测我思虑何事?”陆贾说:“您富贵无比,不会有什么欲望了;但是,您却有忧虑,不外乎是担心诸吕和皇上年幼罢了。”陈平说:“先生猜得对。此事应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与相关系和谐,士人就会归附;天下即使有重大变故,大权也不会被瓜分。安定国家的根本大计,就在你们二位文武大臣掌握之中。我曾想对太尉绛侯周勃说明这一利害关系,绛侯平素与我常开玩笑,不会重视我的话。丞相为何不与太尉交好,密崐切联合呢!”接着陆贾为陈平谋划将来平定诸吕的几个关键问题。陈平采纳陆贾的计谋,用五百斤黄金为绛侯周勃祝寿,举办丰盛的宴席,太尉周勃也以同样的礼节回报。陈平与周勃互相紧密团结,吕氏图谋篡国的心气渐渐衰减。陈平送给陆贾一百个奴婢、五十乘车马、五百万钱做为饮食费。

  [9]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9]太后派使臣告知代王刘恒,准备改封他到赵国为王。代王谢绝了,自称愿守代地边境。于是,太后封立其兄之子吕禄为赵王,追尊吕禄的父亲建成侯吕释之为赵昭王。

  [10]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国除。

  [10]九月,燕王刘建去世;刘建本有美人所生一子,太后派人将其子杀死。燕国被废除。

  [11]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11]太后派遣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

八年(辛酉、前180)

  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

  [1]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1]冬季,十月,辛丑(疑误),太后封立吕肃王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之弟吕庄为东平侯。

  [2]三月,太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太后掖,忽不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太后遂病掖伤。

  [2]三月,太后参加了除恶的祭仪后还宫,途经轵道,见到类似于灰狗的动物,猛扑太后腋窝,转眼间消失不再出现。太后令人占卜此事,回答说:“这是赵王刘如意在闹鬼。”从此,太后腋窝伤痛不止。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太后因为外孙鲁王张偃年少孤弱,夏季,四月,丁酉(十五日),封张敖姬妾所生二子张侈为新都侯、张寿为乐昌侯,以辅助鲁王张偃。太后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奖赏他从前劝大臣奏请封立诸吕为王的功劳。

  [3]江、汉水溢,流万余家。

  [3]长江、汉水泛滥成灾,冲毁了一万多户百姓家园。

  [4]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4]秋季,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立吕氏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们乘机向吕氏发难。你们务必要统率禁军,严守宫廷,千万不要为送丧而轻离重地,以免被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遗诏:大赦天下,命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之女为皇后。高后丧事处理完毕,朝廷改任左丞相审食其为皇帝太傅。

  [5]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邵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5]诸吕打算作乱,因惧怕大臣周勃、灌婴等人,未敢贸然行事。朱虚侯刘章娶吕禄之女为妻,所以得知吕氏的阴谋,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齐王刘襄,让齐王统兵西征,朱虚侯、东牟侯为他做内应,图谋诛除吕氏,立齐王为皇帝。齐王就与他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谋发兵。齐相召平反对举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齐王准备派人杀国相召平;召平得知,就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欺骗召平说:“齐王没有汉朝廷的发兵虎符,就要发兵,崐这是违法的。您发兵包围了齐王本是对的,我请求为您带兵入宫软禁齐王。”召平信以为真,让魏勃指挥军队。魏勃掌握统兵权之后,就命令包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命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征发齐国的全部兵员。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请大王幸之临,见齐王计事。”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齐王派祝午到东面的琅邪国,欺骗琅邪王刘泽说:“吕氏在京中发动变乱,齐王发兵,准备西入关中诛除吕氏。齐王因为自己年轻,又不懂得军旅战阵之事,自愿把整个齐国听命于大王的指挥。大王您在高祖时就已统兵为将,富有军事经验;请大王光临齐都临淄,与齐王面商大事。”琅邪王信以为真,迅速赶往临淄见齐王。齐王乘机扣留了琅邪王,而指令祝午全部征发琅邪国的兵员,一并由自己统领。琅邪王对齐王说:“大王是高皇帝的嫡长孙,应当立为皇帝;现在朝中大臣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定,而我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大,大臣们本当等着由我决定择立皇帝的大计。现在大王留我在此处,我无所作为,不如让我入关计议立帝之事。”齐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准备了许多车辆为琅邪王送行。琅邪王走后,齐王就出兵向西攻济南国;齐王还致书于各诸侯王,历数吕氏的罪状,表明自己起兵灭吕的决心。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相国吕产等人闻讯齐王举兵,就派颍阴侯灌婴统兵征伐。灌婴率军行至荥阳,与其部下计议说:“吕氏在关中手握重兵,图谋篡夺刘氏天下,自立为帝。如果我们现在打败齐军,回报朝廷,这就增强了吕氏的力量。”于是,灌婴就在荥阳屯兵据守,并派人告知齐王和诸侯,约定互相联合,静待吕氏发起变乱,即一同诛灭吕氏。齐王得知此意,就退兵到齐国的西部边界,待机而动。

  [5]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张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5]吕禄、吕产想发起变乱,但内惧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怕齐国和楚国等宗室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军权的灌婴背叛吕氏,打算等灌婴所率汉兵与齐军交战之后再动手,所以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此时,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鲁王张偃,都年幼,没有就职于封地,居住于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统率南军和北军,都是吕氏一党。列侯群臣没有人能自保安全。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鲁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太尉绛侯周勃手中没有军权。曲周侯郦商年老有病,其子郦寄与吕禄交好。绛侯就与丞相陈平商定一个计策,派人劫持了郦商,让他儿子郦寄去欺骗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同安定天下,立刘氏九人为诸侯王,立吕氏三人为诸侯王,都是经过朝廷大臣议定的,并已向天下诸侯公开宣布,诸侯都认为理应如此。现在太后驾崩,皇帝年幼,您身佩赵王大印,不立即返回封国镇守,却出崐任上将,率兵留在京师,必然会受到大臣和诸侯王的猜忌。您为何不交出将印,把军权还给太尉,请梁王归还相国大印给朝廷,您二人与朝廷大臣盟誓后各归封国?这样,齐兵必会撤走,大臣也得以心安,您高枕无忧地去做方圆千里的一国之王,这是造福于子孙万代的事。”吕禄相信了郦寄的计谋,想把军队交给太尉统率;派人把这个打算告知吕产及吕氏长辈,有人同意,有人反对,计策犹豫未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吕禄信任郦寄,经常结伴外出游猎,途中曾前往拜见其姑母吕。吕大怒说:“你身为上将而轻易地离军游猎,吕氏如今将无处容身了!”吕把家中的珠玉、宝器全拿出来,抛散到堂下,说:“不要为别人守着这些东西了!”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行耶!”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职权的平阳侯曹,前来与相国吕产议事。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返回,批评吕产说:“大王不早些去封国,现在即便是想去,还能够吗!”贾寿把灌婴已与齐、楚两国联合欲诛灭吕氏的事告诉了吕产,并且催吕产迅速入据皇宫,设法自保。平阳侯曹听到了贾寿的话,快马加鞭,赶来向丞相和太尉报告。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太尉想进入北军营垒,但被阻止不得入内。襄平侯纪通负责典掌皇帝符节,太尉便命令他持节,伪称奉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北军营垒。太尉又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军指挥职务,要您前去封国。立即交出将印,告辞赴国!否则,将有祸事发生!”吕禄认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就解下将军印绶交给典客刘揭,而把北军交给太尉指挥。太尉进入北军时,吕禄已经离去。太尉进入军门,下令军中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膀,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膀!”军中将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这样取得了北军的指挥权。但是,还有南军未被控制。丞相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辅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又令平阳侯曹告诉统率宫门禁卫军的卫尉说:“不许相国吕产进入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吕产不知吕禄已离开北军,进入未央宫,准备作乱。吕产来到殿门前,无法入内,在殿门外徘徊往来。平阳侯恐怕难以制止吕产入宫,策马告知太尉。太尉还怕未必能战胜诸吕,没敢公开宣称诛除吕氏,就对朱虚侯说:“立即入宫保卫皇帝!”朱虚侯请求派兵同往,太尉拨给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进入未央宫门,见到吕产正在廷中。时近傍晚,朱虚侯立即率兵向吕产冲击,吕产逃走。天空狂风大作,因此吕产所带党羽亲信慌乱,都不敢接战搏斗;朱虚侯等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中将吕产杀死。朱虚侯已杀吕产,皇帝派谒者持皇帝之节前来慰劳朱虚侯。朱虚侯要夺皇帝之节,谒者不放手,朱虚侯就与持节的谒者共乘一车,凭着皇帝之节,驱车疾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事毕返回崐,驰入北军,报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虚侯拜贺说:“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吕产。现在吕产被杀,天下已定!”于是,太尉派人分头逮捕所有吕氏男女,不论老小一律处斩。辛酉(十一日),捕斩吕禄,将吕乱棒打死,派人杀燕王吕通,废除鲁王张偃。戊辰(十八日),改封济川王刘太为梁王,派朱虚侯刘章去告知齐王,吕氏已被诛灭,令齐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灌婴驻扎荥阳,闻知魏勃原先教唆齐王举兵,便派人召魏勃来见,加以责问。魏勃回答说:“家中失火的时候,哪有空闲时间先请示长辈而后才救火呢!”随即退立一旁,两腿颤抖不止,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也说不出别的话,为自己辩解。灌将军仔细审视魏勃,笑着说:“人说魏勃武勇,其实不过是个狂妄而平庸的人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赦免魏勃不加追究。灌婴所统率的军队也从荥阳撤回长安。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以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班固赞曰:孝文帝时,天下人都批评郦寄出卖朋友。所谓出卖朋友,是指见利忘义。至于郦寄,他的父亲本是汉室开国功臣,而且又被周勃等人劫持;郦寄的行为,虽使朋友吕禄被杀,却安定了国家,顾全了君臣父子的伦理大义,还是可以的。

  [6]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6]诸位大臣暗地共同商量说:“少帝和梁王、淮阳王、恒山王,都不真是孝惠帝的儿子,当年吕后设计取他人的儿子,杀死他们的生母,把他们收养在后宫中,令孝惠帝认做儿子,立为继承人和诸侯王,用来加强吕氏的力量。现在,吕氏已被灭族,但吕氏所立的人,很快就要长大,等他们掌握实权,我们恐怕都要被灭族!不如从诸侯王中另选最贤者立为皇帝。”有人说:“齐王,是高帝的长孙,可立他为帝。”大臣们都说:“吕氏正因为外戚强横,几乎危及皇帝宗庙,摧残功臣,现在齐王的舅舅驷钧,为人暴恶好像戴着冠帽的老虎,假若立齐王为帝,驷钧一族就会成为第二个吕氏。代王是高帝在世诸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为人仁孝宽厚,太后薄氏一家谨慎温良。立年长的本来就名正言顺,更何况代王又以仁孝而闻名于天下呢!”于是,大臣们共同议定拥立代王为帝,并暗地派人召代王入京。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北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代王就此征询左右亲信大臣意见,郎中令张武等人说:“汉廷大臣都是当年高帝开国时的大将,精通军事,多有诡诈奇计。这些人的愿望并不止于已有的权位,只是畏惧高帝、吕太后的严威罢了。现在,他们已诛除诸吕,刚喋血京师,此来以迎接大王为名,实在不可轻信。希望大王自称有病,不要前去长安,静观政局变化。”中尉宋昌却说:“各位的意见都是错误的。当年,秦失去了政权,诸侯、豪杰蜂拥而起,自以为可以得天下的人,数以万计,但最后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刘氏;天下人不敢再有称帝的奢望,这是第一条。高帝分封子弟为诸侯王,封地犬牙交错,可以控制天下,这就是所谓宗族稳如磐石,天下人信服它的强大,这是第二条。汉朝建立之后,废除秦的苛政,简省法令,推行德政,百姓安居乐业,很难动摇,这是第三条。以吕太后的威严,封立吕氏三人为王,独掌大权专制朝政,然而,太尉仅凭一个符节,进入北军一呼,军士全都左袒,拥护刘氏,背叛诸吕,终于消灭了吕氏。刘氏的帝位,来源于天授,不是靠人力争夺而得。现在,即使大臣另有异谋,百姓也不会为其所用,他们的党羽难道能够统一吗!现在,朝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宗室大臣,外面又畏惧吴、楚、淮阳、琅邪、齐、代等强大的宗室诸国,大臣谅必不敢另生他念。高帝诸子,现在只有淮南王与大王健在,大王又年长,天下人都知道您的贤圣仁孝,所以大臣们顺应天下人之心,要迎立大王为皇帝。大王不必猜疑!”代王禀报太后商议此事,犹豫未定。卜问凶吉,得到了“大横”的征兆,所得卜辞说:“横线直贯多强壮,我做天王,夏启的事业得到光大发扬。”代王说:“我本来就是王了,又做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谓天王,是指天子。”于是,代王派太后之弟薄昭前去拜见绛侯。绛侯等人向薄昭详细说明迎立代王为帝的本意。薄昭还报代王说:“迎立之事是真实的,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代王就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如您所说。”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闲。”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代王于是命令宋昌做为自己的陪乘,同车而行,张武等六人乘坐官府驿车,一起随代王到长安。行至高陵县,暂停休整,代王命宋昌先驰入长安观察动静。宋昌行至渭桥,丞相及以下百官都来迎接。宋昌回来报告。代王驰车赶到渭桥,群臣跪拜进见,俯首称臣,代王下车还礼。太尉周勃近前说:“希望与您单独谈话。”宋昌回答说:“您要说的,如果是公事,就公开说;如果是私事,做王的人是没有私情的。”太尉才跪下,呈上天子所专用的玺和符,代王辞谢说:“到代国官邸再商量此事。”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

  闰九月,己酉晦(二十九日),代王刘恒进入都城长安,住在长安的代国官邸,朝廷群臣都护送到官邸。丞相陈平等人再次跪拜启奏说:“刘弘等人都不是孝惠帝的儿子,不应侍奉宗庙做天子。大王是高帝的年长之子,应继承皇统。我们恭请大王登基做皇帝!”代王谦逊地按宾主的礼仪面向西,辞谢了三次,又按君臣之仪面向南,辞谢了两次,于是,即皇帝位;群臣按朝见皇帝的礼仪和官秩高低排班侍立。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除吕氏,我没有立功,请皇帝允许我前去清理皇宫。”他和太仆汝阴侯滕公夏侯婴一道进入皇宫,逼近少帝说:“您不是刘氏后崐代,不应做皇帝!”接着,刘兴居转身命令左右持戟卫士,放下兵器退出皇宫;有几个卫士不愿放下兵器,宦者令张释告知情由,他们也随之放下了兵器。滕公夏侯婴命令用车子将少帝送出宫外。少帝问:“你们要把我安置到何处?”滕公说:“让您住到皇宫外面。”就把他安置在少府的官衙中。于是,刘兴居和夏侯婴排列天子法驾前来代王官邸,恭迎代王入宫,他们报告说:“清理皇宫已毕。”代王于当晚进入未央宫。有十位持戟守卫端门的谒者阻拦说:“天子居住于宫中,您是干什么的,竟要入宫!”代王告知太尉周勃,周勃便前来谕告谒者有关废立皇帝的事,十位谒者都放下兵器离去,代王于是进入未央宫。当天夜间,代王就任命宋昌为卫将军,指挥南军和北军;任命张武为郎中令,负责管理殿中事务。有关机构分别派人在梁王、淮阳王、恒山王和少帝的住处杀死他们。文帝返回未央宫前殿就坐,当夜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元年(壬戌、前179)

  汉文帝前元年(壬戌,公元前179年)

  [1]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1]冬季,十月,庚戌(初一),文帝改封琅邪王刘泽为燕王;封立赵幽王之子刘遂为赵王。

  [2]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2]丞相陈平因病请求辞职,汉文帝询问原因,陈平说:“高祖开国时,周勃的功劳不如我大,在诛除诸吕的事件中,我的功劳不如周勃;我请求将右丞相的职务让给周勃担任。”十一月,辛巳(初八),文帝将陈平调任为左丞相,任命太尉周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文帝还下令,把吕后当政时割夺齐、楚两国封立诸吕的封地,全部归还给齐国和楚国。

  [3]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3]朝廷对诛灭诸吕的人论功行赏,右丞相周勃以下,都被增加封户和赐金,数量各有差别。绛侯周勃散朝时小步疾行退出,十分得意;文帝对绛侯以礼相待,很为恭敬,经常目送他退朝。担任郎中的安陵人袁盎谏阻文帝说:“诸吕骄横谋反,大臣们合作将吕氏诛灭。那时,丞相身为太尉,掌握兵权,才天缘凑巧建立了这番功劳。现在,丞相好像已有对人主骄矜的神色,陛下却对他一再谦让;臣子和君主都有失礼节,我私下认为陛下不该如此!”以后朝会时,文帝越来越庄重威严,丞相周勃也就越来越敬畏。

  [4]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4]十二月,文帝下诏说:“法律,是治理天下的依据。现在的法律对违法者本人做了处罚之后,还要株连到他本来没有犯罪的父母、妻子、兄弟,以至将他们收为官奴婢,朕认为这样的法律十分不可取!自今以后废除各种收罪犯家属为奴婢及各种相连坐的律令!”

  [5]春,正月,有司请早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优天下也!”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5]春季,正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早日确立太子。文帝说:“朕已不德,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的人,将帝位禅让给他,而又说‘早立太子’,这是加重我的不德行为;还是暂缓议定吧!”有关官员说:“预先确立太子,是为了尊重宗庙和国家,不忘天下。”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吴王,是我的兄长;淮南王,是我的弟弟;难道他们不是早就存在的继承人吗?如果我现在不选择贤能之人为帝位继承人,而说必须传位给儿子,世人将认为我忘记了崐贤能有德的人,而专私于自己的儿子,这不是以天下为重的作法!”有关官员坚持请求说:“古代殷、周建国之后,都经历了 一千多年的长治久安,它们都采用了早立太子的制度;天子必须从儿子之中确立继承人,这是由来已久的了。高帝平定天下而为汉室太祖,应当子孙相传世代不绝,如果现在舍弃了理应继承的皇子,不立太子,而另从诸侯王和宗室中选择继承人,这是违背高帝愿望的。在皇子之外另议继承人是不应该的。陛下诸子中,以刘启年龄最大,他为人纯厚仁慈,请陛下立刘启为太子。”文帝至此才同意臣下的奏请。

  [6]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余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6]三月,立太子生母窦氏为皇后。窦皇后是清河郡观津县人。她有位弟弟窦广国,字少君,幼年时被人拐卖,先后转换了十多家,听说窦氏被立为皇后,便上书自言身世。窦皇后召见他,核验询问,证实无误,就赐给他大量的田宅和金钱,与其兄长君在长安安家居住。绛侯、灌将军等人议论说:“我等不 死,命运就将取决于此两人。他们两人出身微贱,不可不为他们慎选师傅和宾客;否则,他们又有可能效法吕氏以外戚专权,这是大事!”于是,大臣们从士人中精选有节行的人与二人同住。窦长君、窦少君由此成为退让君子,不敢 以皇后至亲的尊贵地位对人骄矜。

  [7]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 ,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7]文帝下诏救济鳏、寡、孤、独和穷困的人。文帝还下令:“年龄八十岁以上者,每月赐给米、肉、酒若干;年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另外再赐给帛和絮。凡是应当赐给米的,各县的县令要亲自检查,由县丞或县尉送米上门;赐给不满九十岁的老人的东西,由啬夫、令史给他们送去;郡国二千石长官要派出负责监察的都吏,循环监察所属各县,发现不按诏书办理者给以责罚督促。”

  [8]楚元王交薨。

  [8]楚元王刘交去世。

  [9]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9]夏季,四月,齐国、楚国发生地震,二十九座山在同一天中崩裂,大水溃涌而出。

  [10]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10]这时,有人向皇帝进献日行千里的宝马。汉文帝说:“每当天子出行,前有鸾旗为先导,后有属车做护卫,平时出行,每日行程不超过五十里,率军出行,每日只走三十里;朕乘坐千里马,能先单独奔到何处呢?”于是,文帝把马还给了进献者,并给他旅途费用;接着下诏说:“朕不接受贡献之物。命令全国不必要求前来进献。”

  [11]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11]文帝即位,先对天下普施恩惠,远近的诸侯和四夷部族与朝廷的关系都很融洽;然后,文帝才表彰和赏赐跟随他从代国来京的旧部功臣,封立宋昌为壮武侯。

  [12]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崐自知其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12]文帝越来越明习国家政事。朝会时,文帝问右丞相周勃说:“全国一年内判决多少案件?”周勃谢罪说不知道;文帝又问:“一年内全国钱谷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谢罪说不知道;紧张和惭愧之下,周勃汗流浃背。文帝又问左丞相陈平。陈平说:“有专门主管这些事务的官员。”文帝问:“由谁主管?”陈平回答:“陛下如果要了解诉讼刑案,应该责问廷尉;如果要了解钱谷收支,应该责问治粟内史。”文帝说:“假若各事都有主管官吏,那么您是负责什么事情的呢?”陈平谢罪说:“陛下由于不知道我的平庸低能,任命我为宰相。宰相的职责,对上辅佐天子,理通阴阳,顺应四季变化;对下使万物各得其所;对外安抚四夷和诸侯,对内使百姓归附,使卿大夫各自得到能发挥其专长的职务。”文帝这才赞好。右丞相周勃极为惭愧,退朝之后责备陈平说:“就是您平素不教我如何回答!”陈平笑着说:“您身为宰相,却不知宰相的职责是什么吗?况且,如果陛下问长安城中有多少盗贼,您能勉强回答吗?”由此,绛侯周勃自知能力比陈平差得很远。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劝周勃说:“您诛灭吕氏,扶立代王为帝,威名震动天下。现在您接受朝廷厚赏,担任职位尊崇的右相,时间一长,将要大祸临头了。”周勃也为自己担忧,就自称有病,请求辞去丞相职务,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秋季,八月,辛未(二十日),文帝罢免了右丞相周勃,左丞相陈平一人担任丞相。

  [13]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领。岁余,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13]当初,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正值暑热潮湿,士卒中流行瘟疫,军队无法越过阳山岭。过了一年多,高后去世,便撤兵了。赵佗乘此机会,用兵威胁迫并以财物引诱闽越、西瓯、骆,使它们归属南越统治。南越国东西长达万余里,赵佗乘坐供天子专用的黄屋左纛车,自称皇帝,与汉朝皇帝相同。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汉文帝于是下令,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亲的坟墓设置专司守墓的民户,按每年四季祭祀;又召来赵佗的兄弟,用尊贵的官位和丰厚的赏赐表示优宠。文帝又派遣陆贾出使南越国,带去文帝致赵佗的一封书信,信中说:“朕是高皇帝侧室所生之子,被安置于外地,在北方代地做藩王。因路途辽远,加上我眼界不开阔,朴实愚鲁,所以那时没有与您通信问侯。高皇帝不幸去世,孝惠帝也去世了;高后亲自裁决国政,晚年不幸患病,诸吕乘机谋反,幸亏有开国功臣之力,诛灭了吕氏。朕因无法推辞诸侯王、侯和百官的拥戴,不得不登基称帝,现已即位。前不久,得知大王曾致书于将军隆虑侯周灶,请求寻找您的亲兄弟,请求罢免长沙国的两位将军。朕因为您的这封书信,已罢免了将军博阳侯;您在真定的亲兄弟,朕已派人前去慰问,并修整了您先人的坟墓。前几日听说大王在边境一带发兵,不断侵害劫掠。当时长沙国受害,而南郡尤其严重;即便是大王治理下的南越王国,难道就能在战争中只获利益而不受损害吗!战事一起,必定使许多士卒丧生,将吏伤身,造成许多寡妇、孤儿和无人赡养的老人;朕不忍心做这种得一亡十的事情。朕本来准备对犬牙交错的地界做出调整,征求官员意见,回答说‘这是高皇帝为了隔离长沙国而划定的’,朕不崐得擅自变更地界。现在,汉若夺取大王的领地,并不足以增加多少疆域;夺得大王的财富,也不足以增加多少财源。五岭以南的土地,大王尽可自行治理。即便大王已有皇帝的称号,但两位皇帝同时并立,互相之间没有一位使者相互联系,这是以力相争;只讲力争而不讲谦让,这是仁人所不屑于做的。愿与大王共弃前嫌,自今以后,互通使者往来,恢复原有的良好关系。”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曰: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厚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亡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昧,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 改号,不敢为帝矣!”

  陆贾到达南越。南越王赵佗见了文帝书信,十分惶恐,顿道谢罪;表示愿意遵奉皇帝明诏,永为藩国臣属,遵奉贡纳职责。赵佗随即下令于国中说:“我听说,两雄不能同时共立,两贤不能一时并存。汉廷皇帝,是贤明天子。从今以后,我废去帝制、黄屋、左纛。”于是写了一封致汉文帝的回信,说:“蛮夷大长、老夫臣赵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是供职于旧越地的官员,幸得高皇帝宠信,赐我玺印,封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后,根据道义,不忍心断绝与南越的关系,所以对老夫有十分丰厚的赏赐。高后当政,歧视和隔绝蛮夷之地,下令说:‘不得给蛮夷南越金铁、农具、马、牛、羊;如果给它牲畜,也只能给雄性的,不给雌性的。’老夫地处偏僻,马、牛、羊也已经老了,自以为未能行祭祀之礼,犯下死罪,故派遣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等三批人上书朝廷谢罪,但他们都没有返回。又据风闻谣传,说老夫的父母坟墓已被平毁,兄弟宗族人等已被判罪处死。官员一同议论说:‘现在对内不能得到汉朝尊重,对外没有自我显示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才改王号,称皇帝,只在南越国境内称帝,并无为害天下的胆量。高皇后得知,勃然大怒,削去南越国的封号,断绝使臣往来。老夫私下怀疑是长沙王 阴谋陷害我,所以才发兵攻打长沙国边界。老夫在越地已生活了四十九年,现在已抱孙子了。但我夙兴夜寐,睡觉难安枕席,吃饭也品尝不出味道,目不视美女之色,耳不听钟鼓演奏的音律,就是因为不能侍奉汉廷天子。现在,有幸得到陛下哀怜,恢复我原来的封号,允许我像过去一样派人出使汉廷;老夫即是死去,尸骨也不朽灭。改号为王,不敢再称帝了!”

  [14]齐哀王襄薨。

  [14]齐哀王刘襄去世。

  [15]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15]文帝得知河南郡守吴公治理地方的政绩为天下第一,就召他入朝做廷尉。吴公推荐洛阳人贾谊,文帝就召贾谊进京做博士官。当时贾谊年仅二十多岁。文帝很赏识贾谊的文辞可观和知识渊博,一年之中,就破格提升他做了太中大夫。贾谊请文帝改历法,变换朝服颜色,重新审定官名,确定汉室的礼仪和音乐,以建立汉朝制度,更改秦朝法度。文帝以谦让治国,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二年(癸亥、前178)

  前二年(癸亥,公元前178年)

  [1]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1]冬季,十月,曲逆侯陈平去世。

  [2]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2]汉文帝下诏,令列侯各自离京到所封领地去;身为朝廷官员和受诏书崐留居京师的列侯,则派遣他们的太子到封地去。

  [3]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3]十一月,乙亥(疑误),周勃再次出任丞相。

  [4]癸卯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太仆见马遗财足,余皆以给传置。”

  [4]癸卯晦(疑误),发生日食。文帝下诏书说:“群臣都要认真思考朕的过失和朕所未知、未见的问题,并请大家告知朕。还请大家向朝廷荐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以便帮助朕的不足。”于是派他们分别任职。命令务必减轻徭役赋税以便利百姓;罢废卫将军;太仆将现有马匹仅留下够朝廷使用的,其余马匹全部拨给驿站使用。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颍阴侯的骑从贾山上书文帝,谈论治乱之道:“我听说在雷霆的轰击下,无论什么都会被摧毁;在万钧之力的重压下,无论什么都会被压碎。君主的威严,远远超过了雷霆;君主的权势之重,也远远超过了万钧。君主即便是主动地请求大家进谏,和颜悦色地接受臣下的批评意见,采纳批评者意见并给以重用,臣子仍然惧怕而不敢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更何况君主纵欲残暴,又不愿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过失呢!在严威的震慑和权势的重压之下,即使人有尧和舜那样的智谋,有孟贲那样的勇力,难道能不被摧毁吗!这样,君主就听不到别人对他的过失的批评,国家就危险了。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偷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过去,在周朝时大约有一千八百个封国,用九州的百姓,奉事一千八百国的君主,君主有多余的财富,百姓也有宽裕的力量,到处都有歌功颂德的声音。秦始皇用一千八百国的百姓奉养自己,百姓筋疲力竭,负担不起他的徭役;倾家荡产,缴纳不足他的赋税。秦始皇只不过一位君主,他自己享受的也不过驰骋弋猎的娱乐,天下却无法供应他的需求。秦始皇自认为功德无量,估计他的子孙会世代相传以至于无穷;但是,他死后不过几个月,天下人四面进攻,宗庙就毁灭了。秦始皇处于被灭绝的危机之中,却没有察觉,原因何在?就在于天下人都不敢告知他实际情况。不敢告知他实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秦王朝没有尊老养老的道义,没有能够辅佐的大臣,罢免了批评朝政的官员,杀害了敢当面批评谏阻的士人。所以那些谄谀逢迎、只求自保利禄的无耻小人,吹捧秦始皇的德政高于尧舜,功业超过商汤和周武;天下已将土崩瓦解,而没有人告知秦始皇。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身猎,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现在,陛下命令天下人荐举贤良方正的人士,天下人都为之欢欣鼓舞,说:‘皇帝将复兴尧舜治理天下之道,造就三王的功业了。’天下的人才,莫崐不努力自我完善以求能被皇帝选用。现在方正之士,都已被选入朝廷了;又从中选择贤能者,让他们做常侍、诸吏,陛下与他们共同驰驱射猎,一天之内再三出宫。我担忧朝政由此而懈弛,百官因此而玩忽职守。陛下自即位以来,自我勉励,厚养天下,节省开支,慈爱臣民,断案公平,刑罚宽缓;对此,天下人莫不喜悦。我听说崤山以东官吏公布诏令时,百姓即使是老弱病残的人,也都拄着手杖前去聆听,希望暂时不死,想看到仁德教化的成功。现在功业刚刚建立 ,好名声刚刚传播,四方仰慕跟从;在此关键时刻,陛下却只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天天射猎,击兔捉狐,从而伤害国家大业,断绝天下人的期望,我私下为陛下痛惜!古代规定大臣不得参预安闲的游乐,为的是让他们都致力于保持大臣的品格和节操,这样,群臣就无人胆敢不严格约束自己,提高品行修养,尽心事君按君臣大礼办事。士的品行,养成于自己家中,却在天子的朝廷之上被破坏,我私下为之惋惜。陛下与群臣消闲游乐,与大臣、方正在朝廷之上议论国事,游娱不失乐,朝会不失礼,这是极为重大的事体。”文帝赞许并采纳了他的意见。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文帝每次上朝,郎官和从官进呈奏疏,他从来都是停下辇车接受。奏疏所说的,如不可采用就放过一边,如可用就加以采用,未尝不深加赞赏。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弛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汉文帝从霸陵上山,想要向西纵马奔驰下山。中郎将袁盎骑马上前,与文帝车驾并行伸手挽住马缰绳。文帝说:“将军胆怯了吗?”袁盎回答:“我听说‘家有千金资财的人,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圣明的君主不能冒险,不求侥幸。现在陛下要想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奔驰下险峻的高山,如果马匹受惊,车辆被撞毁,陛下纵然是看轻自身安危,又怎么对得起高祖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文帝这才停止冒险。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文帝所宠幸的慎夫人,在宫中经常与皇后同席而坐。等到她们一起到郎官府衙就坐时,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排在下位。慎夫人恼怒,不肯入坐;文帝也大怒,站起身来,返回宫中。袁盎借此机会上前规劝文帝说:“我听说‘尊卑次序严明,就能上下和睦’。现在,陛下既然已册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与主人同席而坐呢!况且如果陛下真的宠爱慎夫人,就给她丰厚的赏赐;而陛下现在宠爱慎夫人的做法,恰恰会给慎夫人带来祸害。陛下难道不见‘人彘’的悲剧吗!”文帝这才醒悟,转怒为喜,召来慎夫人,把袁盎的话告诉了她。慎夫人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以示感谢。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

  贾谊对文帝说:“《管子》书中说:‘仓库充实人们才会讲究礼节,衣服粮食充足人们才有荣辱观念。’假若百姓的温饱问题没有解决,却乐意听命于君主的统治,这种事情,从古到今,我都没有听说过。古代有人说:‘一个农夫不耕作,就有人要挨饿;一个女子不织布,就有人要挨冻。’无论什么产品,生产它都有一定的季节时令,用起来如果毫无限制,物资就必会缺乏。古人治理天下,安排得很细微,很周到,所以国家的积贮足以仗恃。现在,脱离农桑本业而从事工商业的人太多了。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流弊;追求奢侈的风俗,日益增长,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公害。这两种流弊和公害盛行,没有谁给以制止;政权面临毁坏,没有谁能挽救。天下财富,生产的人很少而挥霍的人却崐很多,怎能不枯竭!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大汉建国以来,已近四十年了,国库和私人积贮数量之少,仍然令人悲哀痛惜。一旦老天不按时降雨,百姓就惶恐不安;年景不好,没有收成,百姓或者出卖爵位,或者自卖儿女,换粮度日;此类事情,陛下已经听到了。哪有天下如此危险而主上不惊惧的!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啮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世上有丰年有歉年,这是自然规律;古代圣王夏禹和商汤也都曾经历过。假若不幸出现了方圆二三千里的大面积旱灾,国家靠什么去救济百姓?突然间边境有紧急情况,征调数十百万将士,国家用什么供应军需?战争和旱灾同时发生,国家财力无法应付,就会天下大乱,有勇力的人啸聚部众劫掠地方,疲困和老弱的人,就相互交换子女吃人肉。政事的治理没有完全通畅,远方那些势力强大有称帝野心的人,就会一起举兵争着起事;若发展到这般田地才大吃一惊图谋制止,怎能来得及呢!积贮是国家的命脉;如果国家积贮了大量粮食而钱财有余,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以它为依凭,进攻就攻取,防守就牢固,作战就胜利,要感化、安抚敌人,或者吸引远方部族归附朝廷,怎么会招而不到!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现在如果驱使民众归返农事,都依附于土地,让天下人都从事生产满足本人生活需要,让工商业者、游民都改为从事农耕,那么,国家就会有充裕的积贮,百姓就会安居乐业了。可以使国家富足,安定天下,而却做出了这种令人危惧的事情,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文帝被贾谊的话所打动,春季,正月,丁亥(十五日),下诏举行“藉田”仪式,皇帝亲自耕作,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

  [5]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5]三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下诏,先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才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6]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6]五月,文帝下诏说:“古代明君治理天下,朝廷专设鼓励献计献策的旌旗,树立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朝政的清明,鼓励臣民前来进谏。现在的法律中,有‘诽谤罪’和‘妖言罪’,这就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地批评朝政,皇帝无从得知自己的过失,这怎么能吸引远方的贤良之士到朝廷来呢!废除这些罪名!”

  [7]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7]九月,文帝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百姓依靠它而生存;有的百姓不从事农耕的本业,却去从事工商末业,所以百姓生活艰难。朕对此甚为担忧,所以现在亲自率领群臣从事农业耕作,以提倡重视农业;今年只向天下百姓征收田租的一半。”

  [8] 燕敬王泽薨。

  [8]燕王刘泽去世。

 

资治通鉴第十四卷(回目录)

汉纪六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前177)

  汉纪六 汉文帝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

  [1]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1]冬季,十月丁酉晦(疑误),出现日食。

  [2]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2]十一月,丁卯晦(疑误),出现日食。

  [3]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

  [3]文帝下诏说:“先前诏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地,有的人辞别而未成行。丞相是朕所倚重的人,应为朕率领列侯返回各自封地!”十二月,文帝免去周勃的丞相职务,命令他前往封地。乙亥(十四日),文帝任命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废太尉之官,将其职责归属丞相。

  [4]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4]夏季,四月,城阳景王刘章去世。

  [5]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后封长为淮南王。

  [5]当初,赵王张敖向高祖献上一位美人,美人得宠幸而怀孕。等到赵相贯高谋杀高祖的计划败露,美人也受株连被囚禁于河内。美人的弟弟赵兼,请辟阳侯审食其向吕后求情,吕后嫉妒美人,不肯为她说话。美人这时已经生子,感到愤恨,便自杀身亡。官吏将其所生之子送给高祖,高祖也有后悔之意,为婴儿取名刘长,令吕后收养,并葬其生母于真定。后来,高祖封刘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早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淮南王刘长自幼丧母,一直亲附吕后,所以在孝惠帝和吕后临朝时,没有受到吕后的迫害;但他心中却常常怨恨辟阳侯审食其,认为审食其没有向吕后力争,才使他的生母含恨而死。及至文帝即位,淮南王刘长自认为与文帝最亲近,骄傲蛮横,屡违法纪;文帝经常从宽处置,不予追究。本年,淮南王入朝,跟随文帝去苑囿打猎,与文帝同乘一车,经常称文帝为“大哥”。刘长有勇力,能举起大鼎。他去见辟阳侯审食其,用袖中所藏铁椎将他击倒,并令随从魏敬割他的脖子。然后,刘长疾驰到皇宫门前,袒露上身,表示请罪。文帝感念他的为母亲复仇之心,所以没有治他的罪。当时,薄太后及太子和大臣们都惧怕淮南王。因此,淮南王归国以后,更加骄横恣肆,出入称警跸,自称皇帝,上比于天子。袁盎进谏说:“诸侯过于骄傲,必生祸患。”文帝不听。

  [6]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掠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右贤王走出塞。

  [6]五月,匈奴右贤王侵占河南之地,并纵兵盗掠居住于上郡边塞的少数部族,杀掠人民。文帝亲临甘泉,派遣丞相灌婴率征发的车骑八万五千人,到高奴进击右贤王;又征发中尉所掌领的步兵,由卫将军指挥,驻守长安。匈奴右贤王逃出塞外。

  [7]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留游太原十余日。

  [7]文帝从甘泉到高奴,因而临幸太原郡,接见他身为代王时的旧日部属,都给予赏赐;并诏令免征晋阳、中都人民三年的田税,在太原逗留游玩了十多天。

[8]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8]当初,朝廷大臣铲除诸吕之时,朱虚侯刘章功劳尤其大,大臣们曾许诺把全部赵地封给他为王,把全部梁地封给其弟东牟侯刘兴居为王。及至文帝得立为帝,得知朱虚侯、东牟侯当初打算拥立齐王刘襄为帝,故有意贬抑二人的功劳,等到分封皇子为王时,才从齐地划出城阳、济北二郡,分别立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刘兴居自认为失掉了应得的侯王之位,功劳被夺,颇为不满;现在听说文帝亲临太原,以为皇帝将亲自统兵出击匈奴,有机可乘,就发兵造反。汉文帝得知刘兴居举兵谋反,诏令丞相和准备出击匈奴的军队都返回长安,任命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统领四位将军、十万军队出击刘兴居;任命祁侯缯贺为将军,率军驻守荥阳。秋季,七月,文帝自太原返抵长安。文帝下诏书:“济北境内吏民,凡在朝廷大兵未到之前就归顺朝廷和率军献城邑投降的,都给以宽赦,且恢复原有的官职爵位;即便是追随刘兴居参预谋反的,只要归降朝廷,也可赦免其罪。”八月,济北王刘兴居兵败,自杀。

  [9]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9]当初,南阳人张释之当骑郎,历时十年未得升迁,曾打算辞官返归故里。袁盎知道张释之是个有德才的人,就向文帝推荐他,升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辩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以审也!”帝曰:“善!”乃不拜啬夫。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张释之跟随文帝,来到禁苑中养虎的虎圈,文帝向上林尉询问禁苑中所饲养的各种禽兽的登记数目,先后问了十多种,上林尉仓惶失措,左右观望,全都答不上来。站立于一旁的虎圈啬夫代上林尉回答了文帝的提问。文帝十分详细地询问禽兽登记的情况,想考察虎圈啬夫的才能;虎圈啬夫随问随答,没有一个问题被难倒。文帝说:“官吏难道不应像这样吗!上林尉不可信赖。”于是,文帝诏令张释之去任命啬夫为管理禁苑的上林令。张释之停了许久,走近文帝说:“陛下以为绛侯周勃是什么样的人呢?”文帝回答说:“他是长者。”张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如是什么样的人呢?”文帝答:“长者。”张释之说:“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被称作长者,他们两人在论事时尚且有话说不出口,哪能效法这个啬夫的多言善辩呢!秦王朝重用刀笔之吏,官场之上争着用敏捷苛察比较高低,它的害处是空有其表而无实际的内容,皇帝听不到对朝政过失的批评,却使国家走上土崩瓦解的末路。现在陛下因啬夫善于辞令而破格升官,我只怕天下人争相效仿,都去练习口辩之术而无真才实能。在下位的受到在上位的感化,比影随景,响应声还快。君主的举动不可不审慎啊!”文帝说:“您说得好啊!”于是不给啬夫升官。文帝上车返回皇宫,令张释之为陪乘。一路上缓缓而行,文帝询问秦朝政治的弊端,张释之都给以质直的回答。车驾返抵宫中,文帝任命张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顷之,至中郎将。

  时隔不久,太子与梁王共乘一车入朝,经过司马门,二人也未曾下车示敬崐。于是,张释之追上太子和梁王,禁止他们二人进入殿门,并马上劾奏太子和梁王“经公门不下车,为不敬”。薄太后也得知此事,文帝为此向太后免冠赔礼,承认自己教子不严的过错。薄太后于是派专使传诏赦免太子和梁王,二人才得以进入殿门。由此,文帝更惊奇和赏识张释之的胆识,升他为中大夫;不久,任命他为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帝称善。

  张释之随从文帝巡视霸陵,文帝对群臣说:“嗟乎!我的陵墓用北山岩石做外,把麻絮切碎填充在间隙中,再用漆将它们粘合为一体,如此坚固,难道有谁能打得开吗!”左右近侍都说:“对!”唯独张释之说:“假若里面有能勾起人们贪欲的珍宝,即便熔化金属把整个南山封起来,也会有间隙;假若里面没有珍宝,即便是没有石墩,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啊!”文帝称赞他说得好。

  是岁,释之为廷尉。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这一年,张释之被任命为廷尉。文帝出行经过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跑出,惊动了为皇帝驾车的马匹;于是,文帝令骑士追捕,并将他送交廷尉治罪。张释之奏报处置意见:“此人违犯了清道戒严的规定,应当罚金。”文帝发怒说:“此人直接惊了我乘舆的马,仗着这马脾性温和,假若是其他马,能不伤害我吗!可廷尉却判他罚金!”张释之解释说:“法,是天下公共的。这一案件依据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定罪;加罪重判,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众。况且,在他惊动马匹之际,如果皇上派人将他杀死,也就算了。现在已把他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平的典范,稍有倾斜,天下用法就可轻可重,没有标准了,百姓还怎样安放自己的手脚呢!请陛下深思。”文帝思虑半晌,说:“廷尉的判决是对的。”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许之。

  其后,有人偷盗高祖庙中神位前的玉环而被捕,汉文帝大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奏报判案意见:按照“偷盗宗庙服御器物”的律条,案犯应当在街市公开斩首。汉文帝大怒说:“此人大逆不道,竟敢盗先帝器物!我将他交给廷尉审判,是想将他诛灭全族;而你却依法判他死罪,这是违背我恭奉宗庙的本意的。”张释之见皇帝震怒,免冠顿首谢罪说:“依法这样判,满够了。况且,同样的罪名,还应该根据情节逆顺程度区别轻重。今天此人以偷盗宗庙器物之罪被灭族,若万一有愚昧无知之辈,从高祖的长陵上取了一捧土,陛下将怎样给他加以更重的惩罚呢?”于是,文帝向太后说明情况,批准了张释之的判刑意见。

四年(乙丑、前176)

  前四年(乙丑,公元前176年)

  [1]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1]冬季,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去世。

  [2]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2]春季,正月甲午(初四),汉文帝任命御史大夫阳武县人张苍为丞相。张苍喜读书籍,博闻多识,尤精于律历之学。

  [3]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陛下以一崐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3]文帝召河东郡郡守季布来京,想任命为御史大夫。有人说季布勇武难制、酗酒好斗,不适于做皇帝的亲近大臣,所以,季布到京后,在官邸中滞留一个月,才得到召见,并令他还归原任。季布对文帝说:“我本无功劳而有幸得到陛下宠信,担任河东郡守,陛下无故召我来京,必定是有人向陛下言过其实地推荐我。现在我来京,没有接受新的使命,仍归原任,这一定是有人诋毁我。陛下因一人的赞誉而召我来,又因一人的诋毁而令我去,我深恐天下有识之士得知此事,会有人以此来窥探陛下的深浅得失!”文帝默然,面露惭色,过了好久才说:“河东郡,是我重要而得力的郡,所以特地召你来面谈。”

  [4]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4]文帝提议让贾谊出任公卿,许多大臣贬责贾谊说:“这个洛阳人,太年轻,学问不深,极力要掌握大权,扰乱朝廷大事。”于是,文帝以后也就疏远贾谊,不采纳他的意见,把他外放为长沙王的太傅。

  [5]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悬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5]绛侯周勃在前往封地之后,每当河东郡的郡守、郡尉巡行县级属地来到绛地,周勃都深怕他们是受命前来捕杀自己,经常身穿铠甲,令家中人手执兵器,然后与郡守、郡尉相见。其后,有人向皇帝上书,举告周勃要造反,皇帝交给廷尉处置,廷尉将周勃逮捕下狱,审讯案情。周勃极为恐惧,不知怎样对答才好;狱吏逐渐对周勃有所凌辱。周勃用千金行贿狱吏,狱吏就在公文木牍背面写了“以公主为证”,暗示周勃让公主作证。公主是指文帝的女儿,周勃的长子周胜之娶她为妻。薄太后也以为周勃不会谋反。文帝朝见太后时,太后恼怒地将护头的帽絮扔到文帝身上说:“绛侯周勃当初在诛灭诸吕的时候,手持皇帝玉玺,身统北军将士,他不利用这一时机谋反,今天住在一个小县,反而要谋反吗!”文帝此时已见到了周勃在狱中所写的辩白之辞,于是向太后谢罪说:“狱吏刚刚证实他无罪,就要释放他了。”汉文帝派使者持皇帝信节赦免绛侯周勃,恢复他原有的爵位和封地。绛侯周勃获释之后说:“我曾经统帅过百万雄兵,但怎知狱吏的尊贵呢!”

  [6]作顾成庙。

  [6]兴建顾成庙。

五年(丙寅、前175)

  前五年(丙寅,公元前175年)

  [1]春,二月,地震。

  [1]春季,二月,发生地震。

  [2]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2]当初,秦行用半两钱,高祖嫌半两钱过重,使用不便,另行铸造荚钱。至此时,物价暴涨,一石米贵至一万钱。夏季,四月,文帝下诏:另行铸造四铢钱;废除禁止私人铸钱的禁令,允许民间自行铸钱。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他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非淆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淆之甚微,为利甚厚。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笞奔走者甚众。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陷井,孰多于此!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崐。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将甚不详,柰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令禁铸钱,则钱必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中以禁矣。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上不听。

  贾谊提出批评说:“现行法令允许天下公开雇人熔铸铜、锡为钱币,有敢掺杂铅、铁取巧谋利的人,就处以黥刑。但是,铸钱的人都以获利为目的,如果不杂以铅铁,就不可能获利;而只要掺上很小比例的铅和铁,就会获利丰厚。有的事容易引起后患,有的法令能导致违法犯罪;现在让平民百姓掌握铸币的大权,他们各自隐蔽地铸造,要想禁止他们在铸钱时为获厚利而取巧舞弊,即便是每天都有人因此而被判处黥刑,也禁止不住。以往,百姓因此犯罪而被判刑的,多的一县可至数百人,被官吏怀疑而受到逮捕拷打和为传讯而奔走的人,那就更多了。设立法律去引诱百姓犯罪受刑,还有什么能比这种铸钱令更严重呢!另外,民间习惯使用的钱币,各个地方有所不同:使用轻钱,一百枚须添若干枚,使用重钱,又不按标准数使用。官府规定的货币在交易中不具有权威地位,对此,如果官府采取强硬手段来统一市场币的话,事情一定会很繁琐、很苛酷,而且力难胜任;如果官府放纵的话,市场上流行各种钱币,币制就陷入混乱。可见,如果关于钱币的法律不完善,到哪里寻求标准呢!现在,放弃农业而开山采铜的人日益增多,扔下农具而去炼铜铸钱、烧制木炭;质量低劣的钱币每天都在增加,五谷粮食却无法增加。善良的人受此风气的引诱而做出了罪恶的事情,谨慎怕事的人也被裹挟犯罪而受到刑罚甚至于杀戳。惩罚杀戮百姓是很不吉祥的,为什么疏忽了呢!朝廷了解到它的祸患,大臣们必定会建议说‘禁止私人铸钱’。但是,如果禁止的方法不对,就会造成很大的危害。法令禁止私人铸钱,就必然导致钱币减少、币值增加;这样一来,铸币的获利就更大,私人违法铸币就如同风起云涌,用弃市的重刑也不足以禁上盗铸。违法犯罪防不胜防,法律禁令屡遭破坏,这是用于铸币的铜造成的后果。铜分布在天下百姓手中,所造成的祸害是很大的,所以,不如由朝廷控制铜的流通。”贾山也上书提出批评意见,认为:“钱币,本是无用之物,却可以用来换取富贵。使人获得富贵,本来是由君主所掌握的权柄;让百姓铸币,是使百姓与君主共同掌握权柄,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文帝不采纳这些意见。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这时,太中大夫邓通正得到文帝的宠幸,文帝为了使邓通成为巨富,就把蜀郡严道县的铜山赏赐给他,让他采铜铸钱。吴王刘濞境内的豫章郡有产铜的矿山,他召集了许多不向官府登记户籍的流民开矿铸钱;在吴国东部用海水煮盐;所以,吴王刘濞不必向百姓收取赋税而官府费用却极为充裕。于是,吴国和邓通所铸造的钱币流通于全国。

  [3]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3]当初,文帝把代国封地分为两国。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这一年,文帝把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改封太原王刘参为代王,得到了原代国的全部封地。

六年(丁卯、前174)

  前六年(丁卯,公元前174年)

  [1]冬,十月,桃、李华。

  [1]冬季,十月,桃树、李树都不合时令地开了花。

  [2]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从之。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2]淮南王刘长自设法令,推行于封国境内,驱逐了汉朝廷所任命的官员,请求允许他自己任命相和二千石官员;汉文帝违背自己的愿望同意了他的请求。刘长又擅自刑杀无罪的人,擅自给人封爵,最高到关内侯;多次给朝廷上书都有不逊之语。文帝不愿意亲自严厉地责备他,就让薄昭致书淮南王,委婉崐地规劝他,征引周初管叔、蔡叔以及本朝代顷王刘仲、济北王刘兴居骄横不法、最终被废被杀之事,请淮南王引以为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尽诛所与谋者。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淮南王刘长接到薄昭书信,很不高兴,指派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余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合谋,准备用四十辆辇车在谷口发动叛乱;刘长还派出使者,去与闽越、匈奴联络。反情败露,有关机构追究此事来龙去脉;文帝派使臣召淮南王进京。淮南王刘长来到长安,丞相张苍、代行御史大夫职责的典客冯敬,与宗正、廷尉等大臣启奏:“刘长应被处以死刑。”文帝命令说:“赦免刘长的死罪,废去王号;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严道县的邛邮。”与刘长通谋造反的人,都被处死。刘长被安置在密封的囚车中,文帝下令沿途所过各县依次传送。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致此。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袁盎进谏说:“皇上一直骄宠淮南王,不为他配设严厉的太傅和相,所以才发展到这般田地。淮南王秉性刚烈,现在如此突然地摧残折磨他,我担心他突然遭受风露生病而死于途中,陛下将有杀害弟弟的恶名,可如何是好?”文帝说:“我的本意,只不过要让刘长受点困苦罢了,现在就派人召他回来。”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今为奈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淮南王刘长果然愤恨绝食而死。囚车依次传送到雍县,雍县的县令打开了封闭的囚车,向朝廷报告了刘长的死讯。文帝哭得很伤心,对袁盎说:“我没听你的话,终于害死了淮南王!现在该怎么办?”袁盎说:“只有斩杀丞相、御史大夫以向天下谢罪才行。”文帝立即命令丞相、御史大夫逮捕拷问传送淮南王的沿途各县不开启封门送食物的官员,把他们全都处死;用列侯的礼仪把淮南王安葬在雍县,配置了三十户百姓专管看护坟墓。

  [3]匈奴单于遗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3]匈奴单于给汉朝廷送来书信说:“前些时候,皇帝谈到和亲的事,与书信的意思一致,双方都很喜悦。汉朝边境官员侵夺侮辱我匈奴右贤王,右贤王未经向我请示批准,听从了后义卢侯难支等人的计谋,与汉朝官吏相互敌对,断绝了两家君主的和好盟约,离间了兄弟之国的情谊,为此我惩罚右贤王,命令他向西方寻找并攻击月氏国。由于苍天降福保佑,将士精良,战马强壮,现已消灭了月氏,其部众已全部被杀或投降,月氏已被我征服;楼兰、乌孙、呼揭及其附近的二十六国,都已归匈奴统辖,所有擅长骑射的游牧部族,都合并为一家,北部由此而统一和安宁。我愿意放下刀兵,休息士卒,牧养马匹,消除以前的仇恨和战争,恢复原来的结好盟约,以安定双方边境的民众。如果皇帝不希望我们匈奴靠近汉的边境,我就暂且诏令匈奴的官民远离边界居住。”汉文帝复信说:“单于准备消除双方以前的不愉快,恢复原来的盟约,朕对此极表赞赏!这是古代圣明君主追求的目标。汉与匈奴相约为兄弟,用来赠送单于的东西是很丰厚的;违背盟约、离间兄弟情谊的事情,多发生在匈奴一方。但右贤王那件事情发生在大赦以前,单于就不必过分责备他了!单于如果能崐按来信所说去做,明确告知大小部属官员,约束他们不再违背和约,守信用,就遵守单于信上的约定。”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其后不久,冒顿死去,他的儿子稽粥继位,称为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刚继位,文帝又指派一位宗室的女儿翁主嫁给他做单于阏氏,并派宦官、燕地人中行说去辅佐翁主。中行说不愿意去匈奴,汉朝廷逼迫他去。中行说恼怒地说:“我一定要使汉朝廷深受祸患!”中行说到匈奴以后,就归降了单于,单于很宠信他。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裤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酪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当初,匈奴喜好汉朝的缯帛丝绵和食品。中行说劝单于说:“匈奴的人口,还不如汉朝一个郡的人口多,然而却是汉的强敌,原因就在于匈奴的衣食与汉不同,不需要仰仗于汉朝。现在,假若单于改变习俗,喜爱汉朝的东西;汉朝只要拿出不到十分之二的东西,那么匈奴就要都被汉朝收买过去了。最好的办法是:把所得的汉朝的丝绸衣裳,令人穿在身上冲过草丛荆棘,衣服裤子都撕裂破烂,以证明它们不如用兽毛制成的旃裘完美实用;把所得的汉朝的食物,都扔掉,以显示它不如乳酪便利和味美可口。”于是,中行说教单于的左右侍从学习文字,用以统计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数量。凡是匈奴送给汉朝的书信木札以及印封,其规格都增长加宽,并使用傲慢不逊的言辞,自称为:“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群臣简,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汉朝使者有人讥笑匈奴习俗不讲礼义,中行说总是驳难汉朝使者说:“匈奴的约束简捷明确,容易实行;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可维持长久;一国的政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那样容易统一协调。所以,匈奴的伦常虽乱,但却必定拥立宗族的子孙为首领。现在中原汉人虽自称有礼义,但随着亲属关系的日益疏远,就相互仇杀争夺,以至于改姓,都是由于这个原因,咳!你们这些居住于土室中的人,希望你们不要多说了,喋喋不休,沾沾自喜!汉朝送给匈奴的缯帛丝绵、好米酒曲,要数量足够,质量好就行了,何必多说话呢!而且,你们所给的东西,如果数量足、质量好,就算了;如果数量不足、质量低劣,那就等到秋熟时,用我们匈奴的铁骑去践踏你们的庄稼!”

  [4]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4]梁国太傅贾谊向文帝上疏说:“我私下认为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涕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原则的事,很难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举。那些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唯独我认为没有达到那种境界。那些说天下已经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无知,就是阿谀逢迎,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来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之地;现在国家的情况,与此有什么不同!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在您面前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

  使为治,劳志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崐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劳神苦思,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享受的乐趣与现在相同,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匈奴归顺,百姓温良朴素,陛下在世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与大汉天下永存,创设准则,标立纪纲,成为万世的法度;即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仍可以安享太平。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使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能够辅佐您,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呼!

  “封立的诸侯王过于强大,就必定产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势,封王多 次遭受祸殃,陛下经常为此担忧,这根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办法。现在有的诸侯王,本是陛下的亲弟弟,却图谋称东帝,有的本是陛下的亲侄子,却要发兵向西攻打京师;最近又有人检举吴王要图谋不轨了。现在陛下正当壮年,朝政没有过失,恩德有加,他们还做出这般事情;更何况那些最大的诸侯王国,权力几乎是上述几王的十倍呢!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但是,现在天下却基本安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许多大国的封王年龄还小,不到成人的时候,汉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着王国的权力。再过几年,封立的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称病辞职而被罢免,诸侯王在封地内,县丞、县尉以上的官员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党羽;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会做出不同于淮南王、济北王谋反的事情来吗!那时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就是像尧和舜那样的圣人,也无法做到。

  黄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呼!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加之何!

  “黄帝说:‘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一定要晒东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时候,就要不失时机地宰杀牲畜。’现在如果按照这一原则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采取措施,等到骨肉之亲已犯罪,再去诛杀他们,难道与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残杀有什么不同吗!那些自恃强大而谋反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廷已幸运地战胜了他们,却又不改变异姓王所以能够造反的客观条件;同姓诸侯王也会仿效他们而图谋叛乱,这已有征兆了,其形势又同以前一样。祸患的变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证社会安定,后世又会怎么样呢!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我私下追寻前事的踪迹,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造反。长沙王国崐只有二万五千户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长沙王吴芮功劳小,但他的封国保存最完整,与朝廷的关系疏远,但却最忠心。这不仅因为吴芮的为人与其他诸侯王不同,也是国小势弱这种客观形势使他这样的。假设当初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各自占据数十城的封地而称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经残灭了;假若让韩信、彭越一类人物,受封为彻侯而安居,他们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么,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计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诸侯王都忠于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国小势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诛杀剁成肉酱,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要想使天下长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许多诸侯王国而削减每个王国的实际力量。王国势弱就容易约束诸侯遵守礼义,封地狭小诸侯就不会有野心。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躯指挥胳臂,胳臂指挥手指,都能服从命令,诸侯王国的封君不敢产生异心,从四面八方一致听命于天子指挥。分割王国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齐、赵、楚各分为若干个小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后世子孙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毕为止;那些封地被划分为许多小国而国王的子孙很少的封国,先把分割的小国建立起来,暂时空悬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孙之后,再让他们做先已建立的小国的封君;原属诸侯王国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天子都不贪图,这样做只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这些,就是让婴儿做皇帝也会安宁无事,甚至于皇帝去世,只留下遗腹之子,群臣对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会发生动乱;这样,皇帝在世时可以实现大治,后代人也会称颂圣明。陛下是怕谁而迟迟不这样办呢!

  天下之势方病大,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身虑无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也,又苦。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目前天下的形势,正如同一个人得了足肿病一样,一只小腿几乎与腰一样粗,一个脚指几乎与大腿一样粗,平常屈指伸腰的活动都不能如意,一两个脚指搐痛,全身都无法应付。错过目前时机不给以医治,必定成为无法医治的顽症,以后即便是有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目前的病还不仅仅是得了浮肿,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楚元王的儿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现在的楚王,却是陛下堂弟的儿子了。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的亲侄子;可现在的齐王,却是陛下侄子的儿子了。与陛下血缘很亲近的人,有的还没有被封立为王,以稳定天下,而那些与陛下血缘很疏远的人,有的却已经手握大权,开始形成对天子的威胁了。所以我才说国家形势之险恶,不仅仅如同人得了浮肿一样,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我所说应该为之痛哭的,就是这个疾病。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

  “天下的形势,如同一个人正在脚朝上,头朝下倒吊着一样。天子是天下的头颅。为什么这样说?天子是尊贵的君主。被称为蛮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们是卑贱的臣属。现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夺地方,劫掠人民,极为不敬,但是汉朝廷却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绵和采邑的丝织品。双脚反而在上,头颅却在下面,这样倒吊着,谁也不能解救,国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说国家有贤人吗?这是值得人们为之流涕悲伤的。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胜,可为流涕者此也。

  “现在陛下不去进攻强敌而去猎取野猪,不捕捉造反的盗贼而去捕捉圈养的兔子,沉湎于微不足道的娱乐之中而不考虑消除大患,威德声望本来可以远播,但现在距离长安只有数百里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没有效力了。这又是值得为之流涕悲伤的事。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崐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现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饰材料装饰墙壁;地位下贱的妓女戏子,可以用皇后的头饰来打扮自己。况且,皇帝自己身穿粗丝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却用华丽的绣织品去装饰房屋墙壁;天子的皇后用来加在衣领的边饰,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这就是我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生产出来的丝绵绸缎满足不了一个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么能办到呢;一个农夫耕作,却有十个人聚来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饥挨饿,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饥寒交迫,要想使他们不做奸邪的事,是不可能的。这是应该为之深深叹息的。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分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今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弃礼义,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鞅抛弃礼义和仁爱恩惠,心思全在于进取;他的新法在秦国推行了两年,使秦国的风俗日益败坏。所以秦国的人,家中富有的,儿子长大成人就与父母分家,家庭贫穷的,儿子长大后就出去当卑贱的赘婿;儿子借农具给父亲,脸上就显示出施恩的表情;母亲来拿簸箕扫帚,立即遭到责骂;儿媳抱着怀中吃奶的婴儿,竟与公爹并排而坐;媳妇与婆婆关系不好,就公开争吵。秦人只知慈爱儿子、贪求财利,这与禽兽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直到现在,秦人的这种残余风俗还未改变,抛弃礼义,不顾廉耻的风俗,一天比一天严重,可以说是每月都在发展,每年都有不同。人们在做某件事之前,并不考虑它是否应该做,而只考虑能不能获取利益。现在甚至已有子弟杀其父兄的了。而朝廷大臣只把郡县地方官员不在规定期限内向朝廷上交统计文书作为重大问题,对于风俗的恶化,世风的败坏,却安然不觉惊怪,耳闻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移风易俗,使天下人回心归向正道,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处理文书档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国的大体。陛下自己又不忧虑这些问题,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怎么不现在就确定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上下下各有等级,秩序井然,使父子六亲各自得到他们应有的地位呢!这一制度一确立,后世子孙可以久安,而后代君主就有了可以遵循的准则了。如果不确立根本制度,就如同横渡江河却没有缆绳和船桨一样,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风波,就一定会翻船。这是值得深深叹息的。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弟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崐。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曰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夏朝、商朝、周朝的天子尊位都传袭了几十代,秦作天子却二世而亡。人性相差并不很大,为什么夏、商、周三代的君主有道而维持了长期的统治,秦无道而十分短促呢?这个原因是可知的。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诞生时,就按照礼义对待他,有关官员衣冠整齐庄重肃穆,到南郊举行礼仪,沿途经过宫门就下车,经过宗庙就恭敬地小步快走,所以,太子从婴儿时起,就已经接受了道德礼义的教育。到太子儿童时期,略通人事,三公、三少等官员用孝、仁、礼、义去教育他,驱逐奸邪小人,不让太子见到罪恶的行为,这时,天子从天下臣民中审慎地选择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博学多识而又通晓治国之术的人拱卫、辅佐太子,使他们与太子相处,一起活动。所以,太子从诞生之时开始,所见到的都是正事,所听到的都是正言,所实行的都是正道,前后左右都是正人。一直与正人相处,他的思想言行不可能不正,就好像生长在齐国的人不能不说齐国方言一样;经常与不正的人相处,就会变成不正的人,就像生长在楚地的人不能不说楚地方言一样。孔子说:‘从小养成就如同天性,习惯就如同自然。’学习礼义与开发智力同步进行,一起增长,所以无论如何切磋都无愧于心;接受教化与思想见解一起形成,所以道德礼义观念就如同天生本性一样。夏、商、周三代所以能长期维持统治,其原因就在于有教育、辅佐太子的这套制度。到秦朝局面全变了,秦始皇派赵高做胡亥的老师,教他学习断案判刑,胡亥所学到的,不是斩首、割人鼻子,就是灭人家的三族。胡亥头天当了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出以忠心进谏的人说成诽谤朝政,把为国家深谋远虑的人说成妖言惑众,把杀人看做割草一样随便。难道这仅仅是因为胡亥天性凶恶吗?是由于赵高诱导胡亥学习的内容不符合正道。民间俗语说:‘前车覆,后车诫。’秦朝所以很快灭亡,覆车的辙迹是可见的;但如不避开,后车又将倾覆。天下的命运,决定于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为好的继承人,在于及早进行教育和选择贤人做太子的左右亲随。当童心未失时就进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晓仁义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职责;至于使太子在习惯中养成善良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亲随的职责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粤人,刚出生时的哭声一样,吃奶的欲望和嗜好也没有什么不同;等长大之后形成了不同的风俗习惯,各操自己的语言,虽经多重翻译都无法相互交谈,有的人宁可死也不愿到那里生活,所以出现这样大的差异,完全是教育和习惯所形成的。所以我才说为太子选择左右亲随、及早进行教育是最为紧迫的事。如果教育得当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么太子就正了,太子正天下就可安定了。《周书》上说:‘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教育太子是当务之急。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人的智力,能认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认识将要发生的事。礼的作用在崐于将某一行为在它即将发生之前给以制止,法律则是对已发生的行为进行惩罚。所以法律的作用易见,而礼的作用难知。用奖赏来奖励善行,用刑罚来惩治罪恶,先王推行这样的政治,坚定如金石;实施这样的法令,准确无误如春夏秋冬四季;有了这一公正的原则,政治才能像地载天覆一样无偏无私;怎能认为先王不使用奖赏和刑罚呢?然而,人们一再称赞的礼,可贵之处在于能将罪恶杜绝在尚未形成之前,从细微之处推行教化,使天下百姓自己不知不觉地日益趋向善良、远离罪恶。孔子说:‘审理讼案,我与别人一样;然而我一定要使讼案不发生!’为君主出谋划策,首先应审定选择什么,抛弃什么,取舍标准在内确立,相应的安危后果就会表现于外。秦始皇想尊奉宗庙安定子孙后代,这与商汤和周武王是相同的;但是,商汤、周武王广泛推行德政,他们建立的国家得以保存了六七百年;秦始皇统治天下只有十多年就完全覆灭了。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商汤、周武王决定取舍很慎重,而秦始皇决定取舍不慎重。国家政权,本来就是一个大器物;现在人来安置器物,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安全,放在危险的地方就危险。治理国家的情况,与放置器物没有什么不同,关键就在天子把它安置在什么地方。商汤、周武把天下安置在仁、义、礼、乐之上,子孙相传数十代,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秦始皇把国家安置于法令、刑罚之上,几乎祸及自身,而子孙被灭绝,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这不是充分证明了取舍不同后果就明显不同吗!有人这样说:‘要判断某人所说的道理正确与否,必须观察事实,那样,说话的人就不敢胡言乱语了。’现在,有人说,治理国家,礼义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罚,君主为什么不拿商朝、周朝、秦朝盛衰兴亡的事实去观察、分析呢!君主的尊贵,如同大堂,群臣好像堂下的台阶,百姓如同平地。所以,如果有九层台阶,堂的边角远离地面,那么,堂就显得很高大;如果台阶没有层,堂的边角接近地面,堂就很低矮。高大的堂难以攀登,低矮的堂屋就容易受到人的践踏,情势就是这样。所以古代明君设立了等级序列,朝内有公、卿、大夫、士,朝外有公、侯、伯、子、男等封爵,下面还有官师、小吏,一直到普通百姓,等级分明,而天子凌驾于这个等级序列的顶端,所以,天子的尊贵是高不可攀的。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呼!被戮辱者不泰迫呼!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呼!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绁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尊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义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俗语说:‘欲投鼠而忌器。’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老鼠靠近器物,人们尚且怕砸坏器物不敢扔东西打它,更何况对于那些接近皇帝的亲贵大臣呢!君主用廉耻礼义来约束君子,所以对大臣可以命令他自杀而不能刑杀和侮辱。正因为如此,刺面的黥刑、割鼻子的劓刑都不施加到大夫身上,因为他们就在君主身边;按照礼的规定:臣子不敢察看为君主驾车的马 的年龄,用脚踢了为君主驾车的马所吃的草料,就要接受惩罚,这样做是为了及早防止臣下对君崐主有不敬行为。现在诸侯王、列侯、三公这些高级官员,都是天子要改容礼待的人物,相当于古代天子所称的伯父、伯舅;而现在却使他们与平民百姓一样接受刺面、割鼻、剃须发、断脚、笞打、辱骂、斩首示众等刑罚,这样不正如同堂没有台阶了吗!遭受杀戮凌辱的人不是太迫近皇帝了吗!不提倡廉耻,那些手握大权的大臣,不是就要虽有朝廷大员的地位却像刑徒罪隶那样毫无羞耻之心了吗!望夷宫事变,秦二世被判重罪,就是投鼠而不忌器的惯习。我听说:鞋不管怎样光鲜,都不能放在枕头上,帽子不管怎样破旧,不能用来垫鞋底。如果一个人,曾经出任过高级官员,天子曾庄重地对他以礼相待,吏民曾对他俯伏表示敬畏,现在他有了过失,陛下免去他的官职是可以的,斥退也可以,命令他自杀也可以,诛灭也可以;如果陛下下令让人用绳子把他捆绑起来,押送到管理刑徒的官府,罚他做官府的刑徒,管理刑徒的小吏可以对他责骂笞打,这些恐怕是不应该让百姓见到的。如果卑贱的人熟知达官贵人一旦犯罪被贬责,我也可以对他进行凌辱,这是不利于提倡尊重高官、礼敬显贵的。古代大臣有因为不廉洁而被罢废的,不说他不廉洁,而说是‘不饰’;有犯了污秽淫乱、男女杂居罪名的,不说他淫秽,而是说他‘帷薄不’;有因为软弱无能不能胜任的,不说他软弱无能,而说他‘下官不职’。所以,显赫的大臣即是确实犯了罪,仍不直接点破他所犯的罪过,还是迁就他,为他避讳。所以那些罪在严谴、斥问范围的大臣,听到严谴斥问就身穿丧服,白帽悬挂毛缨,带着盛水的盘和佩剑,自己来到专用于官员请罪的请室,接受处置,君主并不派人去捆绑牵引他。其中有犯了中等罪行的,听到了判决罪名就自杀,君主不派人割他的脖子。犯有大罪的,听到判决旨意之后,就面向北方叩拜两次,跪着自杀,君主不派人揪着他的头发斩下首级。君主可以说:‘您自己犯有过失,我对您是以礼相待的。’君主对臣以礼相待,群臣就会自爱;君主以廉耻约束臣子,臣子就会重视气节品行。如果君主以廉耻、礼义对待臣子,而臣子却不用气节品行报答君主,那他就不像个人了。这种习俗如果蔚成风气,那么做臣子的都只考虑操行,而不去考虑利益,坚守气节而尊重大义,所以君主可以放心地委托臣子掌管治国大权,可以把尚未成人的君位继承人托付给大臣辅佐,这就是推行廉耻、提倡礼义带来的结果,君主有什么损失啊!放着这样的事不做,却长期地实行戮辱大臣的错误办法,所以我说,这是值得深沉地叹息的。”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贾谊是因绛侯周勃先前被逮捕下狱,直到最后也没有查出罪证,所以用这样的话来讽劝文帝。文帝认真地采纳他的建议,注意用礼义气节对待臣下,从此之后,大臣犯罪,全都自杀,不受刑杀的凌辱。

七年(戊辰、前173)

  前七年(戊辰,公元前173年)

  [1]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1]冬季,十月,文帝下诏令规定:对列侯的母亲、夫人、诸侯王的儿子以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不经批准,不得擅自逮捕。

  [2]夏,四月,赦天下。

  [2]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灾。

  [3]六月,癸酉(初二),未央宫门前的东阙上的楼阁罘发生火灾。

  [4]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闻而病之。

  [4]民间传唱着有关淮南王的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听了感到不安。

八年(己巳、前172)

  前八年(己巳,公元前172年)

  [1]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崐,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上弗听。

  [1]夏季,文帝封淮南厉王的儿子刘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道文帝一定要重立淮南国,就上疏进谏说:“淮南王刘长悖逆无道,天下臣民谁不知道他的罪恶!陛下免其死罪而流放他,这已是他的幸运了,他自己得病而死,天下臣民谁不说他该死!现在尊奉罪人的儿子,恰恰会导致朝廷承担毁谤之言。刘安等人年岁渐长,怎能忘记他们的父亲呢!春秋时期楚国的白公胜为了给父亲报仇,报复的对象是他的伯父和叔父。白公发动叛乱,并不想取代君主占有楚国,只是想发泄怒火实现自己的愿望,敏捷地用手把利刃插入仇人的胸膛,本是要同归于尽而已。淮南地虽小,但黥布曾用它起兵争夺天下,汉朝廷能战胜他,只是天幸。给予仇人足以危害朝廷的资本,这个决策并不高明。给予他们大量积蓄的资财,他们不是像伍子胥、白公胜那样在广阔的都市复仇,就可能像专诸、荆轲那样在朝廷之上行刺。这就是所说的给盗贼送上兵器,给猛虎添上翅膀。希望陛下考虑!”文帝没有听他的话。

  [2]有长星出于东方。

  [2]有彗星出现在东方。

九年(庚午、前171)

  前九年(庚午,公元前171年)

  [1]春,大旱。

  [1]春季,发生大旱灾。

十年(辛未、前170)

  前十年(辛未,公元前170年)

  [1]冬,上行幸甘泉。

  [1]冬季,文帝去往甘泉宫。

  [2]将军薄昭杀汉使者。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2]将军薄昭杀了汉朝廷的使者。文帝不忍心以国法杀他,就派公卿去与他喝酒,想让他自杀,薄昭却不肯自杀;文帝又派群臣穿着丧服,到他家中大哭,薄昭才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臣司马光曰:李德裕认为:“汉文帝杀薄昭,确实很果断,但却有损于义。当年秦康公送晋文公返国时,曾发出这样的感叹:见到舅父,似乎母亲仍然在世一样。何况当时文帝的母亲薄太后还健在,她只有这一个弟弟薄昭,文帝杀薄昭毫不留情,这不是孝顺母亲的做法。”我却认为,法律是天下共同遵守的准绳,只有善于运用法律的人,不分关系亲疏,无所回避,这样才能使所有的人都不敢依仗有人撑腰而触犯法律。薄昭虽然素来被称为长者,文帝不为他选择贤人做师傅去约束他,却任用他掌握兵权;他骄横犯上,以至于敢杀朝廷使者,不是依仗有人撑腰而如此大胆吗!假设文帝赦免了他,那与后来成帝、哀帝时朝纲废弛的局面又有什么不同呢!魏文帝曾称赞汉文帝的美德,但却不赞成他杀薄昭,说:“对舅父之家,皇帝应能让他们安享富贵,不应给他们干政的权力,既然违法犯罪,却又不得不按法律论处。”这是讽刺汉文帝不及早限制薄昭,才导致了以后的恶果,魏文帝的评论,是很正确的。由此看来,要想宽慰太后之心,还是从开始就谨慎地行事吧!

资治通鉴第十五卷(回目录)

汉纪七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壬申、前169)

  汉纪七 汉文帝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169年)

  [1]冬,十一月,上行幸代;春,正月,自代还。

  [1]冬季,十一月,文帝巡行代国;春季,正月,文帝自代国返回长安。

  [2]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藩捍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捍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敬身无事,畜乱,宿祸,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后岁余,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2]夏季,六月,梁怀王刘揖去世,他没有儿子。贾谊再次上疏说:“陛下如果不确立制度,从如今的趋势来看,封国不过传了一代或者两代,诸侯尚且自行其事不受朝廷节制,再扩张强大,朝廷的法度就没有办法实行了。陛下当做屏障和皇太子所能仗恃的,只有淮阳国、代国两个封国罢了。代国,北部与匈奴相接,与强敌为邻,能自我保全就足够了;淮阳国与那些强大的诸侯国相比,仅仅像一个黑痣附着在脸上一样,它恰恰只能诱发大国吞并的欲望,而无力对大国有所牵制。现在权在陛下手中;封立王国却使自已儿子的封国小得只能做被人吞并的诱饵,怎能说设计得好呢!我有个愚笨的计谋,请皇帝把原属淮南国的封地,全划归淮阳国,使淮阳国增大,并且为梁王立继承人,把淮阳北边的两三个城和东郡划归梁国,以扩大梁国的封地。如果不妥,可以把代王改封为梁王,而以睢阳为都城。梁国封地起于新而北面直达黄河,淮阳国的封地囊括了原来陈国的全境并且南部直达长江,那么其他大诸侯国有二心的,也胆战心惊不敢图谋反叛朝廷了。梁国足以阻止齐国和赵国,淮阳国足以禁制吴国和楚国,陛下可以垫高枕头安睡,再没有对崤山以东的忧虑了。这可使两代君主安享太平。现在安然无事,是因为恰巧诸侯王都还年幼,几年之后,陛下就会看见诸侯王带来的危机了。秦始皇日日夜夜苦心劳力以铲除六国之祸;而现在陛下牢牢地控制着天下,一举一动都能如意,却高拱两手安坐,造成新的六国之祸,就难说您有智谋。即便是终您一生太平无事,但却留下了祸乱的根源,对这些危机早就看到了却不去解决,待您百年之后,把危机留给了年迈的老母,幼稚的弱子,使 他们不得安宁,不能说您是仁者。”文帝于是采纳了贾谊的计策,把淮阳王刘武改封为梁王,梁国封地北以泰山为界,西至高阳,共有大县四十多个。又过了一年多,贾谊死去了,死时年仅三十三岁。

  [3]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3]文帝改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

  [4]匈奴寇狄道。

  [4]匈奴侵犯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繇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当时,匈奴经常挑起边境战争,太子家令颍川人晁错向文帝上书,谈论战争问题说:“《兵法》说:‘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战无不胜的民众。’由此看来,安定边境,建立功名,关键在于良将,不可不慎重地选择良将。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铤、剑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士不选炼,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崐,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听说:在战场上与敌人交锋,有三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是占据有利地形,二是士兵训练有素,三是武器精良。按照《兵法》所说,步兵、车骑兵、弓弩、长戟、矛铤、剑盾等不同的兵种和武器,分别适用于不同的地形,各有所长;如果战场地形不利于发挥军队和武器的长处,就可能出现十个士兵不如一个士兵的情况。士兵不经过挑选,军队缺乏训练、起居管理混乱,动静不一致,胜利进攻时跟不上,退避危难时不能一致行动,前军已经刀兵相接,后军却仍松松垮垮,士兵不能随着鸣金击鼓进退,这是不训练军队的错误,这样的军队,一百个人不抵十个用。士兵手中的兵器不齐备不锋利,与徒手作战一样;将士身上的盔甲不坚固,与脱衣露体一样;弩箭射不到远处,与短兵器一样;射不中目标,与没有箭一样;箭虽然射中目标却射不进敌人身体,就与没有箭头一样。这是将领不检查武器导致的祸患,这样的军队,五个人不抵一个用。所以《兵法》说:‘器械不锋利,是把士卒奉送给敌人;士卒不听号令,是把统兵将领奉送给敌人;将领不懂兵法,是把他的君主奉送给敌人;君主不精心选择将领,是把国家奉送给敌人。’这四点,是用兵最重要的关键。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桡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臣又听说:在用兵时,依据交战双方国家大小不同、强弱不同和战场地形险峻平缓的不同,应采取不同的对策。自我贬抑,去侍奉大国,这是小国应采取的方法;如果与敌方不分强弱,就应联合其他小国对敌作战;利用蛮夷部族去进攻蛮夷部族,这是中原王朝应该采取的战略。现在匈奴的地形、军事技术与中原有很大不同:奔驰于山上山下,出入于山涧溪流,中原的马匹不如匈奴;在危险的道路上,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射击,中原的骑射技术不如匈奴;不畏风雨疲劳,不怕饥渴,中原将士不如匈奴人;这是匈奴的优势。如果到了平原、地势平缓的地方,汉军使用轻车和骁勇的骑兵精锐,那么匈奴的军队就很容易被打乱;汉军使用强劲的弓弩和长戟,箭能射得很远,长戟也能远距离杀敌,那么匈奴的小弓就无法抵御;汉军身穿坚实的铠甲,手中有锋利的武器,长兵器与短兵器配合使用,弓箭手机动出击,兵按什伍编制统一进攻,匈奴的军队就不能抵挡;有勇力的弓箭手,以特制的好箭射向同一个目标,匈奴用皮革和木材制造的防御武器就会失效;下马在平地作战,剑戟交锋,近身搏斗,匈奴人的脚力就不如汉军;这是中原的军事优势。由此看来:匈奴有三项优势,汉军有五项优势;陛下又动用了数十万军队,去攻伐只有数万军队的匈奴,从兵员数量计算,这是以一击十的战术。士

  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尽管如此,刀兵是不祥之物,战争是凶险之事;由大变小,由强变弱,瞬息之间就会发生。用人的生死去决胜负,失利就难以重振国威,后悔都来不及了。英明的君主在决策时,应立足于万无一失。现在已归降朝廷的胡人、义渠、蛮夷等,部众达数千人,他们的饮食习俗、善于骑射的特长,都与匈奴一样。赐给他们坚固的铠甲、绵衣、强劲的弓,锋利的箭,再加上边境各郡的精崐锐骑兵,起用通晓兵法并了解蛮夷部族风俗习惯,能笼络其人心的将领,用陛下明确的约定统率他们。如果遇到险阻,就让这些人冲锋陷阵;在宽阔的平野,就用战车、步兵去制服敌人;两支军队互为表里,各自发挥他们的优势,再加上以众击寡,这是万无一失的战略。”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文帝很赞赏他的意见,赐给晁错一封复信,以表示宠信。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已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晁错再一次上书说:“臣听说秦起兵攻打匈奴和百越,不是为了保卫边境安宁、防止人民死于战争,而是残暴贪婪,要想扩大它的疆域,所以,功业没有建立,天下已经大乱。而且如果用兵而不了解敌人的虚实强弱,进攻就会被敌人所俘虏,屯守就会被敌人所困死。北方的胡人和貉人,生性耐寒;南方扬、粤一带的人,生性耐暑。秦朝的戍卒不服南北两地的水土,戍守边疆的死在边境,输送给养的死于路上。秦朝百姓被征发当兵,就如同去刑场被处死,于是秦王朝就征发犯罪的人去戍边,称作‘谪戍’。先是征发犯罪的官吏以及赘婿和商人充军,后来又扩大到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然后又扩大到祖父母、父母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最后强迫居住于闾左按规定不负担兵役的人,也去当兵。胡乱征发,被强迫当兵的人都心怀愤恨,他们遭受必死无疑的厄运,朝廷 却不给以丝毫的报偿,死于战场,他们的家属得不到国家免收一算赋税的回报,天下人都清楚地知道秦的暴政祸及自己。陈胜前去戍边,来到达大泽乡,首先为天下人做出了反秦的表率。天下人响应陈胜,如同流水下泄势不可挡,这是秦以严威强制征兵的恶果。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 ,甚大惠也。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匈奴人的衣食来源,不依靠土地,所以经常扰乱边境,往来转移,有时入侵,有时撤走;这是匈奴人的谋生之业,却使中原汉人离开了农田。现在匈奴人经常在边界一带放牧、打猎,察看汉军守边士兵的状况,发现汉军人少,就会入侵。如果陛下不发兵救援,边境百姓不能指望朝廷的救兵,就会萌发投降敌人的念头;如果陛下发兵救援,发兵太少就不起作用,多发援兵,来自于远方的各县援兵刚刚到达,匈奴军队又已撤走了。不撤走聚集在边境的大量军队,军费开支太大;撤走援兵,匈奴人又乘虚而入。这样连年折腾,那么中原地区就会陷入贫困,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了。幸得陛下担忧边境问题,派遣将吏发兵加强边塞防务,这是对边境百姓的很大恩惠。但是现在远方的士兵驻防边塞,一年轮换一批,不了解匈奴人的本领。不如选常居的人在边境安家从事农耕生产,并且用于防御匈奴入侵,利用有利地势建成高城深沟;在战略要地、交通要道,规划建立城镇,规模不小于千户人口。官府先在城中修建房屋,准备农具,再召募百姓来边城居住,赦免罪名,赏给爵位,免除应募者全家的赋税劳役,并向他们提供冬夏季衣服和粮食,直到他们能生产自足时为止。如果崐不给边塞民众优厚的利禄,就无法使他们长期定居在这片危险困苦的土地上。匈奴入侵,有人能从匈奴手中夺回所掠财物,就把其中的一半给他,由官府为他赎买。边塞的百姓得到这样的待遇,就会邻里街坊相互救援帮助,冒死与匈奴搏斗。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对皇帝感恩戴德想有所报答,而是要想保全亲戚邻居,贪恋财产;与那些不了解本地地形并且对匈奴心怀畏惧的东方戍卒相比,他们防御匈奴的功效要高出一万倍。在陛下当政之时,迁徙百姓以充实边防,使远方没有屯戍边境的徭役;而边塞的居民,父子相互保护,免受被匈奴俘虏的苦难;陛下这样做,利益传到后世,得到圣明的名声,这与秦征发满怀怨恨的百姓去戍守边疆,是不能相比的。”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文帝采纳晁错的建议,招募百姓迁往边塞定居。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徒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各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晁错再次上书说:“陛下召募迁徙的百姓以充实边塞,使屯戍的徭役越发减省,运输费用更加减少,这是对百姓很大的恩惠。下级官吏的表现如果真能与陛下对百姓的厚惠相称,遵奉陛下的法令,对迁来的应募百姓,照顾其中的老弱,厚待其中的壮士,争取他们的拥护而不去欺凌他们,使先来的人安居乐业而不思念自己的故乡,那么贫民就会感到羡慕,相互劝勉前往边塞了。臣听说古代明君迁徙百姓,要先察看当地是否阴阳调和,品尝水泉是否甘美可口,然后再营造集镇、修筑城池,设计乡里、划分住宅地,先为百姓修筑房屋,配置器物,百姓到达后有可居住的房屋,有可使用的器物。这正是百姓不留恋故乡而相互勉励迁往新居的原因。官府在迁徙的新居住区设置医生、巫神,为百姓医治疾病,主持祭祀。百姓得以男女婚配,生老病死相互照顾,坟墓相互依靠,栽种树木,喂养六畜,屋房完备安全。这样做正是为了让百姓乐于长期定居此地。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臣又听说古代明君为了防御敌人入侵,在沿边境的各县创设如下建制:每五家为一伍,设置伍长;每十个伍的民户为一里,里设置有假士;每四里为一连,连有假五百;每十连为一邑,邑设置假候,都选择邑中贤才里有保护能力、熟悉地形、了解民心的人担任这些职务;安居本地就教民众学习射箭,出临边境就教民众学习防御敌人。军事编制形成于内,军事政令就能在外有效地发挥作用。百姓训练有素,不许他们随便迁移,年幼时一同玩乐,成年后共事。夜间战斗,只要听到声音就能互相了解,足以相互救援;白天作战,只要看见,就足以相互识别;友爱之心,足以使他们生死与共。在此基础上,朝廷再以厚赏奖励,以重罚威逼,百姓就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了。所迁徙的百姓如果不是强壮有力的人,只能虚耗衣服粮食,不能用于充实边防;百姓虽然强壮有力,但如果没有好官去治理,也不会有功效。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陛下拒绝与匈奴和亲,我私下估计他们冬季会向南进犯;边境一旦大治,就可以重创匈奴,使他们终身不振恢复不了元气。如果想树立汉朝廷的威名,就应该在秋季匈奴刚纵兵入侵时就给以痛击;假若匈奴来犯而不能打败他们,使他们得志而去,以后就不容易降服了。”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晁错为人刚直而又严峻苛刻,因辩才而得到太子的宠信,太子家里称他为“智囊”。

十二年(癸酉、前168)

  前十二年(癸酉,公元前168年)

  [1]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1]冬季,十二月,黄河在酸枣县决口,向东冲溃了金堤,淹没东郡;朝廷大量征发士卒堵塞决口。

  [2]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2]春季,三月,朝廷宣布废止关隘检查制度,吏民出行不必带证明身份的符传。

  [3]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夫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3]晁错对文帝说:“英明的君主在位,百姓不受饥寒的折磨,这并不是君主能亲自耕作供给百姓食物,亲自织布为百姓做衣服,而是君主为百姓开辟了生财之路。所以尧遇到九年的大涝灾,商汤七年的大旱灾,而全国并没有被抛弃的病饿者,其原因就在蓄 积多而预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现在海内大一统,土地之广、人口之众,不亚于商汤和夏禹时代,再加上没有持续几年的旱涝天灾,但蓄 积却没有那时多,原因何在?是因为土地还有余力没有利用,百姓还有余力没有发挥;可生长谷物的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垦,山林川泽的财富还没有全部开发,不从事生产而消耗粮食的游民还没有全部回归农业生产。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严寒之时人们急需衣服,不求轻暖,能御寒就穿;饥饿时急需食品,不求香甜可口,能充饥就吃。饥寒临身,人们顾不得讲究廉耻。人之常情,一天不吃两餐就会挨饿,一年不做衣服就会挨冻。如果腹中饥饿却得不到食物,肌肤寒冷却得不到衣服,即便是慈父也不能保有他的儿子,君主怎么能够控制住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引导百姓从事农桑耕织,少收赋税,多搞蓄积,用来充实府库,防备旱涝灾害,所以才能稳定对百姓的统治。百姓的善恶,就看君主如何去诱导、统治他们;百姓追求财利,就如同水只会向下流而不选择方向一样。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珠、玉、金、银等物品,饿的时候不能吃,冷的时候不能穿;但是大家都把它们视为珍宝,原因就在于君主使用它们。这些东西轻又小便于收藏,只要拿着握于手掌中的那么一点,就可以周游天下而不受饥寒之苦。这可以使臣子轻易地背叛他的君主,使百姓轻易地离开故乡,刺激了盗贼的贪欲,使逃亡者得到轻便 的资财。粟、米、布、帛等物,产于土地,按时成长,投入很多人力,不是一天就可以生产出来的;重达数石的粟、米、布、帛,价值有限,一个体力中等的人却已无法搬运,它不会成为资贼劫夺的目标,但人们一天得不到它们,就得忍受饥寒。所以英明的君主看重五谷而轻视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妻子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崐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现在家中有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为官府服徭役的不少于两个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过一百亩,百亩土地的收获量不超过一百石。农民春季耕种,夏季锄草,秋季收获,冬季贮藏,砍柴,修缮官府房屋,服徭役;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暑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严寒,一年四季没有休息的日子;还有民间的人情往来,吊唁死者慰问病人、赡养父母、哺育子女等负担,也得从一百石的收获物中支付。农民如此勤劳困苦,还要再蒙受旱涝灾害,官府政令严苛而赋税繁重,不按规定时间征收赋税,早上发布的政令晚上又有变化。农民家中有资财的,以半价折卖,家中贫穷的,只好去借利息双倍的高利贷,于是就有人卖土地房宅、卖妻卖子以偿还债务了。而那些行商坐贾,实力大的积贮钱财发放双倍利息的高利贷,实力小的坐在市肆中作买卖,依靠手中囤积的物品,每天游荡在都市之中,得知皇帝急需某种物品,就把价格提高到两倍以上。所以商人男的不去耕田耘草,女的不去养蚕纺织,但穿衣服却非穿华丽的绸缎不可,吃饭非吃好米好肉不可。商人不受农民那样的辛苦,却可以得到很多钱财。商人依仗手中大量的钱财,与王侯显贵结交,势力超过了一般官员,于是以财利进行倾轧;商人到千里之外遨游,车子在路上前后相望,络绎不绝。他们乘坐着坚实的车子,鞭策着肥马,踏着丝制的鞋子,穿着精美的白色绸缎衣服。这就是商人兼并农民、农民破产流亡的原因。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今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现在的当务之急,没有比使百姓从事农耕更重要的了。要想使百姓务农,关键在于使全社会把粮食看成为珍宝;使全社会把粮食看做珍宝的方法,在于朝廷 把粮食作为奖惩手段统治百姓。可以召募天下百姓向官府缴纳粮食,用以购买爵位免除罪名。这样,富人可以拥有爵位,农民可以得到钱,粮食就不会被屯积。那些能够缴纳粮食换取爵位的人,都是粮食有余的,收取余粮供给国家使用,就可以减少对贫困百姓收取的赋税,这就是所说的‘损有余,补不足’,政令一公布就可以给百姓带来利益。现行的律令规定:有一匹战马的人家,可免除三人的兵役;战马,是天下的重要军事装备,所以给予免除兵役的优待。神农的教令说:‘有高达十仞的石砌城墙,有宽达一百步的滚沸的护城河,有一百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但没有粮食,那无法守住城池。’由此看来,粮食是君主的重要资本,是国家政治的根本所在。现在百姓缴纳粮食要得到五大夫以上的爵位,才能免除一人的兵役,这与对有战马的人的优待相比较,差得太远了。封爵的权力,是君主所专有的,由口而出可以无穷无尽;粮食,是百姓所种的,生长于土地而不会缺乏。得到高等爵位和免除罪名,是天下百姓最迫切的欲望;让天下人输送粮食到边境地区,以换取爵位、免除罪名,不用三年时间,边塞的粮食储备就必定会很多了。”

  帝从之,令民入粟于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文帝采纳晁错的意见,下令规定:百姓输送粮食到边塞,依据输送粮食的多少,分别授给高低不同的爵位。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晁错又上奏说:“陛下降恩,让天下人输送粮食去边塞,以授给爵位,这是对百姓的很大恩德。我私下担忧边塞驻军的粮食不够吃,所以让天下的屯粮崐大批流入边塞。如果边塞积粮足够使用五年,就可以让百姓向内地各郡县输送粮食了;如果郡县积粮足够使用一年以上,可以随时下诏书,不收农民的土地税。这样,陛下的恩德雨露普降于天下万民,百姓就会更积极地投身农业生产,天下就会十分富庶安乐了。”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劝焉!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诏说:“引导百姓的正确道路,在于让他们从事农业生产。朕亲自率领天下人务农耕种,至今已有十年了,但荒地的开垦没有增加,一年收成不好,百姓就有饥饿之色;这是从事农耕的人还不多,而官吏没有切实发展农业。朕屡次颁下诏书,每年都鼓励百姓种植,至今未见成效,这就证明官吏没有认真地执行诏令去勉励百姓。况且朕的农民生活很苦而官吏并不去照顾他们,又怎么能勉励他们从事农业呢!今年把原定征收的土地税的的一半赐给农民。”

十三年(甲戌、前167)

  前十三年(甲戌,公元前167年)

  [1]春,二月,甲寅,诏曰:“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其具礼仪!”

  [1]春季,二月,甲寅(十六日),文帝下诏说:“朕亲自率领天下臣民进行农耕,供应宗庙祭祀的粮食,皇后亲自采桑养蚕,供应祭祀的祭服;制定有关此事的礼仪!”

  [2]初,秦时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秘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其除之!”

  [2]当初,秦朝的祝官中有秘祝,一旦出现了灾异,就把造成过失的责任从皇帝身上移到臣子身上。夏季,文帝下诏书说:“朕听说天之道,祸从怨而起,福由德而兴,百官的过失,都应该由朕一人负责。现在秘祝官员把过失的责任推给臣下,是显扬了朕的失德,朕很不赞成。应予废除!”

  [3]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3]齐国太仓令淳于意犯了罪,当处以肉刑,被逮捕拘压在长安诏狱。他的小女儿缇萦向皇帝上书说:“我父亲做官,齐国人都称赞他廉洁公平;现在他犯了罪,按法律应判处肉刑。我感到悲痛伤心的是,死人不能复生,受刑者残肢不能再接,即使以后想改过自新,也没有办法了。我愿意没入官府做官婢,以抵赎我父亲该受的刑罚,使他得以改过自新。”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为令!”

  文帝很怜悯和同情缇萦的孝心,五月,下诏书说:“《诗经》说‘开明宽厚的君主,是爱护百姓的父母。’现在人们有了过错,还没有加以教育就处以刑罚,有的人想改变行为向善,也无路可走了,朕很怜惜!肉刑的残酷,以至于切断人的肢体,摧残人的皮肉,使人终生无法生育,这是多么残酷和不合道德!难道这符合为民父母的本意吗!应该废除肉刑,用别的惩罚去代替它;此外,应规定犯罪的人各依据罪名的轻重,只要不从服刑的地方潜逃,服刑到一定年数,就可以释放他。制定出有关的法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当黥髡者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答三百;当斩左止者笞五百;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者皆弃市。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制曰:“可。”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制定这样的法律条文:“原来应判处髡刑的,改为罚作城旦和城旦舂;原来应判处黥髡刑的,改作钳为城旦、钳为城旦舂;原来应判处劓刑的,改为笞三百;原来应判处斩左脚的,改为笞五百;原来崐判处斩右脚以及杀人之后先去官府自首的,官吏因受贿、枉法、监守自盗等罪名已被处置但后来又犯了应判处笞刑的,全都改为公开斩首。罪犯已被判处为城旦、城旦舂的,各自服刑到一定年数后赦免。”文帝下达批准文书:“同意。”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这一时期,文帝自身谦逊自守,而将相大臣都是老功臣,少文采而多质朴。君臣以导致秦灭亡的弊政为鉴诫,论议国政讲究以宽厚为本,耻于议论别人的过失;这种风气影响到全国,改变了那种互相检举、攻讦的风俗。官吏安于自己的官位,百姓乐于自已的生业,府库储蓄每年都有增加,人口繁衍。风俗归于笃实厚道,禁制法网宽松,有犯罪嫌疑的,从宽发落,所以,刑罚大量减少,甚至一年之内全国只审判了四百起案件,出现了停止动用刑罚的景象。

  [4]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4]六月,文帝下诏书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比农业更为重要。现在那些辛苦勤劳的农民,还要缴纳租税,这样做,使从事农耕本业和从事工商末业的人没有区别,说明鼓励发展农业生产的政策不完备,应当免除农田的租税!”

十四年(乙亥、前166)

  前十四年(乙亥,公元前166年)

  [1]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群臣谏,不听;皇太后固要,上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1]冬季,匈奴老上单于用十四万骑兵攻入朝那县和萧关,杀了北地郡都尉孙,掳掠了许多百姓和牲畜财产;匈奴骑兵直抵彭阳县境,并派一支奇兵深入腹地烧了回中宫,侦察骑兵一直到了雍地的甘泉宫。文帝任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征发一千辆战车、十万骑兵驻扎在长安附近,以防御匈奴进攻;文帝又任命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分别率军屯守上郡、北地郡和陇西郡。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操演军队,颁布军事训令,奖赏将士,准备亲自统兵去征伐匈奴。群臣劝阻他亲征,文帝不从;皇太后坚决阻止,文帝才打消了统兵亲征的念头。于是文帝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为将军,迎击匈奴。匈奴单于在汉塞之内活动了一个多月,才撤退出塞。汉军把匈奴驱逐出边塞之外,就撤兵回境,未能对匈奴有所杀伤。

  [2]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何在?”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钜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2]文帝乘辇车经过中郎的官府,问郎署长冯唐说:“您老人家原籍是何处?”冯唐回答说:“我的祖父是赵国人,父亲迁居代国。”文帝说:“我在代国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对我称赞当年赵国将军李齐的贤能,讲述他与秦兵大战于钜鹿城下的事情。现在,我每次吃饭,心思没有不在钜鹿的时候。老人家您知道吗?”冯唐回答说:“李齐还不如廉颇、李牧为将带兵的本领大。”文帝拍着大腿说:“唉!我偏偏得不到谦颇、李牧那样的人做将军!有了这样的将军,我难道还担忧匈奴的入侵吗!”冯唐说:“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他们。”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柰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崐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文帝大怒,起身返回宫中,过了许久,召见冯唐,责备说:“您为什么要当众侮辱我,难道没有适当的机会吗!”冯唐谢罪说:“我是个乡鄙之人,不懂得忌讳。”文帝正在担忧匈奴的入侵问题,于是终于再问冯唐说:“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和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上古明君派遣将军出征时,跪着推将军的车辆前行,而且说:‘国门之内的事,由我来决定;国门以外的事情,请将军裁决。’一切军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面决定,回国后再奏报君主。这并不是虚假的传言。我的祖父说:李牧为赵国将军,驻守边境时,把从军中交易市场上收得的税收,都自行用于犒劳将士;赏赐都由将军在外决定,不必向朝廷请示批准。对他委以重任而责令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干;他率领着精选出来的一千三百辆战车、一万三千名善于骑射的骑兵,十万训练有素的将士,所以能够在北方驱逐匈奴,击败东胡,消灭澹林,在西方抑制了强大的秦国,在南方抵御了韩国和魏国;在那个时候,赵国几乎成为一个霸主之国。后来,恰 逢赵王赵迁继位,他听信郭开的谗言,终于诛杀李牧,命令颜聚代替李牧而统兵;正因为如此,赵国军队溃败,将士逃散,被秦军消灭。现在我私下听说魏尚担任云中郡郡守时,把军中交易市场所得的税收全都用来犒劳士卒,还用自已的官俸钱,每五天宰杀一头牛,自已宴请宾客、军吏和幕僚属官,因此,匈奴远避,不敢接近云中边塞。匈奴曾经入侵云中郡一次,魏尚率领车骑部队出击,杀了很多匈奴人。那些士兵都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从田间出来参军从征,怎能知道‘尺籍’‘伍符’之类的军令军规!整日拼死战斗,斩敌首级,捕获俘虏,在向幕府呈报战果军功时,只要一个字有出入,那些舞文弄墨的官员,就引用军法来惩治他们,他们应得到的赏赐就被取消了;而那些官吏所奉行的法令却必须执行。我认为陛下的赏赐太轻,而惩罚却太重。而且云中郡守魏尚因为上报斩杀敌军首级的数量差了六个,陛下就把他交给官吏治罪,削去他的爵位,判罚他做一年的刑徒。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啊!”文帝高兴地接受了冯唐的批评。当天,就令冯唐持皇帝信节去赦免魏尚,重新任命魏尚做云中郡守,并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

  [3]春,诏广增诸祀坛场、币,且曰:“吾闻祠官祝厘,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3]春季,文帝诏令扩大祭祀的场所,增加祭祀所用的玉和币帛,并且说:“朕听说祠官在祭祀的祈福祷告中,都将福归于朕个人,而没有为百姓祈福,朕对此很感惭愧。以朕这样的失德之人,独享神灵的福荫,而百姓们却不能分享,这是加重朕的过失。此后祠官在祭祀祷告时,不要再为朕个人祈祷祝福!”

  [4]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4]这一年,河间王刘辟强去世。

  [5]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苍以为非,罢之。

  [5]当初,丞相张苍认为汉朝得“五行”中的水德。鲁国人公孙臣认为汉朝当属土德,与土德相应,应该出现黄龙;张苍认为公孙臣说的不对,不采纳崐他的观点。

十五年(丙子、前165)

  前十五年(丙子,公元前165年)

  [1]春,黄龙见成纪。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张苍由此自绌。

  [1]春季,成纪县出现了黄龙。文帝召见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与其他学者论证汉得土德的观点,草拟改换历法和改变服色的方案。张苍从此自动黜退。

  [2]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2]夏季,四月,文帝第一次亲自前往雍地,对五帝庙行郊祭之礼,并且宣布大赦天下。

  [3]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3]九月,文帝下诏,令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荐贤良、能直言极谏的人,皇帝亲自策问考试。太子家令晁错的对策为高等,文帝提升他为中大夫。晁错又上书文帝,谈论应该削减诸侯王的实力以及应该改的法令,上书共计三十篇。文帝虽然没有完全采用他的意见,却对他的才能另眼相看。

  [4]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4]这一年,齐王刘则、河间王刘福去世,都无子,封国被废除。

  [5]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5]赵国人新垣平自称善于“望气”,得以进见文帝。他说长安东北有神,结成五彩之气。于是文帝下令在渭阳修建五帝庙。

十六年(丁丑、前164)

  前十六年(丁丑,公元前164年)

  [1]夏,四月,上郊祀五帝于渭阳五帝庙。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1]夏季,四月,文帝在渭阳五帝庙郊祭五帝。这时,文帝宠贵新垣平,封为上大夫,赏赐黄金累计一千斤;文帝还让博士、诸生杂采《六经》中的记载,汇集成《王制》,谋划议论巡狩、封禅等事。又在长门亭的道北设立了五帝坛。

  [2]徙淮南王喜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为胶西王,侯辟光为济南王。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2]文帝把淮南王刘喜再次封为城阳王。又把齐国分立为六国。丙寅(十七日),文帝封立齐悼惠王在世的六个儿子为王:杨虚侯刘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刘志为济北王,武成侯刘贤为川王,白石侯刘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刘为胶西王,侯刘辟光为济南王。文帝封立淮南厉王在世的三个儿子为王:阜陵侯刘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刘勃为衡山王,阳周侯刘赐为庐江王。

  [3]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顷之,日却,复中。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兆见,不迎则不至。”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3]秋季,九月,新垣平指使人携带玉杯到皇宫门前上书,献宝给文帝。新垣平对文帝说:“宫门前有一股宝玉之气移来。”过了一会,前去查看,果然有人来献玉杯,杯上刻有“人主延寿”四字。新垣平又说:“我算出今天太阳将再次出现在中天。”过了一会儿,太阳向东退行,再次到达中天。于是,决定把文帝在位的第十七年改称为元年,并特许天下人聚会痛饮,以示庆贺。新垣平说:“周朝的大鼎沉没在泗水中。现在黄河决口,与泗水相连通,我看东北正对着汾阴有金宝之气,估计周鼎可能会出世吧!它的征兆已经出现了,如果不去迎接,周鼎是不会来的。”这个时候,文帝派人在汾阴修庙,南面靠崐近黄河,想要通过祭祀求得周鼎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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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元年(戊寅,公元前163年)

  [1]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皆诈也”;下吏治,诛夷平。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1]冬季,十月,有人向文帝上书,检举新垣平“所说的一切都是诈骗”,文帝命令司法官员审查,最后,新垣平被诛灭三族。从此之后,文帝对于改变历法、服色及祭祀鬼神的事,也就疏怠了,立于渭阳、长门的五帝庙,隶属于祠官管理,由祠官按照季节时令祭祀,文帝自己不再去了。

  [2]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2]春季,三月,孝惠帝的张皇后去世。

  [3]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何以致此?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余;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3]文帝下诏说:“近来连续几年歉收,又有旱涝和疾病的灾害,朕十分担忧。朕愚蠢而不聪明,不知道出现这些灾害的祸根是什么:或许是朕治国有失误、行为有过错吗?是天道不顺,或者是不得地利,人事多有失和,没有供奉鬼神吗?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者是废弃了百官的奉养,所兴办的无用之事太多了吗?为什么百姓缺乏粮食充饥呢?估计土地没有比以前减少,而统计百姓的人口也没有比以前增加,按平均每人占有的耕地来计算,现在比古代还要多;但百姓的粮食却严重缺乏,造成这种失误的根源在哪里?莫非是由于百姓之中从事工商末业而损害农耕本业的人多,造酒大量耗费了粮食,六畜吃得太多了吗?这些大大小小的原因,我不知道哪个是最主要的,可以由丞相、列侯、二千石官员、博士共同议论这个问题,有能够帮助百姓的意见,可按照各自的思路,去做深远的探讨,无所隐瞒地全都告诉我!”

二年(己卯、前162)

  后二年(己卯,公元前162年)

  [1]夏,上行幸雍阳宫。

  [1]夏季,文帝前往雍地的阳宫。

  [2]六月,代孝王参薨。

  [2]六月,代王刘参去世。

  [3]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郡万余人。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3]匈奴连年入寇边境,杀害、掳掠了许多百姓及其牲畜财产,云中郡和辽东郡所受侵害最为严重,受害人数每郡多达一万余人。文帝担忧匈奴的入侵,就派使臣给匈奴送去书信,匈奴单于也派一位当户来汉朝廷 答谢,汉与匈奴恢复了和亲关系。

  [4]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而高帝时大臣,余见无可者。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钜万;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令使人召若。”通诣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命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4]八月,戊戌(疑误),文帝罢免了丞相张苍的职务。文帝因为皇后的崐弟弟窦广国贤能,品行好,想任命他为丞相,说:“恐怕天下人会以为我偏爱窦广国。”考虑很久,认为不能用他为丞相,而高帝时代的大臣,现在健在的人中,又没有能胜任丞相职务的人。御史大夫梁国人申屠嘉,当年曾以步兵强弩射手的身份跟随高帝征战,封为关内侯;庚午(初四),文帝任命 申屠嘉为丞相,封为故安侯。申屠嘉为人廉洁正直,在家中不接见私人拜谒的人。当时,太中大夫邓通正得皇帝宠幸,赏赐的财物累计万万钱;文帝曾在他家中欢宴饮酒,宠幸的程度无人能够相比。申屠嘉曾来朝见文帝,见到邓通正在文帝身边,礼节很简慢。申屠嘉奏报完了政事,就说:“陛下如果宠信亲近臣子,可以让他富贵,至于朝廷之礼,却不能不整肃。”文帝说:“你不必说了,我私下会告诫他。”散朝之后,申屠嘉坐在丞相府中,用公文召邓通来丞相府。邓通不来,申屠嘉便要斩杀邓通。邓通很恐惧,进宫去告知文帝,文帝说:“你只管前去,我会派人召你。”邓通来到丞相府,摘下帽子,赤着双脚,向申屠嘉叩头请罪。申屠嘉坐着,安然自若,不予礼待,责备说:“朝廷,那是高皇帝的朝廷。你邓通只不过是一个小臣,意在殿上戏闹,这是大不敬之罪,该判处斩首。来人!立即把邓通处斩!”邓通吓得一再磕头,磕得头到处流血,申屠嘉仍不表示宽恕。文帝估计丞相已让邓通吃了苦头,就派使者持皇帝信节前来传唤邓通,并且转达文帝向丞相表示歉意的话:“这个人是我所戏弄的昵臣,您就赦免了他吧!”邓通回到宫中,哭着对文帝说:“丞相差一点杀了我!”

三年(庚辰、前161)

  后三年(庚辰,公元前161年)

  [1]春,二月,上行幸代。

  [1]春季,二月,文帝前往代国。

  [2]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2]这一年,匈奴老上单于死,其子军臣单于继位。

四年(辛巳、前160)

  后四年(辛巳,公元前160年

  [1]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1]夏季,四月,丙寅晦(疑误),出现了日食。

  [2]五月,赦天下。

  [2]五月,文帝宣布大赦天下。

  [3]上行幸雍。

  [3]文帝前往雍县。

五年(壬午、前159)

  后五年(壬午,公元前159年)

  [1]春,正月,上行幸陇西;三月,行幸雍;秋,七月,行幸代。

  [1]春季,正月,文帝前往陇西郡;三月,文帝前往雍县;秋季,七月,文帝前往代国。

六年(癸未、前158)

  后六年(癸未,公元前158年)

  [1]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驰驱。”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月余,汉兵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1]冬季,匈奴三万骑兵入侵上郡,三万骑兵入侵云中郡,杀害和掳掠了很多军民,报警的烽火一直传到甘泉和长安城。朝廷 任命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崐将军,率军屯守飞狐;任命原楚相苏意为将军,守句注;命将军张武屯守北地郡;命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扎细柳;命宗正刘礼为将军,驻扎霸上;命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扎棘门,以防备匈奴。文帝亲自犒劳军队,到达驻扎霸上和棘门的军营时,文帝一行人直接驰马进入营垒,将军和他的部属都骑着马迎送文帝出入。接着文帝到达细柳的军营,只见将士们身披铠甲,手执锋利的武器,张满弓弩。文帝的先导队伍到达,不能进入军营。先导说:“天子马上就到了!”把守军门的都尉说:“将军命令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号令,不听天子的诏令。’”过了一会,文帝来到,也不能进入军营。于是文帝便派使者持节诏告将军:“朕想进入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才传达军令说:“打开军营大门。”守卫军营大门的军官向皇帝的车马随从说:“将军有规定:在军营内不许策马奔跑。”文帝一行人便拉着马缰绳缓慢地前进。来军营中,周亚夫手执兵器对着文帝拱手作揖说:“身上穿着盔甲的武士不能下拜,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陛下。”文帝被打动了,面容变得庄重肃穆,手扶车前的横木,向军营将士致意,并派人向周亚夫表示谦意,说:“皇帝恭敬地慰劳将军。”完成了劳军的仪式后离去。走出营门,群臣都表示惊讶。文帝说:“唉!周亚夫才是真正的将军呢!前面所经过的霸上和棘门的军队,如同儿戏罢了,那些将军很容易受到袭击而被人俘虏。至于周亚夫,谁能冒犯他呢!”文帝对周亚夫称赞了很久。过了一个多月,汉军到达边境,匈奴远远地离开了边界,汉军也就撤回来了。于是,文帝任命周亚夫为中尉。

  [2]夏,四月,大旱,蝗。令诸侯无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民;民得卖爵。

  [2]夏季,四月,大旱,出现蝗灾。文帝下令:诸侯封国停止向朝廷进贡;取消禁止百姓进入山林川泽的命令;减少御用衣服、车马等诸项开销;裁减专为皇帝服务的郎官人数;打开官府仓库救济百姓;允许百姓出卖爵位。

七年(甲申、前157)

  后七年(甲申,公元前157年)

  [1]夏,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惧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乙巳,葬霸陵。

  [1]夏季,六月,己亥(初一),文帝在未央宫驾崩。文帝留下的遗诏说:“朕听说,天下万物萌生,没有不死的;死,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自然规则,有什么值得特别悲哀的呢!现在这个时代,世人都乐于生而厌恶死,为了厚葬而破产,为了强调服丧尽孝而损害身体健康,朕很不赞成这些做法。况且,朕本人已经没有什么德行,没有帮助百姓,现在死了,如果再让臣民们长期地为朕服丧哭悼,经历寒暑变化那么久,使民众父子悲哀,老人伤感,减少了他们的饮食,停止了对鬼神的祭祀,这是加重了朕的失德,怎么对得起天下人呢!朕获得了保护宗庙的权力,以渺小之身,托身于天下君王之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依赖上天的神灵,社稷的福运,才使境内安宁,没有战争。朕确实不聪明,时常害怕自己做出错事,而使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蒙受耻辱,惧怕年久日长,自己可能会因失德而不得善终。现在万幸的是我得以享尽天年,又可在高庙奉养高帝,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诏告天下官员百姓:令到以后,哭吊三天,就都脱下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亲戚中应当参加丧事穿丧服哭吊的,都不要赤脚;孝带不要超过三寸粗;不要在车辆和兵器上蒙盖丧布;不要调发百姓到宫中来哭吊;殿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晚哀哭十五次,礼仪完毕就停止哭祭;非早晚哭祭时间,禁止擅自前来哭祭崐;棺椁入土后,凡属‘大功’的宗室 亲戚,穿丧服十五天,‘小功’穿丧服十四天,‘纤服’穿丧服七天,然后脱下丧服。其他未在诏令中规定的问题,都要比照诏令的用意办理。此诏要向天下臣民公布,使大家清楚知道朕的心意。霸陵周围的山脉河流都保持原貌,不许有所改变。后宫中的妃嫔,从夫人以下到少使,都送归母家。”乙巳(初七),文帝被安葬在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尝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文帝即位已来,历时二十三年,宫室、园林、车骑仪仗、服饰器具等,都没有增加;有对百姓不便的禁令条例,就予以废止以利于民众。文帝曾想修建一个露台,召来工匠计算,需花费一百斤黄金。文帝说:“一百斤黄金,相当于中等民户十家财产的总和,我居住着先帝的宫室,经常惧怕使它蒙羞,还修建露台干什么呢!”文帝自己身穿黑色的粗丝衣服,他宠爱的慎夫人,所穿的衣服不拖到地面;所用的帷帐都不刺绣花纹,以显示朴素,为天下人做出表率。修建霸陵,都使用陶制器物,不准用金、银、铜、锡装饰,利用山陵形势,不另兴建高大的坟堆。吴王刘濞伪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反而赐给他几案手杖。群臣之中,袁盎等人的进谏言辞激烈而尖锐,文帝常常予以宽容并采纳他们的批评意见。张武等人接受金钱贿赂,事情被觉察后,文帝反而赏赐他们钱财,使他们心中愧咎;他全力以德政去教化百姓。所以,国家安宁,百姓富裕,后世很少能做到这一点。

  [2]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2]丁未(初九),太子刘启即位称帝。尊奉皇太后薄氏为太皇太后,尊奉皇后为皇太后。

  [3]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3]九月,在西方天空出现了一颗异星。

  [4]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4]这一年,长沙王吴著去世,他没有儿子,封国被废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著令。”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当初,高祖很赏识长沙文王吴芮的贤德,给御史下达诏令:“长沙王吴芮忠于朝廷,应该写入令中,特封为王。”到孝惠帝、高后统治时期,将吴芮的两个庶子为列侯,各自传国数代之后断绝。

孝景帝上元年(乙酉、前156)

  汉景皇帝前元年(乙酉,公元前156年)

  [1]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制曰:“可。”

  [1]冬季,十月,丞相申屠嘉等大臣奏请:“功勋没有大过高皇帝的,圣德没有超过孝文皇帝的。高皇帝的庙,应该做为本朝皇帝宗庙中的太祖庙;孝文皇帝的庙,应该做为本朝皇帝宗庙中的太宗庙。后世的天子,应该世世代代供奉太祖、太宗庙,各郡和各国诸侯都应该在当地为孝文皇帝修建太宗庙。”景帝下达批复:“可以。”

  [2]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2]夏季,四月,乙卯(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3]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3]景帝派遣御史大夫陶青,到代国边塞,与匈奴和亲。

  [4]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4]五月,朝廷恢复向百姓征收田税的一半,税率为三十分之一。

  [5]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斩右止者又当死;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是岁,下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5]当初,文帝废除肉刑,表面上有减轻刑罚之名,实际上却多杀了人;原判斩右脚的改死刑;原判斩左脚的改笞打五百下,原判割鼻的改笞打三百,这些人大多被打死。这一年,景帝下诏说:“增加笞打数与处死没有什么不同;即便侥幸而保住生命,也成了残废,无法维持生计。应制定法律:原定笞打五百下的罪,改为笞打三百下;原定笞打三百下的罪,改为笞打二百下。”

  [6]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6]景帝任命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任命张欧为廷尉,任命楚元王的儿子平陆侯刘礼为宗正,任命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周仁原来做过太子舍人,因为人廉洁谨慎而得到宠幸。张欧也曾经在太子宫中侍奉过景帝,他虽然研究刑名法律的学问,为人却很宽厚;景帝因此很器重他们,任用他们为九卿。张欧做官,未曾说过要审查别人,专门以诚厚长者居官用事;他的部属认为他是一位宽厚长者,也不敢太欺蒙他。

二年(丙戌、前155)

  前二年(丙戌,公元前155年)

  [1]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1]冬季,十二月,西南天空出现了一颗异星。

  [2]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2]景帝命令全国男子,从二十岁开始到官府登记成为正丁,承担国家的徭役和兵役。

  [3]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3]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七日),景帝封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阏为临江王,刘馀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川王,刘发为长沙王。

  [4]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4]夏季,四月,壬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薄氏驾崩。

  [5]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垣也。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内史错。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丞相嘉谢。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至舍,因欧血而薨。错以此愈贵。

  [5]六月,丞相申屠嘉去世。当时,内史晁错多次请求单独与景帝谈论国政,景帝每每采纳他的意见,受宠幸超过了九卿,经晁错的建议修改了许多法令。丞相申屠嘉因景帝不采用他的意见而自行黜退,很恨晁错。晁错作为内史,内史府的门东出不便,就另开了一个门南出。这个南门,开凿在太上皇庙外空地的围墙上。申屠嘉听说晁错打通了宗庙的墙,就上奏景帝,请诛杀晁错。有人把此事告知晁错,晁错很害怕,夜里入宫求见景帝,向景帝自首,寻求保护。到天亮上朝时,申屠嘉奏请诛杀内史晁错。景帝说:“晁错所打通的墙,并不是真正的庙墙,而是宗庙外边的围墙,原来的一些散官住在那里;而且又是我让晁错这样做的,晁错没有罪。”丞相申屠嘉只好表示谢罪。散朝之后,申屠嘉对长史说:“我后悔没有先把晁错斩首再去奏请皇上认可,现在却被晁错所欺。”回到府中,申屠嘉吐血而死。晁错因此越发尊贵。

  [6]秋,与匈奴和亲。

  [6]秋季,汉朝与匈奴和亲。

  [7]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7]八月,丁未(疑误),景帝任命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丁巳(初二),景帝任命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8]彗星出东北。

  [8]彗星,出现在东北天空中。

  [9]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9]秋季,衡山国境内下了一场冰雹,大的直径有五寸,冰雹堆积最厚的地方达二尺。

    [10]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岁星逆行天廷中。

    [10]火星逆行靠近了北极星,月亮反常地经过了北极星的天区;木星在太微星座逆行。  

  [11]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因上疏请留,且半岁。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11]梁孝王因为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受到宠爱,封国内有四十多座城,封地是全国最肥沃富饶的土地。给他的赏赐多得说不清,府库中所藏的金钱接近了一百万万,珠玉宝器比京城还要多。梁孝王修建了方圆三百余里的东苑,扩大其都城睢阳城的规模,使之达到周长七十里,大规模兴建宫室,修建了架于空中的通道,从宫室 连接到平台达三十余里。招揽延聘四方豪杰,如吴地人枚乘、严忌,齐地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地人司马相如之流,都跟随他交游。每当梁王入朝时,景帝都派出使者持皇帝符节、用四匹马拉着皇帝专用的车辆,到函谷关前迎接梁王。梁王到达长安之后,所受的宠幸无人可比;进入皇宫就陪侍景帝乘坐同一辇车,外出就与景帝乘坐同一御车,在上林苑中射猎。梁王借机向景帝上书,要求留居长安,一住将近半年。梁王的侍中、郎官、谒者都在名册上登记,可出入天子的殿门,与朝廷的宦官没有区别。

  

资治通鉴第十六卷(回目录)

汉纪八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丁亥、前154)

  汉纪八 汉景帝前三年(丁亥,公元前154年)

  [1]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

  [1]冬季,十月,梁王来长安朝见景帝。当时,景帝没有立太子,与梁王宴饮时,景帝很舒缓地说:“等我百年之后,把帝位传给你。”梁王表示谦谢,虽然知道这不是认真的话,但心中很高兴;窦太后也是如此。詹事窦婴捧着一杯酒献给景帝说:“这个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由父亲传给儿子,这是汉朝的规定,皇上怎么能够传给梁王!”窦太后因此憎恶窦婴;窦婴便借口有病而辞职;窦太后在准许出入皇宫殿门的名册上除去了窦婴的姓名,不许他参加春秋两季的盛大朝会。梁王因此更加骄横。

  [2]春,正月,乙巳,赦。

  [2]春季,正月,乙巳(二十二日),景帝下达赦令。

  [3]长星出西方。

  [3]彗星出现在西方天空。

  [4]洛阳东宫灾。

  [4]洛阳的东宫发生火灾。

  [5]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吴王恐,始有反谋。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余年。

  [5]当初,孝文帝在位时,吴国太子进京朝见文帝,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博戏。吴太子在博戏过程中与太子争棋路,态度不恭;皇太子就拿起棋盘猛击吴太子,把他打死了。朝廷送他的灵柩回去安葬,灵柩到达吴国,吴王恼怒地说:“天下都是刘氏一家的天下,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送回来安葬呢!”吴王又把太子的灵柩送回长安安葬。吴王从此渐渐失去藩臣的礼节,声称身体有病,不来朝见皇帝。京城知道吴王是为了儿子的缘故,就拘留和审问吴国的使者;吴王恐惧,开始产生了谋反的念头。后来,吴王派人代替他去长安行秋季朝见之礼,文帝再一次追问吴王不来朝见的原因,使臣回答说:“吴王其实没有生病;朝廷拘留了几批吴国使者,又治他们的罪,吴王恐惧,所以才声称有病。有这么一句话,‘察见深潭中的鱼,不吉利’;希望皇上不再追究他以前的过失,让他改过自新。”这样,文帝就释放了吴国使者,让他们回去;并且赏赐给吴王几案和拐杖,表示照顾他年事已高,不必前来朝见。吴王见朝廷不再追究他的罪名,谋反之心也就渐渐消除了。但是,因为他国内有冶铜、制盐的财源,便不向百姓征收赋税;百姓应该为官府服役时,总是由吴王发给代役金,另外雇人应役;每到年节时,慰问有贤才的士人,赏赐平民百姓;其他郡国的官吏要来吴国捕捉流亡的人,吴国公然阻止,不把罪犯交出去。这样,前后持续了四十多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 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晁错多次上书奏说吴王的罪过,认为可以削减其封地;汉文帝宽厚,不忍心惩罚,所以吴王日益骄横。等到汉景帝即位,晁错劝说景帝:“当初,高帝刚刚平定天下,兄弟少,儿子们年幼,大封同姓诸侯王,封给齐国七十多座城,封给楚国四十多座城,封给吴国五十多座城;封给这三个并非嫡亲的诸侯王的领地,就去了全国的一半。现在,吴王以前因有吴太子之死的嫌隙,假称有病不来朝见,按照古法应当处死。文帝不忍心,因而赐给他几案手杖,对他是恩德极为深厚,他本应该改过自新;但他反而更加骄横无法,利用矿山采铜铸钱,熬海水制盐,招诱天下流亡人口,图谋叛乱。如今,削减他的封地他会叛乱,不削减他的封地,他也会叛乱;如果削减他的封地,他反得快,祸害会小一些;如果不削减他的封地,他反得慢,将来有备而发,祸害更大。”景帝下令公卿、列侯、宗室 共同讨论晁错的建议,没有人敢与晁错辩驳;只有窦婴一人坚决反对,从此与晁错之间产生了矛盾。等到楚王刘戊来京朝见,晁错借机说:“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期间,在服丧的居室里私下奸淫,请求处死他。”景帝下诏,免去刘戊的死罪,但把原楚国封地东海郡收归朝廷。另外,在前一年,赵王有罪,朝廷削夺了他的常山郡;胶西王刘因在卖爵事上有不法行为,朝廷削夺了他封地中的六县之地。

  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柰何?”高曰:“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朝廷大臣们正在议论削夺吴王的封地。吴王刘濞恐怕削夺没有止境,就打算举兵叛乱;想到其他诸侯王没有足以共商大事的,听说胶西王刘勇武,喜欢兵法,诸侯都畏惧他,于是,吴王派中大夫应高去亲口游说胶西王刘,说:“现在,主上重用奸邪之臣,听信谗言恶语,侵夺削弱诸侯国,对诸侯王的惩罚极为严厉,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俗语有这样的说法:‘开头吃糠,后来就会发展到吃米。’吴国和胶西国,都是著名的诸侯王国,同时朝廷注意,不会有安宁了。吴王身体患有暗疾,已有二十多年不能朝见,时常担心受到朝廷怀疑,无法自己表白,缩紧肩膀、脚压着脚地自我约束,仍怕得不到朝廷的宽容,我私下听说大王因出卖爵位的过失而受朝廷处置。我所听到的其他诸侯被削夺封地的事情,若按所犯罪名来处理,都不应该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恐怕朝廷的用意,不仅仅是要削夺诸侯王的封地吧!”胶西王刘说:“我确实有被削夺的事。你认为该怎么办?”应高说:“吴王自认为与大王面临着共同的忧患,希望顺应时势,遵循情理,牺牲生命去为天下消除祸患,我想您也同意吧?”胶西王大吃一惊,说:“我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天子待诸侯虽然很严苛,我只有一死了事,怎能起意反叛呢?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在天子身边蒙骗蛊惑,侵夺诸侯封地,诸侯王都有背叛之心,从人事来看,形势已发展到极点了。彗星出现,蝗灾发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而且愁恼困苦的局势,正是圣人挺身而出之时。吴王准备对朝廷提出清除晁错的要求,在战场上则跟随于大王之后,纵横天下,所向无敌,锋芒所指之处,没有人胆敢不服。大王若真能许诺一句话,吴王就率领楚王直捣函谷关,据守荥阳、敖仓的粮库,敌御汉军,整治好驻扎之地,恭候大王到来。有幸得到大王光临,就可以吞并天下,吴王和大王平分江山,不也很好吗!”胶西王说:“好!”应高返归崐吴国,向吴王汇报,吴王还怕胶西王不实行诺言,就亲自前往,到胶西国与刘当面约定。胶西国群臣中,有人得知胶西王的图谋,谏阻说:“诸侯王的封地还不到汉朝廷的十分之二,发动叛乱而使太后担忧,这不是高明的计策。现在侍奉一个天子,都说不容易;假设吴与胶西的计划能够成功,两位君主并立相争,祸患就更多了。”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与齐王、川王、胶东王、济南王约定共同举事,这些诸侯王都答应了。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休侯富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当初,楚元王刘交喜爱书籍,和鲁地人申公、穆生、白生都拜浮丘伯为师,学习《诗经》;等到他当了楚王,就任命他们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喜欢喝酒;楚元王每次设宴饮酒时,都特意为穆生准备甜酒。等到楚元王的儿子夷王以及孙子刘戊为王时,也总在举行宴会时为穆生特备甜酒,但以后就忘记这样做了。穆生退席而出,说:“应该离去了!不特设甜酒,说明楚王对我已怠慢了;再不离去,楚王将会给我戴上刑具在街市上示众。”于是,穆生声称有病,卧床不起。申公、白生极力劝他继续为楚王效力,说:“你就不念先王的恩德吗?现在楚王一时稍有礼貌不周怎么至于这样!”穆生说:”《易经》上说:‘知道契机的神妙吗?契机,是动机的微妙变化,是显示吉凶的先兆。君子看到契机而采取行动,并不整天等待。’先王礼待我们三人的原因,是他心中有道义;现在楚王怠慢我们,是忘记了道义。怎么能和忘记了道义的人长期共处,难道我这样只是因为那区区的礼节吗!”于是,穆公声称有病,离开了楚国。申公和白生却继续留任楚国。楚王刘戊逐渐荒淫残暴,太傅韦孟作了一首诗,用来进行委婉的批评,楚王不加理睬,韦孟也离开楚国,去邹地居住。刘戊因犯罪被朝廷削夺封地,就与吴王刘濞通谋,准备叛乱。申公、白生去劝谏刘戊,刘戊将他们二人罚为罪徒,让他们被绳拴着,穿着刑徒的红褐色囚衣,在街市上舂米。休侯刘富派人来劝阻楚王,楚王说:“叔父不与我合作,我一旦起事,就先攻打叔父了!”休侯刘富害怕,就与他的母亲太夫人逃奔长安。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川、济南、楚、赵亦皆反。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川、济南共攻齐,围临灾。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及至朝廷削夺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文书到达,吴王刘濞就首先起兵,杀死朝廷任命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胶西王、胶东王、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都举兵叛乱。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阻楚王刘戊,刘戊杀死了张尚和赵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止赵王刘遂,刘遂将他们两人烧死。齐王后悔通谋叛乱,违背与吴楚的盟约,依据城池进行抵御。济北王的城墙坏了没有修好,他的郎中令劫持了他,使他无法举兵参加叛乱。胶西王和胶东王为统帅,联合川王、济南王共同攻打齐国,围攻齐国都城临淄。赵王刘遂把军队调往赵国西部边境,准备与吴、楚等国军队联合进攻,又向北方的匈奴派出使者,联络匈奴一起举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凡二十余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甚。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梁王城守睢阳。

吴王征发了所有士卒,下令全国说:“我今年六十二岁了,亲自担任统帅;我的小儿子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有年龄上与我一样,下与我的小儿子一样的人,都征发从军!”吴国共征发了二十多万人。吴王向南方派出使者去联络闽、东越,闽和东越也发兵响应。吴王在广陵起兵,向西渡过淮河,随即与楚国的军队合并,派使者致书诸侯,指控晁错罪状,准备联合进兵诛杀晁错。吴、楚两国军队一起攻打梁国,攻破了棘壁,杀死数万人;吴、楚联军乘胜前进,兵锋锐不可当。梁孝王派将军迎击,又有两支军队被吴楚联军打败,梁军士兵都向后逃跑。梁王固守都城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当初,汉文帝临终前,告诉太子说:“假若国家有危难,周亚夫足以胜任军队统帅的重担。”等到七国叛乱的文书到达朝廷,景帝就任命中尉周亚夫为太尉,统帅三十六位将军及其部队,前去迎击吴、楚叛军;派遣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国,派将军栾布攻打齐境叛军;景帝又召回窦婴,任命他为大将军,让他率军驻守荥阳,监督用兵于齐国和赵国境内的汉军。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欢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当初,晁错所修改的法令有三十章,诸侯王纷纷议论表示反对。晁错的父亲得知消息,从颍川赶来京师,对晁错说:“皇上刚刚即位,你当权处理政事,侵夺削弱诸侯,疏离人家的骨肉,舆论都怨恨你,你为什么这样做呢?”晁错说:“本当这样做;如果不这样做,天子不尊贵,宗庙不安宁。”他的父亲说:“这样做,刘氏的天下安宁了,但晁氏却危险了,我离开你回去了!”他父亲就服毒自杀,临死前说:“我不忍心见到大祸临到我身上!”此后过了十多天,吴、楚等七国就以诛除晃错为名一同举兵叛乱。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厢,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余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景帝与晁错商谈出军平叛的事情,晁错想让景帝统兵亲征而他自己留守长安;晁错又建议:“徐县、僮县附近一带,吴国没有攻占的地方,可以送给吴国,争取他们退兵。”晁错一直与吴相袁盎不友善,有晁错在某处就坐,袁盎总是避开;袁盎出现在何处,晁错也总是避开;两人未曾在同一个室内说过话。等到晁错升任御史大夫,派官员审查袁盎接受吴王财物贿赂的事,处以相当崐的刑罚,确定袁盎有罪;景帝下诏赦免袁盎,把他降为平民。吴、楚叛乱发生后,晁错对御史丞、侍御史说:“袁盎接受了吴王的许多金钱,专门为吴王掩饰,说他不会叛乱;现在,吴王果然反叛了,我想奏请严惩袁盎,他肯定知道吴王的密谋。”御史丞、侍御史说:“如果在吴国叛乱前,治袁盎的罪,可能会中止叛乱密谋;现在叛军大举向西进攻,审查袁盎,能有什么作用!况且,袁盎不会参预密谋。”晁错犹豫不决。有人把晁错的打算告知了袁盎,袁盎很害怕,连夜去见窦婴,对他说明吴王叛乱的原因,希望能面见景帝,亲口说明原委。窦婴入宫奏报景帝,景帝就召见袁盎。袁盎入宫晋见,景帝正与晁错在调度军粮。景帝问袁盎:“现在吴、楚叛乱,你觉得局势会怎样?”袁盎回答说:“不值得担忧!”景帝说:“吴王利用矿山就地铸钱,熬海水为盐,招诱天下豪杰;到年老发白时举兵叛乱,如果他没有计出万全的把握,难道会起事吗?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王确实有采铜铸币、熬海水为盐的财利,但哪有什么豪杰被他招诱去了呢!假若吴王真的招到了豪杰,豪杰也会辅佐他按仁义行事,也就不会叛乱了。吴王所招诱的,都是些无赖子弟、没有户籍的流民、私铸钱币的坏人,所以才能相互勾结而叛乱。”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很好。”景帝问:“应采取什么妙计?”袁盎说:“请陛下让左右回避。”景帝让人退出,唯独还有晁错在场;袁盎说:“我要说的话,任何臣子都不应听到。”景帝就让晁错回避。晁错迈着小而快的步伐,退避到东边的厢房中,对袁盎极为恼恨。景帝突然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王和楚王互相通信,说高皇帝分封子弟为王,各自有封地,现在贼臣晁错擅自贬谪诸侯,削夺他们的封地,因此他们才造反,准备向西进军,共同诛杀晁错,恢复原有的封地才罢休。现在的对策,只有斩晁错,派出使臣宣布赦免吴、楚七国,恢复他们原有的封地,那么,七国的军队可以不经过战争就都会撤走。”于是,景帝沉默了很长时间,说:“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不会为了爱惜他一个人而向天下谢罪的。”袁盎说:“我计策就是这样,请皇上认真考虑!”景帝就任命袁盎为太常,秘密收拾行装,做出使吴王的准备。过了十多天,景帝授意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张欧上疏弹劾晁错:“辜负皇上的恩德和信任,要使皇上与群臣、百姓疏远,又想把城邑送给吴国,毫无臣子的礼节,犯下了大逆无道之罪。晁错应判处腰斩,他的父母、妻子、兄弟不论老少全部公开处死。”景帝批复说:“同意所拟判决。”晁错对此却一无所知。壬子(二十九日),景帝派中尉召晁错,欺骗他说坐着车巡察市中,于是,晁错穿着上朝的官服在东市被斩首。景帝就派袁盎与吴王的侄子、宗正德侯刘通为使臣,出使吴国。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钳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谒者仆射邓公正担任校尉,向景帝上书分析战争情况,在进见皇帝时,景帝问道:“你从军中而来,听到晁错被杀,吴国和楚国撤兵了没有?”邓公说:“吴王准备叛乱已有几十年了;他是因朝廷削夺了他的封地发怒,杀晁错只是他的借口,他的本意不在晁错啊。再说,朝廷杀晃错,我担心天下的士大夫都不敢再向朝廷进忠言了!”景帝问:“为什么?”邓公说:“晁错忧虑诸侯王国势力过于强大,朝廷不能制服,所以,请求削减王国封地,从而尊崇朝廷,这本来是造福万世的好事。计划刚刚实行,他本人突然被杀。这样做,对内堵塞了忠臣的口,对外替诸侯王报了仇,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该如此。”于是,景帝深深地感叹说:“您说得对,我也很后悔杀了晁错!”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间,脱亡归报。

  袁盎、刘通到达吴国,吴军和楚军已开始进攻梁国的壁垒了。宗正刘通因是同姓亲属,先入内会见吴王,告知吴王,让他跪拜接受皇帝的诏书。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估计到他要劝说自己撤兵,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做了东方的崐皇帝了,还向谁跪拜呢!”吴王不肯与袁盎见面,把他留在军营中,准备强迫他担任吴军 的将领;袁盎不答应,吴王派人把他关押起来,准备杀死他。袁盎寻机逃脱回来向景帝汇报出使情况。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渑厄狭之间;且兵事尚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优者。”使吏搜、渑间,果得吴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周亚夫对景帝说:“楚军剽悍敏捷,与他们正面交锋很难取胜,我建议放弃梁国,先断绝吴、楚军队的粮道,这样才可以制服它们。”景帝同意了这个部署。周亚夫乘坐着六辆驿站的马车,将去荥阳与大军会合。走到霸上,赵涉拦住去路,劝说周亚夫:“吴王一直很富有,早就收买了一批甘愿为他献身的刺客,现在得知将军将去前线,必定会在崤山、渑池之间的险要地段安排刺客对付您;况且军事行动最讲究秘密,将军为什么不改变路线,从此处向右走,经过蓝田,出武关,抵达洛阳!这样绕着走,不过差一两天,却可以直接进入洛阳武库,擂响战鼓。参与叛乱的诸侯王听到了,会认为将军是自天而降呢!”太尉按照他的计策行事,到达洛阳,高兴地说:“七国共同叛乱,我乘坐驿车平安到达此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现在我已驻守荥阳,荥阳以东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周亚夫派官吏搜索崤山、渑池之间,果然抓住了吴国的伏兵。周亚夫就向景帝奏请,让赵涉担任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饷道。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杀。

  太尉周亚夫领兵向东北到达昌邑。吴军猛烈进攻梁国,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周亚夫求救,周亚夫不答应。梁王又派使臣向景帝告状,说周亚夫不肯救援。景帝派使臣命令周亚夫援救梁国,周亚夫不执行皇帝诏令,仍坚守营垒,不派军队出战;但他却命令弓高侯韩颓当等人率领轻骑兵,奔袭淮泗口,断绝吴、楚军队的后路,堵塞吴、楚的粮道。梁国派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的弟弟张羽为将军;张羽作战勇猛,韩安国指挥持重,才得以挫败吴军。吴军想向西进兵,但因梁军据城死守,便不敢越过梁向西进兵;因此,吴军就前来进攻条侯周亚夫的军队,两军在下邑相遇,吴军急于求战。条侯坚守壁垒不肯交战;吴军粮道断绝,士卒饥饿,多次挑战,周亚夫始终不应战。周亚夫的军营中,夜间突然惊乱,内部互相攻击,甚至闹到了周亚夫的大帐附近,周亚夫坚持睡着不起,过了一会儿,就恢复平静了。吴军向汉军营垒的东南角调集军队,周亚夫却命令营中加强对西北方向的防御,不久,吴、楚的精兵果然突袭汉营西北,因汉军早有防备,不能攻入。吴、楚军队中,有许多士卒饿死或者背叛离散,吴王就领兵撤退了。二月,周亚夫派出精锐军队追击,大败吴、楚军队。吴王刘濞丢下他的军队,与几千名精壮士兵连夜逃跑;楚王刘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柰何?且擅兵而别,多他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王刚开始举兵叛乱时,吴国臣子田禄伯担任大将军。田禄伯说:“大军集结向西进攻,没有可以出奇兵的通道,难以成功。我请求给我五万人马,另外沿长江、淮河逆流而上,占领淮南、长沙,攻入武关,与大王主力军队会师,这也是一路奇兵。”吴王的太子劝阻说:“大王以造反为名义,这样的军队不能让别人带领,假若别人也背叛您,又该怎么办?况且,让别人全权指挥一崐支军队,又走另外一条路,容易产生许多其他利害问题,只是白白地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吴王就没有批准田禄伯的请求。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国的青年将领桓将军劝吴王说:“吴国军队步兵多,步兵利于在险阻的地方作战;汉军中以战车、骑兵为主力,战车和骑兵利于在平原地区作战。希望大王不进攻沿途的城池,挥兵直进,迅速向西进兵,占领洛阳武库,利用敖仓的粮食供应军队,凭借山势和黄河天险号令诸侯,这样,即使没有进入函谷关,天下就已经被您平定了。如果大王进军缓慢,因沿途攻占城邑而延误时机,汉军战车、骑兵到来,冲入梁国和楚国的郊野,您的大事就失败了。”吴王征询老将军们的意见,老将们说:“这个青年人,让他去冲锋陷阵还可以,怎么懂得全局战略呢!”于是,吴王不采用恒将军的计策。

  王专并将兵。兵未渡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 ,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阳城,兵十余万,破阳城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吴王独揽全军指挥权。在吴军尚未渡过淮河时,吴王就把投靠他的众宾客任命为将军、校尉、军候、军司马,唯独周丘没有得到任用。周丘是下邳人,流亡到吴国,以卖酒为生,品行不好;吴王刘濞很鄙视他,所以未予任用。周丘就自己求见吴王,说:“我因为没有本事,不能在军队中为您效力。我不敢要求带兵做官,只希望从大王处得到汉朝的一个符节,必定做成一番事业来回报大王。”吴王就给了他。周丘得到符节,连夜驱车进入下邳县城;这时,下邳的官民得知吴王叛乱,都据城防守。周丘到达驿站,传召县令进入室内,命令他的随从用罪名把县令杀死,于是召见与他的兄弟们友善的有权势的官吏说:“吴王已经造反,大军马上就到,屠灭下邳城不过用吃顿饭的时间;如果先归降吴王,家室必定保全,有本事的人还能立功封侯。”官吏出去后,转 告给其他人,下邳的官民就都归顺了吴王。周丘一夜之间得到了三万人,派人向吴王汇报,就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方攻取城邑;打到城阳时,周丘的军队已有十多万人了,打败了城阳中尉指挥的军队。周丘得知吴王失败逃走,自已估计无法和他共同成就事业了,就领兵返回下邳,还没有到达,因背上生毒疮而死去。

  [6]壬午晦,日有食之。

  [6]壬午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7]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余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太子驹亡走闽越。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7]因为吴王刘濞丢掉军队自己逃跑,吴军就崩溃瓦解了,许多部队渐渐向太尉条侯周亚夫和梁国的军队投降。吴王刘濞渡过淮河,逃到丹徒县,依附东越,以求自保,约有军队一万多人,并召集逃散的士兵。汉朝派人用金钱利禄收买东越首领,东越首领就骗吴王出来慰劳军队,派人用矛戟刺杀了吴王,装上他的头颅,派人乘传车疾驰到汉朝廷报告。吴国太子刘驹逃亡到闽越国。吴、楚叛乱,共三个月的时间,就全被平定了,这时,所有将领都认为太尉周亚夫的战略布署是正确的;但是,梁王却因此与太尉有了矛盾。

  三王之围临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数重,无从入。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崐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当胶西王等三个诸候王的叛军围困临的时候,齐王派一位姓路的中大夫向景帝报告。景帝又命令这位姓路的中大夫返回齐国复命,告诉齐王坚守临,说:“朝廷军队已经打败吴楚叛军了。”路中大夫赶回时,三国的军队已把临城重重包围,无法入城。三国的将领迫使路中大夫与他们结盟,说:“你反过来说:‘汉朝廷的军队已被打败了,齐国赶快向三个王国的军队投降吧。不然,临就要被屠灭了。’”路中大夫应允了,到了城下,远远见到齐王,他就说:“汉已经派出了百万大军,让太尉周亚夫指挥,打败了吴楚军队,正领兵前来救齐,齐一定要坚守不降!”三个王国的将领杀死了路中大夫。齐都城当初被围紧急时,齐王曾暗中与三个王国联络,准备参预叛乱,盟约未定;恰好路中大夫从汉朝廷而来,齐王的大臣们又劝他不能向三国叛军投降。恰逢汉将栾布、平阳侯曹襄等率军到达齐国,打败了三国的军队。解除了临之围以后,汉军将领听说齐王当初与三国密谋勾结,就准备调集军队攻打齐国。齐孝王害怕,服毒自杀。

  胶西、胶东、川王各引兵归国。胶西王徒跣、席藁。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余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今闻错已诛,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王曰:“如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王、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胶西王、胶东王、川王分别领军队返回封地。胶西王赤着脚、坐卧在禾秆编的席上饮水,向太后请罪。胶西王的太子刘德说:“汉军已开始撤兵,据我观察,他们已很疲乏,可以突袭,希望召集大王的残余军队去袭击他们!如果突袭不能获胜,再逃入海岛隐蔽,也还不晚。”胶西王说:“我的部队都已残破,无法作战了。”弓高侯韩颓当给胶西王送来一封信,信中说:“我奉皇帝诏令诛杀不义的人,投降的,赦免他的罪名,恢复原有的官爵;不投降的,一定要消灭他。你准备选择哪一条道路?等待你做出选择,我好采取相应的处置措施。”胶西王光着上身、磕着头来到汉军营垒前请谒,他说:“我刘遵法不谨慎,惊骇了百姓,竟使将军辛苦地远道来到我们这个穷国,我请求处以剁成肉酱的惩罚!”弓高侯手持指挥作战用的金鼓来见他,说:“你被发兵的举动害苦了,我希望听你解释发兵的原因。”胶西王一边磕头一边跪着向前走,回答说:“当时,晁错是受天子信任的执政大臣,变更高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王国的封地。我们认为他的做法不符合道义,恐怕他败坏、扰乱天下,所以我们七国才发兵,准备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被皇帝处死,我们就很谨慎地撤兵回国了。”韩将军说:“你如果认为晃错不好,为什么不向皇上奏报?并在没有接到皇上诏令和调兵虎符的情况下,擅自调发军队去进攻忠于朝廷的封国?由此看来,你们发兵的用意,不只是想杀晃错。”韩将军就拿出诏书,向胶西王宣读,然后说:“你自己考虑应该怎样处置吧!”胶西王说:“像我刘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于是自杀了,胶西王国的太后、太子都死了。胶东王、川王、济南王都被处死。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取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遂自杀。

  郦将军的军队到达赵国,赵王领兵从边界返回都城邯郸,据城自守。郦寄发动进攻,连续用兵七个月,没有攻破邯郸城。匈奴得知吴军和楚军失败,也不肯进入边境援救赵王。栾布平定齐国率军返回,与郦将军的军队会合,引河水淹灌邯郸;城墙毁坏,赵王刘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景帝因为齐国首先抵御叛军,后来因迫于形势与叛军有串联,不是齐王的罪过,就召来齐孝王的太子刘寿,立为齐王,他就是齐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齐人公孙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未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争衡;济北独底节不下,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捍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徒封于川。

  济北王也准备自杀,以求侥幸保全他的妻子儿女。齐国人公孙对济北王说:“我请求试为大王去劝说梁王,通过他向皇上解释;如果我的劝说不被采纳,大王再死也不晚。”公孙就去求见梁王,说:“济北国的封地,东边邻近强大的齐国,南面连接着吴国和越国,北面受到燕国和赵国的威胁。这是一个四面受敌,随时有可能被人瓜分的国家,济北王的权谋不足以自守封地,实力不足以防御外敌入侵,又没有什么奇方妙计可用来抵御灾难;虽然他曾失言答应与吴国联合行动,却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只不过是为形势所迫。假若当初济北王表露出忠于朝廷的真心,显示出不顺从吴王的痕迹,那么,吴国一定会先放过齐国,攻占济北国,招诱燕国、赵国而统领它们,这样,崤山以东的诸侯联盟就会形成,并可连成完整的一片。现在吴王会合七国的军队,驱使没有受过训练的徒众,向西进军与天子争夺天下;而只有济北一国固守臣节不归降吴王,使吴国丧失盟友而孤立无援,只能艰难地单独进军,结果土崩瓦解,一蹶不振,追寻其原因,未必不是济北国坚守不降所做出的贡献。用微不足道的济北国,与几国叛军相抗衡,这就如同弱小的羊羔牛犊与凶猛的虎狼搏斗一样。济北王恪尽职守,不肯屈服,可称得上忠心耿耿了。济北王有这样的功业道义,竟然还受到朝廷的怀疑,整天缩肩低头,手足无措,使他产生了后悔当初没有与吴王联合行动的念头,这对国家是不利的。我害怕那些恪尽职守的封国诸侯,都由此而产生疑虑!我私下估计:在当今能够经过西方的山险,直入长乐宫和未央宫,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勇于据理力争的,只有大王您一个人;这样,上有保全面临亡国厄运的济北国的功德,下有安定百姓的名誉,您的功德及于骨髓,您的恩惠世代相传,希望大王认真考虑这件事!”梁孝王听了很高兴,派人急速进京向朝廷奏报;因此,济北王得以不坐罪,被改封到川国为王。

  [8]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他。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故上亦宠任焉。

  [8]河间王太傅卫绾进攻吴、楚叛军有功,景帝任命他为中尉。卫绾曾以中郎将的身分侍奉文帝,除宽厚谨慎之外,没有其他特长。景帝做太子的时候,曾召请文帝的左右侍从饮酒,而卫绾推说身体有病不去参加宴会。文帝临终前,嘱咐景帝说:“卫绾是忠厚长者,你要好好对待他!”所以,景帝也宠幸信任他。

  [9]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9]夏季,六月,乙亥(二十五日),景帝下诏说:“官吏百姓被吴王刘濞等人连累而应当判罪的,以及从军而逃亡的,都给予赦免。”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立宗正礼为楚王;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景帝打算让吴王之弟哀侯刘广的儿子刘德接续当吴王,让楚元王的儿子刘礼接续当楚王。窦太后说:“吴王是宗室中的老人,理应为宗室做忠于朝廷的表率;但他却首先发难,率领七国叛乱,扰乱天下,为什么给他续后!”不许再立吴王,允许楚王续后。乙亥(二十五日),景帝改封淮阳王刘余为鲁王;改封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管辖原属吴国的封地;立宗正刘礼为楚王;立皇子刘端为胶西王,刘胜为中山王。

四年(戊子、前153)

  前四年(戊子,公元前153年)

  [1]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1]春季,重新设置关卡,凭符传出入。

  [2]夏,四月,已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2]夏季,四月,己巳(二十三日),景帝立皇子刘荣为皇太子,刘彻为胶东王。

  [3]六月,赦天下。

  [3]六月,大赦天下。

  [4]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4]秋季,七月,临江王刘阏去世。

  [5]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5]冬季,十月,戊戌晦(疑误),出现日食。

  [6]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6]当初,吴、楚七国叛乱,吴王的使者到达淮南国,淮南王想发兵响应吴王。他的丞相说:“大王如果一定要响应吴王,我愿意出任将领。”淮南王就把军队交给他指挥。淮南国的丞相掌握军权之后,就据城防守,不听从淮南王的指挥而效忠汉朝廷,汉朝廷也派曲城侯领兵援救淮南国,因此淮南王得以保全。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吴王的使者到庐江,庐江王不答应与吴王联合,而与南越国多次互通使臣。吴王的使者到衡山,衡山王坚守城池,对朝廷忠心不二。等到吴、楚叛军被打败后,衡山王入京朝见景帝。景帝认为他忠贞,就慰问他说:“南方地势低而潮湿。”改封衡山王为济北王,以示褒奖。庐江王因与南越国相邻,多次派使者与南越交结,景帝把他改封为衡山王,在长江以北为王。

五年(己丑、前152)

  前五年(己丑,公元前152年)

  [1]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1]春季,正月,兴建阳陵邑。夏季,景帝下令召募百姓迁居阳陵,赐给二十万铜钱。

  [2]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2]景帝送公主出嫁匈奴单于。

  [3]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3]景帝改封广川王刘彭祖为赵王。

  [4]济北贞王勃薨。

  [4]济北王刘勃去世。

六年(庚寅、前151)

  前六年(庚寅,公元前151年)

  [1]冬,十二月,雷,霖雨。

  [1]冬季,十二月,天空打雷,降雨多日。

  [2]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及即位,为皇后,无宠。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2]当初,景帝做太子的时候,薄太后给他选定了一个薄氏女子为妃;及至景帝做了皇帝,薄氏就成了皇后,却不受景帝的宠幸。秋季,九月,皇后薄氏被废。

[3]楚文王礼薨。

  [3]楚王刘礼去世。

  [4]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胜。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内之太子宫,生男彻。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4]当初,燕王臧荼有个孙女,名叫臧儿,嫁给槐里王仲为妻,生下儿子王信和两个女儿之后,王仲死了;臧儿便改嫁长陵人田氏,生下儿子田和田胜。汉文帝时,臧儿的大女儿嫁给金王孙为妻,生下女儿金俗。臧儿替子女占卜命 运,卜人说:“两个女儿都应当是尊贵的命。”臧儿就从金王孙家中夺回女儿,金王孙愤怒,不肯与妻子分手;臧儿却把大女儿送到太子宫中,生下儿子刘彻。王夫人怀着刘彻的时候,曾梦见太阳进入她的怀中。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其母栗姬,齐人也。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之美;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诛大行。

  等到景帝即位,大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太子刘荣的生母栗姬,是齐国人。景帝的姐姐长公主刘嫖,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栗姬因为后宫中各位美人都是由长公主推荐给景帝的,所以对长公主很恼怒而未予同意。长公主又想把女儿嫁给王夫人所生的皇子刘彻,王夫人同意了。从此之后,长公主每天都在景帝面前说栗姬的坏话而称赞王夫人的美德;景帝自己也觉得王夫人贤惠,又有从前梦日入怀的祥瑞符兆,对是否应改立太子和皇后的事,犹豫未定。王夫人知道景帝恨栗姬,趁着景帝怒火未熄,暗中派人去催促大行,让大行请求景帝立栗姬为皇后。景帝大怒,说:“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就把大行问罪处死了。

七年(辛卯、前150)

  前七年(辛卯,公元前150年)

  [1]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1]冬季,十一月,己酉(疑误 ),景帝废掉太子刘荣,改封他为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极力劝谏,未能改变景帝的决定,就自称有病,请求免职。栗姬愤恨而死。

  [2]庚寅晦,日有食之。

  [2]庚寅晦(疑误),出现日食。

  [3]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罢太尉官。

  [3]二月,丞相陶青被罢免。乙巳(十六日),太尉周亚夫出任丞相。景帝诏令罢除太尉这一官职。

  [4]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4]夏季,四月,乙巳(十七日),景帝立王氏为皇后。

  [5]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5]丁巳(二十九日),景帝立胶东王刘彻为皇太子。

  [6]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6]这一年,景帝任命太仆刘舍任御史大夫,任命济南郡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当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乃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从前,郅都担任中郎将,敢于直言进谏。他曾经跟随景帝进入上林苑,当贾姬去上厕所时,一头野猪突然闯入厕所。景帝用眼光示意郅都去救护贾姬,郅都站立不走;景帝打算自己拿着武器去救贾姬,郅都跪伏在景帝面前说:“失去了一个姬妾,又会有另一个姬妾进宫,天下所缺少的,难道是贾姬这一类的人吗!陛下纵然不爱惜自己,又如何对待宗庙和太后!”景帝就走了回来,崐野猪也离去了。太后听说了这件事,赏赐给郅都一百斤黄金,从此器重郅都。郅都为人勇猛有力,公正廉洁,不拆阅私人给他的书信,不接受问候馈赠的礼品,不理睬托人情、拉关系的要求。及至做了中尉,倡导严厉酷苛的作风,执行法律进行赏罚,不避开皇亲国戚。列侯和宗室皇族见到郅都,都侧目而视,送他一个绰号叫“苍鹰”。

中元年(壬辰、前149)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149年)

  [1]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1]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三日),景帝颁布诏令大赦天下。

  [2]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2]发生地震,衡山国的原都一带降冰雹,最大的冰雹直径达一尺八寸。

二年(癸已、前148)

  中二年(癸巳,公元前148年)

  [1]春,二月,匈奴入燕。

  [1]春季,二月,匈奴入侵燕国封地。

  [2]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2]三月,临江王刘荣因为修建宫室侵占了太宗庙前空地上的围墙而犯了罪,景帝征他去中尉府接受审问。临江王想要写字用的刀笔,以写信向景帝谢罪,而中尉郅都禁止官吏提供刀笔。魏其侯派人把刀笔送给了临江王。临江王写完了向景帝谢罪的信之后,就自杀了。窦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很恼怒;后来就加以严重的罪名,把郅都杀死了。

  [3]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3]夏季,四月,在西北天空出现一颗异星。

  [4]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4]景帝封立皇子刘越为广川王,刘寄为胶东王。

  [5]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5]秋季,九月,甲戌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6]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使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 。”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6]当初,梁孝王因为与景帝是一母所生,关系最为亲密,又有平定吴、楚叛乱的大功,被赐予天子使用的族旗,有成千上万的车辆马匹做随从,出称“跸”,入称“警”,都要清道戒严。梁孝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任命公孙诡为中尉。羊胜和公孙诡有许多奇诡不正的计谋,想怂恿梁孝王争取成为汉景帝的继承 人。当栗太子被废的时候,窦太后想让梁王为帝位继承人,曾利用宴饮的时候对景帝说:“你出入乘坐大驾和安车,要让梁王在你身旁。”景帝跪坐在席上,挺直了身回答说:“好。”喝完了酒,景帝就此征询大臣们的意见,大臣袁盎等人说:“不成。过去宋宣公不传位给儿子而传位给弟弟,因此产生了祸乱,祸乱持续了五代人。小处不忍心,会伤害大义,所以《春秋》赞成大义为主宰。”因此,太后的意见被阻止,也就再不提让梁王继承帝位了。梁王又曾经上书给景帝:“希望赐给我能容得下车辆通过的地方,直达太后居住的长乐宫,我自己派梁国的士兵修筑一条甬道,以便朝见太后。”袁盎等大臣都建议不批准梁王的请求。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所为。上遣田叔、吕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余辈至梁,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余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崐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适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悟。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因此怨恨袁盎和参与议论的大臣,就和羊胜、公孙诡商量,暗中派人刺杀了袁盎及其他参与议论的大臣十多人。刺客没有抓到,于是景帝估计与梁王有关;追查刺客,果然是梁王派来的。景帝派田叔、吕季主前往梁国查究此案,逮捕公孙诡和羊胜;公孙诡和羊胜躲藏在梁王的后宫中。朝廷派出的十多批使臣先后来到梁国,严厉地责问二千石官员。梁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及以下官员,进行了全国性大搜捕,经过一个多月,没有抓到公孙诡和羊胜。韩安国得知公孙诡和羊胜藏匿在梁王宫中,就进入王宫去见梁王,哭着说:“君主蒙受耻辱,臣子应该为他而死。大王身边没有良臣辅佐,所以才闹到这种地步。现在捉不到羊胜、公孙诡,我请求与您诀别,赐我自杀!”梁王说:“为什么至于这样呢!”韩安国泪如泉涌,说:“大王自己估计您与皇上的关系,比起皇上和临江王来,哪一个更亲?”梁王说:“我不如临江王。”韩安国说:“临江王是皇上的亲生长子,又曾是太子,因为一句错话,被废去太子,封为临江王;又因为修宫侵占围墙的事,终于在中尉府自杀。为什么这样呢?皇上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为私情而干扰公事。现在大王身为诸侯,受奸臣胡言乱语的引诱,违犯皇上的禁令,扰乱尊严的法律。皇上因为太后疼爱您的缘故,才不忍心按国法来惩办您;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改过自新,大王却始终不觉悟。假若太后即刻去世,大王还依靠谁呢?话还没有说完,梁王泪流满面,向韩安国赔罪说:“我现在就交出羊胜和公孙诡。”梁王就命令羊胜、公孙诡都自杀,交出了他们的尸体。景帝因此怨恨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穷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曰:“为之柰何?”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

  梁王恐惧,派邹阳到达长安,去见皇后的哥哥王信说:“您的妹妹得到皇上的宠幸,在后宫没人能比得上,但是您的行为却有许多不遵循道理的地方。现在如果袁盎被杀一事追究到底,梁王被依法处死,太后的怒火无处发泄,就会向贵臣咬牙侧目地痛恨,我私下为您担忧。”王信说:“那该怎么办呢?”邹阳说:“您如果能好好地劝告皇上,使他能 不深究梁王的事,您一定会受到太后的信任,太后从骨髓中深深感谢您的大德,而您的妹妹可以受到太后和皇上的宠幸,这就会使你们家的荣宠像金城一样牢固。当初,舜的弟弟象,整日只想杀死舜,等到舜做了天子,却把象封到了有卑。仁义的人对于自己的弟弟,不暗藏怒火,不记过去的怨仇,只是很好地对待他罢了。正因为如此,后代人都称赞舜。用这番道理去劝说皇上,梁王的事就可能侥幸不处置了。”王信说:“好”。他找到一个机会,入宫向景帝说了上面的这番道理,景帝对梁王的恼怒稍稍化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这时,太后担心梁王的事情,不进饮食,日夜哭泣不止,景帝也很忧虑。正好田叔等人查办完梁王的事,返回长安,到达霸昌厩,田叔等用火把在梁国办案取得的证词全部烧毁,空着手来见景帝。景帝问:“梁王有罪吗?”田叔崐回答说:“犯死罪的事是有的。”景帝问:“他的罪证在哪里?”田叔说:“陛下不要过问梁王的罪证了。”景帝问:“为什么?”田叔说:“有了罪证,如今不杀梁王,就废弃了汉朝的法律;如果处死梁王,太后会吃东西没有滋味,睡不好觉,这样就会给陛下带来忧愁。”景帝非常赞成他所说的道理,让田叔等人谒见太后,并且说:“梁王不知情;主持这件事的,只有梁王的宠臣羊胜、公孙诡之流,这些人都已经按国法处死,梁王没有受到伤害。”太后听到这些话,立即起来坐着吃饭,情绪也稳定了。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梁王乘机上书请求朝见景帝,已经到达函谷关,茅兰劝说梁王,让他乘坐着普通的布车,只带两名骑士为随从入关,藏匿在长公主的园内。朝廷派使臣迎接梁王,梁王已入关,随从的车骑都在关外,不知道梁王的下落。太后哭着说:“皇帝果然杀了我儿子!”景帝很担忧害怕。这时,梁王来到皇宫门前,伏在刑具上面,表示认罪,请求处置。太后、景帝喜出望外,三人相对哭泣,恢复原来的骨肉手足之情,把梁王的随从官员都召入关内。但是,景帝愈发疏远梁王,不再和他乘坐一辆车出入了。景帝认为田叔贤能,就提升他做了鲁国的相。

三年(甲午、前147)

  中三年(甲午,公元前147年)

  [1]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1]冬季,十一月,朝廷宣布废除诸侯王国的御史大夫官职。

  [2]夏,四月,地震。

  [2]夏季,四月,发生了地震。

  [3]旱,禁酤酒。

  [3]出现旱灾,朝廷禁止卖酒。

  [4]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4]三月,丁巳(疑误),景帝封立皇子刘乘为清河王。

  [5]秋,九月,蝗。

  [5]秋季,九月,发生蝗灾。

  [6]有星孛于西北。

  [6]西北天空出现了一颗异星。

  [7]戊戌晦,日有食之。

  [7]戊戌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8]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帝默然而止。其后匈奴王徐卢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承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 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节者乎?”帝曰:“承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九月,戊戌,亚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8]当初,景帝废掉栗太子,周亚夫坚决反对,没有产生作用;景帝因此疏远了周亚夫。而梁孝王每次来朝见,经常对太后说周亚夫的短处。窦太后说:“皇后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景帝表示谦让说:“当初,您的侄子南皮侯和您的弟弟章武侯,先帝都不封他们为侯;等到我即位后才封他们为侯;现在王信也不得封侯。”窦太后说:“人生在世,只各自根据当时的情况办事罢了。当年我弟弟窦长君在世时,竟然不得封侯,死后,他的儿子窦彭祖反而得以封为南皮侯,我十分遗憾!皇帝赶快封王信为侯吧。”景帝说:“请允许我和丞相商议此事。”景帝和丞相商议,周亚夫说:“高皇帝约定:‘不是刘氏宗亲不得封王,没有立功的人不得封侯。’现在王信虽然是皇后的哥哥,但没有立功,如果封他为侯,就违背了前约。”景帝默然,只好把这件事放下了。后崐来,匈奴王徐卢等六人归降朝廷,景帝想封他们为侯,以鼓励后来人继续归降。丞相周亚夫说:“他们背叛自己的君主投降陛下,陛下封他们为侯,那么还怎样责问不守节操的臣子呢?”景帝说:“丞相的议论不可采用。”于是把徐卢等人全封为列侯。周亚夫因此就自称有病,请求免职。九月,戊戌(三十日),景帝罢免了周亚夫,任命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四年(乙未、前146)

  中四年(乙未,公元前146年)

  [1]夏,蝗。

  [1]夏季,发生蝗灾。

  [2]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2]冬季,十月,戊午(二十六日),出现日食。

五年(丙申、前145)

  中五年(丙申,公元前145年)

  [1]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1]夏季,景帝封立皇子刘舜为常山王。

  [2]六月,丁已,赦天下。

  [2]六月,丁巳(二十九日),大赦天下。

  [3]大水。

  [3]发生水灾。

  [4]秋,八月, 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4]秋季,八月,己酉(二十二日),未央宫东门阙发生火灾。

  [5]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5]九月,景帝下诏说:“诸项疑难案件,如果根据法律条文可以定为重罪,但却无法使人心服的,立即予以平议。”

  [6]地震。

  [6]发生地震。

六年(丁酉、前144)

  <B中六年(丁酉,公元前144年)

  [1]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1]冬季,十月,梁王来京朝见,给景帝上书想留居长安;景帝不同意。梁王返回封国,心情郁郁不乐。

  [2]十一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2]十一月,景帝下诏,更改廷尉、将作少府等官名。

  [3]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

  [3]春季,二月,乙卯(初一),景帝亲临雍地,在祭祀天地五帝的处所祭天。

  [4]三月,雨雪。

  [4]三月,降雪。

  [5]夏,四月,梁孝王薨。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物称是。

  [5]夏季,四月,梁孝王去世。窦太后听到消息,哭得极其悲哀,不进饮食,说:“皇帝果然杀了我儿子!”景帝悲哀恐惧,不知怎么办才好;与姐姐长公主商议,于是把梁国分为五国,把梁孝王的五个儿子全都封为诸侯王:刘买为梁王,刘明为济川王,刘彭离为济东王,刘定为山阳王,刘不识为济阴王;梁孝王的五个女儿也都封给汤沐邑。景帝把这一决定禀告窦太后,太后才高兴起来,为景帝这一做法而吃了一顿饭。梁孝王没死的时候,有数以万万计的财产,他死后,梁国府库中剩余的黄金还有四十多万斤,其他财物的价值也与此相当。

  [6]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者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6]景帝减少了对罪犯的笞打次数之后,受笞刑的人还难保全生命;就再崐次减少笞刑,该笞打三百下的,减为笞打二百,该笞打二百下的,减为笞打一百。又制定了实施笞刑的法令:用于打人的笞杖,长为五尺,用竹子做成,根部手握之处,竹管的直径为一寸;末梢为半寸薄的竹片,竹节全要磨平。被判处笞刑的人,笞打他的臀部;一个罪人打完之后,才更换行刑的人。从此以后,受笞刑的人就得以保全了。但这样一来,死刑很重而不到死刑的其他惩罚又很轻,百姓就把违法犯罪看得很轻淡了。

  [7]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令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7]六月,匈奴攻入雁门郡,直到武泉县,并攻入上郡,抢去了官府牧马场的马匹;汉军将士二千人战死。陇西人李广担任上郡太守,曾率领一百名骑士出行,遇到几千匈奴骑兵。匈奴人看见李广的小队伍,以为是汉军大部队派出的诱兵,都吃了一惊,占据高山摆开阵势。李广所率领的一百名骑兵都很害怕,想驰马逃跑回去,李广制止说:“我们离开大军数十里远,现在,如果就靠这一百骑兵的队伍逃跑,匈奴人追杀射击,我们马上就完了。现在我们留在这里,匈奴人必定把我们看成大军的诱敌队伍,一定不敢进攻我们。”李广命令骑兵们说:“前进!”来到距离匈奴阵地约有二里的地方,停止下来,李广命令说:“都下马解下马鞍!”他的骑兵说:“敌人很多,而且离我们很近,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怎么办?”李广说:“敌人估计我们会逃跑;我命令都解下马鞍,向他们表示不逃跑,用这个办法来坚定他们认为我们是诱敌部队的想法。”于是匈奴骑兵便 真的不敢进攻。有一位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阵来,监护他的军队,李广上马,和十多个骑兵奔向前去,射死了匈奴的白马将军,又返回来,到达他的百骑阵营中,解下马鞍,命令战士们放开战马,卧地休息。这时,正好是黄昏,匈奴骑兵一直对李广部队的行为觉得奇怪,不敢进攻。到了半夜时分,匈奴军队仍然认为附近有埋伏的汉朝大军,想夜间袭击他们,便都领兵撤走了。到黎明时,李广才回到他的大军营垒。

  [8]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8]秋季。七月,辛亥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9]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皆人人惴恐。

  [9]自从郅都死后,长安及附近的宗室 皇族有许多人凶暴犯法。景帝就征召济南都尉南阳人宁成出任中尉。宁成的治政仿效郅都,但清廉不及郅都,然而宗室皇族、地方豪强人人都恐惧不安。

  [10]城阳共王喜薨。

  [10]城阳王刘喜去世。

后元年(戊戌、前143)

  后元年(戊戌,公元前143年)

  [1]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狱疑者谳有司;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谳而后不当,谳者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1]春季,正月,景帝下诏说:“审判案件,是国家的重大政务。人有智愚的不同,官有上下的区别。有疑问的案件要上交给有关机构复审;有关机构仍难以断案的,要上交廷尉复审。下级把疑案送呈上级复审,而发现断案有错误,送呈疑案的官员不必负担任何责任。主要是想让审案的司法官员,一定重视从宽判案。”

  [2]三月,赦天下。

  [2]三月,景帝下诏,大赦天下。

  [3]夏,大五日,民得酤酒。

  [3]夏季,景帝下诏,特许百姓相聚饮酒五天,允许百姓卖酒。

[4]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坏城垣。

  [4]五月,丙戌(初九),发生地震。上庸地震持续了二十二天,毁坏了城墙。

  [5]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5]秋季,七月,丙午(三十日),丞相刘舍被免职。

  [6]乙巳晦,日有食之。

  [6]乙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7]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7]八月,壬辰(疑误),景帝任命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任命卫尉南阳人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当初,直不疑做郎官,同住一处的某人告假回家,错拿了同处另一位郎官的黄金走了。不久,同住一处的郎官发觉自己丢了金子,怀疑是直不疑偷去了;直不疑向他道歉说确有其事,买来黄金还给了失金人。后来,告假回家的人回来,交还了错拿的黄金,丢失黄金的那位郎官大为惭愧。因此,直不疑被称为长者,他慢慢地升官直至做了中大夫。有人在朝廷上诋毁直不疑,说他与嫂子私通。直不疑听到了,就说:“我并没有哥哥。”可是终究不自我辩白。

  [8]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8]景帝在宫中,召见周亚夫,赏赐食物,只放了一大块肉,没有切开,又不准备筷子。周亚夫心中不高兴,回过头来吩咐主管宴席的官员取筷子来。景帝看着周亚夫,笑着问:“这莫非不满足您的意思吗?”周亚夫摘下帽子向景帝谢罪,景帝说:“起来!”周亚夫就快步退了出去,景帝目送着他走出去。说道:“这位愤愤不平的人,不能做幼年君主的臣子。”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不久,周亚夫的儿子给父亲从工官那里买了专给皇室制造的可用于殉葬的五百件铠甲盾牌,虐待搬运这些东西的雇工,却不给他们工钱。雇工知道这是盗买皇室专用器物,怀着怨恨上书朝廷,检举周亚夫的儿子,事情牵连到周亚夫。景帝见到了检举信,就下令将此案交给司法官员审理。官员用簿书逐条审问周亚夫,周亚夫拒不回答。景帝得知,骂他说:“朕不必要你的供词,也可以杀你!”下诏让周亚夫去廷尉处接受审判。廷尉审问说:“您为什么要造反?”周亚夫说:“我购买的东西,都是殉葬用的,怎能说是要造反呢?”审案的官员说:“您即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在地下造反!”官吏的审讯逼供越来越残酷。当初,官吏逮捕周亚夫的时候,周亚夫就想要自杀,他夫人劝阻了他,因此没有死,被关进了廷尉的牢狱。于是,周亚夫绝食五天,吐血而死。

  [9]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9]这一年,济阴王刘不识去世。

二年(己亥,前142)

  后二年(己亥,公元前142年)

  [1]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1]春季,正月,一天中发生三次地震。

  [2]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2]三月,匈奴入侵雁门郡,太守冯敬与匈奴交战,战死。朝廷征发战车和骑兵、步兵驻防雁门郡。

  [3]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没入之。

  [3]春季,因为连年歉收,景帝下诏禁止内地各郡臣民用粮食喂养马匹;崐有违犯此禁令的,由官府没收他的马匹。

  [4]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4]夏季,四月,景帝下诏说:“追求器物的精雕细镂,就会损害农业;追求丝织物品的锦绣多彩,就会损害纺织业。农业受到损害,是造成天下饥荒的根本原因,纺织业受到损害,是导致百姓受寒的根本原因。天下百姓,在饥寒交迫时还能够不违法犯罪的,是很少的。朕亲身从事农耕,皇后亲自种桑养蚕,以其收获作为供奉宗庙的粮食和祭服,为天下做表率;不接受进贡,减少太宫的皇家饮食供应,节省徭役和赋税,想让天下百姓都从事农业和纺织,平常都有储备,以防备灾害;强的不抢夺弱的,多的不欺凌少的,老年人可以安享天年,年幼的孤儿可以平安长大成人。而现在,只要有一年收成不好,百姓的食物就很缺乏,造成这种局面的祸根是什么?或许是因为奸诈的人做了官吏,公开行贿受贿,贪求钱财,剥削百姓,侵夺万民。县丞是重要官员,执法犯法,与盗贼共盗,太不像话!命令郡国守、相等二千石官员,各自严格遵守职责;不履行职责、政绩不好的官员,丞相要向朕奏报,议定处置的罪名。把诏书向全国公布,使天下吏民都知道朕的本意。”

  [5]五月,诏算赀四得官。

  [5]五月,景帝下诏规定,家中资财达到四万钱的,就可以做官。

  [6]秋,大旱。

  [6]秋季,发生大旱。

三年(庚子、前141)

  后三年(庚子、公元前141年)

  [1]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1]冬季,十月,发生了日食和月食,日月呈红色,持续了五天。

  [2]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贯天廷中。

  [2]十二月月底,天空打雷;日光呈紫色;五大行星逆行,停留 在太微星座;月亮从天廷中部穿过。

  [3]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3]春季,正月,景帝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黄金、珍珠、美玉之类的东西,饥饿时不能当饭吃,寒冷时不能做衣穿,把它当做货币使用,不知它何时使用何时废止。近来有时年成不好,或许是因为从事工商末业的人多,从事农业的人少。命令郡国官员,一定要提倡发展农桑,多种树,这样就可以得到衣服和食物等用品。官吏如果征发百姓,雇他们去开采黄金、珍珠、美玉,就按偷盗的罪名,把所得作为赃物来定罪处置。二千石官员如果听之任之,也按同样的罪名处置。”

  [4]甲寅,皇太子冠。

  [4]甲寅(十七日),皇太子成年,举行冠礼。

  [5]甲子,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5]甲子(二十七日),景帝在未央宫驾崩。太子当上了皇帝,年仅十六岁。尊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奉皇后为皇太后。

  [6]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6]二月,癸酉(初六),将孝景皇帝安葬在阳陵。

  [7]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7]三月,封立皇太后的同母弟田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8]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崐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8]班固赞曰:孔子说:“现在的民众,与三代圣明的君主推行王道达到天下大治所依靠的民众,没有什么不同。”确实是这样啊!周末、秦代政治的弊病,在于法网繁密,政令严苛,但奸邪盗寇却防不胜防。汉朝建国以后,废除繁苛的法令,让民众休养生息;到孝文帝时,用谨慎俭朴的作风治理国家;孝景皇帝遵守大业成规而不改。五六十年之间,就达到移风易俗,百姓淳朴敦厚。说到天下大治的时代,周代有成王和康王时期,汉代有文帝和景帝时期,真是好啊!

  [9]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子之经费。漕转山 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钜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诎辱焉。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9]汉朝建国,承接的是秦末营造繁多而财力匮乏的疲困社会,纵是天子都不能配备四匹同样毛色的马匹拉车,将相有的只能坐牛车,平民百姓没有积蓄。天下平定之后,高祖就命令商人不许穿丝织的衣服、不许坐车,并且加重征收他们的租税,用这些办法来控制和羞辱商人。孝惠帝和高后在位时,因为天下刚刚平定,又放松了限制商人的律令,但是商人的子孙,仍然不允许做官为吏。朝廷计算官吏俸禄和官府各项费用的总额,据此向百姓征收赋税。而自天子到封君的汤沐邑,都把山川、园池、市井商业税收作为各自费用的来源,而不向朝廷领取经费。经由陆路、水路运输到京师,供给各官府使用的来自于崤山以东地区的粮食,每年不超过数十万石。接着是孝文帝、孝景帝先后治理国家,清静廉正,谨慎俭朴,安养天下百姓,七十多年之间,国家无事,如果不发生旱涝灾害,百姓就可以人人自给,家家足用。城乡的粮仓都装满了粮食,府库中贮存了剩余的物资;京城国库中的钱累积万万,串钱的绳子都已朽烂,无法清点数目;京城粮仓中的陈旧粟米一层盖一层,装满太仓而流出仓外,只好在外面堆积着,以至于腐烂而不能食用。百姓居住的大街小巷都可看见马,在田野间的马匹更是成群结队,骑母马的人要受到排斥而不能与人聚会。把守里巷大门的人吃的是白米好肉;做官的人长期任职,可在任期内把子孙抚养成人,有的人则把官名做为自己的姓。所以人人自爱而不愿触犯法律,以行义为先而避免羞辱。在这个时期,法肉稀疏,百姓富足,有人依凭钱财骄横不法,以至于兼并土地;那些豪强之辈,在乡间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享有封地的宗室 贵族、公、卿、大夫及以下官员,互相比赛谁更奢侈,房屋、车辆、衣服都不顾地位名分地僭越于上,没有限度。事物发展到鼎盛就会走向衰败,这本是变化的规律。从此之后,孝武帝对内穷奢极侈,对外攻打夷狄各族,天下萧条,财富全都耗费完了!

资治通鉴第十七卷(回目录)

汉纪九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无年(辛丑、前140)

  汉纪九汉武帝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

  [1]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 对者百余人。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1]冬季,十月,汉武帝下诏,令大臣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的人才,武帝亲自出题,围绕着古往今来治理天下的“道”,进行考试。参加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广川人董仲舒在回答说:“所谓的‘道’,是指由此而达到天下大治的道路,仁、义、礼、乐都是推行‘道’的具体方法。所以,古代圣明的君王去世之后,他的后代可以长期稳坐天下,国家几百年太平无事,这都是推行礼乐教化的功绩。凡是君主,没有人不希望自已的国家能安宁长存,但是政治昏乱、国家危亡的却很多。用人不当,治理国家的方法不是正道,所以国家政治一天比一天接近灭亡。周王朝有幽王、厉王时期出现衰败,并不是由于治国的道路不存在了,而是由于幽王、厉王不遵循治国之道。到了周宣王在位时,他仰慕过去先王的德政,恢复被淡忘的先王善政,弥补残缺,发扬周文王、周武王的功业,周代的王道再次焕发出灿烂的光彩,这是日夜不懈地推行善政而取得的成效。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乱废兴在于已,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说:‘人可以发扬光大道,而不是道弘扬人。’所以, 国家的治乱兴亡在于君主自己,只要不是天意要改朝换代,统治权就不会丧失;君主的作为悖理错误,就会丧失统治地位。做君主的人,要端正自己的思想,整肃朝廷,整肃了朝廷才能用以整肃百官,整肃了百官才能用以整肃天下百姓,整肃了天下百姓才能用以整肃四方的夷狄各族。四方的夷狄各族都已整肃完毕,远近没有胆敢不统一于正道的,就没有邪气冲犯天地之间,因此阴阳谐和,风调雨顺,生物安和相处,百姓繁衍生息,所有象征辛福的东西和可以招致吉祥事,全都出现,这就是王道的最佳境界了!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这资;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薄恶,人民顽,抵冒殊捍,熟烂如此之甚者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孔子说:‘凤凰不来,黄河也不出现图画,我算完了! ’他认为自己的德行本可招致这些祥瑞,但因为身分卑贱不能招致,而感到悲哀。现在,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居得以招致祥端的尊位,手持可以招致祥瑞的权势,又有能够招致祥瑞的资质;品行高尚而恩德深厚,头脑聪明而心地善良,爱护百姓而尊重贤士,可称得上是仁义君主了。但是,天地没有相应的表示,祥瑞没有出现,原因何在?主要在于没有推行道德教化,百姓没有走上正路。百姓追逐财利,就如同水流向低处一样,不用教化筑成堤,就不能阻止。古代英明的君主深知此理,所以面南为王治理天下时,没有不把教化作为根本大事的。建立太学,以便在都城兴起教化,兴办学府,以便在地方城邑中开导民众,当时的刑罚很轻而没有人触犯法禁,其原因在于推行了教化而社会风俗很好。圣明的君主继承乱世道,首先要把它的一切残余全部扫除,还要推行教化,提高教化;教化已见明效,好的社会风俗已经形成,子孙后代沿袭不变,实行五六百年也不会衰败。秦朝毁弃先代圣王的治国之道,实行不顾长远、只顾眼前的统治方法,所以立国仅有十四年就灭亡了。秦遗留下来的恶劣影响至今还没有清除,导致社会风俗浅薄恶劣,百姓不讲忠信德义,抵触冒犯,殊死反抗,风俗竟然败坏到如此程度。我私下做了这样一个比喻:琴瑟声音不和谐,严重时必须解下旧弦,更换新弦,才可以弹奏;实施统治遇到了阻碍,严重时一定要加以改变,才能治理好国家。所以,自从汉朝得到天下以来,一直想治理好国家,但至今没有治理得好,其原因就在于应当实行改革的时候而没有实行改革。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治理天下,臣子年幼时就学习知识, 成年后就给他官位以磨砺他的才能,颁给爵位俸禄以培养他的品德,实施刑罚以威慑他的罪恶念头,所以,百姓才能通晓礼义,而以冲犯君主为耻。周武王奉行天下大义,推翻了独夫民贼,周公制作了礼和乐来修饰周政;到了成王、康王的大治时期,没有人犯罪,监狱空虚长达四十多年。这也是教化的浸润和仁义的流布,而不止是伤残皮肉的刑罚的成效。到秦代就不是这样了。秦尊奉申不害、商鞅的法*令,实行韩非的学说,憎恶圣明帝王的治世之道,提倡贪求财利的风俗,只看虚名而不注重实际,做好事的人不一定能辛免受刑罚,而做坏事的人也不一定能受到惩罚。因此,百官都粉饰虚名假誉而不注重实际政务,表面上有侍奉君主的礼仪,内心却有背叛君主的念头,弄虚作假,追逐财利,毫无廉耻;所以遭受刑罚的人很多,死人相连,但是犯罪却没被制止,是风俗的影响造成了这样的状况。现在陛下统治全国,天下没有不服从的,但是却没有给百姓带来功德,大概是由于您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吧。《曾子》一书说:‘尊重所听到的道理,他就算是高明了;实践所知道的的知识,他就算是光大了。高明光大,不在于别的,就在于认真注意罢了。’希望陛下能依据所听到的道理,真诚地信奉它并把它推行开来,那么,您与圣明的三王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呼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由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平常不招徕和尊重士人,而想求得贤能之臣, 就好像不雕琢玉石而想得到花纹美丽的玉器一样。所以,招徕和尊重士人的方法,莫过于兴建太学;太学,是贤士的来源,是推行教化的根本。现在,让一郡、一国的所有民众都来回答,而没有一个符合诏书要求的人才,这说明上古圣王之道常常灭绝了。臣希望陛下兴建太学,设置学识渊博的老师,用来培养天下的士人,经常考试以便学生能全面表现自己的才能,就可以得到出类拔萃的人杰了。现在的郡守和县令,是百姓的表率,其职责就在于上承仁德而向下传播教化;所以,如果这些表率人物无德无才,就会君主仁德不能传播,恩泽不能流布。现在的官吏都不能教化民众,有的还不遵守朝廷的法度,残酷地虐待百姓,与坏人勾结,贪求财利,百姓贫困孤弱,冤屈痛苦,无法维持生计,十分不合陛下的心这都是官吏不称职造成的后果!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且古所 谓功者,比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官吏大部分出自郎中,中郎、二千石官员的子弟, 选任郎官又以家庭富于资财为条件,所选的人未必是贤能的人。而且,古代所说的‘功’,是按照任官政绩的好坏来区分大小,并不是指任职的累积时间;所以,本事小的人,即使是任职时间很长,也仍做小官,贤能的栋梁之才,即使是任职时间很短,也不妨做辅政大臣,所以,官吏们都尽心竭力,一心做好本职工作而建功立业。现在就不是这样了。累积时日就可以猎取富贵,任期长久就可以升官晋职,因此,廉洁与耻辱相互转化搀杂,贤能和不肖混淆,不能判明真伪。我认为应让列侯、郡守、二千石官秩的官员,各自从所管理的官吏、百姓中选择贤能的人,每年向朝廷选送二人,到宫中服务,而且可以用这种方法来观察大臣的才能高低;选送的人有贤德,就给以赏赐,选送的人不好,就给以惩罚。如果这样,所有二千石官员都会全力以赴地寻求贤人,天下的人杰都可以成为国家官员而为皇上效力了。把天下的贤人都吸收到朝廷中来,那么,三代圣王的功业不难于造就,而且尧舜的美名也可以企及。不要用任职时间长短计算功劳,而以实际考察出来的贤能为上,根据各人才能大小给以不同的官职,核查品行的高低而确定不同的地位,就会使廉洁和耻辱、贤与不肖区别得很清楚了!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钜,故圣人莫不以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呼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已,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我听说积少成多,积小成大,所以古代的圣人, 没有一个不是由默默无闻而变成美名远扬,由卑徽而达到显赫;因此,尧起步于诸侯之位,舜兴起于深山之中,并不是一日之内突然显赫起来,应该说是逐渐达到的。言语是由自己说出来的,不能阻塞;行为是由自身做出来的,无法掩饰;言语和行为,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内容,君子正凭借着它而感动天地。所以,能做好一切小事的人,才能成就大业,能注意一切细徽的人,才能功德彰明。本身积累善德,就像人的身体长高时那样,每天都在增长自己却不知道;本身积累恶行,就像灯火消耗灯油一样,自己也没有察觉;这正是唐尧虞舜成就美名和夏桀商纣令人悲悼戎惧的原因。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快乐而不淫乱,反复行善而不厌倦,这就是‘道’。遵循道行事, 万世无弊害;只要有弊害产生,一定是因为没有按照道行事。一定是因为执行先王之道有所偏废,所以政治昏乱政令不行,补救的方法,就是运用王道中被偏废的部分去补救积弊罢崐了。三代圣王的治国之道,侧重点各有不同,并不是它们相互矛盾,它们都是为了医治社会积弊,只是由于各自面对的社会情况不同,才形成了治国之道的不同。所以孔子说:‘要说无为而治的人,应该是舜吧!’舜改换历法,改变衣服颜色,只是顺应天意罢了。其余一切都遵循尧的治国之道,哪里改变过什么呢!所以,圣明的君主,有改变制度的名义,而没有改变治道的实际内容。然而,夏代推崇忠直,商代推崇恭敬,周代推崇礼仪,形成这种不同的原因,是因为它们要各自拯救前朝的缺失,必须使用各自不同的方法。孔子说:‘商代继承了夏代的制度,所废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代继承了商代的制度,所废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若有*人继承周代,就是过了一百代之后所实行的制度,也可以推测得出来。’这是说百代君主所用的治国之道,也就是使用夏商周这三种了。夏代是继承了有虞氏的制度,而孔子唯独没有说到两者之间的增减,是因为两者的治国之道一致,而且所推崇的原则相同。道之所以精深博大,是因为它来源于天,只要天不变,道也就不会变;所以,夏禹继承虞舜,虞舜继承唐尧,三位圣王相互授受禅让天下,而遵循相同的治道,是因为其间不需要补救积弊,所以孔子不说他们之间的增减。由此看来,继承一个大治的朝代,继起者实行与原来相同的治国之道;继承一个政治昏乱的朝代,继起者一定要改变治国之道。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

  “现在汉朝是在大乱之后而建国的, 似乎应该略为改变周代制度的过分强调礼仪,而提倡夏代的忠直之道。古代的天下,也就是现在的天下,同是这一个天下,为什么古代与现在相比,却会有那么大的差距!为什么败坏到如此程度?估计或许是因为没有遵循古代的治国之道吧,或许是因为违背了天理吧?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呼!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浸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民不乐生,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

“天对万物也有一定的分配赐予:赐给利齿的动物不让它再长犄角, 赐给双翅的鸟类只让它有两只脚,这是让已受大利的,不能再取得小利。古代那些接受俸禄的官员,不许靠气力谋食,不得经营工商末业,这也是既得大利就不能再取小利,与天的旨音是相同的。那些已得大利又要夺取小利的人,连天*都不能满足其贪欲,更何况人呢!这正是百姓纷纷怨叹困苦不足的原因。那些达官显贵,身受朝廷荣宠而居高位,家庭富裕又享受丰厚俸禄,于是凭借着既富又贵的资本和权势,在下面与平民百姓去争利,百姓比得上他们啊!百姓逐日逐月地被削弱,最后陷入穷困。富袷的人奢侈成风挥金若土,穷困的人走投无路苦不聊生;百姓没有感觉到活着有什么乐趣,怎么能避免犯罪呢!这正是刑罚繁多却不能制止犯罪的原因。天子的官员,是平民百姓观察仿效的对象,是远方各民族从四面八方向中央观察仿效的对象;远近的人都观察和仿效他们,怎么可以身居贤人的高位却去做平民百姓所做的事呢!急急忙忙地追求财利,经常害怕穷困,这是平民百姓的心理状态;急急忙忙地追求仁义,经常害怕不能用仁义去感化百姓,这是官员应有的意境。《易经》说:‘既背负着东西又乘车,招来了强盗抢劫。’乘坐车辆,这是君子的位置;身背肩担,这是小人的事;《易经》的这句话,是说居于君子尊位而去做平民百姓的事,这样的人,一定会招来祸患。辅政的方法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春秋》推崇的天下一统,这是天地之间的永久原则, 是古往今来的一致道义。现在,每个经师传授的道不同,每个人的论点各异,百家学说旨趣不同,因此,君主没有办法实现统一,法令制度多次变化,臣下不知应该遵守什么。我认为,方向不同,所有不属于儒家‘六艺’范围之内,不符合孔子学说的学派,都禁绝其理论,不许它们与儒学并进,使邪恶不正的学说归于灭绝,这样做了就能政令统一,法度明确,臣民就知道该遵循什么了!”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少治  《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及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武帝很赞赏董仲舒的对答,任命他做江都国的相。 会稽人庄助也以贤良的身分参加了考试对答,武帝擢拔他担任中大夫。丞相卫绾向武帝上奏:“举荐来的贤良,有研究申不害、韩非、苏秦、张仪的学说,扰乱国家政治的,请都予以遣返。”武帝批准了奏请。董仲舒从小研究《春秋》。孝景帝时做了博士官,进退举止,不做任何不合乎礼法的事,学者们都用尊师的礼节尊敬他。等到董仲舒做了江都国的相,侍奉江都易王刘非。易王刘非,是武帝的哥哥,历来骄横,好逞勇力。董仲舒用礼义来辅佐纠正他,易王也很敬重董促舒。

  [2]春,二月,赦。

  [2]春季,二月,汉武帝颁布赦令。

  [3]行三铢钱。

  [3]朝廷发行三铢钱。

  [4]夏,六月,丞相卫绾免。 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 武安侯田为太尉。上雅向儒术,婴、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4]夏季,六月,丞相卫绾被免职,丙寅(初七),武帝任命魏其侯窦婴做丞相,任命武安侯田做太尉。武帝一向看重儒求,窦婴、田都喜好儒求,极力推荐代地人赵绾担任御史大夫,推荐兰陵人王臧担任郎中令。赵绾奏请兴建明堂以接受诸侯王的朝见,并且向武帝推荐了他的老师申公。秋季,武帝派出使者带着表示礼聘的帛和玉璧,驾着安车驷马去迎接申公入朝。申公到了京城,拜见武帝。武帝询问关于国家治乱*的事,申公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回答说:“治理天下的人,不以说得多为完善,只看努力实干得怎样罢了。”这时,武帝正喜爱文辞,看到申公的对答,沉默不语;武帝虽然对申公的对答不满意,但既然已把他招来了,就任命他做了太中大夫,安顿他住大鲁王在京城的官邸中,商议有关兴建明堂、天子视察各地、改换历法和服色等事情。

  [5]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5]这一年,内史宁成犯罪,被判处髡钳刑。

二年(壬寅、前139)

  [1]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1]冬季,十月,淮南王刘安来朝见武帝。武帝因为刘安从辈份说是叔父,而且有很高的才能,很尊重他,每当安闲无事时,召他来交谈,总到黄昏后才停止。

  安雅善武安侯田,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安大喜,厚遗金钱财物。

  刘安一直与武安侯田友好,他来京朝见时,武安侯到霸上迎接他,告诉他说:“皇上没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的亲孙子,广行仁义,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假若皇帝突然去世,除了大王之外还有谁能继承帝位呢!”刘安闻言大喜,赠送给田丰厚的金钱财物。

  [2]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2]太皇窦太后喜好黄老学说,不喜欢儒家学说。赵绾奏请, 国家政务不要再向太后奏报,窦太后勃然大怒说:“他想做第二个新垣平吧!”窦太后暗中搜集到赵绾、王臧贪赃的证据,以此责备景帝用人不当;景帝就废止了兴建明堂的事,赵绾等人主张的一切都被废止。赵绾、王臧被交付官吏处置,他们都自杀了。丞相窦婴、太尉田被免职,申公也以有病为借口,被免职归家。

  初,景帝以太子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万石群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之。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当初,汉景帝因为太子太傅石奋及其四个儿子,都有二千石的官秩, 就总计他一门父子五人的官秩之和,称石奋为“万石君”。万石君没有文才学问,但恭敬谨慎却没有人可以与他相比。子孙做小官,回来看望他,万石君必定身穿朝服以礼相见,不叫他们的名字。子孙有了过错,他不加以责备,而为此离开正室坐到厢屋中,对着桌子不吃饭;然后,儿子们互相批评,有过失的人通过长辈人来求情,并且袒露上身前来请罪,表示一定要改正,石奋才答应他的要求而进餐。已经成年的子孙在身边,石奋即使闲居无事,也必定衣冠整齐。他主持丧事,表情极为悲痛。子孙遵循他的教导,都以孝顺谨慎闻名于各地。等到赵绾、王臧因有文采学问却犯了罪,窦太后就认为儒生富于文采却欠缺质朴,现在万石君一家人不多说话却能身体力行,就任命他的大儿子石建担任郎中令,任命他的小儿子石庆担任内史。石建在武帝身边任职,发现了应该进谏的事,让人回避之后,他对武帝畅所欲言,十分尖锐。到了朝廷上与百官朝见武帝时,石建却像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武帝因此很亲近他。石庆曾担任太仆,为武帝驾车外出,武帝问有几匹马拉车,石庆举起马鞭一一点数马匹后,举起手来回答:“有六匹马。”石庆在石奋的儿子中是最为随便的,做事还如此恭敬谨慎。

  窦婴、田既免,以侯家居。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日益横。

  窦婴、田被罢免之后,以列侯的身份闲住在家中。 田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因有与王太后是同母弟的关系,仍得到皇帝的亲近宠幸,多次议论国事大多被采纳;趋炎附势的士人和官吏,都离开了窦婴而归附田,田一天比一天地骄横起来。

  [3]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3]春季,二月,丙戌朔(初一),出现日食。

  [4]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4]三月,乙未(初四),武帝任命太常柏至侯许昌担任丞相。

  [5]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 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5]当初,武帝的姑姑馆陶公主刘嫖下嫁给堂邑侯陈午,武帝能得以立为太子,馆陶公主是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公主把她的女儿嫁给太子做正妃,等到武帝即位称帝,妃就做了皇后。窦太主即馆陶公主刘嫖,自恃授立武帝有功,无休无止地请求赏赐、干预国政,武帝对她很不满。陈皇后骄横嫉,独占君宠,却没有生育孩子,给医生的费用合计九千万,想求得生下儿子,但是终究没有生育;对陈皇后的宠爱渐渐衰退。皇太后对武帝说:“你刚刚做上皇帝,大臣还没有归附你,就先兴建明堂,太皇太后已经很恼怒了;现在又得罪窦太主,必定会受到重责。妇人的性情是容易高兴的,你应该慎之又慎!”武帝于是就对窦太主、陈皇后母女俩又稍稍以恩礼相待。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

  武帝到霸上举行祓除仪式,返宫途中,去看望他的姐姐平阳公主, 看中了平阳公主府中的歌女卫子夫。卫子夫的母亲卫媪,是平阳公主家的奴婢;平阳公主就把卫子夫送入宫中,卫子夫日益受到武帝的宠幸。陈皇后得知,极为恼怒,好几次几乎给气死;武帝对陈皇后更为恼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青长,为侯家骑奴。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卫子夫的同母异父弟卫青的父亲郑季,本来是平阳县的县吏, 去平阳侯家中供职当差,和卫媪私通而生了卫青,让他昌充姓卫。卫青长大了,在平阳侯家中当骑奴。大长公主刘嫖抓住卫青囚禁起来,想杀了他;卫青的好友骑郎公孙敖和勇士把他给抢了回来。武帝得知此事,就召见卫青并任命他为建章宫的宫监,还给他侍中的官衔,几天之内给卫青高达上千金的赏赐。不久,武帝立卫子夫为夫人,任命卫青为太中大夫。

  [6]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6]夏季,四月,夜间出现了一颗光亮如同太阳的异星。

  [7]初置茂陵邑。

  [7]开始设立茂陵邑。

  [8]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 笞服其臣,使证其君;诸侯王莫不悲怨。

  [8]当时,朝廷大臣的议论中多对晁错提出削藩之策被杀而表示冤枉,一心摧残和抑制诸侯王,经常弹劾揭露诸侯王的过失和罪恶,甚至达到吹毛求疵的程度,用笞刑罚威逼诸侯王的臣子屈服,迫使他们证明诸侯王有过失和罪恶;诸侯王没有一个不为此而悲愁怨恨。

  三年(癸卯、前138)

  三年(癸卯,公元前138年)

  [1]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上置酒, 胜闻乐声而泣。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臣得蒙肺附为东藩,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1]冬季,十月,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中山王刘胜、济川王刘明来京朝见武帝。武帝设酒宴款待,刘胜在席间听到音乐声就哭了起来。武帝问他为什么哭,刘胜回答:“悲伤的人听不得抽噎的声音,忧愁的人听不得叹息的声音。现在我心中积压了许多忧伤,每当听到幽妙精微的音乐,不知不觉地就会涕泪横流。我有幸得到朝廷重用,受封为东方的藩臣,从亲属关系说来,又是皇上的哥哥。现在朝廷群臣与皇上之间没有血缘亲情,没有承担国家的任何重任,却结成朋友党发出偏私的议论,相互勾结,使宗室皇族受到打击和排斥,骨肉亲情冰雪般融化,我私下为此而悲伤!”他就把官吏侵夺欺凌诸侯王的事,一一向武帝奏报。于是,武帝就增加诸侯的礼遇,废止了有关官吏检举诸侯王不法行为的文书,对诸侯王施行优侍亲属的恩惠。

  [2]河水溢于平原。

[2]黄河在平原郡泛滥成灾。

  [3]大饥,人相食。

  [3]发生了大饥荒,人吃人。

  [4]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4]秋季,七月,西北天空中出现了一颗异星。

  [5]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5]济川王刘明因杀死中傅而犯罪,被废去王位,流放到房陵县。

  [6]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田,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诉;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6]七国叛乱失败时,吴王的儿子刘驹逃亡到闽越,怨恨东瓯诱杀了他的父亲,经常怂恿闽越进攻东瓯。闽越王听从了刘驹的意见,发兵包围了东瓯都城,东瓯王派人向天子告急求援。武帝征询田的意见,田回答说:“越人相互攻击,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又多次叛服不定,从秦朝时就被放弃,不属于中国,不值得烦劳中原朝廷去援救他们。”庄助说:“现在只怕力量小不能前去援救,朝廷德薄不能保护他们;假如能做到这些,为什么要抛弃他们呢!况且,秦朝连整个都城咸阳都抛弃,何止是抛弃了越人呢!现在东瓯这样的小国因走投无路来向朝廷告急,如果陛下不去救援,他们还能去何处求援告急呢;陛下又怎样能使天下万国臣服呢!”武帝说:“太尉的见识,不值得我和他商议国家大事。我刚即位,不想用虎符征发郡国的军队去打仗。”于是派庄助持皇帝的符节去征发会稽郡的军队。会稽郡的郡守本想依据不见虎符不得发兵的法令,不给庄助征发军队,庄助杀了一位司马官,把武帝的意思告知郡守,于是发兵渡海前来援救东瓯。汉军尚未达到,闽越就领兵撤走了。东瓯请求全国人内迁中原归顺朝廷,得到朝廷批准之后,东瓯王领着所有部众迁来,他们被安置在长江和淮河之间。

  [7]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7]九月,丙子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8]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 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数,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人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上以俳优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8]武帝从刚即位开始,就在招徕选拔博学有才智的人,予以破格重用。天下士人很多人向朝廷上书议论国家政事的得失,自我标榜和自我推荐的人数以千计,武帝从中选拔杰出的人才给以宠信重用。庄助第一个被提拔,以后又招致了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吴人枚皋、济南人终军等,都成了武帝的左右亲信,武帝经常命令他们与朝廷大臣辩论,中朝官与外朝官用义理文辞相互驳难,外朝大臣多次被驳得无法对答。但是,司马相如只是以擅长辞赋写作而得到武帝宠幸;东方朔、枚皋的论点没有根据,喜欢幽默嘲讽,武帝仅把他们视做演戏的艺人收养,虽然经常赏赐财物,终究不把国事朝政委托他们处理。东方朔同样对武帝察颜观色,经常利用时机直言进谏,对朝政发挥了一定补益作用。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驱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这一年,武帝开始改换装束暗中离宫外出,向北走到池阳县, 向西走到黄山宫,向南到长杨宫打猎,向东去宜春宫游乐。武帝与能骑马射箭的左右亲随相约在殿门前集会,经常在夜时出宫,自称平阳侯;黎明时,到达终南山脚下,射杀鹿、野猪、狐狸、野兔等动物,策马践踏农田庄稼,百姓都大声怒骂。县和杜县的县令想要收捕这批人,这批人拿了天子专用的物品为证,才得以脱身。又有一次,武帝等人曾在夜时到达柏谷,去旅店投宿,向旅店的主人要酒,主人说:“没有酒,只有尿!”而且, 旅店的主人怀疑武帝一行人是强盗,召集了一些青年后生准备收拾他们;店主的妻子见到武帝的体态容貌,觉得不同寻常,就劝阻丈夫说:“来客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们已有准备,不能图谋收拾他们。”丈夫不听她的劝告,她就让丈夫喝酒,等他喝醉了之后就把他捆绑起来。召集来的青年后生都走了,店主的妻子就杀鸡做饭招待客人。第二天,武帝返回宫中,召见那位妇人,赏赐千金,任命她的丈夫做羽林郎。后来,武帝就为处出巡游设立了秘密的更衣休息的地方,从宣曲宫向南共设了十二处,夜间投宿在长杨宫、五柞宫等宫殿。

  上以道远劳苦,双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亩,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杜之民。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鹜南北,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武帝因为道路遥远身体劳苦,又给百姓带来祸患, 就派太中大夫吾丘寿王把阿城以南、以东、宜春以西这一区域的土地及其价格,统计登记,准备把它修建成上林苑,连接到终南山。武帝又下诏命令中尉、左右内史,上报所属各县的荒田数量,准备给县和杜县的百姓作为补偿。吾丘寿王办理完毕回来报告,武帝很高兴连声称赞。当时,东方朔正在武帝身边,提出批评意见说:“终南山是国家的天然屏障。汉朝建国,离开了三河之地,在霸水、水之西,泾河、渭河之南建立都城,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像大海一般富饶的陆上之地,秦王朝凭借着它降服西戎,兼并崤山以东的地区。这一带山中出产玉、石、金、银、铜、铁、优质木材,各种手工业用它们做原料,百姓靠它们维持生活。又盛产、稻、梨、栗、桑、麻、竹箭等物品,土地适宜于种植和芋头,水中有许多青蛙和鱼类,贫穷的人可以人人温饱家家富足,不必担忧受饥寒之苦;所以酆水与镐水之间,号称肥沃之地,每亩土地价值一斤黄金。现在将这片土地划为上林苑,断绝了池沼湖泽的财利来源,夺取了百姓的肥沃土地,对上减少了国家财政费用的来源,对下破坏了农桑生产,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一个理由。荆棘之林得以蔓延,扩大狐狸、野兔、虎、狼的活动范围,破坏百姓的坟墓,拆毁百姓的房屋,使幼童怀恋故土而忧愁,老人痛哭流涕而悲伤,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二个理由。开拓并营建上林苑,周围筑墙以做为禁苑,策马东西奔驰,驱车南北追逐,其中有深沟大河。 为追求一天射猎的乐趣, 不值得尊贵无比的天子去涉险犯难,这是不应该这样做的第三个理由。当年商纣王兴建了内有九市的宫殿导致诸侯背叛,楚灵王筑起章华台而导致楚国百姓四散逃走,秦始皇兴造阿房宫而导致天下大乱。我只是卑贱愚笨的臣仆,竟然冒犯陛下的旨意,真是罪该万死!”武帝就任命东方朔为太中大夫,并授以给事中的官衔,赐给他一百斤黄金以示奖励。但是,武帝仍然按照吾丘寿王所奏报的规模兴建了上林苑。

  上又好自熊、豕,驰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曾,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上善之。

  武帝又喜欢亲自出击杀熊和野猪,策马追捕野兽。司马相如上疏劝谏说:“我听说,有的东西类型相同而才能不同,所以力量大数得着乌获,行动敏捷要说庆忌,勇猛无敌应归于孟贲和夏育。依我的愚见,人确实有这样的情形,野兽也是这样。现在陛下喜爱攀登险要的地方,射杀猛兽,万一突然遇到力大凶猛的野兽,它在无路可逃的绝境,拼死冒犯陛下的随从车辆,陛下的车辆来不及调转方向,人来不及施展应变的巧计,即便是有乌获、逄蒙的超群技艺,也来不及使用,那么枯树朽木也会成为祸害了。这种情况,相当于胡人和越人突然出现在京城,而羌人和夷人接近了陛下的车辆,怎么能不危险万分呢!即便是万无一失而没有祸害,然而这种环境本来就不是陛下应该接近的啊。更何况陛下入都要在清道戒严之后才出发,车辆要在道路的正中间奔驰,即便如此谨慎,还经常遇到控驭马匹的铁勒折断,或是车轮脱出等意外变故,更何况穿过茂密的荒草,驰过丘陵废墟,前面有即将捕获猎物的诱惑,而心中没有预防意外的准备,野兽要对陛下形成危害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看轻皇帝的万乘尊位,不注意自身的安全,反则乐于行进在潜伏着危险的道路上寻求刺激和娱乐,我私下觉得陛下不该如此。大概聪明的人能预见到尚未萌芽的问题,有智慧的人能提前避开还没有完全形成的灾祸,灾祸本来大多隐藏在不易被察觉的细微之处,而发生在容易被人忽略的环节上。所以俗语说:‘家中积累有千金的家产,就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却可以比喻大事。”武帝认为他说得很好。  

  四年(甲辰、前137)

  [1]夏,有风赤如血。

  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1]夏季,刮起了一场如同血红色的风。

  [2]六月,旱。

  [2]六月,出现旱灾。

  [3]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3]秋季,九月,东北天空出现了异星。

  [4]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4]这一年,南越王赵佗死,他的孙子文王赵胡继承了王号。

  五年(乙巳,前136)

  [1]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乙巳,公元前136年)

  [1]春季,朝廷宣布停止使用三铢钱,发行半两钱。

  [2]置五经博士。

  [2]朝廷设立五经博士。

  [3]夏,五月,大蝗。

  [3]夏季,五月,发生严重的蝗灾。

  [4]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4]秋季,八月,广川惠王刘越、清河哀王刘乘都死去,没有后代,他们的封国被废除。

  六年(丙午、前135)

  [1]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1]春季,二月,乙未(初三),辽东郡的高祖庙发生火灾。

  [2]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2]夏季,四月,壬子(二十一日),高祖陵寝中的偏殿发生火灾;武帝因此穿戴了五天白色冠服,以示请罪。

  [3]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3]五月,丁亥(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驾崩。

  [4]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侯田为丞相。骄侈:治宅甲诸第, 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4]六月,癸巳(初三),丞相许昌被免职,武安侯田任丞相。田骄横奢侈:修建的住宅比所有官员的住宅都豪华,占有的田园最肥沃;从各郡各县购买的物品,在道路上络绎不绝;大量接受各地的贿赂;他家的金玉、美女、狗马、歌妓舞女、古董器物,多得数不过来。田每次进宫奏报政务,坐在那儿对着武帝一说就是大半天,所说的都被武帝所采纳;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百姓直接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侵夺了皇帝的权力。武帝不满地说:“您任命的官吏,任命完了没有?我也想任命官吏。”田曾经请求把考工官府的土地拨给他,以便扩建住宅,武帝愤怒地说:“您为什么不干脆要武库!”从此以后,他的气焰才稍收敛了一些。

  [5]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5]秋季,八月,东方天空出现了异星,长尾横扫天空。

  [6]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 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6]闽越王郢发兵进攻南越国的边境城邑,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约定,不敢擅自发兵,派人向武帝上书告急。因此,武帝很赞赏南越王的忠义,调集大批军队去援救南越,派大行王恢率军从豫章郡出发,派大农令韩安国率军从会稽郡出发,合力进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淮南王刘安上书劝阻说:“陛下统治天下,推行德政普施恩惠,天下太平,每个人都专心地从事自己的产业,自认为一生不会见到战争。现在听说有关官员将要率兵去进攻闽越,我刘安私下替陛下感到担扰。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自汉初定以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各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奉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遇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越人生活在中原之外的土地上,是剪断头发、在身上刺刻花纹的野蛮人,不能用礼义之帮的法度进行治理。早在当年夏商周三代最强盛的时期,胡人和越人都不受中原的统治,并不是三代王朝的国势不能征服他们,也不是三代王朝的军威不能克制他们,而是因为三代王朝认为越人的土地无法居住,越人野蛮无法统治,不值得烦劳中原王朝。自从汉朝初定天下以来,七十二年间,越人自相攻击的事件,数都数不过来,但是天子从来没有发兵进入越人居住区域。我听说越人没有城池村庄,而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间,丛林密竹之中,习惯于水上战斗,擅长划船行舟,地形复杂,草木丛生而且有许多河流险阻;中原地区的人不了解当地的地势险阻而进入其境内,即使一百个人也抵不过一个越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无法设置郡县进行统治,进攻他们,又不能迅速取胜。从地图上看,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相距也不过只有几寸的地方,而实际距离却有几百里千里。国家依赖祖宗神灵的保佑,全境安宁,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有见过兵器甲仗,百姓得以夫妻相互厮守,父子相互保养,这都是陛下恩德。越人名义上是国家的藩属国,实际上不向朝廷缴纳任何贡品和酎金,不为朝廷负担一兵一卒的徭役;他们自相攻击,陛下却派兵援救,这是反过来为了野蛮人而使中原遭受疲劳困苦啊!况且越人遇笨鄙薄,违背盟约,反复无常,他们不遵守朝廷的法度,并不是一天一日如此,而是由来已久。如果越人一不奉行皇帝诏令,就发兵进攻他们,我恐怕以后的战争没有停止的时候了。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 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逾领,拖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 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凄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最近,连续几年收成不好,百姓要靠出卖爵位、让儿子充当赘婿换回钱财维持生活。仰赖陛下的恩德救济百姓,百姓才得以不饿死在流亡途中;前年歉收,去年又闹蝗灾,百姓的生活没有恢复正常。现在调兵远征数千里之外,应征的人,自带衣物粮食,进入越人居住地区,抬着轿子翻越山岭,拉着船在水中跋涉,远行数百里甚至上千里,河两岸是繁密的树林和丛生的乱竹,船在河中上下行走,经常撞在石头上;树林中有许多蝮蛇、猛兽,夏季炎热之时,上吐下泄以及霍乱等瘟疫接连不断,不必等到交战,死伤的人必定就很多了。前些时期南海王反叛,陛下已去世的臣子、我的先父派遣将军间忌率军进攻他们,南海王率领他的军队归降,就把他们安置在上淦地区。后来他们再次叛乱,正是暑热多雨季节,前来平叛的楼船水军将士长期居住在水面上,还要划桨行船,有一大半的人还没有交战就死于疾病;年迈的父母流泪,幼小的孤儿哭号,变卖所有家财产业,到千里之外,去接亲人的尸体,肉已不存,只好包裹骸骨返乡。那种悲痛哀伤的气氛,持续几年没有消失,老人们至今记忆犹新,当时还没有进入越人的居住地区,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祸害。陛下的仁德如同天地一样广大,英明如同日月高照,恩惠施加到禽兽和草木,如果有一个人身受饥寒没有安享天年而死,陛下就为此而心中惨悲伤。现在境内没有任何不安的现象,连犬吠的惊吓都没有,却使陛下的士兵丧生,尸身暴露原野,鲜血浸染山谷。边境的百姓因此在下午早早关闭城门,上午很晚才敢打开城门,这样每天早上还要为晚上能否平安无事而担忧,我刘安私下替陛下觉得此事应该三思而行。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余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生,疾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中以偿所亡。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大多认为越人由于人多兵强, 所以能攻扰边境城邑。当年淮南国领有它的全部封地的时候,大量任命边境的官吏,我私下听说,越人与中原人不同。有高山为界,行人绝迹,车道不通,这是天地用来限隔中原和边外的自然屏障。越人要进入中原地区,一定要沿着领水顺流而下,领水流经的地区山势险峻,水势湍急,能冲走巨石撞毁船只,不能用大船运载粮食顺流而下。越人要想图谋进犯,一定先要在余干县境内开垦土地,积蓄粮食,然后才进入境内,砍伐树木修造船只。边境防守戎备如果很谨慎很警惕,畹牧甘常词褂幸话俑*越族,又能对边境城邑构成什么威胁呢!况且越人身单力薄,不能在陆地作战,又没有战车、骑兵、弓弩等军事装备。然而却不能进占其居住地,原因就在于越人据守险要的地势,而中原的将士又不服当地水土。我听说越人的士兵不少于数十万人,要想进占越地,必须有五倍的兵力才够,其中还不包括拉车运输粮饷的后勤部队。南方炎热潮湿,临近夏季容易流行瘟疫,出征的将士暴露在外,生活在水乡,蝮蛇繁衍为害,疾病频繁发作,兵器还没有见血,就会有十分之二三的将士死于疾病,这样,即便是把越国人全部俘虏了,也不足以补偿汉军所受的损失。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藩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败,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我听到了这样的传言:闽越王的弟弟甲杀了闽越王,甲也因此被杀, 越国部众没有首领统辖。陛下如果想招越人归顺,把他们迁往中原安置,可以派重臣前去慰问,施加仁德,给予奖赏,以便招他们前来归顺,这些越人一定会扶老携幼来归顺圣明有德的天子。假若陛下没有什么地方用得着这些越人,就*延续越人已断绝的世系,保存越人已灭亡的国家,封立越人的王侯,用这种方法畜养越人,这些越人一定会送来人质朝廷的藩属臣子,世世代代缴纳贡品和赋税。陛下仅用一寸见方的印章,一丈二尺长的印绶,就能镇抚境外地区,不出一兵一卒,不损坏一支长戟,而产生威德并行的效果。现在用兵进占越地,越人一定震惊恐惧,以为将军们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必定会像野鸡野兔那样逃跑,进入山林险阻地区。汉军如果撤走,越人就重新结集;汉军如果留守越地,长年累月,就会使将士们疲倦困苦,缺乏粮食,百姓因军事行动而受困苦,就一定会出现盗贼。我听老人们说:秦朝统治时期,曾派郡都尉屠睢率兵进攻越人,又派一位名叫禄的监郡御史指挥开凿河渠,打通道路,越人逃入深山丛林之中,秦军无法进攻;留下军队驻守无人居住的空地,旷日持久,士兵困苦疲倦,越人出山袭击,秦军大败,这才调集罪犯和贱民充军用来防御越人。在那个时候,境内外动荡不安,百姓都无法正常生活,结伴逃亡,聚集成了盗贼,于是崤山以东的大规模变乱开始出现。战争是凶险的事情,一方出现了危险局面,四面都会惊动。我担心变乱的产生,奸邪的出现,都从进攻越人而开始。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我听说天子的军队只有征伐而没有真正的战争, 这是说没有人敢于较量,假若越人怀着侥幸心理迎战领兵将领的先锋部队,哪怕是只有一个砍柴驾车之类的卑贱士兵乘着不备逃走了,即便是汉军得到了越王的头颅,我还是要私下为大汉朝廷而感到羞耻。陛下把四海之内广大区域做为疆域,所有生活在其中的百姓,都是陛下的男女奴仆。陛下降下德政恩惠,用来养育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就会使陛下的恩惠德泽普盖于万世,把它传给子孙后代,推行到永无终止的将来,国家的安宁,就如同泰山而又增加了四面维系的绳索一样稳定;野蛮人的土地,还不够天子用来做一天的游乐使用,怎么值得为它而兴师动众呢!《诗经》说:‘大王仁德满天下,徐方部族自归顺。’这是说王道光明正大,远方的部族都很仰慕。我刘安私下认为,恐怕将官们的率军伐越,。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这时,汉军已经出发,尚未越过阳山岭, 闽越王郢发兵据守险要进行抵御。他的弟弟馀善就和相、宗族贵族商量说:“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向天子请示,所以天子派军队来征伐问罪。汉军人多而且实力强大,即使一时侥幸战胜他们,后面来的军队会更多,直到我们的国家被灭亡才能罢休。现在我们杀了国王而向天子请罪,如果天子同意我们的要求则撤回汉军,自然会保全我们闽越全境;如果天子拒绝我们,我们就拼死与汉军作战;不能取胜,就逃亡到海上。”大家都说:“好!”当即用短矛刺杀了闽越王,派使臣带着他的头颅送给了大行王恢。大行王恢说:“汉军到来的目的,就是要杀闽越王。现在你们送来了闽越王的头,又向朝廷请罪;不经过战争闽越王就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王恢就随机应变,停止进兵,把此事告知大农令韩安国所率领的军队,并派使者带着闽越王的头颅迅速入京报告天子。武帝下诏撤回两位将军统率的军队,诏书还说:“闽越王郢等人是罪魁,唯独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阴谋。”武帝就派中郎将封立丑做越繇王,主持对闽越祖先的祭祀。馀善杀了郢之后,在闽越国内很有威望,国中民众大多拥护他,他就自行称王,繇王丑无力制止他。武帝得知,认为为了馀善不值得再次出动大军,就说:“馀善多次和郢策划叛乱,但后来能带头杀了郢,使朝廷大军免受劳苦。”于是,武帝就封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存。

  上使庄助谕意南越。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汉武帝派庄助向南越王说明朝廷的意旨。 南越王赵胡磕头说:“天子竟为了我而兴兵讨伐闽越,我纵然身死也无法报答朝廷的大恩大德!”他就派遣太子婴齐入京充当皇帝的警卫,还对庄助说:“我的封国刚刚受到进犯,请使臣先行一步,我赵胡正日夜收拾行装,很快就入京朝见天子。”庄助返京途中,路过淮南国,武帝又让庄助向淮南王刘安说明讨伐闽越的用意,赞许刘安上书朝廷的好意,刘安表示自己没有皇帝那样的远见,表示谢罪。庄助离开南越之后,南越国的大臣们都劝止他们的国王说:“汉朝发兵远征,杀闽越王郢,也是以此震惊南越国。况且,先王当初说:‘侍奉天子只求不失大礼就成了。’总之,不能因为喜欢汉朝使臣的甜言蜜语,就进京去朝见天子,您真的去了,就不能返回来了,这是亡国的情势啊!”因此,赵胡就自称有病,终于没有来朝见武帝。

  [7]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7]这一年,任命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8]东海太守阳汲黯为主爵都尉。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东越相攻, 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8]东海太守阳县人汲黯担任主爵都尉。当初,汲黯担任谒者,因他为人威严而被大家敬畏。东越部族相互攻击,武帝派汲黯前去巡视;他没有达到东越,仅走到吴地就回来了,向武帝报告说:“越人自相攻击,本来他们的习俗就是如此,不值得为此折辱天子的使臣。”河内郡失火,火势蔓延烧毁了一千多家民房,武帝派汲黯前去视察;返回之后,报告说:“平民百姓不慎失火,因为房屋毗连而蔓延燃烧起来,不值得陛下忧虑。我经过河南郡见河南郡的贫民遭受洪水干旱灾害磨难的有一万多家,有的甚至于到了父子相食的悲惨境地,我谨借出使的机会,用陛下的符节,命令发放河南官仓积粮以救济贫民。我请求归还符节,甘愿领受假托天子命令的惩罚。”武帝很赏识他,就赦免了他的罪。他在东海郡时,整肃官吏,治理百姓,喜好清静无为,谨慎地选择郡丞和各曹掾史,然后放手任用,他只关注大事,不苛求细枝末节。汲黯身体多病,躺在内室中不出门;过了一年多,东海郡治理得很好,百姓交口称赞汲黯。武帝听到了,召汲黯入朝,担任主爵都尉,地位与九卿相同。他处理政务,主张清静无为,从大的方向引导,不拘泥法令条文。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汲黯为人,性情倨傲,缺少礼数,当面使人难勘,不能容忍别人的过失。当时武帝正招揽文学之士和儒家学者,武帝说:“我想要怎样怎样。”汲黯应声回答说:“陛下心中藏着许多欲望,而表面上却做出施行仁义的样子,怎么可能效法唐尧虞舜那样的治绩呢!”武帝沉默不语,接着勃然大怒,脸色很难看地宣布结束朝会,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担忧。武帝退朝回到内宫,对左右侍从说:“汲黯的愚笨刚直也太过分了!”群臣中有人批评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立公卿等辅佐大臣,难道是让他们阿谀奉承,使君主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况且,我既然已经处在公卿的位置上,如果只想顾全自身性命,那就会使朝廷蒙受耻辱,那怎么得了!”汲黯身体多病,病假将要接近三个月的限期了,武帝多次特许延长他休病假的时间,还是没有痊愈。最后病重时,庄助替他请假。武帝说:“汲黯这个人怎么样呢?”庄助说:“让汲黯任职当官,没有什么超越常人的才能;但要说到让他辅佐年幼的君主,会坚定不移地维护祖先基业,有人以利禄引诱他,他不会前去投靠,君主严辞苛责地驱赶他,他*也不会离去,即使有人认为像孟贲、夏育那样勇猛无敌,也无法改变他的耿耿忠*心!”武帝说:“说得对。古时有所谓的社稷之臣,说到汲黯,就很接近了!”

  [9]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 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9]匈奴前来请求和亲结好,武帝让群臣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地人,熟悉匈奴情况,他提议说:“汉与匈奴和亲,大概不过几年,他们就又背弃盟约;不如不同意和亲的要求,发兵攻打匈奴。”韩安国说:“匈奴经常迁徙;如同鸟飞一样,很难制服他们,自上古以来,都不把他们看做人类,现在如果汉军远征千里之外与匈奴争强斗胜,就会人马疲 惫;敌人以逸待劳,这是很危险的。不如与匈奴和亲。”群臣参加议论的,大多附和韩安国的意见。因此,武帝允许汉匈和亲。

元光元年(丁未、前134)

  [1]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1]冬季,十一月,武帝首次命令各郡国各自察举孝廉一人,这是采纳了董娭偈娴慕ㄒ槎扇〉男卸*

  [2]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 六月,罢。广与程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2]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驻守云中郡,中尉程不识担任车骑将军,驻守雁门郡。六月,朝廷罢免了他们二人的军事职务。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境郡守的身份指挥军队,当时很有名气。李广指挥行军没有固定编制和行列阵势,选择水甜草肥的地方驻扎下来,人人自便,夜间也不派设巡更士兵敲打着刁斗警卫营盘,军中指挥部的文书简单便宜;但是,也远远地派出监视敌军的侦察哨兵,军营未曾遭到袭击。程不识则整肃军事编制,讲究队列和布阵安营,夜间敲刁斗巡逻,军中官佐处理军队文书一直忙到天明,军队不能随意休息;然而也没有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的军队很简单便宜,但是,如果敌人突然袭击它,就没有办法抵御;而李广的士兵也很自在,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拼力死战。我的军队虽然军务烦扰,但敌人也不能侵犯我。”但是,匈奴人更害怕李广的谋略,汉军士兵也多数愿意跟随李广作战,而苦于跟随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臣司马光曰:《易经》说:“军队一出动就要有严格的军幻,否则,不论胜败都是凶。”这是说统领大军而不用法纪来控驭,没有不凶的。李广统领军队,使人人自便。凭李广的奇才,这样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把他的方法引为楷模来效法。为什么呢?谁要继续沿用这一方法却很难,更何况与李广同时做将领的人呢!说到普通人的本来性情,都喜好安逸,而不知道接近祸害的危险,那些士兵们既然认为程不识治军严苛烦扰,而愿意跟随李广作战,势必将要仇视他们的长官而不服从指挥。这样说来,指挥军队简单便宜的危害,就不仅仅是李广的军队无法防御敌人突然袭击之一点了!所以说“军队的事情要始终严格”,统领军队,也就是严格而已。如果这样的话,仿效程不识用兵,即便是打不了胜仗,还可以保证不失败;如果学习李广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军覆灭的结局啊!

  [3]夏,四月,赦天下。

  [3]夏季,四月,武帝宣布大赦天下。

  [4]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4]五月,下诏察举贤良、文学、武帝亲自出题考试。

  [5]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5]秋季,七月,癸未(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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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十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前133)

  汉纪十汉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

  [1]冬季,十月,武帝来到雍地,在五举行祭祀。

  [2]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 匿其年崐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余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余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2]李少君凭借祭祀灶神求长生不老的方术进见武帝,武帝很尊敬他。 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泽侯的舍人,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出生成长的地方,凭借着他的方术周游结交诸侯,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李少君能役使鬼神万物,并有长生不老的方术,纷纷赠送财礼给他,所以他经常有余剩的金钱和衣食用品。人们都认为他不经营产业却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善于用巧妙的语言猜中一些离奇的事情。他曾经陪武安侯田饮酒,座中有 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说起与 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儿童时曾跟随祖父,记得那个地方,满座的客人都大吃一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奇异之物,招来了奇异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为黄金,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 见到仙人,进而举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来于蓬莱仙境,谁和他合,他就显身相见,谁和他不合,他就隐身不见。”于是武帝就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寻找蓬莱安期生之类的仙人,并且从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药物,企图炼出黄金。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认为他化身成仙,并没有死去;因此,燕地、齐地等沿海地区那些怪诞迂谬的方士,纷纷前来对武帝谈论有关神仙的事情了。

  [3]毫人谬忌奏祠太一_7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3]毫县人谬忌奏请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牍上写道:“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的东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坛。

  [4]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 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公,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 ,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上从恢议。

  [4]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之士聂壹,通过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议:“匈奴刚刚与汉和亲结好,亲近信任边境吏民,可用财利引诱他们前来,汉军预设伏兵袭击,这是肯定会打败匈奴人的妙计。”武帝召集公卿讨论这个建议,战国之初,代国保有它的全境时,北面有强敌匈奴的威胁,内受中原诸国军队的牵制,但仍然可以尊养老人,抚育幼童,按照季节时令种粮植树,粮仓中一直有充足的储粮,匈奴不敢轻易入侵。现在,凭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统,但匈奴的入侵却持续不断,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于没有使匈奴恐惧罢 了。我私下认为打击匈奴对国家有利。”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七天没能吃上饭;等到解脱围困返回都城之后,却没有愤怒之心。圣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伤害天下大局,所以 高皇帝派遣刘敬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现在已为五世的人带来益处。我私下认为不打匈奴对国家有利。”王恢说:“不对。高帝身披铠甲,手执利器,征战将近几十年,他不向匈奴报复被困平城的怨恨,并不是因为力所不及, 而是出于让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现在边境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受伤战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区运载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络绎不绝,这 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说打匈奴是应当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善于用兵的人,让自己的军队温饱以等待敌军饥饿,严明军纪以等待敌军混乱,安居军营以等待敌军疲劳。所以,崐一旦交战,就会全歼敌人;一旦进攻敌国,就会攻破城防,经常安坐不动地迫使敌人俯首听命,这是圣人的作战方法。现在如果轻易地对匈奴用兵,长驱直崐入,难以成功;如果孤军深入就会受到威胁,齐头并进就没有后继,进军太快就会缺乏粮食给养,进军缓慢就会丧失有利的战机,还没有走到一千里,就会人马都缺乏粮食。这正是《兵法》所说:‘派出军队,就会被敌人擒获。’所以我说不打匈奴为好。”王恢说:“不 对。我现在所说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征发军队深入敌境;而是要利用单于的贪欲,引诱他们到我们的边境,我们挑选骁勇的骑兵和壮士,暗中埋伏,用来防备敌军,谨崐慎地据守险要的地势,以加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成,有的军队攻崐打敌军左翼,有的军队攻打敌军右翼,有的军队阻止敌人前进,有的军7断绝敌人的退路,这样就肯定能擒住单于,必定大获全胜。”武帝采纳了王恢的主张。

  [5]夏,六月,以 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悬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入武州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5]夏季,六月,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统率战车、骑兵、步兵共三十多万人暗中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就挥 军出击。汉军暗地派聂壹当间谍,逃到匈奴人那儿,聂壹对单于说:“我能杀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献城归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财物。”单于很喜欢信任聂壹,认为他说得对,就同意了他的计划。聂壹返回马邑县城,就斩杀死刑囚犯,用来假冒县令、县丞,把他们的头挂在马邑城下,让单于的使者观看,以此做为 证明,说:“马邑县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越过边塞,统率十万骑兵进入武州塞。走到距离马邑县城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单于见牲畜遍野,却没有一个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单于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虏了雁门郡的尉史,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告诉单于汉兵埋伏的地点。单于大吃一惊,说:“我本来就怀疑其中有诈。”就领兵撤退,在撤出汉境之后,单于说:“我俘虏了这个 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称尉史为“天王”。边塞守军传报单于已率军退走,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全军撤回。王恢 指挥另一支军队,从代地出发,准备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说单于返回,军队很多,也不敢出击。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 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 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 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射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 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武帝对王恢很恼怒。王恢说:“根 据原来的计划,约定引匈奴进入马 邑县城,主力军队与单于交战,而我率军袭击他们的后勤给养,可以获胜。现在单于未到马邑就全军撤回,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打不过匈奴大军,那样做只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来是要杀头的,但这样却保全了陛下的三万将士。”于是汉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审判,廷尉判决:“王恢避敌观望,不敢出击,判处斩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行贿一千金,求他开脱罪名,田不敢向武帝说,就对太后说:“王恢第一个 提出了在马邑诱歼匈奴主力的计划,现在行动失败而 杀了王恢,这是等于为匈奴报了仇啊。”武帝朝见太后时,太后就把田的话告诉了武帝。武帝说:“王恢是马邑计划的主谋,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调集了天下几十万人马,安排了这次军事行动。况且,即使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仍然可以安慰将士们的心。如今不杀王恢,无法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话,就自杀了。从此之后,匈奴断绝了与汉的和亲,进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汉朝边境,不可胜数;但是匈奴仍然贪图在边关的互市贸易,喜爱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不关闭边境贸易市场,以投其所好。

三年(己酉、前132)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1]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钜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是时,田奉邑食;居河北,河决而南,则无水灾,邑收多。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1]春季,黄河决口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黄河又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口,注入钜野县,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个郡受水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役夫堵塞黄河决口,刚刚堵住,就又被洪水冲毁。当时,田的食邑是县;县在黄河北岸,黄河决口向南泛滥,县就不会遭受水灾,食邑收入就会增加。田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强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云气和使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认为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很长时间不再征发人力从事堵塞决口的工程。

  [2]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乃为诸郎, 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日益贵幸,为丞相。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数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 ,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2]当初,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窦婴担任大将军,武安侯田才是个普通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时,田下跪起立如同儿子、侄子一样;后来,田日益显贵受宠,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失去了权势,依附他的宾客越来越少,唯独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不离去。窦婴就厚待灌夫,两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来往如同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强正直,好借酒使气,对那些权势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给予凌辱;他多因酒后闹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弹劾:“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于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亲属在内的家人,都被判处公开斩首示众的罪名。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后居住的东宫中,当廷申辩。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群臣:“他们两人谁对?”只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韩安国认为两人都对;郑当时本认为魏其侯对,后来不敢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说:“我把你这类的人一起斩了!”随即罢朝,站起来,进入内宫,侍奉太后用餐,太后气冲冲地不吃饭,说:“如今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欺负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们就都来宰杀他了!”武帝没有办法,就下令将灌夫满门处斩;派执法官员审查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四年(庚戌、前131)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1]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亦薨。 及淮南王安败,上闻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1]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据所定罪名在渭城处死了魏其侯窦婴。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也死去了。等到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武帝得知田接受过刘安的黄金,并且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就说:“假若武 安侯还活着,就应该把他灭族了!”

  [2]夏,四月,陨霜杀草。

  [2]夏季,四月,出现寒霜,冻死了野草。

  [3]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五月,丁巳, 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3]御史大夫韩安国 代理丞相职务,为武帝引导车驾,从车上摔下来,成了跛腿。五月,丁巳(二十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 因病免职。

  [4]地震;赦天下。

  [4]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5]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5]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重新出任为中尉。

  [6]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 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 ,稍稍增辑至五百余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6]河间王刘德,努力钻研学问,喜好古代典籍、治学注重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购买各地的好书,购得的书,数量与汉朝廷的存书一样多。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爱书籍,他所征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论辩的书;而刘德所征集的书,都是用古代文字书写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礼乐制度的古事,稍加增订,编辑成书,长达五百余篇。他的思想和言谈举止,都务求符合儒家学说,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追随他,与他交往。

五年(辛亥、前130)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1]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1]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京朝见,进献用于郊庙朝会的正乐,回答了有关三雍宫的典章制度及皇帝拟定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依据并阐明了儒学思想,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文字简捷,观点明确。武帝下令让掌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练习河间王所献的雅乐,作为年节典礼中的项目,但平常很少演奏。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向朝廷报告了他的死讯,并说:“河间王立身端正,行为谨饬,温良仁义,恭敬俭朴,敬上 爱下,聪明智慧,洞察隐微,恩惠及于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武帝:“《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之为献。’议定河间王刘德的谥号为献王。”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 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班固赞曰:过去鲁哀公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在深宫中出生,在妇人抚育下长大,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从未体验过什么是恐惧。”这话说得多么真实啊。这样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国家陷入危亡的绝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为毒酒,把没有仁德而身居富贵之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横荒淫丧失道德。为什么这样呢?沉溺在放纵恣肆的环境中,他们所处的地位导致他们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习俗的影响,何况鲁哀公之类的人呢!“学识渊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 德可说近似这样的人。

  [2]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 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柯江。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2]当初,王恢率军讨伐东越 的时候,派番阳县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说明进军意图。南越人让唐蒙吃蜀地所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越人说:“是从西北方向的柯河运来的。柯江宽几数,从番禺城近旁流过。”唐蒙回到长安,又 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许多人私自带着它出境去卖给夜郎。夜郎靠近柯江,柯江宽一百多步,行船毫无问题。南越国利用财物引诱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响到桐师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让这一地区成为南越的臣属国,对它俯首听命。”唐蒙就向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黄屋左纛,盘踞东西长达万余里的地区,名义上是朝廷的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现在如果从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断绝,难以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总计可有十余万人,我军乘船顺柯江而下,出其不意,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只要真的使用汉朝的强威,再加上巴、蜀两地富袷的经济力量,那么,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实施统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准了唐蒙的建议。

  乃拜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 巴、蜀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 ,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道指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于是,武帝任命唐蒙为中郎将, 率领士兵一千人和运输粮食衣物的民夫一万多人,经过巴蜀两郡,从关进入夜郎境内,于是见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带来厚重的赏赐,告知汉朝的严威圣德,约定由朝廷在当地任命官吏,并让多同的儿子担任县令一级官员。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贪图得到汉朝的丝绸,他们以为 从汉朝到当地来 ,道路艰险,汉朝终究不可能占有这片地区,于是就暂且表示服从唐蒙的约定。唐蒙返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立了犍为郡,征发巴、蜀两郡的士卒修筑道路,从道指向柯江,修路的人有数万人,许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诛杀逃亡士卒的头目,巴、蜀百姓极度惊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马相如前去责备唐蒙等人,并公开告知巴蜀一带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马相如返京奏报处置情况。

  是时,邛、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 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冉、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天子大说。

  这时,邛人和人的部落酋长听说南夷与汉朝结交,得到很多的赏赐,大多甘愿做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仿照统治南夷的模式,在他们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询问司马相如的意见,相如说:“邛、、冉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开通;秦朝时曾经开通,设置过郡县,到汉朝建国才罢废。现在如果真能再次开通,在那儿设置郡县,将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认为他说得对,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收买西夷;邛、、冉、斯榆各部族的酋长,都请求做汉朝直接统治下的臣民。废除了原有的边关,新设立的边关向外扩展,西部到达沫水、若水,南至柯江为界,开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了桥,用来接连邛都,在这一地区设立了一个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很高兴。

  [3]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3]武帝下诏调集一万士卒修治雁门郡的险要关隘。

  [4]秋,七月,大风拔木。

  [4]秋季,七月,出现大风,拔起树木。

  [5]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事觉, 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5]女巫师楚服等教陈皇后祭神祈祷,使用妇人诅咒的方法, 企图除去与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武帝指派御史张汤彻底查处。张汤深入地追究有关的人,相互牵联和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斩首,头颅高悬示众。乙巳(十四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收回了皇后的印玺,废去尊号,贬入长门宫。陈皇后的母亲窦太主羞惭恐惧, 向武帝叩头请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不符合大义,不得不把她废黜。你应该相信道义而放宽心怀,不要轻信闲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皇后虽然被废了,仍会按照法度受到优待,居住在长门宫与居住在上宫并无区别。”

  [6]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 ,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 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招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6]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摆设酒席,窦太主引见了她宠幸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赏赐给董偃衣服和冠帽,为了表示尊重,不称他的名字而称他为“主人翁”,让他陪侍饮酒;从此董偃尊贵受宠,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董偃经常陪同武帝在北宫游戏,在平乐观骑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燥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 ,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说:“董偃犯有三项死罪,怎能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的是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这是他的第一条罪状。败坏男女风化灺一橐隼穹ǎ茘坏圣王制度,这是他的第二条罪状。陛下年轻,正在努力学习《六经》等儒学典籍,董偃不遵循经书教诲劝勉学习,反而崇尚豪华追求奢侈,尽情地享受斗狗赛马的欢乐,极力满足感官欲望,他是国家的大贼,君主的大害,这是他的第三条罪状。”武帝沉默不答,过了很久才说:“我今天已准备好宴席了,以后再自己改正吧。”东方朔说:“宣 室,本来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是讨论有关法度的政务的人都不得进入。所以淫乱的苗头发展,就会变成篡夺君位。正是由于这个道理,当年齐桓公因信用竖貂和易牙受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得以保全。”武帝说:“你说得好!”下诏让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设置酒宴,领董偃从东司马门入宫,赏赐给东方朔三十斤黄金。董偃所受的宠爱,自此以后日益衰减。此后,公主、贵人大多不 按礼制行事了。

  [7]上以张 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 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7]武帝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了各项法律条令,务求繁密严苛。严格控制在职官吏,制定了官员知人犯罪而不举报就要判刑的“见知法”,使官吏互相监视、互相侦察。从此开始,用法更加严厉刻苛了。

  [8]八月,螟。

  [8]八月,庄稼发生螟虫之害。

  [9]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令,令与计偕。

  [9]这一年,武帝征召官吏百姓中明晓当世政务、熟知古代圣王治国之术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应征者与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由沿途各县供应饭食。

  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礼义者,民之所 服也 ;而赏罚顺之,则 民 不犯禁矣。

  川人公孙弘在考试时答道:“我听说上古尧舜那个时期, 没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奖赏,但百姓却相互勉励行善;不重刑罚,但百姓却不犯法,这是因为君主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对待百姓很讲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赏赐,但百姓却得不到劝勉,设立了严酷的刑罚却不能禁止违法犯罪,当时的君主本身不正,对待百姓又不讲信用。用丰厚的奖赏和严酷的刑罚,还不足以鼓励行善、禁止作恶,只有靠讲信用,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所以,根据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职,就能各司其职,做好工作;抛弃无用的虚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无用的器物,就可以减少对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季节征发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会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无德的人被罢免,朝廷就尊贵威严;有功的人升职,无功的人降级,群臣就会明白退让的道理;判处刑罚与罪过相应,就能制止犯罪;给予奖赏与贤能相符,就能劝勉臣子。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让他们各自从事生产就不会发生争斗,事情得到合理的解决就不会怨恨,让他们接受教育知道礼义就不会使用暴力,君主爱护他们,他们就会亲近君主,此是统治天下的当务之急。礼义,是百姓甘愿服从的;再用奖赏和刑罚来推行礼义,百姓就不会违犯禁令了。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我听说:气相同就能互相影响带动,声相同就能互相呼应。现在, 君主在上面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义,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谐调,所以心和就能气和,气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声和,声和就会出现天地安和了。所以阴阳调和,风雨适时,甘露降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茁壮稻谷生机勃勃,红色瑞草萌生成长,山岭不光秃,湖泊不干涸,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状态。”

  时对者百余 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当时参加对策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报考试成绩, 把公孙弘列为下等。对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孙弘的对策成绩提升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伺应召对。

  齐人辕固,年九十余,亦以贤良征。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齐人辕固,已经九十多岁了,也被选为贤良,征召入京。公孙弘斜着眼睛,不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一定要依据儒学论事,可不要歪曲儒学来迎合当世!”儒生们有许多人嫉妒诽谤辕固,辕固就以年老为名免官回原籍了。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千余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每朝会,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山险修筑连接西南夷的通道,千余里外转运粮饷。过了几年,道路没有开通,修路的士兵疲惫饥饿、遭受炎热潮湿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调集军队去进攻,军费开支以万万计,却不见功效。武帝很担忧,下诏派公孙弘前去该地视察情况。公孙弘返京奏报情况,极力批评开通西南夷没有什么作用,武帝不听从他的意见。公孙弘每当在朝廷讨论问题时,总是列举陈述事情的端绪,让武帝自己抉择,不肯在朝廷之上与武帝当面争辩。因此武帝看出他为人谨慎厚道,善于辩论,熟悉文书法令和具体的官府公务,又会用儒术加以文饰,对他非常欣赏,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 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辛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公孙弘上奏,遇到武帝不 同意时,他不 在朝廷上争辩。 常与汲黯请求单独召见,先由汲黯提出问题,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补充,武帝经常听得很高兴,所提的建议都加以采纳,因此,公孙弘越来越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用。公孙弘曾经和公卿商定某一问题的处置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背弃了原 来的约 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当即在朝廷上批评公孙弘说:“齐人大多欺诈而不忠诚老 实;他开始和我们一道商定此条建议,现在却全都背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对。武帝身边的亲信经常诋毁公孙弘,武帝对他却更加优待。

六年(壬子、前129)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1]冬,初算商车。

  [1]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税。

  [2]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 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余顷。”春,诏 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2]大司农郑当时建议:“从 渭水开辟一条河道,下连黄河,用来漕运函谷类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万多顷农田。”春季,武帝下诏调集数万役卒开掘河道,按照郑当时的建议办事;用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认为很方便。

  [3]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余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 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3]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抢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郡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国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郡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各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击屯兵在边关贸易市场附近的匈奴军队。卫青进攻到龙城,斩首和俘获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一无所得;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把他安置在两匹并行的马匹中间,让他躺在用绳子结成的 网袋中,走出了十多里路;李广先是装死,后来突然纵身跃起,跳到了一个匈奴人骑坐的马上,夺得他的弓箭,打着马向南奔驰,于是得以逃脱归来。汉朝廷把公孙敖、李广交付司法官吏审讯,罪当斩首,后出钱赎罪,做了平民;只有卫青被赏给关内侯的爵位。卫青虽然出身于奴仆,但是善于骑马射箭,勇力超过常人;对官吏士大夫以礼相待,对士兵有恩,众人都愿为他效力,他有做军事统帅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战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4]夏,大旱;蝗。

  [4]夏季,大旱,出现蝗灾。

  [5]六月,上行幸雍。

  [5]六月,武帝亲临雍县。

  [6]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6]秋季,匈奴多次攻掠边境,渔阳郡受害最为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率兵驻守渔阳郡。

元朔元年(癸丑、前128)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1]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 夫十室 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1]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诏书说:“朕殷切嘱告官吏,奖励廉吏, 举荐孝子,希望能养成风气,继承和发扬光大古代圣人的事业。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师的贤人。现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举荐一个贤人,这说明政令教化不能贯彻下去,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壅闭,使天子无法得知。况且,推荐贤人的人给以上等的奖赏,壅闭贤人的人给以公开的杀戮,这是古代的治世原则。应该 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向朝廷举荐人才的罪名!”有关官吏奏报:“凡是不举荐孝子的,属于不遵守诏令的行为,应当按‘不敬’的罪名论处;凡是不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胜任职务,应当免官。”武帝批准了这一建议。

  [2]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2]十二月,江都王刘非去世。

  [3]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3]皇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所生的儿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

  [4]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 余人,围韩安国壁; 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余人。安国 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4]秋季,匈奴用二万骑兵入侵汉境,杀死辽西郡的太 守,掳去两千多人,围困韩安国指挥的汉军营垒;又侵入渔阳郡和雁门郡,在两地各杀害或掳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迁往更远的东方,率军驻守北平;数月之后,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畏避李广,连续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5]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5]车骑将军卫青统率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出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出击;卫青所部斩杀匈奴数千人。

  [6]车夷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6]东夷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归降,朝廷在其居住区设置了苍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众的费用,与南夷地区的相同,燕、齐一带,出现骚动。

  [7]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7]这一年,鲁王刘馀、长沙王刘发都去世了。

  [8]临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8]临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向武帝上书议论政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 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亡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各地活动,都没有受到人家的厚待, 儒生们联合起来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贫穷,借贷无门,主父偃就西入关中,到皇宫的门阙下上书,早晨把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了九项事情,其中八项是关于律令问题;另外一项是谏止征伐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喜好战争必定灭亡;天下虽太平,忘掉战事必定危险。’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末的节操。那些追求战争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悔恨的。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 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徒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 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 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东、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锺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 足于粮饷,女子纺织,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从前,秦始皇吞并列国,求胜的欲望没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 李斯劝阻说:‘不可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定居的处所,没有储藏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不定,如同鸟飞,很难得以制服它。军队轻装深入敌境,粮食供应必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行动,就会因负重而赶不上战机。夺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为国家带来好处;俘获匈奴的民众,不可调教,也无法设置官员进行管理;如果战胜匈奴,只能杀掉他们,而这又不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使中原地区疲敝,使匈奴人快意,这不是正确的决策。’泰始皇不听从劝告,就派蒙恬率军进攻匈奴,开辟疆土千里,与匈奴以黄河河套划界。这一带本来就是湖泊和盐碱地,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调集全国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军队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无法统计,终究不能越过黄河占领北部地区,这难道是因为兵力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车船运输粮草,从东、琅邪等沿海郡县开始,运输到北河,大约起运时的三十锺粮食,运到目的地仅存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收获不够缴纳军粮,女子纺线绩麻,织出的布帛满足不了军营帐蓬的需要,百姓倾家荡产,无法养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就从此开始反叛秦朝了。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 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境巡行,听说匈奴人集中 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进攻他们。有位名叫成的御史进言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匈奴人的习性,忽而如同野兽聚集,忽而如同鸟类分飞,追赶他们就好象与影子搏斗一样,无从下手。现在,凭陛下这样的盛大功德,却要去攻击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就向北进军到达代谷,果然发生了被围困在平城的事变,高皇帝大概非常后悔,才派遣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从此之后全国上下就忘记了战争的事情了。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 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匈奴难以制服,不是这一代才如此。 侵犯城邑劫掳人畜,这是他们的生业,天性本来就是这样。远到虞、厦 殷、周统治时期,本来就不对匈奴征收贡赋、实施监督,只把他们视为禽兽,不当做人来看待。不向上回顾虞、夏、殷、周的传统,却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误,这是我所最忧虑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竟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略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严安上书说:“现在全国的百姓,花费钱财,生活奢侈腐化, 车辆马匹、衣服裘装、房屋住宅竟相修饰得富丽堂皇,谐调音乐使它有节奏,混杂颜色使它色彩斑斓,美味佳肴广列于前,用来显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仿效,这是用奢侈来引导民众;追求奢侈而无节制,就无法满足欲望,百姓就会脱离农桑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利不能凭空飞来,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惮作欺诈的事,带剑的竟相杀人以巧取豪夺,对这样的行径,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结民众设立制度以约束他们的过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贫困者夸耀以调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消除,少用刑罚,阴阳和调,万物就会茂盛。过去, 秦始皇踌躇满志,贪得无厌,想向海外显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进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将士去进攻越人。在这个时期,秦朝兵连祸结,北方与匈奴交战,南方和越人难分胜负,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而无法退回。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打仗,成年女子运送粮饷,生活悲惨,活不下去,纷纷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者一个接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穷兵黩武产生的祸害啊。所以,周朝失之于衰弱,秦朝失之于强暴,都是不改变国政所产生的恶果。现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区,诱使夜郎入朝称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筑城邑,进军匈奴腹地,烧毁匈奴的龙城,议事的大臣们都赞美这些行动和计划;但这只能 让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好计策。”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徐乐上书武帝,说:“我听说天下的最大祸害,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主的尊位, 没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贵人名门望族的后代,没有获得乡里的赞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但是,他起自贫民居住的街巷,举起长戟,袒露一个臂膀大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民众困苦而君主却不加体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已乱而国家政治却仍不进行整治。这三条,正是陈涉用来起事的资本,这就是所 说的土崩。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在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赵的举兵叛乱就是瓦解。 七国之主图谋叛乱,他们都号称是拥有万辆战车的诸侯王,有数十万的军队,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财力足以奖励他属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国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俘虏,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一个 平民轻,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在那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减,而且安土乐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这就是所说的瓦解。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于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这两个问题,是关系 国家安危的关键, 贤明的君主对此是应该注意并且认真观察的。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近来,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连年歉收,年景没有恢复正常, 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还要承担边境战争的负担,按照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出现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动乱;百姓容易动乱,这就是土崩的局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关键,治理于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祸患,其要领不过是设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局势罢了。”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 之晚也!”皆拜为郎中。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奏书上呈武帝,武帝召见了他们三人,对他们说:“诸位原来都在何处,我们为什么相见得这样晚!”武 帝都把他们任命为郎中。主父偃更受武 帝信任宠幸,一年之内共升了四次官,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贿崐赂赠送他的财物总计有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您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如果活着享受不到列五鼎进餐的贵人生活,死时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二年(甲寅、前127)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1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1]冬季,武帝赏赐淮南王刘安几案和手杖,恩准他不必来京朝见。

  [2]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  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2]主父偃劝说武帝道:“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超过方圆百里,朝廷强地方弱的这种格局,容易控制。现在的诸侯有的连城数十座,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控制较宽时,他们就骄横奢侈,容易做出淫乱的事情,朝廷控制一紧时,他们就会凭借自身的强大而联合起来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来分割削弱他们,就会产生叛乱的苗头。以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导致吴楚七国叛乱就是这种情况。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人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显了。希望陛下命令诸侯王可以把朝廷给他的 恩惠推广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国的土地封他们做侯,他们人人都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欢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的封国领地,朝廷没有采用削夺的政策,而王国却逐渐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推广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报, 朕准备亲自给他们确定封邑的名号。”从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都成了侯了。

  [3]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3]匈奴入侵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和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郡出击,向西一直打到陇西,在黄河以南进攻匈奴的一方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获得匈奴首级和俘虏数千,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赶走了白羊王和楼烦王,于 是就夺取了黄河以南地区。武 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和张次功,都立了军功,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功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余万人筑朔方城,复缮 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钜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地区,土地肥沃富饶,对外有黄河天险为屏障, 蒙恬当年在此地修筑城池以驱逐匈奴,对内节省了转运输送屯戍漕运的人力物力,又扩大了中国的疆域,这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见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大家都说不便利。武帝终究还是采用了主父偃的计谋,设置了朔方郡,派遣苏建征调十多万民夫修筑朔方城,又修缮原秦王朝时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屏障。水陆运输的路程十分遥远,自崤山以东的地区,人民都蒙受运输的劳苦,耗资高达数十百万万,钱府粮库被支付一空。汉朝还放弃了上谷郡所辖的与匈奴犬牙交错的僻远县份&#0;&#0;造阳县,把这片土地给了匈奴。

  [4]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4]三月,乙亥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5]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5]夏季,汉朝廷招募了十万百姓迁居朔方郡。

  [6]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 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6]主父偃对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的豪强人物、兼并他人的富家大户、鼓励大众动乱的人,都可以迁移到茂陵邑居住;这样对内充实了京师,对外消除了奸邪势力,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消除了祸害。”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迁徙各郡国的豪强人物和财产超过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居住。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北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地区的著名侠士,也在被迁徙之列。 卫将军替郭解说好话:“郭解家中贫困,不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是平民,他的权势大到使将军替他说情,这证明他家不穷。”终究迁徙了郭解全家。郭解平生因被人瞪视之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听说了,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立案审查,审查的结果说明,郭解所犯的罪都在颁布赦令之前。轵县有位儒生陪侍前来审案的使者坐,座中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以奸邪触犯国法,怎么能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了这话,就杀死了这个儒生,并割去他的舌头。审案官吏用这件事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人,杀人凶手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是谁。官吏向武帝奏报郭解无罪,公孙弘议论说:“郭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做行侠弄权的事情,看谁不顺眼就随意杀掉;轵县儒生的被杀,郭解虽然不知情,但这个罪比郭解亲手杀人还要大,应按大逆无道的罪名判决论罪。”于是就把郭解灭族。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 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陈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 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主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班固曰:古时候天子封立诸侯之国,诸侯封立大夫之家, 从卿大夫直到平民百姓,各有等级,由于这个 原因,所以百姓诚心侍奉他们的上司,而臣下没有觊觎篡夺之心。周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制度和征伐命令从诸侯发出;到齐桓公、晋文公 之后,大夫世代掌握国家权力,又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执掌一国政令。逐渐发展到战国,出现了合纵连横,于是列国的公子,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凭借王公的权势,争着延揽游侠,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受到嘉宾的礼待。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无路的朋友魏齐的厄运;信陵君魏无忌,偷盗兵符假传王命,杀害将领控制军队,用来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们都因此增加了在诸侯中的影响,向天下人炫耀了名声,扼腕游说的人,把这四位豪杰当作最值得称道的人。于是,就形成了背叛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社会舆论,遵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不严密,不知道改正这种弊端。所以代国的丞相陈用千辆车子做随从队伍,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集宾客数以千计;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之类的人,在京师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横行于乡里,称霸一方,其势力可挫败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觉得这些人的名声事迹很光荣,向往羡慕他们。百姓即便是犯罪而陷入死地,自己却以杀身成名而引以自豪,就好象当年的季路、仇牧一样,到死也不后悔。所以曾子说:“君主丧失原则,百姓离心离德已有很长时间了。”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么行为是该受到表彰的,什么行为是应该摈弃的,并且用礼义法度去约束他们,那些百姓怎么能知道什么是违犯禁令的行为,从而改邪归正呢!按照古代的公正法则:春秋时期的五霸,是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雄的六国,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说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平民百姓,却窃取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再看郭解的温良博爱,接济穷困,解救急难,谦虚退让而不自夸,也都不同凡响。可惜啊,象郭解这般人物,不按照道德规范行事,却在行侠这种社会末流中苟且放纵,最后自己身死,全族被杀,这并非是不幸。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荀悦论曰:世上有三游,是破坏道德的奸贼:一是游侠,二是游说, 三是游行。树立名气声望,作威作福,结 交私人党羽,用来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修饰辩辞,设置诡计诈谋,周游天下以操纵时势的,称为游说;和言悦色,以此迎合当世君主的喜好,结连党羽,扩大虚名以谋取权利,这样的人,称作游行。这三类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根源;他们伤害道德,败坏法度,迷惑民心,所以先王慎重对待。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凡是不从事这种种职业的人,称为奸民。没有奸民,王道政治就实现了。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弛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原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三游的形成,都出现在末世,周、秦两代的末 世尤为严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把社会舆论的褒贬作为尊荣或困辱的依据,不去核实这些舆论的真假;根据好恶来决定利害关系,不考虑是否属实;根据喜怒决定奖赏或惩罚,不去分析其中的道理。上下相 互冒犯,万事全都混乱错误,因此,发表评论的人,看对方与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怎样张口说话;负有推荐官员职责的人,估量对方和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出推荐评语;善与恶的区分,错误地受众人评价的制约;功与罪的判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矛盾。像这样的话,就不能遵循道义去谋求利益,也无法根据道义去避开祸害。所以君子违背礼义,小人触犯法律,奔走游说,越职侵权,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摈弃实质,争着追求一时之利。轻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重视对待宾客的礼节,减少骨肉之间的亲恩,而加重朋友之间的情谊,忘记了自己修养的原则,而追求众人的赞誉,损伤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盛宴豪饮的欲望,馈赠礼物的人挤满了门庭,探访问候的人在道路上随处可见,私人交往的书信比官府公文繁忙,处理的私事此官府公事还多,于是,流俗形成,而正道却衰败了。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 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幸,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一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所以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整顿百姓,严明有关制度; 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取决于是立功还是犯罪,而不受舆论毁誉的扰乱,听其言还得责求行事,举出名 还要指出实。所以,名不副实的称之为虚,表里不 一的称之为伪,毁誉不符合实际的称之为诬,议论事情丧失原则的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许出现,诬罔的言论不得流行,有罪恶的人不能侥幸逃避惩罚,没有罪恶过失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人请托处处碰壁,贿赂无人接受,抛弃浮华虚文,淘汰虚言巧语,禁止强词夺理,杜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之学的纷乱,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术,用仁爱恩惠来教育百姓,再用礼乐制度加以修饰,就会风俗稳定而达到天下大治了。

  [7]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 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 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

  [7]燕王刘定国与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夺走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杀了肥 如县的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告发了他的恶行,主父偃从中朝把这份弹劾文书转给外朝大臣。公卿议罪,请求武帝诛杀刘定国,武帝批准了。刘定国自杀,封国被废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偃因言于上曰:“齐临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钜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与其姊乱,请治之!”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王惧,饮药自杀。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崐杀,乃征下吏。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齐厉王刘次昌也与他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把女儿嫁给齐王, 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同意。主父偃就趁机对武帝说:“齐都临是有十万户居民的大都会,市井商税高达千金,人口众多而且地方富袷,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和得 宠的儿子,不得在此地为王。现在的齐王和陛下的血亲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他姐姐通奸乱伦,请求查处齐王!”于是,武帝就任命主父偃担任齐国的相,并且负责审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捕审齐王后宫中的宦官,供词牵连到齐王;齐王害怕了,喝毒药自杀。主父偃年 轻时曾游历齐和燕、赵三国之地,等到他身居高位,接连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害怕自己成为主父偃的下一个迫害的目标,就上书给武帝,告发 主父偃接受诸侯贿赂的金钱,由于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得以封侯。等到武帝得知齐王自杀的消息,勃然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劫持齐王迫使他自杀,就把主父偃召回,逮捕下狱。主父偃承认他接受诸侯金钱贿赂,但实在没有强迫齐王自杀。武帝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领地归属朝廷。这件灭人之国的恶事,主父偃是罪魁。陛下如果不杀主父偃,就没有办法向天下人谢罪道歉。”于是,武帝就把主 父偃全家灭族。

  [8]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8]张欧被罢免,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继任御史大夫。孔臧辞谢说:“我家中世代以传习经学为业,请任命我担任太常,典掌我家世传的职业,与堂弟、侍中孔安国一道总结、归纳古人训诫,使儒学永传后世。”武帝就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仪赏赐如同三公一样。

三年(乙卯,前126)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1]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 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单亡降汉。

  [1]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进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到汉朝来归降。

  [2]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 之。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2]汉武帝任命公孙弘担任御史大夫。这时,朝廷正开通西南夷,在东 方设置苍海郡,在北方修筑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进 谏,认为以中原地区疲惫不堪为代价,去供奉那些无用之地,得不偿失,请求废止这些举动。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便利,对公孙弘进行反驳,提了十个问题,公孙弘连一个也回答不了。公孙弘就表示请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乡鄙之人,不知道设置朔方郡有这么多的好处,请求废止对西南夷、苍海地区的经营而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武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春季,罢废了苍海郡的建置。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 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 布被,与小吏无 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尊之。

  公孙弘用麻布做被子,一顿饭不摆设两种肉菜。 汲黯说:“公孙弘高居三公之位,朝廷给他的俸禄很多;但是他用布做被子,这是骗人的把戏。”武帝就此 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有其事。说到九 卿当中与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超过汲黯了,可是今天他在朝廷之上质问我,确实切中 我的问题。说到以三公的显赫富贵,而制作布被,与 小官吏没有区别,这确实是矫饰做作,想借此沽名钓誉,正象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如果没有汲黯的忠直,陛下怎么能听到这些话!”武帝认为公孙弘谦让,越发尊重他。

  [3]三月,赦天下。

  [3]三月,大赦天下。

  [4]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4]夏季,四月,丙子(初七),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过了几个月於单就死了。

  [5]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余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余岁。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余,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会伊稚斜逐於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骞初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5]起初,匈奴归降朝廷的人说:“月氏原来居住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是一个强国,匈奴冒顿单于攻破了它。老上单于杀了月氏国王,把他的头骨 做成了饮酒的器皿。其余的月氏部众逃走到远方,怨恨匈奴,但没有人与 他们联合去进攻匈奴。”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的身份应募,从陇西郡出发,直接进入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捉住了张骞,把他拘留了十多年。张骞得到机会逃脱,向着月氏国所在的西方走去,过了数十日,到达大宛国。大宛国早就听说中国富有,想通使结好,却不能实现,见到张骞,十分高兴,替他安排了向导和翻译,抵达康居国,再转送到大月氏国。大月氏原来的太子做了国王,进攻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安居下来,当地土地肥沃富饶,很少有外敌入侵,已没有丝毫向匈奴复仇的打算了。张骞滞留了一年多,终究不知道月氏人打的什么主意,就启程返回;张骞 沿着南山走,想通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归,又被匈奴人捉住了,拘留了一年多。正逢伊雅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张骞就和堂邑氏的奴隶甘父逃脱归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初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 得以生还。

  [6]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余人。

  [6]匈奴的几万骑兵越过边界,攻杀代郡太守恭,还掳掠了一千多人。

  [7]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7]六月,庚午(初二),皇太后驾崩。

  [8]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专力城朔方。

  [8]秋季,朝廷罢废了在西夷地区的 建置,只设了南夷、夜郎两县和一个都尉,后来又逐渐令犍为郡自行保全并完善地方建置,以便朝廷集中力量修筑朔方郡的郡城。

  [9]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9]匈奴再次入侵雁门郡,杀害和掳掠一千多人。

  [10]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经平者;以千乘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 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 空取高 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辨常在文深小苛;黯伉万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10]这一年,中大夫张汤出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公狡诈, 玩弄巧智驾御 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儒学,张汤就假装敬慕儒家大师的的样子,尊重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人宽担任奏谳掾,用古代的法令和经义判决疑难案件。张汤审判案件的手法是:倘若是皇上想加罪处治的人,就把他交给那些执法严苛的监、史审判;如果是皇上想要从宽解脱的人,就把他交给执法轻平的监、史审判;武帝国此对他很满意。张汤对于老朋友的子弟,照顾得特别周到;他去诸公重臣家中问候请安,不避严厉寒酷暑。所以,张汤虽然执法来苛、心怀妒忌,断狱不公平,却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多次在武帝而前质问、责备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 不 能褒扬先帝 的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临狱空虚,为什么却只知把高皇帝所定的律令胡乱变更!而且您将会因此而断子绝孙了。”汲黯经常与张汤争辩,张汤的言论在紧扣律令条文,大小节上苛求,汲黯伉直严峻,坚守高沿的原则,却不能驳倒张汤,愤极发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切都按张汤的主张去做,将使天下人陷入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的恐惧之中了!”

  四年(丙辰、前125)

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1]冬,上行幸甘泉。

  [1]冬季,武帝前往甘泉。

  [2]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2]夏季,匈奴用三万骑兵分别入侵代郡、定襄郡和上郡,杀害和掳掠了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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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十一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五年(丁巳、前124)

  汉纪十一 汉武帝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1]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以公孙弘为 丞相,封平津侯。 丞相封侯自弘始。

  [1]冬季,十一月乙丑(初五),汉武帝免除薛泽职务,任命公孙弘为 丞相,封为平津侯。担任丞相而封侯,是从公孙弘开始的。

  时上方兴功业,弘 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每朝觐奏事, 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弘尝奏言:“十贼弩,百吏不敢前。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 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锄、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 。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 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 为大不便。”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当时汉武帝正在大规模建功立业,于是公孙弘开辟相府东门作为延揽人才的场所,与他们共同探讨 国家大事。每当上朝奏事,便将于国家有益的见解奏闻朝廷,汉武帝也常常命身 边的文学之臣与公孙弘进行辩论。公孙弘曾经上奏说:“十个强盗拉满了弓,能使上百名官吏不 敢向 前。请下令禁止老百姓携带弓箭,以利于地方治安。”汉武帝将此建议交朝臣讨论。侍中吾丘寿王表示反对,言道:“我听说古代人制造出五种兵器,并不是 为了相 互攻杀,而是用来制止 暴力、诛讨邪恶。秦朝兼并天下,销毁兵甲,折断刀锋,后来老百姓用农具、棍棒等相互攻击,犯法之人日益增多,盗贼防不胜防,终因大乱而亡。因此,圣明的君主对百姓以教育感化为主,而减少防范和禁令,知道那是 靠不住的。《礼记》上说:‘男孩诞生,用桑木制成的弓、蓬草杆制成的箭射天地四方。’以表明男子事业所在。大射之礼,上自天子,下到百姓都要遵守,这是夏、商、周三代的传统。我听说圣明的君主用射礼教化百姓,没听说过禁止携带弓箭的。况且禁止使用弓箭的原因,是为了防 止盗贼用弓箭攻杀和劫掠。攻杀、劫掠是死罪,却不能禁绝,说明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对重刑并不退避。我恐怕坏人持弓箭害人而地方官吏不能禁止,平民百姓却会因用弓箭自卫而触犯法律,这是助长坏人气焰而剥夺百姓的自救手段。我认为这是很不妥当的。”奏章呈递上去,汉武帝以此诘问公孙弘,公孙弘无言答对。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种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 杀伤二千石甚众。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公孙弘生性好猜忌,外表宽厚而内里心机很深。凡是曾经与他不 合的人,不论关系远近,虽然表面上装作友善,后来终究要予以报复。董仲舒为人清廉正直,认为 公孙弘阿谀奉承,引起公孙弘的嫉恨。胶西王刘端骄横放纵,多次违犯法令,杀伤国中二千石官多人。于是公孙弘推荐董仲舒为胶西国相,董仲舒因病而得 免。汲黯经常诋毁儒生,当面触犯公孙弘,公孙弘想找借口将其杀死,便向汉武帝 建议:“右 内史管界居住着很多显贵的大臣、皇室子弟,难于治 理,不是平素有威望的大臣不 能胜任,请让汲黯改任右内史。”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2]春,大旱。

  [2]春季,发生严重旱灾。

  [3]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 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余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 右 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娀埂。

  [3]匈奴右贤王多次率兵侵扰朔方郡。汉武帝任命车骑将军卫青率兵三万自高阙出塞,任命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他们都归车骑将军统属,一同率兵自朔方出塞;命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一同 自右北平 出 塞,共调集了十几万人出击匈奴。匈奴右贤王认为 汉军距自己路途遥远,不可能到达,经常饮酒而醉,毫不戒备。卫青等率兵出边塞六七百里,乘夜赶到,将右贤王大营团团包围。右贤王大惊,乘夜而逃,只 率数百名精壮骑兵冲出包围圈向北逃奔。此战共俘获右贤王手下各部首领十余人,匈奴男女部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近百万头,汉军于是班师回朝。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青固谢曰:“臣幸得 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 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侯,公孙贺为南侯,李察为乐 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卫青率军回至边塞,汉武帝派使臣带着大将军印信来到, 在军中只拜卫青为大将军,各路将领皆归卫青统领。到该年夏季四月乙未(初八),又加封卫青食邑八千 七百户,并将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都封为列侯。卫青坚决辞谢,说道:“我有幸能够在军中效力,仰仗陛下的神灵,获得大胜,全都是诸位校尉奋力作战的功劳。陛下已增加了我的封邑,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并无功劳,陛下却要划出土地封他们三人为侯,这就不是我效力军中,鼓励将士奋力战斗的本意了。”汉武帝说道:“我并没有忘记诸位校尉的功劳。”于是,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侯,公孙贺为南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虽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都被封为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 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 可 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 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大将军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 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当时,汉武帝对卫青的尊崇宠信超过了任何一位朝廷大 臣,三公、九卿及以下官员都对卫青卑身奉承,唯独汲黯用平等的礼节对待卫青。有人劝汲黯说:“皇上想让群臣全都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地位尊贵,您不可以不下拜。”汲黯说:“以大将军身份而有长揖不拜的平辈客人,大将军反而不尊贵了吗!”卫青得知,越发觉得汲黯贤明,多次向汲黯请教国家和朝廷的疑难大事,对待他比平日更为尊重。卫青虽然地位尊贵,但有时入宫,汉武帝就坐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大汉武帝空闲时谒见,没武帝有时不戴帽子;至于汲黯谒见时,汉武帝没戴上帽子就不接见。有一次,汉武帝正坐在陈列兵器的帐中,汲黯前来奏事,汉武帝当时没戴帽子,远 远望见汲黯,急忙躲入后帐,派人传话,批准汲黯所奏之事。汲黯受到的尊重和礼敬就是这样的。

  [4]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上从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4]夏季,六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据说,对百姓应以礼引导,用乐教化。现在礼已败坏,乐已丧失, 朕非常忧虑。命令负责礼教的官员劝导百姓学习,振兴礼教,为天下树立榜样!”于是,丞相公孙弘等上奏说:“请为博士官设置弟子五十人,免除他们的赋税、徭役,排列 品学的高低,分别派充郎中、文学、掌故等官。如有异常优秀者,则提名推荐;对那些不学无术的庸材,则予以罢黜。再有,凡低级官员中有一种以上专长的,请全部选拔出来, 采汉武帝纳了公孙弘的建议,从此,公卿、大夫、士以及一般官吏,有学问的人越来越多。

  [5]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朱英,略千余人。

  [5]秋季,一万余名匈奴骑兵侵入代郡,杀死都尉朱英,掳掠百姓一千余人。

  [6]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 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 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无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 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6]当初,淮南王刘安喜欢读书做文章,又爱沽名钓誉,罗致四方宾客和各种技能之士数千人。他的臣僚、宾客,大多是江、淮一带的轻薄之徒,常常用厉王刘长在流放途中死于非命一事刺激刘安。建元六年时,天空出现彗星,有人向刘安游说道:“以前,吴王刘 濞起兵时,彗星出现,长仅数尺,尚且流血千里。如今彗星贯穿天际,恐怕天下将有大规模战事发生。”刘安认为说得有道理,就加紧制造进攻性的武器,积好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诏削二县。即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

  朗中雷被得罪了淮南王的太子刘迁,此时,汉武帝正颁下诏书,让有志参军报国的人到长安来应征,于是雷被表示愿意参军去打匈奴。但因刘迁在淮南王面前说了雷被的坏话,所以刘安将雷被斥责了一顿,并将其免职,以防止其他人效法。就在这一年,雷被逃到长安,上书朝廷说明自己的冤情。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因牵连到淮南王,公卿请求将刘安逮捕治罪。太子刘迁定计,让人身穿卫士服装,手持长戟站在淮南王刘安身边,如果朝廷派来的使者欲将淮南王治罪,则就立即将其刺杀,然后举兵反叛。汉武帝派中尉段宏到淮南王处询问有 关情况,淮南王见段宏神色平和,于是没有发动。公卿大臣奏称:“刘安拒绝有志奋击匈奴的壮士的请求,是犯了阴碍圣旨的大罪,应当众斩首。”汉武帝下诏削减淮南国的两个县。事后,刘 安自怨自艾说:“我做仁义之事,反而被削减封地。”他以此为耻,于是 谋反的准备越发加紧了。

  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准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宾客 来者徽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秋,衡山王当入 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在礼节方面相互指责,不能相容。 刘赐听说刘安有反叛朝廷的打算,害怕被刘安吞并,便也结交宾客,置备武器,打算在淮南王西进以后,要发兵攻下长江、淮河之间的地区,并占有他们。衡山王王后徐来在刘赐而前诋毁太子刘爽,企图废掉刘爽,改立刘爽之弟刘孝为 太子。刘赐囚禁了刘爽,将衡山王印信交给刘孝,命刘孝延揽宾客。前来投效的宾客们隐约了解到刘安,刘赐的谋反计划,便日夜慢慢地劝刘赐起事。于是,刘赐命刘孝门下宾客江都人枚赫、陈喜造战车、锻箭矢,雕刻天子印玺和文武官员 的印信。这年秋季,刘赐照例应入朝谒见皇帝,途经淮南国,刘安与他用亲兄弟的语言交谈,消除了已往的矛盾,约定共同反叛朝廷。于是刘赐上书朝廷,借口有病,不肯入朝。汉武帝赐书信给他,允许他不来朝见。

六年(戊午、前123)

汉武帝元朔六年(公戊午、元前123年)

[1]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 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1]春季,二月,大将军卫青率兵自定襄郡出塞北击匈奴,汉武帝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全都归大将军卫青统领,斩杀匈奴数千人后班师,在定襄、云中、雁门一带休养兵马。

  [2]赦天下。

  [2]大赦天下。

  [3]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余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余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3]夏季,四月,卫青再次率领公孙敖等六位将军自定襄出击匈奴,斩杀及俘虏匈奴一万余人。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合并了部队,共有骑兵三千余人,单独与匈奴单于亲自统帅的部队相遇,经过一天多的交战,汉军伤亡殆尽。赵信本是胡人的 一位部落首领,投降汉朝后被封为翕侯。及至此次兵败,匈奴引诱他投降,便率领本部所余骑兵约八百人投降了匈奴。苏建全军覆没,脱身逃走独自返回卫青大营。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 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议郎周霸言道:“自大将军出师以来 ,还从未斩过一位部将。 如今苏建丢充了本部人马,应将其处死 ,以示大将军的权威。”军正闳、长史安说:“不对。兵法上说:‘小部队的战斗力再强,也 会被大部队击败。’此次苏建以数千人马抵挡匈奴单于好几万人,奋战了一天多,将士伤亡殆尽,而苏建不敢有二心,独自返 回。将其斩首,就 等于告诉以后的将领战败不能返回,所以不应杀苏建。”卫青说:“我有幸以皇上近亲身分统领大军,不怕没有权威,周霸劝我杀苏建来显示权威,是很不符合为人臣的本分的,况且,即使我有权处决将领,作为大臣,地位尊贵,又深受皇上的宠信,却也不敢擅自大 诛杀大将于国境之外。而将此事全部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 裁决,以显示做人臣的不敢专权,不也很好吗?”部下军官一致说“好!”于是将苏建囚禁起来,送到汉武帝所在的地方。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余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 ,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余级,封贤为众利侯。”

  当初,平阳县小吏霍仲孺在平阳侯曹寿家做事, 与卫青的姐姐卫少私通,生下霍去病。霍去病十八岁时当了侍中,精通骑马、射箭之术。在第二次随卫青出击匈奴时,霍去病身为票姚校尉,率领八百名轻骑勇士,一直把大军抛弃到数百里之后去寻找战机,其斩杀和俘获的匈奴人数超过己方的损失。于是,汉武帝 说:“票姚校尉霍去病斩杀及俘获匈奴二千余人,生擒匈奴的相国、当户,杀死匈奴单于祖父辈的藉若侯栾提产,活捉单于叔父栾提罗姑,战功屡次冠于全军,封霍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随大 将军出征,其斩杀、擒获匈奴二千余人,封郝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这一年,失去了两位将军,翕侯赵信投降了匈奴,军功也不多, 所以汉武帝没有增加卫青的食邑,只赏给他千金。右将军苏建被解到长安,汉武帝没有诛杀他。苏建在赎身后成为平民。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

  匈奴单于得到赵信后,封其为自次王,又将自己的姐姐嫁给赵信为 妻,与他商讨对付汉朝的方略。赵信建议单于进一步向北移动,穿过沙漠,以引诱汉军,使汉军疲劳,待到汉军 极度疲劳时,再乘机攻取,不必接近汉 朝边塞,单于听从了赵信的计谋。

  是时,汉比岁发十余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 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当时,汉朝连年征调十几万人出击匈奴,曾斩杀或俘获敌人的将士, 被赏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兵士马匹死亡也达十几万,还 不算兵器衣甲和往前方运送粮草的费用。因此,大司农府库枯竭,无法供应军需。六月,汉武帝颁下诏书,允许百姓出钱买爵和以钱免除禁锢,也可以交钱免除盗财贪赃之罪。又设“赏官”,称为“武功爵”,第一级为铜钱十七万枚,以上递增,共值黄金三十余万斤。凡购买武功爵至“千夫”的人,可以 优先被任命为官吏。从此,作官的途径变得既杂且多,官职就混乱败坏了。

元狩元年(己未、前122)

  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1]冬,十月,上行幸雍,词五,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 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庆五,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王,捉到一头长有一只角、五个蹄子的怪兽,主管官员奏道:“陛下祭祀虔诚,上帝作为回报,赐陛下独角之兽,这大概就是麒麟。”于是 将独角兽献于五祭坛,每个祭坛加上一头牛,一齐烧烤。过了一段时间,主管官员又奏道:“帝王的年号应用上天所降的祥瑞定名, 而不宜使用一、二等数目字,陛下第一个年号称‘建’,第二个年号因长星出现而称‘光’,此次郊祀得 到一头独角兽,所以 应称‘狩’。”当时,济北王刘胡认为皇上将要前往泰山封禅,祭祀天地,便上书朝廷,表示愿献出泰山及其周围城邑。汉武帝将别的县划给他作为补偿。

  [2]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失所 从入。 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2]淮南王刘安与其门客左吴等日夜加紧谋反准备,察看地图,部署进兵的路线。刘安派往朝廷的使者们从长安回来,谎称说“皇上没有儿子,且朝政腐 败”,他就高兴;如果说“汉廷政治清明,皇上有儿子”,他就生气,认为是胡言。

  王召中郎伍被与 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 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 七 。高皇 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 天子,此所 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 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 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 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 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 之 计,今见大 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刘安召来中郎伍被,与他商议谋反之事, 伍被说道:“大王您怎么能有这种亡国的言论呢?我好像已经看到王宫中生满荆棘,露水打湿人衣服的凄惨景象了!”刘安大怒,将伍被的父母逮捕,囚禁了三个月。刘安又将伍被召来询问,伍被说:“当初秦朝无道,极为奢侈暴虐,十分之六七的老百姓都希望天下大乱。高皇帝在行伍中崛起 ,最终成为天子,这是因为利用对方的缺点、把握时机,趁秦朝土崩瓦解的机会举兴大业。如今大 王见到高皇帝得天下容易,却单单不看不久前‘七国 之乱’的吴、楚吗!吴王刘濞统辖着 四个郡姷牡胤剑腋磺浚丝谥诙啵苊芗苹⒊浞肿急福蟛判吮鹘*然而为什么大梁一战失败,向东逃 亡,本人身死,祭祀灭绝?是因为他逆天行事,不知时势。现在,大王的兵力还不足 吴、楚的十分之一,而天下的形势却比吴、楚兴兵时安定一万倍。大王如不听从我的劝告,马上就会看到您丢掉千乘之国的王位,接到赐死的命令,先于群臣死在东宫的惨景。”刘安听了,流着眼泪站了起来。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 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刘安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刘不害,年龄最大。,刘安不喜欢他, 王后不把他当儿子看待,太子刘迁也不将他视为兄长。刘不 害有一个 儿子叫刘建,才高 而气盛,经常对刘迁心怀不满,暗中派人告发刘迁曾企图刺杀朝廷中尉,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余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 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杰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倘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

  刘安很害怕,想要举兵谋反,又一次和伍被商量, 说道:“先生认为当初吴王兴兵造反,是对呢,还是 不对呢?”伍被道:“不对。我听说吴王后来非常后悔,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那样后悔。”刘安说道:“吴王哪 里懂得什么叫造反!当初朝廷的将领一天中有四十余人经过成皋。如今我截断成皋通道,占据三川的险要之地,再征召崤山以东的兵马,在这样的情况下举事,左吴、赵贤、朱骄如等都认为可以有九成把握,只有您认为是有 祸无福,这是为什么呢?一定会像你 说的那样,不可能侥幸成功吗?”伍被回答说:“如果大王一定要干的话,我有一计。当今各封国国君对朝廷都没有二心,老百姓也没有怨气。大王可以伪造丞相、御史的奏章,说是要请求皇上将各郡、国的豪杰之士和殷实富户迁徙到朔方郡,大 量征发士兵,使集合 期限紧迫。再伪造诏狱之书,声言要逮捕各封国的太子和宠臣。如此一来,就会百姓怨恨,诸侯恐惧,再派遣能言善道之人 接着到各地游说,或许可以侥幸有十分之一的希望吧!”刘安道:“这是可以的。不过我觉得用不着这么麻烦。”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于是,刘安伪造了皇帝印玺和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 中二千石及周围各郡太守、都尉的印信,并伪造了朝廷使者的信节。又准备派人伪装在淮南国犯罪而西逃长安,投到大将军卫青门下,一旦发兵,立即将卫  青刺死。刘安并且说:“朝廷大臣中,只有汲黯喜欢犯颜直谏,能够严守臣节,为忠义而死,难以迷惑,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之流,就如同去掉物件上的覆盖物或摇掉树枝上的枯叶一般容易。”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 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

  刘安打算 调动本国的军队,怕相和二千石官员不肯依从, 便与伍被商议,计划先将丞相和二千石官员杀死,同时打算派人身穿治安人员服装,手持告急文书从东边奔来,高喊:“南越国的军队攻入我国边界了!”要以此为 借口起兵。

  会廷尉逮捕淮南 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即自刭,不殊。

  就在此时,廷尉前来逮捕淮南国太子刘迁。刘安听到消息后, 与刘 迁密谋,召相和二千石官员前来,企图杀死他们,兴兵造反。召相,相一人应召来姷剑谑贰⒅形救炊疾焕础A醢簿醯霉馍毕嘁蝗嗣挥惺裁春么Γ头潘吡恕*刘安犹豫,拿不定主意,刘迁便刎颈自杀,但没有死成。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 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上。下公卿治其 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刭, 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伍被自己前往廷尉那里,告发与 刘安图谋反叛的情节。 廷尉于是派人逮捕了淮南国太子和王后,并且包围王宫,悉数搜捕在淮南国内与淮安王一道谋反的 宾 客,取得 谋反证据后,奏闻朝廷。汉武帝命公卿处治刘安党羽,派宗正手持皇帝符节前往淮南国处治刘安。没等宗正来到,刘安便自刎而死。于是,将淮南王后荼、主子刘迁处死,所有参与谋反计划的人一律灭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乃诛被。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上薄其罪,欲勿 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汉武帝因为伍被平常的言论中曾多次赞美朝廷,所以想不杀他。 廷尉张汤说:“伍被首先为淮南王作谋反 计划,其罪不能赦免。”于是伍被被杀。侍中 庄助平时与淮南王关系密切,二人曾私下议论事情,淮南王还曾 送给庄助许多钱物。汉武帝认为这是小罪,想不杀他。但张汤坚持要杀,认为:“庄助出入宫廷是皇上心腹之臣,却外与诸侯如此私交,如不杀庄助,今后  类似的事情就不能禁止。”庄助终于被当众斩首。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会有司捕所与淮南王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 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 告所与 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衡山王刘赐上奏朝廷,请求废掉太子刘爽,立刘爽之弟刘孝为太子。刘爽听到消息后,立即派他的亲信白嬴到长安上书朝廷,揭发“刘孝私自造兵车、锻箭矢,并与父亲的姬妾通奸”,想除掉刘孝。正好主管官员在逮捕参与淮南王谋反计划的人时,在刘孝家中 抓到陈喜,于是参劾刘孝窝藏陈喜。刘孝听说法律规定“先行自首的,可以免除罪责”,便自己先向朝廷告发了共同的密谋反叛枚 赫、陈喜等人。公卿大臣奏请汉武帝逮捕衡山王治罪,衡山王自刎而死。王后徐来、太子刘爽及刘孝都被当众斩首,参与谋反计划的人一律灭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杰等,死者数万人。

  总计淮南王和衡山王谋反两案,因受牵连而被处死的列侯、 二千石官员及地方豪侠人物达数万人。

  [3]夏,四月,赦天下。

  [3]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4]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4]丁卯(二十一日),汉武帝立皇子刘据为太子,时年七岁。

  [5]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5]五月乙巳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6]匈奴万人入上谷,杀 数百人。

  [6]匈奴军队一万人侵入上谷地区,杀死数百人。

  [7]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 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马,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国。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于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7]当初,张骞从月 氏国回到汉朝后,向汉武帝详细介绍了西域各国的风土民情:“大宛国在我国正西方约一万里处。当地人定居,耕种田地,多产好马,马汗像血一样红;有城郭、房屋,与中国相同。大宛国东北为乌孙国,它的东面为于阗国。于阗以西,河水都向西流入西海;以东的河水则向东流入盐泽。盐泽一带河流在地下流淌,成为暗河,往南就是黄河源头。盐泽距长安约五千里。匈奴国的西界在盐泽东面,直到陇西长城,南面与羌人部落接壤,将我国通往西域的道路隔断。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都是游牧国家。随牲畜逐水草而居,风俗与匈奴一样,大夏国在大宛西南方,其风俗与大宛相同。我在大夏时,曾见到我国邛山出产的竹杖和蜀地的布,我问他们:‘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大夏人说:‘是我国商人去身毒买来的。’身毒国在大夏东南约几千里之外,习俗是定居,与大夏一样。据我估计,既然大夏在我国西南一万二千里外的地方,而身毒国又在大夏东南几千里外,且有我国蜀地的东西,说明身毒距蜀地不太远。如今我国出使大夏,如取道羌人地区,道路险恶,羌人又厌恶;如从稍北一些的地区走,便会落入匈奴人手中;而通过蜀地,应当是直路,又没有强盗。”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出,出冉,出徙,出邛、,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南方闭、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汉武帝听到大宛及大夏、安息等都是大国,多产奇异之物, 人民定居,颇与中国相同,但军事力量薄弱,喜爱中国财物;北面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力强盛,但可以用贿赂、引诱的方法使他们归附中国,如果真能不通过战争就争取到他们的归附,那么,中国的疆域可以扩大万里,远方的人将通过九重翻译来朝见,风俗各异的国家将归入中国版图,天子的威德将遍布四海。因此,汉武帝欣然同意了张骞的建议,命张骞从蜀郡、犍为派王然于等人作为使者,由、冉、徙及邛、间四道向身毒国进发。各路使者分别走出一二千里之后,北路被阻于氐、,南路被阻于、昆明。昆明一带没有君长,盗匪众多,经常劫杀汉朝使者,所以始终无人能通过其地。这次汉朝使者为寻访去往身毒国的道路,才第一次通滇国,滇王当羌问汉朝使者说:“汉朝与我国相比,谁大呢?”夜郎王也向汉朝使者提出相同的疑问。因为道路阻塞,他们都各霸一方为王,不知汉朝的广大。使者回国后,一再强调滇国是大国,值得争取它归附,引起了汉武帝的注意,于是重新开始经营西南夷地区。

  二年(庚申,前121)

二年(庚申、公元前121年)

  [1]冬,十月,上幸雍,祠五。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五。

  [2]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2]三月戊寅(初七),丞相、平津侯公孙弘去世。壬辰(二十一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3]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 过焉支山千余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余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3]汉武帝命霍去病以票骑将军身份率骑兵一万,自陇西出发北击匈奴,经过五个王国,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出一千余里,杀匈奴折兰王,斩卢侯王,俘获浑邪王的王子及相国、都尉,其斩首俘获匈奴军士八千九百余人,并夺得休屠王用以祭祀上天的金人。为此,汉武帝下诏书增加霍去病食邑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 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曰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而票骑将军去病 深入二千余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余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辉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夏季, 霍去病又与合骑侯公孙敖率领数万骑兵同时从北地分两路出击匈奴,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也同时从右北平分路出击。李广率骑兵四千为先锋,距大部队约数百里,张骞率骑兵万余人殿后。匈奴左贤王率骑兵四万,将李广率领的先头部队团团包围。李广的军士都感到恐惧,李广便命自己的儿子李敢独自率领数十名骑兵直穿敌阵,从敌阵左右冲出后返回。李敢向李广报告说:“匈奴兵很容易对付。”军士的情绪才安定下来。李广命部下将士面对敌军列成圆形战阵,匈奴兵向汉军阵地发起猛烈进攻,箭如雨下,汉军士卒阵亡过半,箭也快用尽了。李广便命令部下拉满弓弦,但不发射,由他亲自用特大的黄色强弓射匈奴将领,一连射死好几名,敌人的攻势才渐渐缓和下来。此时天色已晚,汉军将士全都面无人色,只有李广神情自如,更愈发加紧巡视阵地,调整部署,全军上下全都钦佩他的勇气。第二天,汉军再次奋力与匈奴兵激战,虽然死亡大半,但消灭的敌人超过己方的损失。这时,张骞的大军也赶到,匈奴军才撤围而去。汉军疲惫,无力追击,也撤兵而还。根据汉朝的法律:博望侯张骞由于行动迟缓,贻误军机,应处死,赎身后成为平民。李广功过相抵,没有封赏。票骑将军霍去病深入匈奴地区二千余里,与公孙敖部失去联络,未能会师。但霍去病率领部队跨越居延海,经过小月氏,抵达祁连山,生擒单桓、酋 涂二王,丞相、都尉率众二千五百人投降,斩杀三万零二百人,俘获小王七十余人。汉武帝增加霍去病 食邑五千户,封其部下有功将领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渠侯。合骑侯公孙敖 因中途逗留,未能与霍去病会合,本应处斩,赎身后成为平民。~~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当时,汉军中老资格的将领们统帅的将士、马匹、 兵器都不如霍去病,霍去病所用通常都经过挑选,但他也确敢深入敌军,经常与精壮骑兵走在大部队的前面;老天也似乎对他的部队特别照顾,从来没有陷入困绝之境。可是,老将们却经常因迟留落后而不能建功。困此,霍去病的地位越来越亲信尊贵,和大将军卫青差不多了。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匈奴军队侵入代和雁门等地,屠杀掳掠了好几百人。

  [4]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徵臣奸。建游雷陂,天大风, 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4]江都王刘建与其父易王刘非宠爱的淖姬等人及妹妹徵臣通奸。有一次,刘建在雷陂游玩,刮起了大风,刘建命两名郎官乘小船到湖中,小船被风吹翻,二人落入水中,抓着船,在风浪中忽沉忽现。刘建看着大笑,下令不准援救,致使二人全被淹死。刘建专做荒淫暴虐之事,共有三十五人无辜遭他杀害。他知道自己罪多,怕被诛杀,便与他的妻子成光让越族婢女请神下降,对汉武帝进行诅咒。又听到了淮南、衡山二王的阴谋,便也制造兵器,刻皇帝印玺,准备谋反。事情败露后,主管官员奏请汉武帝将其逮捕处决;刘建自杀,他的妻子成光等都被当众斩首,江都王国被取消。

  [5]胶东康王寄薨。

  [5]胶东王刘寄去世。

[6]秋,匈奴浑邪王降。是时,单于怒浑邪王、 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诣至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四万余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6]秋季,匈奴浑邪王投降汉朝。当时,匈奴浑邪王、休屠王住在西部地区,被汉军擒杀了好几万人,单于十分生气,想将他们召到王庭处死。浑邪王与休屠王感到害怕,计划投降汉朝,先派人在边境拦截经过当地的汉人,让他们向武帝报告。此时,大行李息正在黄河边筑城,见到浑邪王使者后,派传车急速去报告朝廷。汉武帝听到这一消息,担心他们是用诈降手段偷袭边塞,便命霍去病率兵前往迎接。休屠王对降汉之事后悔,浑邪王将他杀死,吞并其属下部众。霍去病渡过黄河之后,与浑邪王所部遥遥相望。浑邪王部下将领见到汉军后,很多人不愿投降,纷纷逃走。霍去病便纵马驰入浑邪王大营,与他相见,将其部下企图逃跑的八千人斩杀,又派遣浑邪王一人乘传车到江武帝所居之处。同时命其部下人众全部渡过黄河,投降的共四万余人,号称十万。浑邪王到长安后,汉武帝赏赐数十万,封浑邪王为漯阴侯,食邑一万户,其部下小王呼毒尼等四人全都被封为列侯。又增加霍去病食邑一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暂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余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臣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徵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浑邪王归降时,汉朝征调车辆二万乘前往迎接,可是因朝廷无钱, 只得向民间赊购马匹。有的老百姓将马匹藏匿起来,结果马不够用。汉武帝大怒,要斩杀长安县令,右内史汲黯言道:“长安令没有罪,只有将我杀了,老百姓才肯交出马匹。再说,浑邪王背叛他的主上投降我朝,我朝只须从容地按着县的顺序传送,何至于让天下不安,使中国贫困,来奉承异族呢!”汉武帝默不作声,及至浑邪王等来到长安,当地商人因与他们做买卖而犯死罪的达五百多人。汲黯请求汉武帝空闲时在未央宫高门殿接见他,奏道:“匈奴攻击我沿边道路上的要塞,断 绝和亲,我朝兴兵征讨,死伤不可胜数,费用高达数百万。我原以为陛下得到 匈奴人,一定会将他们全部作为奴婢,赏给牺牲于战场的将士之家,所缴获的财物,也一并赏赐,用以酬谢天下的痛苦,满足百姓的心。如今纵然不能做到,也不能因浑邪王率数万人前来归降,就用尽国库财富来赏赐他们,征调百姓服侍、奉养他们,好像供奉骄横的儿子一般,那些无知的百姓怎么知道在长安城中做买卖,竟会被法官以犯有使财物非法出边关的罪名受到惩处呢!陛下既不能用匈奴的财物答谢天下,又凭法律中一项不重要的条文杀死无知小民五百余人,正是所谓‘为保护树叶而伤害树枝’了。我觉得陛下这样做是不对的。”汉武帝沉默不语,没有应许。后来说道:“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声音了,如今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侯者到而希矣。

  不久之后,汉武帝将归降的浑邪王部属分别迁徙到沿边五郡的旧要塞之外,全部在黄河以南,保持他们原有的风俗习惯,设立五个“属国”。从此,金城河西岸,傍南山直到盐泽一带,便没有匈奴人了,偶尔有匈奴探马到来,但已稀少了。

  休屠王太子日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独不敢。日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上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赐日姓金氏。

  休屠王太子日和他的母亲阏氏、弟弟伦都被罚为官府奴隶, 派到属于少府管辖的黄门养马。过了很久,汉武帝在一次游乐饮宴中检阅马匹,他的身边排满了后宫的美女,日等数十人牵马从殿下通过,没有人不偷偷窥视。而到日通过时,却唯独不敢。日身高八尺二寸,容貌十分庄严,所养的马匹又肥壮,汉武帝感到惊奇,召他上前询问,日便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奏告。汉武帝对他另眼相看,当日便让他洗澡、赐给衣帽,任命为马监后升为侍中、驸马都尉,一直作到光禄大夫。日受到皇帝宠爱,从未有过过失,汉武帝对他十分信任,赏赐累计达黄金千斤,出门时让他陪乘车上,回宫后在左右随侍。很多皇亲国戚都私下抱怨说:“皇上不知从哪儿找来个‘胡儿’,竟然当成宝贝。”汉武帝听到后,愈发厚待日。因为休屠王曾制造金人用来祭祀天神,所以汉武帝赐日姓金。

  三年(辛西、前120)

三年(辛酉,公元前年120)

  [1]春,有星孛于东方。

  [1]春季,东方出现异星。

  [2]夏,五月,赦天下。

  [2]夏季,五有大赦天下。

  [3]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徵闻其事,私作战守备。 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五,王故衡山王地。

  [3]当淮南王刘安密谋反叛时,胶东王刘寄听到一点风声,也曾在暗中作战争准备。及至司法官员处置刘安谋叛事件,有些人的口供道出刘寄的活动。刘寄的母亲王夫人就是皇太后的妹妹,与汉武关系最亲。事发后,刘寄自怨自艾,得病而死,不敢指定继承人。汉武帝听说后很可怜他,立他的大儿子刘贤为胶东王,又封刘寄生前最宠爱的小儿子刘庆为六安王,将原来衡山王辖地划归六安王所有。

  [4]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知余人。

  [4]秋季,匈奴分别以数万骑兵侵入右北平和定襄地区,屠杀,掳惊一千余人。

  [5]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以振贫民,犹不足, 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5]崤山以东地区发大水,很多百姓陷入饥饿、因苦境地。汉武帝派出使臣,将当地各郡县封国仓库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赈济灾民,仍然不够,又征集富豪、官吏、百姓,凡借钱粮给贫苦灾民的,将其姓名上报朝廷,但还是不能解救,于是将贫苦灾民迁徙到函谷关以西及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地区,总共七十多万人,所需衣服、食物全部由官府供给,数年之中,由官府借给生产资料,朝廷派出使者分区进行管理,使者的车一辆接一辆。费用以亿计,多得数不清。

  [6]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6]汉朝得到匈奴浑邪王辖地后,陇西、北地、上郡一带外族入侵日益减少。因此,汉武帝下诏将上述三郡的屯戍部队裁减一半,以减轻百姓的徭役负担。

  [7]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 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乃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7]汉武帝计划要征讨昆明地区,因该地有方圆三百里的滇池,所以特修“昆明池”练习水战。此时,法令越发严苛,官吏被免职的很多。由于战事频繁,百姓多买爵到五大夫以免除劳役,所以官府能够征调服役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朝廷任命具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充当低级官吏,不想当的人必须向官府交纳马匹。凡官吏玩弄法令的,都被发配到上林御苑去砍伐荆棘,挖昆明池。

  [8]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 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马,次以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

  [8]这一年,在西北渥洼水中得到一匹神马。汉武帝正在设立乐府,命司马相如等创作诗赋;任命宦官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带二千石印信。将新作的诗赋袖上弦乐,使它们符合八音曲调。由于这些诗赋中多用深奥的文辞,仅仅读通一部经书人自己看不懂,必须汇集五经专家共同研究诵读,才能全部了解它的含意。及至获得神马,汉武帝又命令创作诗赋,配成歌曲,汲黯劝道:“凡圣明的君主制作乐章,上应赞美祖先,下要教化人民。如今陛下得了一匹马,”就要将诗谱成歌曲,在宗庙中演唱,先帝和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唱的是什么呢?”汉武帝听了不说话,很不高兴。

  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汉武帝延揽士子文人,常常像怕人才不够用;但性情严厉刻薄, 尽管是平日所宠信的群臣,或者犯点小错,或者发现有欺瞒行为,立即根据法律将其处死,从不宽恕。汲黯劝说道:“陛下求贤十分辛苦,但还未发挥他的才干,就已把他杀了。以有限的士子文人,供应陛下的无限诛杀,我恐怕天下的贤才将要丧尽,陛下和谁一同治理国家呢!”汲黯说这番话时非常愤怒,汉武帝笑着解释说:“什么时候也不会没有人才,只怕人不能发现罢了,如果善于发现,何必怕无人!所谓‘人才’,就如同有用的器物,有才干而不肯充分施展,与没有才干一样,不杀他还等什么!”汲黯道:“我虽无法用言词说服陛下,但心里仍觉得陛下说得不对,希望陛下从今以后能够改正,不要认为我愚昧而不懂道理。”汉武帝转身对周围众臣说:“汲黯自称阿谀奏承,当然不是,但说他自己愚昧,难道不确实是这样吗!”

  四年(壬戍、前119)

四年(壬戍、公元前119)

  [1]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 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椭之,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四年(壬戍,公元前119年)

  [1]冬季,主管官员奏称:“国家的经费非常因难,而豪富的大商人通过冶炼金属和煮制食盐等,家财有的积蓄到黄金万斤,却不肯用来资助国家急需。请陛下重新制造钱币使用,以打击那些浮滑奸邪、吞并别人财物之徒。”当时,御苑中有一种白鹿,少府有很多银、锡。于是,汉武帝命人用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四边绣上五彩花纩,称为皮币,值四十万钱。同时下令:凡王侯、皇族进京朝觐,或相互聘问,以及参加祭祀大典时,都必须将呈献的玉璧放在皮币之上,然后才能通行。又用银、锡制造出三种白金币:大币为圆形,以龙为图,值三百钱。又命令地方官府销毁半两钱,改铸三铢钱,凡私自铸造各种钱币的人一律处死。但官吏和民间私自铸造白金币的人仍然不可胜数。

  于是 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弘羊,洛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因此,汉武帝任命东郭感阳、孔仅二人为大农丞,负责盐铁事务; 桑弘羊也以擅长计算而受到重用。东郭咸阳本为齐地的大煮盐商,孔仅则是南阳的大冶炼商,二人都扩大产业而积聚千金。桑弘羊为洛阳商人子弟,精于心算,十三岁就作了侍中。他们三人商讨谋利的事,连细微末节都能分析到。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汉武帝颁布诏书,禁止民间私铸铁器和煮盐,犯禁者受左脚穿铁鞋之刑,工具和产品没收。公卿大臣们又奏请汉武帝命令从事各种工商末业的人各自申报自己的财产,以一千钱为一缗,每二千缗纳税一百二十钱,作为一算。另外,凡百姓家有小形马车,或有五丈以上船只的,都要征算。凡隐匿财产不报,或申报不实的,戍守边塞一年,钱财没收。告发别人隐匿财产的人,赏给被告发者财产的一半。这些法令大部分出自张汤。张汤每次朝会,奏报国家财用情况,都到很晚,汉武帝因此忘记了吃饭。丞相李蔡坐在位子上充数,天下大事都由张汤决策。百姓骚动,无法安心生活,都怨恨张汤。

  [2]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 ”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 匈奴可灭也。”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2]当初。河南人卜式屡次请求捐赠家产给朝廷,援助边塞,汉武帝派使者问卜式:“你想当官吗?”卜式回答说:“我从小种 田牧羊,不懂作官的规矩,不愿当官。”使臣又问他:“难道你家有冤情,想要申诉吗?”卜式说:“我平生与人没有纠纷,对同乡中贫穷的人则借给他钱,对为非作歹的人则教导他,所以周围的邻居都跟从我,我怎么会被人冤枉呢!没什么想申诉的。”使者说:“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卜式说:“天子征讨匈奴,我认为有才能的人应战死边塞以全臣节,有财的人应拿了钱财支援国家。这样才能将匈奴消灭。”汉武帝困此认为卜式贤能,打算尊崇并宣扬他的行动,以劝勉百姓,便将卜式召到京师,任命为中郎,赐左庶长爵位,赏给十顷土地,并宣告天下,使人人知晓。不久,又提升卜式为齐国太傅。

  [3]春,有星孛于东北。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3]春季,在东北天空出现异星。夏季,在西北天空出现彗星。

  [4]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4]汉武帝与各位军事将领商议说:“翕侯赵信给匈奴单于出谋划策,常常认为我国军队不能够轻装穿过大沙漠,即使到了那里也不能久留。此次我们发动大军,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于是征选了用粟米饲养的战马十万匹,命大将军卫青、票骑将军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跟随官兵私人驮运行装的马匹也有四万匹,步兵和运送辎重的人夫跟在大军之后有数十万人,其中敢于深入 作战的都隶属于票骑将军霍去病,票骑将军霍去病才准备出塞,正面攻击匈奴单于。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单于在东边,于是改命霍去病自代郡出塞,卫青自定襄出塞。郎中令李广屡次主动请求出征,汉武帝认为他年事已高,不准所请,过了很长时间才答应他,任命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被任命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都隶属于大将军卫青。赵信为单于谋划说:“汉国横穿大沙漠后,人马必然疲惫,我军可以坐等擒获敌军。”于是将己方的辎重运到北方很远的地方,命精锐部队在沙漠以北等候汉军。

  大将军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 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 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卫青出塞后,自俘虏口中得知单于住地,便亲自率精兵挺进, 命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由东路进军。李广因东路绕远,水草也少,主动请求说:“我的部队是前将军的部队,而今大将军却改命我部为东路军。我自少年时就开始与匈奴作战,今天才有机会正面对付单于,所以愿意作前锋,先去与单于死战。”卫青曾受汉武帝暗中告诫,认为:“李广年纪已老,运气又不好,不要让他与单于正面作战,恐怕他不能完成擒获单于的任务。”而公孙敖不久前失去侯爵,卫青也想让他与自己一同正面与单于作战立功,所以将前将军李广调到东路。李广知道内情,坚决地向卫青推辞,遭到卫青拒绝。李广未向卫青告辞就动身出发,心中十分恼怒。

  大将军出塞千余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拿,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余粟而归。

  卫青率大军出塞一千余里,横穿大沙漠,见匈奴单于的军队正列阵以待,便下令将兵车环绕一周结成营阵,派出五千骑兵攻击匈奴,匈奴也放出约一万骑兵迎战。恰好太阳将要西沉,狂风忽起,砂砾扑打人脸,两军士卒相互不能分辨。卫青增派左右两翼的军队包抄单于。单于见汉军人多,兵马仍然很强,估计自己打不过汉军,便乘坐六匹健骡,在约数百名精壮骑兵的保护下直冲汉军防线,向西北方向飞奔而去。这时天已黑,汉军与匈奴的将士们仍在激烈搏杀,双方损失大体相当。汉军左翼校尉报告卫青说,他从抓到的俘虏那里得知,单于已于天未黑时离去。于是卫青派出轻骑兵连夜追击,自率大军跟随其后,匈奴兵也四散逃走。将近天明时,汉军已追出二百余里,没有抓到单于,但擒获和斩杀匈奴一万九千余人。于是到颜山赵信城,夺得匈奴的存粮供应军队。在该地停留一日之后,将该城和所余的粮食全部烧光,然后班师而还。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率领的东路军因没有向导, 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所以落到卫青的后面,没能赶上与单于的那一战。直到卫青率部班师,经过沙漠南部时才遇到李、赵二位将军。卫青派长史责问二人迷路的情况,并命李广马上到大将军处听候传讯。李广说道:“校尉们没有罪,是我自己迷了路,我现在自己到大将军幕府去受审。”又对他的部下说:“我从少年时开始作战,而大将军却将我部调到东路,路途本就绕远,又迷失了道路,难道这不是天意吗!况且我六十多岁了,毕竟不能再去面对那些刀笔小吏!”于是拔刀自刎。李广为人清廉,得到赏赐就分给部下,与士卒一起吃喝,作了四十多年二千石官,家中却没有多余的财产。他的手臂像猿臂又长又灵活,擅长射箭,估计射不中目标,便不发箭。他带领军队,在困境中找到水,士卒没有都喝过,李广不沾水;士卒没有都吃过,李广不进食。士卒因此乐意被他使用。及至李广死去,全军都哭了。百姓听到死讯,认识他的和不认识他的,无论年老还是年轻,都为他流泪,右将军赵食其一人被交付审判,其罪当死,赎身后成为平民。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十余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匈奴单于逃走后,其部下很多人混杂在汉军中追赶单于。 单于长时间没有同他的军民大众会合。右谷蠡王认为单于已死,便自立为单于。十几天后,真单于重新与其部众会合,右谷蠡王才去掉单于称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余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皆无封侯者。

  票骑将军霍去病率领的骑兵军车和辎重都与大将军卫青相同, 但没有副将,将李敢等人全都任命为大校,充当副将,从代郡、右北平郡出塞二千余里,穿越大沙漠,与匈奴左部的军队遭遇,擒获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祀天神,姑衍山祭祀地神,又登上翰海旁边的山峰眺望,共俘获匈奴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汉武帝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八百户,又封其部将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为列侯,从票侯赵破奴等二人增加食邑,封校尉李敢为关内侯,赐食邑。低级军官和兵卒升官,受赏的人很多。而大将卫青却没有增加食邑,部下军吏士兵全都没有被封侯的。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卫青与霍去病两支部队出塞时,曾在边塞检阅, 官私马匹加起来共十四万匹,至班师重新入塞时,马匹不到三万。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于是,汉武帝增设大司马一职,由卫青、霍去病同时担任, 还规定霍去病的官级和俸禄与卫青一样。从此以后,卫青的权势日渐衰落,而霍去病日益尊贵。很多卫青以往的朋友和门客去改投霍去病,马上得到了官职、爵位,只有任安不肯这样做。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充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两人志操如此。

  霍去病为人寡言沉稳,有勇气,敢于任事,汉武 帝曾想教他学习孙武、吴起兵法,他说:“作战只看谋略如何罢 了,用不着古代兵法。”汉武帝为霍去病修建府第,让他前往观看,他说:“匈奴还没有消灭,要家干什么呢!”因此,汉武帝更加爱重他了。但霍去病少年显贵,对部下不关心。他率军出征时,汉武帝派负责宫廷膳食的太官给他 送来的食物装了数十辆车。班师时,车上装满吃剩下的粮食和肉类,而士兵却有饿肚子的。在塞外时,军队有时因缺粮而士气不振,可霍去病却修建蹋鞠的场地游戏。像这样的事例有很多。卫青为人仁和,尊重士子,谦虚退让,以温顺柔和博取汉武帝的喜爱。二人的志趣节操就是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 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这时,汉朝消灭匈奴共八九万人,汉军也死亡了数万人。此后, 匈奴迁往很远的地方,沙漠以南再没有匈奴的王庭了。汉军渡过黄河,从朔方以西到令居县,处处开通河渠,设置田官,派士卒五六万人屯垦,逐渐蚕食到匈奴旧地以北。但也因缺少马匹,不再大举出击匈奴了。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余,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匈奴采纳赵信的建议,派遣使节到汉朝,以友好的言语请求与汉朝和亲。汉武帝命群臣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和亲,有人建议利用这一机会使匈奴臣服。丞相长史任敞奏道:“匈奴刚刚被击败,处境困难,应该使它成为我朝属国,到边界请求朝拜。”汉武帝便派任敞出使匈奴,说服匈奴单于臣服汉朝。单于勃然大怒,将任敞扣留,不让他回国。此时,博士官狄山认为答应和亲于国家有利,汉武帝为此向张汤询问,张汤说:“这个愚笨的儒生什么都不懂。”狄山说:“我固然愚笨,但是我是愚忠;像御史大夫张汤,乃是诈忠。”于是汉武帝把脸一沉,说道:“我派你掌管一郡,你能不让匈奴进犯吗?”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一个县呢?”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一个要塞呢?”狄山自己忖度,如诘辩下去而无话回答,就将会被交司法官员审判,便答道:“能。”于是汉武帝派狄山去守要塞。过了一个多月,匈奴斩下狄山的人头而去。从此以后,文武百官震恐,没有人敢触犯张汤。

  [5]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5]该年,汲黯因触犯法律被免职,汉武帝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余人,及宾 客、昆弟私入视亦二百余人,一捕,鞫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然其治尚辅法而行;纵专以鹰击为治。

  先前,宁成担任函谷关都尉时, 官吏百姓出入此关的都说:“宁愿碰到正在喂奶的母老虎,也别遇上宁成发怒。”及至义纵被任为南阳太守,途经函谷关,宁成在迎、送时都恭敬地走在旁边。义纵到郡接任后,便调查宁氏一家的罪状,将其满 门抄斩,南阳郡的官吏百姓震恐异常,重足而立,不敢迈步。后来义纵改任定襄太守,一到任,就突然封闭了定襄监狱,将狱中轻、重人犯二百余人,及私自入狱探视的犯人有二百余人,一起逮捕,宣判他们犯有“为死罪囚犯私自解脱枷镣”的罪名;当天将这四百余人全部判决处死,从此郡中人人不寒而栗。当时,赵禹、张汤都因严苛而位列九卿,但他们还是以法律为辅治事,而义纵则专门用老鹰捕兽的手段治事。

  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王温舒开始作广平都尉时, 在郡中挑选了十几名豪勇敢闯的官吏充当爪牙,办好他想办的事的人,尽管此人犯过许多罪,也不处罚;如不能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王温舒就根据此人的旧事杀他,甚至灭族。因此,齐国、赵国野外的盗贼都不敢靠近广平,使广平郡的治安良好,有“道不拾遗”的美誉。后调任河内太守,九月到任,命郡中为他准备五十匹传送信件的驿马,然后搜捕郡中豪勇奸猾之徒,相互牵连的有一千余家。王温舒奏请朝廷:罪大的诛杀全族,罪小的本人处死,其家产全部没收以抵往日的赃物。奏章送走不过两三天,就得到朝廷的批准,于是对案件进行判决,致使血流十余里,河内郡的人们对他传送奏章的神速惊骇不已。到十二月底,郡中无人敢出声,无人敢夜间出门,乡村中也听不到因有人偷盗而引起的狗叫声。凡有逃亡的罪犯,王温舒都要派人到邻近的郡县或封国去追缉。恰好春天到了,照例停止行刑,王温舒跺着脚叹道:“唉!如果冬季延长一个月,就够办我的事了。”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汉武帝听说义纵和王温舒的所作所为,认为二人都很有才干, 所以将他们提升为中二千石官。

  [6]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 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余,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6]齐国人少翁,因有召唤鬼神的方术而进见汉武帝,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死了,少翁施展法术,在夜里召来了鬼魂与王夫人的容貌相同。汉武帝从帷帐遥见到鬼魂,于是汉武帝封少翁为文成将军,给了他很多赏赐,并对他待以客人之礼,以示尊敬。少翁又劝汉武帝兴建甘泉宫,在宫中修高台一座,台上筑屋,屋中画天、地、太一等各种鬼神,设置祭祀用的器具,用以招请天神。一年多以后,少翁的法术越来越不灵,神仙没有降临。于是少翁将写着字 的绸缎让牛吞下,然后假装不知,对汉武帝说道:“这只牛肚子里有奇怪的东西。”将牛杀死后查看,取出写字的绸缎,见上面写了些非常古怪的话。然而汉武帝却认出是少翁的笔迹,逼问少翁,果然是伪造的。于是汉武帝将少翁杀死并把此事隐瞒起来。

 

资治通鉴第二卷(回目录)

周纪二 显王元年(癸丑、前368)

  周纪二 周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368年)

  [1]齐伐魏,取观津。

  [1]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观津。

  [2]赵侵齐,取长城。

  [2]赵国入侵齐国,占领长城。

三年(乙卯、前366)

  三年(乙卯,公元前366年)

  [1]魏、韩会于宅阳。

  [1]魏国、韩国在宅阳举行会议。

  [2]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2]秦国在洛阳击败魏国和韩国军队。

四年(丙辰、前365)B>

  四年(丙辰,公元前365年)

  [1]魏伐宋。

  [1]魏国攻打宋国。

五年(丁巳、前364)

  五年(丁巳,公元前364年)

  [1]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王赐以黼黻之服。

  [1]秦献公在石门大败韩、赵、魏三国联军,斩首六万人。周王特地颁赏他绣有黑、白、青花纹的服饰。

七年(己未、前362)

  七年(己未,公元前362年)

  [1]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1]魏国在浍地击败韩国和赵国军队。

  [2]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获魏公孙痤。

  [2]秦国、魏国在少梁激战,魏国军队大败而逃,公孙痤被俘。

  [3]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3]卫国卫声公去世,其子卫速即位为卫成侯。

  [4]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4]燕国燕桓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文公。

  [5]秦献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5]秦国秦献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秦孝公。孝公已经二十一岁了。这时黄河、崤山以东有六个强国,淮河、泗水流域十几个小国林立,楚国、魏国与秦国接壤。魏国筑有一道长城,从郑县沿着洛水直到上郡;楚国自汉中向南占有巴郡、黔中等地。各国都把秦国当作未开化的夷族,予以鄙视,不准参加中原各诸侯国的会议盟誓。目睹此情,秦孝公决心发愤图强,整顿国家,修明政治,让秦国强大起来。

八年(庚申、前361)

  八年(庚申,公元前361年)

  [1]孝公下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1]秦孝公在国中下令说:“当年我国的国君秦穆公,立足于岐山、雍地,励精图治,向东平定了晋国之乱,以黄河划定国界;向西称霸于戎翟等族,占地广达千里;被周王赐与方伯重任,各诸侯国都来祝贺,所开辟的基业是多么光大宏伟。只是后来历代国君厉公、躁公、简公及出子造成国内动乱不息,才无力顾及外事。魏、赵、韩三国夺去了先王开创的河西领土,这是无比的耻崐辱。到献公即位时,平定安抚边境,把都城迁到栎阳,亲往治理,准备向东征讨,收复穆公时的旧地,重修穆公时的政策法令。我想到先辈的未竟之志,常常痛心疾首。现在宾客群臣中谁能献上奇计,让秦国强盛,我就封他为高官,给他封地。”卫国的公孙鞅听到这道命令,于是西行来到秦国。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公孙鞅,是卫国宗族旁支后裔,喜好法家刑名之学。他在魏国国相公叔痤手下做事,公叔痤深知他的才干,但还未来得及推荐,就重病不起。魏惠王前来看望公叔痤,问道:“您如果不幸去世,国家大事如何来处置?”公叔痤说:“我手下任中庶子之职的公孙鞅,年纪虽轻,却有奇才,希望国君把国家交给他来治理!”魏惠王听罢默然不语。公叔痤又说:“如果国君您不采纳我的建议而重用公孙鞅,那就要杀掉他,不要让他到别的国家去。”魏惠王许诺后告辞而去。公叔痤又急忙召见公孙鞅道歉说:“我必须先忠于君上,然后才能照顾属下;所以先建议惠王杀你,现在又告诉你。你赶快逃走吧!”公孙鞅摇头说:“国君不能听从你的意见来任用我,又怎么能听从你的意见来杀我呢?”到底没有出逃。魏惠王离开公叔痤,果然对左右近臣说:“公叔痤病入膏肓,真是太可怜了。他先让我把国家交给公孙鞅去治理,一会儿又劝我杀了他,岂不是糊涂了吗?”公孙鞅到了秦国后,托宠臣景监推荐见到秦孝公,陈述了自己富国强兵的计划,孝公大喜过望,从此与他共商国家大事。

十年(壬戌、前359)

  十年(壬戌,公元前359年)

  [1]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1]公孙鞅想实行变法改革,秦国的贵族都不赞同。他对秦孝公说:“对下层人,不能和他们商议开创的计划,只能和他们分享成功的利益。讲论至高道德的人,与凡夫俗子没有共同语言,要建成大业也不能去与众人商议。所以圣贤之人只要能够强国,就不必拘泥于旧传统。”大夫甘龙反驳说:“不对,按照旧章来治理,才能使官员熟悉规矩而百姓安定不乱。”公孙鞅说:“普通人只知道安于旧习,学者往往陷于所知范围不能自拔。这两种人,让他们做官守法可以,但不能和他们商讨旧章之外开创大业的事。聪明的人制订法规政策,愚笨的人只会受制于人;贤德的人因时而变,无能的人才死守成法。”秦孝公说:“说得好!”便任命公孙鞅为左庶长的要职。于是制定变法的法令。下令将人民编为五家一伍、十家一什,互相监督,犯法连坐。举报奸谋的人与杀敌立功的人获同等赏赐,隐匿不报的人按临阵降敌给以同等处罚。立军功者,可以获得上等爵位;私下斗殴内讧的,以其轻重程度处以大小刑罚。致力于本业,耕田织布生产粮食布匹多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不务正业因懒惰而贫穷的人,全家收为国家奴隶。王亲国戚没有获得军功的,不能享有宗族的地位。明确由低到高的各级官阶等级,分别配给应享有的田地房宅、奴仆侍女、衣饰器物。使有功劳的人获得荣誉,无功劳的人即使富有也不能显耀。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崐予五十金。乃下令。

  法令已详细制订但尚未公布,公孙鞅怕百姓难以确信,于是在国都的集市南门立下一根长三丈的木杆,下令说有人能把它拿到北门去就赏给十金。百姓们感到此事很古怪,没人动手去搬。公孙鞅又说:“能拿过去的赏五十金。”于是有一个人半信半疑地拿着木杆到了北门,立刻获得了五十金的重赏。这时,公孙鞅才下令颁布变法法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其后民莫敢议令。

  变法令颁布一年后,秦国百姓前往国都控诉新法使民不便的数以千计。这时太子也触犯了法律,公孙鞅说:“新法不能顺利施行,就在于上层人士带头违犯。”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不能施以刑罚,便将他的老师公子虔处刑,将另一个老师公孙贾脸上刺字,以示惩戒。第二天,秦国人听说此事,都小心翼翼地遵从法令。新法施行十年,秦国一片路不拾遗、山无盗贼的太平景象,百姓勇于为国作战,不敢再行私斗,乡野城镇都得到了治理。这时,那些当初说新法不便的人中,有些又来说新法好,公孙鞅说:“这些人都是乱法的刁民!”把他们全部驱赶到边疆去住。此后老百姓不敢再议论法令的是非。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臣司马光曰:信誉,是君主至高无上的法宝。国家靠人民来保卫,人民靠信誉来保护;不讲信誉无法使人民服从,没有人民便无法维持国家。所以古代成就王道者不欺骗天下,建立霸业者不欺骗四方邻国,善于治国者不欺骗人民,善于治家者不欺骗亲人。只有蠢人才反其道而行之,欺骗邻国,欺骗百姓,甚至欺骗兄弟、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一败涂地。靠欺骗所占的一点儿便宜救不了致命之伤,所得到的远远少于失去的,这岂不令人痛心!当年齐桓公不违背曹沫以胁迫手段订立的盟约,晋文公不贪图攻打原地而遵守信用,魏文侯不背弃与山野之人打猎的约会,秦孝公不收回对移动木杆之人的重赏,这四位君主的治国之道尚称不上完美,而公孙鞅可以说是过于刻薄了,但他们处于你攻我夺的战国乱世,天下尔虞我诈、斗智斗勇之时,尚且不敢忘记树立信誉以收服人民之心,又何况今日治理一统天下的当政者呢!

  [2]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2]韩国韩懿侯去世,其子即位为韩昭侯。

十一年(癸亥、前358)

  十一年(癸亥,公元前358年)

  [1]秦败韩师于西山。

  [1]秦国在西山击败韩国军队。

十二年(甲子、前357)

  十二年(甲子,公元前357年)

  [1]魏、韩会于。

  [1]韩国、魏国在地举行会议。

十三年(乙丑、前356)

  十三年(乙丑,公元前356年)

  [1]赵、燕会于阿。

  [1]赵国、燕国在阿地举行会议。

  [2]赵、齐、宋会于平陆。

  [2]赵国、齐国、宋国在平陆举行会议。

十四年(丙寅、前355)*十四年(丙寅,公元前355年)

  [1]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惠王曰:“齐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惠王有惭色。

  [1]齐威王、魏惠王在效野约会狩猎。魏惠王问:“齐国也有什么宝贝吗?”齐威王说:“没有。”魏惠王说:“我的国家虽小,尚有十颗直径一寸以上、可以照亮十二乘车子的大珍珠。以齐国之大,难道能没有宝贝?”齐威王说:“我对宝贝的看法和你可不一样。我的大臣中有位檀子,派他镇守南城,楚国不敢来犯,泗水流域的十二个诸侯国都来朝贺。我的大臣中还有位盼子,使他守高唐,赵国人怕得不敢向东到黄河边来打渔。我的官吏中有位黔夫,令他守徐州,燕国人在北门、赵国人在西门望空礼拜求福,相随来投奔的多达七千余家。我的大臣中有位种首,让他防备盗贼,便出现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这四位大臣,光照千里,岂止是十二乘车子呢!”魏惠王听了面色十分惭愧。

  [2]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2]秦孝公、魏惠王在杜平举行会议。

  [3]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3]鲁国鲁共公去世,其子姬毛即位为鲁康公。

十五年(丁卯、前354)

  十五年(丁卯,公元前354年)

  [1]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1]秦国在元里击败魏国军队,斩首七千余人,夺取少梁。

  [2]魏惠王伐赵,围邯郸。楚王使景舍救赵。

  [2]魏惠王率军攻打赵国,围困邯郸城。楚王派景舍为将出兵救赵。

十六年(戊辰、前353)

  十六年(戊辰,公元前353年)

  [1]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1]齐威王派田忌率军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齐使者窃载与之齐。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起初,孙膑与庞涓一起学兵法,庞涓在魏国做将军,自己估量才能不如孙膑,便召孙膑前来魏国,又设计依法砍断孙膑的双脚,在脸上刺字,想使他终身成为废人。齐国使者来到魏国,孙膑以受刑罪人身份与他暗中相见,说动了齐国使者,偷偷地把孙膑藏在车中回到齐国。齐国大臣田忌把他奉为座上客,又推荐给齐威王。威王向他请教了兵法,于是延请他为老师。这时齐威王计划出兵援救赵国,任命孙膑为大将,孙膑以自己是个残疾之人坚决辞谢,齐威王便以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让他坐在帘车里,出谋划策。

  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十月,邯郸降魏。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田忌准备率兵前往赵国,孙膑说:“排解两方的斗殴,不能用拳脚将他们打开,更不能上手扶持一方帮着打,只能因势利导,乘虚而入,紧张的形势受到阻禁,就自然化解了。现在两国攻战正酣,精兵锐卒倾巢而出,国中只剩老弱病残;您不如率军急袭魏国都城,占据交通要道,冲击他们空虚的后方,魏军一定会放弃攻赵回兵救援。这样我们一举两得,既解了赵国之围,又给魏国国内以打击。”田忌听从了孙膑的计策。十月,赵国的邯郸城投降了魏国。魏军又急忙还师援救国内,在桂陵与齐国军队发生激战,魏军大败。

  [2]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2]韩国攻打东周王朝,夺取陵观、廪丘。

  [3]楚昭奚恤为相。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何者?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王曰:“善,寡人愿两闻之。”

  [3]楚国任用昭奚恤为国相。江乙对楚王说:“有个宠爱自己狗的人,狗向井里撒尿,邻居看见了,想到他家里去告诉他,却被狗堵住门咬。现在昭奚恤常常阻挠我来见您,就像恶狗堵门一样。况且一有专说别人好话的人,您就说:‘这是君子啊!’便亲近他;而对爱指出别人缺点的人,您总是说:‘这是个小人。’便疏远他。然而人世间有儿子杀父亲、臣下杀君主的恶人,您却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呢?原因在于您只爱听对别人的称颂,不爱听对别人的指责呀!”楚王听后说:“你说得对,今后我要听取两方面的言论。

十七年(己巳、前352)

  十七年(己巳,公元前352年)

  [1]秦大良造伐魏。

  [1]秦国大良造率军攻打魏国。

  [2]诸侯围魏襄陵。

  [2]各诸侯国出兵围攻魏国襄陵城。

十八年(庚午、前351)

  十八年(庚午,公元前351年)

[1]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1]秦国公孙鞅率军围攻魏国固阳,固阳归降。

  [2]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2]魏国把夺来的邯郸城归还赵国,与赵国在漳水之畔缔结和约。

  [3]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3]韩昭侯任用申不害为国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不害,原是郑国的卑贱小臣,后来学习黄帝、老子著作和法家刑名学问,向韩昭侯游说。韩昭侯便用他为国相,对内整顿政治,对外积极开展交往,这样进行了十五年,直到申不害去世,韩国一直国盛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申不害曾经请求让他的堂兄做个官,韩昭侯不同意,申不害很不高兴。韩昭侯对他说:“我之所以向你请教,就是想治理好国家。现在我是批准你的私请来破坏你创设的法度呢,还是推行你的法度而拒绝你的私请呢?你曾经开导我要按功劳高低来封赏等级,现在你却有私人的请求,我该听哪种意见呢?”申不害便离开了自己正式居室,另居别处,向韩昭侯请罪说:“您真是我企望效力的贤明君主!”

  昭侯有弊裤,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今裤岂特颦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韩昭侯有条破裤子,让侍从收藏起来,侍从说:“您真是太吝啬了,不赏给我们还让收起来。”韩昭侯说:“我知道贤明君主珍惜一举一动,一皱眉头,一个笑脸,都是有感而发。现在这裤子比皱眉笑脸更重要,必须等到有人立功才给。”

十九年(辛未、前350)

  十九年(辛未,公元前350年)

  [1]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1]秦国公孙鞅在咸阳修建宫殿,将国都迁到那里。又下令禁止百姓家庭不分长幼尊卑地父子、兄弟混居一堂。把四散的小村落合并到一起,成为一个县,设置县令、县丞等官员,共设了三十一个县。还废除旧的井田制度,打破原来的土地疆界。并统一斗、桶、权、衡、丈、尺等计量单位。

  [2]秦、魏遇于彤。

  [2]秦军和魏军在彤地发生遭遇战。

  [3]赵成侯薨,公子绁与太子争立;绁败,奔韩。

  [3]赵国赵成侯去世,公子赵绁与太子争夺君位,赵绁失败,逃奔韩国。

二十一年(癸酉、前348)

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348年)

[1]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1]秦国公孙鞅改革赋税制度,付诸实行。

二十二年(甲戌、前347)

  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347年)

  [1]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1]赵国公子范袭击邯郸,未能取胜却被杀死。

二十三年(乙亥、前346)

  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346年)

  [1]齐杀其大夫牟。

  [1]齐国杀死大夫田牟。

  [2]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2]鲁国鲁康公去世,其子姬偃即位为鲁景公。

  [3]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3]卫国把自己的爵位降低为侯,臣服于韩、赵、魏三国。

二十五年(丁丑、前344)

  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344年)

[1]诸侯会于京师。

  [1]诸侯在京师举行会议。

二十六年(戊寅、前343)

  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343年)

  [1]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1]周显王封秦国国君为诸侯之长,各国都来致贺。秦孝公命令公子少官率军队与诸侯在逢泽举行会议,以朝见周显王。

二十八年(庚辰、前341)

  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341年)

  [1]魏庞涓伐韩。韩请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成侯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诉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阴许韩使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1]魏国庞涓率军攻打韩国。韩国派人向齐国求救。齐威王召集大臣商议说:“是早救好呢,还是晚救好呢?”成侯邹忌建议:“不如不救。”田忌不同意,说:“我们坐视不管,韩国就会灭亡,被魏国吞并。还是早些出兵救援为好。”孙膑却说:“现在韩国、魏国的军队士气正盛,我们就去救援,是我们代替韩国承受魏国的打击,反而听命于韩国了。这次魏国有吞并韩国的野心,待到韩国感到亡国迫在眉睫,一定会向东再来恳求齐国,那时我们再出兵,既可以加深与韩国的亲密关系,又可以乘魏国军队的疲弊,正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齐威王说:“对。”便暗中答应韩国使臣的求救,让他回去,却迟迟不出兵。韩国以为有齐国的支持,便奋力抵抗,但经过五次大战都大败而归,只好把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东方齐国身上。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崐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齐国这时才出兵,派田忌、田婴、田盼为将军,孙膑为军师,前去援救韩国,仍用老办法,直袭魏国都城。庞涓听说,急忙放弃韩国,回兵国中。魏国集中了全部兵力,派太子申为将军,抵御齐国军队。孙膑对田忌说:“魏、赵、韩那些地方的士兵向来骠悍勇猛,看不起齐国;齐国士兵的名声也确实不佳。善于指挥作战的将军必须因势利导,扬长避短。《孙武兵法》说:‘从一百里外去奔袭会损失上将军,从五十里外去奔袭只有一半军队能到达。’”于是便命令齐国军队进入魏国地界后,做饭修造十万个灶,第二天减为五万个灶,第三天再减为二万个灶。庞涓率兵追击齐军三天,见此情况,大笑着说:“我早就知道齐兵胆小,进入我国三天,士兵已逃散一多半了。”于是丢掉步兵,亲率轻兵精锐日夜兼程追击齐军。孙膑估计魏军的行程当晚将到达马陵。马陵这个地方道路狭窄而多险隘,可以伏下重兵,孙膑便派人刮去一棵大树的树皮,在白树干上书写六个大字:“庞涓死此树下!”再从齐国军队中挑选万名优秀射箭手夹道埋伏,约定天黑后一见有火把亮光就万箭齐发。果然,庞涓在夜里赶到那棵树下,看见白树干上隐约有字,便令人举火照看,还未读完,两边箭如飞蝗,一齐射下,魏军大乱,溃不成军。庞涓自知败势无法挽回,便拔剑自尽,临死前叹息说:“让孙膑这小子成名了!”齐军乘势大破魏军,俘虏了太子申。

  [2]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执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2]齐国成侯邹忌嫉恨田忌的赫赫战功,便派人拿着十金,去集市上算卦,问道:“我是田忌手下的人,田将军率军作战三战三胜,现在是举行登位大事的时候了吗?”待到算卦人出来,邹忌令人把他抓住,准备以此倾陷田忌。田忌无法洗刷清楚,一气之下率亲丁攻打国都临淄,想抓住邹忌,却不能取胜,只好出逃楚国。

二十九年(辛巳、前340)

  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340年)

  [1]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将而御之。

  [1]公孙鞅对秦孝公说:“秦国与魏国的关系,譬如人有心腹大患,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攻占魏国。为什么呢?魏国东面是险厄山岭,建都于安邑城,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享崤山以东的地利。它强盛时便向西侵入秦国,窘困时便向东收缩自保。现在秦国在您的贤明领导下,国势渐强;而魏国去年大败于齐国,各国都背弃了与它的盟约,我们可以乘此时攻伐魏国。魏国无法抵抗,只能向东迁徙。那时秦国据有黄河、崤山的险要,向东可以制服各诸侯国,就奠定了称王称霸的宏伟大业。”秦孝公听从了他的建议,派公孙鞅率兵攻打魏国。魏国也派公子为将军前来抵抗。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以为然,乃相与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因攻魏师,大破之。

  两军对垒,公孙鞅派人送信给公子,写道:“当年我与公子您交情很好,现在都成为两军大将,不忍心互相攻杀。我们可以见面互相起誓结盟,畅饮之后罢兵回国,以使秦国、魏国的百姓安心。”公子信以为真,便前来赴会。两方盟誓已毕,正饮酒时,公孙鞅事先埋伏下的甲士冲出来,俘虏了公子,又乘势攻击魏军,使其大败。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魏惠王闻知败讯,十分惊恐,派人向秦国献出河西一带的地方以求和。此后他离开安邑,迁都到大梁。这时才叹息说:“我真后悔当年不听公叔痤的话杀掉公孙鞅!”

  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曰商君。

  秦国封赏给公孙鞅商於地方的十五个县。于是他号称为商君。

  [2]齐、赵伐魏。

  [2]齐国、赵国攻打魏国。

  [3]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3]楚国楚宣王去世,其子商继位为楚威王。

三十一年(癸未、前338)

  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338年)

  [1]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复内之秦。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1]秦国秦孝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秦惠文王。因公子虔的门下人指控商君要谋反,便派官吏前去捕捉他。商君急忙逃往魏国,魏国人拒不接纳,把他送回到秦国。商君只好与他的门徒来到封地商於,起兵向北攻打郑。秦国军队向商君进攻,将他斩杀,车裂分尸,全家老小也被杀光。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论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大夫贤?”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诺。”赵良曰:“五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五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

  起初,商君在秦国做国相时,制订法律极为严酷,他曾亲临渭河处决犯人,血流得河水都变红了。他任国相十年,招致很多人的怨恨。一次,赵良来见商君,商君问他:“你看我治理秦国,与当年的五大夫百里奚谁更高明?”赵良说:“一千个人唯唯诺诺,不如有一个人敢于直言不讳。请允许我全部说出心里的意见,而您不加以怪罪,可以吗?”商君说:“好吧!”赵良坦然而言:“五大夫,原是楚国的一个乡野之人,秦穆公把他从卑贱的养牛郎,提拔到万民之上、无人可及的崇高职位。他在秦国做国相六七年,向东讨伐了郑国,三次为晋国扶立国君,一次拯救楚国于危难之中。他做国相,劳累了也不乘车,炎热的夏天也不打起伞盖。他在国中视察,从没有众多车马随从前拥后呼,也不舞刀弄剑咄咄逼人。五大夫死的时候,秦国的男女老少都痛哭流涕,连儿童也不再唱歌谣,舂米的人也不再唱舂杵的谣曲,以遵守丧礼。现在再来看您。您起初以结交主上的宠幸心腹景监为进身之途,待到掌权执政,就凌辱践踏贵族大家,残害百姓。弄得公子虔被迫杜门不出已经有八年之久。您又杀死祝欢,给公孙贾以刺面的刑罚。《诗经》中说:‘得人心者兴旺,失人心者灭亡。’上述几件事,可算不上是得人心。您的出行,后面尾随大批车辆甲士,孔武有力的侍卫在身边护卫,持矛挥戟的武士在车旁疾驰。这些保卫措施缺了一样,您就绝不出行。《尚书》中说:‘倚仗仁德者昌盛,凭借暴力者灭亡。’上述的几件事,可算不上是以德服人。您的危险处境正像早晨的露水,没有多少时间了,却还贪恋商於地方的富庶收入,在秦国独断专行,积蓄下百姓的怨恨。一旦秦王有个三长两短,秦国用来逮捕您的罪名还会少吗?”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只过了五个月就大难临头了。

三十二年(甲申、前337)

  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337年)

[1]韩申不害卒。

  [1]韩国申不害去世。

三十三年(乙酉、前336)

  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336年)

  [1]宋太丘社亡。

  [1]宋国太丘县的祭祀神坛倒塌。

  [2]邹人孟轲见魏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曰:“善。”

  [2]邹地人士孟轲求见魏惠王,惠王问道:“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能给我的国家带来什么利益呢?”孟轲说:“君主您何必张口就要利益,有了仁义就足够了!如果君主光说为国谋利益,大夫光说为家谋利益,士民百姓所说的也是如何让自身得到利益,上上下下都追逐利益,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只有仁爱的人不会抛弃他的亲人,忠义的人不会把国君放到脑后。”魏惠王点头说:“对。”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者,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起初,孟轲拜孔为师,曾经请教治理百姓什么是当务之急。孔说:“叫他们先得到利益。”孟轲问道:“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孔说:“仁义原本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所以《易经》中说:‘利,就是义的完美体现。’又说:‘用利益安顿人民,以弘扬道德。’这些是利益中最重要的。”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为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臣司马光曰:孔、孟子的话,都是一个道理。只有仁义的人才知道仁义是最大的利,不仁义的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孟子对魏惠王直接宣扬仁义,闭口不谈利,是因为谈话的对象不同的缘故。

三十四年(丙戌、前335)

  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335年)

  [1]秦伐韩,拔宜阳。

  [1]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宜阳。

三十五年(丁亥、前334)

  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334年)

  [1]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1]齐王、魏王在徐州会面,互相尊称为王。

  [2]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时。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故曰不时。”

  [2]韩昭侯修建一座高大的门楼,屈宜臼对他说:“您肯定走不出这座门的。为什么呢?因为时运不宜。我所说的时候,并不是指时间。人生在世有顺利、不顺利的时候。过去您曾经有好时运,却没有修建高门楼。而去年秦国夺去了我们的宜阳,今年国内又大旱,您不在这时抚恤百姓的危难,反而奢侈挥霍,这正是古话所说的越穷越摆架子。所以我说时运不宜。”

  [3]越王无强伐齐。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3]越国国王姒无强攻打齐国。齐王派人向他游说:伐齐国不如去攻楚国好处大。越王于是去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归。楚国趁势占领了原先吴国的旧地,向东一直到浙江。越国从此分崩瓦解,各家贵族争相为王,或自立为国君,分散在沿海一带,各自向楚国臣服。*

三十六年(戊子、前333)

  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333年)

  [1]楚王伐齐,围徐州。

  [1]楚王攻打齐国,围困徐州。

  [2]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2]韩国的高大门楼修成。韩昭侯却死了,其子即位为韩宣惠王。

  [3]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3]当初,洛阳人苏秦向秦王进献兼并天下的计划,秦王却不采纳,苏秦于是离去,又游说燕文公道:“燕国之所以不遭受侵犯和掠夺,是因为南面有赵国做挡箭牌。秦国要想攻打燕国,必须远涉千里之外,而赵国要攻打燕国,只需行军百里以内。现在您不担忧眼前的灾患,反倒顾虑千里之外,办事情没有比这更错的了。我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结为亲密友邦,两国一体,则燕国可以无忧无虑了。”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燕文公听从苏秦的劝告,资助他车马,让他去游说赵肃侯。苏秦对赵肃侯说道:“当今之时,崤山以东的国家以赵国最强,秦国的心腹之患也是赵国,然而秦国始终不敢起兵攻赵,就是怕韩国、魏国在背后算计。秦国要是攻打韩、魏两国,没有名山大川阻挡,只要吞并一些土地,很快就兵临国都。韩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必定会俯首称臣;秦国没有韩国、魏国的牵制,就立即把战祸蔓延到赵国头上。让我根据天下的地图来分析一下,各国的土地面积是秦国的五倍,估计各国的兵力是秦国的十倍,如果六国结成一气,向西进攻秦国,一定可以攻破。现在主张结好秦国的人都想割各国的土地去献给秦国,秦国成就霸业他们可以获得个人荣华富贵,而各国遭受秦国的践踏,他们却毫无分忧之感。所以这些人日日夜夜总是用秦国的威势来恐吓各国,以使各国割地。我劝大王好好地想一想!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韩、魏、齐、楚、燕、赵各国为友邦,抵抗秦国,让各国派出大将、国相在洹水举行会议,互换人质,结成同盟,共同宣誓:‘如果秦国攻打某一国,其他五国都要派出精兵,或者进行牵制,或者进行救援。哪一国不遵守盟约,其他五国就一起讨伐它!’各国结成盟邦来对抗秦国,秦国就再也不敢派兵出函谷关来侵害崤山以东各国了。”赵肃侯听罢大喜,将苏秦奉为上宾,赏赐丰厚,让他去约会各国。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这时秦国派犀首为大将攻打魏国,大败四万多魏军,活捉魏将龙贾,攻取雕阴,又要引兵东下。苏秦担心秦兵到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的计划,盘算没有别人可以到秦国去用计,于是用激将法挑动张仪,前往秦国。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恐,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吾在术中而不牾,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张仪,魏国人,当年与苏秦一起在鬼谷先生门下,学习联合、分裂各国的崐政治权术,苏秦自认为才能不及张仪。张仪游说各国没有被赏识,流落楚国,这时苏秦便召他前来,又加以羞辱。张仪被激怒,心想各国中只有秦国能让赵国吃苦头,便前往秦国。苏秦又暗中派门下小官送钱去资助张仪,使张仪见到了秦王。秦王很高兴,以客卿地位礼待张仪。苏秦派来的人告辞时对张仪说明:“苏秦先生担心秦国攻打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计划,认为除了您没有人能操纵秦国,所以故意激怒您,又暗中派我来供给您费用,这些都是苏秦先生的计谋啊!”张仪感慨地说:“罢了!我在别人的计谋中还不自知,我不如苏秦先生是很明显的事了。请代我拜谢苏秦先生,只要他活着,我张仪就不说二话!”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

  于是苏秦又劝说韩宣惠王:“韩国方圆九百多里,有几十万甲士,天下的强弓、劲弩、利剑都产于韩国。韩国士兵双脚踏弩射箭,能连续百发以上。用这样勇猛的士兵,披上坚固的盔甲,张起强劲的弓弩,手持锋利宝剑,一个顶百个也不在话下。大王若是屈服秦国,秦国必定索要宜阳、成皋两城,现在满足了它,明年还会要割别的地。再给它已无地可给,不给又白费了以前的讨好,要蒙受后祸。况且大王的地有限而秦国的贪欲无止,以有限的地来迎合无穷的贪求,这正是自找苦吃,没打一仗就丢了土地。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大王您这样贤明,拥有韩国的强兵,而落个尾从的名声,那时我也背地里要为您害羞了!”韩王听从了苏秦的劝说。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轰轰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又对魏王说:“大王的领地方圆千里,表面上虽不算大,然而村镇房屋的稠密,已到了无处可放牧的地步。百姓、车马之多,日夜络绎不绝于道路,熙熙攘攘,好似千军万马。我私下估计,大王的国家不亚于楚国。现在听说大王有二十万武士、二十万苍头军、二十万敢死队、十万仆从、六百辆战车、五千匹战马,却打算听从群臣的浅见,去屈服秦国。所以我们赵王派我向您建议,订立盟约,望大王明察决断。”魏王也同意了苏秦的建议。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者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蹋鞠。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柰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苏秦再游说齐王说:“齐国四面要塞,广袤二千余里,披甲士兵几十万,谷积如山。精良的三军,郊外二十县的五都之兵,进攻像离弦利箭,作战如雷霆万钧,解散似风雨扫过。有了他们,即使遇到战事,也不用到泰山、清河、渤海一带去征兵。临淄城里有七万户,以我的猜度,每户男子不下三人,不用到边远县乡去征发,仅临淄城里的人已够二十一万兵了。临淄城富庶殷实,居民都斗鸡、赛狗、下棋、踢球。临淄的道路上,车多得互相碰撞,人多得摩肩接踵,衣服连起来成了帷帐,众人挥汗如同下雨。那韩国、魏国之所以十分害崐怕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出兵对阵,作战用不了十天,就到了存亡的生死关头。韩国、魏国如果打败了秦国,自身也损伤过半,边境难守;如果败给秦国,那么紧接着国家就濒临危亡。所以韩国、魏国对与秦国作战十分慎重,常常表示屈服忍让。而秦国来攻齐国就不一样了,要背靠韩国、魏国的国土,经过卫国阳晋之路,再经过亢父的险隘,车辆、骑兵都难以并行。只要有一百人守住险要,一千人也不敢通过。秦国即使想驱兵深入,也要顾忌韩、魏两国在它背后的活动,所以它虽骄横,却又疑心重重,虚张声势而不敢冒进攻齐,以此而见,秦国难以危害齐国是明显的。而你们不仔细考虑秦国对齐国的无可奈何,却要向西俯首称臣,这是齐国群臣的失策。现在听我的建议,齐国可以免去屈服于秦国的卑名,而获得强国的实际利益,因此我希望大王您能留意划算一下!”齐王也应允了苏秦的建议。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

  最后,苏秦又到西南劝说楚威王道:“楚国,是天下的强国,有方圆六千余里,百万甲士,千辆战车,万匹战马,存粮可支持十年,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秦国的心腹之患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则秦国弱,秦国强则楚国弱,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各国孤立秦国。我可以让崤山以东各国四季向您进贡,以求得大王的抗秦明令;再把江山社稷、祖先宗庙都托付给您,练兵整军,听从您的指挥。由此而见,联合结盟则各国割地来归附楚国,横向亲秦则楚国要割地去归附秦国,这两种办法有天壤之别,大王您选择哪一种呢?”楚王也听从苏秦的劝说。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于是苏秦成为主持六国联盟的纵约长,兼任六国的国相。他北归赵国复命时,车马随从之多,可与王君相比。

  [4]齐威王薨,子宣王辟强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4]齐国齐威王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为齐宣王;他知道成侯邹忌陷害田忌,于是召回田忌复位。

  [5]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5]燕国燕文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易王。

  [6]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6]卫国卫成侯去世,其子即位为卫平侯。

三十七年(己丑、前332)

  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332年)

  [1]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1]秦惠王派犀首逼迫齐国、魏国,共同出兵攻伐赵国,借此破坏各国盟约。赵肃侯斥责苏秦,苏秦十分恐惧,请求让他出使燕国,一定报复齐国。而苏秦一离开赵国,联合盟约便土崩瓦解。赵国引决黄河水淹灌齐国、魏国军队,齐国、魏国军队于是撤走。

  [2]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2]魏国献出阴晋向秦国求和,阴晋实际上就是华阴。

  [3]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3]齐王攻打燕国,夺取十座城,不久又归还燕国。

三十九年(辛卯、前330)

  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330年)

  [1]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1]秦国进攻魏国,围困焦城和曲沃。魏国向秦国献出少梁、河西之地。

四十年(壬辰、前329)

  四十年(壬辰,公元前329年)

  [1]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1]秦国进攻魏国,渡过黄河,夺取汾阴、皮氏,攻克焦城。

  [2]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2]楚国楚威王去世,其子槐即位为楚怀王。

  [3]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3]宋国国君宋剔成的弟弟宋偃袭击宋剔成,宋剔成逃往齐国,宋偃自立为国君。

四十一年(癸巳、前328)

  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328年)

  [1]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1]秦国公子华、张仪率军队围攻魏国蒲阳,予以攻占。张仪又建议秦王,把蒲阳还给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去当人质。张仪于是劝说魏王道:“秦国待魏国十分宽厚,魏国可不能对秦国不讲礼义。”魏国于是拿出上郡的十五个县来报答秦国。张仪回国后被任命为秦国国相。

四十二年(甲午、前327)

  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327年)

  [1]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1]秦国夺取西戎的义渠国,改为一个县,把国君当作臣下。

  [2]秦归焦、曲沃于魏。

  [2]秦国归还焦城、曲沃给魏国。

四十三年(乙未,前326)

  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326年)

  [1]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1]赵国赵肃侯去世,其子即位为赵武灵王;设置“博闻师”的官职三人,又设左、右司过的官职三人。即位后先问候先王的贵臣肥义,增加了他的俸禄。

四十四年(丙申、前325)

  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325年)

  [1]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1]夏季,四月,戊午(初四),秦国君首次称王。

  [2]卫平侯薨,子嗣君立。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闻之,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2]卫国卫平侯去世,其子嗣君即位。卫国有个苦役犯逃到魏国,为魏国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后,要求用五十金把他买回来,经过五次反复,魏国仍是不给,便打算用左氏城去换。左右侍臣劝谏说:“用一个城去买一个逃犯,值得吗?”嗣君答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治理政事不忽略小事,就不会有大乱子。如果法度不建立,当杀的不杀,即使有十个左氏城,也是无用的。法度严明,违法必究,失去十个左氏城,也终无大害。”魏王听说这件事,感叹说:“国君的愿望,不满足他恐怕会不吉利。”于是用车把逃犯送回卫国,未取报偿。

四十五年(丁酉、前324)

  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324年)

  [1]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1]秦国张仪率军攻打魏国,夺取陕。

  [2]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易王许之。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2]苏秦与已故燕文公的夫人私通,被燕易王发现。苏秦十分恐惧,于是对燕易王说:“我留在燕国不能使燕国变得重要,而我要是在齐国,可以设法增强燕国的力量。”易王同意了,苏秦便伪装得罪燕国逃奔齐国,齐宣王留他崐做客卿。苏秦鼓动齐王增高宫殿、扩大林园,显示齐王的地位,想借此来削弱齐国的财力,为燕国效劳。

四十六年(戊戌、前323)

  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323年)

  [1]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1]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国相在啮桑举行会议。

  [2]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2]韩国、燕国都自称为王,唯独赵国赵武灵王当时还不愿称王,他说:“没有这样的实力,怎么敢用这样的名分!”命令国中人称呼他为君。

四十七年(己亥、前322)

  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322年)

  [1]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1]秦国张仪从啮桑归来后被免去国相职务,改任魏国国相。他想让魏国臣服秦国,为各国带头,但魏王没有听从。秦王便派兵进攻魏国,夺取曲沃、平周,又暗中送给张仪丰厚财物。

四十八年(庚子、前321)

  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321年)

  [1]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1]周显王去世,其子姬定即位为周慎靓王。

  [2]燕易王薨,子哙立。

  [2]燕国燕易王去世,其子姬哙即位。

  [3]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王从之;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3]齐王把薛城封给田婴,号称靖郭君。靖郭君对齐王说:“各主管大臣的报告,您应该每天亲自听取并反复审核。”齐王照此做去,不久就厌烦了,全部委托给靖郭君代办。于是,齐国的大权全部落到田婴手中。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靖郭君想在薛建城,一个幕客对他劝阻说:“您没有看到海里的大鱼吗?海网罩不住它,鱼钩也牵不住它,然而它一离开海水,连小小蚂蚁也可以制它于死地。今天的齐国,就是您的汪洋大海。您能长期掌握住齐国,又要薛城做什么!如果失去齐国大权,即使把薛城城墙砌到天上,也保不住自己!”靖郭君于是放弃了扩建计划。

  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共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靖郭君有四十个儿子,其中一个地位卑贱的小老婆生的儿子叫田文。田文风流通达、富有智谋,他建议靖郭君广散钱财,蓄养心腹之士。靖郭君便让田文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都在靖郭君面前争相称赞田文,建议让他做继承人。靖郭君死后,田文果然接班做了薛公,号为孟尝君。他四处招揽收留各国的游士和有罪出逃的人才,为他们添置家产,给以丰厚待遇,还救济他们的亲戚。这样,孟尝君门下收养的食客常达几千人,都各自认为孟尝君亲近自己。因此孟尝君的美名传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臣司马光曰:贤德的君子收养士人,是为了百姓的利益。《易经》说:“崐圣人收养贤良人才,恩泽及于天下百姓。”士人中贤良的人,道德操守足以匡正风俗,才干足以整顿纲纪,见识足以高瞻远瞩、洞察一切,毅力足以团结仁人志士;用到大处可以有利于天下,用到小处可以有利于一国。所以贤德的君子用丰厚的俸禄来收养他们,用尊崇的地位来礼待他们。蓄养一个人就能使天下百姓都普被恩泽,这是养贤之道的真谛。然而孟尝君的养士,不分聪明愚笨,不论好人坏人,一概收留;他盗用国库的薪俸,结立自己的私党,沽名钓誉,对上欺瞒国君,对下盘剥百姓,真是一个奸雄,决不值得颂扬!《尚书》说:“商纣王是收留天下罪人的窝主、藏污纳垢的匪巢。”孟尝君也正是这种情况。

  [4]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4]孟尝君代表齐国前往楚国访问,楚王送他一张象牙床。孟尝君令登徒直先护送象牙床回国。登徒直却不愿意去,他对孟尝君门下人公孙戌说:“象牙床价值千金,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就是卖了妻子儿女也赔不起啊!你要是能让我躲过这趟差使,我有一把祖传的宝剑,愿意送给你。”公孙戌答应了。他见到孟尝君说:“各个小国家之所以都延请您担任国相,是因为您能扶助弱小贫穷,使灭亡的国家复存,使后嗣断绝者延续,大家十分钦佩您的仁义,仰慕您的廉洁。现在您刚到楚国就接受了象牙床的厚礼,那些还没去的国家又拿什么来接待您呢!”孟尝君听罢回答说:“你说得有理。”于是决定谢绝楚国的象牙床厚礼。公孙戌告辞快步离开,还没出小宫门,孟尝君就把他叫了回来,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趾高气昂、神采飞扬呢?”公孙戌只得把赚了宝剑的事如实报告。孟尝君于是令人在门上贴出布告,写道:“无论何人,只要能宏扬我田文的名声,劝止我田文的过失,即使他私下接受了别人的馈赠,也没关系,请赶快来提出意见。”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孟尝君有焉。

  臣司马光曰:孟尝君可以算是能虚心接受意见的人了。只要提的意见对,即使是别有用心,他也予以采纳,更何况那些毫无私心的尽忠之言呢!《诗经》写道:“采集蔓菁,采集土瓜,根好根坏不要管它。”孟尝君是做到了这种兼容并包的雅度。

  [5]韩宣惠王欲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对曰:“ 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5]韩宣惠王想让公仲、公叔来分别掌管国家政事,征求缪留的意见。缪留回答说:“不行。过去晋国重用六家大臣,而国家被瓜分了;齐简公让陈成子和阚止分别掌权,而自身被杀;魏国任用犀首和张仪,结果沦失了西河的大片领土。现在您打算两家并重,那么强的一方必然会在国内结党营私,弱的一方便要去寻求外国支援。群臣中有在国内结党营私、欺凌主上的,有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您的国家就危险了。”

资治通鉴第二十卷(回目录)

汉纪十二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五年(癸亥、前118)

  汉纪十二 汉武帝元狩五年(癸亥,公元前118年)B>

  [1]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盗孝景园地,葬其中,当下吏,自杀。

  [1]春季,三月甲午(十一日),丞相李蔡被指控盗用汉景帝陵园外空地埋葬家人,其罪该当交付司法官吏审判,李蔡自杀。

  [2]罢三铢钱,更铸五铢钱。于是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2]废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因此很多百姓私自铸钱,以楚地最为严重。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汉武帝因为淮阳郡地处楚地交通要冲,所以召来汲黯,任命为淮阳太守。汲黯伏地辞谢,不肯接受印信,经汉武帝数次下诏强行授予,才接受这一职务。汲黯流着眼泪对汉武帝说:“我自以为老死无用,将填沟渠,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还会收用我。我时常患病,不能胜任一郡的繁重事务,愿意充当中郎之职,出入宫廷,为陛下弥补过失和提醒遗漏之事,这是我的心愿。”汉武帝说道:“你看不起淮阳吗?我很快就会召你回来的。顾念到淮阳的官吏与老百姓不和,我只想借重你的威望,你能够躺在床上处理郡事就行。”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及汤败,上抵息罪。

  汲黯辞行以后,拜访大行李息,说道:“我被弃置到地方郡县,不能再参预朝廷议事了。御史大夫张汤,其智谋足以拒绝规劝,狡诈足以掩饰错误,专门说乖巧、奸佞的话,用辞诡辩,不肯为天下正事发言,一心迎合主上的意思。凡是主上所不喜欢的,他就乘机诋毁;凡是主上所喜欢的,他就乘机称赞。他还爱制造事端,玩弄法律条文,心怀奸诈以左右主上的心意,依靠不法官吏来建立自己的威望。你身居九卿高位,如不早加揭露,您恐怕会与张汤一同受到惩处。”李息因惧怕张汤权势,始终未敢开口。及至张汤倒台时,汉武帝将李息一同治罪。

  使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岁而卒。

  汉武帝给予汲黯诸侯国相的待遇,命其居守淮阳,十年后去世。

  [3]诏徙奸猾吏民于边。

  [3]汉武帝颁布诏书,命将奸猾不法的官吏和百姓放逐到边疆地区。

  [4]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4]夏季,四月乙卯(初二),汉武帝任命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5]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5]汉武帝在鼎湖宫得了重病,巫师、医生等想尽办法,仍然不愈。游水发根说,上郡有一巫师,生病时有鬼神附体。汉武帝将他召来安置在甘泉宫祭祀,及至发病时,派人问于神灵,神灵言道:“天子不必担心病,待稍有好转后,坚持来甘泉宫与我相会。”于是汉武帝病体稍愈,立即前往甘泉宫。彻底痊愈后,又在专门奉祀神灵的寿宫中摆设酒宴。人们并不能见到神灵,只能听到神灵的声音,与人声一样。神灵忽来忽去,来时肃然有风,居于帷帐之中。汉武帝命人将神灵说的话记录下来,命名为“画法”。神灵所说的话,是世俗之人所能知晓的,毫无特殊之处,只有汉武帝一个人听了心中高兴。此事非常崐机密,外人并不知晓。

  时上卒起,幸甘泉,过右内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义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衔之。

  当时汉武帝突然起身前往甘泉宫,经过右内史管界,见道路大多毁坏失修,生气地说:“义纵难道认为我再也不能走这条道路了吗!”因而怀恨在心。

六年(甲子、前117)>/B

  六年(甲子,公元前117年)

  [1]冬,十月,雨水,无冰。

  [1]冬季,十月,降雨,水未结冰。

  [2]上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义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以纵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2]汉武帝颁布了“缗钱令”后,又尊崇卜式,但老百姓却始终不肯拿出自己的财产帮助国家,于是由杨可主持,对隐瞒财产者进行的告发和惩处大规模地进行。义纵认为此举骚扰了百姓,命官吏逮捕杨可派出的人员。汉武帝以义纵抗拒圣旨、阻挠告密之事,将其处死。

  [3]郎中令李敢,怨大将军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3]郎中令李敢怨恨大将军卫青使其父李广抱恨而死,将卫青打伤,但卫青却将此事隐瞒起来。不久,李敢随汉武帝到雍地甘泉宫狩猎,被票骑将军霍去病用箭射死。霍去病当时正受宠信,声势显赫,汉武帝为其隐瞒真相,宣称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4]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策。

  [4]夏季,四月乙巳(二十八日),汉武帝在太庙册封皇子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从此开始用颁布“诰策”的形式册封诸王。

  [5]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者不可胜计,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犯者众,吏不能尽诛。

  [5]自从铸造白金币、五铢钱之后,官吏和百姓因私铸钱币而被处死的有数十万人,至于那些尚未发觉的更是多得无法计算,天下人几乎都在私铸钱币。由于犯此法的人太多了,官府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诛杀。

  [6]六月,诏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国,举兼并之徒及守、相、为吏有罪者。

  [6]六月,汉武帝下诏书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别到全国各郡和诸侯国视察,举劾各地并吞贫民耕地之人和违法犯罪的郡守、诸侯国丞相及其他地方官吏。

  [7]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

  [7]秋季,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去世。汉武帝非常悲痛,为他仿照祁连山形状修了一座坟墓。

  初,霍仲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子光。去病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仲孺。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遣吏迎仲孺而见之,大为买田宅奴婢而去;及还,因将光西至长安,任以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当初,霍仲孺谢职返回家乡,娶了妻子,生下儿子霍光。霍去病长大后,才得知霍仲孺是自己的父亲,当他作为票骑将军北击匈奴,经过河东时,特派官吏将霍仲孺接来相见,为他购买了大量田宅奴婢而后离去。及至班师回朝时,又顺便将霍光西行带到长安,保荐为郎官,后逐渐升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8]是岁,大农令颜异诛。

  [8]这一年,大农令颜异被处死。

  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及人有告异以他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当初,颜异因廉洁正直逐步升到九卿高位。汉武帝和张汤商议要制造“白鹿皮币”时,曾询问颜导的意见,颜异说:“现在藩王和列侯朝贺时的礼物,崐都是黑色璧玉,价值才数千钱,而用作衬垫的皮币反而价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汉武帝听了很不高兴。张汤又与颜异不和,这时有人告发颜异在一件别的事上触犯法令,汉武帝命张汤给颜异定罪。颜异的一位客人议论诏令初下时有不恰当的地方,颜异听到后没有应声,微微撇了一下嘴唇。张汤奏称:“颜异身为九卿,见到诏令有不当之处,不提醒皇上,却在心里加以诽谤,应处死刑。”从此以后,有了“腹诽”的案例,而公卿大臣们大多以阿谀谄媚的办法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元鼎元年(乙丑、前116)

  元鼎元年(乙丑,公元前116年)

  [1]夏,五月,赦天下。

  [1]夏季,五月,大赦天下。

  [2]济东王彭离骄悍,昏暮,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余人,坐废,徙上庸。

  [2]济东王刘彭离骄横凶悍,常在黄昏时率领家奴和亡命少年数十人抢劫杀人,夺取财物,并以此为嗜好,被他杀害的人,已发现的就有一百多个,因此他被废除王爵、封国,贬逐到上庸。

二年(丙寅、前115)

  二年(丙寅,公元前115年)

  [1]冬,十一月,张汤有罪自杀。

  [1]冬季,十一月,张汤因有罪而自杀。

  初,御史中丞李文,与汤有,汤所厚吏鲁谒居阴使人上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治,论杀之。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变事踪迹安起?”汤佯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汤亲为之摩足。赵王素怨汤,上书告:“汤大臣,乃与吏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独不谢。上使御史按丞相,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绝在汤前。汤数行丞相事,知三长史素贵,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长史皆怨恨,欲死之。乃与丞相谋,使吏捕案贾人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又佯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赵禹切责汤,汤乃为书谢,因曰:“陷臣者,三长史也。”遂自杀。汤既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乃尽按诛三长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当初,御史中丞李文与张汤不和。张汤所赏识的官吏鲁谒居暗中唆使人上书汉武帝,告发李文有奸恶之事。汉武帝交张汤处理,张汤将李文判罪处死。张汤明知是鲁谒居所为,但当汉武帝问到:“告发的事是从哪里引起的呢?”张汤假装吃惊道:“这大概是李文的故人对他不满而引起的。”后来鲁谒居生病,张汤亲自给他按摩脚。赵王刘彭祖一向怨恨张汤,听说此事后,上书汉武帝告发说:“张汤身为大臣,竟给一个小吏按摩脚,我怀疑他们有大阴谋。”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理。鲁谒居病死了,此事又牵连到鲁谒居的弟弟,被囚禁在导官看守所。张汤也因审问别的囚犯到了导官,见到鲁谒居的弟弟,打算暗中救助,表面上却装作不理会。鲁谒居的弟弟不知张汤心意,怨恨张汤,便让人上书朝廷,揭发张汤与鲁谒居同谋告发李文。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减宣处理,减宣与张汤结怨,及至抓住此事,便穷追到底,但一时还没有结案奏报。就在此时,汉文帝陵园中所埋钱币被人盗挖,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约定一同向汉武帝请罪,可到了汉武帝面前,张汤却独自不谢罪。汉武帝命张汤负责审理庄青翟在此事中的责任,张汤企图给庄青翟加上“丞相已知故纵”的罪名,庄青翟非常害怕。丞相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以前都曾作过九卿或二千石官,做官都比张汤早。张汤曾几次代行丞相职权,知道这三位长史一向尊贵,就故意欺凌折辱他们,将他们看作低级小吏一般,所以三位长史都对张汤心怀怨恨,想置张汤于死地。于是,他们与庄青翟商议,派官吏逮捕审讯商人田崐信等,然后散布说:“张汤向皇上奏请政事,田信每每事先知道,囤积居奇赚了大钱,再分给张汤。”消息传到汉武帝耳中,便问张汤:“我做的事,商人每每事先知道,多屯积货物,好像有人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张汤不谢罪,又作吃惊的样子说:“很可能有这回事。”减宣也将调查鲁谒居一事的结果奏闻。因此,汉武帝认为张汤心怀奸诈且当面欺瞒,派赵禹严厉谴责张汤,张汤只得上书向汉武帝谢罪,并指控:“陷害我的,是三名丞相长史。”然后自杀而死。张汤死后,所留家产价值不过五百金。张汤的兄弟子侄想要厚葬他,其母说:“张汤身为天子重臣,竟被污言秽语中伤而死,何必要厚葬呢!”便将张汤放在牛车上运到墓地,只有一口棺材,并无外椁。汉武帝听说后,就将三名丞相长史全部处死。十二月壬辰(二十五日),丞相庄青翟被逮捕下狱,自杀。

  [2]春,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2]春季,汉武帝修筑柏梁台,在台上造了一个承露盘,高二十丈,大小要七人合抱,用铜制成。上面装有神仙手掌,用来承接露水,再拌上玉的粉末喝下去,据说可以长生不老。从此,宫室的修建,一天比一天兴盛。

  [3]二月,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3]二月,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4]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4]三月辛亥(十五日),汉武帝任命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5]大雨雪。

  [5]天降大雪。

  [6]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6]夏季,大水成灾,关东地区饿死的人数以千计。

  [7]是岁,孔仅为大农令,而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

  [7]这一年,孔仅作了大农令,桑弘羊作了大农中丞,逐渐在郡、国设置均输官,负责调节各地物资,互通有无。

  [8]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惟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8]白金币价值逐渐下降,民间不愿使用,终于废弃。于是,汉武帝下令,各郡、国一律不许铸钱,专由朝廷上林三官负责铸钱,全国各地不是三官钱不得使用。民间私铸钱币的,因为成本太高,无利可图,所以日益减少。计算费用,收支不能相当,只有手艺高强的人或大奸之徒才私自铸钱。

  [9]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9]浑邪五归降汉朝以后,汉军将匈奴势力驱逐到大沙漠以北,自盐泽以东,不见匈奴踪迹,前往西域的道路可以通行。于是张骞建议说:“乌孙王昆莫本来是匈奴的藩属,后来兵力渐强,不肯再事奉匈奴,匈奴派兵征服,未能取胜,于是远去。如今匈奴单于刚刚受到我朝的沉重打击,而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又空旷无人,蛮夷之族的习俗依恋故地,又贪图我朝的财物,如果现在我们用丰厚的礼物拉拢乌孙,招他们东迁,到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居住,与我朝结为兄弟之国,他们势将听从我朝的调遣,听从了就等于断了匈奴的右臂一般。与乌孙结盟之后,其西面的大夏等国也都能招来成为我朝的藩属。”汉武帝认为有理,便任命张骞为中郎将,率领三百人,每人马二匹,以及数以万计的牛羊和价值数千万钱的黄金缯帛,又任命多人为手持天子符节的副使,沿途如有通往别国的道路,既派一副使前往。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骞留久之崐,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张骞到达乌孙之后,乌孙王昆莫接见了他,但态度十分傲慢,礼数不周。张骞转达汉武帝的谕旨说:“如果乌孙能够向东返回故土居住,那么我大汉将把公主许配给国王为夫人,两国结为兄弟之邦,共同抗拒匈奴,则匈奴不能不破败。”然而,乌孙自己因距汉朝太远,不知汉朝是大是小,且长期以来一直是匈奴的藩属,与匈奴相距又近,朝中大臣全都畏惧匈奴,不愿东迁。张骞在乌孙呆了很久,一直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便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附近各国分别派出副使进行联络。乌孙派翻译、向导送张骞回国,又派数十人、马数十匹随张骞到汉朝报聘答谢,乘机让他们了解汉朝的大小强弱。本年,张骞回到长安,汉武帝任命他为大行。一年多以后,张骞所派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大部分都与该国使臣一同回来,这样,西域各国就开始与汉朝联系往来了。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西域地区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南北为大山,中部有河流,东西长六千余里,南北宽千余里,东部与汉朝的玉门、阳关相连接,西部直到葱岭。中部河流有两个源头,一出于葱岭,一出于于阗,合流后注入盐泽。盐泽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从玉门、阳关前往西域有两条道路:从鄯善沿南山北麓前行,顺着河流向西到莎车,是南道;从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月氏、安息。从车师前王廷顺着北山沿河流西行到疏勒,是北道;从北道向西越过葱岭,就到了大宛、康居、奄蔡。以前,西域各国都受匈奴统治。匈奴西部的日逐王设置僮仆都尉统辖西域各国,常驻于焉耆、危须、尉黎一带,向西域各国征收赋税,掠取各国的财富。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既然乌孙王不肯东还,汉朝便在浑邪王旧辖地区设置酒泉郡,逐渐从内地迁徙百姓来充实这一地区。以后,又从酒泉分出部分地区设置武威郡,用以隔绝匈奴与羌人部落的联络通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从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汉武帝得到大宛出的汗血马,非常喜爱,命名为“天马”,去大宛搜求的使者在路上接连不断。汉朝出使外国的各个使团,大的一行数百人,小的一百多人,所带礼品等物与张骞出使时大致相当,以后随着对西域情况的日益熟悉,使团人员及携带之物也逐渐减少。大约在一年之中,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多时十余批,少时五六批;其中路远的要八九年,较近的也要数年才能回来。

三年(丁卯、前114)

  三年(丁卯,公元前114年)

  [1]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1]冬季,把函谷关迁到新安。

  [2]春,正月,戊子,阳陵园火。

  [2]春季,正月戊子(二十七日),汉景帝陵园失火。

  [3]夏,四月,雨雹。

  [3]夏季,四月,天降冰雹。

  [4]关东郡、国十余饥,人相食。

  [4]关东地区十几个郡和封国严重饥馑,出现人吃人的惨景。

  [5]常山宪王舜薨,子勃嗣,坐宪王病不侍疾及居丧无礼废,徙房陵。后月余,天子更封宪王子平为真定王,以常山为郡,于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邦矣。

  [5]常山宪王刘舜去世,其子刘勃承嗣王位。刘勃后被指控在刘舜病重时不侍奉父王,守孝时又违反礼仪规定,被废除王爵,放逐到房陵。一个多月以后,汉武帝改封刘舜的另一个儿子刘平为真定王,将常山改为郡,于是五岳全都归入朝廷直接管辖之内。

  [6]徙代王义为清河王。.

  [6]汉武帝将代王刘义改封为清河王

  [7]是岁,匈奴伊稚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7]该年,匈奴单于伊稚斜去世,其子乌维即单于位。

四年(戊辰、前113)

  四年(戊辰,公元前113年)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诏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其令有司议!”立后土祠于泽中圜丘。上遂自夏阳东幸汾阴。是时,天子始巡郡、国;河东守不意行至,不办,自杀。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上,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在五举行祭祀典礼。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如今敬奉天帝,朕亲自祭祀,却未祭祀地神,于礼不合,着令主管官员研究办理!”主管官员建议,在水泽中圆形丘台上建立后土祠,以祭祀土地神。汉武帝于是自夏阳向东巡幸至汾阴。这是汉武帝第一次出巡各郡、国。河东郡守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驾到,一切供应都准备不及,惶恐自杀。十一月甲子(初八),在汾阴丘陵上建立后土祠,汉武帝亲自祭拜,与祭祀天帝之礼相同。祭拜结束后,汉武帝巡幸至荥阳,启程还京,到了洛阳,封周朝王室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

  [2]春,二月,中山靖王胜薨。

  [2]春季,二月,中山王刘胜去世。

  [3]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共给,相属于道。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3]乐成侯丁义向汉武帝推荐方士栾大,说栾大与文成将军少翁同出一个师门。汉武帝正后悔不该杀死少翁,所以见到栾大后非常高兴。栾大原来侍奉胶东康王刘寄,善于说好听的话,富于智谋,敢说大话,从不犹疑。栾大对汉武帝说:“我常常往来于大海之中,见过安期生、羡门等神仙,只因认为我地位微贱,所以他们不信任我;又认为康王不过是一位诸侯,没有资格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我师父说:‘黄金可以炼成,黄河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老之药可以得到,神仙可以招致。’但我怕步少翁的后尘,如果那样,则所有的方士都将捂着嘴不敢说话,谁还敢谈长生不老之方呢!”汉武帝说道:“少翁不过吃 了马肝而死的。你要真能得到长生不老之方,我会吝惜什么呢!”栾大说:“我老师对别人无所求,都是别人求他。陛下如一定要将他请来,就应尊崇他的使者,让他的使者成为陛下的亲近的下属,以待客的礼节对待,这样才能让他将陛下的请求转达给神仙。”于是汉武帝让栾大试验小法术。栾大让旗帜相斗,旗帜果然相互撞击。此时,汉武帝正在忧虑黄河决口和黄金无法炼成,便封栾崐大为五利将军,后又封其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季,四月,乙巳(二十一日),汉武帝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给上等府第以及僮仆一千人,并把自己用不着的车马、帷帐、器物等赏给栾大以充家用,又将亲生女儿卫长公主嫁给栾大为妻,送黄金十万斤。汉武帝还亲自到栾大家中看望,派去询问栾大家中供应情况的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汉武帝姑妈窦太主、丞相、将军及以下的人,都到栾大家中设摆酒宴,赠送礼品。汉武帝又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命使者身穿用羽毛织成的衣服,于夜晚站在白茅上面;栾大也身穿羽衣,站在白茅上面接受玉印,表示他不是汉武帝的臣属。栾大自见到汉武帝后,数月之中,佩带六枚印信,其显贵使天下为之震动。于是,沿海一带燕、齐等地的人们无不振奋地握住手腕,自称有长生不老的秘方、能通神仙。

  [4]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4]六月,汾阴一位名叫锦的巫师,在魏后土祠旁边得到一个大鼎,河东太守将此事奏报朝廷。汉武帝派人核查,证实巫师得鼎并无欺诈,便以礼祭祀,将此鼎迎接到甘泉宫。皇上带着鼎同行,呈献给宗庙和皇天上帝,保存在甘泉宫中。文武百官都向汉武帝祝贺。

  [5]秋,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

  [5]秋季,汉武帝封常山宪王的儿子刘商为泗水王。

  [6]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宽平。

  [6]当初,条侯周亚夫作丞相时,赵禹为丞相史,相府中人都称道赵禹的廉洁公平,可是周亚夫不重用他,周亚夫说:“我非常了解赵禹的公平,但他执法严苛,不可以在丞相府掌权。”及至赵禹作了少府,执法比其他九卿都严苛峻急。到赵禹晚年,其他官员都以严刑峻法为务,赵禹却一改名声,号称宽厚平和。

  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凋敝。是岁,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

  中尉尹齐平素以敢于杀人闻名于世,及至他作了中尉,官吏和百姓越发凋敝。这一年,尹齐因被指控不能胜任其职而获罪。汉武帝又任命王温舒为中尉,越禹为廷尉。四年后,赵禹因年纪太老,被贬为燕国丞相。

  是时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宽,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襁属不绝,课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宽。

  这一时期,用法严酷成为整个官场的风尚,只有左内史宽,鼓励农业生产,放宽刑罚,处理诉讼纠纷,争取人心。他选择心地忠厚的人加以任用,与下级推心置腹,不求名声,受到官吏和百姓的衰心爱戴。征收赋税时,调节缓急,借给百姓钱物,因此租税常常收不上来。后来国家有重大军事行动,宽因税收不足,政绩最差,应该免职。当地老百姓听说宽会被罢免,都唯恐失去这样一位好官,于是富室大家用牛车,究家小户用担挑,络绎不绝地将租税送到官府,宽征税的成绩一跃成为最好,汉武帝也因此对宽越发另眼相看。

  [7]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氏女,生子兴。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婴齐薨,谥曰明王。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7]当初,南越王赵胡派其子赵婴齐入宫为汉武帝充当侍卫,婴齐在长安娶邯郸女子氏为妻,生一子,取名赵兴。赵胡死后,赵婴齐断承王位,隐藏其先祖南越武帝赵佗的印玺,上书朝廷,请求立氏女为王后,赵兴为世子。朝廷多次派遣使臣,提醒赵婴齐入京朝觐。赵婴齐愿自操生杀予夺大权,随心所欲,害怕一旦入朝,朝廷会用法令像约束内地诸侯一样约束他,所以坚决崐称病,没有到长安朝见。赵婴齐死后,谥号称明王。太子赵兴即王位,其母氏为王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

  氏在没有成为赵婴齐的姬妾之前,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有私情。这年,汉武帝派安国少季至南越国,告谕赵兴和他的母亲入京朝觐,同于内地诸侯;又派能言善辩的谏大夫终军等宣告朝廷的谕旨,勇士魏臣等帮助他们做决定;并命卫尉路博德率兵屯驻桂阳等待使臣。由于南越王年纪还小,王太后氏又是汉朝人,安国少季到南越国后,又与氏私通,国中之人颇有耳闻,所以多数人都不拥护氏。氏害怕发生变乱,也想倚靠朝廷的威势,多次劝赵兴和南越国群臣请求归属朝廷,于是便借这次朝廷使臣前来的机会,上书请求比照内地诸侯,每三年朝觐一次,解除边界关卡。于是汉武帝批准所请,赐南越国丞相吕嘉银质印信,内史、中尉、太傅等也都由朝廷赐给印信,其他官职允许南越王自行安排。废除南越国原有的脸上刺字和割鼻子的刑罚,使用汉朝法律,比照内地诸侯。所派使臣全部留在南越国,对该地区进行镇压和安抚。

  [8]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余人俱登天。’”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

  [8]汉武帝巡幸至雍,将要举行祭天仪式,有人建议说:“五帝为泰一神的助手,应建泰一庙,由皇上亲自祭祀。”汉武帝迟疑未决。齐国人公孙卿说道:“今年得到宝鼎,冬季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与黄帝时一样。”公孙卿有简牍,上面说:“黄帝得到宝鼎,该年十一月初一清晨为冬至,总共过了三百八十年,黄帝成仙升天。”公孙卿将简牍上的话通过汉武帝宠幸的人奏上,汉武帝非常高兴,召公孙卿前来询问,公孙卿回答说:“此书是申公给我的,申公说:‘汉朝兴盛还会与黄帝时一样,汉朝的圣人,是高祖皇帝的孙子至曾孙。宝鼎的出现,正好与神意相通,黄帝在祭祀神灵的“明庭”迎接万种神灵,“明庭”就是甘泉宫。黄帝在首山开采铜矿,在荆山下铸造宝鼎。宝鼎铸成之后,天上有一条龙将龙须垂下来接引黄帝,于是,黄帝骑上龙背,和群臣及后宫妃嫔七十余人一起登天成了神仙。’”于是汉武帝说:“唉!要真的能跟黄帝一样,我看待离开妻子儿女,就象抛弃拖鞋罢了!”于是任命公孙卿为郎官,派他到东方,在太室山等候天神降临。

五年(己巳、前112)

  五年(己巳,公元前112年)

  [1]冬,十月,上祠五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令,惶恐,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坛,所用祠具如雍一而有加焉。五帝坛环居其下四方地,为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又云:“昼有黄气上属天。”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请三岁天子一郊见,诏从之。

  [1]冬季,十月,汉武帝在雍祭祀五,然后越过陇坻,西行登上崆峒山。陇西郡守因汉武帝来得突然,无法供应皇上随从官员的饭食,感到惶恐,自杀而死。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率数万骑兵至新秦中行猎,以整饬边疆军队,然后回京。汉武帝见新秦中一带有的地区千里之中竟没有设置亭障,便将北地崐太守及以下有关官员处死。汉武帝再次驾临甘泉,并在此修建泰一祭坛,所用祭祀器具仿照雍地五中一所用而有所增添。又建五帝祭坛环绕于泰一祭坛下方四周,祭祀群神的随从和北斗星。十一月辛巳朔(初一),冬至,黎明,汉武帝就开始祭拜泰一天神。早晨面对东方,向太阳作揖致敬;晚上面对西南,向月亮作揖致敬。祭祀时,烈火满坛,坛旁放置烹制祭品的饮具。主管官员宣称:“祭坛上空有光。”又宣称:“白天有一股黄气升到空中。”太史令司马谈、祭祀官宽舒等建议,天子每三年祭天一次,汉武帝下诏表示同意。

  [2]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仕宦为长吏者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喜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仗,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2]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置办行装和重礼,准备入京朝觐。南越国丞相吕嘉年事已高,历任三代国王的丞相,其家族成员在南越国担任重要官职的有七十余人,男子都娶了国王的女儿,女子都嫁给国王的子弟或王族成员,与苍梧秦王也有姻亲关系。吕嘉在南越国的地位十分重要,比南越王更得人心。南越王上书汉朝请求归附,吕嘉曾多次谏阴,但南越王不听,吕嘉便生出离叛之心,几次推说有病,不肯与汉使相见。汉使对吕嘉都很注意,但因其势力强大,未能铲除。南越王和王太后也害怕吕嘉先行发难,想利用汉使的权力杀死吕嘉等人,于是设摆酒宴,款待汉使,大臣都来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为南越国大将,率兵在宫外警戒。敬酒时,王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国内附汉朝,于国家有利,而丞相你嫌这样做不便,为什么呢?”想以此来激怒汉使。汉使犹豫不决,相互观望,于是谁也没敢发动。吕嘉见气氛不对,马上起身退席。王太后大怒,想用矛刺死吕嘉,被南越王阻止。吕嘉便离开王宫,在其弟士兵簇拥下回到相府。他从此推说有病,不肯见南越王和汉使。暗中与大臣密谋造反。南越王一向无意杀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所以拖延数月,未曾发动。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开直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汉武帝听说吕嘉不肯听命,而南越王、王太后又势孤力弱,不能控制,所派使臣怯懦无决断;又认为既然南越王、王太后已肯于归附,只有吕嘉从中捣乱,用不着举兵,想派庄参率兵二千前往南越国。庄参奏道:“要是以友好的目的前往,几个人就够了;如果是以武力去胁迫,二千人是不够用的。”推辞说不能去,汉武帝将庄参免职。郏县壮士、曾任济北国承相的韩千秋自告奋勇说:“一个小小的南越国,又有其国王和王太后的响应,只丞相吕嘉一人捣乱,给我三百勇士,必能斩杀吕嘉回报。”于是汉武帝派韩千秋和南越王太后的弟弟乐率兵二千前往。汉军进入南越国境,吕嘉等便反叛,号令全国说:“国王年轻;王太后本是汉朝人,又与汉使淫乱,一心想归附汉朝,将先王的宝器全都献给汉天子来讨好;还想带去大批随从之人,到达长安后卖为奴隶,只顾自己眼前利益,却不顾赵氏的江山社稷,没有为子孙万代着想的意思。”吕嘉与其弟率兵攻杀了南越王赵兴、王太后氏及汉朝使臣,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及各郡县,立南越明王赵婴齐大儿子赵越的南越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为王。韩千秋率兵进入南越国后,攻破了几座小城。后南越人开辟直道,提供饭食,在距其都城番禺约四十里的地方将韩千秋所部汉军歼灭,然后派人把汉使的符节用函封好,放到边塞上,以动听的诳骗言辞谢罪,同时派兵加强边界要隘的镇守。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春李,三月,壬午(初四),汉武帝听说南越国造反,说道:“韩千秋虽然没能建功,但也是军队里最勇敢的先锋。”封其子韩延年为成安侯;乐的姐姐是南越王太后,首先表示愿意归附汉朝,封乐的儿子广德为龙亢侯。

  [3]夏,四月,赦天子。

  [3]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4]丁丑晦,日有食之。

  [4]丁丑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5]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柯江,咸会番禺。

  [5]秋季,汉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从桂阳沿湟水进发;楼船将军杨仆自豫章沿浈水进发;南越降将名叫严的归义侯被任命为戈船将军,率兵从零陵沿离水进发;名为甲的南越降将被任命为下濑将军,率兵进攻苍梧。各路军卒都由囚犯组成,并调集江、淮以南地区水军十万人。南越降将名叫遗的驰义侯也率领巴、蜀地区的囚犯,又征调夜郎国军队,沿柯江南下,与各路部队在番禺会师。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赵周坐知列侯酎金轻,下狱,自杀。

  齐国丞相卜式上书朝廷,请求汉武帝批准他父子和齐国熟习舰船的人前往南越效死。为此,汉武帝颁布诏书,表扬卜式,封卜式为关内侯,赏金六十斤、土地十顷,并宣告全国,然而全国却无人响应。当时列侯数以百计,没有一个人要求从军打南越。正好举行酎祭活动,天下列侯奉命进献黄金助祭。少府检查所献黄金,凡重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皇上命令一律以“不敬”罪加以参劾。结果,因此而被革去爵位的,有一百零六人。辛巳(初六),丞相赵周也被指控“明知列侯所献黄金重量不足,却纵容包庇”,被逮捕下狱,赵周自杀。

  [6]丙申,以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而宽等推文学,皆为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庆醇谨而已。

  [6]丙申(二十一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当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人谋取财利,王温舒等人推行严刑峻法,而宽等人则大力推崇儒家经典,他们都位列九卿,相继掌握朝政大权,国家大事不向丞相汇报,也不由丞相决定,丞相石庆只是敦厚、谨慎而已。

  [7]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乐成侯亦弃市。

  [7]五利将军栾大整装出发,东行入海寻找他的神仙老师。可后来没敢入海,而到太山去祭祀。汉武帝派人跟踪核查,确实未见神仙踪影,栾大回来后却妄称见到了他的老师。栾大的方术已经用尽,多不灵验,汉武帝便以“诈骗欺罔”之罪将栾大判处腰斩。推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也被当众斩首。

  [8]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罕。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8]西羌部族十万人反叛朝廷,与匈奴互通使者,进攻故安,包围罕。匈奴侵入五原,杀死五原太守。

六年(庚午、前111)

  六年(庚午,公元前111年)

  [1]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1]冬季,发兵十万人,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讨西羌,平定了西羌部族的叛乱。

  [2]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师还,上益封伏波;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2]楼船将军杨仆率兵进入南越国,首先攻陷寻,击破石门,挫败南越军的前锋,然后率部下数万人等待伏波将军路博德到来一同前进。杨仆为前导,到达南越国都番禺。南越王赵建德、丞相吕嘉等据城垣坚守。杨仆屯兵城东南面,路博德屯兵城西北面。黄昏时,杨仆军攻破南越军,放火烧城。路博德则设下营垒,派人招揽投降官兵,赏给印信、绶带,再命他们去招降同伴。杨仆军猛烈进攻,火烧敌军,南越军被驱赶到路博德营中。黎明时,城中南越人全部投降。赵建德、吕嘉已于半夜逃到海上,路博德派人追击。校尉司马苏弘生擒赵建德,原南越国郎官都稽活捉吕嘉。戈船将军、下濑将军的部队及驰义侯率领的夜郎军尚未赶到,南越国已被剿平。汉朝于是在南越旧地设位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九郡。大军返回后,汉武帝加封路博德食邑,封杨仆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南越降将原苍梧王赵光等四人也都被封为列侯。

  [3]公孙卿侯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宽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上信之。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3]公孙卿在河南等候神仙降临,声称在缑氏城上看到了神仙脚印。春季,汉武帝亲自来到缑氏城观看神仙脚印,问公孙卿说:“你不是想效法少翁、栾大吧?”公孙卿说:“神仙无求于人间君主,而人间君主有求于他,如果求神之道不宽裕,神仙就不会来。说到神仙之事,似乎很遥远荒诞,但积够了岁月,神仙就可请到。”汉武帝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各郡、国都扩建道路,修缮宫观和名山的神祠,希望有神仙驾临。

  [4]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4]为感谢神仙保佑征服南越,祭祀泰一神和后土神,并开始使用以音乐伴奏的舞蹈。

  [5]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侯,遂平南夷为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冉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郡,都为沈黎郡,冉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5]驰义侯征调南夷各部族的军队,想让他们去征讨南越国时,且兰族首领害怕率军远离后相邻部族会乘机掳掠本族的老弱,于是率领部众背叛汉朝,杀死汉朝使臣和犍为太守。汉潮便征调应去攻打南越的由巴、蜀罪犯组成的八校尉部队,派中郎将郭昌、卫广率领他们攻击南越,诛杀且兰及邛都、都等部族首领,平定了南夷叛乱,并设置柯郡。夜郎国原本依赖南越国,南越国灭亡后,夜郎国君便到长安朝见,汉武帝封夜郎国君为夜郎王。冉等部族都非常害怕,纷纷请求臣属于汉朝,由朝廷设官管理。于是,汉朝在邛都设越郡,在都设沈黎郡,在冉设汶山郡,在广汉西部的白马设武都郡。

  [6]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兵至揭阳,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自称武帝。

  [6]当初,东越王馀善上书朝廷,请求率兵八千随楼船将军杨仆征讨吕嘉。但军队抵达揭阳后,又以海上风狂浪大为借口,停止前进,抱着向两头观望的态度,暗中派使者与南越国联络。及至汉军攻破南越国都番禺,东越军还未到达。杨仆上书朝廷,请求乘胜征讨东越,汉武帝因士卒疲劳,没有批准,令各路将领屯兵豫章、梅岭一带等待命令。馀善听说杨仆奏请诛讨东越,又见汉军屯兵边境,于是造反,派兵到汉军通道上进行抵抗,赐将军驺力等“吞汉将军”称号,率兵进入白沙、武林、梅岭地区,杀死汉军三名校尉。当时,汉潮派大农令张成、原山州侯刘齿率兵屯驻当地,他们不敢出击,反退到安全之处,所以都被以怯懦畏敌的罪名处死。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汉武帝想再派杨仆率兵征东越,因杨仆自恃先前的功劳而骄傲,下诏书责备他说:“你的功劳只是先攻破石门、寻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斩将夺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先前攻破番禺城,你捕捉归降的人当俘虏,把死人挖出来冒充是战场斩杀,是一错。使赵建德、吕嘉得到东越的外援,是二错。将士们连年暴露于蛮荒之地,你不念及他们的辛劳,却请求乘坐驿车巡行边塞,乘机回家,怀揣金、银印信,垂下三条绶带,向乡里夸耀,是三错。你眷恋妻妾,误了回营日期,却以道路不好走作借口,是四错。问你蜀郡的刀价,你假装不知道,以欺诈手段冒犯君主,是五错。你接受诏书而不去兰池宫,第二天也不加以解释。如果你的部下,问他话不回答,命令他也不服从,该当何罪?在外怀有这种心肠,天下还有谁会相信你呢?如今东越军队已深入我国边境,你是否能率领部队补救你的过失呢?”杨仆惶恐地表示:“我愿拚死效力以赎罪!”于是,汉武帝派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出发,渡海从东面进击;楼船将军杨仆从武林出发,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发,派已封侯的南越降将为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从若邪、白沙出发,进攻东越。

  [7]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7] 博望侯张骞因出使西域而获得尊贵的地位之后,他的部下争相上书朝廷,陈说外国的奇异之事和利害关系,要求出使。汉武帝因西域道路极为遥远,一般人不愿前往,所以听从所请,赐给符节,准许招募官吏百姓,不问出身,为他们治装配备人员后派出,以扩大出使的道路。这些人返回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偷盗礼品财物或违背朝廷旨意的现象。汉武帝因他们熟习出使之事,所以治以重罪,以激怒他们,让他们立功赎罪,再次请求出使。这些人反复出使外国,而对犯法之事看得很轻。使臣的随从官吏和士卒也每每盛赞外国事物,会说的被赐予正使符节,不大会说的就封为副使。因此,很多浮夸而无品行的人都争相效法。这些出使外国的人都是贫家子弟,他们将所带的国家财物据为私有,打算贱卖后私吞利益。西域各国也厌恶每个汉使所说之事轻重不一,估计汉朝军队路远难至,就拒绝为汉使提供食物,给他们制造困难。汉使在缺崐乏粮食供应的情况下,常常积怨,甚至和各国相互攻击。楼兰、车师两个小国,地处汉朝通往西域的通道上,攻击汉使。王恢等尤其厉害,匈奴军队也时常阻拦袭击汉使。使臣们争相报告朝廷,说西域各国都有城镇,兵力单弱,容易攻击。于是,汉武帝派浮沮将军公孙驾率骑兵一万五千人从九原出塞二千余里,至浮沮井而还,又派匈河将军赵破奴率骑兵一万余人从令居出塞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目的是为了驱逐匈奴,让汉使不受阻拦,但没有遇到一个匈奴人。于是分割武威、酒泉二郡土地,增设张掖、敦煌二郡,迁徙内地民众充实该地。

  [8]是岁,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上由是不悦卜式。

  [8]该年,齐相卜式升任御史大夫。卜式到任后,言道:“各郡、国对盐铁由官府专营多感不便,官府专营的盐铁产品质次价高,有时还强迫百姓购买,船只也要交纳算赋,所以经商的人少,物价昂贵。”汉武帝因此不再喜欢卜式。

  [9]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上以问左内史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祗,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9]当初,司马相如病重将死,临终时留下遗书,称颂汉武帝的功德,并谈及祥瑞之事,劝汉武帝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汉武帝深受感动,适逢获得宝鼎,他便与公卿大臣和儒生们商议封禅之事。天子封禅泰山,是极为少见的事,又久未兴行,没有人懂得它的礼仪。方士们认为:“封禅的意义就是不死。黄帝以前的君主,封禅都招来怪物,以与神灵相通,而秦始皇就未能在泰山顶上祭天。陛下如一定要登泰山。应缓缓前进,如无风雨,就可以登上泰山山顶举行祭天大典了。”于是,汉武帝命儒生们采用《尚书》、《周官》、《王制》等书的记载,草拟封禅的礼仪。但数年之后,还未拟出。汉武帝询问左内史宽的意见,宽说:“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显扬祖先的姓氏,考求上天的瑞应,是帝王的盛典,但献礼的仪式,经书中却无记载。我认为,封禅典礼的完成,意味着同天地神灵的联系,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制定适当的礼仪,而非臣下所能拟就。如今将要举行大典,已经拖了数年时间,使群臣人人各自尽了全力,却始终未能拟出。只有天子才能掌握中正平和的最高原则,综合条理各种头绪,发出金玉般的声音,以顺利促成这一天下最大的庆典,作为万世遵奉的法则。”于是汉武帝自定礼仪,多采用儒家学说加以修饰。又制作封禅用的祭器,拿给儒生们观看,有的儒生说:“与古代的不一样。”于是汉武帝将儒生一律罢斥不用。又按着古代的作法,首先振奋军威,用酒食飨众,然后举行封禅大典。

元封元年(辛未、前110)

  元封元年(辛未,公元前110年)

  [1]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然匈奴亦慑,终不敢出。上乃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知。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1]冬季,十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南越、东瓯都已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西蛮、北夷尚未平服和睦。朕将巡视边疆,亲自主持武道,设置十二路将军,由我统率。”于是汉武帝离京出巡,自云阳向北,经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再向北登单于台,直至朔方,来到北河,派使臣郭吉通知匈奴单于说:“南越国王的人头已经悬挂到大汉皇宫的北门阙上。如今单于若是能战,天子亲自率军在边境等候;若是不能战,就应归降大汉,为什么偏要远远地逃避到大沙漠以北,寒冷、困苦而又缺乏水草的地方呢?实在是没意思!”话音一落,单于大怒,立即将引见郭吉的官员斩首,同时扣留郭吉,将他迁徙到北海之畔。但此时匈奴也已丧失斗志,始终未敢出战。于是,汉武帝起驾回朝,在桥山祭黄帝陵,行至须如,将征调的兵卒遣散。汉武帝问道:“我听说黄帝长生不老,可如今有他的陵墓,这是为什么呢?”公孙卿回答说:“黄帝成仙升天以后,群臣相念于他,所以建陵将他的衣冠埋葬。”汉武帝叹道:“我将来升天后,群臣也会把我的衣冠葬在东陵吗?”回到甘泉宫,祭祀太一神。

  [2]上以卜式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宽代为御史大夫。

  [2]汉武帝因卜式不善文辞,将其降为太子太傅,命宽代替卜式作御史大夫。

  [3]汉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楼船将军卒钱塘辕终古斩徇北将军。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上封终古为御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上以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其民徙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3]汉军进入东越国境,东越王早已派兵占据了险要地带,并命徇北将军镇守武林。杨仆部下士兵钱塘人辕终古将徇北将军斩杀。原东越衍侯吴阳率当地武装七百人背叛东越王,在汉阳进攻东越军队。名叫敖的东越建成侯与繇王骆居股杀死东越王骆馀善,率众归降。汉武帝封辕终古为御侯,吴阳为卯石侯,骆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韩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汉武帝因闽越地区地势险恶,其人反覆无常,多次与汉朝为敌,终究是后世祸患,于是诏命各路将领将当地人全部迁到长江、淮河一带,于是闽越地区成为荒无人烟的地方。

  [4]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4]春季,正月,汉武帝出巡至缑氏城,祭祀于中岳太室,随从官员在山下似乎听到有声音连呼三次“万岁”。汉武帝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员扩建太室祭祠,禁止砍伐山上草木,又将山下三百户百姓作为供奉太室的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钜公’,已忽不见。”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汉武帝东巡大海,祭祀八位神仙。齐人上书陈述神怪之事和奇异方术的数以万计,于是汉武帝增派船只,命声称海中有仙山的数千人出海寻找蓬莱神仙。公孙卿常携带天子符节,先行前往名山等候神仙驾临,行至东莱,声称:“夜中见一巨人,身高数丈,凑上前去,却又看不见了,所留脚印甚为巨大,类似禽兽的蹄迹。”群臣中又有人说道:“看到一位老翁,手中牵着一条狗,说:‘我想见天子。’说完忽然踪迹全无。”汉武帝亲自察看了巨大脚印,但还未相信;及至听说老翁之事,才认定就是神仙,于是留宿海边。供给方士驿马车辆,随时访求神仙踪迹。寻仙之人,数以千计。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效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尚黄,而书用乐焉。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其封禅崐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夏季,四月,汉武帝起驾还朝,到达奉高,在梁父祭祀地主神。乙卯(十九日),汉武帝令担任侍中的儒家学者戴鹿皮帽,将笏板用丝带系在腰间,参加射牛仪式。在泰山东坡之下祭祀天神,如同祭祀泰一神的礼仪。祭坛宽一丈二尺,高九尺,坛下埋藏着汉武帝给神仙的玉牒书,内容隐秘。祭祀仪式结束后,汉武帝独自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一起登上泰山,再行祭天之礼,一切过程都禁不示人。第二天,君臣从北道下山。丙辰(二十日),汉武帝在泰山脚下东北部的肃然山祭祀地神,如同祭祀后土神之礼,汉武帝身穿黄色衣服,在音乐的伴奏下一一亲自叩拜。用江淮地区出产的三棱茅草作为供神祭品的衬垫,用五种颜色的泥土做祭坛。在祭祀天地的神祠中,夜间仿佛有光,白天有白云从坛中产生。汉武帝祭完地神之 后,回到奉高,坐在明堂中,众大臣轮番上前歌功颂德,上寿祝福。汉武帝下诏说:“朕以渺小的身躯,继承至尊高位,兢兢业业,唯恐德才不足,不懂得礼乐,所以供奉八神,祈求庇护。蒙天地神灵恩赐祥瑞,目有所见,耳有所闻,震惊于其事怪异,想阻止却又不敢,于是登泰山祭祀天神,至梁父,然后在肃然山升坛祭祀地神,反省自新,与士大夫一起吉祥地开始新的生活。十月,改年号为元封元年。此次巡行所到之博县、奉高、蛇丘、历城、梁父等地,一概免除百姓的田租及欠交的赋税,不收今年的算赋。并赐天下有爵百姓擢升一级。”又规定:天子每五年巡游一次,至泰山祭祀,各诸侯封国都要在泰山脚下修建官邸。

  天子即已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忧不得;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上乃止。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汉武帝在泰山祭祀了天地,并无风雨,而方士们更加强调蓬莱山的神仙大概能够请到,于是汉武帝再次东至海边,兴高彩烈地盼望能遇到神仙。汉武帝打算亲自乘船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群臣劝谏,但无人能够阻止。东方朔说道:“与神仙相遇,要出于自然,不必急躁强求。若是有道述,就不愁遇不到;如果无道术,纵然到了蓬莱山,见到神仙,也没有益处。我希望陛下只管回到宫中,安静地等待,神仙自会降临。”汉武帝这才打消了出海的念头。正巧奉车都尉霍子侯突然重病,一日之间死去。霍子侯是霍去病的儿子,汉武帝非常难过,于是起驾离去,沿海岸北上至碣石,自辽西巡视北部边疆到九原,五月回到甘泉。此次出巡,行程共一万八千里。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弘羊又请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当初,桑弘羊以治粟都尉的身分兼任大农令,主持全国的盐铁专营事务。桑弘羊创立平准法,令相距较远的地方官府以各自的特产作为贡赋,参考商人在不同时期向不同地区转贩不同商品的作法,相互转输。又在京师设立平准官,负责全国各地的转输事务,大农令所属各官,控制天下全部货物,价高时卖出,价低时买进,目的是让大商人无法牟取暴利,使各种货物的价格不能高涨。如今,汉武帝出巡各地,所到之处,赏赐丝织品共一百多万匹,金钱以万万计,都由大农令充分供应。桑弘羊又奏请以武帝批准,小吏可以用捐献粮食的办法升为官员,犯罪的人也可以用此法来赎罪。因此,崤山以东地区一年的漕粮比规定数目多出六百万石,一年之间,太仓、甘泉仓全部贮满,边塞地崐区的粮食储备也有盈余;各地货物相互流通,都有余裕,如丝织品就余出五百万匹。百姓赋税没有增加,而天下财物却变得富饶有余。于是,汉武帝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爵位和黄金二百斤。

  是时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这时,发生小规模的旱灾,汉武帝命官员求雨。卜式说道:“朝廷的衣食供应全靠赋税,如今桑弘羊却让官吏们坐在市场店铺之中,贩卖货物,追求利润。只有烹杀桑弘羊,天才会下雨。”

  [5]秋,有星孛于东井,后十余日,有星孛于三台。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

  [5]秋季,有异星出现在井宿。十几天后,三台星旁又出现异星。善观星象的王朔说道:“观测时只看到土星独自出现,形状似瓜,一顿饭工夫后消失。”有关官员都说:“陛下开创汉朝天子封禅记录,上天用‘德星’回报陛下。”

  [6]齐怀王闳薨,无子,国除。

  [6]齐王刘闳去世,因没有儿子,封国被撤销。

资治通鉴第二十一卷(回目录)

汉纪十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前109)

  汉纪十三汉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109年)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五;回长安后,祭祀泰一神,并叩拜“德星”。

  [2]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2]春季,正月,公孙卿报告说:“在东莱山看到神仙,他好像说要见天子。”于是汉武帝前往缑氏城,封公孙卿为中大夫,到东莱住了几天,却未见到神仙,只看到了巨人的足迹。汉武帝又派出数以千计的方士去寻访神,采摘灵芝。当时正逢旱灾,汉武帝外出巡游没有理由,便去祭祀万里沙神庙。夏季,四月,返回长安,中途祭祀泰山。

  [3]初,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3]先前,黄河在瓠子决口,后二十多年未将决口堵塞,梁、楚一带地方受害最深。本年,汉武帝派大臣汲仁、郭昌二人征调数万人堵塞瓠子决口。汉武帝从泰山回长安途中,亲自到黄河决口处视察,将白马、玉璧沉入河中,命随驾群臣和扈从官员自将军以下一律背负柴薪,终于将决口堵住。汉武帝命人在原决口处兴建宫室一座,名叫宣防宫;又开挖两条渠道,将黄河导入北行的两条河渠,恢复大禹治水时的旧状,梁、楚地区又安宁了,从此不受水灾之害。

  [4]上还长安。

  [4]汉武帝回到长安。

  [5]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5]汉武帝开始命令越族巫师祭祀上帝和众鬼,并使用鸡骨进行占卜。

  [6]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6]据公孙卿说,神仙喜欢住在楼中,于是汉武帝命人在长安兴建蜚廉观、桂观,在甘泉兴建益寿观、延寿观,派公孙卿携带皇帝符节,布置好全部设备,恭候神仙降临。又兴建通天茎台,在台下摆设祭祀器具,兴建甘泉宫前殿,并对其他各处宫室进行扩建。

  [7]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余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7]当初,燕国全盛之时,曾经占领真番、朝鲜为属地,设置官吏,修筑边防要塞。秦灭掉燕国之后,这一带成为辽东郡的外部边界。汉朝兴起后,因该地遥远,难于守御,所以只重修了辽东地区的原有边塞,以水作为边界,属燕国管辖。燕王卢绾谋反,逃入匈奴,燕国人卫满聚集亲信一千余人,头梳发髻,身穿蛮夷服装向东逃出边塞,渡过水,占据秦时旧有空地,自立为王,逐渐将真番、朝鲜的蛮夷部族和从燕国逃出的人归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建都王险。到汉惠帝、汉高后时期,因天下刚刚安定不久,崐辽东太守便与卫满约定:由卫满作为汉朝的外臣,保护汉朝边塞之外的蛮夷部族不对汉朝边塞进行侵扰;如果各蛮夷部族的首领要到汉朝晋见天子,卫满不得禁止。因此,卫满得以利用兵威和财物侵略和降服周围弱小部族,真番、临屯都来臣服归属,使其统治地域扩大到方圆数千里。王位传到卫满的孙子卫右渠时,卫氏朝鲜招降的汉朝逃亡之人越来越多,而卫右渠又从来未到长安朝见过汉朝天子;辰国国君想要上书汉朝,晋见汉天子,也因卫氏朝鲜的阻隔而不得通行。汉朝于本年派使臣涉何前去劝诱并卫右渠,但卫右渠却到底不肯接受诏令。涉何离开朝鲜,来到边界,在水河边,命驾车人将护送他的朝鲜副王长刺杀,然后立即渡过水,驰入汉朝边塞,回来报告汉武帝说:“杀死了朝鲜将领。”汉武帝认为他有杀朝鲜人的美名,未加责问,任命他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恨涉何,派兵攻击辽东,将涉何杀死。

  [8]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8]六月,甘泉宫斋房中长出九茎灵芝。为此,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9]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9]汉武帝因为旱灾而忧虑,公孙卿说:“黄帝时,封祀后便出现大旱,使封土干了三年。”汉武帝于是颁布诏书说:“天旱,意旨是要使封土干吧!”

  [10]秋,作明堂于汶上。

  [10]秋季,在汶水边兴建明堂。

  [11]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11]汉武帝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当兵,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从齐国渡渤海,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出发,征讨朝鲜。

  [12]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深、靡模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12]当初,汉武帝派王然于利用南越败亡的事例和诛平南夷的兵威劝告滇国国王入朝归附。滇王拥有数万部众,邻近的东北方又有与之同姓的劳深、靡莫两国相互支持,所以不肯听从汉朝。劳深、靡莫两国还多次侵袭汉朝使臣部下。于是汉武帝派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征调巴、蜀地区的军队灭掉劳深、靡莫两国,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请求汉朝派置官吏,并亲自入朝。汉朝在该地设置益州郡,并赐给滇王王印,命他继续管辖他的百姓。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

  此时,汉朝先后灭掉了南越和东越两国,剿平了西南夷各部族,新增设了十七个郡,并仍按当地原有风俗习惯进行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汉中等旧有各郡,则各根据距离的远近,为新设各郡的官吏和兵卒提供粮食、钱物、邮传车、马匹及配件用具。由于新设各郡时常发生小规模叛乱,杀死官吏,汉朝便征调南方各郡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过了一年达一万多人,所需费用全部依靠大农。大农靠调剂各地的物资和盐、铁专卖的所得,补充赋税的不足,所以还可以供应。然而军队所过之处,地方官府供应军需,只不使缺乏而已,不敢再提专有赋税的法令了。

  [13]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廷尉一岁至千余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余人。

  [13]这一年,汉武帝任命御史中丞南阳人杜周为廷尉。杜周外表宽厚,内心却苛刻至极,对事情的处理基本上效法张汤。当时,长安诏狱的犯人日益增多,二千石官被逮捕囚禁的,旧的未去,新的已来,不下一百余人;廷尉一年要处理的案件达到一千余件。一件大案,受牵连被逮捕或作证的人有几百,小案也有数十人;远的数千里,近的数百里,都要前来对质。廷尉和京中各官府崐因办理皇帝交下的案狱而逮捕的人达六七万人,再经过法官狱吏的牵连攀扯,增加到十万余人。

三年(癸酉、前108)

  三年(癸酉,公元前108年)

  [1]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

  [1]冬季,十二月,打雷;天降冰雹,像马头一般大小。

  [2]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2]汉武帝派将军赵破奴攻击西域车师国。赵破奴率轻骑兵七百余名先到西域,生擒楼兰王,然后大破车师国,并乘机以兵威困迫乌孙、大宛等国。春季,正月甲申(疑误),汉武帝封赵破奴为浞野侯。王恢因辅佐赵破奴攻袭楼兰国,被封为浩侯。于是从酒泉到玉门都有了汉朝设立的边防要塞。

  [3]初作角戏、鱼龙曼延之属。

  [3]角、鱼龙、曼延之类的杂技游戏开始兴起。

  [4]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余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余,持兵方渡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4]汉军进入朝鲜境内,朝鲜王卫右渠派兵占据险要之地进行抵抗。楼船将军杨仆率领齐国军队七千人先行抵达王险。卫右渠据城坚守,探知杨仆兵力单薄,便出城袭击杨仆。杨仆军兵败溃散,逃入山中十几天,后逐渐找回溃散的兵卒,重新聚集起来。左将军荀彘率部攻击朝鲜水西面的军队,未能攻破。汉武帝因为两位将军未能取胜,便派卫山前往朝鲜,用军事压力劝谕卫右渠归顺。卫右渠会见卫山,叩头道歉,说道:“我愿意归降,但害怕两位将军用诈术杀我;如今见到天子信节,所以请求再次归降。”卫右渠派太子前往汉朝谢罪,并献马五千匹,又为汉军提供军粮。朝鲜太子率众一万余人,手持武器,将要渡过水,卫山和荀彘疑心要生出变故,便对太子说:“既然已经归降,应命你手下人不要携带兵器。”太子也怕卫山和荀彘用计杀他,于是不肯渡水,带人返回。卫山回京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卫山诛杀。

  左将军破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荀彘攻破水岸上的朝鲜军队,于是向前推进,逼临王险城下,包围城西北。杨仆也率领部众前往会合,屯兵城南。卫右渠坚决守城,汉军一连数月未能攻下。荀彘率领的燕、代地区兵卒大多强劲剽悍;而杨仆所率齐国兵卒因曾经遭到败亡困辱,全都心怀恐惧,将领也感到惭愧不安,所以在围困王险城时,常常主张和平解决。荀彘督军猛攻,朝鲜大臣们就暗中派人与杨仆私下商议投降之事。使者往来磋商,还未肯作决定。荀彘几次和杨仆商约共同作战的日期,但杨仆想与朝鲜私定和约,所以不与荀彘会合。荀彘也派人寻找机会劝说朝鲜归降,而朝鲜不肯,而希望向杨仆投降,从而引起荀、杨两位将军的不和。荀彘认为,杨仆先前曾经兵败,犯下丧失所属部队之罪,而今与朝鲜私相友善,而朝鲜又不归降,所以怀疑他有背叛的阴谋,但未敢发动。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汉武帝因为荀彘、杨仆二人包围王险城后行动不一致,军队许久不决战,所以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往纠正,并授权公孙遂遇事可以相机行事。公孙遂到崐达后,荀彘说:“朝鲜早就应当攻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未攻下,是因为楼船将军好几次不按照约定的日期会合。”又将平时自己对杨仆的怀疑一一告诉公孙遂,说道:“现在这样还不先发制人,恐怕会成大祸。”公孙遂也同意荀彘的看法,便用天子符节召楼船将军杨仆来左将军营中议事,当即命左将军帐下武士将楼船将军逮捕,并兼并了其所属部队。公孙遂将此事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公孙遂处死。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相参、将军王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己。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清侯,阴为长苴侯,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

  左将军荀彘将两支部队合并后,随即加紧对朝鲜发动进攻。朝鲜国相路人、国相韩阴、尼相参、将军王等相互商议道:“当初打算向楼船将军投降,今楼船将军已被逮捕,只有左将军一人指挥汉军,攻击越来越猛烈,恐怕我方无法抵挡,而国王偏又不肯向左将军投降。”于是韩阴、王、路人都逃亡投向汉军大营,路人死于半途之中。夏季,尼相参派人杀死朝鲜王卫右渠,前来投降。汉军尚未开进王险城时,原卫右渠的大臣成己降而复叛,再次进攻汉朝官吏。荀彘命卫右渠的儿子卫长、降相路人的儿子路最劝告朝鲜民众归顺汉朝,并诛杀成己。汉朝因此而平定朝鲜,设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清侯,韩阴为苴侯,王为平州侯,卫长为几侯;路最的父亲路人为降汉而死,颇有功劳,封为涅阳侯。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左将军荀彘被召回长安,汉武帝以争功相嫉、计谋乖戾的罪名将其当众斩首。楼船将军杨仆也因当初兵至列口时,本应等待与左将军会合,却擅自先行,造成很大伤亡,其罪本应斩首,赎身后成为平民。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余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是箕子的封国。当初箕子居住在朝鲜,用礼义教导他的百姓,掌握种田、养蚕、纺织的方法,并为他们制定八条法令。凡杀人的,当即以本人性命相抵;伤人的,用谷物赔偿对方的损失;盗窃的,男子给被盗者做奴,女子做婢;想要自赎其罪的,一人要交赎金五十万钱,虽被免罪为平民,但按风俗仍被人看不起,想结婚都找不到对象。因此,当地百姓始终不偷不盗,不必为防偷盗而关门闭户;女子都守贞节,没有淫乱行为。在乡间,人们都用竹器和木器盛放食物;在城市中,人们颇仿效官吏的作法,往往用杯盘器皿盛放食物。郡的官员,最初是来自辽东,其中有些人和前来经商的商人看到这里的老百姓不闭门户,便在夜间进行偷盗,使当地淳朴的风俗渐遭破坏,以致如今犯禁者日益增多,法令也增加到六十余条。由此可见,仁人圣贤的教化是多么的可贵啊!然而,东夷民族天性柔顺,与南、西、北三方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哀痛他的道理不能得到推行时,打算乘筏出海,要到九夷地区去居住,这种想法是有根据的。

  [5]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5]秋季,七月,胶西王刘端去世。

  [6]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6]武都郡氐族叛乱,汉朝将他们分批迁往酒泉。

四年,(甲戍,前107)

  四年(甲戍,公元前107年)>/B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至雍,祭祀于五。回中的道路已然打通,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经独鹿山、鸣泽湖,到代地返回、途中巡察了河东郡。春季,三月,汉武帝祭祀后土神,下令赦免汾阴、夏阳、中都地区死刑以下囚犯。

  [2]夏、大旱。

  [2]夏季,大旱。

  [3]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3]匈奴自卫青、霍去病率军穿越大沙漠以来,很少再对汉朝进行侵扰,迁往北方很远的地方,休养士卒马匹,进行射猎训练,并多次派使臣到汉朝来,用甜言蜜语请求和亲。汉朝派北地人王乌等前去窥探匈奴的虚实,王乌遵从匈奴的风俗,放下使者的旄节,自己进入匈奴单于的毡帐之中。单于很喜欢他,假意用好听的话许诺,要为王乌派匈奴太子到汉朝做人质。汉朝又派杨信为使者前往匈奴。杨信不肯遵从匈奴的风俗,单于说:“据从前的盟约,汉朝曾将其藩王的女儿嫁到匈奴来,供给一定数量的缯絮、食物,用这种方式和亲;匈奴也不再侵扰汉朝的边境。如今却要违反以往的盟约,让我的太子去做人质,那还能剩下什么呢?”杨信回来后,汉朝再次派王乌前往匈奴,单于又用好话献媚,希望多得到汉朝的财物,骗王乌说:“我想亲自到汉朝去面见天子,相互结为兄弟。”王乌回来后报告汉武帝,汉武帝下令在长安为单于修建宫邸。匈奴又表示:“除非汉朝派地位尊贵的人作为使者前来,否则我们不说实话。”匈奴派地位尊贵的人到汉朝来,来人生了病,汉朝给他药吃,想治好他的病,但他却不幸死去。于是,汉朝派路充国佩带二千石官员的印绶,出使匈奴,顺便将匈奴使臣灵柩送回,并致送丰厚的丧葬费,价值数千金,又对匈奴介绍路充国说:“这是汉朝地位尊贵的人。”单于认为是汉朝将其尊贵的使臣杀了,所以将路充国扣留匈奴,不放他回国。以前所说的话,都是单于故意用空言欺骗王乌,他根本就无意到汉朝去,也无意派太子去。因此匈奴屡次派出奇兵,侵犯汉朝边界。于是,汉武帝任命郭昌为拔胡将军,与浞野侯赵破奴屯兵于朔方以东地区防备匈奴。

  五年(乙亥、前106)

  五年(乙亥,公元前106年)

  [1]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登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还,幸甘泉,郊泰。

  [1]冬季,汉武帝向南巡游,到达盛唐,遥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又登县天柱山,然后从寻阳乘船游长江,在江中亲自射蛟,并将其捕获。汉武帝的船队首尾衔接,连绵千里,接近枞阳时弃船登陆,向北行至琅邪郡,沿海前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春季,三月,汉武帝于归途中经过泰山,命人将祭天神坛增大。甲子(二十一日),汉武帝第一次在明堂中祭祀上帝,将汉高祖刘邦作为配祀,又命各诸侯王、列侯前来朝见,接受各郡、国记载户口赋税的薄册。夏季,四月,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凡此次巡游经过的各县一律免除今年的田租、赋税。回京后,巡幸甘泉宫,祭祀于泰。

  [2]长平列侯卫青薨。起冢,象庐山。

  [2]长平侯卫青去世。汉武帝为他修建了一座像匈奴国中的庐山一样形状的坟墓。

  [3]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兖、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3]汉武帝已经驱逐了北方的匈奴,消灭了南方的越族政权,开疆拓土,于是设置交趾、朔方二州,以及冀州、幽州、并州、兖州、徐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共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全都设刺史。

  [4]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4]汉武帝因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快要没有了,所以颁布诏书,求取贤才:“凡是非同寻常的功业,必须等待非同寻常的人才去完成。所以有的马虽然凶暴不驯,却能一口气奔驰千里;有的士人虽然遭到世俗的诟骂,却能建功立业。无论是容易翻车之马,还是放荡不羁之士,都只看如何驾御而已。命令各州、郡官长考察本地官吏和一般百姓中,是否有才干优秀或不同凡俗,能够胜任将相之职,或出使遥远国家的人,保荐给朝廷。”

  六年(丙子、前105)

  六年(丙子,公元前105年)

  [1]冬,上行幸回中。

  [1]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2]春,作首山宫。

  [2]春季,兴建首山宫。

  [3]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3]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地区,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阴地区死罪以下囚犯。

  [4]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余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4]汉朝打通西南夷之后,增设五郡,希望在这一带找出一条通往大夏国的道路,每年都要派出十几批使者,从这些新郡出发,但都被困在昆明,使者被杀,财物被抢。于是汉武帝赦免京师的死罪之徒,命他们从军,派拔胡将军郭昌率领前往昆明地区进行征讨,共斩杀数十万人。可是以后再派出使者,到底还是不能通过此地。

  [5]秋,大旱,蝗。

  [5]秋季,大旱,并发生蝗灾。

  [6]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6]乌孙使臣看到汉朝地域广大,回国后向其国王报告,乌孙于是更加重视与汉朝的关系。匈奴听说乌孙与汉朝建立联系,感到恼怒,准备出兵攻打乌孙;而其旁边的大宛、月氏等国也都服从汉朝。乌孙国王害怕匈奴对其发动攻击,派使臣向汉朝表示愿意娶汉朝公主为妻,与汉结为兄弟。汉武帝与群臣商议,决定同意乌孙王的请求。于是,乌孙王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派人去迎接汉朝公主。汉武帝封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为公主,嫁给乌孙王,并赠以十分丰盛的陪嫁;乌孙王昆莫封汉公主为右夫人。匈奴也嫁给乌孙王一女,被封为左夫人。汉朝公主自建宫室居住,一年四季于乌孙王见面一两次,在一起饮酒吃饭。由于乌孙王年老,语言又不通,所以公主悲伤忧愁,思念家乡。汉武帝听说后很可怜她,每隔一年派使臣给她送去锦帐、绸缎等物。乌孙王对汉公主说:“我年纪已老。”想让公主嫁给他的孙子岑娶军须靡。汉公主不肯依从,并上书汉武帝报告此事。汉武帝回复她说:“你应当遵从乌孙国的风俗,因为崐我国希望与乌孙共灭匈奴。”军须靡终于娶了汉公主。昆莫去世后,其孙军须靡即位,号为昆弥王。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欢潜、大益、姑师、苏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此时,汉朝使者向西越过葱岭,抵达安息国。安息国也派出使者,并将大鸟蛋和精通魔术的黎轩人作为礼品献给汉朝。其他如潜、大益、姑师、、苏等诸小国也都派人随汉使来长安进献礼品,朝见天子,汉武帝非常高兴。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臣此来彼去,络绎不绝,汉武帝每次到沿海地区巡游,都要将各国使臣全部带去,遇到大都会或人口稠密的地方,都要从中经过,散发财物丝帛进行赏赐,准备丰厚的物品充分供应,以显示汉朝的富有和宽厚。还进行大规模角抵游戏,演出奇戏,展示各种怪物等,聚集许多人观看。每逢赏赐,都要大摆酒宴,筑池蓄酒,悬肉为林;又让外国宾客到处参观各个仓库中储存的物品,以显示汉朝的广大富强,使他们倾慕惊骇。大宛周围盛产葡萄,可以造酒;还盛产苜蓿,大宛出的天马最喜欢吃;汉使将葡萄、苜蓿的果实采集带回,汉武帝大量种在行宫附近,一眼望不到头。然而,因西域各国靠近匈奴,常常对匈奴使者怀有畏惧,对他们比对汉使更为恭顺。

  7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郡。

  7这一年,匈奴乌维单于去世,其子乌师庐即位,年纪幼小,号称儿单于。从此以后,匈奴单于更向西北方向迁徙;其左翼兵力抵达云中一带,右翼兵力抵达酒泉、敦煌郡地区。

  太初元年(丁丑、前104)

  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104年)

  [1]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夸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1]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初一)清晨,冬至。汉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后东到海滨,考查入海寻仙和方士求神的结果,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话应验。然而武帝却派出更多的人,希望能够遇到神仙。

  [2]乙酉,柏梁台灾。

  [2]乙酉(二十二日),柏梁台遭火灾。

  [3]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渤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3]十二月甲午朔(初一),汉武帝在高里山亲自祭祀地神,又祭后土神,然后来到渤海边,准备遥祭蓬莱等仙山,希望能亲身到达神仙所在的仙庭。春季,汉武帝回返长安,因柏梁台失火,所以在甘泉宫接受各诸侯王的朝拜和各郡、国载录户口,赋税的簿册。在甘泉修建诸侯王宫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干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有个名叫勇之的越族人说:“按照越族的风俗,如果火灾之后再建房屋,一定要比原来的大,以镇服火灾。”于是汉武帝下令兴建建章宫,计有千门万户。东面为凤阙,高二十余丈。西面为唐中,有方圆数十里的养虎园。北面挖一大池,命名为太液池,池中渐台高二十余丈,还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处胜景,象征海中的神山和龟鱼之类。南面建有玉堂、璧门、大鸟像等。另外,建章宫中还修有神明台、井干楼、各高五十丈。各景之间有皇帝专用的辇道相连接。

  [4]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崐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4]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上奏说:“历法、纪年都已坏废,应当改正朔。”汉武帝命宽与名叫赐的博士等共同商议,认为应使用夏胡历法。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命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共同制定汉朝《太初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崇尚黄颜色,以“五”为吉祥数字,重新定官名,协调音律,制定宗庙、百官的仪礼,作为国家常规,流传后世。

  [5]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5]匈奴儿单于性好杀戮,使国中百姓不安,又发生天灾,很多牲畜死亡。匈奴左大都尉派人偷偷对汉朝说:“我打算杀死单于,归降汉朝,但汉朝路远,如能派兵来接应,我马上就可以发动。”于是汉武帝派因将军公孙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驻兵接应。

  [6]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6]秋季,八月,汉武帝巡游安定郡。

  [7]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越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柰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7]汉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臣奏道:“大宛有好马,藏在贰师城中,不肯献给汉使。”于是汉武帝派壮士车令等带着黄金千斤和金马前往大宛,请求交换。大宛国王与其群臣商议道:“汉朝离我国很远,而盐中道路艰难,屡屡致人死亡;如从此北路来,有匈奴骚扰;从南路来,没有水草,又往往缺少城郭、食粮。汉朝派数百人作为使团前来,还常因缺乏粮食死亡过半,这怎能派大军前来呢!所以汉朝对我们无可奈何。贰师城的马,是我们大宛国的宝马。”于是不肯给汉使。汉使恼怒,破口大骂,用锤击破金马而去。大宛众贵族生气地说:“汉使太轻视我们!”让汉使离去,然后命驻守东部边境的郁成王率兵拦截,杀死汉使,夺取了汉使携带的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汉武帝大怒。曾经出使大宛的姚定汉等奏道:“大宛军事力量薄弱,只要派去三千人马,用强弩射杀,就可将其全部俘获。”汉武帝因曾经派浞野侯赵破奴率七百骑兵生擒过楼兰王,认为姚定汉等说得对;况且,汉武帝此时正想封宠姬李夫人家为侯,于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征发附属国骑兵六千及各郡、国品行恶劣的青年数万人,前往征讨大宛国。期望李广利到贰师城取得好马,所以称他为贰师将军。另外又任命赵始成为军正官,原浩侯王恢为军前向导,李哆为校尉,负责军事指挥。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臣司马光曰:汉武帝想封自己宠爱的姬妾李夫人的娘家为侯,所以派李广利率兵征伐大宛,他的意思是,没有为国立功就不能封侯,不想改变高祖皇帝的约定。但军务大事关系着国家的安危、民众的生死,如果不辨贤愚就授予军事大权,希望拿侥幸的微小功劳,作为封自己所喜欢的人为侯的借口,还不如无功就封侯好些。汉武帝在处理封国事务上颇有见地,却在任命将领方面失当。所以,说他能够遵守先帝的约定,我认为是过分了。

  [8]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8]中尉王温舒被指控犯有奸诈贪利之罪,应当灭族,王温舒自杀;当时,王温舒的两个弟弟和两个亲家也分别因其他罪名被灭族。光禄勋徐自为说:“可悲哪!古时候有灭三族的,而今王温舒的罪到了同时灭五族的地步!”

  [9]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9]关东地区发生严重蝗灾,大批蝗虫向西飞去,到达敦煌。

二年(戊寅、前103)

  二年(戊寅,公元前103年)

  [1]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1]春季,正月戊申(疑误),牧丘侯石庆去世。

  [2]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2]闰正月丁丑(疑误),汉武帝任命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当时,国家多事,汉武帝对大臣督责严厉,自公孙弘之后,丞相连续被指控有罪而死。石庆虽然因为谨小慎微而得以善终,但也多次受到谴责。公孙贺被引来举行拜授丞相的仪式时,不接受印信,叩头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汉武帝不理他,起身而去。公孙贺不得已接受印信,出宫后叹道:“我从此危险了!”

  [3]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3]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4]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4]夏季,五月,登记征用官吏和百姓的马匹,补充军马。

  [5]秋,蝗。

  [5]秋季,发生蝗灾。

  [6]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子,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6]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西征,过盐泽之后,沿途小国都据城自守,不肯供应汉军粮食,攻又攻不下;攻下之后,粮食自可得到补充;如不能攻破,数日后便离去。等到达郁成时,全军只剩下数千人,且全都饥饿疲惫。进攻郁成,反被镇守郁成的军队打得大败,伤亡惨重。李广利与李哆、赵始成等商议道:“到郁成尚且不能攻破,更何况到大宛的国都呢!”于是领兵返回。到敦煌时,士兵只剩下出征时的十分之一二。李广利派人上奏汉武帝:“道路遥远,粮食缺乏,将士们虽不惧战斗,但饥饿难忍;况且人数太少,不足以攻下大宛,希望能暂且罢兵,待证调更多的军队后再前往征讨。”汉武帝闻奏大怒,派使臣至玉门阻拦,同时下令:“军队有胆敢退入玉门关的,一律斩首!”李广利大为惶恐,因而留在敦煌。

  [7]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余骑出朔方西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7]汉武帝认为受降城仍离匈奴太远,又派浚稽将军赵破奴率二万余骑兵从朔方郡出塞,向西北方推进二千余里,准备到达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后返回,赵破奴已经前来约会,匈奴左大都尉却在打算举事时被单于察觉。单于杀死左大都尉,派左翼军袭击赵破奴。赵破奴一路捕杀敌军,俘虏数千人,然后班师。行至距受降城四百里之处,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赵破奴夜间亲自出营寻找水源,与匈奴侦察部队遭遇,赵破奴被俘。匈奴军乘势猛攻汉军,汉军军吏害怕回去后因丧失主将而被杀,所以无人劝同伴突围逃回,因而全军覆没。匈奴儿单于大喜,于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未能攻下,便侵入边界,掳掠后离去。

  [8]冬,十二月,宽卒。

  [8]十二月,宽去世。

三年(己卯、前102)

  三年(己卯,公元前102年)

  [1]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1]春季,正月,胶东太守延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2]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2]汉武帝向东巡游海边,考查对神仙踪迹的寻访情况,发现都没有着落。命令祀官以礼祭告东泰山。夏季,四月,汉武帝返回长安,途中在泰山祭天,在石闾祭地。

  [3]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犁湖为单于。

  [3]匈奴儿单于去世,因其子年纪小,匈奴部众共立儿单于的叔父右贤王湖为单于。

  [4]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4]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从五原出塞数百里,最远处达千余里,修筑城墙、要塞、亭燧等,向西北直到庐朐,命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兵庐朐附近;命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筑城镇守。秋季,匈奴大举侵入定襄、云中二郡,杀掠数千人,打败汉朝好几名二千石官后方才离去,沿途破坏光禄勋徐自为所筑城墙、要塞、亭遂等;又派右贤王侵入酒泉、张掖二郡,掳掠数千人。正好汉军军正任文率兵前来救援,右贤王兵败,丧失了全部掳掠所得后退走。

  [5]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5]这一年,睢阳侯张昌被指控身为太常官,掌管祭祀事务有不到之处,被废除封爵食邑。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时兵革之余,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起初,汉高祖分封功臣为侯,共一百四十三人。当时正是战乱之后,大城和著名都会的百姓散失,国家掌握的户口数字,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二三。所以汉初所封列侯,其食邑大的不过一万户,小的只有五六百家。分封时,汉高祖曾经立誓说:“既使黄河变得像腰带一样狭窄,泰山变得像砥石一样矮小,各位列侯的封国食邑也将永存,传给后世子孙。”并将誓言用朱砂写下,杀白马祭告上苍,表示守信和郑重。到高后时,厘订全体列侯的位次高低,将记录存在宗庙之内,副本存于有关官署。到汉文帝、汉景帝时,已过了四五世,流民已经回归故里,户口也有增加,列侯中,大的食邑达到三四万户,小的也增加了一倍,财富的增长也与食邑相同。列侯的子孙们骄奢淫逸,多触犯国家法律,不仅本人丧命,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到如今,现存的功臣侯只剩下四家,而法网也稍微严密了。

  [6]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后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余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者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给贰师,转车人徙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6]汉朝丧失了赵破奴这支部队后,议论此事的公卿大臣们都希望停止征讨大宛,集中全力对付匈奴。而汉武帝则认为,既已出兵征讨大宛,如果连大宛这样一个崐小国都不能征服,那么大夏等国将逐渐轻视汉朝,大宛的好马不会来,乌孙、轮台等国将随意虐待汉朝使团,从而使汉朝遭到外国的耻笑。于是汉武帝处罚了认为征讨大宛不利的邓光等人。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征发品行恶劣的青年和边塞地区的骑兵,一年多的时间里,派到敦煌增援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人达六万多人,背负私人装备而跟从的人未计算在内。另外,又征调了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等数以万计,以及十分充足的粮食和兵器弓弩。全国都受到震动,从各地调到征讨大宛部队中的校尉军官也达五十余名。因大宛城中无井,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所以汉武帝派水工随军前往,准备将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别处,利用旧水道挖洞攻城。又增调了十八万戍卒进驻酒泉、张掖以北地区,并在居延、休屠两地屯兵以卫护酒泉。汉武帝下令:全国犯罪的官吏、逃亡者、入赘妇家的男子、商人、原属商人户籍者、其父母或祖父母属商人户籍者,共七种人,一律谪罚为兵。为贰师运送粮食的车辆和役夫络绎不绝。汉武帝还任命两名熟悉马匹情况的人充当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预备在攻破大宛后挑选好马。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者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余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贰师将军李广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后,再次率兵出征。由于汉军兵多,所到之处,西域各小国无不迎接,为汉军提供粮食供应。行至轮台,轮台国不降,汉军攻城数日,在城中进行了一场大屠杀。自此向西,汉军一路平安推进,直抵大宛城下,到达的士兵共三万人。大宛军队出城迎击汉军,汉军以箭射杀,大宛军大败,逃入城中拒守。李广利本想攻取郁成城,又恐怕一时难于攻克,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计谋,于是先到大宛城,挖开水源,引向别处。城中的大宛军民本已忧愁困扰,汉军再将全城包围,攻击四十余日。大宛贵族密谋道:“大王母寡将好马隐藏起来,又杀死汉朝使臣,如今我们将大王杀死,把好马献出,汉军就会解围而去;如仍不解围退兵,我们再拼死力战,也为时未晚。”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一起行动,将大宛王杀死。此时大宛的外城已破,大宛的贵族猛将煎靡被汉军俘获。大宛极为恐慌,逃入内城,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头,前去见李广利,相约说:“汉军如不进攻我们,我们将把所有的好马都拿出来,任凭汉军随意挑选,并为汉军提供粮食。如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将杀死所有的好马。康居的援兵又即将到达,援兵一到,我们居内,康居兵居外,两面夹击汉军。请将军仔细考虑,怎么办好?”此时,康居探知汉军还很强盛,不敢前进。李广利闻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汉人,懂得了凿井技术,且城中粮食尚多,因而考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诛杀罪魁祸首母寡,而今母寡的人头已然送到,这样再不接受他们的请求,他们必定会坚守城池,而康居等到汉军疲惫来援救大宛,汉兵必为其所败。”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条件。于是,大宛将马献出,让汉军自己选择,并拿出大批粮食供给汉军。汉军挑选了数十匹好马,中等及以下的雌、雄马三千余匹,又扶立过去对汉朝态度友好的大宛贵族昧蔡登上大宛国王位,与其订立盟约后罢兵而还。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余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当初,李广利自敦煌起兵西进时,分兵数路,分别从南、北两条道路进兵。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余人到郁成,被郁成王消灭。只有数人得脱,逃到李广崐利大军。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郁成,郁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也追到康居。康居王听说汉军已打败大宛,便将郁成王献给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名骑兵将郁成王捆绑押送李广利军营。上骑士赵弟怕郁成王在半路上逃跑,拔剑将郁成王人头砍下后,追上李广利大军。

四年(庚辰、前101)

  四年(庚辰,公元前101年)

  [1]春,贰师教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余匹。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矣。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余人,千石以下千余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1]春季,贰师将军李广利回到京城长安。沿途经过的西域小国听说大宛被汉军攻破,全都派其子弟跟随李广利来到长安向汉朝进贡,拜见汉武帝,并留在长安充当人质。大军回来时,入关的马有一千余匹。此番再次出征,并非缺乏军粮,战死的人也不太多,只因将领贪暴,不爱惜士卒,掠夺、虐待他们,因此死亡很多。汉武帝因李广利万里征伐,不计其过失,下诏书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赵弟为新侯,任命上官桀为少府,其他军官为九卿的三人,任诸侯国相、郡太守、二千石官职的一百余人,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职的一千余人。凡自愿随军出征的人,所授官职都超出了他们自己的希望;凡因罪过而谪罚出征的人,一律免其罪而不记功劳;对士卒的赏赐价值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匈奴听说李广利率兵征讨大宛,曾经企图拦截,后见汉军声势浩大,不敢与汉军交战,便派骑兵前往楼兰国,等候袭击在大军后面的汉朝使臣,要断其通道。当时汉军军正任文正率兵屯驻玉门关,抓到匈奴俘虏,得知这一消息后报告朝廷。汉武帝下诏命任文率兵捕捉楼兰王,押到长安问罪。楼兰王分辩说:“楼兰作为一个小国,夹在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如不两边听命,便无法自保平安,我愿率本国百姓迁入汉朝境内。”汉武帝放他回国,也让他协助探听匈奴动静。从此匈奴对楼兰国不十分信任。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自从大宛被打败后,西域各国十分震恐,派往西域的汉使因此越发顺利地完成使命。于是,从敦煌向西直到盐泽,处处建起亭燧,而轮台、渠等地都有汉朝的屯田兵卒数百人,分别设置使者、校尉加以统领护卫,用以供给出使外国的使团所需。

  后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母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侍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扶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一年多以后,大宛贵族认为昧蔡善于讨好汉朝,使本国遭受屠戮,于是联合杀死昧蔡,立母寡的弟弟蝉封为大宛王,派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充当人质。汉朝因而派出使者赏赐蝉封,对他进行镇扶。蝉封与汉朝约定,每年向汉朝进献天马二匹。

  [2]秋,起明光宫。

  [2]秋季,汉武帝兴建明光宫。

  [3]冬,上行幸回中。

  [3]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4]匈奴犁湖单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且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匈奴湖单于去世,其弟左大都尉且侯被立为单于。汉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扰匈奴,便颁发诏书说:“高皇帝给朕留下平城的忧恨,高后时,匈奴单于给我朝的书信又悖逆绝伦。当年齐襄公报九世先祖之仇,《春秋》认为他的行为符合了大义。”且侯单于刚刚即位,害怕汉军袭击他,便向汉朝表示:“我是小孩子,岂敢和大汉天子相比,汉朝天子是我的长辈。”于是将不愿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又派使臣前来进贡。

天汉元年(辛巳、前100)

  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100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春季,正月,汉武帝到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2]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2]汉武帝嘉许匈奴单于的义举,派中郎将苏武将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顺便携带厚礼,答谢匈奴单于的好意。苏武与副使中郎将张胜及暂时充任使团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到达匈奴后,将礼品送给单于。单于却更加骄横,不是汉朝原来所希望的样子。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正在此时,曾经归降过汉朝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以及卫律所率领的投降匈奴的原汉朝人暗中商议,企图劫持匈奴单于母亲阏氏回到汉朝。卫律的父亲原是长水地区的匈奴人,卫律本人则因与汉朝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经李延年推荐,受汉朝派遣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归来,听说李延年一家被收捕,便逃到匈奴投降。单于很喜欢他,与他商讨国家大事,封他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关系密切,私下拜访张胜时说:“听说大汉天子非常怨恨卫律,我可以埋伏弓弩手为汉朝将其射死。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希望他们能得到赏赐。”张胜答应了虞常的要求,并送给他很多财物。一个多月以后,单于出外打猎,只有他母亲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余人正准备发动政变,不料其中一人于夜间逃走,告发了虞常等人的政变计划。于是单于子弟调兵与虞常等人交战,缑王等全部被杀,虞常被活捉。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匈奴单于派卫律处理此事。张胜听到消息后,害怕先前与虞常约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苏武报告。苏武说:“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涉及到我,如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负国家了。”于是准备自杀,被张胜、常惠一起阻止。后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贵族们商议,打算杀死汉使。匈奴左伊秩訾说:“谋杀卫律就要处死,如果谋害单于,又应如何加重惩处呢!应让他们全部归降。”单于派卫律传话给苏武。苏武对常惠等人说:“如果卑躬屈节,有辱我们的使命,既使活着,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们大汉呢!”说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卫律大吃一惊,一把将苏武抱住,急忙召医生前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土洞,点起炭火,将苏武放在洞上,用脚踩苏武的后背,使淤血流出。苏武气绝,半日才慢慢苏醒。常惠等痛哭,将苏武抬回驻地。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早晚都派人问候,而将张胜逮捕。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崐,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苏武逐渐痊愈,单于派人来劝谕苏武,要苏武归降匈奴。正在此时,虞常被定为死罪,便打算借此机会逼苏武投降。用剑斩下虞常的人头之后,卫律说:“汉使张胜想谋杀单于的亲信大臣,其罪当死,单于招募归降,降者赦免。”说完举剑要刺张胜,张胜请求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你作为正使,应连坐受罚。”苏武回答说:“我本未参与其事,与张胜又没有亲属关系,为什么要连坐受罚!”卫律又举剑威胁苏武,苏武纹丝不动。卫律说:“苏先生!我以前背叛汉朝,归顺匈奴,有幸蒙单于大恩、赐号称王,并拥有数万人众,马匹牲畜满山,这样富贵!苏先生如果今日归降,明日就会和我一样,否则白白横尸荒野,又有谁知道呢!”苏武闭口大答。卫律又说:“你要是听我的话,归降匈奴,我与你就如兄弟一般;如今日不听我的建议,以后即使想再见我,还能够办得到吗?”苏武骂道:“你身为汉朝臣子,却不顾恩义,背叛君主、亲人、投降蛮夷异族,我见你干什么!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处理,反而想挑动两国君主相互争斗,在一旁坐观成败。南越国杀死汉使,被汉灭掉后变为九郡;大宛王杀死汉使,其人头被悬于长安宫廷北门;朝鲜杀死汉使,立即招来灭国之祸;只有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事。你明知我不会投降,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怕匈奴的灾难,将会从我开始了。”卫律明白苏武终究不会受他的胁迫,只得禀报单于。单于见苏武如此忠心,越发想争取他归顺,便将苏武囚禁于一个大地窖中,断绝苏武的饮食,企图逼其就范。当时正下大雪,苏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毡毛,一同咽下,几天后竟然未死。匈奴人以为有神灵庇护,便将苏武放逐到北海荒无人烟之处,让他放牧一群公羊,并对苏武说:“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国了。”常惠等使团中不肯投降的官员,也被分别扣留在其他地方。

  [3]天雨白牦。

  [3]天空降下硬而弯曲的白毛。

  [4]夏,大旱。

  [4]夏季,大旱。

  [5]五月,赦天下。

  [5]五月,大赦天下。

  [6]发谪戍屯五原。

  [6]征发贬谪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垦戍边。

  [7]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7]浞野侯赵破奴从匈奴逃回汉朝。

  [8]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8]这一年,济南太守王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二年(壬午、前99)

  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1]春,上行幸东海。还幸回中。

  [1]春季,汉武帝巡游东海郡。在回京途中巡游回中。

  [2]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余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2]夏季,五月,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从酒泉出塞,在天崐山一带袭击匈奴右贤王,共擒斩匈奴一万余人后返回。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围。汉军一连几天缺乏粮食,伤亡惨重。代理司马的陇西人赵充国率精壮兵卒一百余人冲破匈奴的包围,李广利率大军紧跟其后,才得以解脱困境。这次战役,汉兵阵亡了十分之六七,赵充国受伤二十余处。李广利上奏朝廷,汉武帝将赵充国召到驻所,亲自接见,察看了他的的伤势,叹息不已,封赵充国为中郎。

  汉复使因杆将军敖去西河,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汉武帝又派因杆将军公孙敖率兵从西河郡出塞,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师于涿涂山,但毫无收获。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于山南以分单于分,毋令专乡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无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当初,李广的孙子李陵担任侍中,精通骑马射箭之术,爱护士卒,谦恭地对待贤士。汉武帝认为李陵颇有其祖父李广的风范,封他为骑都尉,命他带领丹阳和楚地人五千,在酒泉、张掖一带教习射箭之术,以防备匈奴。李广利出击匈奴时,汉武帝召见李陵,想命他为李广利押运辎重。李陵叩头请求说:“我所率领屯戍边塞的人,都是荆楚地区勇武之士和奇才剑客,论力量能够手扼猛虎,论箭术堪称百发百中,希望能让我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前往兰于山以南地区,用以分散匈奴单于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对抗贰师将军的部队。”汉武帝说:“你不愿作别人的部下吗!这次我调动的军队太多,没有马匹分配给你。”李陵说:“我用不着马匹,愿以少敌众,率五千步兵直捣匈奴单于的王庭。”汉武帝赞赏李陵的豪情壮志,同意了他的请求,下诏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应李陵。路博德也羞于做李陵的后援部队,便上奏说:“如今正值秋季,匈奴马肥,不宜于此时与匈奴交战,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汉武帝很生气,怀疑是李陵胆怯后悔,不想出征,而让路博德上书,便下诏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袭击匈奴,同时命李陵于九月自居延遮虏障出发,深入东浚稽山南面的龙勒水边巡回观察匈奴动静,如果不见敌踪,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于是,李陵率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向北推进,三十天后抵达浚稽山,停下扎营,沿途命人将所过之处的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派部下骑兵陈步乐送回长安。汉武帝召见陈步乐,听他报告说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非常高兴,封陈步乐为郎官。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余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余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李陵在浚稽山与单于率领的匈奴军队相遇,匈奴约三万骑兵将李陵的部队包围。李陵屯兵两山之间,用大车围成营寨,亲自率领士卒在营外列下战阵,前排手持戟、盾,后排手持弓、弩。匈奴兵见汉军人少,便直逼营前阵地。李陵率部迎击,展开搏斗,汉军千弩齐发,匈奴兵纷纷应弦倒地,只得退回山上,汉军追击,杀死匈奴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两翼军八万余骑兵崐前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且战且走,向南撤退,数日后,来到一个山谷之中。汉军接连作战,士卒大多身带箭伤,仍顽强苦战,受伤三处的坐在车上,受伤两处的驾车,受伤一处的手持武器坚持战斗,又斩杀匈奴三千余人。李陵率部沿着龙城旧道向东南方撤退,四五日后,退到一大片沼泽芦苇之中。匈奴在上风放火,企图烧死汉军;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烧光周围的芦苇以自救。汉军继续南行,来到一座山下。单于在南山上命他的儿子率领骑兵向汉军进攻。汉军在树林之中步战,又杀死匈奴数千人,并用连弩机射单于,单于下山逃避。这一天,汉军抓到部分匈奴俘虏,据他们说:“我们听单于说:‘这是汉朝的精兵,猛攻也没能将他们消灭,他们日夜引我们向南接近汉塞,莫非是有埋伏的军队吗?’各位当户、君长都说:‘单于亲率数万骑兵攻击汉军数千人而不能将他们消灭,以后将无法再号令边臣,还会使汉朝更加轻视匈奴。所以要在山谷中再次力战,还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区,如仍不能取胜就返回。’”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余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一片冰,期至遮虏障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

  此时汉军处境越发凶险。匈奴骑兵多,一日交战数十回合,汉军又杀伤匈奴二千余人。匈奴作战不利,打算撤兵离去。然而就在此时,李陵军中有一个名叫管敢的军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军中投降,一一说出汉军实情:“李陵部队并无后援,箭矢也即将用尽,只有将军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所属部队各八百人在前面开路,以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应当派精锐骑兵用弓箭射杀他们,汉军立即就可击破。”单于得到管敢,喜出望外,命匈奴骑兵一齐向汉军发起进攻,同时令人大声喊叫:“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断汉军的道路,猛攻李陵。李陵的部队被困在山谷之中,匈奴军在山上,从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李陵继续向南退却,尚未到达汗山,一天中五十万支箭已全部用尽,于是放弃辎重车辆,继续前往。此时军中士兵还有三千余人,只能砍下车的辐条拿在手中做武器,文职人员也手持短刀加入战斗行列。汉军退入狭谷之中,单于亲自率兵截断汉军后路,指挥匈奴兵卒将山上巨石滚入谷中,汉军多数死去,不能前进。黄昏以后,李陵独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营,止住左右随从说:“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一人生擒单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李陵回到营中,叹道:“我们已然兵败,即将死于此地了!”于是将所有的旌旗尽行砍倒,与珍宝一起埋入地下,李陵叹了口气,对部下说道:“如果再有数十支箭,我们就足以逃脱了。现在已没有武器再战,天亮以后,就只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还有人能够侥幸逃脱回去报告天子。”于是命将士每人身带二升干粮,一片冰,约定到遮虏障会合。半夜时,李陵命人击鼓叫醒将士们,但战鼓已破,敲不响。李陵与韩延年都跨上战马,十几名壮士跟随。匈奴数千名骑兵随后追击,韩延年战死。李陵说道:“我已无面目报答皇帝陛下了!”于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围,逃回边塞的有四百余人。

  陵败处去塞百余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李陵兵败之处距边塞只有一百余里,边塞将领将此事报告朝廷。汉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战,后听说李陵投降匈奴,十分愤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自杀而死。满朝大臣都说李陵有罪,汉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对此事的看法,司马迁竭力为李陵分辩说:“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士人讲信义,常常奋不顾身,赴国家急难,这正是他平时的志愿所在,颇有国士的风范。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败,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儿女的臣子就跟着捏造他的短处,实在令人痛心!况且李陵率领不到五千步兵,深入满是战马的匈奴腹地,抵挡数万敌军;匈奴被打得连救死扶伤都顾不过来,将全国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调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转战千里,箭矢用尽,无路可走,将士们手拿着没有箭的空弩机,冒着敌人锋利的枪尖刀刃,仍然面向北方拚死力战,能够得到部下这样的拚死效力,既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李陵虽然兵败,但他对匈奴的打击也足以使他名扬天下了。李陵之所以没有死节,当是想找机会报效国家。”汉武帝认为司马迁在诬陷欺骗,是为了诋毁李广利,为李陵游说开脱,下令对司马迁施以宫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余军得脱者。

  很久以后,汉武帝才对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表示后悔,说道:“应当在李陵率军出塞时,再让强弩将军路博德前去接应;而我预先就颁下诏书,使老将路博德生出奸诈之心,不肯接应李陵。”于是派使臣对逃脱回来的李陵余部进行慰劳赏赐。

  [3]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郡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柰何。于是作《沉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3]汉武帝用法制来控制国家,喜欢任用执法严苛的官吏,各郡、国的二 千石官也大多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地方,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对犯法却越发不当回事。东部地区盗贼兴起,大股数千人,攻打城邑,夺取府库的兵器,释放犯死罪的囚徒,捆缚、污辱郡太守、都尉,杀死二千石官;小股数百人,在乡村中劫杀抢掠,多得无法计算,致使道路断绝。汉武帝开始只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负责督察镇压,但未能禁绝;于是派光禄大夫范昆及曾经位居九卿的张德等身穿绣花官服,手持皇帝符节和调兵的虎符,调集军队进行围剿,有的大郡斩杀达一万余人;另外,各郡因帮助盗贼通行、提供食物而受到牵连、犯法被杀的普通百姓多的也达数千人。过了几年,抓获了大部分盗贼首领。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占据山川险要之处,官府无可奈何。于是,汉武帝命人制定《沉命法》,规定:“凡有成帮结伙盗贼兴起,地方官不能及时发现,或虽然发现却未能全部擒获,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其事的一律处死;”从此以后,小吏畏惧朝廷治罪,既使发现有盗贼,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获而不敢报告;各郡长官因害怕受到牵连,也让下属不要报告。因此,盗贼越来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隐瞒不报,空以虚文应付朝廷,逃避法网。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震州郡。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余人,后世其兴乎!”

  此时,暴胜之担任直指使者,经他之手处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员尤其众多,因此威镇各州郡。暴胜之来到渤海郡,听说当地人隽不疑贤明练达,便请来相见。隽不疑容貌庄重严肃,衣冠十分华丽整齐,暴胜之听说隽不疑到来,连鞋崐都没顾上穿好就急忙起来相迎,让进客厅坐定,隽不疑以手按地,欠身说道:“我虽生活在偏僻的海滨,但也久闻暴公子的大名,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见指教。我认为,作为一名官吏,过于刚强容易折断,过于柔弱则法令难行,应既展示威严,又施以恩惠,才能建立功业,立身扬名,永远保持上天所赐的福禄。”暴胜之对他的告诫深为赞同,回到京城后,上奏推荐隽不疑。汉武帝召隽不疑前来,任命为青州刺史。济南人王贺也曾担任绣花御史,负责驱捕魏郡的盗贼,他放过了很多人,因此被以不称职的罪名罢免。王贺叹道:“我听说,救活一千人,子孙就可得到封爵,我救活的人有一万多,后代会有人兴起吧!”

  [4]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4]这一年,汉武帝封归降汉朝的匈奴介和成娩为开陵侯,命其率领楼兰国军队袭击车师国。匈奴派右贤王率数万骑兵前往援救,汉军作战失利,退兵而去。

资治通鉴第二十二卷(回目录)

汉纪十四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三年(癸未、前98)

  汉纪十四 汉武帝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98年)

  [1]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杀,以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1]春季,二月,王卿因罪自杀,汉武帝任命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2]初榷酒酤。

  [2]开始实行酒类专卖。

  [3]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还,祠常山,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3]三月,汉武帝巡游泰山,扩建祭天神坛,祭祀于明堂,并在此接受各郡、国的户籍、财政簿册。回京途中,祭祀于常山,并将黑色玉石埋于祭坛之下。方士们在各地等候神仙降临和入海寻找蓬莱山等始终没有结果,而公孙卿仍以所谓“巨人的足印”进行辩解,从而使汉武帝对方士们的奇谈怪论日益厌倦,但仍与他们保持联系,并不禁绝,希望能遇到真有本领的人。从此以后,方士们谈论神灵之事的虽更加众多,但其效果是可想而知了。

  [4]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4]夏季,四月,大旱。大赦天下。

  [5]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弃市。

  [5]秋季,匈奴侵入雁门。雁门太守因畏缩惧敌被朝廷处死。

四年(甲申、前97)

  四年(甲申,公元前97年)

  [1]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1]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受各诸侯王的朝见。

  [2]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杆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无所得。因杆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2]汉武帝征发全国贱民“七科谪”和勇敢之士,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骑兵六万、步兵七万自朔方出塞,强弩都尉路博德率一万余人与李广利会合,游击将军韩说率步兵三万自五原出塞,因杆将军公孙敖率骑兵一万、步兵三万自雁门出塞,袭击匈奴。匈奴听到这一消息后,将其家属、财物等全部迁徙到余吾水以北地区,然后由单于亲率十万大军在余吾水南岸迎战李广利率领的汉朝军队。李广利率兵与单于大军连续交战十余日,撤兵而还。韩说所部没有收获。公孙敖与匈奴左贤王作战失利,撤兵而回。

  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远,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于是族陵家。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陵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卫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汉武帝派公孙敖率兵深入匈奴腹地去接李陵,公孙敖无功而回,便上奏说:“据擒获的匈奴俘虏说,李陵教单于制造兵器,以防备汉军,所以我无所收获。”于是汉武帝下令将李陵的家属满门抄斩。不久听说,是投降匈奴的汉朝将领李绪所为,并非李陵。李陵派人将李绪刺杀。匈奴单于的母亲大阏氏要杀李陵,单于将他藏在北方,直到大阏氏死后,李陵才回到王庭。单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陵为妻,封其为右校王,与卫律同时都受到尊重,并握有权力。卫律经常在单于身边,李陵则在外地,有大事才到王庭会商。

  [3]夏,四月,立皇子为昌邑王。

  [3]夏季,四月,汉武帝封皇子刘为昌邑王。

太始元年(乙酉、前96)

  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96年)

  [1]春,正月,公孙敖坐妻巫蛊要斩。

  [1]春季,正月,公孙敖因其妻以“巫蛊”害人而被腰斩。

  [2]徙郡国豪桀于茂陵。

  [2]汉武帝强迫各郡、国的富豪和有权势的人迁居茂陵。

  [3]夏,六月,赦天下。

  [3]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4]是岁,匈奴且侯单于死;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左贤王许之,遂立,为孤鹿姑单于;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4]这一年,匈奴且侯单于去世。且侯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左贤王,次子为左大将。且侯死后,左贤王没有及时赶到,匈奴贵族们认为左贤王有病,改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听说后,不敢前来王庭。左大将派人将左贤王召来,让位给他。左贤王以自己有病为理由推辞不受,左大将不听,对他说:“如果你不幸死去,再传位给我。”左贤王这才答应,即单于位,称为孤鹿姑单于。封左大将为左贤王。几年后,左贤王病死,其子先贤掸因不能继承左贤王之位,所以改封为日逐王。单于封自己的儿子为左贤王。

二年(丙戍、前95)

  二年(丙戍,公元前95年)

  [1]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1]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回中。

  [2]杜周卒,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2]杜周去世,汉武帝任命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3]秋,旱。

  [3]秋季,干旱。

  [4]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饶。

  [4]赵国中大夫白公奏请朝廷,从谷口至栎阳挖了一条长二百里的引水渠,将泾河水引到渭中地区,使四千五百余顷农田得到灌溉,因此命名为白渠。当地百姓因白渠而大大受益。

三年(丁亥、前94)

  三年(丁亥,公元前94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二月,幸东海,获赤雁。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1]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二月,巡游东海郡,捉到一只赤色大雁。又巡游琅邪郡,在成山拜日,并登上之罘山,然后乘船在海上巡游后返回长安。

  [2]是岁,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2]这一年,皇子刘弗陵出生。刘弗陵的母亲是河间人,姓赵,受封为,住在钩弋宫,怀孕十四个月后生刘弗陵。汉武帝说:“听说当年尧是十四十四个月才出生的,如今赵生这个孩子也是如此。”于是下令将钩弋宫宫门改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臣司马光曰:作为君主,每一动静、措施都不能不慎重,内心想的事,外表必然会显露出来,天下人都会知道。那时,皇后、太子全部安然健在,汉武帝却下令将钩弋宫门称为尧母门,在名义上是不妥当的。正因为如此,才使奸猾之徒揣摩皇上的心意,认为他非常宠爱幼子,想立幼子为皇位继承人,于是产生出危害皇后、太子之心,终于酿成巫蛊祸难,可悲啊!

  [3]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崐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上召允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锈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3]赵国人江充被任命为水衡都尉。当初,江充本是赵敬肃王的门客,因为得罪了赵王太子刘丹,逃出赵国,来到朝廷告发了刘丹的隐私秘事,刘丹因此被废除赵国太子之位。汉武帝召江充入宫见面,见他仪表堂堂,身体魁梧,衣着轻暖而华丽,暗中称奇。与他谈论一番政事后,汉武帝大为高兴,从此对江充宠信,封其为直指绣衣使者,让他督察皇亲国戚、天子近臣中的违背体制、奢侈不法行为。江充检举参劾,毫无避讳,汉武帝因此认为他忠正直率,所说的话都合汉武帝的心意。江充曾随汉武帝前往甘泉宫,正遇上太子刘据派遣去甘泉宫问安的使者坐着马车皇帝专用的“驰道”上行走,江充便将其逮捕问罪。太子听说后,派人向江充求情说:“我并非爱惜车马,实在是不愿让皇上知道后,认为我平时没有管教左右,希望江先生宽恕!”江充并不理睬,径自上奏。汉武帝说:“作臣子的,就应当这样!”对江充大加信任,从而使江充威镇京师。

四年(戊子、前93)

  四年(戊子,公元前93年)

  [1]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戍,禅石闾。夏,四月,幸不其。五月,还,幸建章宫,赦天下。

  [1]春季,三月,汉武帝巡游泰山。壬午(二十五日),在明堂祭祀高祖刘邦,以之配祀上帝,并在此接受各郡、国记录户籍财政情况的簿册。癸未(二十六日),在明堂祭祀景帝刘启。甲申(二十七日),扩建祭天神坛。丙戌(二十九日),在石闾祭祀地神。夏季,四月,汉武帝巡游不其山。五月返回长安,前往建章宫,下诏大赦天下。

  [2]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2]冬季,十月甲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3]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西至安定、北地。

  [3]十二月,汉武帝巡游至雍,祭祀于五。然后西行,到达安定、北地二郡。

征和元年(己丑、前92)

  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92年)

  [1]春,正月,上还,幸建章宫。

  [1]春季,正月,汉武帝返回长安,前往建章宫。

  [2]三月,赵敬肃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号淖子。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对曰:“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问武始侯昌,曰:“无咎无誉。”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为赵王。

  [2]三月,赵王刘彭祖去世。刘彭祖娶的是江都易王刘非的宠姬淖姬,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刘淖子。当时淖姬的哥哥在皇宫中当宦官,汉武帝便召他询问:“淖子为人如何?”淖姬的哥哥回答说:“他为人欲望太多。”汉武帝说道:“欲望太多的人不适合当国君管理百姓。”又问武始侯刘昌的情况,淖姬的哥哥说:“刘昌既无过错,也没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地方。”汉武帝说:“这样就可以了。”于是派使臣立刘昌为赵王。

  [3]夏,大旱。

  [3]夏季,大旱。

  [4]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以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

  [4]汉武帝住在建章宫,看到一个男子带剑进入中龙华门,怀疑是不寻常的人,便命人捕捉。该男子弃剑逃跑,侍卫们追赶,未能擒获。汉武帝大怒,将掌管宫门出入的门候处死。冬季,十一月,汉武帝征调三辅地区的骑兵对上林苑进行大搜查,并下令关闭长安城门进行搜索,十一天后解除戒严。巫蛊事崐开始出现。

  [5]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是时诏捕阳陵大侠朱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5]丞相公孙贺的夫人卫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公孙贺因此受到宠信。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接替父亲担任太仆,骄横奢侈。不遵守法纪,擅自动用北军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败露后被捕下狱。这时,汉武帝正诏令各地紧急通缉阳陵大侠客朱安世,于是公孙贺请求汉武帝让他负责追捕朱安世,来为其子公孙敬声赎罪,汉武帝批准了他的请求。后来,公孙贺果然将朱安世逮捕。朱安世却笑着说:“丞相将要祸及全族了!”于是从狱中上书朝廷,揭发说:“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他得知皇上将要前往甘泉宫,便让巫师在皇上专用的驰道上埋藏木偶人,诅咒皇上,口出恶言。”

二年(庚寅、前91)

  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1]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刘屈牦为丞相,封澎侯。屈牦,中山靖王子也。

  [1]春季,正月,公孙贺被逮捕下狱,经调查罪名属实,父子二人都死于狱中,并被灭族。汉武帝任命涿郡太守刘屈牦为丞相,封其为澎侯。刘屈牦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

  [2]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2]夏季,四月,狂风大作,房屋被掀起,树木被折断。

  [3]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巫蛊诛。

  [3]闰四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卫皇后之弟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案而被处死。

  [4]上行幸甘泉。

  [4]汉武帝巡游甘泉。

  [5]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5]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了戾太子,对他非常喜爱。刘据长大后,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嫌他不像自己那样精明强干;汉武帝平日宠爱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刘闳,李姬生二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一子刘。皇后、太子因皇上对他们的宠爱逐渐减少,常常有不能自安的感觉。汉武帝察觉后,对大将军卫青说:“我朝有很多事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再加上周围的外族对我国的侵扰不断,朕如不变更制度,后代就将失去准则依据;如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能不使百姓们受些劳苦。但倘若后代也像朕这样去做,就等于重蹈了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性格稳重好静,肯定能安定天下,不会让朕忧虑。要找一个能够以文治国的君主,还能有谁比太子更强呢!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觉,难道真是如此吗?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转告他们。”卫青叩头感谢。皇后听说后,特意摘掉首饰向汉武帝请罪。每当太子劝阻征伐四方时,汉武帝就笑着说:“由我来担当艰苦重任,而将安逸留给你,不也挺好吗!”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汉武帝每次出外巡游,经常将留下的事交付给太子,宫中事务交付给皇后。如果有所裁决,待汉武帝回来后就将其中最重要的向他报告,汉武帝也没有不同意的,有时甚至不过问。汉武帝用法严厉,任用的多是严苛残酷的官吏;而太子待人宽厚,经常将一些他认为处罚过重的事从轻发落。太子这样做虽然得百姓之心,但那些执法大臣都不高兴。皇后害怕长此下去会获罪,经常告诫太子,应注意顺从皇上的意思,不应擅自有所纵容宽赦。汉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是对的,而皇后不对。群臣中,为人宽厚的都依附太子。而用法严苛的则都诋毁太子。由于奸邪的臣子大多结党,所以为太子说好话的少,说坏话的多。卫青去世后,那些臣子认为太子不再有母亲娘家的靠山,便竟相陷害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汉武帝与儿子们很少在一起,与皇后也难得见面。一次,太子进宫谒见皇后,太阳都转过去半天了,才从宫中出来。黄门苏文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调戏宫女。”于是汉武帝将太子宫中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便对苏文怀恨。苏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经常暗中寻找太子的过失,然后再去添枝加叶地向汉武帝报告。对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让太子禀明皇上杀死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做错事,又何必怕苏文等人!皇上圣明,不会相信邪恶谗言,用不着忧虑。”有一次,汉武帝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后对汉武帝言道:“太子面带喜色。”汉武帝默然无语。及至太子来到,汉武帝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汉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将常融处死。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备,远避嫌疑,所以尽管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得宠,却仍能使汉武帝以礼相待。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这时,方士和各类神巫多聚集在京师长安,大都是以左道旁门的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一些女巫来于宫中,教宫中美人躲避灾难的办法,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头人,进行祭祀。因相互妒忌争吵时,就轮番告发对方诅咒皇上、大逆不道。汉武帝大怒,将被告发的人处死,后宫妃嫔、宫女以及受牵连的大臣共杀了数百人。汉武帝产生疑心以后,有一次,在白天小睡,梦见有好几千木头人手持棍棒想要袭击他,霍然惊醒,从此感到身体不舒服,精神恍惚,记忆力大减。江充自以为与太子及皇后有嫌隙,见汉武帝年纪已老,害怕皇上去世后被太子诛杀,便定下奸谋,说皇上的病是因为有巫术蛊作祟造成的。于是汉武帝派江充为使者,负责查出巫蛊案。江充率领胡人巫师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并逮捕了那些用巫术害人,夜间守祷祝及自称能见到鬼魂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洒上血污,然后对被捕之人进行审讯,将那些染上血污的地方指为他们以邪术害人之处,并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于是百姓们相互诬指对方用巫蛊害人;官吏则每每参劾别人为大逆不道。从京师长安、三辅地区到各郡、国,因此而死的先后共有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崐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此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周围的人都在用巫蛊诅咒于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无论真实情况如何,谁也不敢诉说自己有冤。江充窥探出汉武帝的疑惧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言称:“宫中有蛊气,不将这蛊气除去,皇上的病就一直不会好。”于是汉武帝派江充进入宫中,直至宫禁深处,毁坏皇帝的宝座,挖地找蛊;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协助江充。江充先从后宫中汉武帝已很少理会的妃嫔的房间着手,然后依次搜寻,一直搜到皇后宫和太子宫中,各处的地面都被纵横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充扬言:“在太子宫中找出的木头人最多,还有写在丝帛上的文字,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奏闻皇上。”太子非常害怕,问少傅石德应当怎么办。石德害怕因为自己是太子的老师而受牵连被杀,便对太子说:“先前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伉等都被指犯有用巫蛊害人之罪而被杀死,如今巫师与皇上的使者又从宫中挖出证据,不知是巫师放置的呢,还是确实有,自己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你可假传圣旨,将江充等人逮捕下狱,彻底追究其奸谋。况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宫,皇后和您派去请安的人都没能见到皇上,皇上是否还在,实未可知,而奸臣竟敢如此,难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苏之事了吗!”太子说道:“我这作儿子的怎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无事。”太子打算亲自前往甘泉宫,但江充却抓住太子之事逼迫甚急,太子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按着石德的计策行事。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门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诏书,被太子门客杀死。太子亲自监杀江充,骂道:“你这赵国的奴才,先前扰害你们国王父子,还嫌不够,如今又来扰害我们父子!”又将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拢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牦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派侍从门客无且携带符节乘夜进入未央宫长秋门,通过长御女官倚华 将一切报告皇后,然后调发皇家马的马车运载射手,打开武器库拿出武器,又调发长乐宫的卫卒。长安城中一片混乱,纷纷传言:“太子造反”。苏文得以逃出长安,来到甘泉宫,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很不像话。汉武帝说道:“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发生这样的变故。因而派使臣召太子前来。使臣不敢进入长安,回去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要杀我,我逃了回来。”汉武帝大怒。丞相刘屈牦听到事变消息后,抽身就逃,连丞相的官印、绶带都丢掉了,派长史乘驿站快马奏报汉武帝。汉武帝问道:“丞相是怎么做的?”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消息,没敢发兵。”汉武帝生气地说:“事情已经这样沸沸扬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周公的遗风,难道周公能不杀管叔和蔡叔吗!”于是给丞相颁赐印有玺印的诏书,命令他:“捕杀叛逆者,朕自会赏罚分明。应用牛车作为掩护,不要和叛逆者短兵相接,杀伤过多兵卒崐!紧守城门,决不能让叛军冲出长安城!”太子发表宣言,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说:“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宫,我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汉武帝于是从甘泉宫返回,来到长安城西建章宫,颁布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归丞相兼职统辖。太子也派使者假传圣旨,将关在长安中都官狱中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门客张光等分别统辖;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一律全副武装前来会合。侍郎马通受汉武帝派遣来到长安,得知此事后立即追赶前去,将如侯逮捕,并告诉胡人,:“如侯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于是将如侯处死,带领胡人骑兵开进长安;又征调船兵楫棹士,交给大鸿胪商丘成指挥。当初,汉朝的符节是纯赤色,因太子用赤色符节,所以在汉武帝所发的符节上改加黄缨以示区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太子来到北军军营南门之外,站在车上,将护北军使者任安召出,颁与符节,命令任安发兵。但任安拜受符节后,却返回营中,闭门不出。太子带人离去,将长安四市的市民约数万人强行武装起来,到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丞相刘屈牦率领的军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鲜血像水一样留入街边的水沟。民间都说“太子谋反”,所以人们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边的兵力却不断加强。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柰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谴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败,南逃到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门,因觉得太子与皇上是父子关系,不愿逼迫太急,所以使太子得以逃出城外。丞相刘屈牦要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为朝廷二千石大员,理应先行奏请,怎能擅自斩杀呢!”于是丞相将田仁释放。汉武帝听说后大发雷霆,将暴胜之逮捕治罪,责问他道:“司直放走谋反的人,丞相杀他,是执行国家的法律,你为什么要擅加阻止?”暴胜之惶恐不安,自杀而死。汉武帝下诏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携带皇帝下达的谕旨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皇后自杀。汉武帝认为,任安是老官吏,见出现战乱之事,想坐观成败,看谁取胜就归附谁,对朝廷怀有二心,因此将任安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马通擒获如侯,封其为重合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擒获石德,封其为德侯;商丘成奋力战斗,擒获张光,封其侯。太子的众门客,因曾经出入宫门,所以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发兵谋反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各级官吏和兵卒凡非出于本心,而被太子挟迫的,一律放逐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开始在长安各城门设置屯守军队。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郡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行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敢崐显言赦之也。

  汉武帝愤怒异常,群臣感到忧虑和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壶关三老令孤茂上书汉武帝说:“我听说:父亲就好比是天,母亲就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静,大地安然,万物才能茂盛;只有父慈,母爱,儿子才能孝顺。如今皇太子本是汉朝的合法继承人,将承继万世大业,执行祖宗的重托,论关系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本为一介平民,不过是个市井中 的奴才罢了,陛下却对他尊显重用,让他挟至尊之命来迫害皇太子,纠集一批奸邪小人,对皇太子进行欺诈栽赃、逼迫陷害,使陛下与太子的父子至亲关系隔塞不通。太子进则不能面见皇上,退则被乱臣的陷害困扰,独自蒙冤,无处申诉,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杀死江充,却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太子作为陛下的儿子,盗用父亲的军队,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别人的陷害罢了,臣认为并非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上说:‘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否则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乱。’以往,江充曾以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人无不知晓。而今陛下不加调查,就过分地责备太子,发雷霆之怒,征调大军追捕太子,还命丞相亲自指挥,致使智慧之人不敢进言,善辩之士难以张口,我心中实在感到痛惜。希望陛下放宽心怀,平心静气,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对太子的错误耿耿于怀,立即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我以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随时准备献出我短暂的性命,待罪于建章宫外。”奏章递上去,汉武帝见到后受到感动而醒悟,但还没有公开颁布赦免。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并皆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侯,张富昌为题侯。

  太子向东逃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主人家境贫寒,经常织卖草鞋来奉养太子。太子有一位以前相识的人住在湖县,听说很富有,太子派人去叫他,于是消息泄露。八月辛亥(初八),地方官围捕太子。太子自己估计难以逃脱,便回到屋中,紧闭房门,自缢而死。前来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阳男子名叫张富昌,用脚踹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跑上前去,将太子抱住解下。主人与搜捕太子的人格斗而死,二位皇孙也一同遇害。汉武帝感伤于太子之死,便封李寿为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当初,汉武帝专门为太子建立了博望苑,让他与宾客交往,顺从他的喜好。所以太子的宾客,多以异端求进,不是正统的儒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臣司马光曰:古代明君教养太子,为他选择正派敦厚、品质优良的人作为老师和朋友,让他们朝夕相处,使太子的左右前后都是正人君子,出入起居都合于正道。但仍然有淫邪放纵而陷于灾祸,最终身败名裂的。而今,汉武帝竟让太子自己延揽门客,顺从他的喜好。而正直的人难于亲近,阿谀奉承的人却容易投合,这本是人之常情,难怪太子没有好结果!

  [6]癸亥,地震。

  [6]八月癸亥(二十日),发生地震。

  [7]九月,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7]九月,商丘成出任御史大夫。

  [8]立赵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

  [8]汉武帝立赵敬肃王刘彭祖的小儿子刘偃为平干王。

  [9]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9]匈奴侵入上谷、五原二郡,对当地的地方官和老百姓进行屠杀和劫掠。

三年(辛卯、前90)

  三年(辛卯,公元前90年)

  [1]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1]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至雍,又到达安定、北地二郡。

  [2]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2]匈奴侵入五原、酒泉、杀死二郡都尉。三月,汉武帝派李广利率兵七万从五原出塞,商丘成率兵二万从西河出塞,马通率骑兵四万从酒泉出塞,袭击匈奴。

  [3]夏,五月,赦天下。

  [3]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大赦天下。

  [4]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左贤王驱其人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渡姑且水。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余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通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4]匈奴单于得到汉朝大举出兵的消息,便将全部辎重向北转移到郅居水;左贤王驱赶他管辖的匈奴民众渡过余吾水,迁移六七百里,到兜衔山居住;单于亲自率领精兵渡过姑且水。商丘成率兵来到,走捷径追击匈奴,但未见匈奴人踪迹,撤兵而还。匈奴方面派遣大将与李陵一起率领骑兵三万余人追击汉军,双方转战九日,来到蒲奴水,匈奴军作战失利,退兵而去。马通部队来到天山,匈奴方面派大将偃渠率领骑兵二万余人拦截汉军,见汉军兵力强盛,只得退走。马通率领的汉军既没受什么损失,也没有什么收获。这时,汉朝怕车师国出兵阻截马通军,派开陵侯成娩率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军队共同包围车师,将车师王及其民众全部俘获后返回。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出塞,匈奴方面派右大都尉与卫律率领骑兵五千在夫羊地区的句山的狭道上拦击汉军,李广利打败匈奴军,乘胜追击败兵到范夫人城。匈奴军奔逃,不敢再抗拒汉军。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牦为祖道,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犹乎,”屈牦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牦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牦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犹惧,其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兵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族遂灭。

  当初,李广利出塞时,丞相刘屈牦为他祭祀路神送行到渭桥。李广利说:“希望您早日奏请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如果昌邑王能即皇帝位,您以后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刘屈牦应诺。昌邑王刘为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所生,李广利女儿又是刘屈牦的儿媳妇,所以二人都希望立昌邑王为太子。就在这时,内者令郭穰向朝廷告发说:“丞相夫人诅咒皇上,又与贰师将军一起祈祷神灵,要让昌邑王为帝。”汉武帝命人调查属实,定为大逆不道之罪。六月,汉武帝下令逮捕丞相刘屈牦,将他放在装载食物的车上游街示众,然后押往长安东市腰斩,刘屈牦的夫人和儿子在华阳街斩首后悬首挂头颅示众;李广利的妻子儿女也被逮捕。李广利听到这一消息后,忧愁惊恐。一位因避罪而从军的幕僚胡亚夫劝说李广利道:“将军的夫人和家属都已被逮捕下狱,将军若是回去,稍不如皇上之意,就等于自投罗网。那时候,郅居水以北,可以再得见吗?归降匈奴就不可能了。”李广利于是狐疑不定,但仍然希望能够深入匈奴腹地立功,则皇上或许还能回心转意,于是率军继续北进至郅居水畔。匈奴军已然退去,李广利命令护军将领率骑兵二万渡过郅居水,与匈奴左贤王、左大将率领崐的二万骑兵遭遇,双方交战一日,汉军杀死左大将,匈奴兵死伤甚众。汉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商议道:“贰师将军已怀有二心,却想将全军置于危险境地,以求自己建立功绩,恐怕一定要失败。”于是二人合谋共同将李广利擒住。李广利听到消息后,将长史处斩,率兵退至燕然山。单于知道汉军已疲劳不堪,便亲率骑兵五万拦击李广利,双方都伤亡惨重。入夜后,匈奴派人在汉军前进的路上挖了一条深达数尺的濠沟,然后在汉军背后发动猛烈攻击,汉军大乱,李广利于是投降。单于平时早就听说李广利是汉朝大将,便将女儿嫁给李广利为妻,对他的尊宠在卫律之上。汉武帝听说李广利投降匈奴,便将其满门抄斩。

  [5]秋,蝗。

  [5]秋季,发生蝗灾。

  [6]九月,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言使督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觉知,发兵捕斩焉。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诛之。封不害等四人为侯。

  [6]九月,原城父县令公孙勇与其门客胡倩等谋反。胡倩假称自己是光禄大夫,奉命缉捕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发觉有诈,派兵将胡倩逮捕处死。公孙勇身穿绣衣,乘坐四匹马拉的车来圉县,被圉县守尉魏不害等杀死。汉武帝封魏不害等四人为侯。

  [7]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7]官吏和百姓以巫蛊害人罪相互告发的,经过调查发现多为有不实。此时汉武帝也颇知太子刘据是因被江充逼迫,惶恐不安,才起兵诛杀江充,并无他意,正好守卫汉高祖刘邦祭庙的郎官田千秋又上紧急奏章,为太子鸣冤说:“作儿子的擅自动用父亲的军队,其罪应受鞭打。天子的儿子误杀了人,又有什么罪呢!我梦见一位白发老翁,教我上此奏章。”于是汉武帝霍然醒悟,召见田千秋,对他说:“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一般认为外人难以插言,只有你知道其间的不实之处。这时高祖皇帝的神灵派您来指教于我,您应当担任我的辅佐大臣。”立即就任命田千秋为大鸿胪,并下令将江充满门抄斩,将苏文烧死在横桥之上。曾在泉鸠里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最初被任命为北地太守,后也遭满门抄斩。汉武帝怜惜太子无辜遭害,便特修一座思子宫,又在湖县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很悲伤。

四年(壬辰、前89)

  四年(壬辰,公元前89年)

  [1]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余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1]春季,正月,汉武帝巡游东莱,来到海边,想要乘船入海访求仙山。群臣劝阻,汉武帝不听。然而风势猛烈,吹得天昏地暗,海水像沸腾般汹涌。汉武帝在海边呆了十几天,无法控制楼船,于是返回长安。

  [2]二月,丁酉,雍县无云如雷者三,陨石二,黑如。

  [2]二月丁酉(初三),雍县上空没有乌云,却出现三声像打雷一样的声音,落下两颗陨石,色黑如漆。

  [3]三月,上耕于钜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以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

  [3]三月,汉武帝到钜定县亲自耕田。回京途中巡游泰山,扩建祭天神坛。庚寅(二十六日),在明堂举行祭祀仪式。癸巳(二十九日),在石闾山祭祀地神,并接见群臣,汉武帝说道:“朕自即位以来,干了很多狂妄悖谬之事,使天下人愁苦,朕后悔莫及。从今以后,凡是伤害百姓、浪费天下财力的崐事,一律废止!”田千秋说:“很多方士都在谈论神仙之事,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功效,我请求皇上将他们一律罢斥遣散。”汉武帝说:“大鸿胪说得对。”于是将等候神仙降临的方士们全部遣散。此后,汉武帝每每对群臣自叹说:“我往日愚惑,受了方士的欺骗。天下怎会有神仙,全是胡说八道!节制饮食,服用药物,最多是可以少生些病而已。”夏季,六月,汉武帝返回,前往甘泉。

  [4]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材能,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逾于前后数公。

  [4]六月丁巳(二十五日),汉武帝擢升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为富民侯。田千秋没有其他的才干,又没有什么资历和功劳,只因一句话使汉武帝醒悟,就在数月之中登上丞相高位,晋封侯爵,这是世上从未有过的。然而田千秋为人敦厚,又有智慧,身居相位颇为称职,超过他前后的几位丞相。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在此之前,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道:“轮台东部有能够灌溉的农田五千顷以上,可派屯田卒前去屯田,设置校尉三人分别掌管,多种五谷;由张掖、酒泉派骑兵下级小吏担任警戒;招募民间强壮有力、敢于远赴边塞的人前往该地,垦荒灌溉;逐渐修筑亭燧,城墙向西延伸,用以威镇西域各国,辅助乌孙。”为此,汉武帝专门颁布诏书,对他已往的所作所为深表悔恨,说道:“前些时,有关部门奏请要增加赋税,每个百姓多缴三十钱,用以加强边防,这是加重老弱孤独者的负担。如今又奏请派遣兵卒赴轮台屯田。轮台在车师西面一千余里,上次开陵侯成娩攻打车师时,虽然取得了胜利,迫使车师王归降,但因路途遥远,粮食缺乏,死于途中的尚有数千人,何况再往西呢!过去是朕一时糊涂,听信了一个名叫作弘的军候上书所言:‘匈奴人将马的四 蹄捆住,扔到城下,扬言说:“中国人,我给你马匹。”’再加上匈奴长期扣留汉使不让回朝,所以才派贰师将军李广利兴兵征讨,为的是维护汉使的威信。古时候,与卿、大夫商讨国家大事,要参照求神问卜的结果,如果不吉利,就不能行动。先前,朕曾将军候弘关于‘匈奴人捆缚其马’的奏书交给丞相、御史、二千石大臣、各位大夫、郎官、研究经典的官员等传阅,又下达到各郡、属国都太尉等,都认为‘匈奴人捆缚自己的战马,是最大的不祥’,或者认为‘匈奴是为向我国显示强大,而凡是力量不足的人,总爱向别人显示自己的强大’。方士、史官、星象家、望气家和负责求神问卜的官员也都认为‘是吉兆、匈奴必败,时机不可再得’,又说:‘遣将北伐,至山必胜。卦辞显示,诸将中,以派贰师将军前去最吉。’因此,朕亲自派遣李广利率兵前往山,并诏令他务必不要深入。如今计谋、卦兆全都与事实相反。重合侯马通曾擒获匈奴探马,奏报说:‘匈奴人捆缚战马,是为了对汉军进行诅咒。’匈奴人崐常说:‘汉朝极为广大,但汉人却不耐饥渴,放走一只狼,就要损失上千只羊。’从前李广利兵败,将士们或战死,或被俘,或四散逃亡,朕每念及此,常感悲伤。如今又奏请要派人远赴轮台屯垦,想修筑亭燧,这是使天下人困扰劳苦之举,而非对百姓的优待,这样的建议,朕不忍听!大鸿胪等又建议招募囚犯护送匈奴使者返回,以封侯作为奖赏,让他们刺杀匈奴单于,以发泄我们的怨忿,而这样的事是春秋五霸都不肯作的。况且匈奴得到汉朝归降的人,常常浑身上下,严密搜查,并加以盘问,此计又怎能施行呢!当今的急务,在于严禁官吏对百姓苛刻暴虐,废止擅自增加赋税的法令,全力务农,恢复为国家养马者免其徭役赋税的法令,用以补充战马损失的缺额,不使国家军备削弱而已。各郡、国二千石官员要分别进呈本地畜养马匹补充边备的计划,与呈送户籍、财政簿册的人员一同赴京奏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从此,汉武帝不再派兵出征,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表示他要使百姓休息,希望能增加财富,养育百姓。汉武帝又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赵过精通轮耕保持地力的代田之法,在土地耕耘技术和农具制造方面都有改良。赵过将这些技巧教给老百姓,使老百姓用力少而收获多,因此都感到很便利。

  臣光曰:天下信未尝无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

  臣司马光曰:天下果然并非没有人才。汉武帝先是喜欢征服四周蛮夷建功立业,便有许多武勇猛不怕死的人充满朝廷,使其开疆拓土,无不如愿。到后来修养百姓,重视农业生产,又有赵过等人教导百姓耕耘,使百姓们获得很大的利益。同一位君王,前后的兴趣爱好迥然不同,而总有人才相应。假如汉武帝兼有夏禹、商汤、周文王的器度,来复兴商、周时期的太平盛世,难道会没有夏、商、周三代的辅佐之臣吗!

  [5]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5]秋季,八月辛酉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6]卫律害贰师之宠,会匈奴单于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何故不用?’”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

  [6]卫律对李广利在匈奴受到的尊宠感到忌恨,正好单于的母亲大阏氏生病,卫律便指使胡人巫师声称:“已故老单于生气地说:‘我们匈奴以前在出征时祭祀,常说:如能生擒李广利,就用他来祭祀土地之神。如今为什么不用呢?’”于是将李广利逮捕。李广利骂道:“我死之后,作鬼也定要灭亡匈奴!”于是匈奴将李广利屠斩,用来祭祀。

后元元年(癸巳、前88)

  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88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遂幸安定。

  [1]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在泰祭祀天神,然后巡游安定。

  [2]昌邑哀王薨。

  [2]昌邑哀王刘去世。

  [3]二月,赦天下。

  [3]二月,大赦天下。

  [4]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4]夏季,六月,商丘成因被指控诅咒皇帝而自杀。

  [5]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后上夷灭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侍中驸马都尉金日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何罗亦觉日意,以故久不得发。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小疾臣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日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日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止勿格。日投何罗殿下,得禽之。穷治缚,皆伏辜。

  [5]当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关系很好。太子刘据起兵时,马何罗的弟弟马通因奋力作战,被封为重合侯。后汉武帝诛灭江充全族之人及其同党,马何罗兄弟害怕牵连受害,便密谋反叛朝廷。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看到马氏兄弟的心思不同寻常,感到可疑,便独自在暗中注意他们的动静,与他们一起进出。马何罗也觉察到了金日的用意,所以过了很长时间没敢发动。这时,汉武帝前往林光宫,金日因身体有些不舒服,躺在值班室休息。马何罗、马通和小弟马安成假传圣旨,乘夜出宫,一同将朝廷使者杀死,发兵造反。第二天早上,汉武帝尚未起床,马何罗无故从外面闯进入宫中,金日正要去上厕所,忽然心中一动,立刻进入寝殿,坐在汉武帝的卧室门前。不久,马何罗袖中藏着利刃从东厢房上殿,看见金日,脸色一变,便跑向汉武帝的卧室,想要进去,奔跑中撞到陈放的宝瑟,摔倒在地。金日抱住了马何罗,大声叫道:“马何罗谋反!”汉武帝惊起,身边的侍卫要刺杀马何罗,汉武帝怕一并伤到金日,急忙加以制止。金日将马何罗摔到殿前,侍卫上前将其捆绑起来。经过严厉的追究和审讯、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全部认罪伏法。

  [6]秋,七月,地震。

  [6]秋季,七月,发生地震。

  [7]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上怒,斩其使于北阙;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上由是恶旦。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7]燕王刘旦认为自己按长幼次序应被立为太子,便上书请求回京侍卫皇帝左右。汉武帝大怒,将燕王的使者斩于皇宫北门。又因刘旦被指控私藏逃犯,汉武帝下令削去燕国封地中的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汉武帝从此厌恶刘旦。刘旦聪明善辩,博学多才,其弟广陵王刘胥勇武有力,但二人的举动都不合法度,多有过失,所以二人都未被汉武帝立为太子。

  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住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此时,钩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刘弗陵,虽然只有几岁,却长得身体粗壮,聪明懂情,汉武帝对他极为疼爱,想立他为太子,只因其年纪幼小,母亲也太年轻,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汉武帝想选择合适的大臣辅佐刘弗陵,观察群臣,只有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为人忠厚,可以当此重任。于是,汉武帝让黄门官画了一幅周公背负周成王接受诸侯朝见的图画赐给霍光。几天后,汉武帝借故谴责钩弋夫人,钩弋夫人摘去首饰,叩头请求宽恕。汉武帝说:“拉出去,送到掖庭狱中!”钩弋夫人回头看着汉武帝求饶,汉武帝说:“快走,你不能活下去!”终于将她处死。不久之后,汉武帝闲居无事,向周围的人们问道:“外面对处死钩弋夫人一事怎么说?”被问者回答说:“人们都说‘将要立她儿子为太子,为什么还要杀他母亲呢?’”汉武帝说道:“是啊,这就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能够懂得的了。自古以来,所以出现乱国之事,都是因为国君年幼而其母青春正盛。女主一人独居,就会骄横不法,荒淫秽乱,为所欲为,而无人能够禁止。你没听说过吕后之事吗!所以不能先将她除掉。”

  二年(甲午,前87)

二年(甲午,公元前87年)

  [1]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五柞宫。

  [1]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受诸侯王的朝见。二月,前往县五柞宫。

  [2]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崐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光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沈静祥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设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日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赐出宫女,不敢近;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日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日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上闻之,大怒。日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日,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欲下吏。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卒,泣数行下。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2]汉武帝病重,霍光哭着问道:“万一陛下不幸离去,应当由谁继承皇位呢?”汉武帝说:“你难道没有理解先前赐给你的那幅画的含意吗?立我最小的儿子,由你担任周公的角色!”霍光叩头推辞说:“我不如金日!”金日也说:“我是外国人,不如霍光。况且由我辅政,会使匈奴轻视我大汉!”乙丑(十二日),汉武帝颁布诏书,立刘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十三日),汉武帝任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由他们三人接受遗诏,辅佐幼主,又任命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全都在汉武帝卧室床下叩拜受职。霍光出入宫廷二十余年,出外则陪同汉武帝乘车,入宫则侍奉在汉武帝的左右,小心谨慎,从未有过什么过失。他为人沉静仔细,每次出入宫廷、下殿门,止步和前进都有一定的地方,郎官、仆射们在暗中观察、默记,发现他尺寸不差。金日在汉武帝身边几十年,从不看他不该看的东西,赐给他宫女,他也不敢亲近;汉武帝想将他女儿纳为后宫嫔妃,他也不肯;其诚笃谨慎如此,汉武帝感到特别奇异。金日的长子是汉武帝的玩童,很受宠爱,长大后行为不检点,在殿下与宫女调情,正好被金日看到。金日对其子的淫乱行为非常厌恶,便将他杀死。汉武帝听说后勃然大怒。金日叩头请罪,陈述了杀死其子的缘由。汉武帝深感悲哀,为此落下眼泪,后来对金日却由衷敬重。上官桀开始因膂力过人而得到汉武帝的赏识,被任命为未央厩令。有一次,汉武帝感到身体不舒服,等到痊愈后,检查御马,发现马匹大多瘦弱,于是汉武帝大发雷霆,说:“厩令认为我再也看不到这些马了吗!”便要将上官桀逮捕下狱。上官桀叩头说:“我听说皇上圣体欠安,日夜忧愁害怕,实在没心思照料马匹。”话未说完,已经流下几行眼泪。汉武帝认为上官桀爱自己,因此与他亲近,任命他为侍中,逐渐升到太仆。霍光、金日、上官桀三人都是汉武帝平时宠爱信任的人,所以特意将自己身后之事托付给他们。丁卯(十四日),汉武帝在五柞宫驾崩,遗体运到未央宫前殿入殓。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廷尉以公主子上请。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 高庙乎!又下负万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寿!”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汉武帝人很聪明,遇事有决断,善于用人,执法严厉,毫不容情。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娶了汉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隆虑公主病危时,进献黄金千斤、钱千万,请求预先为儿子昭平君赎一次死罪,汉武帝答应了她的请求。隆虑公主去世后,昭平君日益骄纵,竟在喝醉酒之后将公主的保姆杀死,被逮捕入狱。廷尉因昭平君是公主之子而请示武帝,汉武帝身边的人都为昭平君说话:“先前隆虑公主又曾出钱预先赎罪,陛下应允了她。”汉武帝说:“我妹妹年纪很大了才生下一个儿子,临终前又将他托付给我。”当时泪流满面,叹息了很久,说:“法令是先帝创立的,若是因妹妹的缘故破坏先帝之法,我还有何脸面进高祖皇帝的祭庙!同时也对不住万民。”于是批准了廷尉的请求,将昭平君处死,但仍然悲痛难忍,周围的人也一起跟着伤感不已。待诏官东方朔上前崐祝贺汉武帝说:“我听说圣明的君王治理国政,奖赏不回避仇人,惩罚不区分骨肉。《尚书》上说:‘不偏向,不结党、君王的大道坦荡平直。’这两项原则,古代的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帝非常重视,而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都难以做到,如今陛下却做到了,这是天下的幸运!我东方朔捧杯,冒死连拜两拜为陛下祝贺!”开始,汉武帝对东方朔非常恼火,接着又觉得他是对的、将东方朔任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涣然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班固赞曰:“汉朝承接了历朝帝王的积弊,高祖拨乱反正,文帝、景帝则致力于修养百姓,而在研习古代的礼节仪式方面,尚有很多缺失。汉武帝即位之初,就以卓越的气魄、罢黜了各家学说,唯独尊崇儒家的《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种经典,并向天下征召,选拔其中的优秀人才,共同建功立业。又兴办太学,整顿祭祀仪式,改变正朔,重新制定历法,协调音律,作诗赋乐章,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礼敬各种神灵,封赐周朝的后裔等等。汉武帝的号令文章,都焕发光彩,值得称道,后继者得以继承他的大业,因而具有夏、商、周三代的遗风。如果以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不改变汉文帝、汉景帝时的俭朴作风,爱护百姓,既使是《诗经》、《尚书》上所称道的古代圣王也不过如此!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尝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臣司马光曰:“汉武帝穷奢极欲,刑罚繁重,横征暴敛,对内大肆兴建宫室,对外征讨四方蛮夷,又迷惑于神怪之说,巡游无度,致使百姓疲劳凋敝,很多人被迫作了盗贼,与秦始皇没有多少不同。但为什么秦朝因此而灭亡,汉朝却因此而兴盛呢?是因为汉武帝能够遵守先王之道,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守住基业、能接受忠正刚直之人的谏言,厌恶被人欺瞒蒙蔽,始终喜好贤才,赏罚严明,到晚年又能改变以往的过失,将继承人托付给合适的大臣,这正是汉武帝所以有造成秦朝灭亡的错误,却避免了秦朝灭亡的灾祸的原因吧!

  [3]戊辰,太子即皇帝位。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霍光、金日、上官桀共领尚书事。光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欲收取玺。郎不肯授,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3]戊辰(十五日),太子刘弗陵即皇帝位。因为只有八岁,所以他的姐姐鄂邑公主与他一起住在宫中,负责抚养照顾,霍光、金日、上官桀三人共同主管尚书事,负责主持朝政。霍光辅佐幼主,国家政令都由他自己发出,天下人都想一见他的风采。殿中曾出现怪物,一天夜里,群臣为怪物所惊,于是霍光召见担任尚符玺郎的官员,想要取走皇帝的玉玺。尚符玺郎不肯给他,霍光便要强夺。尚符玺郎手持宝剑说道:“我的头你可以拿去,但玉玺不能拿走!”霍光对他这种态度甚为嘉许。第二天,便以汉昭帝的名义将这位尚符玺郎的品秩提升了两级,众人无不因此对霍光更加尊敬。

  [4]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

  [4]三月甲辰(二十二日),将汉武帝安葬于茂陵。

  [5]夏,六月,赦天下。

  [5]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6]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

  [6]秋季,七月,东方出现异星。

  [7]济北王宽坐禽兽行自杀。

  [7]济北王刘宽因被指控行为如同禽兽而自杀。

  [8]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

  [8]冬季,匈奴侵入朔方郡,屠杀掳掠当地官员和百姓。汉朝廷征调军队崐屯驻西河郡,左将军上官桀巡视北部边防。

资治通鉴第二十三卷(回目录)

汉纪十五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前86)

  汉纪十五 汉昭帝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86年)

  [1]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余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破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1]夏季,益州所属二十四个夷人村寨三万余人全部背叛汉朝。汉朝廷派水衡都尉吕破胡招募官吏和百姓从军,又征调犍为、蜀郡的武勇精壮之人前往征讨,大破叛军。

  [2]秋,七月,赦天下。

  [2]秋季,七月,大赦天下。

  [3]大雨,至于十月,渭桥绝。

  [3]天降大雨,一直持续到十月,渭桥被大水冲断。

  [4]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杀青州刺史隽不疑。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瓶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泽等皆伏诛。迁隽不疑为京兆尹。

  [4]汉武帝去世时,朝廷以印有皇帝玉玺的正式诏书通知各诸侯王。燕王刘旦见到诏书后不肯哭泣,说道:“诏书的印封过小,我怀疑京师已发生变故。”于是派他宠信的臣僚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前往长安,以询问祭悼汉武帝的礼仪为借口,暗中刺探朝廷动态。及至汉昭帝下诏奖赏刘旦钱三十万,增加其封国人口一万三千户时,刘旦生气地说:“本来就应当由我作皇帝,用不着谁来赏赐我!”于是与皇室成员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等密谋共同反叛朝廷,还伪称在汉武帝生前曾得到诏书,允许他掌握其封国内各级官吏的任免权,整顿封国的军队,防备非常事变。郎中成轸对刘旦说:“大王失去皇位继承权,只能起来索取,坐着不动是得不到的。大王一旦起兵,燕国之内,既使是妇女也都会奋臂追随大王。”于是刘旦与刘泽密商,编制造谣文书,宣称:“如今的小皇帝并非武帝之子,而是由朝中大臣共同拥立的,天下应当共同讨伐!”派人到各郡国广为传发,以动摇百姓之心。刘泽计划返回齐国后从临发兵,杀死青州刺史隽不疑。刘旦在燕国招揽各地奸邪之徒,征敛民间铜铁来制造铠甲武器,又多次检阅燕国的车骑、材官等各类军队,征调百姓进行大规模行围打猎活动,以训练将士、马匹的作战能力,等待与刘泽约定的日期一到,共同举兵叛乱。郎中韩义等多次劝阻刘旦,刘旦将韩义等共十五名官员处死。就在此时,瓶侯刘成得到刘泽谋反计划,便通知了隽不疑。八月,隽不疑逮捕了刘泽等人,并奏闻朝廷。汉昭帝王派大鸿胪丞负责处理此事。审讯中,燕王刘旦被供出。汉昭帝下诏,以燕王为至亲,下令不许追究,而将刘泽等全部处死。隽不疑调任京兆尹。

  不疑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不食。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隽不疑担任京兆尹,官吏和百姓对他的威信都很敬服。每当他巡视各县,审查囚徒的判处情况归来,他的母亲总要问他:“给受冤屈的人平反了吗?救活了多少人?”如隽不疑为很多受冤屈的人平了反,其母便比平时高兴;如没有平反之事,其母便生气得不肯吃饭。因此,隽不疑为官,虽然执法严格,却并不残忍。

  [5]九月,丙子,敬侯金日薨。初,武帝病,有遗诏,封金日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日以帝少崐,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病困,光白封,日卧受印绶;一日薨。日两子赏、建俱侍中,与帝略同年,共卧起。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及赏嗣侯,佩两绶,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对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5]九月丙子(初二),侯金日去世。当初汉武帝病危时,曾留下遗诏,封金日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都是因为先前逮捕叛逆者马何罗等人之功而赐与封爵。金日以新皇帝年纪幼小为理由,不肯接受封爵,霍光等也不敢接受。等到金日病重时,霍光才将武帝临终时封他们三人为侯的事报告汉昭帝,于是金日躺在病床上接受了侯的印信和绶带,一天后去世。金日的两个儿子金赏、金建都担任侍中,与汉昭帝年龄差不多一般大小,起床、睡觉都在一起。金赏的官职是奉车都尉,金建是驸马都尉。后来金赏继承了父亲金日的侯爵,佩戴两种绶带,汉昭帝便对霍光说道:“金氏兄弟二人,不能让他们都佩戴两种绶带吗?”霍光回答说:“只能由金赏一人继承他父亲的侯爵。”汉昭帝笑着说:“封侯不是由我和将军决定吗?”霍光说:“根据先皇的约定,对国家有功的人才能封侯。”于是汉昭帝作罢。

  [6]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疾苦、冤、失职者。

  [6]闰十月,汉昭帝派前任廷尉王平等五人携带皇帝符节巡视各郡、国,举荐贤良人士,察问民间疾苦、冤屈和地方官是否有失职行为。

  [7]冬,无冰。

  [7]冬季,气候温暖,不结冰。

二年(丙申、前85)

  二年(丙申,公元前85年)

  [1]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1]春季,正月,汉昭帝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

  [2]或说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今将军当盛为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如是,则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孙辟疆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疆守长乐卫尉。

  [2]有人劝霍光说:“将军没有看到当初吕氏家族覆亡的教训吗?吕氏身处伊尹、周公的地位,主持朝政,专擅大权,却疏远皇族成员,不与他们共享朝权,因此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最后终于灭亡。如今将军身居高位,皇上年幼,应当纳用皇族成员,并多与大臣共商政事,与吕氏家族的作法相反。如果这样,便可以免除祸患。”霍光认为有道理,便在皇室成员中选择可以担任官职的人才,任命楚元王之孙刘辟疆和皇室成员刘长乐都为光禄大夫,刘辟疆还兼任长乐宫卫尉。

  [3]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无种、食者。

  [3]三月,汉昭帝派使者向缺乏种子、口粮的贫苦农民发放赈贷。

  [4]秋,八月,诏曰:“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4]秋季,八月,汉昭帝颁布诏书说:“往年灾害多有发生,今年的蚕桑、小麦也受到伤害。因此,朝廷赈贷给农民的种子和口粮都不必归还,并免除农民今年的田赋。”

  [5]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马畜孕重堕,罢极,苦之,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

  [5]当初,汉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深入腹地,穷追猛打,前后二十余年,使匈奴的马匹牲畜不能正常孕育繁殖,受到严重消耗,百姓贫苦疲惫到了极点,常常希望与汉朝恢复和亲关系,但却一直未能实现。匈奴狐鹿孤单于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担任匈奴左大都尉,很是贤明,民心归附于他。单于的母亲怕单于不立儿子为继承人而传位给弟弟左大都尉,便私自派人将左大都尉杀死。此事引起左大都尉的同母哥哥的怨恨,从此不再去单于王庭。这一年,单于病重不起,临死前,对贵族们说:“我的儿子年纪幼小,不能治理国家,我决定将单于之位传给弟弟右谷蠡王。”单于死后,卫律等人与单于的正室夫人颛渠阏氏密谋、隐瞒了单于去世的消息,并伪造单于命令,改立单于的儿子左谷蠡王为壶衍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心怀不满,打算率领部众向南归附汉朝,又怕自己的力量单薄,难以实现,于是胁迫卢屠王,打算与卢屠王一起向西归降乌孙。卢屠王将此事向壶衍单于告发,壶衍单于派人前去查问,右谷蠡王不肯承认,反将阴谋背叛之事推到卢屠王身上,匈奴人都认为卢屠王冤枉。于是左贤王和右谷蠡王离去,留居在自己的辖地,不肯再参与每年一次的龙城祭祀大典,匈奴从此衰落。

三年(丁酉、前84)

  三年(丁酉,公元前84年)

  [1]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1]春季,二月,西北方向出现异星。

  [2]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2]冬季,十一月壬辰朔(初一),出现日食。

  [3]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听。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为 ,安为骑都尉。

  [3]当初,霍光与上官桀关系亲密,每当霍光休假离朝,上官桀常代替霍光入朝裁决政事。霍光的女儿是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只有五岁,上官安想通过霍光的关系使女儿进入后宫,霍光认为外孙女年纪还小,不肯答应。汉昭帝的姐姐盖长公主与她儿子的门客河间人丁外人私通,上官安平时与丁外人关系很好,便对丁外人说:“我女儿容貌端正,如能得到长公主的帮助,入宫成为皇后,我与我父亲在朝为官就有皇后作为依靠,此事的成败全都在您。按汉朝的惯例,公主常常嫁给列侯,您又何愁不能封侯呢!”丁外人非常高兴,便将此事告诉长公主,长公主表示赞同,于是让汉昭帝颁布诏书,将上官安的女儿召入宫中,封为 ,并任命上官安为骑都尉。

四年(戊戌、前83)

  四年(戊戌,公元前83年)

  [1]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1]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五日),汉昭帝颁布诏书,立上官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2]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2]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族再次背叛汉朝,汉朝廷派水衡都尉吕辟胡率领益州军队前往征讨。吕辟胡屯兵不前,致使叛乱的蛮夷杀死益州太守,并乘胜与吕辟胡所部汉军交战,汉军战死及溺水而死的士卒达四千余人。冬季,汉朝廷派大鸿胪田广明率兵前往征讨。

  [3]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市。

  [3]廷尉李种因被指控故意为犯有死罪的人开脱罪名,被当众斩首。

  [4]是岁,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4]这一年,上官安被任命为车骑将军。

五年(己亥、前82)

  五年(己亥,公元前82年)

  [1]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姊君,赐钱二百万、崐奴婢、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1]春季,正月,汉昭帝追尊外祖父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位姐姐名叫赵君,汉昭帝赐给她钱二百万以及奴婢、住宅等,以充实她的财产。兄弟们也都按着血缘的亲疏得到赏赐,但没有授予封爵、官职的。

  [2]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 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下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

  [2]有一位男子,乘坐黄牛犊车来到未央宫北门,自称他是汉武帝的卫太子刘据,公车官将此事奏闻朝廷。汉昭帝下诏书命三公、九卿、将军、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认。长安城中的一般官吏和百姓前去围观的达数万人。右将军为防止发生不测之事,率兵守在宫门前面。前往辨认的丞相、御史、中二千石官等,谁也不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最后赶到,命手下官吏将该男子逮捕。有人劝他说:“是否真是前太子还不能确定,暂且不要处理!”隽不疑说道:“各位又何必怕他是卫太子!春秋时期,卫国太子卫蒯聩因违抗卫灵公之命出逃,后其子卫辄继位,拒不接纳其父回国,此事得到《春秋》的肯定。卫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当时没死,如今自己又回来了,也是国家的罪人。”于是将该男子押送到诏狱。汉昭帝与大将军霍光听说后,称赞隽不疑说:“公卿大臣就应当由这种精通经典、明白大义的人来担任。”于是隽不疑在朝中名重一时,其他身居高位的人都自认为比不上他。后经廷尉审讯核问那个人,竟然发现是一骗案。那位自称是卫太子的人本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住在湖县,以占卜为职业。卫太子的一位侍从曾经请他占卜,并对他说:“您的身材相貌都很像卫太子。”成方遂听到此言之后颇为动心,希望借此取得富贵。成方遂被定以诬罔不道之罪,腰斩。

  [3]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子病死,仰而骂天。其顽悖如此。

  [3]夏季,六月,汉昭帝封上官安为桑乐侯。上官安日益骄纵淫乱,汉昭帝赐他在宫中饮宴,他回家后,对门客说:“与我女婿一起喝酒,非常高兴。”看见汉昭帝的服饰,便派人回家,要将自己的东西烧掉。儿子因病去世,上官安竟仰面骂天。其顽劣狂悖到了如此地步。

  [4]罢儋耳、真番郡。

  [4]汉朝撤销儋耳、真番二郡。

  [5]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余人,获畜产五万余头。

  [5]秋季,大鸿胪田广明、军正王平率兵征讨在益州叛乱的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族,共斩杀、捕获叛乱者三万余人,缴获牲畜五万余头。

  [6]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6]谏大夫杜延年看到汉武帝的奢侈和屡次兴兵出征给国家留下的困难,多次对大将军霍光说:“连年收成不好,离乡背井的百姓还没有全部回到自己的家园,应当恢复孝文皇帝时的治国方针,提倡节俭,为政宽和,顺从天意,取悦民心,年景就会跟着好转。”霍光采纳了他的建议。杜延年是前御史大夫杜周的儿子。

六年(庚子、前81)

  六年(庚子,公元前81年)

  [1]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崐:“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1]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命有关官员向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文学询问,了解民间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点,大家都建议:“希望取消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罢黜均输官,不要与天下人争利,向百姓表示节俭,然后才可以振兴、教化。”但桑弘羊表示反对,他认为:“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和均输措施等,都是国家赖以控制四夷、保卫边疆,使财用充足的根本大业,不能废除。”于是,一场关于盐铁专卖等问题的辩论开始了。

  [2]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来时,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赐武牛羊数十头。

  [2]当初,苏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边以后,得不到粮食供应,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籽。他手持汉朝的符节牧羊,无论睡卧还是起身都带着它,以致节杖上的毛缨全部脱落了。苏武在汉朝时,与李陵同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后,不敢求见苏武。过了很长时间,单于派李陵来到北海边,为苏武摆下酒筵,并以乐队助兴。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与你一向情谊深厚,所以派我来劝你,单于愿意对你虚心相待。你终究不能再回汉朝,自己白白受苦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的信义节操,又有谁看到呢!你的两个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杀;我来此时,你母亲也已不幸去世;你的夫人年轻,听说已经改嫁别人了;只剩下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又过了十几年,是否还在人世,不得而知。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般短暂,你又何必长久地如此自苦!我刚投降匈奴时,精神恍惚,像要发疯,恨自己辜负汉朝,还连累老母被拘禁牢狱。你不愿归降匈奴的心情,怎么会超过我!况且皇上年事已高,法令变化无常,大臣无罪而被抄杀满门的达数十家,安危不可知,你还要为谁这样做呢!”苏武说:“我父子本无才德功绩,全靠皇上栽培,才得以身居高位,与列侯、将军并列,且使我们兄弟得以亲近皇上,所以我常常希望能够肝脑涂地,报答皇上的大恩。如今得以杀身报效皇上,既使是斧钺加身,汤锅烹煮,我也心甘情愿!为臣的侍奉君王,就如同儿子侍奉父亲一般,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遗憾。希望你不要再说了。”李陵与苏武一连饮酒数日,又劝道:“子卿你再听我一句话。”苏武说:“我自己料想必死已经很久了,大王你一定要我苏武投降,就请结束今日的欢聚,让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见苏武一片至诚,长叹道:“唉!你真是义士!我与卫律的罪过上通于天!”不觉泪湿衣衿,与苏武告别而去。赐给苏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及壶衍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乃归武及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崐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后来,李陵又来到北海边,告诉苏武汉武帝已然去世。苏武一连数月,每天早晚面对南方号啕痛哭,甚至吐血。壶衍单于即位后,其母阏氏行为不正,国内分崩离析,常常害怕汉军前来袭击,于是卫律为单于定计,要求与汉朝和亲。汉使来到匈奴,要求放苏武等人回国,匈奴假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来到匈奴,常惠暗中面见汉使,教使者对单于说:“汉天子在上林苑射猎,射下一只大雁,雁脚上系着一块写字的绸缎,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某湖泽之地。”使者大喜,按常惠之言责问单于。单于环视左右侍从,大吃一惊,然后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确实还活着。”这才将苏武及马宏等人放还。马宏先前是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光禄大夫王忠的副使,因受到匈奴军队的拦截,王忠战死,马宏被俘,也不肯投降匈奴。所以匈奴这次将苏武、马宏二人放回,是想向汉朝表示他们的善意。于是,李陵摆设酒筵祝贺苏武说:“如今你返回祖国,名声传遍匈奴,功劳显扬于汉朝,既使是史籍所记载、丹青所描画的人物,又怎能超过你!我虽然愚笨怯懦,假如当年汉朝能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够忍辱负重,春秋时曹刿劫持齐桓公于柯盟的壮举正是我当时念念不忘的志向。谁知汉朝竟将我满门抄斩,这是当世最残酷的杀戮,我还能再顾念什么呢!如今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罢了!”李陵泪流满面,便与苏武告别。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

  单于召集当年随苏武前来的汉朝官员及随从,除先前已归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与苏武一同回到汉朝。苏武一行来到长安后,汉昭帝诏令苏武用牛、羊、猪各一头,以最隆重的仪式祭拜汉武帝的陵庙,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为中二千石,并赏赐苏武钱二百万、公田二顷 、住宅一所。苏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时正当壮年,归来时头发、胡须全都白了。霍光、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关系很好,所以特派李陵的旧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劝说李陵回国。李陵对他们说:“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两次受辱!”于是老死于匈奴。

  [3]夏,旱。

  [3]夏季,干旱。

  [4]秋,七月,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4]秋季,七月,汉昭帝接受贤良、文学们的建议,撤销负责酒类专卖的官员。汉武帝末年,国家财力虚耗,户口减少了一半。霍光了解当时的要务,减轻赋税和徭役,使百姓得到休息。如今与匈奴恢复和亲,百姓生活充实,渐渐恢复了汉文帝、汉景帝时期的定安、繁荣局面。

  [5]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5]汉昭帝颁布诏书,因町侯毋波率领其所属部落的头人和部众镇压叛乱者有功,将毋波封为町王。赐田广明关内侯爵位。

元凤元年(辛丑、前80)

  元凤元年(辛丑,公元前80年)

  [1]春,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1]春季,武都郡氐族人造反,汉昭帝派执金吾马适建、龙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率领三辅地区及太常所属的刑徒,一律免其刑罚,前往镇压。

  [2]夏,六月,赦天下。

  [2]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3]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3]秋季,七月乙亥(疑误),出现日全食。

  [4]八月,改元。

  [4]八月,改年号为元凤元年。

  [5]上官桀父子既尊,益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5]上官桀父子的地位既已尊贵,对长公主非常感恩,便想为丁外人谋求封侯,但霍光不许。上官桀父子又请求任命丁外人为光禄大夫,想使其取得受皇帝召见的资格,霍光仍然不许。长公主因此怨恨霍光,而上官桀、上官安几次为丁外人谋求官爵都未能实现,也觉脸上无光。上官桀的岳父所宠爱的一个叫充国的人,担任太医监,因私自闯入宫殿,被逮捕下狱,定为死罪。当时,处决犯人的冬季即将过去,长公主为充国交纳二十匹马赎罪,使其被免除死刑。于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深怨霍光而更加感激长公主。自从汉武帝时,上官桀已位列九卿,地位高于霍光,及至上官桀父子同为将军,皇后又是上官安的亲女儿,而霍光只是皇后的外祖父,却反而专制朝政,因此上官安父子与霍光争权。燕王刘旦觉得自己是汉昭帝的兄长,未能继承皇位,所以常常心怀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创立盐、铁、酒类专卖制度,为国兴利,自认为于国有功,想为其子弟求取官职,遭到霍光拒绝,因而也怨恨霍光。于是,盖长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都与刘旦串通一气,密谋除掉霍光。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太官先置。”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刘旦派遣孙纵之等人前后十余批,携带大批金银、珠宝、快马等前往长安,贿赂盖长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上官桀等又命人伪造燕王上书,言称:“霍光出外校阅郎官及羽林军时,就仿佛皇上出巡一般,命人清道,驱赶行人,派太官为其预先安排饮食。”又称:“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二十年而不肯投降,回朝后只不过给了个典属国的官职;而大将军长史杨敞并无功劳,却被任命为搜粟都尉;另外,霍光还擅自增选大将军府的校尉。霍光独揽大权,为所欲为,是否会做出不利于朝廷的非常之举,令人怀疑。因此,我愿意交还燕王的印玺,进入宫廷,侍卫在皇上左右,监督奸臣的行动,以防有变。”等到霍光休假不在朝中时奏闻汉昭帝。上官桀本打算从朝廷中交给有关官员去查办,由桑弘羊与各大臣一起逮捕霍光,撤销其职。但上奏后,汉昭帝却扣留不发。第二天早晨,霍光入朝,听说此事后,停在画室中不敢贸然进殿。汉昭帝问:“大将军在什么地方?”左将军上官桀回答说:“因燕王控告大将军的罪行,所以他不敢进殿。”汉昭帝下诏:“召大将军进来。”霍光进殿后,脱下官帽,叩头请罪。汉昭帝说道:“将军请戴上帽子。朕知道这道奏章是假的,将军并没有罪。”霍光说:“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呢?”汉昭帝说:“将军去广明校阅郎官,是最近的事,选调校尉以来,也还不到十天,燕王怎么能知道这些事呢!况且将军如要谋反,也用不着选调校尉。”此时汉昭帝年仅十四岁,尚书及左右官员全都震惊了。后发现呈递这奏章的人果然逃亡,汉昭帝下令紧急追捕。上官桀等人心中害怕,便对汉昭帝说:“区区小事,用不着穷追不放。”汉昭帝不听。后上官桀的同党中崐有人说霍光的坏话,汉昭帝立即怒斥道:“大将军是忠臣,先帝托付他辅佐我,谁再胆敢诬蔑大将军,就问他的罪!”从此,上官桀等不敢再攻击霍光。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戳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馋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李德裕论曰:君主最大的德,莫过于明察秋毫,明察可以洞悉奸诈,那么任何邪恶就都无法将其蒙蔽,汉昭帝就是这样。这一点,不仅周成王应当惭愧,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也都不如。周成王听信了管叔、蔡叔的流言,致使周公进退两难,只好东征。汉高祖听说陈平离开魏国,又背叛了西楚,便要舍弃这位心腹之臣。汉文帝误认为季布爱发酒疯,难作天子近臣,便将其放回地方作郡太守;又怀疑贾谊专擅权柄,可能造成混乱,便又疏远了这位贤士。汉景帝相信杀死晁错能结束七国之乱,便将位列三公的晁错杀死。正所谓:“先有怀疑的心思,才召来奸贼的谗言。”假使汉昭帝能得到伊尹、吕尚的辅佐,那么周成王、周康王都不足以与之相比。

  [6]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欢不可止。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徵不久。”令群臣皆装。

  [6]上官桀等密谋由长公主设酒宴邀请霍光,埋伏武士将霍光杀死,然后乘机废掉汉昭帝,迎立燕王刘旦为皇帝。刘旦设置驿马传书,往来递送消息,许诺事成后封上官桀为王,并对外联络了数以千计的各郡、国的豪杰之士。刘旦将这一计划告诉燕国丞相,这位名叫平的燕国丞相说道:“大王以前与刘泽合谋,事情还未成功,消息已然走漏,是因为刘泽平时性情浮夸,好欺凌属下。我听说左将军一向办事不稳重,车骑将军又年轻骄横,我担心他们与刘泽那时一样成不了事,又担心他们事成之后背叛大王。”刘旦说:“前些日子,有一男子到皇宫门前,自称是前太子,长安城中的百姓纷纷上前,喧哗不绝。大将军感到害怕,派出军队,为的是保护自己。我本先帝长子,天下信任,还怕被人反对吗!”后又对其臣下说:“盖长公主告诉我,只是担心大将军霍光与右将军王莽。如今右将军去世,丞相又有病,大事必然成功,不久就可证实。”命臣下一律整治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延年以闻。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盖主自杀。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旦谥曰剌王。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上官安又密谋将燕王刘旦引诱前来杀死,然后再废掉汉昭帝,拥立其父上官桀为皇帝。有人问他:“对皇后又当如何?”上官安说:“追逐大鹿的猎狗,会顾及兔子吗!况且因皇后而获得尊贵的地位,一旦皇上移情别爱,即使想作一名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了。这是百世难逢一时的好机会!”恰巧盖长公主一位舍人的父亲、担任稻田使者的燕仓了解到上官桀等人的阴谋,将此事告诉了大司农杨敞。杨敞平时为人谨慎怕事,不敢奏报朝廷,便上书称病,卧居在家,同时将此事告知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将此事奏闻朝廷。九月,汉昭帝下诏命丞相率领中二千石大臣缉捕孙纵之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等人,连同他们的宗族,全部诛杀。盖长公主自杀。燕王刘旦得到消息后崐,召燕国丞相平前来商议道:“事已败露,是否应随即发兵造反?”平说:“左将军已被处死,老百姓都已知晓,不可发兵!”刘旦忧愤懊恼,摆设酒筵,与臣子和妻妾诀别。正好汉昭帝下达正式诏书责问刘旦,刘旦便用王印的绶带将自己绞死,刘旦的王后、夫人等二十余人也随其一起自杀。汉昭帝加恩,赦免燕王太子刘建死罪,废为平民,赐刘旦谥号“刺王”。上官皇后因年纪幼小,未曾参与政变阴谋,又是霍光的外孙女,所以未被废黜。

  [7]庚午,右扶风王为御史大夫。

  [7]庚午(初二),右扶风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8]冬,十月,封杜延年为建平侯,燕仓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宫捕得桀,为弋阳侯,丞相少史王山寿诱安入府,为商利侯。久之,文学济阴魏相对策,以为:“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乃擢义子延寿为谏大夫。

  [8]冬季,十月,汉昭帝封杜延年为建平侯,燕仓为宜城侯,原任丞相征事任宫捕获上官桀,被封为弋阳侯,丞相少史王山寿引诱上官安进入丞相府,被封为商利侯。过了很久,文学济阴人魏相在回答昭帝的策问时,认为:“先前燕王刘旦大逆不道,韩义挺身而出,强行劝阻,被燕王所杀。韩义不像商朝比干那样与纣王有亲属关系,但却有比干劝谏纣王一样的节义,应在天下人面前公开奖励韩义的儿子,以明确为臣的大义。”于是,汉昭帝擢升韩义之子韩延寿为谏大夫。

  [9]大将军光以朝无旧臣,光禄勋张安世自先帝时为尚书令,志行纯笃,乃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自副焉。安世,故御史大夫汤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光持刑罚严,延年常辅之以宽。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9]大将军霍光因为朝廷中缺少旧臣,而光禄勋张安世在汉武帝时就担任尚书令,心地纯正真诚,便奏请汉昭帝任命张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作为自己的副手。张安世为前御史大夫张汤的儿子。霍光又因杜延年志节忠诚,特擢升其为太仆、右曹、给事中。霍光执法严厉,杜延年则常常以宽厚辅之。每当官吏或百姓上书朝廷有所建议,总是先交杜延年研究其是否当行,再上奏汉昭帝。凡参加朝廷考试合格的人,或派到地方,最高为县令,或交丞相、御史任用,一年后将其为官情况奏闻朝廷,有罪者依法惩治。

  [10]是岁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

  [10]这一年,匈奴派左、右两部骑兵二万人,分为四队,同时侵入汉朝边境进行袭扰。汉朝派兵追杀,斩杀、俘获匈奴兵九千人,生擒匈奴瓯脱王,汉军则没有什么伤亡。匈奴见瓯脱王为汉所擒,感到害怕,认为他将引导汉军袭击己方,便向西北方向远远退去,不敢再南下寻觅水草。汉朝征发百姓屯戍瓯脱地区。

二年(壬寅、前79)

  二年(壬寅,公元前79年)

  [1]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

  [1]夏季,四月,汉昭帝从建章宫迁居到未央宫。

  [2]六月,赦天下。

  [2]六月,大赦天下。

  [3]是岁,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

  [3]这一年,匈奴又派遣九千骑兵屯驻于受降城,以防备汉朝袭击,又在受降城以北的余吾水上架设桥梁,使军队能够渡河,准备一旦失败时迅速奔逃。匈奴单于打算请求与汉朝和亲,而怕汉朝不肯答应,所以不愿先提出,而是常常命其左右官员向汉朝派往匈奴的使节暗示。不过,匈奴对汉朝的侵扰掳掠已越来越少,对汉朝使节越来越优待,希望通过这样的办法来逐渐达到和亲的目的。汉朝也对匈奴采取笼络的态度。

三年(癸卯、前78)

  三年(癸卯,公元前78年)

  [1]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符节令鲁国眭弘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弘坐设妖言惑众伏诛。

  [1]春季,正月,泰山上有一块大石自己立了起来;上林苑中有一棵枯死倒地的柳树自己立起复活,又有虫子在其树叶上啃咬出“公孙病已立”的字样。担任符节令的鲁国人眭弘,上书说:“大石自己站立,枯倒柳树复起,当有一位平民百姓成为天子。枯树复活,是不是预示着以前被废黜的公孙氏家族应当复兴呢?汉天子为帝尧的后代,有将国家传给别人的命运,应当访求贤明的人,将帝位禅让给他,自己退下,做一个拥有一百里封地的列侯,以顺应天命。”眭弘以制造妖言、蛊惑人心的罪名被处死。

  [2]匈奴单于使犁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贤王、犁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义渠王射杀犁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王。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2]匈奴单于派犁污王刺探汉朝边防情况。犁污王回报说,酒泉、张掖一带的汉朝兵力日益衰弱,如果派兵作试探性攻击,有希望收复旧有地区。此时,汉朝已先从归降的匈奴人口中听到这个计谋,汉昭帝便下诏命边塞地区加强戒备。没过多久,匈奴右贤王、犁污王率领骑兵四千分为三队,侵入日勒、屋兰、番和三县。汉朝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反击,匈奴军大败,仅数百人逃脱,属国的义渠部落王将匈奴犁污王射死,汉朝赏赐给他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并因此封他为犁污王。从此以后,匈奴不敢侵犯张掖。

  [3]燕、盖之乱,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后迁捕得,伏法。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廷尉王平、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奏请覆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恐大将军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众议。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狱。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仆杜延年奏记光曰:“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欢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轻重,卒下之狱。夏,四月,仁自杀,平与左冯翊贾胜胡皆要斩。而不以及丞相,终与相竟。延年论议持平,合和朝廷,皆此类也。

  [3]燕王刘旦和盖长公主等人谋反时,桑弘羊之子桑迁出逃,曾投靠过桑弘羊从前的部下侯史吴。后桑迁被逮捕处死。时逢大赦,侯史吴投案自首囚禁在监狱。廷尉王平、少府徐仁共同负责审理谋反案件,都认为“桑迁受其父谋反的牵连,侯史吴窝藏他,并不是窝藏谋反者,而是窝藏连坐者”,于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吴之罪。后侍御史重新查处此事,认为“桑迁精通经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却不加劝阻抗争,本身与谋反者并无两样。侯史吴原为三百石官吏,主谋窝藏桑迁,与一般百姓窝藏连坐者不同,侯史吴不能赦免。”奏请朝廷重新处治侯史吴之罪,并弹劾廷尉、少府开脱谋反者。少府徐仁是丞相田千秋的女婿,所以田千秋几次为侯史吴说情,他怕大将军霍光不听,便在公车门召集中二千石官及博士官,商议应按法律判侯史吴什么罪名。参与商议的人知道大将军的意向,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吴为大逆不道。第二天,田千秋将众人的意见上奏朝廷。于是霍光因田千秋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及以下官员,朝内、朝外言论不一,将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逮捕入狱。朝廷上下都恐怕丞相会受到牵连。太仆杜延年致书霍光说:“官吏放纵罪人,有通常的处罚方法。如今进而诋毁侯史吴为大逆不道,只怕从法律上说是太过分了。再说,丞相崐平日并没有什么成见,而是一向爱为下面的人说情;至于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官员,则十分不对。但我觉得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不可废弃。近来,不少百姓们说刑罚过重,官吏们执法苛刻,罗织罪名。而今丞相商议的又是有关刑罚之事,如果因此案而连累丞相,恐怕与民心相背,势必造成属下喧哗,小民私议,流言四布。我怕将军因此事而在天下人面前名声受损。”霍光认为廷尉、少府玩弄法律,终于还是将他们下狱治罪。夏季,四月,徐仁在狱中自杀,王平与左冯翊贾胜胡都被腰斩。丞相田千秋则未受牵连,终于与霍光共事到底。杜延年议论公平,使朝廷合睦,其所作所为,都类似于此。

  [4]冬,辽东乌桓反。初,冒顿破东胡,东胡余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武帝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至是,部众渐强,遂反。

  [4]冬季,辽东乌桓部落反叛。当初,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东胡族,东胡残余部众分别占据乌桓及鲜卑山,形成了两个部族,世代臣服于匈奴。汉武帝击破匈奴左翼地区,将乌桓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和辽东的塞外地区,令其为汉朝侦察匈奴动静。汉朝还设置了护乌桓校尉一官,负责对乌桓人的监督和管辖,使他们不能与匈奴建立联系。至此,乌桓势力逐渐强大起来,于是起兵反叛汉朝。

  先是,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蔽,击之,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先前,匈奴骑兵三千余人侵入五原,杀掠数千人;后又派骑兵数万南下,沿着汉朝边塞移动,一路进攻汉朝设于塞外的堡垒,掳掠边塞官吏和百姓而去。当时,汉朝边疆各郡的烽火报警设施严密,匈奴扰边没有什么收获,所以很少再来侵犯。后汉朝又获得归降的匈奴人,得知乌桓人曾经挖掘单于祖先的坟墓,引起匈奴的怨恨,正派出二万骑兵袭击乌桓。霍光打算发兵迎击匈奴军队,便询问护军都尉赵充国的意见。赵充国认为:“乌桓连续几次进犯边塞,如今匈奴袭击他们,对我们很有利。再者匈奴很少前来侵扰,我国北部边疆所幸无事。蛮夷之族自相攻击,而我们却发兵迎战,招他们前来生事,这不是好计策!”霍光又向中郎将范明友询问,范明友说可以迎击,于是任命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率领骑兵二万从辽东出塞,迎击匈奴军。匈奴得到汉军出塞的消息后,撤退而去。当初,霍光曾告诫范明友说:“大军不可空手而还,如落在匈奴军队后面,便袭击乌桓。”乌桓当时刚刚受到匈奴军的打击,范明友既然没能追上匈奴,便乘乌桓疲惫之机发动攻击,斩杀六千余人,取得乌桓三名首领的人头。匈奴从此大为惊恐,不能再向汉朝出兵。

四年(甲辰、前77)

  四年(甲辰,公元前77年)

  [1]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1]春季,正月丁亥(初二),汉昭帝举行加冠典礼。

  [2]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时政事壹决大将军光;千秋居丞相位,谨厚自守而已。

  [2]甲戌(疑误),富民侯田千秋去世。当时的国家政事全部由霍光一个人决定,田千秋身居丞相之位,只是谨慎稳重,自我保全而已。

  [3]夏,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会赦,太常阳侯德免为庶人。

  [3]夏季,五月丁丑(疑误),汉文帝祭庙正殿失火。汉昭帝与群臣一律身穿素服,并派中二千石官员率领左、右、前、后、中五校令所属工匠修复,崐六天后修复完毕。太常以及负责管理、守卫祭庙的令丞、郎及所属官吏等全部因此而被以大不敬的罪名遭到参劾。正巧遇到大赦,太常、阳侯德被免除官爵,贬为平民。

  [4]六月,赦天下。

  [4]六月,大赦天下。

  [5]初,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5]当初,国派太子赖丹到龟兹国去作人质,贰师将军李广利攻击大宛回朝时,将赖丹带到京城长安。霍光采用桑弘羊以前的建议,任命赖丹为校尉,率领军队前往轮台屯田。龟兹贵族姑翼对龟兹国王说:“赖丹本来是我国的臣属,如今却佩戴汉朝的印信、绶带前来,在逼近我国边境的地方屯垦,必将给我国造成危害。”于是龟兹王派人杀死赖丹,然后上书汉朝谢罪。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楼兰国王去世,匈奴最先听到这一消息,便将在匈奴充当人质的楼兰国王子安归护送回国,安归得以当上楼兰国王。汉朝派使臣前往楼兰国传达汉昭帝的诏令,命新即位的楼兰王来长安朝见,楼兰王推辞不来。楼兰国位于西域的最东部,靠近汉朝,中间隔着白龙堆沙漠。此地缺乏水源、牧草,以往楼兰国经常负责派出向导,命人背水担粮,迎送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因多次受到汉朝官吏和兵卒的欺扰,楼兰国逐渐对汉朝产生了戒惧,不愿再与汉朝来往。后来,又受了匈奴的离间,多次拦杀汉朝使臣。楼兰王安归的弟弟尉屠耆归降汉朝,将内情一一报告汉朝。担任骏马监的北地人傅介子出使大宛,汉昭帝下诏命其顺路去责问楼兰、龟兹两国。傅介子来到楼兰和龟兹,责问两国国王为何背叛汉朝,两国都表示道歉服罪。傅介子从大宛回来,又到龟兹,正好匈奴使臣从乌孙返回,正在龟兹,于是傅介子率其随从官兵一同将匈奴使臣杀死。回国后,傅介子向朝廷报告了此事,汉昭帝诏封傅介子为中郎,改任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贵臣、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悬首北阙下。

  傅介子对大将军霍光说:“楼兰、龟兹两国多次反复,不诛杀,就无所惩戒。我经过龟兹时,发现龟兹王接近外人,对付他容易得手。我愿意去刺杀他,以此向西域各国显示汉朝之威。”大将军说道:“龟兹路远,且先到楼兰去试试。”于是禀告汉昭帝,派傅介子前去刺杀楼兰国王。傅介子率领卫士,携带金银财物,宣称要赏赐外国,借此名义来到楼兰。楼兰王不愿亲近傅介子,傅介子便假装离去,到达楼兰西部边界时,让翻译人员对楼兰国王说:“汉朝使者携带黄金、绸缎等一路对各国进行赏赐,大王如不来接受,我就离开这里到西边国家去了。”随即拿出黄金、财宝等给翻译看。翻译回去向楼兰王报告,楼兰王贪图汉朝财物,便前来面见汉使。傅介子与其共坐饮酒,故意将金宝等陈列显示。一直喝到大家都醉了,傅介子对楼兰王说:“汉朝天子让我秘密报告大王。”于是楼兰王起身随傅介子进入后帐,屏退侍从人员密谈。突然崐,两名壮士从背后刺向楼兰王,利刃穿胸相交,楼兰王立即死亡。楼兰国的贵族大臣、侍从人员等四散逃亡。傅介子宣告楼兰王背叛汉朝之罪,说道:“天子派我诛杀楼兰王,应改立在汉朝的王弟尉屠耆为王。汉军立即就到,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将自己招来灭国之祸!”傅介子于是将楼兰王安归的人头割下,用驿马快速送到皇宫,悬于未央宫北门之外。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汉朝立尉屠耆为楼兰王,改国名为鄯善,并颁刻印章,赐给尉屠耆宫女做夫人,又为他准备了车马、辎重,由丞相率领文武百官送至长安横门之外,祭祀路神,置酒饯行,然后送其回国。尉屠耆自己向汉昭帝请求说:“我久居汉朝,如今回国后势单力弱,况且前王之子尚在,恐怕被其报复杀害。我国有一处地方叫作伊循城,土地肥沃,希望汉朝能派一位将军,在伊循城一带屯田,聚积粮食,使我能够借重汉朝的兵威。”于是汉朝派司马一名、部属四十人到伊循城屯田,以镇抚鄯善国。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秋季,七月乙巳(二十三日),汉昭帝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臣司马光曰:圣明的君王,对待戎狄外族的态度应当是:如果背叛,就发兵征讨;如果臣服,就不再追究。如今楼兰王既已服罪,却又加以诛杀,则以后再有背叛者,就不能使他们归附了。如果认为楼兰王有罪,一定要征讨,也应堂堂正正地派遣军队,公开地施行惩罚。而今竟派使臣用金宝财物进行引诱,然后乘机将其杀死,以后再有奉命出使各国的使者,还能再让人信任吗!况且以大汉朝的强盛,竟然用盗贼的诡计来对付蛮夷外族,实在令人羞耻!有人评论此事,赞美傅介子立了一件奇功,未免太过分了。

五年(乙巳、前76)

  五年(乙巳,公元前76年)

  [1]夏,大旱。

  [1]夏季,大旱。

  [2]秋,罢象郡,分属郁林、柯。

  [2]秋季,撤除象郡,将其地分别归属郁林、柯二郡。

  [3]冬,十一月,大雷。

  [3]冬季,十一月,大雷。

  [4]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诉薨。

  [4]十二月庚戌(初六),宜春侯王去世。

六年(丙午、前75)

  六年(丙午,公元前75年)

  [1]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1]春季,正月,募集各郡、国服劳役的人修筑辽东、玄菟二城。

  [2]夏,赦天下。

  [2]夏季,大赦天下。

  [3]乌桓复犯塞,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

  [3]乌桓再次侵犯边塞,汉朝派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兵出击。

  [4]冬,十一月,乙丑,以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蔡义为御史大夫。

  [4]冬季,十一月乙丑(二十七日),汉昭帝任命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人蔡义为御史大夫。

资治通鉴第二十四卷(回目录)

汉纪十六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前74)

  汉纪十六 汉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1]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1]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书将七岁至十四岁百姓交纳的口赋减少十分之三。

  [2]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徙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2]夏季,四月癸未(十七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没有儿子。当时,汉武帝的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还在,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商议立谁为新皇帝,大家都认为应当立广陵王。广陵王本来因行为不合礼法,汉武帝不喜欢他,所以霍光心中感到不安。有一位郎官上书朝廷指出:“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年长的儿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两个事例说明,只要适合继承皇位,即使是废长立幼也完全可以。广陵王不能继位。”这道奏章的内容正合霍光的心意。霍光将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观看,并提升这位郎官作了九江太守。当日,由上官皇后颁下诏书,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用七辆驿车将昌邑王刘贺迎接到长安的昌邑王官邸。霍光又禀明皇后,调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呼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呼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薄,数以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衔橛之间哉!休则俯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纵自若。

  刘贺为昌邑哀王刘之子,他在封国中一向狂妄放纵,所作所为毫无节制。在汉武帝丧期中,刘贺依旧出外巡游狩猎不止。他曾经出游方与县,不到半天时间就驰骋了二百里远。中尉、琅邪人王吉上书劝说道:“大王不喜欢研读经书,却专爱游玩逸乐,驾驭着马车不停地驰骋,嘴因吆喝而疲倦,手因握缰挥鞭而疼痛,身体因马车颠簸而劳苦,清晨冒着露水雾气,白昼顶着风沙尘土,夏季忍受着炎炎烈日的烤晒,冬天被刺骨寒风吹得抬不起头来,大王总是以自己柔软脆弱的玉体,去承受疲劳痛苦的熬煎,这不能保全宝贵的寿命,也不能促进高尚的仁义品德。在宽敞的殿堂之中,细软的毛毡之上,在明师的指导下背诵、研读经书,讨论上至尧、舜之时,下至商、周之世的兴盛,考察仁义圣贤的风范,学习治国安邦的道理,欣欣然发奋忘食,使自己的品德修养每天都有新的提高,这种快乐,难道是驰骋游猎所能享受到的吗?休息的时候,作些俯仰屈伸的动作以利于形体,用散步、小跑等运动来充实下肢;吸进新鲜空气,吐出腹中浊气以锻炼五脏;专心专意,积聚精力,以调和心神。用这样的方法进行养生,怎能不长寿呢!大王如果留心于此道,心中就会产生尧、舜的志向,身体也能像伯乔、赤松子一般长寿,美名远扬,让朝廷闻知,大王崐就会福禄一齐得到,封国就安稳了。当今皇上仁孝圣明,至今思念先帝不已,对于修建宫殿别馆、园林池塘或享受巡游狩猎等事一件未做,大王应日夜想到这一点,以符合皇上的心意。在诸侯王中,大王与皇上的血缘关系最近,论亲属关系,大王就如同是皇上的儿子,论地位,大王是皇上的臣僚,一人兼有两种身分的责任。因此,大王施恩行义,如有一点不周全,被皇上知道,都不是国家之福。”刘贺阅读之后,下令说:“我的所作所为确有懈怠之处,中尉甚为忠诚,多次弥补我的过失。”于是命负责宾客事务的侍从千秋前去赏赐中尉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捆。然而,刘贺后来依然放纵如故。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拟于桀 、纣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郎中令山阳人龚遂忠厚刚毅,一向坚持原则,一方面不断规劝刘贺,一方面责备封国丞相、太傅没有尽到责任、他引经据典,陈述利害,说到声泪俱下,不断地冒犯刘贺,当面指责他的过失。刘贺甚至捂着耳朵起身离去,说道:“郎中令专门揭人短处!”刘贺曾经与他的车夫和厨师在一起长时间地游戏娱乐,大吃大喝,毫无节制地赏赐他们,龚遂入宫去见刘贺,哭着用双膝走到刘贺面前,连刘贺的左右侍从也全都感动得流下眼泪。刘贺问道:“郎中令为什么哭?”龚遂说:“我为社稷的危亡而痛心!希望您赐给我一个单独的机会,我将详细陈说我的看法!”刘贺命左右之人全部退出,龚遂说道:“大王可知道胶西王刘端为什么会因大逆不道罪而灭亡吗?”刘贺说:“不知道。”龚遂说:“我听说胶西王有一个专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叫侯得,胶西王的所作所为像夏桀、商纣一样暴虐,而侯得却说是像尧、舜一样贤明。胶西王对侯得的阿谀谄媚非常欣赏,经常与他住在一起。正是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奸邪之言,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而今大王亲近奸佞小人,已经逐步沾染恶习,这是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对待!我请求挑选通晓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一起生活,坐则诵读《诗经》、《尚书》,立则练习礼仪举止,对大王是会有益处的。”刘贺应允。于是龚遂选择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奉刘贺。可是没过几天,张安等就全被刘贺赶走了。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后又闻人声曰“熊”!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入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遂叩头曰:“臣大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大王位为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终不改节。

  刘贺曾经见到一只白色大狗,脖颈以下长得与人相似,头戴一顶跳舞的人戴的“方山冠”,没有尾巴。刘贺为此事向龚遂询问,龚遂说:“这是上天的警告,说您左右的亲信之人都是戴着冠帽的狗,赶走他们就能生存,不赶走他们就会灭亡!”后来,刘贺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叫喊:“熊!”刘贺一看,果然见到一只大熊,可左右侍从却谁也没看见。刘贺又向龚遂询问,龚遂说:“熊是山野中的野兽,竟来到王宫之中,又只有大王一人看到,这是上天警告大王,恐怕王宫将要空虚,是危亡的征兆!”刘贺仰天长叹,说道:“不祥之兆为何接连到来!”龚遂叩头说道:“忠心使我不敢隐瞒真相,所以几次提到危亡的警告,使大王感到不快。然而国之存亡,又岂是我的话所能决定的!希望大王自己好好想想。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说道,只有‘人事’恰当,‘王道’才能周备。大王的所作所为,与《诗经》的哪一篇相符崐合呢!大王身为诸侯王,行事却比平民百姓污浊,想要生存困难,想要灭亡却是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思!”后来,又发现在刘贺的王座上出现血污,刘贺再问龚遂,龚遂大声号叫道:“妖异之兆不断出现,王宫空虚就在眼前!血为阴暗中的凶险之象,大王应有所畏惧,谨慎反省!”然而刘贺的品行始终不改。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王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征召刘贺继承皇位的诏书到来时,正值初夜,刘贺在火烛下打开诏书。中午,刘贺出发前往长安,黄昏时就到定陶,走了一百三十五里,沿途不断有随从人员的马匹累死。王吉上书劝戒刘贺说:“我听说商高宗武丁在居丧期间,三年没有说话。如今大王因丧事而受征召,应当日夜哭泣悲哀而已,千万不可发号施令!大将军仁爱、智勇、忠信的品德,天下无人不知。他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从未有过过失。孝武皇帝抛弃群臣而离开人世时,将天下和幼弱孤儿托付给大将军。大将军扶持尚在襁褓中的幼主,发布政令,教化万民,使国家得以平安无事,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过他。而今皇上去世,没有儿子,大将军思考可以继承皇位的人,最终选拔了大王,其仁义忠厚的胸怀岂有限量!我希望大王能依靠大将军,尊敬大将军,国家政事全都听从大将军的安排,大王自己则只是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宝座上而已。希望大王注意,常常想到我这番话!”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至湖,使者以让相安乐。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即善属卫士长行法。

  刘贺行至济阳,派人索求长鸣鸡,并在途中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经过弘农时,刘贺派一名叫作善的大奴用有帘幕遮闭的车运载随行的美女。来到湖县,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以此事责备昌邑国相安乐。安乐转告龚遂,龚遂进见刘贺询问此事,刘贺说:“没有的事。”龚遂说:“如果并无此事,大王又何必为了庇护一个奴仆而破坏礼仪呢!请将善逮捕,交付有关官员惩处,以洗清大王的名声。”于是立即将善抓起来,交卫士长处死。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刘贺抵达霸上,朝廷派大鸿胪到郊外迎接,侍奉刘贺换乘皇帝乘坐的御车。刘贺命昌邑国太仆寿成驾车,郎中令龚遂相陪。即将到达广明、东都门时,龚遂说道:“按照礼仪,奔丧的人看到国都,便应痛哭。前面就是长安外郭的东门了。”刘贺说:“我咽喉疼痛,不能哭。”来到城门之前,龚遂再次提醒他。刘贺说:“城门与郭门一样。”将至未央宫东阙,龚遂说:“昌邑国吊丧的帐幕在阙外御用大道的北边,帐前有一条南北通道,马匹走不了几步,大王应当下车,朝着门阙,面向西方,伏地痛哭,极尽哀痛之情,方才停止。”刘贺答应道:“好吧。” 于是步行上前,依照礼仪哭拜。六月丙寅(初一),刘贺接受皇帝玉玺,承袭帝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3]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3]壬申(初七),将汉昭帝安葬于平陵。

  [4]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柰何?君,陛崐下故相,宜极谏争!”

  [4]昌邑王刘贺作了皇帝后,淫乱荒唐没有节制。原昌邑国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长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国相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龚遂见到安乐,哭着对他说:“大王被立为天子之后,日益骄纵,规劝他也不再听从。如今仍在居丧期间,他却每天与亲信饮酒作乐,观看虎豹搏斗,又传召悬挂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轿车,坐在上面东奔西跑,所作所为违背了正道。古代制度宽厚,大臣可以辞职隐退,如今想走走不得,想伪装疯狂,又怕被人识破,死后还要遭人唾骂,教我如何是好?您是陛下原来的丞相,应当极力规劝才是。”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王不听。

  刘贺梦见在殿堂西阶的东侧,堆积着绿头苍蝇的粪便,约有五六石之多,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刘贺向龚遂询问,龚遂说:“陛下所读的《诗经》中,不是有这样的话吗:‘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陛下左侧奸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因此,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侍从。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国的故旧,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必有祸事。希望陛下能反祸为福,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我应当第一个走。”刘贺拒不接受龚遂的劝告。

  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说道:“孝昭皇帝早逝,没有儿子,朝中大臣忧虑惶恐,选择贤能圣明的人承继帝位,到东方迎接圣驾之时,唯恐跟随您的从车行进迟缓。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人无不擦亮眼睛,侧着耳朵,盼望看到和听到陛下实施善政。然而,辅国的重臣尚未得到褒奖,而昌邑国拉车的小吏却先获得升迁,这是个大过错。”刘贺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大将军霍光见此情景,忧愁烦恼,便单独向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身为国家柱石,既然认为此人不行,何不禀告太后,改选贤明的人来拥立呢?”霍光说:“我如今正想如此,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吗?”田延年说:“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废黜,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于是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废黜刘贺。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谓胜为妖言,缚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不举法。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刘贺外出巡游,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阻道:“天气久阴不下雨,预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陛下出宫,要到哪里去?”刘贺大怒,认为夏侯胜口出妖言,命将其捆绑,交官吏治罪。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向霍光报告,霍光不处以刑罚。霍光以为是张安世将计划泄漏,便责问他。但张安世实际上并未泄漏,于是召夏侯胜前来询问,夏侯胜回答说:“《鸿范传》上说:‘君王有过失,上招天罚,常会使天气阴沉,此时就会有臣下谋害君上。’我不敢明言,只好说是‘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霍光、张安世闻言大惊,因此更加重视精通经书的儒士。侍中傅嘉多次劝说刘贺,刘贺也将他绑起来关进监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霍光、张安世计议已定,便派田延年前去报知丞相杨敞。杨敞闻言又惊又怕,不知该说什么好,汗流浃背,只是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起身去换衣服,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对杨敞说:“这是国家大事,如今大将军计议已定,派大司农来通知你,你不赶快答应,表示与大将军同心,却犹豫不决,就要先被诛杀了!”田延年换衣返回,杨敞夫人也参与谈话,表示同意霍光的计划,“一切听大将军吩咐!”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癸巳(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乱,恐怕会危害国家,怎么办?”群臣闻言全都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发言,只唯唯诺诺而已。田延年离开席位,走到群臣前面,手按剑柄说道:“先帝将幼弱弧儿托付将军,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将军作主,是因为相信将军忠义贤明,能够保全刘氏的江山。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乌烟瘴气,国家危亡;况且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孝’字,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庙祭祀不断。如果汉家祭祀断绝,将军即使死去,又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今日的会议,必须立即作出决断,群臣中最后响应的,我请求用剑将他斩首!”霍光点头认错,说道:“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对!国家不安宁,我应当受处罚。”于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叩头说道:“万民的命运,都掌握在将军手中,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霍光随即与群臣一同晋见太后,向太后禀告,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承继皇位的情状。于是皇太后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下诏命皇宫各门不许放昌邑国群臣入内。刘贺朝见太后之后,乘车准备返回温室殿,此时禁宫宦者已分别抓住门扇,刘贺一进去,便将门关闭,昌邑国群臣不能入内,刘贺问道:“这是干什么?”大将军霍光跪地回答说:“皇太后有诏,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刘贺说:“慢慢吩咐就是了,为什么竟如此吓人!”霍光命人将昌邑国群臣全部驱赶到金马门之外。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羽林军将被赶出来的昌邑国群臣二百余人逮捕,全部押送廷尉所属的诏狱。霍光命曾在汉昭帝时担任过侍中的宦官守护刘贺,并命令手下人说:“一定要严加守护!如果他突然死去或自杀,就会让我对不起天下人,背上杀主的恶名。”此时刘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问身边之人说:“我以前的群臣、从属犯了什么罪?大将军为什么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呢?”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徘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掖庭令:‘敢泄言,要斩!’……”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光涕泣而去。

  不久,皇太后下诏召刘贺入见。刘贺听说太后召见,感到害怕,说道:“我犯了什么错?太后为什么召我?”太后身披用珠缀串而成的短衣,盛装打扮,坐在武帐之中,数百名侍卫全部手握兵器,与持戟的期门武士排列于殿下。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然后召昌邑王上前伏于地下,听候宣读诏书。霍光与群臣连名奏劾昌邑王,由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冒死上奏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过早地抛弃天下而去,朝廷派使者征召昌邑王前来,主持丧葬之礼。而昌邑王身穿丧服,并无悲哀之心,废弃礼义,在路上不肯吃素,还派随从官员掳掠女子,用有帘幕遮蔽的车来运载,在沿途驿站陪宿。初到长安,谒见皇太后之后,被立为皇太子,仍经常私下派人购买鸡、猪肉食用。在孝昭皇帝灵柩之前接受皇帝的印玺,回到住处,打开印玺后就不再封存。派侍从官更手持皇帝符节前去召引昌邑国的侍从官、车马官、官奴仆等二百余人,与他们一起居住在宫禁之内,肆意游戏娱乐。曾经写信说:‘皇帝问候侍中君卿,特派中御府令高昌携带黄金千斤,赐君卿娶十个妻子。’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竟搬来乐府乐器,让昌邑国善于歌舞的艺人入宫击鼓,歌唱欢弹,演戏取乐;又调来泰一祭坛和宗庙的歌舞艺人,遍奏各种乐曲。驾着天子车驾,在北宫、桂宫等处往来奔驰,并玩猪、斗虎。擅自调用皇太后乘坐的小马车,命官奴仆骑乘,在后宫中游戏。与孝昭皇帝的叫蒙的宫女等淫乱,还下诏给掖庭令:‘有敢泄漏此事者腰斩!’……”太后说:“停下!作臣子的,竟会如此悖逆荒乱吗!”刘贺离开席位,伏地请罪。尚书令继续读道:“……取朝廷赐予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及黑色、黄色绶带,赏给昌邑国郎官,及被免除奴仆身分的人佩带。将皇家仓库中的金钱、刀剑、玉器、彩色丝织品等赏给与其一起游戏的人。与侍从官、奴仆彻夜狂饮,酒醉沉迷。在温室殿设下隆重的九宾大礼,于夜晚单独接见其姐夫昌邑关内侯。尚未举行祭祀宗庙的大礼,就颁发正式诏书,派使者携带皇帝符节,以三牛、三羊、三猪的祭祀大礼前往祭祀其父昌邑哀王的陵庙,还自称‘嗣子皇帝’。即位以来二十七天,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持皇帝符节,用诏令向各官署征求调发,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荒淫昏乱,失去了帝王的礼义,败坏了大汉的制度。杨敞等多次规劝,但并无改正,反而日益加甚,恐怕这样下去将危害国家,使天下不安。我们与博士官商议,一致认为:‘当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帝位,行为淫邪不轨。《孝经》上说:“五刑之罪当中,以不孝之罪最大。”昔日周襄王不孝顺母亲,所以《春秋》上说他:“天王出居郑国,”因其不孝,所以出居郑国,被迫抛弃天下。宗庙要比君王重要得多,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庙,爱民如子,就应当废黜!’因此,臣请求太后命有关部门用一牛、一羊、一猪的祭祀大礼,祭告于高祖皇帝的祭庙。”皇太后下诏说:“可以。”于是霍光命刘贺站起来,拜受皇太后诏书。刘贺说道:“我听说:‘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既使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将你废黜,岂能自称天子!”随即抓住刘贺的手,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献给皇太后,然后扶着刘贺下殿,从金马门走出皇宫,群臣跟随后崐相送。刘贺出宫后,面向西方叩拜道:“我太愚蠢,不能担当汉家大事!”然后起身,登上御驾的副车,由大将军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霍光道歉说:“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说完洒泪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国除,为山阳郡。

  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说:“古时候,被废黜之人,要放逐到远方去,使其不能再参与政事。请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太后下诏,命刘贺回昌邑居住,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也全部发还给他,其姐妹四人,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撤销昌邑国,改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原昌邑国群臣都被指控在封国时不能举奏刘贺的罪过,使朝廷不了解真实情况,又不能加以辅佐、引导,使刘贺陷于罪恶,一律逮捕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因忠正耿直,多次规劝刘贺,被免除死罪,剃去头发,罚以“城旦”之刑,白天守城,夜晚作苦工。刘贺的老师王式也被逮捕下狱,罪应处死,审案官员责问王式道:“你作为昌邑王的老师,为什么没有上述规劝?”王式回答说:“我每天早晚都为昌邑王讲授《诗经》三百零五篇,遇到涉及忠臣、孝子的内容,未曾不为其反复诵读、讲解;遇到关于无道之君使国家危亡的篇章,也未曾不流泪为他详细陈说。我是用《诗经》三百零五篇来规劝昌邑王,所以没有专门上书规劝。”审案官员将王式这番话奏闻朝廷,所以王式也被免除死罪。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霍光因为国家大事都由群臣上奏于东宫,由太后省察决定,认为太后应通晓儒家经书,于是禀明太后,命夏侯胜为太后讲授《尚书》,并调夏侯胜担任长信少府,赐其关内侯爵位。

  [5]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吉日再省视。

  [5]当初,卫太子刘据纳姓史的鲁国女子为良娣,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刘进,号称史皇孙。史皇孙娶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一子名叫刘病已,号称皇曾孙。皇曾孙生下几个月,就赶上巫蛊之祸,卫太子刘据及其三子一女连同他的诸妻妾全部被害,只剩下皇曾孙一人,也因连坐被关入大鸿胪所属的郡邸狱。原廷尉监鲁国人丙吉受汉武帝诏命,负责审理巫蛊案。丙吉知道说刘据并无犯罪事实,对皇曾孙无辜受到连累深为哀怜,便选择谨慎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命她们住在宽敞干爽的地方哺养皇曾孙刘病已。丙吉每日前往探视两次。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巫蛊案连年不能结束。汉武帝患病,往来于长杨、五柞两宫。观望云气的方士说,长安监狱中有一股天子之气,于是汉武帝下诏命使臣分别通知京中各官府,凡各监狱在押的犯人,无论罪行轻重,一律处死。内谒者令郭穰于夜晚来到郡邸狱传达汉武帝诏令,丙吉关闭大门,不让郭穰进去,说道:“皇曾孙在此。其他人尚且不应无辜被杀,何况是皇上的亲曾孙呢!”双方僵持到天崐明,郭穰未能进去。郭穰返回,将此事奏明汉武帝,并弹劾丙吉。汉武帝也已醒悟,说道:“是上天让丙吉这样做的。”于是下诏大赦天下。在长安的监狱中,唯独郡邸狱的囚犯,靠丙吉得以保住了性命。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徵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不久,丙吉对狱官谁如说:“皇曾孙不应住在监狱之中。”派谁如写信给京兆尹,将皇曾孙与胡组一起送去,因京兆尹不肯接受,又回到狱中。等到胡组服刑期满,应当离去时,皇曾孙对她甚为依恋,于是丙吉自己出钱雇胡组留下,让她与郭征卿一起抚养皇曾孙,又过了几个月,才放胡组离去。后少内啬夫禀告丙吉说:“没有得到皇上的诏令,不能供给皇曾孙饮食。”当时丙吉的俸禄里有米和肉,便按月供给皇曾孙。皇曾孙患病,好几次几乎性命不保,丙吉总是督促养育皇曾孙的乳母请医喂药,对皇曾孙恩惠很深。丙吉听说皇曾孙的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贞君和兄长史恭尚在,便用车将皇曾孙送给他们抚养。贞君年纪已老,见女儿的孙子如此孤苦无依,极为哀怜,便亲自抚养。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贺以家财聘之。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中翁,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之间,率常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后汉武帝下诏,命掖庭抚养皇曾孙,并命宗正为其登记皇族属籍。当时,担任掖庭令的张贺曾经是原太子刘据的宾客,感念太子旧恩,哀怜皇曾孙,于是小心奉养,自己出钱供给其日用,教其读书。皇曾孙长大后,张贺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此时汉昭帝刚刚举行完加冠礼,身高八尺二寸。张贺的弟弟张安世以右将军的身份辅政,听哥哥称赞皇曾孙,并想把女儿嫁给他,便生气地对哥哥说:“皇曾孙为卫太子的后代,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由国家养着,已经是很侥幸的事,不要再提嫁女之事了!”于是张贺作罢。当时,暴室啬夫许广汉也有一个女儿,于是张贺摆下酒席,请许广汉前来赴宴。饮到兴浓时,张贺对许广汉说:“皇曾孙为皇上近亲,将来最不济也是一个关内侯,你可将女儿嫁给她。”许广汉答应了。第二天,许广汉的妻子听说此事,非常生气。但许广汉主意已定,重新请人做媒,将女儿嫁给皇曾孙。张贺用自己的家财为皇曾孙备办婚事。从此,皇曾孙以许广汉兄弟和祖母娘家史家为依靠,又跟随东海人中翁学习《诗经》。皇曾孙聪明好学,但也喜爱游侠之事,斗鸡走狗,所以对下层社会的奸邪丑恶和官吏的好坏得失了解得十分清楚。皇曾孙多次周游往来于各皇陵所在,足迹遍及三辅地区,有一次,曾经在莲勺县盐池一带为人所困辱。他特别喜欢杜县、县一带地区,经常住在下杜。有时参加朝会,就住在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耆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及至昌邑王刘贺被废黜之后,霍光与张安世及各位大臣商议重新确定皇位继承人,但一时未能决定。丙吉上书霍光说:“当年将军曾侍奉孝武皇帝崐,孝武皇帝临终前,将襁褓中的孤儿和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将军。孝昭皇帝又过早去世,没有留下后嗣,全国上下都非常忧愁恐惧,急切盼望听到新主继位。给孝昭皇帝发丧的时候,将军以大义为其选立后嗣,后发现所立之人不当,又以大义将其废黜,天下人无不敬服。如今,社稷、宗庙、百姓的命运全部系于将军的一举一动之中。我曾听百姓们议论,了解到民间对现在身为诸侯或居于高位的皇族成员,都没有好评。而奉遗诏养育在掖庭及其外曾祖史家的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我以前在郡邸狱时,见他年纪幼小,如今已有十八九岁了,通晓儒家经术,很有才干,举止安详,性格平和。希望将军对刘病已的主要方面详加考察,再参考占卜的结果,看让他承继帝位是否合适。可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以显示对他的褒扬,使天下人都知道他,然后再决定大计。若能如此,天下人就太幸运了。”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孙刘病已品德美好,劝霍光、张安世立他为皇位继承人。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秋季,七月,霍光坐在庭中,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议定皇位继承人。于是,霍光再次会同丞相杨敞等上奏皇太后说:“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年十八岁,从师学习《诗经》、《论语》、《孝经》,行为节俭,仁慈爱人,可以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侍奉宗庙,治理天下百姓。我等冒死奏明太后!”皇太后下诏:“可以。”霍光派宗正刘德来到尚冠里刘病已家中,侍奉其洗浴,更换太后所赐御衣,由太仆用轻便车辆将刘病已迎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庚申(二十五日),刘病已进入未央宫,见皇太后,被封为阳武侯。随即,由群臣奉上皇帝玉玺、绶带,刘病已正式即皇帝位,拜谒汉高祖祭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侍御史严延年上奏参劾大将军霍光:“擅自废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礼,大逆不道!”此奏章虽然没有结果,但朝廷群臣都对严延年的勇气肃然敬畏。

  [6]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6]八月己巳(初五),安平侯杨敞去世。

  [7]九月,大赦天下。

  [7]九月,大赦天下。

  [8]戊寅,蔡义为丞相。

  [8]戊寅(疑误),蔡以被任为丞相。

  [9]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余,乃封为昌成君。

  [9]当初,许广汉的女儿嫁给皇曾孙刘病已,一年后生下一子,名叫刘。数月之后,刘病已即皇帝位,封许氏为。此时,霍光有一小女儿,与皇太后有亲属关系,所以公卿大臣商议立皇后,心中都认为应立霍光的女儿,但也没有明说。汉宣帝下诏寻找微贱时用的宝剑,大臣们懂得皇上的心意,便奏请立许为皇后。十一月壬子(十九日),许氏被立为皇后。霍光认为其父亲许广汉是受过刑的人,不宜做封国的国君。一年多以后,才封许广汉为昌成君。

  [10]太皇太后归长乐宫。长乐宫初置屯卫。

  [10]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居住。长乐宫开始驻兵守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本始元年(戊申、前73)

  汉宣帝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1]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1]春季,汉宣帝诏令有关部门议定对安定宗庙有功人员的褒奖。大将军崐霍光增加食邑一万七千户,加上以前的,共享有二万户的赋税。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以下,增加封邑户数的共十人,封为列侯的共五人,赐关内侯爵位的共八人。

  [2]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奏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2]大将军霍光在朝堂上以头触地,郑重请求归政于皇上,汉宣帝谦让,不肯接受。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霍光报告,然后上奏。汉昭帝时,霍光的儿子霍禹和霍光兄长的孙子霍云都被任命为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被任命为奉车都尉、侍中,统率由胡人、越人组成的军队,霍光的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西宫卫尉;霍光的兄弟、女婿、外孙全都参加朝会,担任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职。霍氏一家的亲戚骨肉结成一体,在朝廷盘根错节。昌邑王被废黜以后,霍光的权势越发加重,每次朝见,汉宣帝总是以谦虚恭敬的态度对待他,甚至有些礼遇过分。

  [3]夏,四月,庚午,地震。

  [3]夏季,四月庚午(初十),发生地震。

  [4]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4]五月,发现有凤凰聚集于胶东、千乘。汉宣帝下诏大赦天下,免收田赋。

  [5]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5]六月,汉宣帝下诏说:“故皇太子葬在湖县,没有谥号,不能享受每年四季的祭祀。应当为故皇太子议定谥号,建立陵园。”后有关官员奏请说:“按礼仪规定,做了某人的继承人,就成了这个人的儿子,所以不能再祭祀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尊敬祖先的大义。陛下作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接续祖宗的香火,我认为陛下的亲生父亲应定谥号为‘悼’,亲生母亲称为‘悼后’;故皇太子定谥号为‘戾’,史良娣称为‘戾夫人’。”全部重新择地安葬。

  [6]秋,七月,诏立燕剌王太子建为广阳王;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

  [6]秋季,七月,汉宣帝下诏立燕剌王刘旦的太子刘建为广阳王,广陵王刘胥的小儿子刘弘为高密王。

  [7]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7]当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霍光诛杀上官桀之后,便遵从汉武帝时的制度,以严刑峻法控制部下官员。从此,很多世俗官吏都以用法严苛来表现自己的才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人黄霸却以为政宽和著称于世。汉宣帝在民间时,了解百姓都为官吏的执法峻急而困苦,听说黄霸执法平和,便将其召到长安,任命为廷尉正,多次裁决疑案,朝廷群臣都认为他公平。

二年(己酉、前72)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1]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仪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怃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

  [1]春季,大司农田延年因罪自杀。为汉昭帝发丧时,大司农雇用民间车崐辆,田延年假称雇车费用增加,贪污了三千万钱,被与他有仇怨的人告发。霍光召田延年来询间,本打算为他开脱。可是田延年拒不承认,说:“没有此事!”霍光说:“如果真的没有此事,就应当深入追究!”御史大夫田广明对太仆杜延年说:“按照《春秋》大义,可以用功劳掩盖过失。当初在废黜昌邑王时,若不是田延年站出来,则大事不能成功。如今就当作是他自己向朝廷乞求赐给他三千万钱,怎样呢?希望将我这番话禀告大将军。”杜延年把田广明的话告诉了大将军霍光,霍光说:“确实如此,田延年真是勇士。当初在决定大事时,多亏田延年挺身而出,震动朝廷。”霍光于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继续说:“当时的情景,使我至今还心有余悸。请你代我向田大夫道歉,让他明白告诉大司农田延年,到监狱去,会得到公平的裁决。”田广明派人通知田延年,田延年说道:“就算朝廷幸而宽恕我,我又有何面目进入牢狱,让众人对我指点、讥笑,让狱卒囚犯在我背后唾骂呢!”于是一个人住在大司农官衙旁边的屋子里,紧闭房门,袒露一臂,拿着刀在屋中徘徊。几天后,朝廷使者前来召田延年去廷尉。田延年听到开读诏书的鼓声,便自刎而死。

  [2]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厉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朕甚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2]夏季,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孝武皇帝行仁义,振威武,功德极盛,但祭祀时所用的音乐却与此不相称,朕感到非常难过。有关官员应与列侯、二千石、博士共同议定。”于是群臣齐集朝廷讨论此事,都说:“应按诏书的意思去做。”唯独长信少府夏侯胜说道:“孝武皇帝虽然有征服四夷、开疆拓土的功绩,但使得将士们大量死亡,人民财力枯竭,奢侈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失所,死亡过半,再加上蝗灾大起,数千里不见草木庄稼,以致民间竟出现杀人食用的惨景,积弊至今尚未消除。武帝并无恩泽于百姓,不应为其设立祭祀之乐。”公卿大臣们一齐责备他说:“这是皇上的诏命。”夏侯胜说:“虽然是诏命,也不能依从。人臣的大义,应当坚持原则,直言无隐,不能苟且阿谀皇上的意思。我说出自己的观点,即便死也不会后悔!”因此,丞相、御史等上奏汉宣帝,弹劾夏侯胜非议诏书,诋毁先帝,大逆不道,以及丞相长史黄霸附合纵容夏侯胜,不肯举劾,于是将二人一并逮捕下狱。于是由主管官员出面,奏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定《盛德舞》、《文始五行之舞》为祭祀用乐。凡武帝生前出巡到过的郡、国一律建庙祭祀,与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夏侯胜、黄霸长期被关在狱中,黄霸想跟夏侯胜学习《尚书》,夏侯胜认为已经犯下死罪,学也没用,所以推辞不愿讲授。黄霸说:“早晨明白了真理,即使晚上就死也无遗憾。”夏侯胜赞赏他的话,便给他讲授《尚书》。在狱中经历了两个冬天,一直不倦地讲论。

  [3]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余里。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3]当初,嫁到乌孙的汉朝公主去世后,汉朝又封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为公主,嫁给乌孙王。乌孙王的胡人妻子所生儿子泥靡年纪还小,乌孙王临死前,将国家交给叔父大禄的儿子翁归靡,嘱咐说:“等泥靡长大成人后,你要把国家还给他。”翁归靡即乌孙王位之后,号称肥王,又娶汉公主刘解忧为妻,并生下三儿二女。长子名叫元贵靡,次子名叫万年,三子名叫大乐。汉昭帝时,公主曾上书说:“匈奴与车师国联合进犯乌孙,盼天子救援!”于是汉朝秣马厉兵,打算进攻匈奴。适逢汉昭帝去世,汉宣帝派光禄大夫常惠出使乌孙。汉公主及乌孙王都派遣使臣,上书汉朝说:“匈奴又接连派出大军袭击乌孙,还派使臣来对乌孙说:‘速将汉朝公主交来!’企图断绝乌孙与汉朝的联系。乌孙王愿意派出国内精锐骑兵五万,全力抗击匈奴,请求天子派兵来救公主和乌孙王。”在此之前,匈奴曾几次侵扰汉朝边塞,汉朝也正想出兵征讨。秋季,汉朝派遣重兵,以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率骑兵四万余人,从西河出塞;度辽将军范明友率骑兵三万余人,从张掖出塞;前将军韩增率骑兵三万余人,从云中出塞;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率骑兵三万余人,从酒泉出塞;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率骑兵三万余人,从五原出塞。约定诸路大军各出塞二千余里。又派常惠为校尉,携带皇帝符节督乌孙军队共击匈奴。

三年(庚戌、前71)

  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

  [1]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心生,辟左右,字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常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1]春季,正月癸亥(十三日),恭哀许皇后去世。当时,霍光的夫人叫作显,想要让她的小女儿霍成君成为皇后,却无机会。正巧许皇后怀孕,身体不适,有一位平时与霍家关系密的女医生名叫淳于衍,曾入宫侍奉许皇后之病。淳于衍的丈夫叫作赏,担任掖庭户卫,对淳于衍说道:“你可先去拜访霍夫人,向她辞行,乘机为我请求安池监一职。”淳于衍果然按照丈夫的话去向霍夫人请求。霍夫人于是心生一计,便屏退左右,称呼着淳于衍的表字说:“少夫有事托我,我也有事想拜托少夫,可以吗?”淳于衍说:“夫人吩咐,有什么事不可以呢!”霍夫人说:“霍将军一向最爱小女儿成君,希望她成为最尊贵的人,我想把此事托少夫成全。”淳于衍说:“此话怎么讲?”霍夫人说:“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大事,九死一生。如今皇后即将临盆,可以乘机下毒药将她除去,成君就成为皇后了。如蒙大力相助,事成之后,当与少夫共享富贵。”淳于衍说:“皇后吃的药,都是各位医生一起决定的,还要命人事先尝过,怎么行呢?”霍夫人说:“这就在少夫所为了。霍将军统领天下,谁敢说话!即使有什么急事,也有霍将军相护,只怕少夫不愿帮忙罢了。”淳于衍沉吟了很久,说:“愿意尽力效劳!”于是淳于衍将毒药附子捣碎,带入长定宫。皇后生产后,淳于衍取出附子,掺到御医为皇后开的丸药之中,让皇后服下。过了一会儿,皇后说:“我感到头昏发闷,药里莫非有毒药?”淳于衍说:“没有。”皇后更加烦闷难受,终于死去。淳于衍出宫来见霍夫人,互相道贺慰问,但霍夫人也不敢马上重谢淳于衍。后有人上书朝廷,控告各御医对皇后没有尽心侍奉、诊治,汉宣帝命将所有为皇后诊治的御医,一律以大逆不道罪逮捕,囚禁到诏狱。霍夫人大为惊恐,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霍光,并说:“既然作出如此失策之事,只能让审案官员不要逼迫淳于衍!”霍光大惊,想自己举发此事,可又于心不忍,犹豫不决。正好主管部门向朝廷奏报有关皇后病逝一崐案的处理意见,霍光便在奏章上批示,此事与淳于衍无关,应免于追究。霍光夫人乘机劝霍光将女儿送入皇宫。

  [2]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余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2]戊辰(十八日),奉命出征匈奴的五位将军从长安出发。匈奴听到汉朝派大兵前来征讨的消息后,便带着老弱,驱赶着牲畜向远方逃奔。因此,汉朝五位将领收获却不大。夏季,五月,汉军罢兵而还。度辽将军范明友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达蒲离候水,共斩杀和俘获匈奴七百余人。前将军韩增出塞一千二百余里,到达乌员,共斩杀、俘获匈奴一百余人。蒲类将军赵充国出塞一千八百余里,向西到达候山,共斩杀、俘获匈奴单于使臣蒲阴王及以下三百余人。以上三位将军因听说匈奴已然退走,所以不到预定目标就全都退兵而回。汉宣帝认为他们的过失并不严重,所以从宽处理,未加处罚。祁连将军田广明出塞一千六百里,到达鸡秩山,共斩杀、俘获匈奴十九人,正好与从匈奴回来的汉朝使臣冉弘等相遇。冉弘等说鸡秩山以西地区有匈奴军队,但田广明却警告冉弘,让他们对别人说没有看到匈奴人的踪迹,打算退兵。御史属官吏公孙益寿劝谏田广明,认为不可退兵,田广明不听,率兵而还。虎牙将军田顺出塞八百余里,到达丹馀吾水边,停兵不进,共斩杀、俘获匈奴一千九百余人,率兵而还。汉宣帝认为田顺未到预定目标就退兵而回,还虚报战果;田广明明知敌人就在前面,却畏缩逗留,不敢前进,下令将二人治罪,二人自杀。汉宣帝擢升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乌孙王亲自率领骑兵五万,与校尉常惠一起从西方进入匈奴地区,攻至匈奴右谷蠡王王庭,俘虏单于父辈贵族及单于之嫂、公主、名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及以下共四万人,缴获马、牛、羊、驴、骆驼七十余万头。乌孙国 将他们俘获的人、畜等全部留下自用。汉宣帝因所派五位将军都没有什么功劳,只有常惠出使乌孙,取得很大战果,所以封常惠为长罗侯。然而,匈奴经此打击,民众伤残逃亡和在长途迁徙中死亡的牲畜不可胜数,从此国力衰耗,所以怨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以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汉宣帝又派常惠携带黄金财物前往乌孙,赏赐有功的乌孙贵族。常惠因而上奏,称龟兹国曾经击杀校尉赖丹,尚未受到惩罚,请求顺路去征讨。汉宣帝不许,大将军霍光却暗示常惠可以相机行事。常惠率五百部属一起到达乌孙,回国时,征调途中经过的龟兹以西各国的军队二万人,又命副使征调龟兹以东各国军队二万人,以及乌孙国军队七千人,从三面进攻龟兹。在三路大军对龟兹国形成包围之前,常惠先派人前往龟兹,指责先前击杀汉使之事。龟兹王道歉说:“此事是我国先王在世时,误听贵族姑翼之言而做出的错事,我没有罪。”常惠说:“既然如此,将姑翼捆缚送来,我就饶了你。”于是,龟兹王将姑翼逮捕,送到常惠处,常惠将姑翼斩首,然后返回。[3]大旱。

  [3]大旱。

  [4]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4]六月己丑(十一日),阳平侯蔡义去世。

  [5]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5]甲辰(二十六日),长信少府韦贤担任丞相。

  [6]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6]大司农魏相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7]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7]冬季,匈奴单于亲自率领骑兵数万袭击乌孙,俘获了不少乌孙国的老弱百姓。正准备退兵时,天降大雪,一天之中,积雪达一丈多厚。大雪使大批匈奴部众、牲畜冻死,活着回去的还不到十分之一。于是,丁令趁匈奴力量衰弱之机攻其北部,乌桓则进其东部,乌孙攻其西部,三国共斩杀匈奴部众数万人,马数万匹和大量的牛羊,再加上饿死的,使匈奴人口减少了十分之三,牲畜损失了十分之五。从此,匈奴更为虚弱,原来臣服于它的西域国家全部背叛,不断对其进行攻击和骚扰,而匈奴却无可奈何。后来,汉朝派出骑兵三千余人,分三路同时攻入匈奴,俘虏数千人,然后退兵,匈奴始终无力报复,却越发迫切地想与汉朝和亲,从而使汉朝边塞的战事大为减少。

  [8]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颍川俗,豪桀相朋党。广汉为筒,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收捕之,无所逃;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闾里诛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其发奸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8]这一年,颍川太守赵广汉被任命为京兆尹。颍川地区风俗,地方豪杰之人往往成帮结派。赵广汉设置了一个竹筒,接受官吏和百姓的举报控诉,鼓励人们彼此揭发。当地人因此相互结怨,不法帮派瓦解,盗贼不敢动作。据一些归降汉朝的匈奴人说,他们在匈奴时就都听说过赵广汉的名字,赵广汉因此被调入长安担任京兆尹。赵广汉对待其属下官吏殷勤周到,遇有功劳或奖赏之事,总是归之于部下,他的行为是出于至诚,所以官吏都乐于受他差遣,即便赴死也不逃避。赵广汉很聪明,对他手下人的能力、特长及是否尽力办事,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如有人蒙骗于他,立即就会被抓住,谁也别想逃脱。审讯定案,证据确凿,立时服罪,无法抵赖。赵广汉还特别善于了解事情的真相,市井中一些细小的不法之事他都知道。有几个长安少年,曾在一处偏僻的空房中商议共同抢劫,坐下话没说完,赵广汉已派官吏前来将他们逮捕治罪,一个个都招认服罪。类似情形,说明赵广汉察觉奸邪之人,揭露隐秘之事有如神灵一般。赵广汉担任京兆尹时期,长安地区政治清明,官吏百姓们赞不绝口。老辈人认为,自汉朝建立以来,没有一个京兆尹能比得上赵广汉。

四年(辛亥、前70)

  四年(辛亥,公元前70年)

  [1]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悬绝矣。

  [1]春季,三月乙卯(十一日),立霍光的女儿霍成君为皇后,大赦天下。当初,许皇后出身微贱,登上皇后宝座的时间不长,其侍从、车马、服饰等都非常节俭。及至霍成君立为皇后,车驾、侍从等日益盛大,对官属的赏赐以千万计,与许皇后时有天壤之别。

  [2]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崐千余人。北海、琅邪坏祖宗庙。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博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2]夏季,四月壬寅(二十九日),四十九个郡、国同一天发生地震,有的地方发生山崩,毁坏城郭、房屋,死亡六千余人,北海、琅邪两郡的太祖、太宗庙也被震坏。汉宣帝下诏,命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官员等,向精通经书的学者广泛征询应付灾异事变的办法,不要有所避讳。又命三辅、太常、内郡国各举荐贤良、方正之士各一人。大赦天下。汉宣帝身穿素服,避开皇宫正殿五天。释放夏侯胜、黄霸,任命夏侯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黄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之。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夏侯胜为人正直质朴,平易近人,没有威仪,有时竟称皇帝为“君”,或在皇帝面前直呼别人的表字,而汉宣帝却也因此而亲信他。有一次,夏侯胜晋见汉宣帝,出宫后将汉宣帝讲的话说给别人,汉宣帝知道后责备夏侯胜,夏侯胜说:“陛下的话说得好,所以我才转告别人。昔日帝尧的话天下传扬,至今还被人背诵。我认为陛下的话值得传扬,所以才传扬。”每当朝廷商议国家大事,汉宣帝知道夏侯胜一向直率,便对他说:“先生发表高论时,不要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不久,夏侯胜重新担任长信少府,后调任太子太傅。夏侯胜九十岁时去世,太后特赐奠仪二百万钱,并为夏侯胜之死穿了五天素服,以报答师恩。儒生们都引以为荣。

  [3]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3]五月,有凤凰聚集在北海郡的安丘、淳于二县。

  [4]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余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自杀。

  [4]广川王刘去被指控杀死自己的老师和姬妾十余人,或将熔化的铅汁、锡汁灌入口中,或被肢解,再掺上毒药烹煮,使之糜烂。汉宣帝废去刘去王爵,将其放逐到上庸。刘去自杀。

地节元年(壬子、前69)

  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69年)

  [1]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1]春季,正月,西方天空出现异星。

  [2]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助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冬,十一月,延寿自杀。胥勿治。

  [2]楚王刘延寿认为,广陵王刘胥是汉武帝的儿子,一旦天下发生变故,肯定会被立为皇帝,于是在暗中依附、帮助广陵王,为自己王后母亲的弟弟赵何齐娶了广陵王的女儿为妻,因而派赵何齐送信给广陵王说:“希望您密切注意,争天下之事不要落到别人的后面!”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上书朝廷,告发了此事,汉宣帝命有关部门审讯调查,刘延寿供认服罪。冬季,十一月,刘延寿自杀,刘胥免予追究。

  [3]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3]十二月癸亥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是岁,于定国为廷尉。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4]这一年,于定国担任廷尉。于定国处理疑难案件,执法公平,他一心同情鳏夫、寡妇,凡罪证不够确凿的,都从轻判决,十分审慎。朝廷赞扬他说:“张释之当廷尉,天下没有蒙冤之民;于定国当廷尉,人们自己就相信不会被冤枉。”二年(癸丑、前68)

  二年(癸丑,公元前68年)

  [1]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1]春季,霍光病重,汉宣帝亲自前往探望,为他流泪。霍光上书谢恩,表示希望能在自己的封地中分出三千户,封兄长霍去病的孙子奉车都尉霍山为列侯,以祀奉霍去病的香火。当日,汉宣帝任命霍光之子霍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初八),霍光去世。汉宣帝与皇太后亲自前往霍光灵堂进行祭悼,命令中二千石官员负责霍光墓的修建事务,赏赐棺木、葬具等,都与御用规格一样;赐霍光谥号为“宣成侯”;征调三河地区的兵卒为霍光挖掘墓穴,将棺木埋葬后,在上面筑起坟茔;拨出三百家民户侍奉墓园,设置长、丞负责守墓和祭祀事务。汉宣帝还下诏免除霍光后代子孙的赋税、徭役,让他们继承霍光的封爵、食邑,世世代代、永远不变。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藩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御史大夫魏相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其中说道:“国家最近丧失了大将军,应当对另外的有功大臣明示尊崇、显扬,以镇抚各诸侯封国,不要使大将军之位空缺,以免引起朝臣争权。我认为应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将军,不要再让他兼领光禄勋事务;任命张安世之子张延寿为光禄勋。”汉宣帝也想任用张安世。夏季,四月戊申(十七日),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主管尚书事务。

  [2]凤皇集鲁,群鸟从之。大赦天下。

  [2]凤凰在鲁国聚集,成群的飞鸟追随。大赦天下。

  [3]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3]汉宣帝想报答大将军霍光拥立自己作皇帝的大德,便封霍光兄长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命他以奉车都尉的身份主管尚书事务。魏相通过昌成君许广汉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春秋》讥讽由贵族世代为卿的制度,厌恶春秋时宋国三代没有大夫和鲁国季孙氏专擅国政,都使国家陷于危亡混乱之中。我朝自孝武皇帝后元以来,皇室不能控制各级官员的俸禄,朝政大事都由职权最高的大臣决定。如今霍光虽死,他的儿子仍为右将军,侄儿掌管中枢事务,兄弟、女婿们都身居权要之职,或担任军事将领,霍光的夫人显以及几个女儿都在长信宫门录有姓名,甚至半夜也能叫开宫门出入。霍氏一门骄奢放纵,恐怕会渐渐难以控制,所以应设法削弱他们的权势,消灭他们可能会生出的阴谋,以巩固皇家的万世基业,也保全功臣的后代子孙。”依照惯例,凡上书朝廷,都是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注明为副本,由主管尚书事务的人先打开副本审视,如所奏之事不妥,则不予上奏。魏相又通过许广汉向汉宣帝建议,取消奏章副本,防止阻塞言路而蒙蔽皇上。汉宣帝认为很对,下诏命魏相担任给事中,全部采纳了魏相的意见。

  [4]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崐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以汉世良史,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4]汉宣帝出身于民间,了解下层人民的艰难困苦。霍光死后,汉宣帝开始亲自主持朝政,励精图治,每隔五天,就要召集群臣,听取他们对朝政事务的意见。自丞相以下,群臣各就自己负责的事务分别奏报,再将他们陈述的意见分别下达有关部门试行,考察、检验其功效。凡任侍中、尚书的官员有功应当升迁,或有特殊成绩,就厚加赏赐,甚至及于他们的子孙,长久不改变。中枢机构严密,法令、制度完备,上下相安无事,没有人抱着苟且敷衍的态度办事。至于任命州刺史、郡太守、封国丞相等高级地方官吏,汉宣帝总是亲自召见询问,观察他的抱负和打算,再考察他的行为,看是否与他当初说的一样。凡查出有言行不统一的,一定要追究其原因何在。汉宣帝常说:“老百姓之所以能安居家乡,没有叹息、怨愁,主要就在于为政公平清明,处理诉讼之事合乎情理。能与我一起做到这一点的,不正是那些优秀的郡太守和封国丞相等二千石官员吗!”汉宣帝认为,郡太守为治理官吏和百姓的关键,如变换频繁则容易引起治下百姓的不安。百姓们知道他们的郡太守将长期留任,不可欺罔,才能服从郡太守的教化。所以,凡地方二千石官员治理地方有成效的,汉宣帝总是正式颁布诏书加以勉励,增加其官阶俸禄,赏赐黄金,甚至赐爵为关内侯,遇有公卿职位空缺,则按照他们平时所受奖励的先后、多少,依次挑选补任。因此,汉朝的好官,是以这一时期最多,号称中兴。

  [5]匈奴壶衍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瘀氏。颛渠瘀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5]匈奴壶衍单于死后,其弟左贤王即位,称为虚闾权渠单于,封右大将的女儿为大阏氏,废黜了前单于宠爱的颛渠阏氏,引起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的怨恨。这时,汉朝认为匈奴已无力侵扰边疆地区,将塞外各城的屯守士卒取消,使百姓休养。匈奴单于听到这一消息后,非常高兴,召集贵族商议,打算与汉朝和亲。左大且渠想要破坏此事,便对单于说:“以前汉朝使臣前面来,大兵跟随在后。如今我们也效法汉朝的办法,先派使臣到汉朝,然后发兵袭击。”于是请求单于派他与呼卢訾王各率骑兵万人,南下沿汉朝边塞一带打猎,相互会合后就一齐攻入汉朝。但是,匈奴两路大军尚未到达汉朝边塞,恰好先有三名骑兵逃到汉朝归降,报告了匈奴的入侵阴谋。于是汉宣帝下诏征调边疆骑兵屯守各要害地区,派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率领五千骑兵,分三路,各出塞数百里迎击,分别擒获匈奴数十人而回。当时匈奴见己方三名骑兵逃跑,便不敢进入汉边,于是率兵退走。这一年,匈奴发生饥荒,人民、牲畜死亡十分之六七,又征调两路骑兵各万人以防备汉朝袭击。秋季,匈奴以前所降服,居住在匈奴东部地区的西族部落,数千人在其首领的率领下,全都驱赶着自己的牲畜迁徙,与匈奴边防军遭遇,相互交战,杀伤极多,于是向南归降汉朝。

资治通鉴第二十五卷(回目录)

汉纪十七 中宗孝宣帝上之下地节三年(甲寅、前67)

  汉纪十七 汉宣帝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1]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1]春季,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人们常听说,如果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既使是唐尧、虞舜也无法将天下治理好。如今胶东国丞相王成,工作勤奋,当地申报户籍定居的流民达八万余人,治理成效为特等。赐王成关内侯爵位,并将其官阶提高到中二千石。”还没等到朝廷自行征召任用,王成就因病死于任上。后来,汉宣帝命丞相、御史向各郡、国来朝廷呈送财政、户籍薄册的长史、守丞等官员询问朝廷政令的得失,有人提出:“前胶东国丞相王成自己虚报流民申报户籍的人数,以获得朝廷的表彰和重赏,从那以后,很多庸碌无能的官吏都靠虚假的成绩来骗取名誉。”

  [2]夏,四月,戊申,立子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2]夏季,四月戊申(二十二日),汉宣帝立儿子刘为皇太子,任命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又封太子刘的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霍光的侄孙中郎将霍云为冠阳侯。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霍光的妻子霍显听说刘被立为太子,气得饭也吃不下,并吐了血,说:“刘是皇上为平民时生的儿子,怎能被立为皇太子!如果将来皇后生了儿子,反倒只能作诸侯王吗?”于是霍显又教皇后霍成君毒死皇太子。皇后几次召太子前来,赐给食物,但太子的保姆和奶妈总是先尝过之后再让太子吃,皇后拿着毒药,却无从下手。

  [3]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3]五月甲申(二十九日),丞相韦贤因年老多病,请求退休。汉宣帝赐给他黄金一百斤和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可以坐乘的安车,允许他辞官回家。丞相退休,自韦贤开始。

  [4]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

  [4]六月壬辰(初七),汉宣帝任命魏相为丞相。辛丑(十六日),任命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疏广兄长的儿子疏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太子刘的外祖父平恩侯许广汉,因为太子年纪幼小,便向汉宣帝建议,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监护太子家。汉宣帝询问疏广对此事的看法,疏广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其师、友必须由天下的优秀人才来充任,不应只与其外祖父许氏一家亲密。况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经齐备,而今再让许舜监护太子家,将使人感到浅陋狭隘,不是向天下传扬太子品德的好办法。”汉宣帝认为疏广的话很有道理,便将此语转告丞相魏相,魏相摘下帽子,谢罪说:“这种高超的见识是我等所不及的。”疏广因此受到汉宣帝的器重。

  [5]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罢。所白处奏皆可。

  [5]京师长安下了一场大冰雹,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向汉宣帝上了一道奏章,认为这场雹灾是由于朝政大事都由大臣把持,一姓人专权而招致上天警告。汉宣帝早就听说过萧望之的大名,于是任命他担任谒者。当时,汉宣帝正广泛延揽贤能才俊之人,很多百姓上书朝廷提建议。汉宣帝总是将百姓的上书交给萧望之审查,才能高的,请丞相、御史试用,稍次的交给中二千石官员试用,满一年后,将试用情况奏闻朝廷;才能低的,则奏报皇帝,遣送回乡。萧望之提出的处理意见,都正合汉宣帝的心意,所以一律批准。

  [6]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又诏:“池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宫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6]冬季,十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先前在九月壬申(十九日)发生的地震,使朕非常恐惧。如有能指出朕的过失,以及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之士,要匡正朕的失误,对有关高级官员的错误也不必回避!由于朕的品德不足,不能使远方的蛮族归附,因而边境的屯戍事务一直不能结束。如今又调兵增加边塞屯戍力量,使百姓长期劳苦不止,不利于天下的安定。解散车骑将军张安世、右将军霍禹所属的两支屯戍部队!”又下诏命令:“将未使用过的皇家池塘和禁苑借给贫苦百姓,让他们在其中从事生产活动。各郡、国的宫室、别馆,不要再进行修缮。返回原籍的流民,由官府借给公田,贷给种子、粮食,免除他们的财产税和徭役。”

  [7]霍氏骄侈纵横。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冯,黄金涂;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挽显游戏第中;与监奴冯子都乱。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7]霍氏一家在朝中势力强大,骄横奢侈。太夫人霍显大规模地兴建府第,又制造同御用规格相同的人拉辇车,绘以精美的图画,车上的褥垫用锦绣制成,车身涂以黄金,车轮外裹上熟皮和绵絮,以减轻车身的颠簸,由侍女用五彩丝绸拉着霍显在府中游玩娱乐。另外,霍显还与管家冯子都淫乱。霍禹、霍山也同时扩建宅第,常常在平乐馆中骑马奔驰追逐。霍云几次在朝会时称病而私自出游,带着许多宾客,到黄山苑中行围打猎,派奴仆去朝廷报到,却无人敢于指责。霍显和她的几个女儿,昼夜随意出入上官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没有限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余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蹋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汉宣帝早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一家因长期地位尊贵,不能自我约束。亲掌朝政以后,命御史大夫魏相任给事中。霍显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不设法继承大将军的事业,如今御史大夫当了给事中,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救自己吗!”后霍、魏两家的奴仆因争夺道路引起冲突,霍家奴仆闯入御史府,要踢魏家大门,御史为此叩头道歉,方才离去。有人将此事告诉霍家,霍显等才开始感到忧虑。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光中女婿赵平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当魏相成为丞相,多次在汉宣帝闲暇时受到召见,报告国事,平恩侯许广汉和侍中金安上也可以径自出入宫廷。当时,霍山主管尚书事务,汉宣帝崐却下令,允许官吏百姓直接向皇帝呈递秘密奏章,不必经过尚书,群臣也可直接晋见皇帝。这些都使霍氏一家人极为恼恨。汉宣帝听说不少关于霍显毒死许皇后的传闻,只是尚未调查,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将霍光的二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出京师,任安定太守。几个月之后,又将霍光的姐夫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调出京师,任蜀郡太守,将霍光的孙女婿之一、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稍后,又将霍光的大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八月戊戌(十四日),改由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和北军都归张安世统领。任命霍禹为大司马,却不让他戴照例应戴的大官帽,而戴小官帽,且不颁给印信、绶带,撤销他以前统领的屯戍部队和官属,只使他的官名和霍光同样为大司马。又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收回,只让他担任光禄勋一职。霍光的另一个女婿赵平本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统领屯戍部队,如今也将赵平的骑都尉印信和绶带收回。所有统领胡人和越人骑兵、羽林军以及未央、长乐两宫卫所属警卫部队的将领,都改由汉宣帝所亲信的许、史两家子弟担任。

  [8]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穷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8]当初,汉武帝时,征调频繁,百姓困乏,穷苦之人触犯法律**,纷纷作乱,无法平息。于是,汉武帝命张汤、赵禹之类酷吏制定法令,定出有关“明知有人犯法而不举报”和“长官有罪,其僚属连坐”等惩罚条例。对犯有给人定罪过严或者栽赃陷害之罪的官吏,往往从宽处理;而对那些宽释犯人的官吏则加重惩处。以后,很多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转相引用比照苛刻的判例,使法网日益严密,律令更加繁苛,法律文件堆得满桌满屋,主管官员根本看不过来。因此各郡、国在引用法令时出现混乱,有的罪行相同而处罚各异,奸猾官吏借机进行交易,索取贿赂。想使罪犯活命,就附会能让他活命的法令;想致其于死地,就引用使其非死不可的条文。人们议论法律,都认为冤屈太多而感到悲伤。

  廷尉史钜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上善其言。

  廷尉史钜鹿人路温舒上书汉宣帝说:“我听说,春秋时齐国出现姜无知杀死齐襄公之祸,却使齐桓公因此兴起;晋国发生因骊姬的谗言而造成的灾难,却使晋文公后来称霸于诸侯;近世我朝赵王不得善终,吕氏一家作乱,却使孝文皇帝被尊为太宗。从这些往事看来,祸乱的发生,往往能造就出贤圣之人。大乱之后,必然会出现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变革措施,贤圣之人以此昭示上天的意旨。以前孝昭皇帝去世时,没有后嗣,昌邑王淫邪悖乱,这正是上天为造就至圣明君开辟道路。我听说,《春秋》将继承正统称作即位,因尊重正统,对开端必须慎重。陛下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不久,与天意正相符合,应当改正前代的失误,以显示是继承正统,删去繁杂琐碎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我听说秦朝有十项重大失误,如今有一项尚存,即司法官吏的严苛。崐刑狱是天下重要的大事。处死的人不可能复生,截断肢体的人也不能再接上复原,所以《尚书》中说:‘与其杀死无辜的人,宁可偶尔失之宽纵。’如今司法官吏则并非如此,他们上下相争,都以苛刻为贤明,判刑严厉的,获得‘公正’的美誉,而执法平和的人,却往往多有后患。所以,负责司法事务的官吏都想将案犯定为死罪,并非憎恨犯人,而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在于致人于死。因此,死人的鲜血在街市上流淌,受刑的囚犯一个挨着一个,处以死刑的人每年数以万计。仁慈圣明的人对此感到悲哀,太平盛世不能到来,都是由于这个原因。按照人之常情,平安时,就愿意活,痛苦则希望死,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所以当囚犯无法忍受痛苦时,审案官就修饰词语进行暗示;审案官为使囚犯的供词对自己有利,就干脆明白告诉他应如何招供;为了怕向朝廷奏报时遭到批驳,就想方设法使定案的理由充分完备周密。上奏之后,既使是古代以善于审案定罪著称的皋陶听了,也会认为该犯是死有余辜。为什么呢?因为屈打成招,罗织捏造的罪行既多且明。因此,俗话说:‘既使是在地上画一个圆圈作为监狱,也不能进去;将木头人做成审讯官,也不要去面对。’这些都是人们对严刑酷法痛心疾首的悲愤之词。希望陛下减省法令,放宽刑罚,太平之风才能呈现于当今。”汉宣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9]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9]十二月,汉宣帝下诏书说:“近来,官吏们舞文弄法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这都是朕的错误。案狱处理不当,使有罪者愈发作恶,无辜者遭受严刑处罚,父子兄弟悲伤愤恨,朕对此甚为难过!如今派廷尉史参与各郡的司法事务,但职权小俸禄少,应再设置廷尉平四名,俸禄为六百石。务必使审判公平,以符合朕的心意!”于是每年秋天,当对一年中的案狱做最后决定时,汉宣帝经常到宣室殿,住那里实行斋戒,亲自裁决。从此,对各类刑罚案狱的判决号称公平。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交召权而为乱首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奏章说:“如今圣明的主上亲自对刑罚诉讼作最后的判决,即使不设廷尉平一职,司法也自会公正;但若想为后世确立规范,则不如从删改、修定法律条文着手。各项律令一经确定,百姓们知道怎样才能不触犯国家法律,奸猾官吏也就无计可施了。如今不从根本上加以纠正,只是靠设置廷尉平在末梢上补救,一旦朝政疏懈,陛下对判决案狱有所倦怠,则廷尉平将揽权弄法,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首。”

  [10]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10]汉昭帝时,匈奴曾派四千骑兵以行围打猎为名前往车师国。后汉朝派五将军出击匈奴,在车师打猎的匈奴骑兵惊恐不安,撤兵而去,车师国再次恢复了与汉朝的联系。匈奴得知后大为恼火,召车师国太子军宿前往匈奴,打算扣为人质。军宿是焉耆王的外孙,不愿去匈奴充当人质,便逃往焉耆,于是车师王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为太子。乌贵当上车师国王之后,与匈奴结成婚姻,并建议匈奴截断汉朝与乌孙的联系通道。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和校尉司马,率领被免除刑罚的罪犯在渠犁屯田,积存谷物,并征调西域各城邦国家的军队一万余人,会合二人率领的崐屯田兵卒一千五百人共同攻击车师国,结果车师国大败,车师王乌贵请求归降。匈奴听到消息后,派兵进攻车师,郑吉、司马率兵北进迎击,匈奴军不敢向前逼近。郑吉、司马便留下一名候率领二十名兵卒负责监视车师王,自己率兵返回渠犁。车师王害怕匈奴再派军队前来将他杀死,便轻骑逃往乌孙,郑吉便即将车师王的妻子、儿女接来,用驿马送往长安。匈奴改立车师王乌贵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召集车师国余下的百姓向东迁徙。不敢再留居原来的地方。郑吉便开始派官吏士卒三百人到车师屯田,以充实该地。

  [11]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日间,赏赐以钜万计。

  [11]汉宣帝自即皇位以来,多次派使者查访其外祖父家的消息。然而,因时间已相隔太久,查访到的人家,大多虽像而实际不是。这一年,找到了其外祖母王媪和王媪的儿子王无故和王武。汉宣帝赐王无故、王武关内侯爵。短短十天时间,对王家的赏赐就以万万计。

四年(乙卯、前66)

  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1]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1]春季,二月,汉宣帝赐其外祖母“博平君”称号,封其舅父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

  [2]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余人,飞鸟皆死。

  [2]夏季,五月,山阳、济阴两地下了一场冰雹,如鸡蛋般大小,深二尺五寸,有二十多人被冰雹砸死,当地的飞鸟也全部丧生。

  [3]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3]汉宣帝下诏书说:“从今以后,凡属儿子窝藏父母、妻子窝藏丈夫、孙子窝藏祖父母的,一律不治罪。”

  [4]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4]汉宣帝立广川惠王的孙子刘文为广川王。

  [5]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又闻民间欢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谋矣。

  [5]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眼看霍家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自怨自艾。霍山说:“如今丞相当权,受到天子的信任,将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部更改,还专门宣扬大将军的过失。再者,那些儒生大都为贫贱出身,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京中,衣食无着,却爱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一向痛恨他们,但如今皇上却专爱和这些腐儒谈话。他们每人都上书奏事,纷纷指责我们霍家。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霸道,言词十分激烈,被我压下没有呈奏。后来上书者越来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总是让中书令出来取走,并不通过尚书,日益不信任我。又听说民间纷纷传言‘霍氏毒死许皇后’,难道有这回事吗?”霍显吓坏了,便将实情告诉霍禹、霍山、霍云。霍禹、霍山、霍云大惊,说道:“果真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皇上将霍家女婿都贬斥放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这是大事,一旦事发,必遭严惩,怎么办?”于是开始有反叛朝廷的阴谋。

  云舅李竟所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后有诏,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名叫张赦,看到霍云一家人惊慌不安,便对李竟说:“如今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当权,可以让霍太夫人向上官太后进言,先将这两人杀死。废掉当今皇上,改立新君,全由皇太后决定。”后被长安男子张章告发,汉宣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逮捕了崐张赦等人。后来,汉宣帝下诏,命令不要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议说:“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已可看出苗头不妙,时间长了还会爆发。一旦爆发,就是灭门之祸,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命霍家女儿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霍家各位女婿都说“大祸一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以列候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正巧李竟因受指控结交诸侯王而被朝廷治罪,审问中供词涉及霍氏家族,汉宣帝因而下诏命令:“霍云、霍山不适合再在宫中供职,免职回家。”山阳太守张敞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我听说,春秋时期,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国,赵衰有功于晋国,田完有功于齐国,都受到本国的酬劳,并延及子孙。但是后来,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则专权于鲁国。因此,孔子作《春秋》,追踪考察各国的兴衰存亡,严厉批判卿大夫世袭制度。当年,大将军霍光作出重大决策,使宗庙平安、国家稳定,功劳也不算小。周公辅政才七年,就归政于周成王,而大将军掌握国家的命运长达二十年之久。在他执掌大权的鼎盛时期,威严震撼天地,势力侵凌日月。应由朝臣明确提出:‘陛下褒奖、宠信已故大将军,以报答他对国家的功德,已经足够了。而近来辅政大臣专擅朝政,外戚势力过大,君臣之间没有明显的分别,请求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职,以侯的身份回家;对卫将军张安世,也应赐给几案与手杖,让他退休回家,以列候的身分充当天子的老师,由陛下时常召见慰问。’陛下则公开下诏表示对他们施恩,听从大臣所请。群臣再据理力争,然后陛下予以批准。这样一来,天下人肯定会认为陛下不忘旧勋的功德而群臣又知礼,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无忧无患。如今,朝中听不到直言,而使陛下自己下诏,这不是好策略。现在霍氏两侯已被赶出宫廷,人情大致相同,因此以我的心来猜度,大司马霍禹和他的亲戚僚属等必然会心怀畏惧。使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总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在朝中公开提出我的意见作为开端,只是身在遥远的山阳郡,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汉宣帝对张敞的建议甚为欣赏,然而却没有召他来京。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候。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霍禹、霍山等家中多次出现妖怪之事,全家人都非常忧虑。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他问罪。”于是,密谋让上官太后设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媪,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及其属下作陪,然后让范明友、邓广汉奉太后之命将他们斩杀,乘机废掉汉宣帝,立霍禹为皇帝。密谋已定,尚未发动,汉宣帝任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就在此时,霍氏的政变阴谋被发觉。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被当众处死,因与霍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数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旧友,也被罢免官职。八月己酉(初一),霍皇后被废,囚禁崐于昭台宫。乙丑(十七日),汉宣帝下诏,将告发霍氏政变密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封为列候。其中杨恽是前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日:“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则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向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当初,霍氏一家骄横奢侈,茂陵人徐福就曾指出:“霍氏必亡。凡奢侈无度,必然傲慢不逊;傲慢不逊,必然冒犯主上;冒犯主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必然会受到众人的厌恶。霍氏一家长期把持朝政,遭到很多人的厌恶,天下人厌恶,又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灭亡呢!”于是,上书朝廷说:“霍氏一家权势太大,陛下既然厚爱他们,就应随时加以约束限制,不要让他们发展到灭亡的地步!”上书三次,天子听到了,未加采纳。后霍氏一家被诛杀,曾告发过霍氏的人都被封赏,有人上书汉宣帝,为徐福鸣不平说:“我听说,有一位客人到主人家拜访,见主人家炉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又堆有柴薪,这位客人便对主人说:‘您的烟囱应改为弯曲的,并将柴薪搬到远处去,不然的话,将会发生火灾!’主人默然,不予理会。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共同抢救,幸而将火扑灭。于是,主人家杀牛摆酒,对邻居表示感谢,在救火中烧伤的被请到上座,其余则各按出力大小依次就坐,却没有请那位建议他改弯烟囱的人。有人对这家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那位客人的劝告,就不用杀牛摆酒,终究不会有火灾。如今论功请客酬谢,建议改弯烟囱、移走柴薪的人没有功劳,而在救火时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才是上客吗?’主人这才醒悟,将那位客人请来。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将会有叛逆行为,应预先加以防范制止。假如陛下接受徐福的劝告,则国家就没有划出土地分封列候的费用,臣下也不会谋逆叛乱,遭受诛杀的大祸。现在事情已然过去,而只有徐福的功劳没有受到奖赏,希望陛下明察,嘉许其‘弯曲烟囱、移走柴薪’的远见,使他居于‘焦头烂额’者之上!”汉宣帝这才赐给徐福绸缎十匹,后又任命他为郎官。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汉宣帝初即皇位时,前往汉高祖庙祭拜,由大将军霍光同车陪乘,汉宣帝心中十分畏惧,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后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同车陪乘,汉宣帝这才觉得轻松从容,十分安全亲近。等到霍光死后,其宗族最终遭到诛杀,所以民间传说,霍家的灾祸早在霍光陪同汉宣帝乘车时就已萌芽了。十二年后,霍皇后又被迁到云林馆囚居,自杀身亡。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班固赞曰:霍光身受辅佐幼主的重托,掌握着汉朝的安危存亡,匡扶国家,安定社稷,维护汉昭帝,拥立汉宣帝,即使是周公、伊尹,又怎能超过!然而,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隐瞒妻子的邪恶逆谋,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沉溺于过多的欲望,使覆亡的灾祸加剧,身死才三年,宗族就遭诛灭,实在令人悲哀!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崐大柄,不知避去,多置私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乃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斗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臣司马光曰:“霍光辅佐汉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然而却终究未能庇护他的宗族,是什么原因呢?威严权柄,只有君王才能享有,如果由臣下享有,长期不归还君王,则很少能逃脱灭亡的命运。以汉昭帝的贤明,十四岁就能洞察上官桀的奸诈行为,原来可以亲理朝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皇位,聪明刚毅,了解民间疾苦,而霍光却依然长期专擅大权,不知引退,反在朝中广植私党,致使君王积蓄怨愤于上,官、民积蓄不满于下,咬牙切齿,侧目而视,都在等待时机发动。霍光自己能够免祸,已然是侥幸了,何况子孙更加骄横奢侈呢!尽管如此,假如当初汉宣帝专用官阶和俸禄赏赐霍光的子孙,使他们富有,让他们享用大县的收入,定期前来朝见皇帝,也就足以报答霍光的盛德了;而汉宣帝仍然让他们主持朝政,授以兵权,等到事态严重,这才对他们加以裁夺,以至他们恐惧怨恨,生出反叛朝廷的阴谋。这难道只是霍氏一家自己招致的灾祸吗?这也是汉宣帝酝酿而成的。春秋时,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灭其宗族,却赦免了担任箴尹的斗克黄,认为如果不让当初于国有功的斗於菟留下后代,就不利于勉励人们行善立功。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犯下的罪行,当然应诛灭全族,但立下大功的忠臣霍光却不可无人祭祀,汉宣帝竟将其全族老小全部处死,一个不留,也未免刻薄寡恩了!

  [6]九月,诏减天下盐贾。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6]九月,汉宣帝下诏降低天下盐价。又下令各郡、国,每年将本地因受刑或病饿而死的囚犯的县份、姓名、官爵和所居邑里呈报朝廷,由丞相、御史对地方官员考评,排出等级后奏报汉宣帝。

  [7]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7]十二月,清河王刘年因被指控乱伦,被废去王爵,贬居房陵。

  [8]是岁,北海太守庐江朱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史慰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8]这一年,北海太守庐江人朱邑,以治理地方政绩和个人品行排名第一,被调入朝中担任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也调入朝中担任水衡都尉。当初,勃海周围各郡遇到荒年,百姓饥馑,盗贼并起,二千石官员不能擒获制止。汉宣帝下令征选有能力治理的官员,丞相、御史举荐前昌邑国郎中令龚遂,于是汉宣帝任命龚遂为勃海太守。召见时,汉宣帝问龚遂:“你用什么办法来治理勃海郡,平息那里的盗贼呢?”龚遂说:“勃海郡地处海滨,远离京师,得不到圣明君主的教化,当地百姓为饥寒所困苦,而地方官吏却不加体恤,所以才使陛下的子民盗取陛下的兵器,在小池溏中耍弄罢了。如今陛下是打算派我镇压他们呢?还是安抚他们呢?汉宣帝说:“我征选贤良人才,当然是要安抚他们。”龚遂说:“我听说,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如同整理一团乱绳一般,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先将紧张的局势缓和下来,然后才能治理。我希望丞相、崐御史不要用严格的法令约束我的行动,准许我相机行事。”汉宣帝批准了龚遂的请求,并加赏黄金,派他前往。龚遂乘坐国家的驿车,来到勃海郡界,郡中官员听说新太守来到,派军队前往迎接。龚遂将军队全部遣还,并下达文书给所属各县,命令:“将所有负责缉捕盗贼的官吏一律撤销,凡是手持锄头、镰刀和其他农具的,一律视为良民百姓,地方官吏不得刁难,只有手持兵器的才算是盗贼。”然后,龚遂单人独车前往郡衙门就职。盗贼们听说新太守的命令后,立即解散,抛弃兵器弓弩,拿起镰刀、锄头,于是盗贼全部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于是,龚遂下令打开官仓,赈济贫苦百姓,选派品行优良的官吏对百姓们进行安抚、管理。龚遂发现齐地风俗奢侈,人们喜欢经营工商业,不愿在田间劳作,便以身作则,提倡勤俭节约,劝导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按各家人口的多少,规定必须种树若干,养家畜若干。凡百姓有带刀持剑的,让他们卖剑买耕牛,卖刀买牛犊,说道:“你为什么把壮牛和牛犊佩带在身上!”经过龚遂的辛勤劝勉,往来巡查,终于使勃海郡内各家各户都有了积蓄,刑狱讼案也大为减少。

  [9]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绛宾夫人。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又俱入朝。”

  [9]嫁给乌孙国王的汉朝公主刘解忧的女儿是龟兹国王绛宾的夫人。绛宾上书汉宣帝说:“我有幸娶汉朝外孙女为妻,愿与公主的女儿同到长安朝见。”

元康元年(丙辰、前65)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1]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1]春季,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前来朝见汉宣帝。汉宣帝赐给他们印信、绶带,封其夫人公主称号,并给予十分丰厚的赏赐。

  [2]初作杜陵。徙丞相、将军、列候、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2]汉宣帝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杜陵,并将丞相、将军、列候、二千石官员以及拥有百万以上家财的人迁往杜陵。

  [3]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3]三月,汉宣帝下诏,因有凤凰聚集于泰山、陈留一带,又有甘露降于未央宫,所以大赦天下。

  [4]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庙。

  [4]有关官员再次进言:汉宣帝的父亲刘进应尊称为“皇考”。夏季,五月,建立皇考庙。

  [5]冬,置建章卫尉。

  [5]冬季,设置建章卫尉。

  [6]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蜂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余人去。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6]京兆尹赵广汉喜欢任用那些世代为吏者的子孙中刚开始在官府任职的年轻人,专门锻炼他们的强猛和锐气。他们办事雷厉风行,无所回避,大多有胆识,不知犹豫为难,但最终却因此而败亡。赵广汉出于私人的怨恨,将一名叫作荣畜的男子判处死刑。有人上书朝廷告发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负责审查。赵广汉怀疑丞相魏相的夫人曾杀死婢女,便打算用此事来威胁丞相,但丞相却加紧了审查。于是,赵广汉亲自率领官吏、兵卒进入丞相府,召丞相夫人前来,跪在院中接受盘问,并抓走了相府奴婢十余人。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为自己辩白,汉宣帝命廷尉负责处理。经调查证明,是丞相自己因一名婢女犯有过失,加以责打,送到外宅后才死去,并非像赵广汉说的那样。汉宣帝厌恶赵广汉的行为,下令将赵广汉逮捕,关押在廷尉狱中。官吏和百姓听说赵广汉被捕,纷纷守在皇宫门前号哭,达数万人之多。有人说:“我活着对皇上并无益处,情愿代崐替赵京兆去死,让他留下来照管小民!”然而赵广汉终于被腰斩。赵广汉身为京兆尹,廉洁明察,以威严抑制豪强,使小民各得其所,受到百姓的思念和歌颂。

  [7]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7]这一年,少府宋畴因声称“凤凰飞集彭城,未到长安,不足以赞美”,受到指控,被贬为泗水国太傅。

  [8]上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未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8]汉宣帝征选通晓政务的博士、谏大夫充任郡太守和封国丞相,任命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上书汉宣帝说:“陛下哀怜百姓,唯恐恩德不能遍及天下,将朝中谏官全部派到各郡、国掌管地方事务。但朝中缺少直谏之臣,就不能使陛下了解朝政的缺失,这正是所谓只忧虑末梢而忘记了根本。”于是汉宣帝征调萧望之担任少府。

  [9]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有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9]东海太守河东人尹翁归,因治理郡务成绩优等,被调入京担任右扶风一职。尹翁归为人公正、廉洁、明察,对郡中官吏和普通百姓的好坏及奸邪之徒的罪状无不尽知。他对治下每个县的情况都有专门记载,亲自处理各县的政务。凡遇下属处理事务过于苛急,他便命其稍加平缓;如属下官吏办事稍有懈怠,他则亲自查阅有关记载督促。尹翁归逮捕罪犯,都在秋冬考核官吏大会中,或出巡各县之际,而不在平日无事时进行。他逮捕罪犯,目的在于以一警百。官吏和百姓全都敬服,心怀恐惧,改过自新。尹翁归出任右扶风,选用清廉公正、疾恶如仇的官员担任高级职务;待人接物注重礼节,无论自己喜欢还是厌恶,都同样对待;但对违抗命令者,也必加处罚。然而尹翁归为人温和谦虚,从不依恃自己的才能看不起别人,因此在朝中尤其受人赞誉。

  [10]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10]当初,嫁与乌孙王的汉朝公主的小儿子万年受到莎车王的宠爱。莎车王死后,没有儿子,当时万年正在汉朝,莎车国人商议,既想托庇于汉朝,又想取得乌孙国的欢心,于是上书汉朝廷,请求立万年为莎车王。汉朝同意所请,派使者奚充国护送万年前往莎车。万年刚当上莎车国王,就非常残暴凶恶,莎车人深为不满。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至伊循城。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徵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各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都护郑吉、、校尉司马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他昆弟子为莎车王。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汉宣帝命群臣举荐能够出使西域的人选。经前将军韩增举荐,上党人冯奉世以卫候身份充当使者,携带皇帝符节,护送大宛等国客人到达伊循城。正巧前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徵联合邻国势力一同杀死其王万年和汉朝使者奚充国,自立为莎车王。当时,匈奴再次出兵攻打车师城,未能攻下,撤兵而还。莎车国派使者扬言:“西域北路各国已归属匈奴了。”于是派兵攻打南路各国,与各国结盟,背叛汉朝,使西域自鄯善国以西全部与汉朝绝交。此时都护郑吉崐、校尉司马都在北路各国间,冯奉世与其副使严昌商议,认为如不立即攻击莎车,那么莎车将日益强盛,难以控制,必定危及整个西域。于是以皇帝符节告谕各国国王,征调各国军队,南北两路共一万五千人,进攻莎车。结果莎车城被攻克,莎车王自杀,首级被送至长安,改立前莎车王其他兄弟的儿子为莎车王,冯奉世率兵将各国全部平定,威震西域,然后罢兵,奏闻朝廷。汉宣帝召见韩增说:“祝贺将军,你举荐的人非常出色。”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他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上甚说,议封奉世。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冯奉世于是西至大宛,大宛王听说他杀死了莎车王,所以对他特别恭敬,与对别的使臣不同,大宛国向汉朝皇帝进献了一匹叫作象龙的名马,冯奉世将其带回长安。汉宣帝大为高兴,与朝臣商议,打算封冯奉世为侯。丞相、将军等都认为可以,只有少府萧望之表示反对,他认为:“冯奉世作为朝廷的使臣,有指定的任务,而他却违背使命,擅自用皇上的名义征调各国军队,虽然建立功勋,却不能让后人效法。如封冯奉世为侯,以后奉命出使的人将以他为榜样,争着征调各国军队,以图建功于万里之外,使国家在外族地区多生事端,此风不可渐长。因此,冯奉世不宜受封。”汉宣帝认为萧望之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任命冯奉世为光禄大夫,没有封侯。

二年(丁巳、前64)

  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1]春,正月,赦天下。

  [1]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2]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及淮阳宪王母张、楚孝王母卫皆爱幸。上欲立张为后;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二月,乙丑,立长陵王为皇后,令母养太子;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后无宠,希得进见。

  [2]汉宣帝打算立皇后。当时,馆陶公主的母亲华及淮阳宪王的母亲张、楚孝王的母亲卫都受到汉宣帝的宠爱。汉宣帝想立张为皇后,但迟迟不决,鉴于前皇后霍成君企图害死皇太子刘的教训,便挑选后宫中没有儿子且行为谨慎的人立为皇后。二月乙丑(二十六日),汉宣帝立长陵人王为皇后,命她作为皇太子的母亲,负起养育太子的责任;封其父王奉光为邛成侯。新皇后不受宠爱,很少能见到皇上。

  [3]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3]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刑狱,关系着万民的生命。只有能使生者不抱怨,死者不怀恨,才可以称得上是称职的官吏。如今却不是这样。有的官吏用诈使巧,玩弄法令,断章取义,对律文作出不同解释,判决案狱轻重不公,又不如实上奏,连朕也无法了解真相,四方万民还有什么仰仗、指望呢!二千石官员要分别督察自己的属下,不得任用这样的人。还有的官吏擅自征发徭役,装饰宾馆驿站,使过往使者和官员称心如意,超越职权,违反规定,以博取赞誉。这种情况,就如同踩在薄冰上等待太阳出来,岂不危险吗!现在天下不少地方有疾病瘟疫流行,朕十分怜悯,凡受灾重的郡、国,免除百姓今年的田租赋税。”

  [4]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其更讳询。”

  [4]汉宣帝在诏书上还说:“听说,古代天子的名字,民间都不常用,容易避讳,所以我改名为刘询。”

  [5]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余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车师去渠犁千余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崐得复扰西域。

  [5]匈奴国的大臣们都认为:“车师国土地肥沃,又靠近匈奴,如被汉朝得到,在那里大量垦田,积聚谷物,必为我国之害,所以不能不将车师从汉朝手中夺过来。”于是多次派兵袭击在车师屯田的汉人。郑吉率领在渠犁屯田的汉朝兵卒七千余人前来援救,为匈奴兵围困。郑吉派人向汉宣帝报告说:“车师距渠犁一千余里,在渠犁的汉军兵力单薄,难以援救车师,希望能增派屯田军队。”汉宣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打算乘匈奴国力衰弱的机会,出兵袭击其西部地区,使其不能再骚扰西域各国。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务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令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丞相魏相上书汉宣帝劝阻说:“我听说,为人解救危乱,诛除凶暴,可以称之为‘义兵’,兵行仁义,称王于天下。如果受到敌人的侵略,不得已起而应战,则称之为‘应兵’,也可以取得胜利。为了一点细小的仇恨,忍不住愤怒而起兵,称之为‘忿兵’,忿兵往往失败。贪图别国的土地、财富而起兵,称之为‘贪兵’,贪兵将为别人所破。自恃国家强大,人口众多,企图在敌方面前显示自己的威力,称之为‘骄兵’,骄兵将会灭亡。这五种情况,不仅是人事,实为上天的意志。近来,匈奴曾向我国表明善意,得到汉朝的百姓,马上就将他们送回,未曾侵略我国边境。虽与我国争着在车师屯田,我认为不足介意。现在听说各位将军打算兴兵攻入匈奴境内,恕我愚昧,不知此兵名义何在!?如今边境各郡都很困乏,百姓们父子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衣服,靠野草野果充饥,他们对自己的生存常常感到忧心,难以征调他们去当兵打仗!《老子》说‘军事行动之后,必然会出现灾年’。就是说百姓们以他们的愁苦怨恨之气伤害了天地间的阴阳谐调。所以一旦兴兵,即使取得了胜利,也会带来后患,恐怕灾变从此产生。如今各郡太守、各封国丞相多不称职,风俗尤为不正,水旱灾害不时发生。就在今年,儿子杀父亲、弟弟杀哥哥、妻子杀丈夫的共二百二十二人,我认为这种情况绝不是小事。现在陛下左右的人不为此事担忧,却想发兵到遥远的蛮夷之地去报复细小的怨忿,恐怕正如孔子所说‘我担心季孙氏的忧患,不在颛臾国,而在萧墙之内。’”汉宣帝接受了魏相的劝告,只派长罗侯常惠率领张掖、酒泉的骑兵前往车师,接郑吉及其所率将士还回渠。又召前车师太子、正在焉耆的军宿,立为车师王;将车师国百姓全部迁徙,让他们到渠居住,将原车师国地区让给匈奴。汉宣帝任命郑吉为卫司马,负责鄯善以西的南路地区的安全。

  [6]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6]魏相喜欢阅读有关汉朝旧事的记载和前人提出改良建议的奏章,多次列举汉朝建国以来推行的于国有益的措施以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的建议,奏请汉宣帝批准实行。丞相府的官员因公事到郡国及休假从家回到相府,魏相都命他们将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报告给他。如果有的地区出现逆贼,或自然灾害,郡府不向朝廷报告,总是由魏相奏闻朝廷。魏相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协力辅佐朝政,汉宣帝对二人都很倚重。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言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崐其功也。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诏吉求组、徵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丙吉为人深沉忠厚,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自汉宣帝即位以来,丙吉绝口不提以前对汉宣帝的恩惠,所以朝中无人知道他的功劳。正巧一个名叫则的掖庭所属宫婢让自己的老百姓丈夫上书朝廷,陈述自己对皇帝曾有抚育之功,汉宣帝命掖庭令负责查问此事,宫婢则在供词中提到丙吉了解当时的情况。掖庭令将宫婢则带到御史府来见丙吉,丙吉认识她,对她说:“你当年抚育皇曾孙时,因照顾不周,我还曾责打过你,你有什么功劳!只有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徵卿对皇曾孙有恩。”于是分别将胡组等当年共同辛勤抚养的情况上奏汉宣帝。汉宣帝下诏,命寻访胡组、郭徵卿,但二人已然去世,只有子孙尚在,都受到丰厚的赏赐。汉宣帝又下诏赦免则的官奴婢身分,使她成为平民,赐给她十万钱,并亲自召见,询问当年情况,这才知道丙吉对自己有旧恩,却一直不肯透露,对丙吉的贤德大为感动。

  [7]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起视事。

  [7]汉宣帝认为萧望之善于筹划,为人持重,很会分析议论,才能堪为丞相,打算仔细考察他处理政务的能力,便又任命他为左冯翊。萧望之本为少府,如今从宫廷被降到地方,担心皇上对自己有不满意之处,便上书汉宣帝,以有病为理由,打算辞去官职。汉宣帝知道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向萧望之解释自己的意思说:“这样做都是为了考察你治理百姓的能力。你以前当平原太守的时间太短,所以再调你到三辅地区试用,并非听到什么不利于你的议论。”于是萧望之立即起身处理政事。

  [8]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贺有子早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8]当初,掖庭令张贺多次在其弟车骑将军张安世面前称赞皇曾孙的才干,并谈到与皇曾孙有关的一些奇异征兆。张安世总是禁止他说这些,认为上有年轻的皇上,不应称道皇曾孙。到汉宣帝即位时,张贺已然去世,汉宣帝对张安世说:“掖庭令当初无端地称赞我,将军制止他是对的。”汉宣帝追念张贺对自己的恩惠,打算追封他为恩德侯,为他设置二百人家守墓。张贺的儿子去世很早,收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为养子。张彭祖幼年时又曾与汉宣帝一起读书,所以汉宣帝打算封张彭祖为侯,先赐他为关内侯。张安世对张贺封侯之事坚决辞谢,又请求减少为张贺守墓的户数,逐渐减至三十户。汉宣帝说:“我本是为掖庭令,并不是为将军你!”张安世这才罢休,不敢再说。

  [9]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9]汉宣帝心中对原昌邑王刘贺很是忌惮,赐给山阳太守张敞诏书,命他严防盗贼,注意察看来往的人,并命张敞不得将所赐诏书公布出去。于是,张敞一一奏报刘贺的起居行止,写明他被废黜后的反应,说:“原昌邑王肤色青黑,眼睛很小,鼻尖塌陷,胡须眉毛稀少,身材高大,有肢体痿弱的病,行走不便。我曾经与他交谈,想在说话时观察他的内心活动,便借用恶鸟引诱他崐说:‘昌邑地区猫头鹰很多。’原昌邑王说:‘是啊,以前我西至长安,一只猫头鹰也见不到;回来时,东行到济阳,才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我观察他的衣着、言语、跪下、起立的举止,就像一个糊涂的白痴。我曾经对他说:‘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张等十人都没有儿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请你放她们回家吧。’他听后说道:‘宫女守墓,有病的不应医治,相互打架杀伤的也不应处置,我想让她们早早死去。太守为什么要放她们走呢?’可见其天性喜好走乱亡的路,到底不懂得什么叫作仁义。”于是汉宣帝知道刘贺不足忌惮。

三年(戊午、前63)

  三年(戊午,公元前63年)

  [1]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1]春季,三月,汉宣帝下诏封原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

  [2]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2]乙未(初二),汉宣帝下诏说:“朕在平民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都对朕有旧恩。还有已故掖庭令张贺对朕辅导教育,使朕研习儒术,恩惠卓著,功劳最大。《诗经》上说:‘没有不应报答的恩情。’今特封张贺的养子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丙吉为博阳侯,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张贺有一孤孙名叫张霸,年仅七岁,被任命为散骑、中郎将,赐爵为关内侯。凡是汉宣帝从前的老相识,下至当初在郡邸狱中按刑律服劳役的妇女中,曾对他有抚育之恩的人,都被赐给官禄、土地、房屋、财物,分别按照恩德的深浅予以报答。

  吉临当封,病;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

  丙吉在受封时身患疾病,汉宣帝担心他一病不起,准备派人将博阳侯印信送到他的身边,让他能在生前受封。太子太傅夏侯胜说:“丙吉这次不会死!我听说,凡是积有阴德的人,必然能在生前受到回报,并延及子孙。如今丙吉尚未得到陛下的报答而病重,这个病不会死。”后丙吉的病果然痊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弗复为通。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余,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张安世自认为父子都被封侯,权位太盛,便向汉宣帝请求辞去俸禄。汉宣帝命大司农所属都内衙门单独为张安世收藏这笔无名钱,达到数百万。张安世谨慎周密,每次与皇帝商议大事,决定后,他总是称病退出。等听到皇帝颁布诏令后,再假装大吃一惊,派人到丞相府去询问。所以既使是朝廷大臣,无人知道他曾参与此事的决策。张安世曾向朝廷举荐过一个人,此人前来道谢,张安世非常生气,认为:“为国家举荐贤能,难道可以私相酬谢吗!”从此与此人绝交。有一位郎官功劳很大,却没有调升,自己去求张安世为他说话。张安世对他说道:“你的功劳很大,皇上是知道的,作人臣子的,怎么能自说长短处!”坚决不答应他。不久,这位郎官果然升官了。张安世见自己父子地位尊显,内心深感不安,便为儿子张延寿请求出任地方官。汉宣帝任命张延寿为北地太守。一年多后,汉宣帝怜恤张安世年老,又将张延寿调回朝廷,担任左曹、太仆。

  [3]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室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3]夏季,四月丙子(十四日),汉宣帝立皇子刘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刘年十二岁,已通晓《论语》、《孝经》。太傅疏广对少傅疏受说:“我听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受辱,知道适可而止的人不会遇到危险。’而今我们作官已到二千石高位,功成名就,这样再不离去,恐怕将来会后悔。”于是,当天,叔侄二人就一起以身体患病为理由,上书汉宣帝请求退休。汉宣帝批准所请,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也赠送黄金五十斤。公卿大臣和故人在东都门外设摆酒宴,陈设帷帐,为他们送行,前来相送的人乘坐的车辆达数百辆之多。沿途观看的人都赞道:“两位大夫真是贤明!”有人甚至为之感叹落泪。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悦服。

  疏广和疏受回到家乡,每天都命家人变卖黄金,设摆宴席,请族人、旧友、宾客等一起取乐。有人劝疏广用黄金为子孙购置一些产业,疏广说:“我难道年迈昏庸,不顾子孙吗!我想到,我家原本就有土地房屋,让子孙们在上面勤劳耕作,就足够供他们饮食穿戴,过与普通人同样的生活。如今再要增加产业,使有盈余,只会使子孙们懒惰懈怠。贤能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磨损他们的志气;愚蠢的人,如果财产太多,就会增加他们的过错。况且富有的人是众人怨恨的目标,我既然无法教化子孙,就不愿增加他们的过错而产生怨恨。再说这些金钱,乃是皇上用来恩养老臣的,所以我愿与同乡、同族的人共享皇上的恩赐,以度过我的余生,不也很好吗!”于是族人都心悦诚服。

  [4]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他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他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顷之,坐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4]颍川太守黄霸命郡内驿站和乡官一律畜养鸡、猪,用以救济独身男子、寡妇和贫穷之人;后来又定立规章制度,设置父老、师帅、伍长,在民间推行,教育百姓行善防恶,务农养蚕,节俭用度,增加财富,种植树木,饲养家蓄,不要将钱财浪费在表面或无益之处。黄霸治理地方,既杂且细,开始时似乎繁琐细碎,黄霸却能集中力量贯彻推行。接见属下官吏、百姓时,从交谈中寻找红索,询问其分潜伏的问题以相参考。黄霸聪明而能够认识事情的真相,属吏及百姓们不知其所以然,都称赞他如神明一般,不敢有丝毫欺瞒。奸邪坏人纷纷逃到别的郡,颍川地区盗贼日益减少。黄霸对下属官吏首先进行教育和感化,如有人不遵教化,再对其施以刑罚,力求成就、保全他们。许县县丞年老耳聋,郡督邮禀告黄霸,打算将其斥逐不用。黄霸说:“许县县丞是个清廉官吏,虽然年老,但尚能下拜起立,送往迎来,只不过有些耳聋,又有什么妨碍!应好好帮助他,不要使贤能的人失望。”有人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说:“频繁地变更重要官吏,会增加送旧迎新的费用,奸猾官吏也会借机藏匿档案记载,盗取财物。公私费用耗费过多,全要由百姓们承担。新换的官吏也未必贤能,或许是还不如原来的,就会徒然增加混乱。治理的方法,不过是去掉太不称职的官吏而已。”黄霸外崐表宽厚,内心明察,很得官吏百姓之心,郡内户口年年增加,政绩天下第一,汉宣帝征召他担任京兆尹。不久,因被指控违法,连续受到降级处分。后汉宣帝下诏让他重新回到颍川,以八百石的官秩充任颍川太守。

四年(己未、前62)

  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1]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他皆勿坐。”

  [1]春季,正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年纪在八十以上的人,除犯有诬告、杀人、伤人之罪以外,其他罪一概免予论处。”

  [2]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余财。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2]右扶风尹翁归去世,家无余财。秋季,八月,汉宣帝下诏说:“尹翁归廉洁公正,治理百姓成绩优异,赐给尹翁归之子黄金百斤,作为祭祀之用。”

  [3]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3]汉宣帝命有关部门查访汉高祖功臣的子孙中失去侯爵的人,共查出槐里公乘周广汉等一百三十六人,一律赐予黄金二十斤,免除其家徭役赋税,命其负责祖先的祭祀事务,世世不绝。

  [4]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4]丙寅(十一日),富平侯张安世去世。

  [5]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按验。按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过为丞相执事,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5]当初,扶阳节侯韦贤去世后,韦贤的长子韦弘因罪被逮捕下狱,韦家假托韦贤生前有令,以二儿子大河都尉韦玄成作为韦贤的继承人。韦玄成深知这并不是父亲的本意,便假装疯癫,躺在粪尿之中,胡言乱语,又笑又闹。安葬了韦贤之后,韦玄成应当继承扶阳侯爵位,但他却继续假装疯癫,不肯应召袭爵。大鸿胪向汉宣帝奏报此事,汉宣帝命丞相、御史核验是否属实。查办此事的丞相史便写信给韦玄成说:“古人辞让爵位的,都著有文章,说明自己的仁义行为,因此才能留芳后世。如今你却只是毁坏容貌,忍受耻辱而伪装疯癫,有如微细的光亮,照不了多远,你所能得到的名声是很小的。我一向愚昧浅陋,勉强为丞相办事,希望能稍微听到外界对你的议论。不然的话,恐怕你会因清高而受到伤害,我成了检举你的小人。”韦玄成的朋友、一个叫做章的侍郎也上书说:“圣明的君主为国尊崇礼让行为,应当优待韦玄成,不必违背他的意志,使他得以自安于清贫的生活。”而丞相、御史则以韦玄成本没有疯癫之病为理由弹劾他。汉宣帝下诏命不必弹劾,命领他来承袭爵位。韦玄成迫不得已,只得奉命袭爵。汉宣帝欣赏他的志节,任命他为河南太守。

  6]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6]车师王乌贵逃到乌孙后,乌孙将其收留。汉朝派使臣责问乌孙,乌孙将乌贵送往长安。

  [7]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

  [7]当初,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隔断了羌人与匈奴联系的通道,并驱逐羌人各部,不让他们居住在湟中地区。及至汉宣帝即位,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查羌人各部。羌人先零部落首领对义渠安国说:“我们希望能时常北渡湟水,到没有耕地的地方放牧。”义渠安国表示同意,并奏闻朝廷。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义渠安国“奉使不敬”,擅作主张。此后,羌人以汉使曾经许诺为借口崐,强行渡过湟水,当地郡县无力禁止。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不久,先零部落与其他各羌族部首领二百余人解除相互间怨仇,彼此交换人质,共同盟誓。汉宣帝听说后,就此询问赵充国的看法。赵充国说:“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为其部落各自有首领,彼此间多次互相攻击,势力不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背叛朝廷时,也是先解除自身内部的仇怨,然后合力进攻令居,与汉朝对抗,历时五六年才平定。匈奴多次引诱羌人,企图与羌人联合进攻张掖、酒泉地区,让羌人在那里居住。近年来,匈奴西部地区受到困扰,我怀疑他们又派使者到羌中与羌人部落联合。我恐怕西羌事变并不局限于此,他们还会和其他部族再次联合,我们应提前做好准备。”一个多月以后,羌人首领、羌侯狼何果然派使者到匈奴去借兵,企图进攻鄯善、敦煌,隔断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赵充国认为:“狼何不可能独自订出此计,我怀疑匈奴使者已经到达羌中,先零、、等羌人部落才解除仇恨,订立盟约。一到秋季马匹肥壮之时,必有事变发生。应派出使臣,巡视边塞防御情况,预先备好敕令,设法阻止羌人各部落解除仇恨,瓦解他们的联盟,以揭露他们的阴谋。”于是丞相、御史再次禀明汉宣帝,派义渠安国巡视羌人各部,区分各部的善恶。

  [8]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8]这时,因农业连年丰收,一石谷物的价格是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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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十八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前61)

  汉纪十八 汉宣帝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1]春,正月,上始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1]春季,正月,汉宣帝第一次前往甘泉宫,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东郡,祭祀后土神。汉宣帝颇仿照武帝旧例,小心谨慎地遵守斋戒祭祀之礼,又采纳方士的意见增修神祠。汉宣帝听说益州有金马神和碧鸡神,可以通过祭礼请到,于是派谏大夫蜀郡人王褒携带皇帝符节前去寻找。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辞曰:“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非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嘘呼吸如侨、松,眇然绝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当初,汉宣帝听说王褒很有才干,召见他,命他作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文中说到:“贤才,是国家的工具。任用的官吏贤能,办事进退简易,又能普遍获得良好的功效;使用的工具锋利,花费很少的力量就能取得很多的成果。所以,如果工匠使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即使劳筋动骨,终日辛苦;而使用精巧的工具,则能铸造出‘干将’宝剑。假使派眼神好的离娄负责测量,鲁班砍削木材,测量百丈面积,修建五层高台也不会失误,这是因为用人得当。蠢人骑劣马,即使勒破马嘴,抽坏马鞭,也不能前进;而由精于骑术的王良骑乘名种良驹,由善于改进车辆的韩哀侯驾驶快疾的宝马拉着马车周游天下,即使是万里之遥,也不过喘口气的工夫就能到达,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人马相得益彰之故。所以,身穿凉爽的麻布衣的人,不苦于盛夏的暑热;身穿温暖柔软的貂、狐皮衣的人,不担忧严冬的寒冷。原因何在?因为他们拥有相应的工具而易于防备。贤人、君子,也正是圣明的君王易于治理天下的工具。从前,周公为了接待宾客,吃一顿饭要停顿三次,沐浴一次要束起三次头发,所以才会出现监狱空闲的盛世;齐桓公在庭中燃起火炬,为的是不分昼夜地接待贤士,所以才能九合诸侯,称霸天下。由此看来,作为君王,只有首先不辞辛苦地访求贤才,然后才能享受所得贤才给他带来的安逸。作为人臣也是如此。过去,贤能的人在没有受到君王的赏识之前,贡献策略,君王不用;陈述建议,君王不听;作官不能施展他的能力,遭斥逐也并非有什么过失。所以,伊尹曾经背着饭锅菜板去做厨师,姜太公曾经操刀杀牛,百里奚曾经自卖,宁戚曾经喂牛,都经历过忧患及至遇到圣主明君,出谋划策都符合主上的心意,规劝进谏立即被主上接受,无论进退都能显示其忠心,担任官职也能施展其本领,接受君王赐给的封爵、土地,光宗耀祖。所以,世间必须先有圣明智慧的君王,然后才有贤能的臣子。虎啸而兴风,龙飞而生云,蟋蟀到秋天才鸣叫,甲虫在阴湿崐处才会出现。《易经》上说:‘飞龙在天,有利于选拔贤才。’《诗经》上说:‘济济贤才,生于周国。’所以,世道太平,君主圣明,才俊之士自会来临。君王勉力于上,人臣恭谨于下,聚精会神,相得益彰,即使用伯牙演奏他的‘递钟’名琴,逢蒙使用他的‘乌号’神弓也不足以比喻君臣之间的融洽。所以圣主必须等待贤臣来辅佐,才能光大功业;贤臣只有等待圣主的赏识,才能显示才干。上下互相需要,彼此欣悦,这是千年一次的际遇,言论见解无所猜疑,犹如羽毛遇到顺风,巨鲸纵横大海,如此得意,那么何禁不止,何令不行?圣贤的教化,必将传播四方,永无穷尽。所以,圣主不必处处窥望就已看得明白,不必时时侧耳就已听得清楚,使天下太平的责任已经尽到,安乐悠闲的愿望已经实现,祥瑞自然降临,寿命自然无疆,何必像彭祖那样俯仰屈伸,像王侨、赤松子那样呼吸吐纳,去寻觅与世隔绝的仙境呢!”此时,汉宣帝颇喜好神仙之术,所以王褒在文中特别提及。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京兆尹张敞也上书规劝汉宣帝说:“希望明主经常忘掉乘车骑马的嗜好,疏远方士的虚言妄语,留心于帝王之术,太平盛世可望出现。”于是汉宣帝将担任待诏的方士全部罢斥。最初,自赵广汉死后,担任京兆尹一职的人都不称职,只有张敞能继续赵广汉的政绩,他的谋略、聪明虽不如赵广汉,但能以儒家经术加以辅助。

  [2]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

  [2]汉宣帝颇注重修饰,其宫室、车马、服饰都超过汉昭帝之时。外戚许、史、王氏家族尊贵受宠。谏大夫王吉上书汉宣帝说:“陛下以圣明的资质总揽万方事务,专心思虑天下大事,将实现太平盛世。每次颁下诏书,百姓们就如同生命重新开始一样欢欣鼓舞。我想,这种情况可以说是陛下对百姓的最大恩德,却不能说是为政的根本。想使国家大治的圣主并不经常出现,而如今的公卿大臣有幸遇到圣主出现,言听计从,但未能制定出建立万世基业的长远规划,未能辅助圣明君主创立可与夏、商、周三代媲美的太平盛世。当今的政务主要着眼于朝会、财政报告、审判、处理讼案而已,这并非建立太平盛世的基础。我听说,老百姓虽然软弱,却无法战胜他们;虽然愚昧,却不可欺骗他们。圣主独处深宫,所作的决定,恰当则受到天下人的称颂,失当则被天下人纷纷议论,所以应小心地挑选身边的助手,审慎地择用执行命令的官员。使身边的助手能够帮助君王端正自身,执行命令的官员能够宣示圣德,这才是君王的根本要务。孔子说:‘使君王平安、百姓得到治理,没有比推行礼更好的了。’这不是一句空话。作为君王,在尚未制定出新的礼仪之前,应引用古代圣明君王制定的、与当今情况相适应的礼付诸实施。我希望陛下能上承天心,发展崐大业,与公卿大臣以及儒生一起研究古代的礼仪制度,推行圣王的制度,使全体百姓都能达到仁义、福寿的境地。果真如此,风俗怎会不如周成王、周康王之时,寿命怎能不像殷高宗武丁!谨将我看到的当前人们所追求的不合于正道的现象分别列出,奏明陛下,请陛下裁决。”王吉认为:“当今世俗,娶妻、嫁女的费用没有节制,使贫苦的人无力承担,以至于不敢生孩子。再有,列侯娶天子的女儿,称为‘尚公主’,国人娶诸侯王之女,称为‘承翁主’,让男子事奉妇女,丈夫屈从妻子,颠倒了阴阳之位,所以才多次发生女人为乱的情况。古人在衣服、车马方面,严格规定了尊卑贵贱的区别;如今却上下不分,混乱一团,人人各随自己的喜好制作,所以贪图财物,追求利禄,甚至连死都不怕。周朝之所以能不用刑罚而使天下大治,是因为他们都将邪恶禁绝在发生之前。”又说:“舜、汤不用三公、九卿的后代而遴选皋陶、伊尹,不仁之人自然远去。如今却使庸俗官吏的子弟因其父兄的关系得以担任官职,这些人大多骄横傲慢,不通古今,无益百姓。应公开征选贤能人才,废除保荐子弟为官的‘任子令’;陛下的外家和故旧,可以赏赐丰厚的财物,却不宜让他们身居重要官位。除去‘角抵’游戏,减少乐府艺人,节省尚方用度,在天下人面前明确表示提倡节俭。古代的工匠不雕刻细致的装饰,商贾不贩卖奢侈物品,并非古代的工匠和商贾唯独贤明,而是政令教化使他们如此的。”汉宣帝认为王吉的话迂腐可笑,并不重视,于是王吉以有病为借口,辞职回乡。

  [3]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二千屯备羌;至浩,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3]义渠安国到达羌中,召集先零部落众首领三十余人前来,将其中最为桀骜狡猾者全部杀死,又纵兵袭击先零人,斩首一千余级。于是引起归附汉朝的各羌人部落和归义羌侯杨玉的愤怒怨恨,不再信任、顺服汉朝,于是劫掠弱小种族,侵犯汉朝边塞,攻打城池,杀伤官吏。义渠安国以骑都尉身分率领二千骑兵防备羌人,进至浩,遭到羌人袭击,损失了很多车马辎重和武器。义渠安国率兵撤退,到达令居,奏闻朝廷。

  时赵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乃大发兵诣金城。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此时,赵充国年纪已七十有余,汉宣帝认为他已老,派丙吉前去问他谁能担任大将。赵充国回答说:“谁也不如我合适。”汉宣帝又派人问他说:“你估计羌人会怎样?应当派多少人?”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行兵打仗之事难以遥测,我愿赶到金城,画出地图,制定方略,再上奏陛下。羌人不过是戎夷小种,逆天背叛,不久就会灭亡,希望陛下将此事交给老臣来办,不必担忧。”汉宣帝笑着说:“可以。”于是调发大兵前往金城。夏季,四月,派赵充国率领金城军队进攻西羌。

  [4]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4]六月,东方天空出现异星。

  [5]赵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狭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狭中,兵岂得入哉!”

  [5]赵充国来到金城,等骑兵集结到一万名时,打算渡过黄河,怕遭羌军拦击,便于夜晚派出三名军校悄无声息地先行偷渡,渡河后立即设立营阵,正巧天色已明,于是大军依次全部渡过黄河。羌军约百名骑兵出现在汉军附近,赵充国说:“我军现在兵马劳乏,不能奔驰追击,这都是敌人的精锐骑兵,不易制服,又怕是敌人的诱兵。我们此战的目标是要将敌军全部消灭,不能贪图小利!”下令全军不准出击。赵充国派人到四望峡侦察,发现峡中并无敌兵。崐夜晚,赵充国率军穿过四望峡,抵达落都山,召集各位军校、司马说道:“我知道羌人不懂用兵之法了。假如羌人派兵数千,堵住四望峡,我军怎么进得去呢!”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初,、豪靡当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赵充国经常注意向远处派出侦察兵,行军时一定做好战斗准备,扎营时一定使营垒坚固,他特别老成持重,爱护士卒,必先制定好作战计划,然后再进行战斗。他率军向西来到西部都尉府,每天都用丰富的饮食让将士们饱餐,将士们都愿意为他所用。羌军多次挑战,赵充国坚守不出。汉军从抓到的羌军俘虏口中得知,羌人各部首领多次相互责备说:“告诉你不要造反,如今天子派赵将军率军前来,赵将军已然八九十岁了,善于用兵,现在我们就是想一战而死,办不到吗!”最初,、两部首领靡当派其弟雕库来报告西部都尉说:“先零部企图造反。”几天后,先零部果然造反。雕库同族的人有不少在先零部中,于是都尉将雕库留为人质。赵充国认为雕库无罪,便将其放回,让他转告羌人各部首领说:“大兵前来,只杀有罪之人,请你们自相区别,不要与有罪者一同去死。天子要我告诉各部羌人,犯法者只要能主动捕杀同党,就可免罪,仍按功劳大小赐给数量不同的钱财,并将捕杀之人的妻子儿女和财物全部赐给他。”赵充国打算先以威信招降、及其他被先零部胁迫的羌人部落,瓦解羌人联合叛汉的人计划,等到他们疲惫不堪时,再发动攻击。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他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此时,汉宣帝已征发内地郡国的军队达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上奏说:“各郡军队都屯扎在南山,使北部边疆空虚,其势难以长久。如等到秋冬季节再出兵,那是敌人远在边境之外的策略,如今羌人日夜不停地进行侵扰,当地气候寒冷,汉军马匹不能过冬,不如在七月上旬,携带三十日粮,自张掖、酒泉分路出兵,合击鲜水之畔的、两部羌人。虽不能全部剿灭,但可夺其畜产,掳其妻子儿女,然后率兵退还,到冬天再次进攻。大军频繁出击,羌人必定震恐。”汉宣帝将辛武贤的奏章交给赵充国,命他发表意见。赵充国认为:“每匹马要载负一名战士三十日的粮食,即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再加上行装、武器,难以奔驰追击。敌人必然会估计出我军进退的时间,稍稍撤退,追逐水草,深入山林。我军随之深入,敌人就占据前方险要,扼守后方通路,断绝我军粮道,必使我军有伤亡危险的忧虑,受到夷狄之人的嘲笑,这种耻辱千 年也无法报复。而辛武贤认为可以掳夺羌人的畜产、妻子儿女等,这怕是一派空话,不是最好的计策。先零为叛逆祸首,其他部族只是被其胁迫,所以,我的计划是:舍弃、两部昏昧不明的过失,暂时隐忍不宣,先诛讨先零,以震动羌人,他们将会悔过,反过来向善,再赦免其罪,挑选了解他们风俗的优秀官吏,前往安抚和解。这才是既能保全部队,又能获取胜利、保证边疆安定的策略。”

  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之助,不先破、崐,则先零未可图也。”上乃拜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羌;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汉宣帝将赵充国的奏章交给公卿大臣们讨论,大家都认为:“先零兵力强盛,又依仗、的帮助,如不先破、,就不能进攻先零。”于是汉宣帝任命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就地任命酒泉太守辛武贤为破羌将军,颁赐诏书嘉勉辛武贤的建议,并写信责备赵弃国说:“如今到处都在向前方输送军粮,使百姓受到烦扰,将军率领大军一万余人,不及早利用秋季水草茂盛的时机,争夺羌人的牲畜、粮食,却要等到冬季再行出击,但那时羌人都会积蓄粮食,多数藏匿于深山之中,据守险要,而将军士卒寒苦,手足皲裂,难道会有利吗!将军不念国家耗费巨大,只想拖延数年而取胜,哪位将军,不愿这样!现在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等率兵于七月进击、,将军率兵同时出击,不得再有迟疑!”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以解其谋。臣故遣豪雕库宣天子至德;、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至而、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行诛先零已,则、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戊申,充国上奏。秋,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赵充国上书汉宣帝说:“陛下上次赐我书信,打算派人劝谕部羌人,大军将会前来,但汉朝并不是要征讨他们,以此来瓦解羌人联合叛汉的计划。所以我派部首领雕库去宣示天子盛德,、两部羌人都已听到了天子的明诏。如今先零羌首领杨玉凭借山中树木岩石自保,并寻机出山骚扰,而羌并无冒犯行为,却放过有罪的先零,先打无辜的羌,一个部族起来叛乱,却给两个部族留下伤害,实在违背陛下原来的计划!我听说兵法上讲:‘不足以进攻的力量,用于防守却能有余。’又说:‘善于打仗的人,能主动引诱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引诱。’如今羌企图进犯敦煌、酒泉,本应整顿兵马,训练士卒,等待敌人前来,坐在那里,用引诱敌人的战术,以逸击劳,这才是取胜之道。现在唯恐二郡兵力单薄,不足防守,却出兵进攻,放弃引诱敌人的战术,而被敌人所引诱,我认为不利。先零羌打算背叛我朝,所以才与、化解怨仇,缔结盟约,但其内心深处不能不害怕汉军一到而、背叛他们。我认为先零时常希望能先为、解救危急,以巩固他们的联盟。先攻羌,先零肯定会援助他们。现在,羌人的马匹正肥,粮食正多,攻击他们,恐怕不能造成伤害,而正好使先零有机会施德于羌,巩固其联盟,团结其党羽。先零巩固其联盟之后,会合精兵二万余人,胁迫其他弱小部族,归附者逐渐增多,像莫须部羌人之类的弱小部族,要想脱离其控制就不容易了。果真如此,则羌人兵力逐渐增多,要征讨他们,就需增加几倍的力量,我恐怕国家的忧烦困扰,当以十年计,而不只二三年了。按我的计划,先诛杀了先零,则、之流不必再劳烦军队,就可顺服。如先零已经诛杀,而、等仍不肯屈服,等到明年正月再攻击他们,则不但合理,而且适时。现在进兵,实在看不到有什么利益!”戊申(二十八日),赵充国奏闻朝廷。秋季,七月甲寅(初五),汉宣帝颁赐诏书,采纳赵充国的计划。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懈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崐,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虏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兵至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竟不烦兵而下。

  于是赵充国率兵进抵先零地区。羌人屯兵已久,戒备松懈,忽见汉军大兵来到,慌忙抛弃车马辎重,企图渡过湟水,道路狭窄,赵充国率军缓缓前行,驱赶羌军。有人对赵充国说:“要取得战果,推进速度不宜迟缓。”赵充国说:“这是走投无路的敌兵,不可逼迫太急。缓慢追击,他们只逃跑不回头;逼迫太急,则回头死战。”各位军校都说:“有理。”羌人掉入水中淹死数百人,投降及被汉军所杀达五百余人,汉军缴获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辆。汉军行至地,赵充国下令不得焚烧羌人村落,不得在羌人耕地中牧马。羌听说后,高兴地说:“汉军果然不打我们!”其首领靡忘派人前来对赵充国说:“希望能让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赵充国上奏朝廷,未得到回音。靡忘亲自前来归降,赵充国赐其饮食,派他回去告谕本部羌人。护军及以下将领都说:“靡忘是国家叛逆,不能擅自放走!”赵充国说:“你们都只是为了文墨之便,自我营护,并不忠心为国家着想!”话未讲完,诏书来到,命靡忘将功赎罪。后羌终于未用兵而平定。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时羌降者万余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失之豪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汉宣帝下诏书命破羌将军辛武贤、强弩将军许延寿率兵前往赵充国屯兵之处,于十二月与赵充国会合,进攻先零。当时,羌人投降汉军已一万有余了,赵充国估计羌人肯定要失败,打算撤除骑兵,以步兵在当地屯垦戍卫,等待羌人因自身疲惫而败亡。奏章写好,还未上奏,恰于此时接到汉宣帝命其进兵的诏书。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感到害怕,便让幕僚去劝赵充国说:“假如出兵会损兵折将,倾覆国家,将军坚持己见,防守不出也还可以。而如果只是利与弊的区别,又有什么可争执的呢?一旦违背了皇上之意,派御史前来责问,将军本身不能自保,又怎能保证国家的安全!”赵充国叹息说:“这话是多么不忠!若是原来就采纳我的意见,羌人能发展到这一步吗!当初,推荐先去西羌巡行的人选,我推荐了辛武贤;而丞相、御史又奏请皇上,派义渠安国前去,结果败坏了大事。金城、湟中地区谷价一斛八钱,我曾对司农中丞耿寿昌说:‘只要我们购买三百万斛谷物储备,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而耿寿昌请求购买一百万斛,实际只得四十万斛而已,义渠安国再次出行,又用去一半。这两项计划都未实现,才使羌人敢于叛逆。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如今战事长期不能结束,如果四方蛮夷突然动摇,借机相继起兵造反,即使高明的人也无法收拾,岂只是羌人值得忧虑!我誓死也要坚持我的意见,皇上圣明,可以向他陈述我的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稿,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徭役不息,恐生他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余枚,在水次。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三十亩;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崐,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于是,赵充国上书请求屯田说:“我率领的将士、马牛食用的粮食、草料须大范围地从各处征调,羌乱长久不能解除,则徭役不会止息,又恐发生其他变故,为陛下增加忧虑,确实不是朝廷克敌制胜的上策。况且,对羌人之叛,用智谋瓦解较易,用武力镇压则较难,所以我认为进攻不是上策!据估计,从临羌向东至浩,羌人旧有的私田和公田,民众没有开垦的荒地,约有二千顷以上,其间驿站多数颓坏。我以前曾派士卒入山,砍伐林木六万余株,存于湟水之滨。我建议:撤除骑兵,留步兵一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别屯驻在要害地区,待到河水解冻,木材顺流而下,正好用来修缮乡亭,疏浚沟渠,在湟以西建造桥梁七十座,使至鲜水一带的道路畅通。明年春耕时,每名屯田兵卒分给三十亩土地;到四月草木长出后,征调郡属骑兵和属国胡人骑兵各一千,到草地为屯田者充当警卫。屯田收获的粮食,运入金城郡,增加积蓄,节省大量费用。现在大司农运来的粮食,足够一万人一年所食,谨呈上屯田区划及需用器具清册。”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

  汉宣帝下诏询问赵充国说:“如按照将军的计划,羌人叛乱当何时可以剿灭?战事当何时能够结束?仔细研究出最佳方案,再次上奏!”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使生他变之忧,十也。治隍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赵充国上奏说:“我听说,帝王的军队,应当不受什么损失就能取得胜利,所以重视谋略,轻视拚杀。《孙子兵法》说:‘百战百胜,并非高手中的高手,所以应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蛮夷外族的习俗虽与我们礼义之邦有所不同,但希望能躲避危害,争取有利,爱护亲属,惧怕死亡,则与我们一样。现在,羌人丧失了他们肥美的土地和茂盛的牧草,逃到遥远的荒山野地,为自己的寄身之地而发愁,骨肉离心,人人都产生了背叛之念。而此时陛下班师罢兵,留下万人屯田,顺应天时,利用地利,等待战胜羌人的机会。羌人虽未立即剿灭,然可望于一年之内结束战事。羌人已在迅速瓦解之中,前后共有一万七百余人投降,接受我方劝告,回去说服自己的同伴不再与朝廷为敌的共有七十批,这些人恰是瓦解羌人的工具。我谨归纳了不出兵而留兵屯田的十二项有益之处:九位步兵指挥官和万名官兵留此屯田,进行战备,耕田积粮,威德并行,此其一。因屯田而排斥羌人,不让他们回到肥沃的土地上去,使其部众贫困破败,以促成羌人相互背叛的趋势,此其二。居民得以一同耕作,不破坏农业,此其三。骑兵,包括战马一个月的食用,能够屯田士兵维持一年,撤除骑兵可节省大量费用,此其四。春天来临,调集士卒,顺黄河和湟水将粮食运到临羌,向羌人显示威力,这是后世御敌的资本,此其五。农闲时,将以前砍伐的木材运来,修缮驿站,将物资输入金城,此其六。如果现在出兵,冒险而无必胜把握;暂不出兵,则使叛逆羌人流窜于风寒之地,遭受霜露、瘟疫、冻伤的灾患,我们则坐着得到必胜的机会,此其七。可以避免遭遇险阻、深入追击和将士死伤的损害,此其八。对内不使朝廷的崐威严受到损害,对外不给羌人以可乘之机,此其九。又不会惊动黄河南岸大部落而产生新的事变,增加陛下之忧,此其十。修建隍中的桥梁,使至鲜水的道路畅通,以控制西域,扬威千里之外,使军队从此经过如同经过自家的床头一般容易,此其十一。大费用既已节省,便可不征发徭役,以防止出现预想不到的变故,此其十二。留兵屯田可得此十二项便利,出兵攻击则失此十二项便利,请陛下英明抉择!”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将军孰计复奏!”

  汉宣帝再次回复说:“你说可望于一年之中结束战事,是说今年冬季吗?还是何时?难道你不考虑羌人听说我们撤除骑兵,会集结精锐,攻袭骚扰屯田兵卒和道路上的守军,再次杀掠百姓,我们将用什么来制止?将军深入思考后再次上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臣愚以为不便。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赵充国再次上奏说:“我听说,军事行动以谋略为根本,所以多算胜于少算。先零羌之精兵,如今剩下不过七八千人,丧失了原有的土地,分散于远离家乡的地区,挨饿受冻,不断有人叛逃回家。我认为他们崩溃败亡的时间可望以日月计算,最远在明年春天,所以说可望于一年中结束战事。我看到,北部边疆自敦煌直到辽东,共一万一千五百多里,守卫边塞的官吏和戍卒有数千人,敌人多次以大兵攻击,都不能取胜。现在即使撤除骑兵,而羌人见有屯田戍卫的精兵万人,且从现在开始,到三月底,羌人马匹瘦弱,必不敢将妻子儿女丢在其他部族,远涉山河前来侵扰;也不敢将其家属送还家乡。这正是我预计他们必将就地瓦解,不战自破而制定的策略。至于羌人小规模的侵扰掳掠,偶尔杀伤百姓,原本就无法立刻禁绝。我听说,打仗如无必胜的把握,就不能轻易与敌人交手;进攻如无必取的把握,就不能轻易劳师动众。如果发兵出击,即使不能灭亡先零,但能禁绝羌人小规模的侵扰活动,则可以出兵。如果今天同样不能禁绝,却放弃坐而取胜的机会,采取危险的行动,到底得不到好处,还白白使自己内部疲惫、破败,贬低国家威严而损害自己,不能这样对付蛮夷外族。再者大兵一出,返回时便不可再留,而湟中又不能无人戍守,如果这样,则徭役又将兴起,我认为实无益处。我自己思量,如果尊奉陛下的诏令出塞,率兵远袭羌人,用尽天子的精兵,将车马、甲胄散落在山野之中,即使立不下尺寸之功,也能苟且避免嫌疑,过后还能不负责任,不受指责。然而,这些个人的好处却是对陛下的不忠,不是明主和国家之福!”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出击。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赵充国每次上奏,汉宣帝都给公卿大臣讨论研究。开始,认为赵充国意见正确的人为十分之三,后增加到十分之五,最后更增至十分之八。汉宣帝诘问开始不同意赵充国意见的人为什么改变观点,这些人都叩首承认自己原来的意见不对。丞相魏相说:“我对军事上的利害关系不了解,后将军赵充国曾多次崐筹划军事方略,他的意见通常都很正确,我担保他的计划一定行得通。”于是汉宣帝回复赵充国,嘉勉并采纳了赵充国的计划,又因破羌将军辛武贤、强弩将军许延寿多次建议进兵攻击,所以也同时批准,下诏命两将军与中郎将赵率部出击。许延寿出击羌人,招降四千余人;辛武贤斩首二千级;赵斩首及招降也有二千余人;而赵充国又招降了五千余人。汉宣帝下诏罢兵,只留下赵充国在当地负责屯田事务。

  [6]大司农朱邑卒。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6]大司农朱邑去世。汉宣帝因他是个奉职守法的官吏,感到怜惜,下诏赐其子黄金一百斤,作为祭祀之用。

  [7]是岁,前将军、龙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7]这一年,汉宣帝任命前将军、龙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8]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

  [8]丁令国连续三年出兵劫掠匈奴,杀死及掳掠数千人。匈奴派遣骑兵一万余人前去攻击丁令国,但没有收获。

二年(辛酉、前60)

  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1]春,正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1]春季,正月,因有凤凰飞集长安,并有甘露降落,所以大赦天下。

  [2]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

  [2]夏季,五月,赵充国上奏说:“羌人部众和军队本约五万人,前后被斩首共七千六百人,投降三万一千二百人,在黄河、湟水中淹死以及饿死的有五六千人,计算起来,剩下跟随其首领煎巩、黄羝一起逃亡的不过四千人。现已归降的羌人首领靡忘等自己保证可以擒获这些人,所以我请求罢除屯田部队。”汉宣帝批准所奏。赵充国整顿部队返回。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即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余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赵充国的好友浩星赐前往迎接赵充国,对他说:“大家都认为破羌、强弩二将军率兵出击,多有斩获、招降,所以才使羌人败亡。然而,有见识的人则认为羌人已到穷途末路,即使不发兵出击,也会很快自行投降。将军见到皇上时,应归功于破羌、强弩二位将军率兵出击,你自己并不能与之相比。这样做对你并无什么损失。”赵充国说:“我年岁大了,爵位也到头了,岂能为避免夸耀一时功劳的嫌疑而欺骗皇上!军事措施是国家大事,应当为后人立下榜样。我如不利用自己的余生专为皇上明白分析军事上的利害,一旦去世,谁能再对皇上说这些呢!”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奏明汉宣帝。汉宣帝接受了他的意见,免除辛武贤破羌将军职务,派其仍回酒泉太守原任。赵充国恢复了后将军职务。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余皆为侯、为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秋季,羌人若零、离留、且种、库共同将先零首领犹非、杨玉斩杀。羌人各部首领弟泽、阳雕、良、靡忘都分别率领煎巩、黄羝所属四千余人归降汉朝。汉宣帝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其他人都被封侯、封君。开始设置金城属国,安置归降的羌人。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酗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汉宣帝下诏命保举能够担任护羌校尉一职的官员。此时赵充国正在生病,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共同保举辛武贤的小弟弟辛汤。赵充国听说后崐,急忙从病床上起来,上奏说:“辛汤酗酒任性,不能派他负责蛮夷事务,不如派辛汤的哥哥辛临众担任此职。”此时辛汤已拜受了护羌校尉的印信和皇帝符节,汉宣帝下诏,命改任辛临众。后辛临众因病免职,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再次保举辛汤。辛汤多次在酒醉之后虐待羌人,使羌人再度反叛,到底同赵充国预料的一样。辛武贤深恨赵充国,上书朝廷,告发赵充国之子中郎将赵泄露中枢机密,赵被交付狱吏审讯,自杀而死。

  [3]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上意。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上不听。九月,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3]司隶校尉魏郡人盖宽饶刚直清正,数次昌犯汉宣帝。此时,汉宣帝正注重刑法事务,信任由宦官担任的中书官。盖宽饶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如今圣贤之道逐渐衰微,儒家经术难以推行,把宦官当作周公、召公,把法律当作《诗经》、《尚书》。”又引用《易传》说:“五帝将天下视为公有,三王将天下视为私有。视为私有则传给子孙,视为公有则传给圣贤。”奏章呈上,汉宣帝认为盖宽饶恶意诽谤,将其奏章交中二千石官员处理。当时,执金吾认为:“盖宽饶是想让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他,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怜悯感伤盖宽饶忠直忧国,因议论国事辞不达意而遭文墨之吏诋毁陷害,于是上书为盖宽饶鸣冤说:“我听说,山中有猛兽,人们因此而不敢去摘采野菜;国家有忠臣,奸邪之辈因此而不敢抬头。司隶校尉盖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陛下亲属许、史两家的庇护,下无作为皇家近侍的金、张两家的支持;而身负监察职责,秉公行事,所以仇人多而朋友少。他上书陈述对国事的意见,却被有关官员弹劾,处以死刑。我有幸能跟随在各位大夫之后,身为谏官,不敢不说出自己的看法!”汉宣帝不听。九月,盖宽饶被交付狱吏审判。盖宽饶用佩刀自刎于未央宫北门之下。人们无不怜惜。

  [4]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余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单于。握衍朐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

  [4]匈奴虚闾权渠单于率领十几万骑兵沿汉朝边塞进行围猎,企图侵入汉境掳掠。大军到达之前,正好有一个名叫题除渠堂的匈奴人逃到汉朝来归降,将此事报告汉朝,汉宣帝封他为“言兵鹿奚鹿卢侯”,并派后将军赵充国率骑兵四万余人屯驻于沿边九郡以防备匈奴。一个多月之后,单于身患吐血之病,因而不敢入侵汉境,于是返回,随即罢兵。匈奴又派题王都犁胡次等来到汉朝,请求和亲,尚未得到答复,单于去世。虚闾权渠单于初即位时,贬黜了颛渠阏氏,颛渠阏氏便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参加龙城大会后离去,颛渠阏氏告诉他单于病重,暂时不要远离。几天后,单于去世,掌权的贵族郝宿王刑未央派人召诸王前来,尚未到达,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商议,立右贤王为握衍朐单于。握衍朐单于是乌维单于的曾孙。

  握衍朐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单于有隙,即帅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崐相闻。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握衍朐单于即位后,凶恶残暴,杀死刑未央等人,任用且渠都隆奇,又将虚闾权渠单于的子弟近亲全部罢免,用自己的子弟代替。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未能当上单于,逃到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本为康居、乌孙之间一个小国的国王,因多次受到侵略,便率其众数千人归降匈奴,狐鹿姑单于将自己弟弟之子日逐王的姐姐嫁给乌禅幕为妻,命其统领原来的部众,居住在西部地区。日逐王先贤掸的父亲左贤王本当为单于,而让位给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曾许诺将来再传位给左贤王,因而匈奴人大都说日逐王先贤掸应当做单于。日逐王平时就与握衍朐单于有矛盾,便打算率其众归降汉朝。他派人前往渠犁,与骑都尉郑吉取得联系。郑吉征发渠犁、龟兹等国五万人前往迎接日逐王率领的一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跟随郑吉来到河曲。途中有很多人逃亡,郑吉派人追杀了他们,于是带领日逐王等来到京师长安。汉宣帝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封吉为安远侯。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关阳二千七百余里。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郑吉攻破了车师国,招降了日逐王,威震西域,于是兼管车师以西的西域北路,所以号称“都护”。汉朝设置都护一职,即从郑吉开始。汉宣帝封郑吉为安远侯。郑吉于是在西域中部设立幕府,修筑乌垒城,离阳关二千七百余里。匈奴愈发衰弱,不敢与汉朝争夺西域,从此便取消统治西域的僮仆都尉。汉西域都护负责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如发生事变,则奏闻朝廷,能安抚则安抚,不能安抚便进行讨伐,从而使汉朝的号令得以颁布于整个西域。

  握衍朐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握衍朐单于改立其堂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5]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乌孙持两端,难约结。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5]乌孙昆弥王翁归靡通过长罗侯常惠上书汉朝廷说:“愿以汉朝外孙元贵靡为继承人,希望能让他再娶汉公主为妻,结成两代婚姻,与匈奴断绝关系。”汉宣帝下诏命公卿大臣商议此事。大鸿胪萧望之认为:“乌孙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难保不发生变故,不能答应。”汉宣帝赞赏乌孙新立大功,又毅然断绝了与匈奴的老关系,便封乌孙公主刘解忧的妹妹刘相夫为公主,赐给她丰厚的嫁妆,命她嫁往乌孙,派常惠护送她到敦煌。尚未出塞,听说翁归靡去世,乌孙贵族共同依从原来的约定,立岑娶之子泥靡为昆弥王,号称“狂王”。于是常惠上书说:“希望将少公主暂时留在敦煌。”常惠赶到乌孙,责问为何不立元贵靡为昆弥王,并宣称,如不立元贵靡,则将少公主接回长安。汉宣帝命公卿大臣商议此事,萧望之再次提出:“乌孙骑墙动摇,难以约束结交。如今少公主因元贵靡未被立为单于而回,并没有对不起夷狄,而是我国之福。少公主如不回来,又将兴起徭役。”汉宣帝接受了萧望之的意见,召还少公主。

三年(壬戌、前59)

  三年(壬戌,公元前59年)

  [1]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1]春季,三月丙辰(十六日),高平侯魏相去世。夏季,四月戊辰(疑误),丙吉被任命为丞相。丙吉崇尚宽大,讲究礼让,一般小事并不过问,当时人认为他识大体。

  [2]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2]秋季,七月甲子(二十六日),大鸿胪萧望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3]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3]八月,汉宣帝下诏书说:“官吏如不清廉公正,国家就不能得到治理。现在低级官吏的事务繁忙,而薪俸却很微薄,若想不让他们侵夺、敲诈百姓,实在很难!从今以后,百石以下官吏增加俸禄十分之五。

  [4]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仇。延寿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不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棰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4]这一年,东郡太守韩延寿被任命为左冯翊。当初,韩延寿担任颍川太守时,颍川郡在前任太守赵广汉鼓励人民相互告发之后,民间多结怨仇。韩延寿改变作法,教导百姓们讲究礼让,又征召年纪大、阅历丰的长者,与他们共同研究、决定嫁娶、丧葬、祭祀的礼仪,基本上依照古礼,不许超过规定。百姓们都遵从韩延寿的教导。凡贩卖纸车纸马以及其他陪葬用的各种假器物者,将其物品没收,抛弃于街市之上。后黄霸代韩延寿为颍川太守,继续遵循韩延寿的方法,将颍川治理得非常出色。韩延寿为官,崇尚礼义,爱好古人古事,推行教化,每到一地,必定聘请当地贤士,以礼相待,以广泛地听取建议,采纳他们的批评意见。韩延寿还注意表彰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品行高尚之人,修建地方公立学校。每年春秋两季,都要进行古代的“乡射”之礼,用比赛射箭的办法选拔人才。届时,赛场上陈列钟鼓、管弦,举行隆重的仪式,人们上下赛场时,都相互作揖礼让。到每年检阅地方武装的“都试”举行时,在考场上设置斧、旌旗,命将士们演练骑马射箭之事。修理城池,收取赋税,都于事前明白布告日期,把按期集合作为一件大事。官吏和百姓非常敬服畏惧,都奔走前往。又在民间设置“正”、“伍长”等管理人员,督率百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禁止收留奸邪之人,街巷、村落之中如有不寻常之事发生,官吏立即就会闻知,所以奸邪之人不敢进入韩延寿管辖地界。开始时,各项事务似乎有些繁琐,但后来官吏却因此而不受追捕盗寇之苦,百姓也因此而不必担忧遭受杖责,所以都感到安全便利。对待下级官吏,既施以十分深厚恩德,又加以严格约束。如有人欺瞒、辜负韩延寿,韩延寿就痛切自责:“难道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否则他怎会如此!”属下听说后,都深自愧悔,其所属某县尉甚至因此而自杀。有一位门下官吏也因此而自刎,被人救活,韩延寿感动得流下眼泪,派官吏和医生探视医治,并大大地减免他家的赋税徭役。韩延寿在东郡三年,有令必行,有禁必止,刑狱大为减少,因此而调入京师任左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太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韩延寿出外巡视各县,来到高陵县,百姓中有两兄弟,因争夺田产而相互控告,分别向韩延寿申诉。韩延寿为此深感悲伤,说道:“我有幸被摆在左冯翊这一职位上,是全郡的表率,而今却不能宣明教化,致使民间出现亲骨肉因争夺产业而相互控告的事,既伤风化,又使贤德的地方长官及啬夫、三老、孝弟等民间乡官蒙受耻辱,过错在我,我应首先退下。”当天就自称有病,不再崐处理公事,躺在客舍中闭门思过。全县官员见韩延寿如此,都不知如何是好,县令、县丞、啬夫、三老也都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等待处罚。于是诉讼的两兄弟同宗族的人相互责备,两兄弟也深自悔恨,都自己剃去头发,袒露身体,前来谢罪,表示愿将土地让给对方,终生不敢再争。全郡上下一片和睦,都传播此事,互相告诫劝勉,不敢犯同样的错误。韩延寿的恩德威信遍及所属二十四县,无人敢自己挑起诉讼争端。韩延寿以至诚待人,官吏和百姓都不忍心欺骗他。

  [5]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王,留庭。奥贵人共立故奥王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5]匈奴单于又杀死先贤掸的两个弟弟。乌禅幕为其求情,遭到单于拒绝,因此心怀怨恨。后匈奴左奥王去世,单于立自己的小儿子为奥王,留居王庭。奥部落贵族共同拥立已故奥王之子为王,同他一起率部众向东迁徙。单于派右丞相率骑兵万人前往追击,损失数千人,未能取胜。

资治通鉴第二十七卷(回目录)

汉纪十九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前58)

  汉纪十九 汉宣帝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58年)

  [1]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1]春季,二月,长安有凤凰飞集、甘露降落,因而大赦天下。

  [2]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明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无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2]颍川太守黄霸在颍川郡前后八年,郡中事务治理得愈加出色。当时,凤凰、神雀多次飞集各郡国,其中以颍川郡最多。夏季,四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颍川太守黄霸,对各项诏令都明确宣示,大力推行,属下百姓向往礼义教化,孝顺父母的子女、相互友爱的兄弟、贞节的妇女、尊敬老人的孙子日益增多,田界相连的农民相互谦让,在路上遗失的东西无人贪心拾取,奉养照顾孤寡老人,帮助贫苦穷弱,有的监狱连续八年没有重罪囚犯。赐黄霸关内侯爵位,黄金一百斤和中二千石俸禄。”对颍川郡中孝顺、友爱和其他具有仁义品行的百姓,以及三老、力田等乡官,都分别赐予不等的爵位和财帛。几个月后,汉宣帝又征调黄霸担任太子太傅。

  [3]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3]五月,匈奴单于派其弟呼留若王胜之前来朝见汉宣帝。

  [4]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4]冬季,十月,十一只凤凰飞集杜陵。

  [5]河南太守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5]河南太守严延年治理郡务阴狠酷烈,众人认为应处死罪的,被他突然释放;众人认为无死罪的,却被他无端处死。属吏、百姓谁都无法探知其心意如何,所以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违犯其禁令。每到冬季,严延年将所属各县的囚犯传到郡衙集中,进行审判,血流数里,所以河南郡百姓都称其为“屠夫长官”。严延年素来轻视黄霸的为人,及至在相邻的郡担任太守,见朝廷对黄霸的褒奖赏赐反倒超过自己,内心不服。河南郡中出现蝗虫,名叫义的府丞出外巡视蝗灾,回来后,去见严延年。严延年说:“这些蝗虫岂不正好是凤凰的食物吗?”义年纪已老,有些糊涂,平时对严延年就很畏惧,生怕遭到严延年的中伤陷害。本来,严延年曾与义一起当过丞相史,实际上对他很亲厚,这次又送给义非常丰厚礼品。但义却更加恐惧,自己占卦,得到“死卦”,于是闷闷不乐,请假前往长安,上书控告严延年十大罪状。呈上奏章后,便喝毒药自杀,以表明自己不欺骗朝廷。此事被交与御史丞调查核实,查出严延年有在言谈话语中对朝廷心怀怨望,诽谤朝政等几桩罪名。十一月,严延年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斩首示众。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当初,严延年的母亲从东海郡来看儿子,打算跟随严延年一起进行腊祭。到洛阳时,正遇到处决囚犯。其母大吃一惊,便留在驿站中,不肯进府。严延年来到驿站谒见母亲,其母紧闭房门,不肯见他。严延年摘 下帽子,在门外崐叩头,过了很长时间,其母才与他相见,并一再责备严延年说:“你有幸当了郡太守,独自管辖方圆一千里的地区,没听说你以仁爱教育、感化百姓,使百姓们得到安定和保全,反而利用刑罚,大量杀人,企图借此树立威严,这岂是作百姓父母官的本意?”严延年再次叩头,表示服罪,并亲自为母亲驾车回到住所。其母在腊祭完毕以后,对严延年说:“天道悠悠,神明在上,杀人者必将为人所杀。想不到我到了暮年,却将看到正当壮年的儿子遭受刑戮!我要走了,离开你东归故乡,打扫墓地去了!”于是离去。回到东海郡,见到严延年的兄弟和族人,又将上面的话说与他们。一年多以后,严延年果然被杀,东海郡人无不赞叹其母的贤明、智慧。

  [6]匈奴握衍朐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或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6]匈奴握衍朐单于暴虐凶残,好杀人,全国上下都离心离德。太子、左贤王又多次诬陷东部地区的贵族,这些人全都感到怨恨。正在此时,乌桓派兵袭击居于匈奴东部边疆的姑夕王,获得大批人口,单于很恼怒。姑夕王害怕单于降罪,便与乌禅幕及东部地区贵族一同拥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并征发东部地区军队四五万人,向西进攻握衍朐单于,直抵姑且水北岸。尚未交战,握衍朐单于的军队已先行败逃,派人通知其弟右贤王说:“匈奴人一起攻击我,你肯发兵帮助我吗?”右贤王说:“你不爱惜别人,屠杀兄弟和各位贵族,你就死在自己那里吧,不要来玷污我!”握衍朐单于感到愤恨,自杀而死。左大且渠都隆奇逃到右贤王住地,属下部众全部归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回到王庭。数月之后,将军队遣散,命各回本地,找到在民间的兄长呼屠吾斯,立为左谷蠡王,并派人煽动右贤王属下贵族,打算命其杀死右贤王。这年冬天,都隆奇与右贤王共同拥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向东进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军队败逃。屠耆单于返回本地,立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小儿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命二人留居单于王庭。

五凤元年(甲子、前57)

  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57年)

  [1]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2]皇太子冠。

  [2]皇太子刘举行加冠典礼。

  [3]秋,七月,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敦地。

  [3]秋季,七月,匈奴屠耆单于派先贤掸的哥哥右奥王与乌藉都尉各率二万骑兵屯驻于东部地区,以防备呼韩邪单于。此时,匈奴西部呼揭王前来与唯犁当户合谋,一同陷害右贤王,说他想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死右贤王父子,后得知右贤王冤枉,便又将唯犁当户杀死,于是呼揭王心中害怕,叛逃而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王听说后,便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于是匈奴一共有了五位单于。屠耆单于亲自率兵向东进攻车犁单崐于,派都隆奇率兵进攻乌藉单于。乌藉、车犁两单于战败,向西北方向退走,与呼揭单于合兵一处,共四万人,乌藉、呼揭都去掉单于称号,共同全力辅助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听说后,派左大将、都尉率领骑兵四万分别屯驻于东部,以防备呼韩邪单于,自己亲率骑兵四万向西进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兵败,向西北方向退去。屠耆单于遂即率兵转向西南,留居敦地区。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丐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上从其议。

  汉朝群臣议论匈奴的形势,多数人认为:“匈奴为害多年,可乘其衰败内乱的机会兴兵将其灭亡。”汉宣帝下诏向御史大夫萧望之询问,萧望之回答说:“《春秋》上记载,晋国士率兵征伐齐国,听说齐侯去世的消息,便率兵撤回。君子重视的是,不乘敌国丧乱的机会去进攻,认为恩足以使孝子心服,义足以使诸侯感动。匈奴前任单于仰慕汉朝的礼仪教化,一心向善,自称是汉的小弟弟,派使臣请求和亲,使天下人感到欣慰,四方夷狄外族无不知晓。不幸的是,尚未最后缔约,他已被奸臣所杀。如今若去征伐匈奴,是乘人之危,幸灾乐祸,他们肯定要向远方逃遁。我们兴此不义之师,恐怕会劳而无功。应派使者前去吊丧慰问,并扶助他们于衰弱之中,为之解救灾患,四方外夷听说后,都会尊敬中国的仁义。假如能使匈奴人因汉的恩德复位,必定会对我朝称臣服从,这才称得上是天子的盛德。”汉宣帝听从了萧望之的建议。

  [4]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4]冬季,十二月乙酉朔(初一),出现日食。

  [5]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使御史案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剑,效尚方事;及取官钱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5]韩延寿代替萧望之担任左冯翊。萧望之听说韩延寿在东郡太守任上,曾发放官府之钱一千余万,便派御史前去调查,韩延寿听到消息,也派人调查萧望之在左冯翊任内发放属于廪牺令掌管的一百多万钱之事。萧望之上奏说:“我的职责是总领天下监察事务,听到有人检举,就不敢不闻不问,却受到韩延寿的要挟。”汉宣帝因此认为韩延寿不对,命分别调查到底。结果指控萧望之动用官钱一事并无事实根据,而萧望之派到东郡的御史却查出韩延寿在考试骑兵之日,奢侈豪华,超过规定;又动用官铜,仿照尚方铸造御用刀剑之法,等到月食时铸造刀剑;还动用官钱,私自雇用管理徭役的官吏;并加装自己车辆的防箭设施,花费在三百万钱以上。韩延寿竟因此被指控犯有“狡猾不道”之罪,斩首示众。行刑时,官吏和百姓数千人送他到渭城,人们扶老携幼,攀住韩延寿的囚车车轮不放,争相进奉酒肉。韩延寿不忍拒绝,一一饮用,共计喝酒一石有余,并让原属下官吏分别向前来送他的百姓致谢,说道:“辛苦各位远程相送,我死而无恨!”百姓无不痛哭流涕。

二年(乙丑、前56)

  二年(乙丑,公元前56年)

  [1]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2]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2]车骑将军韩增去世。五月,将军许延寿被任命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3]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崐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3]丞相丙吉年事已高,汉宣帝很尊重他。萧望之常轻视丙吉,汉宣帝对此很不高兴。丞相司直上奏弹劾萧望之,说他对丞相时傲慢无礼,又曾派属下官吏给自己家买卖东西,被派者私下贴钱共十万三千,请求将萧望之逮捕治罪。秋季,八月壬午(初二),汉宣帝下诏将萧望之降为太子太傅,任命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4]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4]匈奴呼韩邪单于派其中弟右谷蠡王等向西进攻屠耆单于的军队,斩杀、掳掠一万余人。屠耆单于闻知后,立即亲自率领骑兵六万袭击呼韩邪单于。结果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便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逃到汉朝归降。车犁单于向东归降呼韩邪单于。冬季,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属下左大将乌厉屈与其父呼累乌厉温敦见匈奴内乱不止,率领部众数万人归降汉朝。汉宣帝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此时,李陵之子又拥立乌藉都尉为单于,被呼韩邪单于捕杀。于是,呼韩邪单于重新定都单于王庭,但部众只有数万人。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匈奴西部边疆自立为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兄长左贤王呼屠吾斯也在东部边疆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5]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妖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5]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但爱夸耀自己的才干,为人尖刻,好揭人隐私,所以在朝中结怨很多。杨恽与太仆戴长乐不合,有人上书控告戴长乐之罪,戴长乐怀疑是杨恽指使,便也上书控告杨恽说:“杨恽上书为韩延寿辩护,郎中丘常对杨恽说:‘听说你为韩延寿辩解,能救他一命吗?’杨恽说:‘谈何容易!正直的人未必能保全!我也不能自保,正如人们所说:“老鼠不为洞穴所容,只因它嘴里衔的东西太大。”’又曾对我说:‘正月以来,天气久阴不下雨,这类事,《春秋》上有过记载,夏侯胜也说到过。意味着将有臣下犯上作乱。’”此事交给廷尉处理。廷尉于定国上奏参劾杨恽心怀怨望,恶言诽谤,大逆不道。汉宣帝不忍心杀人,下诏将杨恽、戴长乐全都免官贬为平民。

三年(丙寅、前55)

  三年(丙寅,公元前55年)

  [1]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六日),博阳侯丙吉去世。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呼哉!

  班固赞曰:古代确定一件事物的名称,必定从与此相类似的事物中得来,远的取之于其他事物,近的取之于自身。所以在儒家经典中,将君王比喻为头颅,臣子比喻为大腿和手臂,表明君臣一体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君臣之间的密切配合,是古今的通常之理,自然之势。近观汉朝丞相,汉高祖开创基业,萧何、曹参政绩第一;汉宣帝中兴汉朝,丙吉、魏相最有声誉。当时,各级官员的降黜、升迁都有相应的标准,各类机构健全、适当,公卿大臣大都各称其职,礼让之风在国内兴起。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可知道他们的政绩、名誉崐,并非偶然所致。

  [2]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口虽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合有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法令为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2]二月壬辰(疑误),黄霸被任命为丞相。黄霸的才能主要在治理百姓,当了丞相以后,声誉比作郡守时有所下降。当时,京兆尹张敞家的雀飞集丞相府,黄霸以为是神雀,与人商议,准备奏闻汉宣帝。张敞上奏说:“我看到丞相要求与中二千石大臣及博士等一同向来京报告本年度工作情况的各郡、国长史、守丞询问为民兴利除害、推行教化的情况,让他们逐条回答。有报告当地农民谦让田地界线,男女不走一条道,路不拾遗,以及能举出当地孝顺子孙、贞节妇女人数的,列为一等,先上殿;虽然举出,却不知其人数的,列为二等;说不出这方面政绩的,列在最后,向丞相叩头谢罪。丞相虽未明言,心中却是希望他们也能举出这方面的例子。长史、守丞对答时,我家有一群雀飞到丞相府,落在屋顶上,自丞相以下,看到的有数百人。那些从边地来的官吏,大多知道是雀,但丞相问他们,却都装作不知道。丞相与人商议,准备上奏说:‘我问各郡、国来京报告工作的长史、守丞各地的情况,都说礼义教化大兴,所以上天派下神雀以回报陛下的盛德。’后来得知是从我家飞来,方才停止。各郡、国官吏都暗笑丞相虽然仁厚有智,但有些轻信奇闻怪事。我并不是敢于诋毁丞相,只是怕群臣谁都不敢说明此事,而各郡、国长史、守丞又畏惧丞相指责,回去后废弃国家法令,人人执行自己的条令,竞相增多,使原本淳朴的风气变得日益浮薄,人人行为虚伪,有名无实,动摇懈怠,严重的甚至做邪恶之事。假如京师长安率先倡导农民互相谦让田地界线,男女不同走一路,道不拾遗等等,实际上对区分廉洁贪婪、贞节淫乱的行为并无益处,反倒以虚伪的政绩列为天下第一,这当然是不对的。即使是封国先这样作,以虚假政绩欺骗朝廷,也不是小事。我大汉承接了秦朝的各种弊端,加以变通而制定法令,目的在于鼓励善行,禁止奸恶,条理详实周密,已不能再有增加。所以我认为,应派地位尊贵的大臣明确指示各郡、国长史、守丞,回去转告各地二千石官员,在保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及廉洁官吏时,务必选人得当,处理郡、国事务都应以国家法令为依据,不得擅自增加、修改。如有敢于靠弄虚作假来欺世盗名者,必须先受诛杀,用以明确显示朝廷的好恶。”汉宣帝对张敞的建议极为赞赏,予以采纳,召集各地来京报告工作的官员,派侍中前往发布指示,如同张敞的建议。黄霸深感惭愧。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再有,乐陵侯史高依靠外戚的身分及对汉宣帝的旧时恩义,担任侍中,地位尊贵、显赫,黄霸推荐史高担任太尉。汉宣帝派尚书召见黄霸问道:“太尉一职早已撤销。你的职责是:宣明教化,让隐情上达,使国家无冤狱,城乡无盗贼。将相一类官员的任免是朕的任务。侍中、乐陵侯史高,是朕的亲近大臣崐,朕对他非常了解,你为何越权保举?”命尚书令听取黄霸的回答。黄霸摘下帽子谢罪。数日之后,汉宣帝才下令对此事不予追究。从此以后,黄霸再也不敢有所建议。然而,自汉朝建立以来。说到治理百姓的官吏,黄霸居第一位。

  [3]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减天下口钱;赦天下殊死以下。

  [3]三月,汉宣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下诏减少天下人头税,赦免天下死刑以下罪犯。

  [4]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

  [4]六月辛酉(十六日),汉宣帝任命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

  [5]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

  [5]设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安置归降汉朝的匈奴人。

  [6]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

  [6]广陵王刘胥让巫师李女须诅咒汉宣帝,求神灵保佑他自己作皇帝。此事被人发觉,刘胥用毒药将巫师李女须以及宫女二十余人毒死,企图杀人灭口。公卿大臣请求将刘胥处死。

四年(丁卯、前54)

  四年(丁卯,公元前54年)

  [1]春,胥自杀。

  [1]春季,刘胥自杀。

  [2]匈奴单于称臣,遣弟右谷蠡王入侍。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2]匈奴单于向汉朝称臣,派其弟右谷蠡王到长安来充当人质。汉朝因边塞地区没有了外族入侵的战事,将屯戍兵卒减少十分之二。

  [3]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上从其计。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3]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上奏说:“连续几年丰收,谷价低,农民获利少。按以往惯例,每年从函谷关以东地区运输粮食四百万斛以供应京师,需用运粮卒六万人。应从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郡购买粮食,以供应京师,可以节省函谷关以东运粮卒一半以上。”汉宣帝接受了耿寿昌的建议。耿寿昌又禀告说:“命令沿边各郡一律修建粮仓,在粮价低时加价买进,粮价高时减价售出,名为‘常平仓’。”百姓因此受益。汉宣帝于是下诏赐耿寿昌关内侯爵。

  [4]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4]夏季,四月辛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5]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人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诚荒淫无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谭曰:“县官实然。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妻子徙酒泉郡;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5]杨恽失掉封爵、官位后,住在家里治理产业,用财富自我娱乐。杨恽的朋友安定太守西河人孙会宗写信劝戒他说:“大臣被罢黜贬谪之后,应当闭门在家,惶恐不安,以示可怜之意。不应治理产业,交结宾客,享有声誉。”杨恽为丞相杨敞之子,很有才干,年轻时就在朝廷中崭露头角,一时受到暖昧语言的中伤,遭到罢黜,内心不服,给孙会宗回信说:“我暗自思量,自己的崐过错已太大了,行为已有亏欠,将长久做一名农夫度过一生,所以率领妻子儿女,致力于农桑之事,想不到又因此受人讥评!人情所不能克制的事,连圣人都不加禁止。所以即使是至尊无上的君王,至亲无比的父亲,为他们送终,也有一定的时限。我得罪皇上,已三年了,农家劳作辛苦,每年伏日、腊月,煮羊炖羔,用酒一斗,自我犒劳,酒后耳热,仰面朝天,敲着瓦盆,放声吟唱,诗中写道:‘南山种田,荒芜杂乱,种一顷豆,落地成秧。人生不过及时乐,等待富贵何时来!’就算是荒淫无度,我不知不可以如此。”再有,杨恽兄长的儿子安平侯杨谭对杨恽说:“你的罪并不大,又曾于国有功,将会再次被任用。”杨恽说:“有功又有什么用!不值得为皇上尽力!”杨谭说:“皇上确实如此。司隶校尉盖宽饶、左冯翊韩延寿都是尽力的官吏,都因事被诛杀。”正巧出现日食,一个名叫成的马夫头上书控告杨恽说:“杨恽骄傲奢侈,不思悔过。这次出现日食,就是因为杨恽的关系。”奏章交给廷尉,经过核查,发现了杨恽写给孙会宗的信,汉宣帝看了以后,对杨恽深恶痛绝。廷尉判处杨恽大逆不道之罪,腰斩;妻、儿放逐酒泉郡;杨谭受其牵连,也被贬为平民;几位与杨恽关系友善的在职官员,如未央卫尉韦玄成和孙会宗等,都被罢免官职。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其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之,况罪不足以死乎!扬子以韩冯翊之诉萧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臣司马光曰:以汉宣帝的英明,加上魏相、丙吉当丞相,于定国当廷尉,而赵广汉、盖宽饶、韩延寿、杨恽的被杀都不能使众人心服,这实在是汉宣帝善政的最大污点!《周官》上关于司寇职责的规定,有“议贤”、“议能”,象赵广汉、韩延寿在治理百姓方面,能不说他们有才能吗!而盖宽饶、杨恽刚强正直,能不说他们贤明吗!既然这样,那么即使真有死罪,仍应宽恕,何况罪不至死呢!扬雄认为,韩延寿诽谤萧望之是自取其祸。但韩延寿之所以冒犯上官,则是因萧望之的逼迫。汉宣帝不察究竟,使韩延寿独受其辜,不是太过分了吗!

  [6]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6]匈奴闰振单于率领军队向东进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与其交战,杀死闰振单于,兼并了闰振单于的军队,于是进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退走,郅支单于建都单于王庭。

甘露元年(戊辰、前53)

  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53年)

  [1]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2]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弛,鼓数起,而冀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俗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不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2]杨恽被杀之后,公卿上奏弹劾京兆尹张敞,说他是杨恽的朋党,不应再占据官位。汉宣帝爱惜张敞的才干,特将奏章压下不发。张敞派下属官员絮舜调查某事,絮舜私自回家,说道:“张敞这个京兆尹最多再干五天罢了,怎能再来查问!”张敞听说絮舜如此说他,立即派官吏将絮舜逮捕下狱,昼夜审崐讯,终于使他被定成死罪。絮舜被杀之前,张敞派主簿拿着他写的教,告诉絮舜:“我这个‘五天京兆尹’究竟怎么样?冬季已经过去,想多活几天吗?”于是将絮舜斩首示众。适逢立春,朝廷派出调查冤狱的使者,絮舜的家属抬着絮舜的尸体,将张敞写给絮舜的教联在辩冤状上,向使者控告张敞。使者上奏汉宣帝,称张敞残杀无辜。汉宣帝打算对张敞从轻发落,便先将以前弹劾张敞为杨恽朋党的奏章发下,将其免官,贬为平民。张敞到宫门前交还印绶,然后从宫门前逃走。数月之后,京师官吏百姓懈怠,多次敲响追捕盗贼的警鼓,冀州也出现巨盗。汉宣帝想起张敞为政的功效,派使臣前往张敞家征召张敞。张敞身遭严厉弹劾,当朝廷使臣到来,其妻子、家属都吓哭了,只有张敞笑着说:“我是一个逃亡的平民,应由郡中派官员来逮捕我。如今朝廷使臣到来,这是天子要起用我。”于是整治行装,随使臣前往公车府,上书汉宣帝说:“我先前有幸位列九卿,担任京兆尹,被指控杀死属员絮舜。絮舜本是我平时厚待的官吏,曾几次加恩宽恕他的过失。他认为我受人弹劾,当会免官,所以我派他去查办事情,他竟然回家睡大觉,说我只能再当五天京兆尹,实在是忘恩负义,伤风败俗。我因他态度恶劣,便借法令以泄私愤,将他诛杀。我残杀无辜,判案故意不公,即使伏法,也死而无恨!”汉宣帝召见张敞,任命他为冀州刺史。张敞到任后,盗贼敛迹不敢再出。

  [3]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常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柰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过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3]皇太子刘性格温柔仁厚,喜欢儒家经术,看到汉宣帝任用的官员大多为精通法令的人,依靠刑法控制臣下,曾在陪侍汉宣帝进餐的时候,从容进言说:“陛下过于依赖刑法,应重用儒生。”汉宣帝生气地说:“我大汉自有大汉的制度,本来就是‘王道’与‘霸道’兼用,怎能像周朝那样,纯用所谓‘礼义教化’呢!况且俗儒不识时务,喜欢肯定古人古事,否定今人今事,使人分不清何为‘名’,何为‘实’,不知所守,怎能委以重任!”于是叹息道:“败坏我家基业的人将是太子!”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在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钜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暗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哉!非所以则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臣司马光曰:“王道”与“霸道”,并无实质的不同。过去,夏、商、周三代昌盛时,无论是制礼作乐,还是发动战争,都由天子决定,则称之为“王道”。天子微弱,不能控制诸侯时,诸侯中有能率领盟国共同征讨叛逆以尊奉王室的,则称之为“霸道”。无论行“王道”还是“霸道”,都以仁义为根据,任用贤能,奖赏善美,惩罚邪恶,禁绝凶残,诛除暴乱。二者只不过于名位上有尊卑之分,德泽上有深浅之别,功业上有大小之差,政令上有广狭之异罢了,并非像黑白、甘苦那样截然相反。汉朝之所以不能恢复夏、商、周三代那样的盛世,是因为君王没有去做,并不是古代圣王之道不能再行于后世。在儒者中,有君子,也有小人。像汉宣帝所说的那种“俗儒”,当然不能同他们治理天下,但难道就不能访求“真儒”而任用吗!像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都是大儒,假如汉朝能得到他们而予以重用,汉朝的功业岂能只像现在这样!汉宣帝说太子懦弱不能自立,不懂得治国的方法,必然将败坏刘氏基业,这是可以的;可是说“王道”不可实行,儒者不可任用,岂不是太过分了!不能以此来训示子孙,留给后人效法。

  [4]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王母张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由是太子遂安。

  [4]淮阳王刘钦喜欢研究法律,聪明通达,很有才干。其母张特别受汉宣帝宠爱。因此,汉宣帝疏远太子刘,疼爱淮阳王刘钦,曾几次赞叹刘钦说:“真是我的儿子!”曾有意要立刘钦为太子,但因刘生于自己微贱之时,那时自己曾靠刘的母亲许氏娘家照顾,而即位后,许皇后又被人害死,所以不忍心。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汉宣帝任命韦玄成为淮阳中尉,因韦玄成曾让爵位给其兄长,汉宣帝想以此感动、教育刘钦。于是太子的地位才稳固了。

  [5]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柰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5]匈奴呼韩邪单于被郅支单于打败之后,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劝他称臣归附汉朝,请求汉朝帮助,这样做了,才能平定匈奴内乱。呼韩邪单于征求各位大臣的意见,都说:“不行。我们匈奴的风俗,历来崇尚力量,耻于在下面服侍别人,靠马上征战建立国家,所以威名才传遍蛮夷各国。战死沙场,是壮士的本分。如今我们内部兄弟争国,不是哥哥得到,就是弟弟得到,即使战死,仍有威名,子孙永远统辖蛮夷各国。汉朝虽然强大,仍不能吞并匈奴,我们为何败坏先祖的制度,向汉朝称臣,使历代先王蒙受羞辱,被各国耻笑!即使能因此而得到安定,又怎能再统辖蛮夷各国!”左伊秩訾王说道:“不对,强弱之势,随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如今汉朝正当兴盛,乌孙等城邦国家都已向汉朝称臣。我国自且侯单于以来,势力日益削减,不能恢复,尽管倔强至今,却未曾有一天安宁。而今,称臣于汉,则得以安全生存;如果不肯屈服,必陷于危亡境地。还有什么计策比这更好呢?”各位大臣不断对左伊秩訾王提出诘难,最后,呼韩邪单于终于接受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众南下,向汉朝边塞靠近,派其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到长安做人质。郅支单于也派其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到长安做人质。

  [6]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6]二月丁巳(二十一日),乐成侯许延寿去世。

  [7]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7]夏季,四月,在新丰发现黄龙。

  [8]丙申,太上皇庙火;甲辰,孝文庙火;上素服五日。

  [8]丙申(初一),太上皇祭庙失火;甲辰(初九),汉文帝祭庙失火。汉宣帝素服五日。

  [9]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9]乌孙狂王泥靡又娶楚公主刘解忧为妻,生下一子,取名鸱靡。狂王与公主关系不和睦,又暴戾凶恶,不得众人之心。汉朝派卫司马魏和意为使臣,卫侯任昌为副使来到乌孙。公主说:“狂王给乌孙带来灾患困苦,杀他很容易。”于是定计,设置酒宴,派武士拔剑刺杀狂王。但剑锋刺偏,狂王受伤,上马奔驰而去。狂王之子细沈瘦率兵将魏和意、任昌以及公主等包围在赤谷城中。数月之后,都护郑吉征调西域各国军队前来救援,围城之兵方才离去。汉朝派中郎将张遵携带医药来给狂王医治,并赏赐黄金丝帛;将魏和意、任昌锁拿,从尉犁用囚车押解到长安,处斩。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当初,乌孙肥王翁归靡与匈奴妻子生的儿子乌就屠,在狂王受伤时惊恐不崐安,与乌孙诸翎侯一齐逃走,藏在北方的山中,扬言其母亲娘家匈奴派兵前来,所以乌孙百姓纷纷归附于他。后乌就屠袭杀狂王,自立为王。这一年,汉朝派破羌将军辛武贤率兵一万五千来到敦煌,疏通河道,积聚粮食,准备征讨乌就屠。

  初,楚主侍者冯,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遗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翎侯人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余,小昆弥户四万余;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当初,刘解忧的侍女冯能够撰写文书,了解汉朝与西域各国事务,所以曾携带汉朝符节为公主出使,各城邦国对她尊敬信任,称其为冯夫人。她是乌孙右大将的妻子。右大将与乌就屠是亲密朋友,所以都护郑吉派冯劝说乌就屠:汉朝军队即将出击,乌孙必将被汉军所灭,不如归降。乌就屠感到恐慌,说道:“希望汉朝封我一个小王名号,使我得以安身。”汉宣帝征召冯来京师,亲自询问乌孙情况,然后派冯乘坐锦车,携带皇帝符节作为正使,以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使,护送冯来到乌孙,传达汉宣帝诏令,命乌就屠到赤谷城去见长罗侯常惠,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都赐予印信、绶带。破羌将军辛武贤未曾出塞,即率兵撤回。后乌就屠不肯将翎侯的部众全部归还,于是汉朝又派长罗侯常惠率领三位军校所属部队屯兵赤谷城,为乌孙划分人口和地界,大昆弥统辖六万余户,小昆弥统辖四万余户。然而,乌孙民众全都心向小昆弥。

二年(己巳、前52)

  二年(己巳,公元前52年)

  [1]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1]春季,正月,汉宣帝立皇子刘嚣为定陶王。

  [2]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2]汉宣帝颁布诏书,大赦天下,减少百姓的人头税三十钱。

  [3]珠崖郡反。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3]珠崖郡造反。夏季,四月,汉宣帝派护军都尉张禄率兵镇压。

  [4]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4]杜延年因年老多病,被免除职务。五月己丑(初一),廷尉于定国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5]秋,七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5]秋季,七月,汉宣帝立皇子刘宇为东平王 。

  [6]冬,十二月,上行幸阳宫、属玉观。

  [6]冬季,十二月,汉宣帝巡游阳宫、属玉观。

  [7]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弟。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7]这一年,营平侯赵充国去世。先前,赵充国因年老请求退休。汉宣帝赐给他安车、四匹马和黄金,解除他的职务,让他回家休养。每当朝廷有关于四方外夷的大事商议,赵充国仍参与议定战略,为朝廷顾问、筹划。

  [8]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蕃,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8]匈奴呼韩邪单于抵达五原边塞,表示愿奉献本国珍宝,于甘露三年正月来长安朝见汉宣帝。汉宣帝下诏命主管官员商议朝见仪式。丞相、御史大夫都说:“依古代圣王的制度,先京师而后诸侯,先诸侯而后夷狄。匈奴单于前崐来朝贺,其礼仪应与诸侯王相同,位次排在诸侯王之后。”太子太傅萧望之认为:“单于不奉汉朝正朔,本不是我国的臣属,所以称为匹敌之国,应不用臣属的礼仪对待他,使其位次在诸侯王之上。外夷向我国低头,自愿居于藩属地位;我国谦让,不以臣属之礼对待他,为的是笼络于他,显示我国的谦虚大度。《尚书》有言:‘戎狄外族很难驯服’,说明外夷的归附反复无常。如果将来匈奴的后代子孙突然像飞鸟远窜、老鼠潜伏一般不再前来朝见进贡,也不算我国的背叛之臣,这才是万代的长远策略。”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下诏说:“匈奴单于自称我国北方藩属,将于明年正月初一前来朝见。朕的恩德不够,不能受此隆重大礼。应以国宾之礼相待,使单于的位次在诸侯王之上,拜谒时只称臣,不具名。”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里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

  荀悦论曰:按照《春秋》大义,君王不分内外,以表示要天下一统。戎狄外族因相距遥远,人事隔绝,所以中国的“正朔”传不过去,中国的礼义教化不加之于他们身上,并非是尊重他们,而是形势所致,不得不然。《诗经》上说:“氐族、羌族全在内,谁敢不来朝天子。”所以距离极远的外族君主,也必向天子朝贡。如不前来朝贡,则向其发出斥责和号令,不应称之为匹敌之国。萧望之打算不以臣属之礼相待,使其位居王公之上,是僭越制度,丧失秩序,扰乱天理纲常,违背了礼!但如果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则又当别论。

  [9]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9]汉宣帝下诏派车骑都尉韩昌前去迎接单于,征调沿途七郡二千名骑兵陈列于道旁。

三年(庚午、前51)

  三年(庚午,公元前51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2]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藩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 、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朝汉后,咸尊汉矣。

  [2]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拜见汉宣帝时,自称藩臣而不称名字。汉宣帝赐给他冠带、官衣服,黄金印玺、绿色绶带,玉石装饰的宝剑、佩刀、一张弓、四十八支箭,十支有戟套的长戟,安车一辆,马鞍马辔一套,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衫被褥七十一套,锦锈、绸缎、各种细绢八千匹,丝绵六千斤。朝会典礼结束后,汉宣帝派使臣带领单于先至长平阪住宿,自己也从甘泉前往池阳宫住宿。汉宣帝登上长平阪,下诏命单于不必参拜,允许单于左右的大臣列队观瞻,蛮夷各国的国君,各诸侯王、列侯等数万人,全部来到渭桥下夹道迎接。汉宣帝登上渭桥,众人齐呼万岁。过后单于到长安居住。汉宣帝在建章宫设酒宴款待单于,请他观赏珍宝。二月,送单于回国。单于自己请求:“希望留居于大沙漠之南的光禄塞下,遇有紧急情况,退入汉受降城自保。”汉宣帝派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率领骑兵一万六千,又征发边疆各郡数以千计的士兵、马匹,送单于出朔方郡鸡鹿塞。下诏命董忠等留下保卫单于,帮助单于征讨不服其统治的匈奴人,又转运边疆的谷米干粮,前后共三万四千斛,供给匈奴人食用。以前,自乌孙以西直到安息,与匈奴接近的西域各国,全都畏惧匈奴,轻视汉朝;自呼韩邪单于至汉朝朝见后,则崐全部遵从汉朝号令了。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汉宣帝因四方戎狄臣服,想到辅佐大臣的功劳,便命人在麒麟阁上,为他们绘制画像,描绘容貌,注明官爵、姓名,只有霍光不注名字,只写“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其次为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共十一人,他们都为国立过大功,闻名于当世,所以表彰他们,表明他们对中兴汉朝的辅佐之功可以媲美于古代的方叔、召虎、仲山甫。

  [3]凤皇集新蔡。

  [3]凤凰飞集新蔡县。

  [4]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4]三月己巳(疑误),建成侯黄霸去世。五月甲午(十二日),于定国被任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人陈万年任御史大夫。

  [5]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梁《春秋》博士。

  [5]汉宣帝下诏命儒家学者们讲述他们对五经的解释的相同和不同之处,由萧望之等公平上奏,再由汉宣帝亲自出席作出裁决。结果,决定以梁丘贺注解的《易经》、夏侯胜、夏侯建注解的《尚书》、梁赤注解的《春秋》作为标准本,分别设置博士。

  [6]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卒。

  [6]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全都病死,公主刘解忧上书汉宣帝说:“我年纪已老,思念故乡,希望能让我返回家乡,葬在汉朝的土地上!”汉宣帝很觉可怜,派人将她接回汉朝。冬季,刘解忧回到长安,接待她的礼仪与真正的公主一般无二。两年后死去。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元贵靡的儿子星靡继位为乌孙大昆弥,但年纪尚小。冯上书汉宣帝说:“我愿出使乌孙,镇抚星靡。”汉宣帝批准所请,派她出使乌孙。都护韩宣奏称,乌孙的大禄、大监等大臣都可赐予黄金印信、紫色绶带,让他们尊重、辅佐大昆弥。汉宣帝批准所请。后来段会宗担任都护,帮助乌孙招回流亡叛逃在外的乌孙人,使乌孙安定下来。星靡死去,其子雌栗靡接替他成为乌孙大昆弥。

  [7]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以为然。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壹幸,有身。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7]皇太子刘所宠爱的司马良娣病重,临死前对太子说;“我死并不是因为寿数已尽,而是被其他妃妾轮番诅咒所杀。”太子认为她说得很对。及至司马良娣死去,太子悲伤怨恨而生病,感到闷闷不乐。汉宣帝命皇后在后宫妃嫔的娘家女子中,挑选可以供太子娱乐和侍奉太子的女子,挑到元城人王政君,送入太子宫。王政君是前绣衣御史王贺的孙女。太子在丙殿见到王政君,一经宠幸,便身怀有孕。这一年,王政君在甲馆画堂生下汉成帝。因是嫡皇孙,汉宣帝非常疼爱他,亲自给他取名叫作刘骜,字大孙,常常将他带在身边。

四年(辛未、前50)

  四年(辛未,公元前50年)

  [1]夏,广川王海阳坐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1]夏季,广川王刘海阳,因被指控行为如同禽兽,残杀无辜,废去王爵崐,迁徙到房陵县。

  [2]冬,十月,未央宫宣室阁火。

  [2]冬季,十月,未央宫宣室阁失火。

  [3]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3]这一年,汉宣帝将定陶王刘嚣改封为楚王。

  [4]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4]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都派使臣前来朝贡汉朝,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臣优于郅支单于的使臣。

黄龙元年(壬申、前49)

  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49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汉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2]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二月 ,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其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至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2]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汉宣帝,二月回国。起初,郅支单于认为呼韩邪单于兵力单薄,归降了汉朝,不能再自己返回旧地,于是便率领部众向西方推进,打算攻占匈奴西部地区。此外,屠耆单于的小弟弟本为呼韩邪单于部下,也逃到西部地区,收集屠耆单于和闰振单于两位兄长的余部,共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路上遇到郅支单于,双方交战,郅支单于杀死伊利目单于,兼并其部下,共有五万余人。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出兵出粮帮助呼韩邪单于,便留居在西部地区。他估计靠自己的力量不能控制整个匈奴,于是继续向西推进,靠近乌孙,想与乌孙联合力量,因而派使臣去见乌孙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臣,派八千骑兵假意迎接郅支单于。郅支单于识破了乌就屠的企图,率兵迎战,打败乌孙军队,遂即向北部的乌揭、坚昆、丁令发动进攻,吞并了这三个国家。郅支单于多次派兵进攻乌孙,经常取得胜利。坚昆国东界距单于王庭七千里,南界至车师五千里,郅支单于留下来,建都于此。

  [3]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

  [3]三月,有异星出现于王良星、阁道星座,进入紫微星座。

  [4]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4]汉宣帝卧病在床,挑选可以嘱托后事的大臣,召外戚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来到宫中,任命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共同接受遗诏,辅佐朝政,主管尚书事务。冬季,十二月甲戌(初七),汉宣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班固赞曰:汉宣帝治理国家,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注重综合考核人事的名与实。主持政务的大臣、学者,以及执掌法令的官员,全都精通自己的本职。在技巧、工匠、器械方面,以后的汉元帝、汉成帝时,很少能与之相比,这也足以证明汉宣帝时确实做到了官吏各称其职,百姓各安其业。遇到匈奴内乱,汉宣帝讨伐无道,扶助有道,以威严和信义震慑北方夷狄之国,匈奴单于仰慕汉朝仁义,俯首称臣,自居藩属地位。功勋光耀祖先,业绩永垂后世,实可称之为“中兴”,其功德可与商高宗、周宣王相比!

  [5]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5]癸巳(二十六日),皇太子刘即皇帝位,拜谒汉高祖祭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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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二十】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四八年)

1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赦天下。

1春季,正月四日,孝宣皇帝刘洵被安葬在杜陵;大赦天下。

2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

2 三月十日,汉元帝刘奭封王政君为皇后,封王政君老父王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

刘奭 下诏:把三辅、太常、各郡各封国公田及 皇家林苑的节余经费跟产物赈济贫民,帮助创业;家产不满一千钱的,供给或借贷种子、食粮。

3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3刘奭封外祖父平恩戴侯许广汉同胞弟弟的儿子许嘉为平恩侯。

4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

4夏季,六月,传染病流行,刘奭命御厨房减少菜饭,减少音乐部的官员,减少皇家马匹,救济难民。

5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5秋季,九月,函谷关以东十一个郡与封国,大水成灾,发生大饥谨,有些地方,人民互相残杀,煮吃对方尸体,汉政府转运其它郡、其它封国的粮食救济。

 

6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为谏大夫。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其馀尽可减损。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太仆减谷食马;水衡省肉食兽。

  

刘奭早就听说琅邪王吉、贡禹全都精通儒家五经,德行廉洁,特派使节把二人征召到长安。王吉在途中病逝。贡禹到了之后,被任命当谏议大夫。刘奭屡次谦恭地向他请教如何治理国家。贡禹说:“古时候,君王都很节约,因而用度也很有限,除了征收十分之一的赋税外,没有其它赋税遥役,所以家家户户都保持自给自足的生活。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多人,御马不过百余匹。但是后世迫不及待地追求享受,恶性发展,就越来越严重了。上行下效,臣属也跟着奢侈。我愚昧地认为完全仿效太古,当然困难,但至少也应效法近代祖先的事迹。现在,宫殿的兴建,告一段落,已经无可奈何了,而其它的开支,应尽量减少。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四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由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昊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待诏华龙行污秽,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即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无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愿塞矣。”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亻及亦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都至,召望之。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硃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竟饮鸠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初,武帝灰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二十馀年间,凡六反。至宣帝时,又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待诏贾捐之曰:“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捐之,贾谊曾孙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四六年)

  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狐疑辟难,则守屯田;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灾;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百宫各省费。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四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四四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所具各减半;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令民有能通一经者。皆复。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末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到庭。”上许焉。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视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2二月五日,御史大夫韦玄成当宰相;右扶风郑弘当御史大夫。

3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3三月一日,日食。

4夏,六月,赦天下。

   4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5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5皇上问给事中匡衡,询问地震日食等天地变化的缘故,衡匡上书说:“陛下亲自身体力行,为国家开辟太平道路,怜悯愚昧的官吏人民,误触法网,连年 都有大赦,使老百姓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国家之福!不过,据我的考察,每次大赦之后,作奸犯科的人并没有减少,今 作奸犯科的行为并没有停止。今天刚刚释放出狱,明日却又犯法,重新坐牢,这是由于疏导他们的工作没有抓住重点。现在的社会风气,贪图钱财,轻视道义,喜爱追逐声色 犬马,把豪华奢侈当作目标,亲族的关系日渐淡薄,而婚姻的关系却十分密切,苟且结合,用身家来博取财富;万变不离这种倾向,即使一年之内有数次赦免, 仍不能避免使用刑法,我愚昧,认为改正之道,在于大刀阔斧,改变社会风气。朝廷对于国家,就像筑墙时所用的模版。朝廷官员如果怒目相对, 那么下面的人就会产生争斗的祸患;在上位的人如果专权弄事,那么下面的人就会产生抗拒的心理;在上位的人如果互相伤害,那么下面的人就会产生杀机; 在上位的如果有贪图钱财的大臣,那么下面就会有偷盗抢窃的人民;这是因为墙版是墙的根本。治理国家的人,最应该谨慎的,是提倡什么。礼教的推行, 用不着逐家拜访,也用不着见人就去劝说;只要贤能的人在位,能干的人尽忠职守,朝廷尊重礼仪,文武官员相敬互让,道德的行为,从内心发展到体外, 从最近的人开始,然后人民才知道谁作为榜样,努力效法,不知不觉中,善行日益增加。《诗经》说:‘商王朝首都的风俗礼仪高贵大方,是天下人的标准,谁都要模仿。’而今 ,在汉王朝首都长安,天子亲自推行圣王朝的教化,可是社会风气跟远方并没有差异,各郡、各封国的人到了首都,不知道学习什么,最后却学会了奢侈荒淫;所以推行教化 最根本的地方,也是培养社会风气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最先着手。我曾经听说,天上跟人间的分际,精气互相激荡,善恶互相推展,下面有所动时, 在上面可以看出迹象,太阴变化,则静的东西会动(指地震),太阳变化则光明会被掩盖(指日食),水灾旱灾,类似的灾祸会接踵而至。陛下敬畏上天的警告, 只有怜悯天下人民,节省庞大开支,建立国家制度,接近忠良,疏远奸佞,提倡大仁大义,矫正败坏的风俗习惯,使高尚的道德,首先在京城发扬光大,美好的声誉, 传播到国境之外,然后广大的教化才可以完成,礼仪谦让的美德,可以复兴。”刘奭欣赏匡衡的意见,升匡衡当光禄大夫。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荀悦评论说:对于囚犯的赦免,只是一种权宜的措施,不是正常的司法典范。汉朝的兴盛,恰在秦王朝战乱之后, 几乎每个人都身负重罪,如果一定要依法办理,挨家逐户,都应诛杀。所以刘邦约法三章,颁发大赦 命令,洗刷社会上的罪恶污秽,使人民从头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当时局势,不得不如此。可是到了后世,大家承袭了这个制度,不知道改革,已经失去时代意义。在惠帝、文帝时,根本没有大赦。在孝景帝之时,发生七国之乱,人心浮动,奸诈百出,到了武敌末年,赋税沉重,差役频繁,盗匪四起,加上皇太子刘据事件,巫蛊大祸,天下惊惶,人民生活困难,无依无靠。等到刘秀上台,平息灾难,用来跟前世相比,由他赦免罪犯,才是最恰当。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饥馑,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固争之,不能得。有诏,益二千人。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资治通鉴第二十九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一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前41)

  汉纪二十一 汉元帝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1]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1]春季,二月,冯奉世回长安,调任左将军,封关内侯。

  [2]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2]三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康当济阳王。

  [3]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3]夏季,四月,平昌侯王接去世。秋季,七月壬戌(疑误),任命平恩侯许嘉当大司马、车骑将军。

  [4]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4]冬季,十一月己丑(初八),地震,降雨。

  [5]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徭役故也。

  [5]恢复盐铁专卖制度。规定博士弟子的定员为一千人。这是因为朝廷经费不够开支,而民间又有许多人免除赋税徭役,使朝廷无法供应内外徭役的缘故。

四年(辛巳、前40)

  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3]夏季,六月甲戌(二十六日),孝宣皇帝陵园东门失火。

  [4]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因下诏称堪、猛之美,徵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得见,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4]戊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元帝召集那些先前说天变灾难都是为周堪、张猛而发的官员进行责问,他们都跪拜于地谢罪。于是,元帝下诏褒扬周堪、张猛,调回京师长安。任命周堪担任光禄大夫,支中二千石俸禄,主管尚书事务;任命张猛当太中大夫、给事中。而这时候,中书令石显兼管尚书,尚书五人都是石显的党羽。周堪很难见到元帝,虽有建议,往往不得不拜托石显代为转达,大政方针的决定权被石显控制。正巧周堪得了失音病,不能说话而去世。石显又诬陷张猛,让他自杀于公车官署。

  [5]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5]当初,贡禹上奏章说:“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庙,因为亲情己尽,应该撤除。各郡、各封国设置皇帝祭庙,不合古代礼制规定,应该改正。”元帝认为有理。秋季,七月戊子(初十),撤除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祭庙,都不再祭祀,只设置官吏兵卒守护。冬季,十月乙丑(十九日),撤除设置在各郡、各封国的祖宗祭庙。

  [6]诸陵分属三辅。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6]元帝下诏,各位皇帝的陵园,以其所在地区,分属三辅管理。在渭城寿陵亭部原上预设坟墓,下诏不要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县,也不要强迫各郡、各崐封国移民到那里。

五年(壬午、前39)

  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2]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2]秋季,颍川郡水灾,淹死百姓。

  [3]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3]冬季,元帝前往长杨宫射熊馆,大肆游猎。

  [4]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4]十二月乙酉(十六日),元帝采用丞相韦玄成等的建议,下诏拆毁太上皇、孝惠皇帝的祭庙。

  [5]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而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诗·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5]元帝喜好儒家的学说,又 喜爱文章辞语。对宣帝的法令制度多有改变。谈论政事,提出建议的人,多数都被召见,每人都认为受到皇帝的注意。这时候,傅昭仪和她的儿子济阳王刘康,正受到元帝特别的宠爱,超过皇后和皇太子刘骜。太子少傅匡衡上书说:“我曾经听说,治乱安危的关键,在于人主是不是慎重用心。接受天的旨意的君王,任务在于开创大业,使它世代相承,无穷无尽地传下去。而继任的君王,心思要放到继承和发扬祖先的恩德功勋上。从前,周成王继承王位之后,追思祖父周文王、父亲周武王成功的道理,用以培养自己的心性,把美好的声誉和荣耀,都归功于祖父和父亲两位先王,而不敢自己居功。因此,上天享受他的供品,连鬼神也都保佑他。陛下圣明的恩德,象天一样覆盖大地,象爱护儿女一样爱护四海之内的百姓。可是阴阳没有调和,奸诈邪恶也没有禁止。这大概是因为臣子未能发扬光大先帝的盛大功业,反而争先恐后地抨击过去的法令规章不可用,一定要加以改变。然而,很多制度改变了之后,无法执行,只好再恢复原状。结果是,在下位的人发生纠纷,官吏和平民无所遵信。我常在内心痛恨,国家放弃了人心所乐的已成的功业,而白白去做那些纷乱的事情。但愿陛下仔细回顾汉室世代相继的事业,留意遵守先帝的法制,弘扬先帝的功业,用以安定臣僚的心。《诗经·大雅》说:‘不要忘记祖先的教诲,努力修养自己的德行。’这是达到‘德’的根本方法。《诗传》说‘知道应喜爱什么,应厌恶什么,使性情变好,圣王的道路就是如此。’修养性情的方法,必定要知道自己的长处,而弥补自己的缺欠。聪明通达的人,警惕苛察;见识不广的人,警惕被蒙蔽;勇猛刚强的人,警惕过于暴烈;仁爱温良的人,警惕没有决断;恬淡安静的人,警惕贻误时机;胸襟广阔的人,警惕疏忽大意。必须了解自己所应当注意纠正的缺失,以大义来弥补它,然后才能达到万事和谐的美好境界。那些伪善的乖巧之徒,才无法结党搭帮,企望挤进朝廷。务请陛下警惕自己,使陛下的圣德更为崇高。

  臣又闻室家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崐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我又曾经听说,家庭如果安详和睦,天下自然治理得好。所以《诗经》开头就是《国风》。《礼记》开头就讲冠礼、婚礼。用《国风》开头,追溯性情的根本,表明人伦之间的关系。用冠礼、婚礼开头,,为安详的家庭奠立基础,以防患于乱起之前。所以圣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处理妃嫔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注意区分‘嫡子’与‘庶子’的不同地位,把礼仪纳入自己家内。卑贱的不能超过尊贵的,新来的不能排在旧有的之前。必如此,才合乎人情,理顺乎阴气。嫡子尊贵,庶子卑贱,嫡子成年,举行加冠礼时,在高台上隆重举行,使用甜酒祝贺。其他的儿子,不能用这种仪式,其目的就在于显示嫡子的尊贵,使立于无可怀疑的地位,不仅仅是表面的礼节仪式而已,而是内心对待嫡子与其他儿子截然不同,所以用礼仪。把真情显露于外。圣人的一举一动,和谁欢宴娱乐,和谁亲近,都要使尊贵卑贱都有一定次序。如此的话,全国百姓都会自我修养,顺从归化。如果应当亲近的反而疏远,应当尊重的反而放到卑贱的地位,那么乖巧的邪恶之徒就会乘机而动,使国家混乱。所以圣人谨慎小心,不愿有一个坏的开头。用心防范于乱起之前,决不因私人的恩情,伤害正大的原则。正如《易传》所说:‘家庭端正,则天下就安定了。’”

  [6]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6]当初,武帝曾经堵塞黄河决口,筑宣房宫。后来,黄河又在北面的馆陶决口,形成屯氏河,沿东北方向入海,因为河床广度深度跟黄河相同,所以听其自由发展,不再堵塞决口。本年,黄河在清河郡所属灵县鸣犊堤再度决口,屯氏河于是无水干涸。

建昭元年(癸未、前38)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1]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1]春季,正月戊辰(二十九日),陨石坠在梁国。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3]冬季,河间王刘元,被控残杀无罪之人,撤销爵位,贬逐房陵。

  [4]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4]元帝下令撤除文帝母亲薄太后的陵园。

  [5]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等皆惊走;冯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对曰:“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惭,由是与冯有隙。冯,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5]元帝前往虎圈,观赏野兽搏斗,妃嫔们都在座奉陪。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阑杆想上殿堂。元帝左右的侍从、贵族,包括傅婕妤在内的妃嫔们,都惊慌逃命。只有冯婕妤,一直向前站着挡住熊。武士把熊杀死。元帝惊魂初定后,问她:“人人恐惧,你为什么上前阻挡熊?”冯婕妤说:“猛兽凶性发作,只要抓着一个人,就会停止攻击,我恐怕它直扑陛下的座位,所以以身阻挡它。”元帝感激嗟叹,对冯婕妤倍加敬重。而傅婕妤大为惭愧,从此与冯婕妤产生隔阂。冯婕妤是左将军冯奉世的女儿。

二年(甲申、前37)

  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2]夏,四月,赦天下。

  [2]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3]六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兴为信都王。

[4]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乡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刺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4]东郡人京房跟从梁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常说:“得到我的学问而丧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他的学说长于占卜天灾人祸,共分六十卦,轮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风雨冷热作为验证,都很准确。京房运用这种学说,尤其功力深厚,被地方官府推荐为“孝廉”之后,他到朝廷充当郎,屡次上书元帝,议论天象变异,十分灵验。元帝喜欢他,数次召见,向他询问。京房回答说:“古代帝王按功劳选拔贤能,万事都有成就,祥瑞显现。衰亡之世,任用官员则以遭诋毁还是受称赞为依据,所以政治腐败,因而招致天灾变异。应当考察文武百官的行政效率及其政绩,天灾变异才可停止。”元帝命京房主持这件事,京房于是拟定了考功课吏法,上奏元帝。元帝下令,公卿朝臣与京房在温室殿举行讨论会。大家都认为京房的办法过于琐碎,使上级和下级互相监督侦察,不可施行。但元帝却倾向京房。当时,正好各州刺史向朝廷奏报事宜,集中在京师长安。元帝召见他们,命京房向他们宣布考核之事,刺史们也认为不可施行。只有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开始时反对,后来转为支持。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悟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恒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这时,中书令石显正独揽大权。石显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书令,二人联合执政。有一次,元帝在闲暇时召见京房,京房问元帝:“周幽王、周厉王为什么导致国家出现危机?他们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君王昏庸,任用的都是善于伪装的奸佞。”京房进一步问:“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们?还是认为贤能才用他们?”元帝回答说:“是认为他们贤能。”京房说:“可是,今天为什么我们却知道他们不是贤能呢?”元帝说:“根据当时局势混乱,君王身处险境便可以知道。”京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任用贤能时国家必然治理得好,任用奸邪时国家必定混乱,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轨迹。为什么幽王、厉王不觉悟而另外任用贤能,为什么终究要任用奸佞以致后来陷入困境?”元帝说:“乱世君王,各自认为他所任用的官员全是贤能。假如都能觉悟到自己的错误,天下怎么还会有危亡的君王?”京房说:“齐桓公、秦二世也曾经知道周幽王、周厉王的故事,并讥笑过他们。可是,齐桓公任用竖刁,秦二世任用赵高,以致政治日益混乱,盗贼满山遍野。为什么不能用周幽王、周厉王的例子测验自己的行为,而觉悟到用人的不当?”元帝说:“只有治国有法的君王,才能依据往事而预测将来。”京房于是脱下官帽,叩头说:“《春秋崐》一书,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变灾难,用来给后世君王看。而今陛下登极以来,出现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大地震动,天落陨石;夏季降霜,冬季响雷,春季百花凋谢,秋季树叶茂盛,降霜后草木并不凋谢。水灾、旱灾、虫灾,百姓饥馑,瘟疫流行。盗贼制伏不住,受过刑罚的人充满街市。《春秋》所记载的灾异,已经俱备。陛下看现在是治世,还是乱世?”元帝说:“已经乱到极点了,这还用问?”京房说:“陛下现在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今天的灾难变异和为政之道,幸而胜过前代。而且认为责任不在这些人身上。”京房说:“前世的那些君王,也是陛下这种想法。我恐怕后代看今天,犹如今天看古代。”元帝过了很久才说:“现在扰乱国家的是谁?”京房回答说:“陛下自己应该知道。”元帝说:“我不知道;如果知道,哪里还会用他?”京房说:“陛下最信任,跟他在宫廷之中共商国家大事,掌握用人权柄的人,就是他。”京房所指的是石显。元帝也知道,他对京房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后来,汉元帝还是不能让石显退位。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臣司马光曰:君王的德行不昌明,则臣属虽然想竭尽忠心,又从何着手呢?观察京房对元帝的诱导,可以说是把道理说得十分清楚透彻了,而最终仍不能使元帝觉悟,可悲啊!《诗经》说:“我不但当面把你教训过,而且提起过你的耳朵。不但是用手携带着你,而且指示了你许多事。”又说:“我教导你是那么的恳切细致,而你却漫不经心、听不进去。”这说的就是汉元帝啊!

  [5]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5]元帝命京房推荐他的学生中通晓检验政绩和有能力考察官吏的人,准备试用。京房上奏:“中郎任良、姚平,希望能用为刺史,在各州试行考绩制度。请准许我留在朝廷,转报他们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达。”然而石显、五鹿充宗都痛恨京房,想使京房远离元帝,于是向元帝建议,应该试任京房为郡守。元帝遂任命京房当魏郡太守,允许他以考功法去治理本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巳,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京房请求:“年终时候,请准许我乘坐驿车前来,向陛下当面报告。”元帝许可。京房自知数次因为议论受到大臣的非议,跟石显之间怨恨已成,不想远离元帝身边。于是上密封的奏章:“我一出京师,恐怕被当权大臣所害,身死而事败,所以盼望在年终之时,得以乘驿车到京师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哀怜而允许。然而,六月辛巳(二十日),阴云乱风四起,太阳光芒暗淡,显示高级官员蒙蔽天子,而天子心里怀疑。六月己卯(十八日)、庚辰(十九日)之间,定有要隔绝陛下与我的关系,使我不得乘坐驿车奏事的事情发生。”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京房还没有出发,元帝命阳平侯王凤奉诏通知京房,不要乘驿车回京师奏事。京房心中更加惊恐。秋季,京房出发,走到新丰,托朝廷传送文书的差人再上密封的奏章:“我先前于六月间曾上书陛下,所说《遁卦》虽未应验,但占候之法说:‘有道术的人刚刚离去,天气寒冷,大水涌出成灾。’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涌出。我的学生姚平告诉我:‘你可以说通晓道术,却不能说笃信崐道术。你所预测的天灾变异,没有一件事不应验。现在,大水已经涌出,有道术的人就要被放逐而死在外边,还有什么话可说!’我说:‘陛下最仁爱,对我尤其宽厚,即令因进言而死,我还是要进言。’姚平又说:‘你只能说是小忠,不算大忠。从前,秦朝赵高执政,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讥讽赵高而被处死,赵高的淫威从此形成。所以秦朝的衰乱,是正先推动的。’而今我出任郡守,把考核功效引为自己的责任,只恐怕还没有着手便被诛杀。求陛下不要使我应验大水上涌的预言,像正先那样死去,让姚平嘲笑。”

  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愿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京房到陕县,再上密封奏章:“我先前建议由任良负责官员考绩,让我留在朝廷。议论此事的人知道这样对于他们自身不利,而且不可能把我和陛下隔绝开来,所以说:‘与其学生出面,不如试用老师。’可是,如果派我当刺史,又怕我面见陛下奏报,于是又说:‘当刺史,可能与太守不同心,不如当太守。’目的在于隔绝我们君臣。陛下没有反对他们的主张,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这正是阴云乱风所以不散,太阳失去光辉的原因。我离京师长安渐远,太阳的昏暗越来越重。盼望陛下不要难于征我回京师而轻易地违背天意!邪恶阴谋,人虽不觉,上天却必有变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请陛下详察!”

  房去月余,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京房离开一月余,竟被征回京师,逮捕入狱。当初,淮阳宪王刘钦的舅父张博是一个看风行事,无善行的人物,向刘钦要了许多金钱,到京师长安活动征召刘钦入朝。张博曾跟随京房学习《易经》,而且把女儿嫁给京房。京房每次朝见,回家之后,都把跟元帝之间问答的话告诉张博。张博于是暗中记下京房所说的机密言语,让京房代刘钦草拟请求入朝的奏章。他把这些密语记录和奏章草稿,都送给刘钦过目,作为他工作的证明。石显知道此事后,指控:“京房跟张博通谋,诽谤治国措施,把罪恶推到皇帝身上,贻误连累诸侯王。”于是京房跟张博都被捕入狱,在街市上斩首,妻子儿女被放逐到边塞。御史大夫郑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遭免职,贬作平民。

  [6]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朱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6]御史中丞陈咸不断抨击石显。过了一段时间,石显指控他跟槐里令朱云是好友,泄露宫禁之中的机密,这是石显暗暗侦察得知的。于是陈咸、朱云都被捕下狱,判处髡刑,罚做苦工。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石显的淫威和权势日益增长,公卿及以下的官员都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稍有宽纵。石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死党密友,凡依附他们的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禄。民间有歌谣说:“你是姓牢的人,还是姓石的人,是五鹿家的门客吗?官印何其多,绶带何其长!”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徵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初,显闻众人多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崐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著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石显心知自己专权,把持朝政,怕元帝一旦听取亲信的抨击而疏远自己,便时常向元帝表示忠诚,取得信任,验证元帝对自己的态度。石显曾经奉命到诸官府征集人力和物资,他先向元帝请求:“恐怕有时回宫太晚,漏壶滴尽,宫门关闭,我可不可以说奉陛下之命,教他们开门!”元帝允许。一天石显故意到夜里才回来,宣称元帝命令,唤开宫门入内。后来,果然有人上书控告:“石显专擅皇命,假传圣旨,私开宫门。”元帝听说了这件事,笑着把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抓住时机,流泪说:“陛下过于宠爱我,委任我办事,下面无人不妒火中烧,想陷害我,类似这种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圣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贱,实在不能以我一个人去使万人称心快意,担负起全国所有的怨恨。请允许我辞去中枢机要职务,只负责后宫的清洁洒扫,死而无恨。唯求陛下哀怜裁择,再给我一次宠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认为石显说得对而怜悯他,不断慰问勉励,又重重赏赐。这样的赏赐及百官赠送的资金达一亿。当初,石显听说人们议论愤激,都说是他逼死前将军萧望之,怕招来全国儒生的抨击。由于谏大夫贡禹深明儒家经典,节操高尚而有名望,石显便托人向贡禹表示问候之意,用心结交,并向元帝推荐,使贡禹擢升九卿,并对他以礼相待,很是周详。于是舆论也有赞扬石显的,认为他不曾妒恨陷害萧望之。石显谋略变诈,善于为自己解围,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类手法。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援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荀悦说: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说:“要远离奸佞!”不仅不用他而已,还要驱逐到远方,跟他隔绝,把源头塞住,态度至为坚决。孔子说:“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国家最基本的一件事,无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诚实,则是端正的主干。对于品德,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授给他官位。对于能力,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让他做事。对于功劳,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颁发奖赏。对于罪恶,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加以惩罚。对于行为,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尊重。对于言谈,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相信。对于物器,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使用。对于事情,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去做。所以各种端正风气都汇集到朝廷,则下面万事没有虚伪。古代圣王的道理,不过如此而已。

  [7]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7]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禄勋匡衡任御史大夫。

  [8]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8]闰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后驾崩。

  [9]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9]冬季,十一月,齐、楚地区地震,下大雪,树木折断,民房倒塌。

三年(乙酉、前36)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1]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1]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扶阳侯韦玄成去世。

  [2]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2]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卫尉李延寿当御史大夫。

  [3]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于康居。

  [3]冬季,命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寿,和副校尉、山阳郡人陈汤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国斩杀郅支单于。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崐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如此。

  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汗国是一个大国,威名远扬,颇受别国尊重,又乘军事胜利而十分骄傲。因为不得康居王礼敬,一怒之下杀了康居王的女儿及康居贵族、平民数百人,有的还截其四肢,扔到都赖水里。他强迫康居人为他建筑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历时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节,前往阖苏王国、大宛王国,责令每年进贡。二国畏惧郅支单于,不敢不给。汉朝前后派出三批使节,前往康居郅支单于处,查问谷吉等人的遗体下落。郅支对于汉朝使节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汉朝皇帝的诏书,只是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的地方环境困苦,愿意归顺强大的汉朝,还打算派儿子去当人质。”其态度傲慢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具色子男开牟以为导。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陈汤为人沉着勇敢,能深思熟虑,富有计策谋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勋,他向甘延寿建议说:“边境各族畏惧匈奴,这是天性。西域各国,本来都属匈奴管辖,而今郅支单于的威名传播很远,不断侵略乌孙王国和大宛王国,经常给康居王国出谋划策,企图使乌孙、大宛投降归顺。如果把这两国征服,只要几年时间,西域城邦国家都会陷于危险的境 地。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喜好战争,不断取得胜利。日子一久,必将成为西域的灾难。虽然他现在地处遥远,幸而他们没有坚固的城堡和强劲的弓弩,无法固守。我们如果征发屯田的军队,并率领乌孙王国的军队,一直挺进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没有地方可逃,要守则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载难逢的功业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寿认为有理,准备先奏请朝廷批准。陈汤说:“圣上一定会召集公卿商议,远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寿迟疑,不肯听他的话。正好甘延寿久病卧床,陈汤单独行动,假传圣旨,征发各城邦国家的军队、车师戊己校尉的屯田部队。甘延寿听说了这件事,大惊而起,要加阻止,陈汤大怒,手按剑柄,叱责甘延寿说:“大军已经集中会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军吗?”甘延寿于是顺从。他俩部署、集结汉朝和西域多国兵力,共有四万余人。甘延寿、陈汤上奏章自我弹劾假传圣旨之罪,陈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发出奏章的当天,大军出发,分成六路纵队,其中三路纵队沿南道越过葱岭,穿过大宛王国。另三路纵队,由都护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出发,由北道经乌孙王国首府赤谷城,穿过乌孙王国,进入康居王国边界,挺进到阗池西岸。而这时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率领数千骑兵,在赤谷城东方攻击乌孙王国大昆弥地区,屠杀及俘虏千余人,抢走牛、羊、马等大批牲畜,然后从后面追上汉军,夺取汉军后部的大批辎重。陈汤命西域兵迎战,杀四百六十人,夺回抱阗所掳掠的乌孙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给大昆弥。而夺回的马匹、牛、羊,则留下来作为军队食物。又逮捕到抱阗手下的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王国东部国界后,陈崐汤严明军纪,不准烧杀抢掠。秘密召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来会晤,向他展示汉朝的威力与决心,摆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后送他回去。大军继续挺进,在距新筑的单于城约六十里处,安营扎寨。这时,又俘虏康居王国另一贵族具色子男开牟,让他作向导。具色子男开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单于的凶暴。汉朝军队于是对郅支单于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第二天,大军继续挺进,距单于城三十里,扎营。

  单于遣使问:“汉兵可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郅支单于派使节前来询问:“汉朝军队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汉军的官员回答说:“你们单于曾经上书汉朝皇帝,说:‘居住环境困苦,愿意归降强大的汉朝,亲身到长安朝见。’皇帝怜悯单于放弃幅员广大的国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护将军,率军前来迎接单于及妻子儿女。恐怕单于的左右惊动,所以没有敢于直接到达城下。”双方使节来往了几次之后,甘延寿、陈汤出面,责备郅支单于的使节说:“我们为了单于,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还没有派出一位名王、显贵,前来晋见都护将军,接受命令而供事,为什么单于对大事这么疏忽,不讲主人待客人的礼节?我们从遥远的地方到此,人马困乏已极,而粮草又快用完,恐怕连回程都不够用,请单于跟大臣们慎重考虑。”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次日,大军挺进到都赖水畔,在距单于城三里外扎营,构筑阵地,遥望单于城上,五色旗帜迎风飘扬,数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楼守备。又从城中冲出一百余名骑兵,往来奔驰城下。一百余名匈奴步兵,在城门两侧,结成“鱼鳞阵”,正作战斗演习。城上守军还向汉朝军队挑战:“来打吧!”一百余名匈奴骑兵直冲汉营,汉营的强弩全部拉满,箭矢外指。匈奴骑兵不敢攻击,撤退。强弩部队射击城门外操练的匈奴骑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内。甘延寿、陈汤下令总攻:“听到鼓声,都直扑城下,四面包围,各军记住所分配的位置,开凿洞穴,堵塞射击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楼上的守军。”攻击开始,城楼上的匈奴守军退下逃走。土城之外,还有由两层木樯构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击,使汉朝远征军多有伤亡。于是远征军以薪纵火,焚烧木城。入夜,匈奴守军骑兵数百名突围,汉军予以迎头痛击,箭如雨下,全部歼灭。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当初,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军队到达,打算离开此城。可是,怀疑康居王对他怨恨,与汉朝勾结,里应外合,又听说乌孙王国等西域各国,都派出军队,自以为无处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单于城,却又返回,说:“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征万里,不可能持久进攻。”郅支单于全身披甲,在城楼上指挥作崐战。他的阏氏、夫人共数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汉军。汉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单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单于于是从城楼下来。午夜之后,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军退入土城,登上城头,呼号呐喊。这时,康居王国一万余人的骑兵援军来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余处,环绕城的东西南北四面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军互相呼应。乘着夜色,多次向汉朝军队的营地冲击,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来。天将亮时,四面火起,官兵振奋,乘火势大喊,钲鼓之声动地。康居军队再向后撤。汉朝军队推举盾牌,从四面同时冲入土城中。郅支单于率匈奴男女一百余人逃入王宫,汉朝军队纵火焚烧王宫,官兵争先冲入,郅支单于身受重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砍下郅支单于人头。在王宫中搜出汉朝使臣的节两只以及谷吉等携带的写在帛上的书信。凡是抢掠的财物,都归抢掠者所有。斩阏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余人,分配给领兵共围单于的西域十五个国王。

四年(丙戌、前35)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1]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之时,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1]春季,正月,郅支单于的人头被送到长安。甘延寿、陈汤上书说:“我们曾经听说,天下的大道理莫过于统一。从前有唐尧、虞舜,今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成为我们北方的藩属,只有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国以西,认为强大的汉朝不能使他称臣归顺。郅支单于对百姓残忍狠毒,巨大的罪恶上通于天。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的军队,替天讨伐,幸赖陛下神异威灵,阴阳配合,天气晴明,攻破敌阵,打败敌人,斩杀郅支单于及名王以下。应该把郅支单于的头悬挂在长安槁街蛮夷馆舍之间,以昭示万里,胆敢冒犯强大汉朝的,距离虽远也必诛杀!”丞相匡衡等认为:“现在春季,正是掩埋尸骨之时,不应悬挂人头。”元帝下令悬挂郅支单于的头示众十日,然后掩埋。并祭告位于郊外的祖先祭庙,大赦天下。满朝文武向元帝祝贺,举行酒宴。

  [2]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2]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刘竟去世。刘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刘骜年龄相仿,在一起游玩、读书,一起长大。刘竟去世后,刘骜前往吊丧。元帝看到太子,怀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可是已经走到面前的太子,却并不悲哀,元帝对此非常怨恨,说:“天下哪有一点慈爱心肠都没有的人,可以继承祖宗祭庙香火,做人民父母的?”这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正充当太子刘骜的监护人。元帝责备史丹,史丹脱下官帽,请罪说:“我确实看见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体瘦损。前些时,太子应当进见,我暗中嘱咐他,不要流泪哭泣,免得引起陛下伤感。罪过在我,我应该被处死。”元帝认为史丹说的是事实,才息怒。

  [3]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3]蓝田发生地震,山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崩塌,泾水壅塞,向西逆流。

五年(丁亥、前34)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1]春,三月,赦天下。

  [1]春季,三月,大赦天下。*[2]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2]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复刘据的陵园戾园。

  [3]壬申晦,日有食之。

  [3]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4]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

  [4]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复太上皇祭庙、陵园及原庙,恢复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的陵园。当时元帝卧病,长时间不能痊愈,认为是祖宗发怒谴责,所以将以上祭庙、陵园全部恢复。但各郡、各封国的祭庙却废除了。

  [5]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5]本年,元帝改封济阳王刘康为山阳王。

  [6]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6]匈奴呼韩邪单于得到郅支单于已被诛杀的消息,既高兴,又恐惧。于是,向汉朝皇帝上书,请求入朝觐见。

竟宁元年(戊子、前33)

  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1]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岁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1]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请求准许他当汉家女婿,使他有缘亲近汉朝。元帝把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别名王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非常欢喜,上书汉元帝:“愿保护东起上谷,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塞,永远相传。请撤销边境防务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小民获得休息。”元帝把呼韩邪单于的建议交给有关官员讨论,参与讨论的官员都认为可以接受。郎中侯应了解边塞事务,认为不可以允许。元帝问他原因,侯应说:“周朝和秦朝以来,匈奴暴戾强悍,不断侵略边境。汉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伤害。据我了解,北方边塞,东到辽东,外有阴山,东西长达一千余里,草崐木茂盛,禽兽众多,本来冒顿单于依赖这里地势险要,制造弓箭,出来抢劫,正是匈奴畜养禽兽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军北征,把这一地区夺到手,而将匈奴赶到大漠以北。在这一地区,建立城堡,修筑道路,兴建外城,派遣军队前往屯戍守卫。然后,边境才比从前稍稍安宁。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连。匈奴前来侵扰,缺少隐蔽之地。边塞之南,道路深远,山谷起伏,往来十分困难。边塞老一辈的人说:‘匈奴丧失阴山之后,每次经过那里都伤心痛哭。’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对夷狄大为有利,这是不能答应的理由之一。现在,圣上的恩德宽阔广大,如天一样覆盖着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头称臣。不过,夷狄的性情,穷困时谦卑顺从,强大时骄傲横逆,天性如此。前些时,己撤除了外城,减少了亭、燧等军事建筑,现在的边防军队,仅够担任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边防不可再撤除,这是理由之二。中国有礼义的教育,有刑罚的惩处,愚昧的小民还要犯禁。何况匈奴单于,他能绝对保证他的部众不违犯规定吗?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国境内,还在水陆要道设立关卡,用以控制封国王侯,使做臣属的断绝非分之想。在边塞设置亭障,屯田戍守,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因为各属国的降民,他们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们念旧而逃亡。这是理由之四。近年来,接近边塞的西羌部落,与汉人来往。汉朝的官吏小民贪图财利,掠夺盗取他们的牲畜,甚至强占他们的妻子,因为这些怨恨,激起他们叛变。现在如果撤除边防军队,可能发生这种因欺侮而起的纷争。这是理由之五。过去,从军的战士,很多人没有回来,留在匈奴,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亲友。这是理由之六。沿边一带,奴仆婢子忧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说:‘听说匈奴那里快乐,无可奈何的是边塞的监视太紧!’然而时常仍有逃出边塞的人。这是理由之七。窃贼强盗凶暴狡诈,结成团伙触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会北逃匈奴,则不可以制裁。这是理由之八。自从沿边设立要塞,已有一百余年,并不完全用土筑墙,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谷,有的利用水峡,稍加连接增补,征发士兵、刑徒修建,长年累月,用去的劳力经费,无法计算。我恐怕主张撤除边塞的官员,没有深刻考虑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想暂时减少戍边的负担。十年之后,百年之内,如果突然发生变化,而边塞已经破坏,烽火亭已经湮没,还要再征发戍卒修建。可是,百余年累积下来的工程,不可能马上恢复。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废除边境上用于伺望侦察的土堡,匈奴单于必定自认为保塞守边,对汉朝有大恩德,将不断请求赏赐,如果稍有失望,那么后果就难以推测。引起夷狄与汉族感情上的裂痕,毁坏中国的防卫。这是理由之十。由于以上十项理由,我认为:撤除边防军队,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制百蛮的好策略!”奏书上去后,元帝下诏:“停止讨论撤除边塞这件事。”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请求汉朝撤走北方边塞屯田戍守的军队,愿意子孙世代永远保卫边陲。单于向往仰慕礼义,为人民想得很周到,这的确是一个有久远意义的计划,朕非常赞美。中国四方都有关卡、要塞,不是专门为防备来自长城以北的侵扰,也是为了防备中国的奸邪之徒到外面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造成祸害,所以设边塞表明法规,消灭人们的邪念。朕怀着敬意了解了单于的心意,决不怀疑。因恐怕单于误会中国不撤退边塞军队的原因,因此派遣许嘉向单于解释。”单于道歉说:“我愚昧,没有想到这些重大的谋划。幸亏天子派大臣告诉我,待我这么优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划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当初,左伊秩訾建议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说左伊秩訾自以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劳,却没有得到什么封赏,心里常常不满。呼韩邪对他产生怀疑。左伊秩訾担心被杀,于是率领他的部下一千余人投降汉朝。朝廷封他关内侯,拥有三百户人家的封地。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绶带。等到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朝见,与左伊秩訾会面,呼韩邪单于向他道歉崐说:“大王为我谋划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宁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岂能忘记?我却使大王失望,离我而去,不再顾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过失。如今我想向圣上报告,请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说:“单于承受上天的旨意,自从归附汉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这是单于神异威灵,汉朝天子的保,我怎么会有这种力量?既然已经归降汉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愿留在汉朝作为单于的一个使臣,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呼韩邪单于坚决请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许,于是回国。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呼韩邪单于称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下一个男孩,名叫栾提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2]皇太子冠。

  [2]皇太子刘骜行加冠礼。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去世。

  [4]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专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4]当初,中书令石显,看到冯奉世父子都当公卿,名声显著,女儿又是元帝后宫的昭仪,存心要亲近这家权贵。于是向元帝推荐:“冯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品格美好,行为端正,应该侍奉左右。”于是,元帝召见冯逡,打算任命他当侍中。冯逡请求单独接见谈事情。元帝听他抨击石显专擅权力,大怒,让他仍然回到原来郎官的位置。等到御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员推荐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继任。元帝命尚书在二千石官员中遴选,而冯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强被评为第一。元帝询问石显的意见,石显说;“九卿中,没有比冯野王更恰当的人选。然而冯野王是冯昭仪的亲哥,我恐怕后世评论起来,必然认为陛下越过许多贤能,对后宫亲属徇私而任命为三公。”元帝说:“好,我没有看到这一点!”于是,告诉众位大臣说:“我如果用冯野王当三公,后世一定抨击我对后宫亲属徇私,会把冯野王拿出来作为例证。”三月丙寅(疑衰),元帝下诏说:“刚强正直,宁静淡泊,大鸿胪冯野王就是这种人。心辨是非,善于辞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这种人。廉洁而又节俭,太子少傅张谭就是这种人。现在,提拔少傅张谭当御史大夫。”

  [5]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5]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当少府。召信臣原先是南阳郡太守,后来才调到河南郡,考绩在全国常常列于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儿女一样,热心为百姓谋求福利,亲自劝导人们务农,开凿疏通灌溉用的沟渠,使户口成倍增加。官员和平民都敬爱他,称他“召父”。

  [6]癸卯,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6]三月癸卯(疑误),恢复孝惠皇帝祭庙陵园、孝文太后陵园、孝昭太后陵园。

  [7]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出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7]当初,中书令石显,曾经打算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拒绝。等到崐甘延寿打败郅支单于,返回长安,丞相、御史也对假传圣旨这件事深恶痛绝,对甘延寿的功勋并不赞许。而陈汤又一向贪财,把在外国掳掠的金银财宝带入塞内,违反了多项法令。司隶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郡县,逮捕陈汤的部下,加以审问。陈汤上书元帝说:“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诛讨郅支单于,幸而将他擒获歼灭,从万里之外,凯旋班师,应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劳。然而今天司隶校尉反而逮捕审问,这是替郅支单于报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释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劳通过的军队。甘延寿、陈汤返回长安后,评论功劳,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假传圣旨,擅自调动军队,不诛杀他们,已是宽大,如果再赐他们爵号,封他们土地,那么以后派出的使节,就会争先恐后地采取冒险行动,以图侥幸成功,在蛮夷中间生事,给国家招来灾难。”元帝内心嘉许甘延寿、陈汤的功劳,而又难于违反匡衡、石显的意见。过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来。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埽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厉有功,劝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此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前任宗正刘向上书说:“郅支单于囚禁和杀害的中国使节以及随从官员,数以百计。这种事在外国广为传播,严重地伤害中国的威望,朝廷群臣都为此而痛苦难过。陛下大怒,要诛杀郅支单于,这一欲念从未忘怀。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秉承圣上旨意,倚仗神灵,统率百蛮的君主,集结各城邦的军队,百死一生,深入极远的地域,于是击破康居,攻杀郅支单于的三层城防。拔掉歙侯大旗,砍下郅支单于人头,悬挂战旗于万里之外,为国家扬威到昆仑山之西。洗刷掉谷吉被杀的耻辱,建立了光辉的功勋,所有的夷民全都慑服,无不震恐。呼韩邪单于看到郅支单于已经伏诛,既高兴又害怕,归化慕义,驱驰而来,叩首朝觐,愿为中国守卫北方边疆,世代做中国的臣属。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劳,为国家奠定万世和平,所有官员都没有这么大的贡献。从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吉甫,为周宣王诛杀猃狁部落酋长,而后四方的蛮民全都归附。所以《诗经》赞扬说:‘战车是那么众多威武,犹如雷霆轰鸣一般。如此光明诚实的方叔,率师征伐猃狁,荆地的蛮人畏威都来归附。’《易经》说:‘应该嘉奖的是:斩敌首、获敌虏。’说的是赞美诛杀首恶,则所有不愿顺从的人都会来归顺的。而今,甘延寿、陈汤,他们的诛杀所引起的震动,即令《易经》的‘斩敌首’,《诗经》的‘雷霆’,都无法相比。评价一项重大的功勋,崐不能计较小的过失错误,推举重大的善行,不能抓着一点瑕疵不放。《司马法》说:‘对于军事上的赏赐,不要超过一个月。’目的在于使人迅速得到为善的利益。这是为了以武功为先,以用人为重。尹吉甫班师,周王朝对他重赏,《诗经》上形容说:‘尹吉甫既得宴乐的喜庆,又多受赏赐。只因从镐归来,路遥日久。’千里之外的镐城尚且认为路远,何况万里之外,辛苦已极。可是,甘延寿、陈汤不但没有受到祝福,得到报赏,反而抹杀他们浴血奋战的功劳,在舞文弄墨的刀笔吏前被挑剔,这不是奖励有功,劝勉战士的方法。从前齐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劳,后有消灭项国的罪过,儒家学派的君子,认为他功大于过,为他掩饰。贰师将军李广利,丧失五万军队的性命,耗费了亿万钱的费用,经过四年之久的辛劳,而仅仅获得三十匹好马而已,虽然砍下大宛王国国王母寡的人头,还不足以抵消耗费,他自身的罪恶很多。但武帝认为,这是万里之外的征讨,不追究过失,于是赐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一百余人。而今,康居王国,比大宛强大,郅支单于的地位,比大宛国王尊贵,诛杀中国使节的罪行,超过不向汉朝献出汗血马。而甘延寿、陈汤,并没有调用汉朝内地的部队,也没有由中国供应一斗粮食。比起李广利来,他们的功德要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他个人的意见,从乌孙王国进攻龟兹;郑吉没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们都享受采邑,晋封侯爵。所以说,甘延寿、陈汤的威武功劳,大于方叔、尹吉甫;功大过小,优于刘桓公、李广利;近世功劳,更高过郑吉、常惠。然而震动天下的功勋还没有受到褒扬,而微小的过失却不断传播,我深感痛惜。建议陛下,应立即解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处,恢复他们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寻他们的过失,赐给他们爵位,用以奖励功业。”于是元帝下诏赦免甘延寿、陈汤,不准指控,命公卿讨论如何赐封他们爵位。大家认为应该按照军法“捕斩单于令”,可是匡衡、石显认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国土,在极远的地域盗用单于名号,而不是真单于”。元帝援用安远侯郑吉的前例,要封给甘延寿、陈汤各一千户的采邑。匡衡、石显再次争执。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赐封甘延寿“义成侯”,赐封陈汤“关内侯”,采邑各三百户人家,加赐黄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寿当长水校尉,陈汤当射声校尉。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当时,杜钦上书追述冯奉世从前击破莎车王国,击斩莎车王的功勋。元帝认为那是他父亲汉宣帝在位时的往事,不再受理。杜钦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

  荀悦论曰:诚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荀悦论曰:如果冯奉世的功勋大义应该封爵,纵是过去的事,照样应该受理。《春秋》大义,鲁文公拆毁泉台则受谴责,撤销中军则受到赞许,各有各的原因。假传圣旨这件事,先王看得很严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样作。如果功勋小,处罚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勋大,就应该赏赐。功过相等,如此也就算了。应该权衡功过大小而作出适当的决定。

  [8]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才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铜丸以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鼙鼓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

  [8]当初,太子刘骜从小就喜爱儒家经典,宽厚、博学、谨慎。可是后来却爱饮酒,喜欢安乐,元帝认为他没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阳王刘康有才干,他的母亲傅昭仪又受到宠爱,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刘康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过问国家大事,喜爱音乐。有时候把军中所用的骑鼓放在殿下,元帝亲自走到廊上,凭倚栏杆,用铜丸从远处投击鼓面,发出紧密的节奏。侍妾们与左右对音乐有素养的人,都办不到,可是刘康却能够,元帝多次夸奖他的才干。史丹进言说:“才干的意义是,聪明而喜好学问,温习旧的知识,能够得到崐新的理解和体会,皇太子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是用演奏乐器的能力衡量人,那么陈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辅助国政了。”元帝沉默不语,一笑了之。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及至元帝卧病,长久不能起床。傅昭仪和她的儿子山阳王刘康,经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刘骜,却很少能够进见。元帝的病势渐渐沉重,心绪不宁,几次向尚书查问汉景帝废掉皇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当皇太子的旧事。这时,太子的大舅父阳平侯王凤当卫尉、侍中,和皇后、太子忧心忡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亲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够直接进入寝殿探病,等到元帝单独躺着的时候,他径直进入寝殿,在地面的青蒲上叩头,流泪说:“刘骜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号家喻户晓,天下无不归心,愿做他的臣子。我见山阳王刘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宠爱,如今道路上纷纷传言,既为国家也有个人考虑,认为太子的地位不稳。如果是这样,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级官员,必然必死相争,拒绝接受这样的诏令。我请求陛下先赐我死,作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来仁慈,不忍看到史丹伤心流泪,而史丹的话又恳切中肯,甚为感动,有所觉悟,喟然叹息说:“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刘骜、山阳王刘康、信都王刘兴、年纪都小,心中思恋,对他们的未来怎不悬念!可是,并没有改立太子的念头。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谨慎小心,先帝又喜爱太子,我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旨?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些话?”史丹立即向后退,叩头说:“我愚昧妄信传言,罪当处死。”汉元帝于是接受劝谏,对史丹说:“我的病势越来越沉重,恐不能痊愈,你要好好辅导刘骜,不要辜负了我的重托。”史丹唏嘘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从此才告巩固。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也都站在刘骜一边,用力拥戴保助。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汉元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班彪赞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当过元帝的侍中,告诉我说:“元帝多才多艺,能写一笔好篆书,会弹琴鼓瑟,吹奏洞箫。自己谱出曲调,填词歌唱,厘定音节,极其精妙。从小就喜欢儒学,即位后征召任用儒生,把国家的大政交给他们。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相继担任丞相。但是,他为儒家经书的文义所牵制,优柔寡断,汉宣帝的大业因此衰退。然而,他宽厚而能容人,谦恭节俭,态度温雅,有古代君王的风范。

  [9]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9]丞相匡衡奏称:“前些时,因为先帝身体不适,所以把废除的祭庙和陵园予以恢复,结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赐福。据查,卫思后陵园、戾太子陵园、戾后陵园,亲情未尽,不当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庙,亲情已尽,应该撤除。至于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王、武哀王的庙堂,也请一并撤除,不再奉祭。”刘骜批准。

  [10]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10]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刘骜即帝位,拜谒汉高祖的祭庙。尊祖母皇太后张氏“太皇太后”,尊母亲皇后王政君“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主管尚书事务。

  [11]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11]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将元帝安葬于渭陵。

  [12]大赦天下。

  [12]大赦天下。

  [13]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13]丞相匡衡上书说:“陛下天性非常孝顺,对先帝的哀伤思念,永存内心,没有游乐射猎的欢娱,确实是重视孝道的始终,不忘祖先,永无穷尽。陛下虽然得到了上天赐予的圣人之性,但仍望陛下不断以圣人之心去加强它。《诗经》说:‘悲伤忧郁犹如大病在身’,这是形容周成王服丧后思念祖先,内心的忧郁难解。这正是他之所以能够继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勋业,并加以发扬光大的根本原因。我听我的老师告诉我:‘夫妻婚配的时候,是人生的开始,千万幸福的源头。婚姻的礼仪端正,然后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备。’孔子论《诗经》,从《关睢》入手,因为这婚姻是纲纪的起首,是礼教的开端。自从上古以来,夏商周三代的兴起和衰落,没有不以此为缘由的。希望陛下考查过去的得失兴衰,用以巩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严肃自尊的人,远离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我听说,儒家的《六经》是圣人用来统御天下人心,把善恶分别归类,显明吉凶祸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违背本性的著作。还有《论语》,《孝经》,也都是圣人们重要言行的记录,应该探求其中的深意。我还听说:圣明君王的作为,无论动静周旋,奉天之命,承亲之意,当朝处理国事,面对群臣,事事都有节制法度,以发扬人伦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仪容。和悦恭顺敬谨,是事奉祖先的礼仪。严以律己,正直谨慎,是统御文武百官的原则。给予恩惠,和颜悦色,是待下的态度。举止行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礼仪,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义气象,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效法的榜样。今正月初一,陛下驾临正殿,接受百官朝贺,设置筵席,慰劳四方。经传书上说:‘君子开始时就要谨慎。’建议陛下留意动静时的仪节,使臣子们得以仰望高贵品德的光彩,为国家奠立坚固的基础,则天下万福。”成帝谦敬地采纳了他的规劝。

资治通鉴第三卷(回目录)

周纪三 慎靓王元年(辛丑、前320)

  周纪三 周慎靓王元年(辛丑,公元前320年)

  [1]卫更贬号曰君。

  [1]卫国国君再次把自己的爵位由侯降到君。

二年(壬寅、前319)

  二年(壬寅,公元前319年)

  [1]秦伐韩,取鄢。

  [1]秦国进攻韩国,夺取鄢陵。

  [2]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勃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

  [2]魏惠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襄王。孟轲前去拜见他,离开后对别人说:“襄王的样子就不像一个君主,和他接触也无法产生敬畏之感。他猛然问我:‘天下怎样才能安定?’我回答说:‘统一才能安定。’他又问:‘谁能统一?’回答:‘不滥杀人的人能统一。’‘谁愿意让他统一呢?’我回答说:‘天下的百姓都愿意。大王您知道禾苗吧,七八月间遇上大旱,禾苗都干枯萎靡。这时天上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禾苗就生机勃勃,一片葱郁。这样的势头,谁能阻挡!’”

三年(癸卯、前318)

  三年(癸卯,公元前318年)

  [1]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1]楚国、赵国、魏国、韩国、燕国联合讨伐秦国,进攻函谷关。秦国出兵迎敌,五国联军败退而回。

  [2]宋初称王。

  [2]宋国国君开始称王。

四年(甲辰、前317)

  四年(甲辰,公元前317年)

  [1]秦败韩师于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申差于浊泽。诸侯振恐。

  [1]秦国在鱼大败韩国军队,杀死八万人,于浊泽俘虏韩军大将和申差。各国震惊。

  [2]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2]齐国大夫与苏秦争权,派人刺杀了苏秦。

  [3]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守亭、障者不过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夫诸侯之约从,盟于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

  [3]张仪劝说魏襄王道:“魏国地方不满千里,士兵不足三十万,地势四下平坦,没有崇关大河的险要。防军分别守卫与楚、韩、齐、赵接壤的边界,用来扼守要塞的不过十万人,所以,魏国历来是厮杀的战场。各国约定联合抗秦,在洹水结盟,作为兄弟之邦互相救援。然而同一父母的亲兄弟,有时还为争夺钱财互相残杀,各国之间,想靠反复无常小人苏秦的一番伎俩,就结成同盟,明显是不足恃的。大王您不与秦国结好,秦国就会发兵进攻河外,占据卷县、酸枣等地,袭击卫国,夺取阳晋。那时,赵国不能南下,魏国也不能北上,南北隔绝,就谈不上联合抗秦,大王您的国家想避免危险也不可能了。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深思熟虑,拿定主意,让我辞去魏国相位,回秦国去筹划修好。”魏王于是背弃了联合抗秦的盟约,派张仪前往秦国去求和。张仪回到秦国,再次出任国相。

  [4]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4]鲁国鲁景公去世,其子姬旅即位为鲁平公。

五年(乙巳、前316)

  五年(乙巳,公元前316年)

  [1]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司马错曰:“不然。臣闻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四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1]巴国、蜀国互相攻击,都来向秦国告急求救,秦惠王想出兵讨伐蜀国,但顾虑道路险峻难行,韩国又可能来侵犯,所以犹豫不决。司马错建议他仍旧出兵伐蜀,张仪却说:“不如去征讨韩国。”秦惠王说:“请谈谈你的见解。”张仪便陈述道:“我们应该与魏国、楚国亲善友好,然后出兵黄河、伊水、洛水一带,攻取新城、宜阳,兵临东西周王都,控制象征王权的九鼎和天下版图,挟持天子以号令天下,各国就不敢不从,这是称王的大业。我听人说,要博取名声应该去朝廷,要赚取金钱应该去集市。现在的黄河、伊洛一带和周朝王室,正好比天下的朝廷和集市,而大王您不去那里争雄,反倒纠缠于远方的戎狄小族争斗,这可不是帝王的大业啊!”司马错反驳张仪说:“不对。我也听说有这样的话:想要使国家富强必须先开拓疆土,想要使军队强大必须先让老百姓富庶,想要成就帝王大业必须先树立德望。这三个条件具备,帝王大业也就水到渠成。现在大王的国家地小民贫,所以我建议先从容易之事做起。蜀国,是西南偏僻之国,又是戎狄之族的首领,政治昏乱,如同夏桀、商纣;以秦国大兵攻蜀,就像狼入羊群一样。攻占它的土地可以扩大秦国疆域,夺取它的财富可以赡养百姓,而军队不须有大的伤亡就可以使蜀国屈服。这样,吞并一个国家而天下并不认为秦国强暴,获取广泛的利益天下也不认为秦国贪婪,我们一举两得、名利双收,更享有除暴安良的美誉。秦国若是攻打韩国、劫持周天子,就会臭名远扬,也不见得有什么实际利益。蒙受不义之名,攻打天下人所不愿攻占的地方,那可是很危险的!请让我细说其中的原因:周朝,是天下尊崇的王室;齐国,是韩国的亲睦友邦。周朝自知要失去九鼎,韩国自知要失去伊洛一带领土,两国将会齐心合力,共同谋划,求得齐国、赵国的援助,并与有旧怨的楚国、魏国和解,甚至不惜把鼎送给楚国,把土地割让给魏国,对此,大王您只能束手无策。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所在。所以,攻打蜀国才是十拿九稳的上策。”秦惠王听从了司马错的建议,起兵伐蜀,仅用了十个月就攻克全境,把蜀王降为侯,又任命陈庄为蜀国国相。蜀国为秦国吞并以后,秦国更加富庶和强盛而轻视周围各国。

  [2]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对曰:“不能。”王曰:“何故?”对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鹿毛寿谓燕王曰:“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2]苏秦死后,他的弟弟苏代、苏厉也以游说著称于各国。燕国相子之便崐与苏代结为通姻亲家,想谋得燕国大权。苏代出使齐国归来,燕王姬哙问他:“齐王能称霸吗?”苏代回答:“不能。”燕王又问:“为什么?”回答说:“他不信任臣僚。”于是燕王把大权交给子之。鹿毛寿也对燕王说:“人们称道尧是贤明君主,就是因为他能让出天下。现在燕王您要是把国家让给子之,就能与尧有同样的名声。”燕王于是把国家嘱托给了子之。子之从此大权集于一身。还有人对燕王说:“上古时禹推荐益为接班人,又任命儿子启的属下作益的官吏。到老时,禹说启不能胜任治理天下的重责,把君位传给益。然而启勾结自己的党羽攻击益,很快夺取了君位。因此天下人都说禹明着是传天下给益,而实际上是安排儿子启去自己夺位。现在燕王您虽然说了把国家交给子之,但官员都是太子的人,这同样是名义属于子之而实权在太子手里啊!”燕王便下令收缴所有官印,把三百石俸禄以上的官职都交给子之任命。从此,子之面南称王,姬哙年老,不再听理政事,反而成了臣子,国家大事都由子之来决断。

六年(丙午、前315)

  六年(丙午,公元前315年)

  [1]王崩,子赧王延立。

  [1]周慎靓王去世,其子姬延即位为周赧王。

赧王上元年(丁未、前314)

  周赧王元年(丁未,公元前314年)

  [1]秦入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1]秦国入侵义渠,夺取二十五个城镇。

  [2]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2]魏国反叛秦国,于是秦国讨伐魏国,攻占曲沃城,却将城中百姓驱归魏国。又在岸门打败韩国,韩国将太子韩仓送到秦国作为人质,以求和好。

  [3]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齐王令人谓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3]燕国子之作国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姬平合谋攻打子之。齐王派人对燕太子说:“我听说您将要整饬君臣大义,申明父子名位,我的国家愿意支持您的号召,做坚强后盾。”燕太子于是聚集死党,派将军市被进攻子之,却没有得手,市被反倒戈攻打太子。国内动乱几个月,死亡达几万人,人心惶惶。此时,齐王命章子为大将,率领国都周围五城的军队及北方的部队征伐燕国。燕国士兵毫无战意,城门大开不守。齐国便捕获了子之,把他剁成肉酱。燕王姬哙也同时被杀。

  齐王问孟子曰:“或谓寡人勿取燕,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王请教孟轲:“有人建议我不要攻占燕国,有人却建议我乘机吞并它。我想,以万乘兵车的大国去进攻另一个同样的大国,五十天就征服,这靠人的力量是作不到的,只能是天意。现在我若不吞并燕国,上天一定会降祸怪罪。我把燕国并入齐国,怎么样?”孟轲回答说:“吞并后如果燕国人民很高兴,那就吞并吧,古代有这样做的,比如周武王。吞并而使燕国人民气愤,就不要吞并,古代也有这样行事的,比如周文王。齐国以万乘兵车大国征讨另一个大国,那里的百姓都捧着食品、茶水来迎接齐军,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跳出水深火热的战祸啊!如果新统治下水更深,火更热,百姓又将转而投奔别的国家了。”

  诸侯将谋救燕。齐王谓孟子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崐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齐王不听。

  各国策划援救燕国。齐王又对孟轲问道:“各国都谋划来讨伐我,怎么办?”回答说:“我听说过只占有七十里而能统一号令天下的例子,就是商王汤。没听说过拥有千里之广的国家而总是畏惧别人的。《尚书》说:“盼望我们的君主,他来了我们就可以获得解救。’现在燕国虐待它的百姓,大王前往征服它,燕国人民认为是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他们,都箪食壶浆前来迎接仁义之师。您如果杀了他们的父兄,囚捕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祖庙,掠夺他们的国宝,那可就不行了。天下本来就畏惧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土地又增加了一倍,如果不施行仁政,那么就会招致天下的讨伐。大王您应该立即下令,释放被捕的老幼百姓,停止掠夺燕国的财宝,与燕国民众商议,推举新的国君,然后离开燕国,这样做还来得及。”齐王却没有采纳孟轲的劝告。

  已而燕人叛。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乃见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不久,燕国人果然纷纷反叛齐国,齐王叹息道:“我真惭愧没听孟轲的话。”陈贾说:“大王不用担心。”于是他前去见孟轲,问:“周公是什么样的人?”回答说:“是古代的圣人。”陈贾又说:“周公派管叔监视商朝旧地,管叔却在商地反叛。难道周公预先知道管叔会反叛而仍派他去吗?”回答:“周公预先不知道。”陈贾便说:“如此说来圣人也会犯错误吗?”孟轲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公的错误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古代的君子,有了错误就改;现在的所谓君子,有了错误听之任之。古代的君子,他的过失像日食月食,人民都看得到;待到他改正,人民便更加景仰他。现在的君子,不但听任错误不改,反而寻找托辞。”

  [4]是岁,齐宣王薨,子王地立。

  [4]同年,齐国齐宣王去世,其子田地即位为齐王。

二年(戊申、前313)

  二年(戊申,公元前313年)

  [1]秦右更疾伐赵,拔蔺,虏其将庄豹。

  [1]秦国派名叫疾的右更官员,率军讨伐赵国。攻占蔺地,俘虏赵将庄豹。

  [2]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娶妇,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 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独吊。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王曰:“有说乎?”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2]秦王想征伐齐国,又顾虑齐国与楚国有互助条约,便派张仪前往楚国。张仪对楚王说:“大王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与齐国废除盟约,断绝邦交,我可以向楚国献上商於地方的六百里土地,让秦国的美女 来做侍奉您的妾婢。秦、楚两国互通婚嫁,就能永远结为兄弟之邦。”楚王十分高兴,允诺张仪的建议。群臣都前来祝贺,只有陈轸表示哀痛。楚王恼怒地问:“我一兵未发而得到六百里土地,有什么不好?”陈轸回答:“您的想法不对。以我之见,商於的土地不会到手,齐国、秦国却会联合起来,齐、秦一联合,楚国即将祸事临门了。”楚王问:“你有什么解释呢?”陈轸回答:“秦国之所以重视楚国,就是因为我们有齐国作盟友。现在我们如果与齐国毁约断交,楚国便孤立了,秦国又怎么会偏爱一个孤立无援的国家而白送商於六百里地呢!张仪回到秦国以后,一定会背弃对大王您的许诺。那时大王北与齐国断交,西与秦国生崐出怨仇,两国必定联合发兵夹攻。为您算计,不如我们暗中与齐国仍旧修好而只表面上绝交,派人随张仪回去,如果真的割让给我们土地,再与齐国绝交也不晚。”楚王斥责道:“请你陈先生闭上嘴巴,不要再说废话了,等着看我去接收大片土地吧!”于是把国相大印授给张仪,又重重赏赐他。随后下令与齐国毁约断交,派一名将军同张仪前往秦国。

  张仪详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以事秦,齐、秦之交合。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赂之以一名都,与之并力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张仪回国后,假装从车上跌下,三个月不上朝。楚王听说后自语道:“张仪是不是觉得我与齐国断交做得还不够?”便派勇士宋遗借了宋国的符节,北上到齐国去辱骂齐王。齐王大怒,立即降低身份去讨好秦国,齐国、秦国于是和好。这时张仪才上朝,见到楚国使者,故作惊讶地问:“你为何还不去接受割地?从某处到某处,有六里多见方。”使者愤怒地回国报告楚王,楚王勃然大怒,想发兵攻打秦国。陈轸说:“我可以开口说话吗?攻秦国还不如用一座大城的代价去收买它,与秦国合力攻齐国。这样我们从秦国失了地,还可以在齐国得到补偿。现在大王您已经与齐国断交,又去质问秦国的欺骗行为,是我们促使齐国、秦国和好而招来天下的军队了,国家一定会有大损失!”楚王仍是不听他的劝告,派屈率军队征讨秦国,秦国也任命魏章为庶长之职,起兵迎击。

三年(己酋,前312)

  三年(己酉,公元前312年)

  [1]春,秦师及楚战于丹阳,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及列侯、执七十余人,遂取汉中郡。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1]春季,秦、楚两国军队在丹阳大战,楚军大败,八万甲士被杀,屈及以下的列侯、执圭等七十多名官员被俘。秦军乘势夺取了汉中郡。楚王又征发国内全部兵力再次袭击秦国,在蓝田决战,楚军再次大败。韩、魏等国见楚国危困,也向南袭击楚国,直达邓。楚国听说了,只好率军回救,割让两座城向秦国求和。

  [2]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诚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马今至矣。’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于是士争趣燕: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

  [2]燕国贵族共同推举太子姬平为燕昭王。昭王是在燕国被齐国攻破后即位的,他凭吊死者,探访贫孤,与百姓同甘共苦。自己纡尊降贵,用重金来招募人才。他问郭隗:“齐国乘我们的内乱而攻破燕国,我深知燕国国小力少,不足以报仇。然而招揽贤士与他们共商国是,以雪先王的耻辱,始终是我的愿望。先生您如果见到合适人才,我一定亲自服侍他。”郭隗说:“古时候有个君主派一个负责洒扫的涓人用千金去购求千里马,那个人找到一匹已死的千里马,用五百金买下马头带回。君主大怒,涓人解释说:‘死马您还买,何况活的呢!天下人知道了,好马就会送上来的。’不到一年,果然得到了三匹千里马。现在大王您打算招致人才,就请先从我郭隗开始,比我贤良的人,都会不远千里前来的。”于是燕昭王为郭隗翻建府第,尊他为老师。各地的贤士果然争相来到燕国:乐毅从魏国来,剧辛从赵国来。昭王奉乐毅为亚卿高位,委托以国家大事。

  [3]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3]韩国韩宣惠王去世,其子韩仓即位为韩襄王。

四年(庚戌、前311)

  四年(庚戌,公元前311年)

  [1]蜀相杀蜀侯。

  [1]蜀国国相杀死封侯的国君。

  [2]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张仪闻之,请行。王曰:“楚将甘心于子,柰何行?”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遂往。楚王囚,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余里,不至十日而拒关,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2]秦惠王派人通知楚怀王,想用武关以外的地方换黔中之地。楚王说:“我不愿换地,只想用黔中之地来换张仪。”张仪听说后,请求秦王同 意。秦王问:“楚国要杀死你才甘心,你为什么还要去?”张仪说:“秦国强,楚国弱,只要大王您在,估计楚国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且我和楚王的宠臣靳尚关系密切,靳尚又侍奉楚王的爱姬郑袖,郑袖的话,楚王没有不听的。”于是欣然前往楚国。楚王把他下在狱中,准备处死。靳尚对郑袖说:“秦王十分宠爱张仪,想用上庸等六个县及美女来赎回他。大王看重土地,又尊重秦国,那样秦国的美女将被宠幸,您就会遭到冷落。”于是郑袖日夜在楚王面前哭着哀求:“当年的事,不过是臣各为其主。现在要是杀了张仪,秦国必定震怒。我请求让我们母子两人先迁居江南,不要成为秦国刀下的鱼肉。”楚王于是赦免了张仪,还以厚礼相待。张仪劝说楚王道:“倡导各国联合抗秦,简直是赶着羊群去进攻猛虎,明显无法相斗。现在大王您不肯听命秦国,秦国如果逼迫韩国、驱使魏国来联合攻楚,楚国可就危险了。秦国西部有巴、蜀两地,备船积粮,沿岷江而下,一天可行五百余里,不到十天就兵临关。关惊动,则由此以东的各城都要修治守备,黔中、巫郡便不再是大王您的了。秦国如果大举甲兵攻出武关,那么楚国的北部就成为绝地,秦兵再南攻楚国,楚国的存亡只在三个月以内,而楚国等待各国来救援要在半年以上。坐等那些弱国来救,而忘记了强秦的威胁,我可要为大王您现在的做法担心啊!大王如果能诚心诚意地听我的意见,我可以让楚国、秦国永久结为兄弟之邦,不再互相攻杀。”楚王虽然已经得到了张仪,却又舍不得拿黔中之地来交换,于是同意了张仪的建议,让他离开。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秦被甲百馀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转祸而悦秦,计无便于此者!”韩王许之。

  张仪便前往韩国,劝说韩王:“韩国地方险恶多山,所产五谷,不是豆子而是杂麦,国家口粮积存不够两年,现在军中的士兵不过二十万,秦国却有甲兵一百余万。崤山以东的人要披上盔甲才可以参战,而秦国人个个赤膊便能上阵迎敌,左手提着人头,右手夹着俘虏。秦国用孟贲、乌获那些勇士们来进攻不肯臣服的弱国,正像在鸟蛋上压下千钧重石,无一可幸免。大王您不肯迎合秦国,若秦国发下甲兵占踞宜阳,扼守成皋,大王的国家就被分裂,鸿台的宫殿,桑林的园苑,就不再是您能享有的了。为大王着想,您不如结好秦国进攻楚国,既转嫁了祸灾又取得秦国欢心,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韩王听从了张仪的意见。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崐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柰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许张仪。

  张仪回到秦国报告,秦王封赏给他六个城邑和武信君的爵位。又派他向东游说齐王说:“主张联合抗秦的人,必对您说:‘齐国有三晋作屏障,地广人多,兵强士勇,即使有一百个秦国,也拿齐国无可奈何。’大王您也总是称赞这种说法而不考虑实际情况。现在秦、楚两国互通婚姻,结为兄弟之国;韩国献给秦国宜阳;魏国交出河外之地;赵王也去朝见秦王,割让河间讨好秦国。大王若是不迎合秦国,秦国将驱使韩国、魏国之兵进攻齐国南部,再逼迫赵兵倾巢而出,渡过清河,直指博关。那时临淄、即墨等齐国心腹地带可就不属于您所有了。等到国家遭受攻击的那天,您再想讨好秦国,也来不及了!”齐王同样采纳了张仪的建议。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谨使使臣先闻左右。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越服必四分其地。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赵王许之。

  张仪离开齐国,又向西游说赵王道:“大王带头联合各国抵抗秦国,使秦兵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侵犯各国。大王的威望在崤山以东传扬,我们秦国十分恐惧,缮甲厉兵,积蓄粮草,时刻担忧您的威慑,不敢放松警惕,唯恐大王您兴兵前来问罪。现在我们秦国托福您大王的神力,一举攻下巴、蜀,吞并汉中,包围两周,兵抵白马津。我们秦国虽然地处偏远,然而对赵国心含愤怒已不是一天了。如今秦国有一支不成样子的败甲残兵驻在渑池,愿意渡过黄河,越过漳水,进据番吾,前来邯郸城下相会。希望用古时甲子会战形式,重演武王伐纣的故事。为此,特派使臣我来通知您的左右。现在楚国与秦国结为兄弟之邦,韩国、魏国俯首称臣,齐国献出盛产鱼盐的海滨之地,这就像砍断了赵国的右臂。被砍断了右臂而与别人争斗,失去同党而又孤立无援,想要不灭亡,能办到吗!如果秦国派出三支大军,一支军队扼守午道,通知齐国渡过清河,在邯郸之东驻军;另一支军队驻扎成皋,驱使韩、魏军队进军河外;第三支军队驻扎渑池,约定四国联合攻赵,征服后必定四分其地。我为大王着想,不如与秦王当面亲口结下盟约,使两国成为长久的兄弟之国。”赵王也接受了张仪的劝说。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最后,张仪北上到达燕国,对燕王说:“如今赵王已经去朝见秦王,并献出河间以迎合秦国。大王您不赶快结好秦国,秦国就会派甲兵到云中、九原,驱使赵国进攻燕国,易水、长城可就不是大王您的了!况且,现在齐国、赵国就像秦国的郡县一样,不敢妄起刀兵相攻伐。大王您服从秦国,就可以长年免除齐国、赵国的威胁了。”燕王于是请张仪献上恒山脚下的五个城以向秦国求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张仪回国报告,还没到咸阳,秦惠王就去世了,其子秦武王继位。武王从做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等到他一即王位,郡臣中很多人便前来诽谤数说张仪的短处。各国听说张仪与秦王间发生矛盾,都放弃了对秦国的许诺,再次联合抗秦。

五年(辛亥、前310)

  五年(辛亥,公元前310年)

  [1]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王许之。齐王果伐梁,梁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齐罢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而信仪于秦王也”。齐王乃解兵还。张仪相魏一岁,卒。

  [1]张仪向秦武王建议:“为大王您考虑,东方发生事变,大王才能乘机多割得土地。我听说齐王十分憎恨我,我居留在哪里,齐国必定要去攻打。我请求让我这个不肖之人到魏国去,齐国必定要讨伐魏国,齐国、魏国正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大王便可以乘机攻打韩国,进军三川,挟持天子,掌握天下的版图,这是帝王大业呀!”秦王允许张仪到魏国去。齐国果然出兵攻魏,魏王十分惊恐。张仪安慰说:“大王不要担心!让我来退掉齐兵。”于是派他的手下人到楚国,借使臣之口对齐王说:“大王把张仪托付给秦国的办法真厉害呀!”齐王问:“怎么讲?”楚国使者说:“张仪离开秦国本来就是与秦王定下的计谋,想让齐、魏两国互相攻击而秦国乘机夺取三川地方。现在大王您果然攻打魏国,正是对内劳民伤财,对外结仇邻国,而使张仪重新获得秦王的信任。”齐王听罢,下令退兵回国。张仪在魏国做了一年的国相,便去世了。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其余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而仪、秦、衍最著。

  张仪与苏秦都以合纵、连横的政治权术游说各国,达到富贵的高位,使天下人争相效法。还有个魏国人公孙衍,名号犀首,也以能说会道著称。其余的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流,纷纭而起,遍于天下,务必以诡辩诈术一争高下,多得举不胜举。然而还要数张仪、苏秦、公孙衍当时名声最为显赫。

  孟子论之曰:或谓:“公孙衍张仪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恶足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孟轲论之曰:有人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大丈夫吗?他一怒而使各国恐惧,安居时又能使兵火息灭。”孟轲说:“那岂能称得上大丈夫!君子处世堂堂正正,行天下之正道,得志便带领百姓,同行正道,不得志便洁身自好,独行正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能算得是大丈夫。”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乎?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张仪、苏秦学习鬼谷子的智术,运用合纵、连横的道理,各自使中国得到十几年的安定,是这样吗?”回答说:“骗人术。圣人对此十分厌恶。”又问:“读孔子的书而做张仪、苏秦那样的事,怎么样呢?”回答说:“这好像有凤凰般的嗓音却长着凶鸟的羽毛,糟透了!”再问:“然而孔子的弟子子贡不正是这样干的吗?”回答说:“子贡为的是排难解纷,张仪、苏秦为的是谋取富贵,游说的目的不同。”有人问:“张仪、苏秦能不蹈前人旧辙,也算是卓越的人才吧?”回答说:“上古时舜帝对奸佞之人加以拒斥,能说不考虑才干吗?那种人才倒是有才,但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才干!”

  [2]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2]秦王派甘茂诛杀蜀国国相陈庄。

  [3]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3]秦王、魏王在临晋相会。

  [4]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是为惠后。生子何。

  [4]赵武灵王娶吴广的女儿吴孟姚为惠后,十分宠爱她,生下儿子赵何。

六年(壬子、前309)

  六年(壬子,公元前309年)

  [1]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1]秦国设置丞相职务,任命樗里疾为右丞相。

七年(癸丑、前308)

  七年(癸丑,公元前308年)

  [1]秦、魏会于应。

  [1]秦国、魏国在应城举行会议。

  [2]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甘茂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乃盟于息壤。秋,甘茂、庶长封帅师伐宜阳。

  [2]秦王派甘茂去约定魏国共同进攻韩国,又让向寿作他的助手。甘茂命令向寿回国对秦王说:“魏国倒是听从了我的安排,不过我希望大王您不要进攻韩国!”秦王在息壤迎接甘茂,询问原因,甘茂回答说:“宜阳是个大县,其实应属郡一级。现在大王您下令面对多重险隘,不远千里,发兵进攻,是很困难的。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姓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他的母亲仍旧织布,泰然自若。等到先后来了三个人告诉她同样的事情,曾参母亲也扔下机杼,跳墙逃走了。我的贤良不如曾参,大王您对我的信任又不如曾参的母亲,猜疑我的人更不止三个人,所以我怕大王您将来也会有扔下机杼的举动。再说当年魏文侯任命乐羊为大将进攻中山国,三年才攻下。回来论功行赏,魏文侯向乐羊出示别人的指控书,多达一筐。乐羊一再叩头行礼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实在要归功于您信任啊!’现在我甘茂,是个寄居秦国的外籍人,樗里子、公孙将来抓住韩国的事情来攻击我,大王一定会听信他们。那时攻宜阳前功尽弃,结果是大王您背弃了与魏王的约定,而我遭受韩国国相公仲侈的怨恨。”秦王说:“我不会听他们的,可以和你起誓!”于是两人在息壤立下誓言。秋季,甘茂和名叫封的庶长率领大军前去攻打宜阳。

八年(甲寅、前307)

  八年(甲寅,公元前307年)

  [1]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果争之。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1]甘茂率军进攻宜阳,过了五个月还没有攻克。樗里子、公孙果然争相指责他。秦王便派人去召甘茂,想罢兵回国。甘茂只说:“息壤还在原来的地方。”秦王恍然大悟,说:“有这回事。”于是征发全部兵力去协助甘茂,结果杀死韩军六万人,攻陷宜阳。韩国相公仲侈只好来谢罪求和。

  [2]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族孟说。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昭襄王母芈八子,楚女也,实宣太后。

  [2]秦武王喜好习武较力,大力士任鄙、乌获、孟说都先后做了大官。八月,秦王与孟说举大铜鼎时,用力过猛,血管破裂而死。孟说及其家族被杀。秦武王没有儿子,异母弟弟嬴稷在燕国做人质,国中贵族于是迎回他立为秦昭襄王。秦昭襄王的母亲芈八子,是楚国女子,封为宣太后。

  [3]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至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

  赵武灵王向北进攻中山国,大兵经房子城,抵达代地,再向北直至大漠中的无穷,向西攻到黄河,登上黄华山顶,与大臣肥义商议让百姓穿短衣胡服,崐学骑马与射箭。他说:“愚蠢的人会嘲笑我,但聪明的人是可以理解的。即使天下的人都嘲笑我,我也这样做,一定能把北方胡人的领地和中山国都夺过来!”于是带头改穿胡服。

  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王使人请之曰:“家听于亲,国听于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己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孰图之也!”使者以报。王自往请之,曰:“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微社稷之神灵,则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国中的士人有不少反对,公子成假称有病,不来上朝。赵王派人前去说服他:“家事听从父母,国政服从国君,现在我向人民宣传改变服装,而叔父您不穿,我担心天下人会议论我徇私情。治理国家有一定章法,总以有利人民为根本;办理政事有一定常规,执行命令是最重要的。宣传道德要先针对卑贱的下层,而推行法令必须从贵族近臣做起。所以我希望能借助叔父您的榜样来完成改穿胡服的功业。”公子成拜谢道:“我听说,中国是在圣贤之人教化下,用礼乐仪制,使远方国家前来游观,让四方夷族学习效法的地方。现在君王您舍此不顾,去仿效远方外国的服装,是擅改古代习惯、违背人心的举动,我希望您慎重考虑。”使者回报赵王。赵王便亲自登门解释说:“我国东面有齐国、中山国;北面有燕国、东胡;西面是楼烦,与秦、韩两国接壤,如果没有骑马射箭的训练,怎么能守得住呢?先前中山国倚仗齐国的强兵,侵犯我们领土,掠夺人民,又引水围灌城,如果不是老天保佑,城几乎就失守了。此事先王深以为耻。所以我决心改变服装,学习骑射,想以此抵御四面的灾难,一报中山 国之仇。而叔父您一味依循中国旧俗,厌恶改变服装,已经忘记了城的奇耻大辱,我对您深感失望啊!”公子成翻然醒悟,欣然从命,赵王亲自赐给他胡服,第二天他便穿戴入朝。于是,赵王正式下达改穿胡服的法令,提倡学习骑马射箭。

九年(乙卯、前306)

  <B/九年(乙卯,公元前306年)

  [1]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甘茂奔齐。

  [1]秦昭王派向寿去平抚宜阳,又令樗里子、甘茂去攻打魏国。甘茂向秦王建议,把武遂归还给韩国。向寿、公孙坚决反对,但未能阻止,于是怨恨甘茂。甘茂心中恐惧,便中断对魏国蒲阪的进攻,逃走了。樗里子只好与魏国讲和退兵。结果甘茂投奔到齐国去了。

  [2]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 兵。

  [2]赵王进攻中山国,兵抵宁葭;又向西攻打胡人,直至榆中。胡人的林胡王献马求和。赵王归来,派楼缓出使秦国,仇液出使韩国,王贲出使楚国,富丁出使魏国,赵爵出使齐国;命代相赵固主持胡人部落事务,召集胡兵。

  [3]楚王与齐、韩合从。

  [3]楚王与齐国、韩国订立同盟。

十年(丙辰、前305)

  十年(丙辰,公元前305年)

  [1]彗星见。

  [1]天空出现彗星。

  [2]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取、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以和。

  [2]赵王进攻中山国,夺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攻占城、石邑、封崐龙、东垣。中山国只好献出四城求和。

  [3]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芈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魏冉为将军,卫咸阳。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居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3]秦国宣太后异父弟为穰侯魏冉,同父弟为华阳君芈戎;秦王的同母弟为高陵君、泾阳君。其中魏冉最贤良,从秦惠王、秦武王时起,就担任要职。秦武王死后,各兄弟间争夺王位,只有魏冉能独力扶立秦昭王。秦昭王即位后,任命魏冉为将军,守卫咸阳。当年,名叫壮的庶长及大臣、诸公子阴谋作乱,被魏冉镇压下去;因受到牵连,惠文后被害死,悼武王后也离开秦国流落到魏国。与秦昭王不和的兄弟,全都被魏冉处死。因秦昭王年幼,宣太后便亲自管理国家,任用魏冉执政,使他的威势震慑全国。

十一年(丁巳、前304)

  十一年(丁巳,公元前304年)

  [1]秦王、楚王盟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

  [1]秦王、楚王在黄棘会盟,秦国把上庸归还给楚国。

十二年(戊午、前303)

  十二年(戊午,公元前303年)

  [1]彗星见。

  [1]天空出现彗星。

  [2]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2]秦国攻取魏国蒲阪、晋阳、封陵;又夺去韩国的武遂。

  [3]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以请救。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3]齐国、韩国、魏国因为楚国背叛抗秦同盟,联合出兵攻打楚国。楚王派太子芈横作为人质,向秦国求救。秦国派名叫通的客卿率军队援救楚国,三国联军于是退走。

十三年(己未、前302)

  十三年(己未,公元前302年)

  [1]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秦复与魏蒲阪。

  [1]秦王、魏王、韩国太子韩婴在临晋举行会议,韩国太子又前往秦国咸阳后才归去,秦国把蒲阪归还给魏国。

  [2]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2]秦国有个大夫私下与楚国太子争斗,楚太子杀了他后,逃回楚国。

十四年(庚申、前301)

  十四年(庚申,公元前301年)

  [1]日有食之,既。

  [1]出现日全食。

  [2]秦人取韩穰。

  [2]秦国夺取韩国穰城。

  [3]蜀守辉叛秦,秦司马错往诛之。

  [3]蜀地郡守嬴辉反叛秦国,秦国派司马错前去将他处死。

  [4]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遂取重丘。

  [4]秦国派名叫奂的庶长联合韩、魏、齐三国出兵攻打楚国,在重丘大败楚军,杀死楚将唐昧,夺取重丘。

  [5]赵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齐。

  [5]赵王出兵攻打中山国,中山国君逃奔齐国。

十五年(辛酉、前300)

  十五年(辛酉,公元前300年)

  [1]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1]秦国泾阳君到齐国去充当人质。

  [2]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2]秦国派华阳君攻打楚国,大破楚军,杀死三万人,包括楚将景缺,夺取了襄城。楚王十分恐惧,把太子送到齐国,请求和解。

  [3]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3]秦国樗里疾去世,任命赵国人楼缓为丞相。

  [4]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4]赵武灵王宠爱幼子赵何,想趁自己在世时立他为国君。

十六年(壬戌、前299)

  十六年(壬戌,公元前299年)

  [1]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武灵王自号“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1]五月戊申(二十六日),赵王在东宫举行盛大仪式,把国君之位传给赵何。赵何祭祀宗庙之后,登位治理政事,他属下的大夫都成为朝廷大臣。又任命肥义为相国,并尊称为国君老师。赵武灵王自称“主父”。赵主父想让儿子在国中治事,身穿胡人服装率领文臣武将去攻打西北胡人领地。他计划从云中、九原向南袭击秦都咸阳,便自己扮作使者,前往秦国,想借此来侦察秦国地形及秦王的为人。秦王没有觉察,事后觉得此人相貌伟岸不凡,不像是臣子能有的风度,派人急忙去追赶他;而赵主父一行已经出了边关。经过一番盘问调查,秦国人才知道他就是赵主父,大惊失色。

  [2]齐王、魏王会于韩。

  [2]齐王、魏王在韩国相会。

  [3]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3]秦国攻打楚国,夺取八座城市。秦王派人给楚王送信,写道:“起初我与你约定两国为兄弟之邦,在黄棘盟誓,派楚太子到秦国为人质,彼此关系欢洽。不料楚太子辱杀我的重臣,不辞而别,使我无比愤慨,才派兵攻入你的境内。现在听说你又让太子到齐国充当人质,以求和解。我国与你们楚国互相接壤,结为婚姻亲家,要是秦、楚关系如此恶化,就无法号令其他国家。我想与你在武关会面,当面约定,结成友好同盟。这是我真心的愿望!”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怀王之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藩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王十分为难,赴约怕落入圈套,不去又怕秦国更加恼怒。昭睢说:“大王不能去,应该赶快调兵固守。秦是虎狼之国,早有吞并各国的野心,决不可信任!”楚怀王的儿子芈兰却劝怀王去,于是怀王前往秦国。秦王让一位将军假扮为秦王,在武关伏下重兵,楚怀王一到便闭上关门,把他劫持到了西边的咸阳。又命令怀王朝拜秦国章台宫,行属国使臣的礼节,并逼迫怀王割让巫郡和黔中郡。怀王要求举行盟誓,秦王却坚持楚国先交出割地。楚怀王十分愤怒地斥责说:“秦王欺骗了我,还想用强暴逼迫我割地!”不再答应。秦国便把他扣留下来。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欲立王子之在国者。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齐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楚人立之。

  楚国大臣十分震惊,互相商议说:“我们的君王扣在秦国回不来,被要胁崐割地,而太子又在齐国充当人质;如果齐国秦国一起算计我们,那楚国就完了。”便打算拥立一位在国内的王子继位为王。昭睢反对说:“君王和太子都被困在外国,现在我们违背君王的意旨去立其他儿子,实在不妥当。”于是假称楚王去世,到齐国去要求迎回太子。齐王召集群臣商议,有人建议:“不如扣下太子要求楚国割让淮河以北。”齐相说:“不可,如果楚国另立一王,我们就空有人质而落个天下指责的不义名声。”那人又说:“不怕,如果楚国新立一王,我们可以和新王作交易:‘给我下东国,我替你杀死太子,不然的话,我们就联合三个国家立太子为楚王。’”但齐王还是听从了国相的意见,归还楚太子,楚国便立太子为楚王。

  [4]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4]秦王听说孟尝君的贤德名望,派泾阳君为齐国人质,邀请孟尝君前来。孟尝君到了秦国,秦王任命他为丞相。

十七年(癸亥、前298)

  十七年(癸亥,公元前298年)

  [1]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王后悔,使追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孟尝君乃得脱归。

  [1]有人劝告秦王:“孟尝君做秦国丞相,一定会先照顾齐国而后才考虑秦国,秦国实在危险!”秦王于是仍任楼缓为丞相,囚禁孟尝君,想杀掉他。孟尝君派人向秦王宠爱的姬妾求情,姬妾说:“我希望得到你那件白狐皮袍。”孟尝君确实有件白狐皮袍,但已经献给了秦王,无法满足姬妾的要求。他的幕僚中有个人善于盗窃,便潜入秦宫藏库,盗出白狐皮袍送给那个姬妾。姬妾于是替孟尝君说情让秦王释放他回国。可是秦王又后悔了,就派人去追。孟尝君急急逃到边关,按照守关制度,要等鸡叫才能放行过客,而这时天色还早。秦王派来追的人马上就到。幸亏孟尝君幕僚中有人善学鸡叫,四野的鸡一听他的叫声都引颈长鸣,孟尝君才得以出关脱身。

  [2]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2]楚国通知秦国:“蒙上天神灵佑护,我们楚国又有君王了。”秦王恼羞成怒,发兵出武关进攻楚国,杀五万人,夺占十六座城。

  [3]赵王封其弟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尝数千人。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对曰:“然。几能令臧三耳矣。虽然,实难!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无以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3]赵王封弟弟赵胜为平原君。平原君好养士,门下的食客常有几千人。其中有个公孙龙,善于作“坚白同异”的辩论考证,平原君尊他为座上宾。孔穿从鲁国来到赵国,与公孙龙辩论“奴婢有三个耳朵”的观点,公孙龙辩解十分精微,孔穿无以对答,一会儿就告辞了。第二天他再见平原君,平原君问:“昨天公孙龙的一番论述头头是道,先生觉得如何?”回答说:“是的,他几乎能让奴婢真的长出三只耳朵来。说起来虽然如此,实际上是困难的。我想再请教您:现在论证三个耳朵十分困难,又非事实;论证两个耳朵十分容易而确属事实,不知道您将选择容易、真实的,还是选择困难、虚假的?”平原君也哑口无言。第二天,平原君对公孙龙说:“您不要再和孔穿辩论了,他的道理胜过言辞,而您的言辞胜过道理,最后肯定占不了上风。”

  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邹子曰:“不可。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 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崐缴纫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座皆称善。公孙龙由是遂诎。

  邹衍路过赵国,平原君让他和公孙龙辩论“白马非马”的观点。邹衍说:“不行。所谓辩论,应该区别不同类型,不相侵害;排列不同概念,不相混淆;抒发自己的意旨和一般概念,表明自己的观点,让别人理解,而不是困惑迷惘。如此,辩论的胜者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胜者也能得到他所追求的真理,这样的辩论是可以进行的。如果用繁文缛节来作为凭据,用巧言饰辞来互相诋毁,用华丽词藻来从偷换概念,吸引别人使之不得要领,就会妨害治学的根本道理。那种纠缠不休,咄咄逼人,总要别人认输才肯住口的作法,有害君子风度,我邹衍是绝不参加的。”在座的人听罢都齐声叫好。从此,公孙龙便受到了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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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二十二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元年(己丑、前32)

  汉纪二十二 汉成帝建始元年(己丑,公元前32年)

  [1]春,正月,乙丑,悼考庙灾。

  [1]春季,正月,乙丑(初一),史皇孙刘进的祭庙发生火灾。

  [2]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

  [2]石显调任长信中太仆,官秩为中二千石。石显已失去了靠山,又被调离中枢要职,于是丞相、御史上奏成帝,列数石显过去的罪恶。石显及其党羽牢梁、陈顺均被免官,石显与妻子儿女也被逐归原郡。石显忧郁愤懑,不进饮食,死在途中。那些因结交石显而得到官位的人,全部被罢黜。少府五鹿充宗被贬为玄菟郡太守,御史中丞伊嘉被谪调雁门都尉。

  司隶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势,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于是衡惭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高陵令。然群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司隶校尉、涿郡人王尊上书弹劾:“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明知石显等专权擅势,作威作福,是海内祸害,却不及时奏报皇上,予以惩罚,反而百般谄媚,曲意奉承,攀附臣下,欺瞒主上,心怀邪恶,迷惑君王,丧失大臣辅政的原则,都为大逆不道!这些罪恶发生在大赦之前,尚可不究。然而,在大赦之后,匡衡、张谭指控石显时,不自责不忠之罪,反而故意宣扬突出先帝任用倾覆小人的失误。妄言什么‘文武百官畏惧石显,超过了皇上’。这种卑君尊臣的言论,是不该说的,有失大臣体统!”于是匡衡惭愧恐惧,脱掉官帽谢罪,缴还丞相、侯爵的印信、绶带。成帝因新即位,不愿伤害大臣,就下令贬王尊为高陵县令。可是百官中很多人都认为王尊之言有道理。匡衡沉默而心不自安,每逢遇到水旱天灾,都接连请求退休让位。而皇上则下诏安抚慰留,不批准他辞职。

  [3]立故河间王元弟上群库令良为河间王。

  [3]汉成帝封已故河间王刘元的弟弟、上郡库令刘良为河间王。

  [4]有星勃于营室。

  [4]有异星出现于营、室二星旁。

  [5]赦天下。

  [5]大赦天下。

  [6]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上优诏不许。

  [6]壬子(疑误),成帝封舅父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父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为关内侯。夏季,四月,黄雾四起,遮天盖日。成帝下诏广泛地征求公卿大夫的意见,希望大臣们各谈因由,不得隐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都认为:“是阴气太盛,侵抑阳气的缘故。高祖曾立约:臣属非功臣不得封侯。如今太后诸弟全都无功而封侯,如此施恩外戚,是从未有先例的。因而上天为示警而显现异象。”大将军王凤闻奏恐惧,上书请求退休,辞去官职。成帝不准,下诏慰留。

  [7]御史中丞东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殆吏多苛政。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及众庶。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通,未必不由此也!《诗》崐云:‘民之失德,干糇以愆。’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思。’方刺史奏

  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上嘉纳之。

  [7]御史中丞、东海人薛宣上书说:“陛下至德仁厚,然而祥和之气仍然未通,阴阳不和,大概是因为官吏多实行苛政的缘故。被委派巡查地方的刺史,有人不遵循六条规则,随心所欲地行事,过多干预郡县行政。甚至开私门,听信谗言,来搜求吏民的过失。严辞呵责,对细微的过错也不放过;苛求吏民,而不考虑他们是否力所能及。郡县在压力的逼迫下,也不得不互相采取严厉苛刻的手段,流毒祸及百姓。因此,乡党邻里缺少和睦交往的欢悦,家族亲属也忘了血缘之间的亲情。互相帮助、周济急难的淳厚风俗衰落了,送往迎来的礼节也不再实行。人情不通,那么阴阳自然阻隔,和气不通,未必不是由此而引起!《诗经》说:‘百姓失德,因小犯过。’俚语说:‘苛政之下无亲情,烦苦之中伤恩义。’陛下在刺史奏事时,应明确敕告他们,使他们明了本朝施政的切要所在。”成帝欣然采纳。

  [8]八月,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8]八月,清晨时,东方一上一下出现两个月亮。

  [9]冬,十二月,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及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驹、龙马、石坛之属。

  [9]冬季,十二月,汉成帝在长安南郊、北郊兴建祭天、祭地之所。下令撤除甘泉和汾阴两地的祭祀之所,以及甘泉泰紫坛的装饰、女子歌乐、鸾路、驹、龙马、石坛等。

二年(庚寅、前31)

  二年(庚寅,公元前31年)

  [1]春,正月,罢雍五及陈宝祠,皆从匡衡之请也。辛巳,上始郊祀长安南郊。郝奉效县及中都官耐罪徒;减天下赋钱,算四十。

  [1]春季、正月,撤除位于雍城的五帝祭坛及陈宝祠。这都是听从了匡衡建议的举动。辛巳(疑误),成帝初次到长安南郊祭天。赦免侍奉郊祀之县及在京师诸官府的保留鬓发的轻罪刑徒。减天下赋钱,原一百二十钱为一算,现每一算减少四十钱。

  [2]闰月,以渭城延陵亭部为初陵。

  [2]闰正月,成帝下令在渭城延陵亭兴建自己的陵墓。

  [3]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

  [3]三月,辛丑(十四日),成帝初次在长安北郊祭祀后土。

  [4]丙午,立皇后许氏。后,车骑将军嘉之女也。元帝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太子。

  [4]丙午(十九日),成帝立许氏为皇后。许后是车骑将军许嘉的女儿。汉元帝哀悼母亲恭哀后在位时间很短而惨遭霍氏毒手,因此特选许嘉之女婚配太子。

  [5]上自为太子时,以好色闻;及即位,皇太后诏采良家女以备后宫。大将军武库令杜钦说王凤曰:“礼,一娶九女,所以广嗣重祖也;娣侄虽缺不复补,所以养寿塞争也。故后妃有贞淑之行,则胤嗣有贤圣之君;制度有威仪之节,则人君有寿考之福。废而不由,则女德不厌;女德不厌,则寿命不究于高年。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妇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徕异态;后徕异态,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适之心;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申生蒙无罪之辜。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适嗣,方乡术入学,未亲后妃之议。将军辅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详择有行义之家,求淑女之质,毋必有声色技能,为万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为寒心。唯将军常以为忧!”凤白之太后,太后以为故事无有;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5]成帝从当太子时,就以好色出名。等到即位后,皇太后诏令挑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大将军、武库令杜钦劝王凤说:“按古礼,天子大婚,一次就娶九个女子,是为了让她们多生儿子,以对得起祖宗。其中有人死亡,虽空缺其位,也不再补充,为的是使君王保养长寿,也避免后宫争宠。因此皇后嫔妃有贞洁贤淑的德行,而子孙后裔就有圣贤之君。制度有严格的节制,君王就会有高寿之福。废弃而不采用这些古礼,君王就会沉湎于女色;沉湎于女色,就崐不会享有高寿。男子到了五十岁,好色之心仍未衰退;可是妇人到了四十岁,容貌便不同从前。以变丑了的容貌,去侍奉处在好色之心未衰年龄的君王,而不以古礼去约束克制,就不能挽救君王本来的好色,而后还要发生不正常的变化。发生不正常变化的结果是,正宫皇后自我猜疑,恐怕后位不稳,而庶妻宠妃产生夺嫡的野心。这正是晋献公被人指责采纳谗言,使申生无罪而蒙受冤死的原因。现在圣主还很年轻,没有嫡子,刚刚开始研习学问,还没有因亲近后妃而受到批评。将军身为辅政大臣,应该趁着本朝初期的隆盛,建立九妻制度。仔细选择德行高尚的仁义之家,物色品貌端庄的淑女,不一定要有声色技能。把这个制度定为万世不改之法。年轻人要戒色。《诗经·小卞》这首诗,就是讽刺周幽王废申后立褒姒,哀伤太子被放逐,使人听了十分寒心。请将军常以此为忧!”王凤将杜钦之言转告皇太后,太后认为九妻之制,汉朝没有前例。王凤不能自立法度,只是因循惯例而已。王凤一向器重杜钦,因此把他安置在幕府作官,国家的政治大计,常与他一起研究考虑。杜钦多次称赞推荐有名望的士人,使他们补救改正政治上的欠缺和失误。当世的善政,多出于杜钦的建议和筹划。

  [6]夏,大旱。

  [6]夏季,大旱。

  [7]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又他阏氏子十馀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馀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单于。复株累若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7]匈奴呼韩邪单于宠爱左伊秩訾的两位侄女。长女为颛渠阏氏,生二子:长子且莫车、幼子囊知牙斯。幼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子雕陶莫皋,次子且麋胥,二人都比且莫车年长。三子咸,四子乐,都比囊知牙斯年幼。此外还有其他阏氏所生的儿子十余人。颛渠阏氏的地位最高,长子且莫车也深受单于喜爱。呼韩邪病危将死,打算立且莫车为继承人。颛渠阏氏说:“匈奴内乱十余年,国家命脉象发丝一样勉强维持,依赖汉朝的力量,才重新转危为安。如今平定未久,人民畏惧战争。且莫车年少,不能令百姓心服归附,立他恐怕又会给国家带来危险。我与大阏氏是亲姐妹,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说:“且莫车虽年幼,但可由大臣们共同主持国事。如今舍弃高贵的嫡子,而立低贱的庶子,后世必然要发生内乱。”单于最后采纳了颛渠阏氏的建议,立雕陶莫皋为继承人,并立约,命令雕陶莫皋将来传位给弟弟且莫车。呼韩邪死,雕陶莫皋即位,称复株累若单于。他任命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按照匈奴的习俗,再娶王昭君为妻,生下二女:长女云公主,嫁匈奴贵族须卜氏;小女嫁匈奴贵族当于氏。

三年(辛卯、前30)

  三年(辛卯,公元前30年)

  [1]春,三月,赦天下徒。

  [1]春季,三月,赦免天下囚犯。

  [2]秋,关内大雨四十余日。京师民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群臣皆从凤议。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2]秋季,关内大雨连绵四十余日。京师百姓惊恐相告,传言洪水就要来到。百姓纷纷奔逃,混乱中互相践踏,老弱呼号,长安城中大乱。成帝亲临前崐殿,召集公卿商议。大将军王凤认为:“太后跟皇上以及后宫嫔妃可以登上御船。命令官吏百姓登上长安城墙,以避洪水。”群臣都附合王凤的意见,只有左将军王商说:“自古以来,即令是无道的王朝,大水都没有淹没过城郭。如今政治和平,世上没有战争,上下相安,凭什么会有洪水一天内突然涌来?这一定是谣言!不应该下令让官吏百姓登城墙,那样会更增加百姓的惊恐。”成帝于是作罢。不久,长安城中逐渐平定下来,经查问,果然是谣言。成帝因而对王商固守不动的建议十分赞赏,多次称赞。而王凤则大感惭愧,自恨失言。

  [3]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3]成帝打算把国家大事完全委托给王凤。八月,下策书免去车骑将军许嘉的官职,命他以特进侯的身分参加朝见。

  [4]张谭坐选举不实,免。冬,十月,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4]张谭因举荐人才不真实而获罪,被免去官职。冬季,十月,擢升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5]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对,皆以为后宫女宠太盛,嫉妒专上,将害继嗣之咎。

  [5]十二月,戊申朔(初一),出现日食。当夜,未央宫殿中发生地震。成帝下诏,要求举荐贤良、方正和能直言规谏的人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书,都认为:“发生日食地震,都是因为后宫美女太盛,有人心怀嫉妒,使皇帝专宠自己。这样下去,将会有危害皇位继承人的灾祸。”

  [6]越山崩。

  [6]越发生山崩。

  [7]丁丑,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顷,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为庶人。

  [7]丁丑(三十日),匡衡因多取封邑土地四百顷,及手下属官盗取所主管的财物价值十金以上而获罪,免官,贬为平民。

四年(壬辰、前29)

  四年(壬辰,公元前29年)

  [1]春,正月,癸卯,陨石于亳四,陨于肥累二。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六日),有四颗陨石在亳县坠落,有两颗陨石在肥累坠落。

  [2]罢中书宦官;初置尚书员五人。

  [2]撤销中书宦官。初次规定尚书定员为五人。

  [3]三月,甲申,以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3]三月,甲申(初八),任用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4]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荤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杜钦亦仿此意。上皆以其书示后宫,擢永为光禄大夫。

  [4]夏季,皇上把前些时候被举荐的直言之士,都召集到白虎殿,进行考试,回答皇帝的策问。此时,成帝把国家大事都委托给王凤,直言之士在回答策问时,很多人将天变归咎于王凤。谷永知道王凤正受信用,掌握权柄,想暗中投靠,于是上书说:“而今四方外族都已降服,均成为汉朝的臣属。北方没有匈奴荤粥、冒顿那样的祸害,南方也没有赵佗、吕嘉的发难,三边晏然,没有战争的警报。大的诸侯国食邑不过数县,由朝廷委派的官吏控制那里的权柄,使诸侯王不能有所作为,不会形成当年吴、楚、燕、梁等诸侯国尾大不掉的局势。文武百官互相交结制衡,与皇帝有亲戚关系的官员与没有亲戚关系的官员互相掺杂。皇亲国戚中有象申伯那样的忠臣,他们恭敬谨慎、小心翼翼,没崐有重合侯莽通、安阳侯上官桀、博陆侯霍禹那样的阴谋。以上三种人都没有丝毫的罪行,我担心陛下放过明显的错误,忽略天地的明显警告,听信愚昧盲目之言,归罪于无辜,把政事托附给不可靠的人,那将大失上天之心,是太不应该了。陛下如果能深思我的建议,抗拒沉溺之心,解除专宠之爱,振奋起阳刚之威,将天子之恩平均施布,使后宫各位嫔妃得以人人轮流侍奉君王。增添选纳能生男孩的妇人,不挑剔美丑,不在意曾否嫁过人,也不论年龄。照古法推算来说,陛下若能使身份微贱的人生下皇嗣,则反而为福。目的只是要得到皇位继承人,勿论其母的贵贱。后宫女史、使令中若有皇上中意的女子,也可选纳,广泛地求嗣于微贱者之中,遇上天保佑,生下皇子,皇太后的忧虑和烦恼,因得到安慰而解除,上帝的谴责和愤怒也会平息化解,后代繁衍,灾异自然消除。”杜钦也仿效谷永的意思上书。成帝把他们两人的奏书都拿给后宫看,擢升谷永为光禄大夫。

  [5]夏,四月,雨雪。

  [5]夏季,四月,降雪。

  [6]秋,桃、李实。

  [6]秋季,桃树、李树结果。

  [7]大雨水十余日,河决东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九河故迹,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力,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余郡,然后忧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白遣博士许商行视,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后三岁,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兖、豫及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7]大雨连下十余日,黄河在东郡金堤决口。在此之前,清河郡都尉冯逡奏报说:“清河郡位于黄河下游,土壤松脆,容易崩塌。暂时没有发生大灾害,是由于屯氏河通畅,可以两河分流。如今屯氏河已经淤塞,灵鸣犊口也越来越不通畅,只有一条河,却要兼容数条河流的水量,虽然加高堤防,最终却无法使它顺畅宣泄,若有大雨,十日不停,河水必然满盈泛滥。夏禹时代的九河故道,如今既已湮没难寻,而屯氏河刚刚淤塞不久,容易疏通。再有,黄河与屯氏河分流的叉口处地势较高,实施分减水力的工程,施工起来也方便。可重新疏通屯氏河,以帮助黄河宣泄洪水,防备非常情况的发生。如果不预先修治,黄河一旦在北岸决口,将危害四、五郡;在南岸决口,将危害十余郡。事后再忧虑,就晚了!”成帝将冯逡的奏章交给丞相和御史去处理,他们奏请派遣博士许商去巡视那一地区。根据许商视察的结果,他们认为:“现在国家经费不足,可暂且不疏通。”三年后,黄河果然在馆陶及东郡金堤决口,洪水泛滥兖州、豫州以及平原郡、千乘郡、济南郡,共淹了四郡三十二县,十五万余顷土地变为泽国,水深的地方达三丈。冲毁官署驿站及民间房舍近四万所。

  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对方略疏阔,上切责其不忧职,自杀。遣大司农非调调均钱谷河决所灌之郡,谒者二人发河南以东船五百艘,徙民避水居丘陵九万七千余口。

  冬季,十一月,由于御史大夫尹忠的救灾方案疏漏而不切实际,成帝严厉斥责他不尽心职守,尹忠自杀。成帝派大司农非调调拨均平钱谷救济受淹各郡,又派两名谒者向河南以东地区征调船舶五百艘,从洪灌区中抢救灾民九万七千余人,把他们迁移到丘陵高地。

  [8]壬戌,以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8]壬戌(二十日),任命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9]南山群盗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诏发兵千人逐捕,岁余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后拜为京兆尹。

  [9]南山一带盗匪宗等数百人在地方作乱,使官吏百姓受害。成帝诏令发兵一千人剿捕,费时一年多,仍不能擒灭。有人向大将军王凤建议说:“盗匪数百人在天子脚下作乱,而讨伐不能奏效,难以向四边蛮族显示汉朝之威。崐只有选任贤明能干的京兆尹才行。”于是王凤推荐前高陵令王尊,征召入京任命为谏大夫,署理京辅都尉,代行京兆尹的职责。他上任不到一个月,盗匪肃清。而后正式擢升王尊为京兆尹。

  [10]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

  [10]成帝即位初期,丞相匡衡再次上奏说:“射声校尉陈汤,以二千石官员的身份出使西域,专门负责西域蛮夷事务,他不能持身以正,做部下的表率,反而盗取所没收的康居王国财物,并告诫下属官员说:‘远在外域发生的事,不会核察追究。’此事虽发生在大赦之前,但他已不适宜再担任官职。”陈汤获罪被免官。

  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今汤亲秉,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后来,陈汤上书说:“康居王送来当人质的王子,并不是真王子。”然而经过查验,确实是真王子。陈汤被捕入狱,依罪应被处死。太中大夫谷永上书为陈汤辩护说:“我听说楚国因为有子玉、得臣,晋文公因此 坐不安席;赵国有廉颇和马服君赵奢,强大的秦国便不敢进犯井陉;近代汉朝有郅都、魏尚,匈奴则不敢从沙漠南下。因此可说,能征善战、克敌制胜的将领,是国家的爪牙,不可以不重视他们。这正是:君子听到战鼓之声,则思念将帅之臣。我看关内侯陈汤,从前击斩郅支单于,威震蛮夷各国,所向披靡,一直打到西海。自汉朝开国以来,在疆域之外作战的将领,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战功!如今,陈汤因报告失实而获罪,长期囚禁监狱,历时这么久仍不能结案,执掌刑法的官吏意欲致他死罪。从前,白起为秦国的大将,南伐楚,攻陷郢都;北击赵国,坑杀赵括降卒四十万,却因极微小的过失,在杜邮被赐死。秦国百姓怜惜他,无不流涕。而今陈汤亲执武器,席卷匈奴,喋血于万里之外。把战功呈献在皇家祖庙,向上帝禀告,天下武士无不思慕。他不过因为说错话而获罪,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罪恶。《周书》说:‘记人之功,忘人之过,这才适合当人君。’犬马对人有劳苦之功,死后尚且要用车帷伞盖将它们好好埋葬,作为回报,何况是国家的功臣呢!我恐怕陛下忽略了战鼓的声者,不领会《周书》的深意,忘记报答功臣的效劳,象对待平庸臣子那样对待陈汤,终于听从掌刑官吏的建议,将他处死,使百姓心中耿耿,有秦民那样的遗恨。这不是勉励大臣为国赴难效死的作法!”奏章上去后,天子下令释放陈汤,但剥夺爵位,贬为士伍。

  会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正好,西域都护段会宗被乌孙王国的军队围困,段会宗用驿马上书,请求成帝征发西域诸国军队,以及汉朝在敦煌的军队救援。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崐以及百官会议数天也作不出决定。王凤说:“陈汤富于谋略,又熟悉外国的情况,可以询问他。”成帝在宣室殿召见陈汤。陈汤在进攻郅支单于时,中了风寒,两臂不能屈伸,入见时,成帝下诏准许他不必跪拜,把段会宗的奏书拿给他看。陈汤回答说:“我认为这件事一定没什么可忧虑的。”成帝说:“你为什么这样讲?”陈汤说:“五个胡兵才能抵挡一名汉兵,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刀剑不锋利,弓弩也不强。最近听说颇学得一些汉人制作兵器的技巧,然而仍是三个胡兵抵挡一个汉兵。再说,《兵法》上说:‘客兵必须是守军人数的两倍,才能对敌。’现在围困段会宗的敌兵人数不足以战胜他,请陛下不必忧虑!况且军队轻装日行五十里,重装备则日行三十里。现在段会宗打算征发西域诸国和敦煌的军队,部队行军需较长时间才能赶到,这成了所谓报仇之军,而不是救急之兵了。”成帝说:“那怎么办呢?围困一定可以解除吗?你估计什么时候可以解围?”陈汤知道乌孙之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能久攻,以经验推测,不过数日。因此回答说:“现在已经解围了!”又屈指计算日期,然后说:“不出五日,就会听到好消息。”过了四天,军书到,声称已经解围。大将军王凤上奏,要求任命陈汤为从事中郎。从此大将军幕府的大事,均由陈汤一人决定。

河平元年(癸巳、前28)

  河平元年(癸巳,公元前28年)

  [1]春,杜钦荐犍为王延世于王凤,使塞决河。凤以延世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三月,诏以延世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1]春季,杜钦向王凤推荐犍为人王延世,让他负责堵塞黄河决口的工程。王凤任命王延世为河堤使者。王延世命人用竹子编成长四丈,九人合抱那么大的竹笼,里面装上小石头,用两条船夹着搬运,沉入决口处。三十六天后,河堤修好。三月,成帝下诏任命王延世为光禄大夫,官秩为中二千石,封为关内侯,赐黄金一百斤。

  [2]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诏公卿百僚陈过失,无有所讳;大赦天下。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庭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

  [2]夏季,四月,己亥晦(三十日),出现日食。成帝下诏要求公卿百官指陈过失,不得有所隐讳。又传命大赦天下。光禄大夫刘向上书说:“四月衔接五月,出现日食的月份与孝惠帝时相同,出现日食的日子与孝昭帝时相同,孝惠、孝昭二帝均无嗣,这种巧合,预示不利于继嗣。”此时成帝专宠许皇后,后宫其他美女很少有机会进见皇帝,朝廷内外都为皇上没有继承人而忧愁,所以杜钦、谷永以及刘向的上书都提及这个问题。成帝于是削减皇后椒房殿和妃嫔掖庭的开支,由各官署征调及制作的衣服用具、轿舆车马等,以及给皇后的亲属和众嫔妃的赏赐,与竟宁元年以前的旧例完全相同。

  皇后上书自陈,以为:“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家吏不晓,今壹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设妾欲作某屏风张於某所,曰:‘故事无有。’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此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故事,以等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唯陛下深察焉!”

  皇后上书为自己辩解说:“时代不同,制度也不一样,有长有短,互相补充,只要不超出汉家的制度就行,细微之间不一定要求一致。比如元帝竟宁年之前与宣帝黄龙年之前,难道是一样的吗?主管后宫的官吏并不了解这个道理,如今一旦接受这样的诏书,将使我连摇手都不成了。比如我想做个屏风摆放在某个地方,他们就会说:‘没有这种先例。’我有所需要,他们不肯备办,就一定会拿诏书来限制我。这种办法实在不可行,请陛下明察!按照原先的规定,祖父母是用特牛&#0;&#0;一只牛来祭祀的,而我的祖父戴侯、敬侯都蒙恩准许用太牢&#0;&#0;一牛一猪一羊祭祀。而今要一律依照旧例,两位祖父就只能用特牛祭祀了,请陛下哀怜!现在宫廷官吏刚刚接受诏书,宣读完毕,就径直来预先崐告诫我,让我知道,以后对宫廷财物不可再象对私家财物一样随意索取。这些规定的初始用意,就是要约束限制我,恐怕会失去人情常理。请陛下明察!”

  上于是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法,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孝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成帝于是将谷永、刘向奏章所说灾异责任全在后宫的意思,转告给皇后,并且说:“官吏按照法制行事,又怎么可以怪罪呢!要矫枉,就要过正,古今同理。况且节省钱财,改用特牛祭祀,对于皇后而言,正有助于发扬美德,为你博得更多的赞誉。如果不铲除祸根,灾变接连发生,祖宗的祭祀尚且不保,还谈什么你的祖父戴侯呢!经传上不是说:‘俭约之人,犯过失的很少。’皇后果真要追求奢侈吗?那我也该效法孝武皇帝了,这样的话,甘泉宫、建章宫可就要重新兴建了。不过,节俭的孝文皇帝才是我的老师。皇太后、皇后的待遇都有成文规定。假使皇太后在当年做皇后时,不能达到规定的标准,而你如今受到宠爱,又怎么可以超过她呢!皇后应当着意修德,以谦和节俭为上。这样才能做诸妃的榜样,使她们得以效法!”

  [3]给事中平陵平当上言:“太上皇,汉之始祖,废其寝庙园,非是。”上亦以无继嗣,遂纳当言。秋,九月,复太上皇寝庙园。

  [3]给事中、平陵人平当上奏说:“太上皇是汉王朝的始祖,废除他的祭庙墓园是不对的。”成帝也正在为没有继嗣而忧愁,就采纳了平当的建议。秋季,九月,恢复了太上皇的墓园、祭庙。

  [4]诏曰:“今大辟之刑千有余条,律令烦多,百有余万言;奇请、他比,日以益滋。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亦难乎!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无辜,岂不哀哉!其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条奏!”时有司不能广宣上意,徒钩摭微细,毛举数事,以塞诏而已。

  [4]成帝下诏说:“如今,关于死刑的规定有千余条。律令繁多,有百余万言。条文之外的‘奇请’、‘他比’等附加条文,日益增多。即使专门研究和熟悉法律的官吏,都弄不清头绪,想让天下百姓都知晓,不是太难了吗!用这么繁琐的刑律,去对付善良的百姓,斩杀无辜之人,岂不可悲!主管机关应讨论减少死刑,及可以取消或省略的法令,使法律条文简明易懂。具体回奏!”当时主管官吏不能弘扬皇上的旨意,只是在细微枝节上,举出数件毫毛般的小事,以敷衍诏书而已。

  [5]匈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5]匈奴单于派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来朝进贡,并参加元旦的朝贺大典。

二年(甲午、前27)

  二年(甲午,公元前27年)

  [1]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以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诏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1]春季,伊邪莫演朝贡完毕,回国前,自称想归降汉朝,说:“如果汉朝不接受我归降,我就自杀,我至死不敢回匈奴。”使者据实奏报。成帝让公卿讨论。有人说:“应该按照旧例,接受他归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则认为:“自汉王朝兴起以来,匈奴多次为害边疆,因此才设立黄金、爵位的赏赐,以优待归降者。如今单于低头称臣,匈奴成为中国北方的藩国,派遣使崐者朝贺进贡,没有二心。汉朝对待匈奴的政策,就应与过去不同。如今既然接受了单于朝贡的诚意,却又收纳他的反叛逃亡之臣,为了贪图得到一个人,而将失却一国之心;为了拥有一个有罪之臣,而与一位仰慕仁义的君王绝交。此外,还可作这样的假设;单于新即位,想依靠中国,但不知这样做的利害,暗中指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占卜吉凶。中国如果接受,便有亏道义,败坏美德,使单于同中国疏远,不与中国边疆的官员友好相处。或许是单于故意设下的反间计,想借此生仇,如果中国接纳他的归降,正好中了单于的计策,使匈奴可以把过错归到中国头上,从而理直气壮地责备我们。此事实在是边境安危的本源,是战争与和平的关键,不可以不慎重。我的意见,不如不接受,以显示我们光明磊落的信义,抑制欺诈的阴谋,安抚单于的归附亲善之心,这样才有利!”他们将此意见上奏,被采纳。派中郎将王舜去查问归降的情况,伊邪莫演说:“我有发狂的病,只是胡说罢了。”汉朝遣送他回国。回到匈奴后,他的官职仍和从前一样,但单于不再准许他会见汉朝的使者。

  [2]夏,四月,楚国雨雹,大如釜。

  [2]夏季,四月,楚国降下冰雹,大的如同饭锅。

  [3]徙山阳王康为定陶王。

  [3]改封山阳王刘康为定陶王。

  [4]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太后母李氏更嫁为河内苟宾妻,生子参;太后欲以田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4]六月,成帝给他的舅父们全部封侯:王谭封为平阿侯;王商封为成都侯;王立封为红阳侯;王根封为曲阳侯;王逢时封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侯,因此世人称他们为“五侯”。皇太后的母亲李氏,改嫁给河内人苟宾为妻,生子叫苟参。太后想比照田的先例封苟参为侯爵。成帝说:“封田,并不合正理!”只任命苟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5]御史大夫张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吏民多称惜之。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希有,名将所不及;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恭滔天。”’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素与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臣等窃痛伤。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托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冤诉罪。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

  [5]御史大夫张忠上奏,弹劾京兆尹王尊残暴傲慢。王尊获罪被免官,官吏百姓多称惋惜。湖县三老公乘兴等上书,为王尊辩护说:“王尊治理京师,清理繁难的事务,整顿混乱的局面,诛灭凶暴,禁止邪恶,这都是前所罕见的功绩,很多有名的郡太守都比不上。虽然被正式任命为京兆尹,却并没有受到特别的奖赏。如今御史大夫指控王尊‘伤害阴阳,令国家忧愁,没有接受执行皇帝诏令的心意,如《书经》所说:“托言治理,实际上行为违拗;外表恭敬,实际上傲慢欺天。”’究其来源,这些攻击是出自御史丞杨辅。杨辅一向与王尊有私人怨恨,利用职权,策划这一指控,罗织罪名,写成弹劾的奏章,逐步对王尊加以诬陷,使我们十分痛心。王尊廉洁自爱,砥砺节操,一心为公。讥刺过失,不畏将相;诛除邪恶,不避豪强。消灭了难以制服的盗匪,解除了国家之忧,功勋卓著,忠于职守,维护了朝廷的威信,他实在是国家的锐利爪牙和御敌之臣。而今一旦无辜陷入仇人之手,被诬陷不实的奏文中伤,上不能以功赎罪,下不能在公堂上为自己辩冤,只能独自蒙受仇家的片面之辞的诬陷崐,背上共工那样的恶名,无处陈诉冤屈。王尊在京师秩序混乱、法令不行、盗匪蜂起之时,被推选为贤才,受到征召,担任重要官职。盗匪叛乱既已铲除,大奸巨猾也都伏罪,他却随即被指控奸佞狡猾而遭罢黜。同是一个王尊,三年之间,一会儿被称赞贤能,一会儿被指斥奸佞,岂不是太过份了!孔子说:‘爱他时,要他活下去;恨他时,希望他死。这便是迷惑。’孔子又说:‘使如水般渗透的谗言无法奏效,那就可称得上是明智了。’请陛下下令让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审定王尊平素的行为!作为人臣,如果‘伤害阴阳’是诛杀之罪,‘托言治理,实际上行动违拗’,则应放逐诛杀。果真如御史奏章所指控,王尊就应伏诛示众,或流放蛮荒绝域,不能让他侥幸免刑。至于保荐王尊的人,则应获举荐不实之罪,不可原谅。假如查出奏章与事实不符,是在巧饰文字,着意诬蔑陷害无辜,也应对诬陷者予以处罚,以惩诫好进谗言的贼人之口,断绝欺诈之路。请求明主详细考虑,使黑白分明。”奏章呈上,成帝就又任命王尊为徐州刺史。

  [6]夜郎王兴、钩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6]夜郎王兴、钩町王禹、漏卧侯俞,先后起兵互相攻击。柯太守请求朝廷发兵讨伐兴等。朝廷会议时,发言的人认为路途太远,不可以动兵讨伐,于是派遣太中大夫、蜀郡人张匡持符节前往,劝说他们和解。兴等不听从命令,还用木头雕刻成汉朝官吏的形象,树立道旁,用箭射击。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蛮夷王侯轻易汉使,不惮国威,恐议者选,复守和解;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没,智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谏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即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于是凤荐金城司马临邛陈立为柯太守。

  杜钦向大将军王凤献策说:“蛮夷王侯轻视汉使,不惧怕朝廷的权威,我担心参议这个问题的人胆小怯懦,仍然坚持和解之策。等太守觉察情况有变,呈报上来,则又要耽搁三个月的时间。蛮夷王侯利用这段时间,可以集结部众,宣布并完善他们的计划。蛮夷各国党羽众多,各不相容,定会互相残杀。他们自知罪恶已经铸成,便疯狂地进攻郡守尉,并远远地藏身于暑热毒草地区,即令军事家孙武、吴起为将,古代勇士孟贲、夏育为兵,也会如入火坑深潭,被烧焦淹没,智慧和勇敢都无处施展。而如果屯田戍守,费用将会大得无法计算。应当趁他们还未铸成大错,还没疑心朝廷会对他们进行讨伐,暗中命令邻近各郡守尉操练兵马。大司农预先征调军粮,储积在要害地点。遴选胜任的太守前往,在秋凉时节进兵,诛杀蛮夷王侯中特别横暴的人。倘若认为这是不毛之地,无用之民,那么圣王就不必因此而劳动中国,应撤销郡县,放弃当地的人民,与蛮夷王侯断交,不再来往。如果认为是先帝所建立的累世功业,不可毁坏,也应该趁变乱处在萌芽之时,及早扑灭。等到变乱已经形成,然后再劳师作战,则万民要蒙受战祸。”于是王凤推荐金城司马、临邛人陈立为柯太守。

  立至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立请诛之,未报。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立数责,因断头。邑君曰:“将军诛无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钩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立还归郡。

  陈立到达柯郡,下令给夜郎王兴,兴不从命。陈立请求朝廷准许他诛杀兴,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他率领随从官吏数十人出巡属县,到达了夜郎王兴控制地区的且同亭,召兴面见。兴率数千部众来到且同亭,由数十位部落王陪同,进见陈立。陈立对他进行谴责,并乘机将他砍头。部落王们说:“将军诛杀这种悖逆无行的人,是为民除害,我们愿出去告知部众!”他们把兴的人头拿给部众看,部众全都放下武器投降。钩町王禹、漏卧侯俞十分震惊恐惧,于是献上粟米千斛及牛羊来慰劳官吏将士。陈立返回郡城。*兴妻父翁指,与子邪务收余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饷道,纵反间以诱其众。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引兵独进;败走,趋立营。立怒,叱戏下令格之。都尉复还战,立救之。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兴的岳父翁指,和他的儿子邪务,收集残兵,胁迫周围二十二村落谋反。到了冬季,陈立奏报朝廷,征募各部落夷人当兵,由他与都尉、长史分别率领,进攻翁指等。翁指据险为堡垒。陈立用奇兵切断了他的粮道,又施反间计引诱翁指的部众。都尉万年说:“大军迟迟不决战,军费粮草将无法供给。”于是独自率兵进攻翁指,败退而逃,奔向陈立的大营。陈立大怒,喝令部下将他打出。万年回军再战,陈立率军救援。当时天正大旱,陈立攻占水源,断敌水道。蛮夷部众一同斩杀翁指,手持人头出来投降。于是西夷平定。

三年(乙未、前26)

  三年(乙未,公元前26年)

  [1]春,正月,楚王嚣来朝。二月,乙亥,诏以嚣素行纯茂,特加显异,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1]春季,正月,楚王刘嚣到长安朝见。二月,乙亥(十六日),成帝下诏,因刘嚣一向行为良好,特意给予特殊奖赏,封他的儿子刘勋为广戚侯。

  [2]丙戌,犍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2]丙戌(疑误),犍为发生地震,引起山崩,壅塞了长江,使江水逆流。

  [3]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3]秋季,八月,乙卯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上以中秘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

  [4]成帝因为皇宫藏书有许多已经散失,派谒者陈农到全国去搜求失传的书籍。诏令光禄大夫刘向校正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正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正占卜之书;侍医李柱国校正医药书。每一部书校正完毕,刘向就条列出它的篇目,写出内容摘要,呈报成帝。

  [5]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傅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5]刘向因外戚王氏权位太盛,而皇上现在正在留意《诗经》、《书经》等古书,就根据《尚书·洪范篇》,汇集自上古以来,历经春秋战国,直至秦汉,所有关于祥瑞、天灾、变异的记载,推测天象变迁的原因,联系比附人间的祸福,突出其占卜与应验,分门别类,各立条目,共十一篇,书名为《洪范五行传论》,呈献成帝。成帝心里明白刘向忠心耿耿,是因为王凤兄弟权势太盛,才著作此书。然而他到底不能剥夺王氏的权柄。

  [6]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所坏败者半建始时。复遣王延世与丞相史杨焉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复赐延世黄金百斤。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繇六月。

  [6]黄河再次在平原郡决口,洪水灌入济南、千乘,所造成的损失是建始年间洪灾的一半。朝廷再次派遣王延世跟丞相史杨焉,以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共同负责治理工程。六个月后,工程才完工。再次赏赐王延世黄金百斤。治河卒没有发给工钱的,都登记姓名在册,折合抵消徭戍六个月。

四年(丙申、前25)

  四年(丙申,公元前25年)

  [1]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1]春季,正月,匈奴单于来长安朝见。

  [2]赦天下徒。

  [2]赦免天下囚犯。

  [3]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3]三月,癸丑朔(初一),出现日食。*[4]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婢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凤固争之。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有司奏请除国邑;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4]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是姻亲,琅邪郡发生灾害,由丞相王商查问此事,王凤为杨肜向王商说情,王商不听,竟上奏请求罢免杨肜的官职。奏章上去后,果然留中不下。王凤因此怨恨王商,秘密搜求他的短处,指使频阳人耿定上书弹劾王商说:“王商与他父亲身边的婢女通奸。他妹妹淫乱,奴仆把奸夫杀死,我怀疑奴仆杀人是王商教唆指使的。”天子认为,这些都是无法证明的暧昧过失,不足以构成大罪而伤害大臣。王凤则极力争辩,坚持把此事交付司隶查办。太中大夫、蜀郡人张匡,一向险恶谄媚,也上书极力诋毁王商。主管官员上奏要求召王商到诏狱进行审讯。成帝一向器重王商,知道张匡的话多为阴险不实之词,于是批示说:“不许究治!”王凤仍坚持追究。夏季,四月,壬寅(二十日),成帝下诏,收缴王商的丞相印信、绶带。王商被免相三天后,发病,吐血而死。谥号为戾侯。而王商的子弟亲属担任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等官职的,全部被调出宫廷补任其他官职,不许留在给事、宿卫等可接近皇帝的位置上。主管官员还上奏,要求撤销王商的封地。成帝却下诏说:“王商长子王安继承爵位为乐昌侯。”

  [5]上之为太子也。受《论语》于莲勺张禹,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禹与王凤并领尚书,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上不许,抚待愈厚。六月,丙戌,以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5]成帝当太子时,由莲勺人张禹教授《论语》,及至即位,赐张禹为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官秩中二千石,兼任给事中,主管尚书事务。张禹与王凤共同主管尚书事务,张禹内心不自安,多次称病,上书请求退休,想退让避开王凤。成帝不准,反而待他愈加优厚。六月,丙戌(初五),成帝任命张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6]庚戌,楚孝王嚣薨。

  [6]庚戌(二十九日),楚孝王刘嚣去世。

  [7]初,武帝通西域,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独不服,数剽杀汉使。久之,汉使者文忠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合谋攻杀其王;立阴末赴为宾王。后军候赵德使宾,与阴末赴相失;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余人,遣使者上书谢。孝元帝以其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

  [7]当初,汉武帝通西域,宾国自以为地处绝远,汉兵不能到达,因此只有宾一国不归顺汉朝,还多次劫杀汉使。很久以后,汉朝使者文忠与容屈国王的儿子阴末赴合谋攻杀了宾王,于是立阴末赴为宾王。后来,军候赵德出使宾国,与阴末赴失和,阴末赴用铁链把赵德锁起来,又诛杀汉副使及以下七十余人,然后派使者赴长安上书谢罪。孝元帝因宾远在域外,无法审核此案,就把使节放逐到县度,断绝与宾的来往。

  及帝即位,复遣使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王凤曰:“前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有求则卑辞,无欲则骄慢,终不可怀服。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今县度之厄,非宾所能越也;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余人,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丐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崐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坠,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敝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于是凤白从钦言。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壹至云。

  等到成帝即位后,宾王再次派遣使节到长安谢罪。汉朝打算派使者护送宾使节回国,作为答礼。杜钦劝王凤说:“从前,宾 王阴末赴本是汉朝所立,后来却突然反叛,世上最大的恩德,莫过于使其拥有王位和人民;而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拘杀使者。阴末赴之所以不肯报恩,也不怕讨伐,是由于自知离中国遥远,汉兵无法到达。他有求于汉朝时,就卑辞谦恭;无求时,就骄横傲慢,始终无法使他降服。中国之所以交往厚待周边蛮夷,满足他们的要求,是因为疆土相邻,他们易于入境劫掠。如今县度的险阻,宾军队不能越过。他们即使仰慕归顺,对整个西域的安定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即令不归顺汉朝,也不能威胁西域诸国的安全。从前,宾王亲自冒犯汉朝使节,罪恶暴露在西域各国面前,中国因此断绝与其来往。如今他们宣称悔过来朝,但所派之人,不是国王的亲属和重要官员,奉献者全是从事商业的贱人,他们是想通商贸易,而以进贡为名,因此本朝烦劳使者护送他们到县度,恐怕不符合他们实际低微的身份,受了他们的欺骗。凡派使者护送客使,目的是保护他们不受盗匪伤害。自皮山国往南走,要经过四、五个不受汉朝管辖的王国。护送的汉军士兵有一百余名,入夜后轮班五次击打刁斗警戒守卫,仍然时常遭到劫掠。用驴子驮载口粮,须由沿途诸国供给食物,才能满足。有些王国又小又贫穷,无法供应食物;有些王国奸猾不肯供给。使者带着强大的汉朝的符节,在山谷之间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乞讨无门,缺粮一二十天,人畜就会倒毙旷野,不得生还。沿途还要经过大头痛山、小头痛山、赤土坂、身热坂。走到这里,会让人浑身发烧,面无人色,头痛呕吐,驴畜也都如此。又有三池盘、石坂道,窄的地方只有一尺六、七寸宽,而长度却有三十里。山径旁是陡峭不测的深谷,马匹与行人互相扶持,用绳索前后牵引。走二千余里,才能到达县度。牲畜失足坠落,在离谷底还不到一半距离时,就已粉身碎骨;人坠落,便不能为他收殓尸体。艰难险阻,无法尽言。古代圣王将天下分为九州,又制定五服,是务求本国的强盛,而不管域外之事。如今派遣使者,奉天子之命,护送外族商贾,劳动众多中国官员士兵,跋涉危险艰难的路程,使所倚赖的中国人罢惫,去为无用的外族效劳,这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使者已经派定,可以护送到皮山国就回来。”于是王凤将杜钦的建议转告成帝,被成帝采纳。宾国实际上是贪图中国的赏赐,和想跟中国通商,它的使者数年来中国一次。

阳朔元年(丁酉、前24)

  阳朔元年(丁酉,公元前24年)

  [1]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1]春季,二月,丁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2]三月,赦天下徒。

  [2]三月,赦免天下囚犯。

  [3]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

  [3]冬季,京兆尹、泰山人王章被捕入狱,处死。

  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悦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当时,大将军王凤掌握国家大权,成帝谦让软弱,没有实权。成帝身边的侍臣,曾向他推荐光禄大夫刘向的幼子刘歆,说他博学卓识有奇才。成帝召见刘歆,刘歆为他诵读诗赋。成帝非常喜欢他,想任命他为中常侍,命左右取来中常侍的衣冠,正准备行拜官礼时,左右侍从之人都说:“还没有让大将军知道。”成帝说:“这是小事,何必通报大将军!”左右之人叩头力争,于是成帝便告诉了王凤。王凤认为不可以,此事便作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睢之崐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王氏子弟全都当上卿、大夫、侍中、诸曹,分别占据显官要职,达官显贵充满朝廷。杜钦见王凤过于专权,告诫他说:“我希望将军采取周公的谦恭谨慎态度,减少穰侯魏冉的威风,放弃武安侯田的贪欲,不要使范睢之流得以从中挑拨离间!”王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他王,不以往事为纤介;留之京师,不遣归国。上谓共王 :“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他,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之。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这时,成帝没有继嗣,身体又常患病。定陶王刘康来朝见,太后与成帝禀承先帝的遗愿,待他十分优厚,给予的赏赐是其他诸侯王的十倍,对当初夺嫡之事,也不存丝毫芥蒂。成帝把他留在京师,不让他归国,还对他说:“我没有儿子,人命无常,不必避讳,一旦有别的变化,将再也看不见你了。你就长期留在京师,随侍在我身边吧!”后来,成帝病情渐渐减轻,刘康于是留居在封国驻京府邸,日夜进宫服侍成帝,成帝对他十分亲近看重。大将军王凤对刘康留居京师感到不方便,恰好发生日食,王凤就乘机说:“发生日食,是阴气过盛的征象。定陶王虽亲,按礼应当在自己的封国当藩王。如今留在京师侍奉天子,是不正常的,因此天现异象发出警告。陛下应遣送定陶王返回封国!”成帝无法违抗王凤,只好同意。刘康辞行,成帝和他相对流泪而别。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上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应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专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他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

  王章一向刚直敢言,他虽由王凤举荐,但不赞成王凤专权,不亲近依附王凤。他上密封奏书说:“发生日食,都应归咎于王凤专权,蒙蔽主上。”成帝召见王章,进一步询问。王章回答说:“上天行事,耳聪目明,保佑善良,惩罚邪恶,用祥瑞或灾异作为效验的征兆。如今陛下因为没有亲子,而召见亲近定陶王,这是为了承接宗庙,以国家为重,上顺天意,下安民心,这是正确的决定和善事,上天应当报以祥瑞,怎么会招致灾异!灾异的发生,是因为大臣专权的缘故。现在听说大将军错将日食的发生归咎于定陶王,建议遣送他回封国。假如是想使天子在上面孤立,而由他专擅朝政,以便实现私欲,那他就不是忠臣了。而且发生日食,是阴气侵抑阳气,应归咎于臣下专权而压抑君王。如今大小政事都由王凤决定,天子连手都没有举过一次,王凤不从内心反省自责,反而归咎于善良的人,把定陶王排挤到远方。而且王凤诬陷欺骗不忠之事,不止一件。前丞相、乐昌侯王商,本是先帝的亲戚,品行敦厚,威望很高,历任将相,是国家栋梁之臣。他坚持正义,不肯违心地屈膝追随王凤。最后被王凤用闺房阴私之事而致罪罢黜,忧伤而死,百姓都怜惜他。又如,王凤明知他小妾的妹妹张美人已嫁过人,按礼不适宜上配至尊的皇帝,王凤却托言张美人适宜生男孩,将她献入后宫,用不正当的手段为小妾的妹妹谋取私利。然而,听说到现在张美人也未曾怀孕。而且,即使是羌人、胡人,还要杀死头胎婴儿,以洗女人的肠肚,使未来所生之子血统纯正。何况是天子,怎能亲近已嫁过人的女子!以上所说的三件都是大事,是陛下亲眼所见到的,根据它们,崐足以推知其余和另外那些所看不到的事情。陛下不可让王凤长期主持国事,应让他退官回到府第,另选忠诚贤能的人代替他!”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智谋有馀。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名,方倚以代凤。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 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凤闻之,甚忧惧。杜钦令凤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于是凤起视事。

  自从因王凤的弹劾,王商被罢黜,到后来遣送定陶王归国,成帝心里一直郁愤不平,此时听了王章的话,有所感触而醒悟,打算采纳他的建议。成帝对王章说:“若不是京兆尹直言,我听不到国家大计。况且只有贤能者才了解贤能者,请你试为朕找一位能够辅政的人。”于是王章再上密封奏书,举荐信都王刘兴的舅父、琅邪太守冯野王,说他忠诚正直,又富于谋略。成帝从当太子时,就多次听说冯野王的声名,于是准备依靠他代替王凤。王章每次进见,成帝都命左右随从退出。但当时太后堂弟之子、侍中王音独自窃听,全部了解王章谈话的内容,并报告了王凤。王凤听了甚为忧虑恐惧。杜钦劝王凤搬出大将军府,回到原来的侯府,上书请求辞职退休,措词十分哀痛。太后闻讯,为王凤流下眼泪,不肯进食。成帝从小就亲近倚靠王凤,不忍心罢黜他,就下诏优礼安抚,勉强他继续任职。于是王凤复行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

  成帝让尚书弹劾王章,说:“王章明知冯野王先前因为是诸侯王的舅父,而外放补官,而却因私心,违制推荐,想让他在朝中任职,以阿谀攀附诸侯。又明知张美人已入宫侍奉皇帝,却狂妄地引述羌胡杀子肠的风俗,这不是所应说的话。”把王章交付司法官吏处理。廷尉罗织成大逆罪,认为:“把皇帝比做羌胡蛮族,想使皇上绝嗣,背叛天子,私心为定陶王打算。”王章终于死在狱中,妻子儿女流放到合浦。从此,公卿见到王凤,都侧目而视。

  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村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赏大信,不可不慎!”凤不听,竟免野王官。

  冯野王恐惧不自安,就得了疾病。病假满三个月后,成帝批准他带职养病,他就跟妻子回到故乡杜陵就医。大将军王凤暗示御史中丞弹劾他说:“冯野王被皇上赐准带职养病,却私自趁便拿着虎符越过郡界回家,犯了奉诏不敬之罪。”杜钦给王凤上书说:“官秩为二千石的官员得了病,被批准带职养病而就此回家的,有前例可援。法令中并没有不许离郡的条文。经传上说:‘拿不准该不该赏赐的,姑且给予赏赐。’目的在于广施恩德,勉励有功之人。还说:‘拿不准该不该惩罚的,姑且赦免。’目的在于谨慎刑罚,免生差错。现在,不顾法令和前例,而以不敬的法条治罪,完全违背了‘拿不准该不该惩罚的,姑且赦免’的古训。即使认为二千石的高级官员管辖千里之地,负有军事上的重任,不应轻易离开辖郡,准备制定律条作为以后的法令,那么冯野王的罪过也在新的条文制定之前。刑罚和赏赐,关系国家的重大信誉,不可不慎重!”王凤不听,竟然罢免了冯野王的官职。

  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於远方!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天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著明。”凤白行其策焉。

  当时百姓大多认为王章冤枉而讽刺朝廷。杜钦为了挽救王凤的过错,再次崐劝王凤说:“京兆尹王章,被指控的罪状密不外传,连京师的人都不知道,何况远方的人呢!恐怕天下人不了解王章确实有罪,而以为他直言规谏才蒙祸下狱。这样的话,就会堵塞谏争的言路,有损宽容贤明的圣德。我认为,应该借王章这件事,命令举荐直言极谏之士,加上现有的郎、从官,也让他们尽量发表意见,使朝廷的言路比前加宽,以向四方显示,使天下都知道主上圣明,不会因直言而责罚臣下。若能如此,则流言便会消释,疑惑之心也会明白。”王凤将杜钦的意见报告成帝,并施行了他的建议。

  [4]是岁,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宣为郡,所至有声迹。宣子惠为彭城令,宣尝过其县,心知惠不能,不问以吏事。或问宣:“何不教戒惠以吏职?”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4]本年,任用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薛宣担任郡长官,所到之处有治绩政声。薛宣的儿子薛惠当彭城令,薛宣曾经过彭城,他心里清楚儿子没有才干,便不问他行政方面的事。有人问薛宣说:“你为何不指教、告诫儿子官吏的职责?”薛宣笑着说:“为吏之道,以法令为师,可向法令讨教而学会。至于能干不能干,自有天分,怎么能够学呢?”众人传播称赞他的这番话,认为他的见解正确。

二年(戊戌、前23)

  二年(戊戌,公元前23年)

  [1]春,三月,大赦天下。

  [1]春季,三月,大赦天下。

  [2]御史大夫张忠卒。

  [2]御史大夫张忠去世。

  [3]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 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於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圣思!”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

  [3]夏季,四月,丁卯(二十七日),任命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当时王氏家族的权势越来越盛,郡和封国的太守、国相及州刺史都出自王氏门下。五侯的弟弟们竞争奢华,行贿之人呈献的珍宝,从四面八方涌来。五侯全都通达人事,好士人,养贤才,倾财施予,互相攀比,以此为荣。宾客满门,崐竞相为王氏家族传播声誉。刘向对陈汤说:“如今灾异如此严重,而外戚权势日盛,发展下去,必然危害刘氏。我有幸是刘姓皇族的后裔,几代蒙受汉朝的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前后侍奉过三位天子。皇上因为我是先帝旧臣,每次进见,总以优礼待我。我若不说,还有谁应当说呢!”于是上密封奏书,极力劝谏成帝说:“我听说,君王没有不希望国家安定的,然而却常常出现危机;没有不希望国家长存的,然而却常常亡国。这是由于君王失去了驾驭臣下的手段。大臣掌握权柄,主持国政,没有不危害君王的。因此《书经》说:‘臣子作威作福,就会危害家族,给国家带来凶险。’孔子说:‘皇家不能支配俸禄,政事都由大夫主持,’这是危亡的征兆啊!如今王氏一姓,乘坐红色车轮彩色车毂的华车的,就有二十三人。佩青色、紫色绶带,帽上有貂尾跟绣蝉的,充满朝廷,象鱼鳞一样排列左右。大将军主持国事,操持权柄,五侯骄傲奢侈,超过制度的规定,共同作威作福,肆意攻击诛杀大臣。品行卑鄙肮脏,却声称为治国效劳;身怀私心,却假托为公。依靠太后的尊位,凭借与皇帝的甥舅之亲,树立自己重大的权威。尚书、九卿、州牧、郡守全都出自王氏的门下,主管掌握国家中枢机要部门,结党营私。受他们夸奖的,得以拜官高升;被他们憎恨的,受到诛杀伤害。帮闲者帮他们宣传;掌权者为他们说话。排斥宗室,使刘氏皇族孤立、削弱,对皇族中有智慧才干的人,尤其非要进行诋毁不可,决不使他们得到提升,让他们同宗室的责任远远隔绝,不让他们在朝廷和宫中任职,生怕他们与自己分权。多次提起昭帝时发生的燕王、盖主之乱,使天子对宗室产生疑心,但却避讳吕氏、霍光等外戚擅权之事,不肯涉及。内心如管叔、蔡叔那样,反叛企图已经萌芽,外表却借用周公的言论。王氏兄弟占据重要位置,家族盘根错节,从上古至秦汉,外戚越分尊贵没有象王氏这样严重的。物忌太盛,太盛则必然会有非常的变异先行显现,成为预示其人将要衰微的征兆。孝昭帝时,泰山上忽然有大石矗立,上林苑枯倒的柳树复苏而起,接着昭帝驾崩,宣帝即位。而今王氏在济南的先祖坟墓,木柱生出枝叶,枝叶茂盛上出屋顶,根扎地中。这种异象,即使是大石起立,枯柳复活,也没有比这更明显了。根据事物的规律,两大势不共存。王氏与刘氏也不能并立。如果王氏家族有泰山那样的安稳,则皇上就有累卵那样的危险。陛下身为刘姓子孙,有守持宗庙的责任,而让国统转移到外戚手中,反使刘姓皇族降为卑贱的皂隶,陛下纵然不为自身打算,又怎样对待宗庙!妇人本应亲近夫家,而疏远父母家。今天的状况,也不是皇太后的福气。孝宣皇帝不把权柄交给舅父平昌侯,目的是为了保全他。因此,明智的人,造福于幸福还未形成之时,消灾于灾祸还未发生之前。陛下应公开下诏,作出有德于祖宗天下的决定,引进任用宗室为左右辅臣,亲近信任他们,采纳他们建议。罢黜疏远外戚,不把国家的权柄授予他们,全部罢免他们的官职,让他们回到府邸,以效法先帝的作法,厚待外戚,保全他们的宗族,这才真正是太后的本意,外戚的福份。王氏可以永存,保持爵位和俸禄;刘氏可以长安,不失国家社稷。这正是褒美和睦内外亲属,使刘氏皇统子子孙孙绵延不绝的办法。如果不实行此策,春秋时田氏篡齐的事件会再次出现于今世,六卿必崛起于汉代,给后世子孙带来忧患 。事情已十分明显,请陛下留意三思。”奏章上去后,成帝召见刘向,为刘向的心意叹息悲伤。他对刘向说:“你暂时不必再说了,我会考虑的!”然而最终仍不能采用刘向的建议。

  [4]秋,关东大水。

  [4]秋季,关东大水泛滥成灾。

  [5]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5]八月,甲申(疑误),定陶王刘康去世。

  [6]是岁,徙信都王兴为中山王。

  [6]本年,改封信都王刘兴为中山王

资治通鉴第三十一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三 孝成皇帝上之下阳朔三年(己亥、前22)

  汉纪二十三 汉成帝阳朔三年(己亥,公元前22年)

  [1]春,三月,壬戌,陨石东郡八。

  [1]春季,三月,壬戌(疑误),东郡坠落八块陨石。

  [2]夏,六月,颍川铁官徒申屠圣等百八十人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九郡。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以军兴从事,皆伏辜。

  [2]夏季,六月,颖川铁官徒申屠圣等一百八十人,杀官员,盗取军械库兵器,自称“将军”,经历九个郡。成帝派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追捕,按战时征调军队的有关规定行事。申屠圣等全部伏诛。

  [3]秋,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僭,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及凤且死,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凤荐之。八月,丁巳,凤薨。九月,甲子,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谭失职,劝谭辞让,不受城门职;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3]秋季,王凤患病,成帝数次亲临探望,并亲自握着王凤的手流泪说:“将军染病,如有意外,我想让平阿侯王谭接替大将军!”王凤叩头哭泣说:“王谭等虽与我是至亲,但他们行事追求奢侈,超越本份,无法统率百姓,不如御史大夫王音谨慎小心,行事走正道。我敢用生命保举他!”及至王凤将死时,上书感谢皇恩,再次坚决推荐王音接替自己,说王谭等五人必不可用。成帝同意了。早先,王谭倨傲,不肯奉迎王凤。而王音则对王凤礼敬有加,卑恭如子,所以王凤保举他。八月,丁巳(二十四日),王凤去世。九月,甲子(初二),任命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赐王谭为特进,主管城门兵。安定太守谷永,因为王谭没有得到大将军的职位,劝他辞让,不接受主管城门的职务。自此王谭、王音互相不满,结下怨恨。

  [4]冬,十一月,丁卯,光禄勋于永为御史大夫。永,定国之子也。

  [4]冬季,十一月,丁卯(初六),任命光禄勋于永为御史大夫。于永是于定国的儿子。

四年(庚子、前21)

  四年(庚子,公元前21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夏,四月,雨雪。

  [2]夏季,四月,降雪。

  [3]秋,九月,壬申,东平思王宇薨。

  [3]秋季,九月,壬申(十六日),东平王刘宇去世。

  [4]少府王骏为京兆尹。骏,吉之子也。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4]任命少府王骏为京兆尹。王骏是王吉的儿子。先前,担任过京兆尹的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到王骏,全都以才干出名,因而京师人称赞说:“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5]闰月,壬戌,于永卒。

  [5]闰十二月,壬戌(初七),于永去世。

  [6]乌孙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日贰亡阻康居;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于是西域诸国上书,愿复得前都护段会宗;上从之。城郭诸国闻之,皆翕然亲附。

  [6]乌孙王国小昆弥乌就屠去世,他的儿子拊离接替小昆弥,拊离又被弟弟日贰杀死。汉朝派遣使者扶立拊离的儿子安日为小昆弥。日贰逃亡到康居王国,以阻止安日的追杀。安日指使贵族姑莫匿等三人,诈作反叛逃亡,追随日贰,将他刺杀。于是西域诸国纷纷上书,要求仍派原先的都护段会宗担任西域都护。成帝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西域诸城邦王国听到消息,都一致亲近归附汉朝。

  [7]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御史大夫任重职大,少府宣达于从政,唯陛下留神考察!”上然之。

  [7]谷永上奏说:“圣明的君王用人时,不仅注意声誉,更重要的是考察办事的实际能力和效果。御史大夫责任重大,我看少府薛宣,处理政事通达干练,请陛下对他留意考察!”成帝同意了。

鸿嘉元年(辛丑、前20)

  鸿嘉元年(辛丑,公元前20年)

  [1]春,正月,癸巳,以薛宣为御史大夫。

  [1]春季,正月,癸巳(初九),任命薛宣为御史大夫。

  [2]二月,壬午,上行幸初陵,赦作徒;以新丰之戏乡为昌陵县,奉初陵。

  [2]二月,壬午(二十八日),成帝前往自己的陵墓初陵,赦免在墓园作工的刑徒。把新丰的戏乡改为昌陵县,以供奉初陵。

  [3]上始为微行,从期门郎或私奴十馀人,或乘小车,或皆骑,出入市里郊野,远至旁县甘泉、长杨、五柞,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张安世四世孙放也。放父临,尚敬武公主,生放,放为侍中、中郎将,娶许皇后女弟,当时宠幸无比,故假称之。

  [3]成帝开始微服出行,跟随的期门郎或私奴有十余人,或乘小车,或全部骑马,出入市内街巷和郊野,远到邻县的甘泉、长杨、五柞,斗鸡走马,成帝还常自称是富平侯家人。所谓富平侯,是张安世的四世孙张放。张放的父亲张临,娶敬武公主为妻,生下张放。张放为侍中、中郎将,娶许皇后的妹妹为妻,当时所受荣宠,没有可以比得上的。因此成帝假称自己是富平侯家人。

  [4]三月,庚戌,张禹以老病罢,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赏赐前后数千万。

  [4]三月,庚戌(二十七日),张禹因年老多病免官,以列侯的身分,在每月一日、十五日朝见皇帝,并加位特进,朝见时的礼节一如丞相,前后赏赐数千万钱。

  [5]夏,四月,庚辰,薛宣为丞相,封高阳侯;京兆尹王骏为御史大夫。

  [5]夏季,四月,庚辰(二十七日),任命薛宣为丞相,封高阳侯。任命京兆尹王骏为御史大夫。

  [6]王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为安阳侯。

  [6]王音既然以堂舅的身份,超过其他亲舅得到重用,因而小心供职。成帝因王音是从御史大夫直接擢升为将军,没有得到宰相应当封的爵位。六月,乙巳(疑误),封王音为安阳侯。

  [7]冬,黄龙见真定。

  [7]冬季,真定发现黄龙。

  [8]是岁,匈奴复株累单于死,弟且麋胥立,为搜谐若单于;遣子左祝都韩王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

  [8]本年,匈奴复株累单于去世,弟弟且麋胥继位,为搜谐若单于。单于派遣儿子左祝都韩王留斯侯到长安,作为人质侍奉汉皇。单于又任命且莫车为左贤王。

二年(壬寅、前19)

  二年(壬寅,公元前19年)

  [1]春,上行幸云阳、甘泉。

  [1]春季,成帝前往云阳、甘泉。

  [2]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车骑将军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君,甚微而著。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经》载高宗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径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后帝使中常侍晁闳诏音曰:“闻捕得雉,毛羽颇摧折,类拘执者,得无人为之?”音复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语!不知谁主为佞谄之计,诬乱圣德如此者!左右阿谀甚众,不待臣音复谄而足。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如令陛下觉寤,惧大祸且至身,深责臣下,绳以圣法,臣音当先诛,岂娪幸宰越庠眨〗窦次皇迥辏趟貌涣ⅲ杖占莩刀觯辛魑牛缓D诖甚于京师。外有微行之害,内有疾病之忧,皇天数见灾异,欲人变更,终已不改。天尚不能感动陛下,臣子何望!独有极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如有不然,老母安得处所,尚何皇太后之有!高祖天下当以谁属乎!宜谋于贤智,克己复礼,以求天意,继嗣可立,灾变尚可销也。”

  [2]三月,博士举行大射礼时。有野鸡飞来,群集于庭院,经过台阶登上大堂鸣叫。而后,又飞集于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车骑将军官府,接着,又飞集于未央宫承明殿的屋顶上。车骑将军王音、待诏宠等上奏说:“天地之气,以类别互相呼应验证,向君王示警的变异,虽然甚为微小,但很显著。野鸡听觉敏锐,能最先听到雷声,因而《月令》用野鸡的鸣叫来记录节气。《书经》记载:高宗武丁祭成汤时,曾出现野鸡飞到鼎耳上鸣叫的不祥异象,而高宗坚守正道,从而消弭了灾祸,这是转祸为福的明显验证。而今,野鸡在博士举行典礼之日,经过台阶登堂,在万人瞩目之下,引起连日的惊怪,一直飞过三公之府,飞过太常、宗正等主持宗庙祭典和皇族事务的官署,然后入宫。野鸡的停留所告诫人们的内容,是深刻而切要的。虽然人们之间也常常互相告诫,但哪里能赶上这个呢!”而后,成帝派中常侍晁闳传诏询问王音说:“听说捕捉到的野鸡,很多羽毛都折断了,好象曾被抓住关过,莫非有人故意制造变异?”王音回答说:“陛下怎能说这种亡国的话!不知谁敢主谋策划这种奸巧的计策,诬蔑扰乱圣德到如此地步!圣上左右善阿谀的大有人在,不必等我王音再逢迎也已足够。公卿及以下,为保官位,人人自守,不敢说出一句正直的话。如果能让陛下觉悟,惧怕大祸就要降到身上,从而深责臣下,绳之以法,我王音会首先伏诛,岂有自我解脱的道理!陛下即位已十五年,没有继承皇位的嗣子,却天天驾车出游,干些有失德行的不道之举,在社会上流传,海内的传闻,更甚于京师。陛下外有微服出游的毛病,内有疾病缠身的忧愁,上天屡次降下灾异,希望人能改正过失,然而终至不改。上天尚且不能感动陛下,臣子又能企盼什么呢!只有直言极谏,等候处死,命在旦夕间而已。如有不测,我的老母都没有安生的地方,更何况皇太后,就更没有安全的处所了。到那时,高祖的天下该当托嘱给谁呢?陛下应当与贤能智慧之人磋商,象孔子所说那样,克制个人的俗望,恢复以礼治国的正道,以求天意保佑,太子降生,灾害变异也才会消失。”

  [3]初,元帝俭约,渭陵不复徙民起邑;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将作大匠解万年使陈汤为奏,请为初陵徙民起邑,欲自以为功,求重赏。汤因自请先徙,冀得美田宅。上从其言,果起昌陵邑。

  [3]当初,汉元帝十分俭省节约,他的陵墓渭陵,不再让居民迁来,建立县邑。而成帝建筑他的初陵,经营数年后,又看上霸陵曲亭以南,就更改地点,重新营建。将作大匠解万年,让陈汤替他上奏,请求为成帝新建陵墓迁移居民,建立县邑,想以此为自己邀功,求得重赏。陈汤因而请求准许他最先搬迁,希图分到肥沃的田地和美好的住宅。皇上听从他们的建议,果然设立了昌陵邑。

  夏,徙郡国豪桀赀五百万以上五千户于昌陵。

  夏季,下令迁移郡国豪族资产在五百万以上的五千户,充实昌陵地区。

  [4]五月,癸未,陨石于杜邮三。

  [4]五月,癸未(初六),杜邮坠落三颗陨石。

  [5]六月,立中山宪王孙云客为广德王。

  [5]六月,封中山宪王的孙子刘云客为广德王。

  [6]是岁,城阳哀王云薨;无子,国除。

  [6]本年,城阳王刘云去世,由于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三年(癸卯、前18)

  三年(癸卯,公元前18年)

  [1]夏,四月,赦天下。

  [1]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2]大旱。

  [2]大旱。

  [3]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崐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法;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 ,以危乱国家!外家宗族强,上一身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诛将军薄昭故事。车骑将军音藉稿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3]王氏五侯竞相崇尚奢华。成都侯王商曾得病,想找个避暑的地方,就向皇上借用明光宫。后来,他又凿穿长安城墙,引来沣水,注入他家宅第中的大水池,使可以行船取乐。游船上树立羽毛华盖,四周全都张挂帷幔,还命令划船的人唱越歌。有一次,成帝到王商的府第,看见池水是穿城挖渠引来的,十分恼怒,但只含恨隐忍,没有说话。后来,成帝微服出行时,经过曲阳侯府第,看见园中修筑土山、渐台,模仿白虎殿,于是成帝大怒,用五侯僭越的罪行指责车骑将军王音。王商、王根兄弟十分恐慌,就想用在自己脸上刺字割鼻的办法,向太后谢罪。成帝听说后,更加怒不可遏,就派尚书去责问司隶校尉和京兆尹;明知成都侯王商等奢侈、僭越等种种不轨行为,甚至窝藏坏人,却都阿谀纵容,不举奏揭发,将他们绳之以法。司隶校尉和京兆尹两人在禁宫门外叩头请罪。成帝又给车骑将军王音下策书说:“外戚为什么自己甘愿犯罪从而败落呢?竟然打算给自己刺面割鼻,在太后面前摆出一副受戮辱的样子,大伤太后的慈母之心,从而危害搅乱国家。外戚宗族势力过强,朕在他们的包围熏染下,很长一段时间都软弱无所作为,今天我要对他们一一处罚。你立即把王商等人召到你那里,等待处理!”这天,成帝还诏令尚书,奏报汉文帝诛杀将军薄昭的旧事。车骑将军王音坐在草垫子上,请罪待刑。王商、王立、王根都背负刀斧和砧板,表示谢罪待刑。过了很久,此事才平息。成帝不过是要恐吓他们,实在并没有诛杀他们的意思。

  [4]秋,八月,乙卯,孝景庙北阙灾。

  [4]秋季,八月,乙卯(十五日),孝景帝祭庙北门失火。

  [5]初,许皇后与班皆有宠于上。上尝游后庭,欲与同辇载,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班进侍者李平得幸,亦为,赐姓曰卫。

  [5]最初,许皇后与班都受成帝宠爱。有一次,成帝在后宫庭院游玩,想跟班同乘一辆车,班推辞说:“我观看古代的图画,圣贤的君王身旁,都跟随着名臣,而三代末世的君王身旁,才有宠妾。现在陛下想让我同车,是不是有些相似呢!”成帝对她的回答很赞赏,也就不再勉强。太后听说了,高兴地说:“古代有樊姬,今天有班!”班把侍者李平进献成帝,李平受到宠幸,也被封为,赐姓“卫”。

  其后,上微行过阳阿主家,悦歌舞者赵飞燕,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姿性尤粹,左右见之,皆啧啧嗟赏。有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后,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姊、弟俱为,贵倾后宫。许皇后、班皆失宠。于是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冬,十一月,甲寅,许后废处昭台宫,后姊谒皆诛死,亲属归故郡。考问班,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赦之,赐黄金百斤。赵氏姊、弟骄妒,恐久见危,乃求共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

  此后,成帝微服出行,到阳阿公主的家,喜欢上公主家的歌舞女赵飞燕,把她召入宫中,大加宠爱。赵飞燕有个妹妹,也被召入宫,姿容特别美艳,毫无瑕疵。成帝左右的人看见她,都惊叹赞赏。有位汉宣帝时的披香博士淖方成,当时正站在成帝身后,却唾口水说:“这是祸水呀,定会扑灭汉王朝之火!”赵飞燕姐妹俩都被封为,一时尊贵荣宠,压倒后宫。许皇后、班都失宠了。于是赵飞燕向成帝进谗言说,许皇后,班用妖术诅咒后宫得宠的美人,甚至连皇上都骂到了。冬季,十一月,甲寅(十六日),许后被废,迁居昭台宫。许后的姐姐许谒等人全被诛杀,许后的亲属被逐归原郡。审讯班崐时,班回答说:“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修行持正,尚且没有享到幸福,如果做邪的事,就更不用想有好结果了。假使鬼神有知,不会听取诅咒主上的恶诉;假使鬼神无知,向鬼神诉说又有什么用呢?所以用妖术诅咒之事,我不会做的。”成帝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就赦免了她,并赐黄金百斤。赵氏姐妹骄横妒嫉,班怕时间长了,终为所害,就请求到长信宫侍奉太后。皇上予以批准。

  [6]广汉男子郑躬等六十余人攻官寺,篡囚徒,盗库兵;自称山君。

  [6]广汉男子郑躬等六十余人,攻打官府,劫走囚犯,盗取军械库兵器。郑躬自称山君。

四年(甲辰、前17)

  四年(甲辰,公元前17年)

  [1]秋,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四万余所。平陵李寻奏言:“议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迹而穿之。今因其自决,可且勿塞,以观水势;河欲居之,当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于是遂止不塞。朝臣数言百姓可哀,上遣使者处业振赡之。

  [1]秋季,黄河在勃海、清河、信都泛滥成灾,淹没三十一个县、邑,冲毁官亭、民房四万余所。平陵人李寻上奏说:“讨论治河之策的人,总想寻找九河故道,按照故道挖掘治理。而今趁着黄河自己决口,可以暂时不堵塞缺口,以观察水的走势,要想让黄河有固定的水道,就应当让它自己逐渐形成河川,再沿河川挑出河床的沙土。然后按照上天的意愿加以规划治理,必能取得成功,而且所用财力、人力都可节省。”于是就停下来,不堵塞黄河缺口。朝臣屡次提出灾区百姓处境悲惨,成帝派使者安置赈济灾区百姓。

  [2]广汉郑躬党与广,犯历四县,众且万人;州郡不能制。冬,以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发郡中及蜀郡合三万人击之,或相捕斩除罪;旬月平,迁护为执金吾,赐黄金百斤。

  [2]广汉郑躬的党羽日益增加,势力范围愈来愈广,曾攻击四个县,人众将近万人,州郡也镇压不住。冬季,朝廷任命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征发广汉郡及蜀郡兵共三万人,攻击郑躬。有贼人互相捕捉斩杀,官府赦免其罪。不到一个月,叛乱平息。擢升赵护为执金吾,赐黄金百斤。

  [3]是岁,平阿安侯王谭薨。上悔废谭使不辅政而薨也,乃复进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

  [3]这年,平阿侯王谭去世。成帝后悔弃置王谭,使他没有担任辅政大臣就去世了。于是再次任用成都侯王商,让他以特进身份主管城门兵,设置幕府,使他与将军同样有举荐官吏的权力。

  魏郡杜邺时为郎,素善车骑将军音,见音前与平阿侯有隙,即说音曰:“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讥焉。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不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必宠也。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发于至诚,则孰不说谕!”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魏郡人杜邺,当时官职为郎,他一向与车骑将军王音要好,见王音从前与平阿侯有嫌隙,就劝王音说:“亲人之间不应该疏远,谁能没有点怨恨呢?从前秦景公拥有千乘战车那么强大的国家,却容不下自己的同母胞弟,《春秋》因此而讥刺他。周公、召公则不然,忠心为国而互相辅助,深明大义而互相匡扶。相互间,把对方当作自身一样亲密和尊重。不因自己德高望重,而独享国家的荣宠;又不因自己年长,而专揽所有显要的职务。将国家从陕地划开,分别主持,二人同为天子的左辅右弼。因此内无遗憾怨恨的嫌隙,外无遭受抨击侮辱的羞耻,同享上天的福佑,也同时负有高名的原因,就在于此吧。我看成都侯王商,以特进的身份主管城门兵,皇上还下诏,使他一如五府有举荐官吏的职权。诏书的意思十分明显,说明圣上一定要对他格外宠信。将军应该禀承顺从圣上的旨意,加倍改变过去的作法,每件政事,凡有建议奏章,都必与王商磋商。只要发自内心的至诚,则谁又会不高兴呢!”王音非常赞许他的看法崐,从此与成都侯王商亲密。两人都很看重杜邺。

永始元年(乙巳、前16)

  永始元年(乙巳,公元前16年)

  [1]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火。戊午,戾后园南阙火。

  [1]春季,正月,癸丑(二十二日),太官冰室发生火灾。戊午(二十七日),戾后陵园南门发生火灾。

  [2]上欲立赵为皇后,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难之。太后姊子淳于长为侍中,数往来通语东宫;岁馀,乃得太后指,许之。夏,四月,乙亥,上先封父临为成阳侯。谏大夫河间刘辅上书,言:“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乌之瑞,然犹君臣祗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乎!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孙之祥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人婢不可以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壹言。臣窃伤心,不敢不尽死!”书奏,上使侍御史收缚辅,系掖庭秘狱,群臣莫知其故。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琅邪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书曰:“窃见刘辅前以县令求见,擢为谏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当圣心者,故得拔至于此;旬月之间,收下秘狱。臣等愚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在谏臣之列,新从下土来,未知朝廷体,独触忌讳,不足深过。小罪宜隐忍而已,如有大恶,宜暴治理官,与众共之。今天心未豫,灾异屡降,水旱迭臻,方当隆宽广问,褒直尽下之时也,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震惊群下,失忠直心。假令辅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晓。同姓近臣,本以言显,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而折伤之暴,人有惧心,精锐销,莫敢尽节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听,广德美之风!臣等窃深伤之,惟陛下留神省察!”上乃徙辅系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

  [2]成帝想封赵飞燕为皇后,但皇太后嫌她出身太微贱,从中阻拦。太后姐姐的儿子淳于长任侍中,多次往来于东宫,为成帝传话。经过一年多,才得到太后的旨意,予以允许。夏季,四月,乙亥(十五日),成帝先封赵飞燕的父亲赵临为成阳侯。谏大夫、河间人刘辅上书说:“往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因而有白鱼入王舟、火焰变乌鸦的祥瑞,然而君臣仍然心怀恭敬和恐惧,脸为变色,互相戒勉。何况现在正处末世,没有太子降生的福气,却屡次遭受上天降威震怒的变异呢!虽然日夜自责检讨,改过易行,敬畏天命,思念祖宗大业,精选品德高尚的家族,从中稽考挑选窈窕淑女,以承奉宗庙,顺从神灵之心,满足天下人的希望,然而要想有生子生孙的福气,仍然恐怕太晚!可是陛下现在却放纵情欲,倾心迷恋卑贱之女,想让这样的女子作天下之母,既不畏于天,又不愧于人,陛下的迷惑,没有比现在更大的了!俚语说:‘腐木不可用做梁柱,婢女不可成为主人。’上天和人民都不赞成的事情,必然有祸而无福,这是街市小民和路人都懂得的道理,朝廷却没有人肯说一句话,我为此痛心,不敢不冒死劝谏。”奏章上去后,成帝派侍御史逮捕了刘辅,囚禁在宫廷秘密监狱里。群臣都不知道他被捕的原因。当时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琅邪人师丹、太中大夫谷永,都上书说:“我们看到刘辅从前以县令的身份求见陛下,被陛下擢升为谏大夫,这说明他的话必具卓异的见识,正好深合圣心,所以才能够被提拔到这样的地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突然被逮捕,关押在秘密监狱。我们愚昧地认为,刘辅有幸为皇族宗亲之一,位列谏臣。他新近才从下面的县邑来到,不懂朝廷规矩,独自触犯了陛下的忌讳,不足以深加追究。若是小罪,陛下还是应该隐忍一下;如有大罪,就应公开揭露,让司法官吏去查办,使大家都知道他的罪恶。现在天心不悦,屡降灾异,水旱迭至。正处在应该施恩宽容,广求建议,褒奖直言,使臣下尽言的时候,却对谏诤之臣施以惨痛激烈的处罚,使群臣震惊,丧失尽忠直言之心。假如刘辅不是因直言获罪,罪名又不公布,那么就不能使天下家喻户晓。刘辅是同姓近臣,本因直言而获显达,从管理亲族、培养忠良的意义上说,实在不该把他幽禁在宫廷监狱。公卿及以下官员,见陛下很快地擢升任用刘辅,又迅速加以摧折,人人怀有恐惧之心,精气顿销,锐气减弱,不敢为国尽忠直言了。这就不能显示出陛下具有虞舜倾听直谏的贤德,也不能推广美好的道德风范。我们深深为崐此痛心,希望陛下留意考察!”成帝于是把刘辅转移到共工狱,减免死罪,判处做三年苦工的“鬼薪”徒刑。

  [3]初,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怜之。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太后又数以为言。五月,乙未,封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者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即日以婢奉朱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3]最初,太后有兄弟八人,唯独弟弟王曼早死,没有封侯。太后怜惜他,把王曼的遗孀渠供养在东宫。王曼的儿子王莽,从小成孤儿,不能与其他人相比。那些兄弟的父亲都是将军、王侯,可以凭父亲当时的地位恣意奢华,在车马声色放荡游乐方面互相竞赛。而王莽是屈己下人,态度谦恭,勤学苦修,学识渊博,穿着像儒生。侍奉母亲跟寡嫂,抚养亡兄的孤儿,十分尽心周到。同时,在外结交的都是些俊杰之士,在内对待诸位伯父叔父,能委曲迁就,礼敬有加。大将军王凤病重时,王莽侍候他,亲口尝药,一连几个月都不能解衣入睡,因而蓬头垢面。王凤将死时,把王莽托付给太后及成帝,王莽因此被封为黄门郎,以后又升任射声校尉。很久以后,叔父成都侯王商上书,表示愿分出自己封地上的土地和百姓,请求皇上封给王莽。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都是当代名士,也都为王莽美言。成帝因而认为王莽贤能,太后又屡次以此嘱咐成帝。五月,乙未(初六),封王莽为新都侯,升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王莽在宫廷服务谨慎尽心,爵位越尊贵,他的礼节操守越谦恭。他把自己的车马、衣物、皮裘周济给门下宾客,而自己却家无余财。他收罗赡养名士,结交很多将、相、卿、大夫。因而在位的官员轮番向皇帝推荐他,善游说的人也为他到处宣传,虚假不实的声誉隆盛无比,压过了他的诸位伯父叔父。他敢于做违俗立异的事情,而又安然处之,毫无愧色。王莽曾私下买了一个婢女,兄弟中有人听说了,王莽于是辩解:“后将军朱子元没有儿子,我听说此女有宜男相。”当天就把婢女奉送给朱博。他就是这样隐匿真情博取名声!

  [4]六月,丙寅,立皇后赵氏,大赦天下。

  [4]六月,丙寅(七日),成帝封赵飞燕为皇后,大赦天下。

  皇后既立,宠少衰;而其女弟绝幸,为昭仪,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赵后居别馆,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昭仪尝谓帝曰:“妾姊性刚,有如为人构陷,则赵氏无种矣!”因泣下凄恻。帝信之,有白后奸状者,帝辄杀之。由是后公为淫恣,无敢言者,然卒无子。

  赵飞燕当上皇后以后,成帝对她的宠爱稍有衰退。而她的妹妹却受宠空前,被封为昭仪,赐住昭阳舍,居处中庭全用朱红色,而殿上则漆成黑色。门限全用铜包,再涂以黄金。台阶用白玉雕成。屋内墙壁上带状的横木,处处嵌有黄金环,环内镶上蓝田玉璧、明珠、翠羽来装饰。其奢华是后宫从来没有过的。赵皇后居住在另外一个宫殿,跟侍郎和多子的宫奴屡次私通。赵昭仪曾对成帝说:“我姐姐性格刚烈,假如被人构陷,则我们赵氏就要绝种了!”趁势哭得十分凄恻。成帝相信了她的话,有报告皇后奸情的人,成帝就把他杀死。从此,赵皇后公然恣意宣淫,没有人敢报告了,然而始终不生孩子。

  光禄大夫刘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于是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光禄大夫刘向认为,国家的道德风化教育,应该由内及外,先从皇帝身边的人开始。于是摘录《诗经》、《书经》所记载的贤妃、贞妇使国家振兴、家崐族显达的事迹,以及君王因宠爱嫔妃,造成天下大乱、国家灭亡的故事,按次序,编成《列女传》,共八篇;并采录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共五十篇。书成,奏请成帝阅览。他还屡次上书,谈论国家政治得失,陈述应当效法或鉴戒的史事。前后上书数十次,想帮助天子观察政事,补救错误和遗漏。成帝对他的建议,虽不能都采用,但内心却很赞同,常感叹不已。

  [5]昌陵制度奢泰,久而不成。刘向上疏曰:“臣闻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孝文皇帝尝美石椁之固,张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丘垅皆小,葬具甚微;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孔子葬母于防,坟四尺。延陵季子葬其子,封坟掩坎,其高可隐。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秦始皇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牧儿持火照求亡羊,失火烧其臧椁。自古及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垅弥高,宫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及徙昌陵,增庳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余。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臣甚闵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禺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唯陛下上览明圣之制以为则,下观亡秦之祸以为戒,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上感其言。  

  [5]昌陵工程规划宠大、奢华,历时很久都未能完成。刘向上书说:“我听说君王必须通达天、地、人三统,明白天命可以授与的人,是很多的,并非只一姓。自古到今,没有不灭亡的国家。孝文皇帝曾经赞美石棺椁的坚固,张释之说:‘假使其中有人们想得到的东西,就是用铜铁浇铸南山,人们仍会凿出隙缝。’死亡的事永远不会有完,国家有兴有废,因此张释之的话,是为文帝作长远的打算。孝文帝醒悟,于是采用薄葬。安葬使用棺椁,自黄帝开始。黄帝、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坟冢都很小,葬具极简单。他们的贤臣孝子也禀承命令顺从意旨,实行薄葬,这才是令君父平安的至为忠孝的作法。孔子把母亲安葬在防,坟高四尺。延陵人季子埋葬他的儿子,隐蔽坟丘,低矮得几乎看不出来。所以说,孔子是孝子,而季子是慈父,舜、禹是忠臣,而周公能友爱兄弟。他们安葬君王、父母、骨肉亲人都很简单微薄。并非草率而实行节俭,实在是为了便于实行。秦始皇葬在骊山旁,堵塞了地下深处的三重泉,把坟丘堆得象山一样高,墓室里用水银做成江、海,用黄金做成野鸭、飞雁。珍宝的收藏、机械的巧妙、棺椁的华丽、宫殿的宏伟,后世不能超越、重现。天下不堪修陵徭役的困苦,纷纷反叛。骊山坟墓还没修完,周章率领的百万抗秦大军已打到骊山脚下。项羽烧了宫殿、屋宇,牧童手持火把到墓中寻找丢失的羊,失火烧毁了隐藏其中的棺椁。自古到今,厚葬还没有超过秦始皇的,然而数年之间,外受项羽纵火之灾,内遭牧童失火之祸,岂不可悲!因而恩德越深厚者,安葬越简陋,智慧越高深者,安葬越微薄。反而是无德又无智慧的人,安葬越奢华,坟墓也越高大,宫殿十分宏丽,必然迅速被人发掘。由此观之,明显与隐蔽的不同效果,安葬的吉祥与凶险,不是昭然可见吗?陛下即位之初,亲自推行节俭,最早营建的陵,规模很小,天下没有不称颂陛下贤明的。然而后来改迁昌陵,把低下的地方增高,堆土成山,挖掘人民的祖先坟墓,累计达到一万多座,而又设立县邑,修建房舍,限期急迫,功时费用超过万百。 工程中死去的人在地下含恨,活着的人在地上愁苦,使人无限痛惜!如果认为死后有知,那么铲除别人坟墓,灾害恐怕无法估计;如果认为死后无知,又 何必把坟墓修得如此之大?贤能的人不会喜悦,而小民却怀无边怨恨。假定只为了使愚昧奢侈的人高兴,却又何必?请陛下上观圣明的制度,作为效法,下看秦朝灭亡的祸害,作为鉴戒。预定墓地的规模,最好听从公卿大臣的建议,安抚人民!”皇上深为他的话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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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二十四 孝成皇帝中永始四年(戊申、前13)

  汉纪二十四 汉成帝永始四年(戊申,公元前13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大赦天下。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1]春季,正月,成帝前往甘泉,在泰祭天。大赦天下。三月,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2]夏,大旱。

  [2]夏季,大旱。

  [3]四月,癸未,长乐临华殿、未央宫东司马门皆灾。六月,甲午,霸陵园门阙灾。

  [3]四月,癸未(十一月),长乐宫临华殿和未央宫东司马门都发生火灾。六月,甲午(二十三日),霸陵墓园门阙发生火灾。

  [4]秋,七月,辛未晦,日有食之。

  [4]秋季,七月,辛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5]冬,十一月,庚申,卫将军王商病免。

  [5]冬季,十一月,庚申(二十一日),卫将军王商因病免职。

  [6]梁王立骄恣无度,至一日十一犯法。相禹奏“立对外家怨望,有恶言。”有司按验,因发其与姑园子奸事,奏“立禽兽行,请诛。”太中大夫谷永上书曰:“臣闻礼,天子外屏,不欲见外也;是以帝王之意,不窥人闺门之私,听闻中之言。《春秋》为亲者讳。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始以恶言按验,既无事实,而发闺门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辞又不服,猥强劾立,傅致难明之事,独以偏辞成罪断狱,无益于治道;污蔑宗室以内乱之恶,披布宣扬于天下,非所以为公族隐讳,增朝廷之荣华,昭圣德之风化也。臣愚以为王少而父同产长,年齿不伦;梁国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丽;父同产亦有耻辱之心;按事者乃验问恶言,何故猥自发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过误失言,文吏蹑寻,不得转移。萌牙之时,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按验举宪,宜及王辞不服,诏廷尉选上德通理之吏更审考清问,著不然之效,定失误之法,而反命于下吏,以广公族附疏之德,为宗室刷污乱之耻,甚得治亲之谊。”天子由是寝而不治。

  [6]梁王刘立骄横放纵,没有节制,甚至一天之内犯法十一次。梁相禹奏报说:“刘立对外戚抱有怨恨,恶言相加。”主管机关追查验证,由此揭露出刘立与姑妈刘园子通奸乱伦的丑事。奏报说:“刘立有禽兽行为,请求处以死刑。”太中大夫谷永上书说:“臣听说,依照礼仪,天子要在门外修建屏障之墙,是不想直接看见外面的情景。帝王的本意,是不愿窥视别人的闺门隐私,窃听人家在内室的谈话。《春秋》为亲者讳言过失。而今梁王年少,疯癫病颇厉害,最初追查验证的是对外戚恶言相加的事,既然无事实证据,却又转而揭露闺门隐私,已不属原本指控的内容了。梁王的诉辞又不承认,用鄙陋的手段勉强弹劾刘立,附会罗织一些难以查明的事,仅仅以片面之辞定罪,对国家的治理是无益的。玷污宗室,把内部淫乱的恶行,披露宣扬于天下,这不是为皇族掩饰过失,为朝廷增加光彩,彰明圣德之风化的作法。我愚昧地认为,梁王年少,而姑母年长,两人年龄不相当;以梁国的富裕,足可以用金钱厚聘美女,罗致妖艳;姑母也有耻辱之心,追查者本来是追问诟骂外戚的事,她为什么胡乱揭发起自己的乱伦之事呢?从这三点揣测,通奸之事,恐怕不合人情。我怀疑供词是在逼迫的情况下,讲错了话,文吏抓住不放,顺此穷追,使供词没有回转的余地。在事情还处于萌芽之时,请陛下开恩,不要处治,这才是上策。既然已对此事进行了追查验证,打算依法处理,那就应以梁王对罪状不服为理由,下诏命令廷尉挑选道德高尚、通情达理的官员,重新审理,详加讯问,公布查不属实的结论,确定当初审理的失误,反过来将梁王清白的情况交给有关官员处理,以推广使疏远的皇族亲附的美德,洗刷宗室被诬蔑的耻辱,从而符合处理亲属关系的原则。”成帝于是把此案搁置,不予处理。

  [7]是岁,司隶校尉蜀郡何武为京兆尹。武为吏,守法尽公,进善退恶,所居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7]这年,任命司隶校尉、蜀郡人何武为京兆尹。何武做官吏,奉公守法,引进良善之人,斥退邪恶之辈。在位时虽没有赫赫名声,但离开后,常常被人怀念。

元延元年(己酉、前12)

  元延元年(己酉,公元前12年)

  [1]春,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己亥朔(初一),出现日食。

  [2]壬戌,王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

  [2]壬戌(二十四日),再次任命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

  [3]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3]三月,成帝前往雍城,祭祀五。

  [4]夏,四月,丁酉,无云而雷;有流星从日下东南行,四面耀耀如雨,自晡及昏而止。

  [4]夏季,四月,丁酉(初一),天空无云而响雷声。有流星从太阳下面划过,直奔东南而去,光辉照耀四面天空,象在下星雨,自从傍晚申时直到天黑才停止。

  [5]赦天下。

  [5]大赦天下。

  [6]秋,七月,有星孛于东井。

  [6]秋季,七月,有异星出现于井宿。

  上以灾变,博谋群臣。北地太守谷永对曰:“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则五征时序,百姓寿考,符瑞并降;失道妄行,逆天暴物,则咎征著邮,妖孽并见,饥馑荐臻;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此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祸起细微,奸生所易。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黩宴饮;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宠,崇近婉顺之行;朝觐法驾而后出,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咎亡。’比年郡国伤于水灾,禾麦不收,宜损常税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市怨趋祸之道也。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奢泰之费,流恩广施,振赡困乏,敕劝耕桑,以慰绥元元之心,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因为发生灾害和变异,成帝广泛地征求群臣的意见。北地太守谷永回答说:“作为君主,若亲身实行道德,承顺天地的旨意,那么自然的五种征候,会按顺序正常运转,百姓会长寿,祥瑞征兆会同时降临。若不按正道行事,违背上天的旨意,浪费财物,则罪责的征兆就会尤其显著,妖孽同时出现,饥馑连 续发生。若终不醒悟改悔,恶行普遍,上天就不再作谴责的警告,而将天命归于另一位有德的君王。这是天地的正常规律,它对所有的君王都是一视同仁的。此外,还会考虑到君王的功德有厚有薄,期限有长有短,资质有高有低,所处时代有中期、晚期,同时天道本身的变化也有盛有衰。陛下继承西汉八位皇帝的功业,正当阳数中的末季,接近二百一十年的劫数,遭逢《易经》上‘无妄’卦的命运,正当‘百六’之灾难,三种灾难性质都不一样,但却掺杂会合在一起。建始元年以来,二十年间,各种灾害和大的天象变异,如群蜂四起,比《春秋》记载的还要多。这表示:对内来说,深宫后庭之中,将有骄横的内臣和凶悍的姬妾、醉酒狂乱,猝起败坏国家。北宫花园街巷之中,侍臣和姬妾家里的幽静之处,将会发生夏征舒、崔杼那样的变乱;对外来说,普天之下,将会发生樊并、苏令、陈胜、项梁之辈奋臂造反的灾祸。现在正处在平安和危机的分界线上,是宗庙能否保存的最为忧愁的时期,所以我谷永甘冒胆破心寒 的杀头之祸,连年发出这种预言。下面有变乱的萌芽,然后才会在上面演化成变乱,怎能不谨慎!祸患是从细微逐渐发展而来,奸恶是因轻视忽略而产生。愿陛下端正君臣大义,再不要与那群小人亲狎,玷污身份,同他们在一起饮宴。应严格按照‘三纲’的原则,治理后宫,压制疏远那些骄横妒嫉的宠妃,尊崐崇贞婉、顺服的德行。出门时,要先朝见皇太后,使用皇帝仪仗,然后才可出宫,在街上布列士兵,清道戒严之后才可走上街头。不要再仅带几个随从就独自出宫,到臣妾家吃饭饮酒。以上三点除去以后,发生内乱的道路就被堵死了。而今天下到处举兵谋反,变乱萌发于人民饥谨,而官吏不加体恤,产生于百姓困苦,而赋敛沉重,发端于下层人民怨恨背离,而上面却不知道。《洪范·传》说:‘人民饥馑,不减少赋税,却宣称国泰民安,一定蒙祸而死。’郡国连年遭受水灾的损失,禾麦不收,这正是应该减免常税的时候,而有关官署却奏请增加赋税,这与儒家经典的大义甚为不符,不顺民心,是招怨惹祸的作法。我请求陛下不批准加赋的奏文,再减少一些奢华的费用,广泛地布施恩泽,赈济赡给困乏之人,下敕书劝民勤于耕田植桑,以此来安抚小民之心,各地的叛乱也许就可平息!”

  中垒校尉刘向上书曰:“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傲’,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中垒校尉刘向上书说:“我听说,帝舜曾警告伯禹:‘不要像丹朱那么骄傲。’周公曾告诫成王:‘不要像殷纣王。’圣明的帝王,常以败亡变乱的事例告戒自己,不忌讳谈论王朝的废兴,因此我才敢极力陈述愚昧的见解,请陛下留神考察!

  谨按《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缓急,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皆有变异著于汉纪。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刘氏,故恳恳数奸死亡之诛!天文难以相晓,臣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愿赐清燕之间,指图陈状!”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

  “查考《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里,日食不过才三十六次。可是现在连续三年发生日食,自建始年间以来,二十年的时间,就出现日食八次,平均每二年六个月就出现一次,古今罕有。天象变异有大小、疏密之分,而占验结果也有迟早、缓急的区别。观秦、汉的改朝换代,看汉惠帝、昭帝都没有后嗣,察昌邑王刘贺被废夺太子位,览孝宣皇帝承天命崛起继位,都有变异明确地记载在汉的编年史书上。上天的舍弃和俯就,岂不是十分清楚么!我有幸为皇族弱枝后裔,诚然看到陛下有宽厚贤明的圣德,希望能消除变异,而复兴商高宗、周成王那样的声誉,以增高刘氏的功业,因此才不断恳切地冒死上书。天象复杂,难以向陛下述说清楚,我虽呈献上天文图表,但仍需口说解释,然后才能使陛下明白,请陛下赐一点清闲的时间,让我指着图表向陛下详述。”成帝立即召刘向进宫,但是到底不能采纳他的建议。

  [7]红阳侯立举陈咸方正;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有诏免咸,勿劾立。

  [7]红阳侯王立举荐陈咸为方正,通过御前殿试,被任命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翟方进再次上奏说:“陈咸从前位列九卿,因为贪鄙邪恶而获罪免官,不该以方正资格被举荐,并担任中朝官。”同时弹劾说:“红阳侯王立,在选拔举荐人才时,故意不报告真实情况。”成帝下诏免去陈咸的官职,但不许弹劾王立。

  [8]十二月,乙未,王商为大将军。辛亥,商薨。其弟红阳侯立次当辅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上书以入县官,贵取其直一亿万以上,丞相司直孙宝发之,上由是废立,而用其弟光禄勋曲阳侯根。庚申,以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8]十二月,乙未(初二),任命王商为大将军。辛亥(十八日),王商去世。他的弟弟红阳侯王立,按照顺序应被任命为辅政大臣。先前,王立曾派他的门客,通过南郡太守李尚以草田名义占夺百姓新开垦田地数百顷,然后上书,把这些田卖给国家,多收取田价约一亿万以上。丞相司直孙宝揭发了这件事,成帝因此废黜王立,而任用他的弟弟、光禄勋、曲阳侯王根。庚申(二十七日),任命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9]特进、安昌侯张禹请平陵肥牛亭地;曲阳侯根争,以为此地当平陵寝庙崐,衣冠所出游道,宜更赐禹他地。上不从,卒以赐禹。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禹小子未有官,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9]官位特进的安昌侯张禹,请求成帝把平陵肥牛亭那片土地赐给他。曲阳侯王根表示反对,认为此片地在平陵墓园寝庙附近,正当衣冠出游的必经之路,应换一块地赐给他。成帝不听,终于把那块地赐给了张禹。王根因此对张禹的得宠十分妒恨,多次在成帝面前诋毁张禹。但是,成帝却越发尊敬厚待张禹,张禹每次患病,成帝都打听他的饮食休息情况,甚至坐车到张禹家问候,亲自在病床前拜见张禹,张禹叩头谢恩。张禹的幼子没有官职,张禹频频用眼看那个孩子,成帝就在张禹床前封他为黄门郎、给事中。张禹虽然家居,但以“特进”的身份当天子的老师,国家每有大事,成帝必与他磋商后才决定。

  时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上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则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 经术断之!”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当时吏民中有很多人上书,谈论灾异的出现,讽刺指摘王氏专权招致灾异。成帝也认为颇有道理,但又觉得,事实不明显。就坐车来到张禹的宅邸,屏退左右,亲自询问张禹关于天象变异的事,把吏民上书谈到的王氏之事告诉张禹。张禹清楚自己已年老,子孙太弱,又与曲阳侯王根不和,恐怕被王氏怨恨,就对成帝说:“《春秋》上记载的日食、地震,或者因为诸侯互相攻杀,或者因为夷狄犯中国。上天降下灾害变异,含意十分深远,难以明见。因此圣人很少谈论天命,也不说有关神怪的事。性命与天道,连子贡之辈,也未能听到孔子谈论,更何况那些见识肤浅鄙陋的儒生所说的话呢。陛下应该使政治修明,用善来应对上天的警戒,与臣下一同多行善举,这才是儒家经义的本意。那些新学小生,胡言乱语,误人不浅,不要相信和任用他们。一切只按儒学经术。”成帝一向信任爱戴张禹,因此不再怀疑王氏。后来曲阳侯王根以及诸位王氏子弟听说了张禹的话,都感到欢喜,于是亲近张禹。

  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御史遂将云去。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争!”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曾做过槐里县令的朱云,上书求见皇帝。在公卿面前,朱云对成帝说:“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扶主上,下不能有益于人民,都是些白占着官位领取俸禄而不干事的人,正如孔子所说:‘卑鄙的人不可让他侍奉君王,他们害怕失去官位,会无所不为。’我请求陛下赐给我尚方斩马剑,斩断一个佞臣的头颅,以警告其他人!”成帝问:“谁是佞臣?”朱云回答说:“安昌侯张禹!”成帝大怒,说:“小小官员在下,竟敢诽谤国家重臣,公然在朝廷之上侮辱帝师。处以死罪,决不宽恕!”御史将朱云逮下,朱云紧抓住宫殿栏杆,栏杆被他拉断,他大呼说:“我能够追随龙逄、比干,游于地下,心满意足了!却不知圣明的汉王朝将会有什么下场!”御史挟持着朱云押下殿去。当时左将军辛庆忌脱下官帽,解下印信绶带,伏在殿下叩头说:“朱云这个臣子,一向以狂癫耿直闻名于世,假使他的话说的对,不可以杀他;即使他的话说的不对,也本该宽容他。我敢以死请求陛下!”辛庆忌叩头流血,成帝怒意稍解,杀朱云之事遂作罢。后来,当要修理宫殿栏杆时,成帝说:“不要变动!就原样补合一下,我要用它来表彰直臣!”

[10]匈奴搜谐单于将入朝;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单于;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10]匈奴搜谐单于将要到长安朝见,还没进入边塞,就在半途得病而死。他的弟弟且莫车继位,为车牙若单于。他任命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11]北地都尉张放到官数月,复征入侍中。太后与上书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复来,其能默乎!”上谢曰:“请今奉诏!”上于是出放为天水属国都尉;引少府许商、光禄勋师丹为光禄大夫,班伯为水衡都尉,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东宫,常从;及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上亦稍厌游宴,复修经书之业;太后甚悦。

  [11]北地都尉张放到任才数月,就又被征召入宫当侍中。皇太后致书成帝说:“先前我交待你的事,你尚未办,怎么富平侯反而又回到京师,我能不说话吗?”成帝谢罪说:“请让我现在就奉诏去办!”于是命令张放离京,出任天水属国都尉;擢升少府许商、光禄勋师丹为光禄大夫,班伯为水衡都尉,并兼侍中。官秩都是中二千石。成帝每次朝见太后,常常让他们跟从前去。遇有国家大事,都派他们向公卿传达皇帝的谕旨。成帝也逐渐厌倦了游乐,又重新学习儒家经书。太后大为欢喜。

  [12]是岁,左将军辛庆忌卒。庆忌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

  [12]本年,左将军辛庆忌去世。辛庆忌是国家御敌的虎将,适逢天下承平之世,匈奴、西域都亲附中国,也都崇敬他的威信。

二年(庚戌、前11)

  二年(庚戌,公元前11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既祭,行游龙门,登历观,陟西岳而归。

  [1]春季,正月,成帝前往甘泉,在泰祭天。三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祭毕,游览龙门,登上历观。归途又登华山,然后回长安。

  [2]夏,四月,立广陵孝王子守为王。

  [2]夏季,四月,命广陵孝王的儿子刘守继承王位。

  [3]初,乌孙小昆弥安日为降民所杀,诸侯大乱;诏征故金城太守段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安日弟末振将为小昆弥,定其国而还。时大昆弥雌栗靡勇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立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久之,大昆弥、侯难栖杀末振将,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遣段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之罪,即手剑击杀番丘。官属以下惊恐,驰归。小昆弥安犁靡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宛王、郅支头县稿街,乌孙所知也。”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弥以下号泣罢去。会宗还,奏事,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会宗以难栖杀末振将,奏以为坚守都尉。责大禄、大监以雌粟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末振将弟卑爰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汉复遣会宗与都护孙建并力以备之。

  [3]最初,乌孙王国小昆弥安日,被投降乌孙的人杀死,各翎侯陷于大乱。成帝下诏征召原先的金城太守段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命他恢复乌孙秩序,使各方和睦。段会宗扶立安日的弟弟末振将为小昆弥,安定乌孙之后,就返回了。当时乌孙大昆弥雌栗靡勇猛剽悍,末振将害怕被他吞并,就派遣贵族乌日领诈降,乘机刺杀了雌栗靡。汉朝准备出兵讨伐,而一时未能做到,便派遣中郎将段会宗扶立解忧公主的孙子侯秩靡为大昆弥。很久之后,大昆弥和翎侯难栖杀死了末振将,让安日的儿子安犁靡代替末振将为小昆弥。汉朝悔恨没有亲自诛杀末振将,就又派遣段会宗征发戊己校尉统领的诸国兵马,前往诛杀末振将的太子番丘。段会宗恐怕大军进入乌孙,会使番丘受惊,若亡命逃跑,就找不到他了。于是让所征发的大军留驻垫娄地,仅挑选三十名精兵,人人带着弓弩,径直来到昆弥住地,召见番丘,向他谴责末振将的罪状,随即亲手举剑刺杀了番丘。番丘手下官兵惊恐万分,骑马逃奔回去,小昆弥安犁靡崐率领数千骑兵包围了段会宗。段会宗向他讲了诛杀番丘的来意,又说:“今天你们包围了并杀死我,就象拔下汉牛的一根牛毛罢了。可是大宛国王、郅支单于的人头高挂在长安街上,也是你们乌孙所知道的。”昆弥及手下人等都畏服了。小昆弥说:“末振将有负于汉朝,诛杀他的儿子是可以的,为什么偏偏不告诉我呢?也好让我为他饯别!”段会宗说:“预先告诉昆弥,你会让他逃跑藏起来,这就犯了大罪。如果你为他饯别后,再把他交给我,会伤害你们的骨肉恩情。因此没有事先告诉你。”昆弥和手下人等号哭撤兵而去。段会宗回到长安,奏报事情经过,成帝赐给段会宗关内侯的爵位,赏黄金百斤。段会宗奏告:由于难栖诛杀了末振将,请封他为坚守都尉。追究大禄、大监因不能救护雌栗靡而使他被杀的责任,收回他们的金印、紫绶,换为铜印、墨绶。末振将的弟弟卑爰,本是共谋刺杀大昆弥的主凶之一,率领部众八万人逃往北方,依附康居王国,图谋借用康居兵马兼并两昆弥。汉朝又再一次派遣段会宗,与都护孙建合力防范卑爰。

  [4]自乌孙分立两昆弥,汉用忧劳,且无宁岁。时康居复遣子侍汉,贡献,都护郭舜上言:“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及其称臣妾,非以失二国也。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见便则发: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都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匈奴,百蛮大国,今事汉甚备;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悔自卑之意。宜归其侍子,绝不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汉为其新通,重致远人,终羁縻不绝。

  [4]自从乌孙王国分立两个昆弥,汉朝忧虑和辛劳,几乎没有一年安宁。这时,康居王国又派王子到长安,作为人质入侍汉朝皇帝,并向汉朝进贡。都护郭舜上书说:“过去匈奴强盛,并非因为兼并了乌孙和康居两国;现在向中国称臣归降,也不是因为失去了这两国。汉朝虽然都接受了他们送来做人质的王子,但三国之间互相贸易、赠送,来往跟从前一样。他们也互相窥伺、等待,一有机会即发动攻击。合好时不能互相亲近信任,分离时也不能将对方当做臣属来役使。以现在的状况来说,汉朝与乌孙缔结婚姻,终究没有得到利益,反而为中国惹事。然而乌孙既然与汉朝早已结好,现在和匈奴都臣服于中国,从大义出发,不可拒绝他们朝贡。而康居傲慢狡猾,一直不肯对汉使行叩拜礼。都护府官员到他们国都,接见时座位排在乌孙等国使者之下。吃饭时,国王以及贵族先饮食完毕,才让都护府官员进餐。故意做出不注意汉使的样子,向旁国夸耀。由此推测,他们为什么要派王子入侍呢?是想做买卖,而用好话来行诈。匈奴是众多的外族中最强大的国家,而今侍奉汉朝十分周到。假使听说康居不拜汉使,而且使匈奴单于产生后悔自卑之心。应该送回康居王子,和康居断绝关系,不再派使者前去,以表明汉朝不跟无礼的国家交往。”朝廷认为,康居第一次派遣王子入侍,汉朝应重视远方之人。终于还是采取笼络政策,没有断绝交往。

三年(辛亥、前10)

  三年(辛亥,公元前10年)

  [1]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刘向大恶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兴也。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

  [1]春季,正月,丙寅(初十),蜀郡岷山发生山崩,土石堵塞长江达三日之久,下游江水枯竭。刘向对此异常现象非常厌恶,说:“从前,周朝时,岐山发生山崩,三条河川都枯竭了,结果周幽王被杀。岐山是周朝的兴起之地。汉朝本由蜀、汉兴起,而今初兴之地山崩川竭,彗星长尾又扫过摄提、大角,从参宿一直走到辰宿的位置。汉朝恐怕一定要亡了。”

  [2]二月,丙午,封淳于长为定陵侯。

  [2]二月,丙午(二十日),封淳于长为定陵侯。

  [3]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3]三月,成帝前往雍城,在五祭祀。

  [4]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崐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罘,捕熊罴禽兽,载以槛车,输之长杨射熊馆,以罔为周,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4]成帝准备在胡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很多禽兽,秋季,命令右扶风发动百姓进入南山,西自褒、斜二谷,东到弘农,南达汉中,张设罗网,捕猎熊罴等禽兽,用槛车装运至长杨宫射熊馆,用网围成围障,把禽兽放到里面,命胡人赤手与野兽搏斗,杀死的野兽归斗兽人所有。成帝亲临观看。

四年(壬子、前9)

  四年(壬子,公元前9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

  [1]春季,正月,成帝前往甘泉,在泰祭天。

  [2]中山王兴、定陶王欣皆来朝,中山王独从傅,定陶王尽从傅、相、中尉。上怪之,以问定陶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故尽从之。”上令诵《诗》,通习,能说。他日,问中山王:“独从傅在何法令?”不能对;令诵《尚书》,又废;及赐食于前,后饱;起下,袜系解。帝由此以为不能,而贤定陶王,数称其材。是时诸侯王唯二人于帝为至亲,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来朝,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及票骑将军王根。后、昭仪、根见上无子,亦欲豫自结,为长久计,皆更称定陶王。劝帝以为嗣。帝亦自美其材,为加元服而遣之,时年十七矣。

  [2]中山王刘兴和定陶王刘欣,都到长安朝见。中山王只由傅陪同,而定陶王则把傅、相、中尉都带来了。成帝奇怪,就询问定陶王,他回答说:“汉朝法令规定:诸侯王朝见天子,可以由王国中官秩在二千石的官员陪同。傅、相、中尉都是国中二千石的官员,因此让他们全都来了。”成帝又命令他背诵《诗经》,他不仅能熟练地背诵,而且还能解释。另一天,成帝问中山王刘兴说:“你只由师傅一人陪同前来,有什么法令根据?”刘兴不能回答。命他背诵《尚书》,又背不下去。成帝赐饮食与他共餐,成帝已用完餐,他还在吃,吃饱才罢休。吃完起身下去,袜带松开了,他还不知道。成帝因此认为刘兴没有能力,而认为刘欣贤能,屡次称赞他的才干。当时诸侯王中,只有他们两人跟皇帝血缘关系最为亲近,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一起来朝见,私下馈赠礼物贿赂赵皇后、赵昭仪以及骠骑将军王根。皇后、昭仪和王根见皇帝无子,也想预先私自结交诸侯王,以为长久之计,因而轮流在成帝面前称赞定陶王,劝说成帝立他为继嗣。成帝自己也很欣赏他的才能,亲自为他主持加冠礼后送他回国。刘欣这年十七岁。

  [3]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3]三月,成帝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4]陨石于关东二。

  [4]关东一带,坠落两颗陨石。

  [5]王根荐谷永,徵入,为大司农。永前后所上四十馀事,略相所覆,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为大司农岁余,病;满三月,上不赐告,即时免。数月,卒。

  [5]王根推荐谷永,征召谷永入朝,被任命为大司农。谷永前后上书四十余次,内容互相略有重复,专门抨击成帝与后宫而已。谷永是王氏党羽,成帝也清楚,不怎么亲近信用他。谷永任大司农一年多,患了病,休假满三个月后,成帝不批准他继续带职病休,即时免去他的官职。谷永数月后去世。

绥和元年(癸丑、前8)

  绥和元年(癸丑,公元前8年)

  [1]春,正月,大赦天下。

  [1]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2]上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方进、根、褒、博皆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兄终弟及。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宜为嗣。”上以“中山王不材;又礼,兄弟不得相入庙,”不从光议。二月,癸丑,诏立定陶王欣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益中山国三万户,以慰其意;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徵定陶王。定陶王谢曰:“臣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臣愿且得留国邸,旦崐夕奉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藩。”书奏,天子报“闻”。戊午,孔光以议不合意,左迁廷尉;何武为御史大夫。

  [2]成帝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进宫,讨论中山王刘兴和定陶王刘欣,谁更适合继承帝位。翟方进、王根、廉褒、朱博都认为:“定陶王是皇上弟弟的儿子,《礼记》说:‘兄弟的儿子,如同自己的儿子。立他为后嗣,就成为儿子。’定陶王适合立为嗣子。”只有孔光认为:“依礼,立后嗣应以血缘关系亲疏为根据。此照《尚书·盘庚》记载的商朝君王传位的方式,是哥哥去世,弟弟继位。中山王是先帝的儿子,皇上的亲弟弟,应立他为后嗣。”成帝认为:“中山王没有才干;再者,依礼,兄弟的牌位不能一同进入宗庙”为理由,没有听从孔光的建议。二月,癸丑(初九),成帝下诏立定陶王刘欣为皇太子。封中山王的舅父、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再增加中山国采邑三万户人家,以示安慰。成帝派执金吾任宏,暂时署理大鸿胪职,持符节征召定陶王入京。定陶王上书辞谢说:“以我的才能资质,不足以充当太子。我愿暂时留住京师的定陶国邸,早晚进宫问安,等到皇上有了亲子,我就返回藩国守土。”成帝览奏,批复说:“已阅。”戊午(十四日),成帝因为孔光的建议不合自己心意,将他贬调为廷尉。任命何武为御史大夫。

  [3]初,诏求殷后,分散为十余姓,推求其嫡,不能得。匡衡、梅福皆以为宜封孔子世为汤后,上从之,封孔吉为殷绍嘉侯。三月,与周承休侯皆进爵为公,地各百里。

  [3]最初,成帝下诏访求殷商的后裔,发现已分散为十余个姓,无法推算寻找出嫡系子孙。匡衡、梅福都认为,应该封孔子的家族为商汤的后裔。成帝听从他们的建议,封孔吉为殷绍嘉侯。三月,孔吉为周承休侯都晋封为公爵,采邑各一百里。

  [4]上行幸雍,祠五。

  [4]成帝前往雍城,在五祭祀。

  [5]初,何武之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上从之。夏,四月,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焉。

  [5]当初,何武担任廷尉时,曾上书建议说:“末世习俗的弊病是政事繁多,当今宰相的才能又赶不上古代,而丞相一人却独兼三公主管的事务,因而国家长时间不能治理好。应该重新建立三公官职。”成帝听从了他的建议。夏季,四月,赐曲阳侯王根大司马印信绶带,设置大司马官属,取消骠骑将军官职;任命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大司马、大司空的俸禄都增加到与丞相相同,使三公结构齐备。

  [6]秋,八月,庚戌,中山孝王兴薨。

  [6]秋季,八月,庚戌(初九),中山王刘兴去世。

  [7]匈奴车牙单于死;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单于。乌珠留单于立,以弟乐为左贤王,舆为右贤王,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

  [7]匈奴车牙单于死,弟弟囊知牙斯继位,为乌珠留若单于。乌珠留单于继位后,任命弟弟乐为左贤王,舆为右贤王。汉朝派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出使匈奴。

  或说王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箭竿、鹫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穷。”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割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藩曰:“诏指也;然蕃亦为单于画善计耳。”单于曰:“此温偶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

  有人劝王根说:“匈奴有块楔入汉边的土地,直达张掖郡,出产奇异的木材、箭竿和鹫鹰羽毛。如果能得到这块地,可使边疆大为富饶,国家有开疆拓土的实惠,将军也可因功业卓著而名垂千古。”王根就对成帝陈述了要这块地的利益。成帝想直接向单于要地,又担心单于不答应,有伤诏命尊严,也损害中国的威信。王根就将皇帝要地的意思告诉夏侯蕃,指示他以他个人的意见向崐单于要地。夏侯藩到匈奴后,在与单于交谈时说:“我看匈奴有块土地突出楔入汉朝边地,直达张掖郡,汉朝要委派三名都尉驻守在塞上,士卒则需数百人,在这种苦寒之地,守候时间长了,非常辛苦。单于应主动上书,呈献此地,划道直线,把突出部分割让。可以省去两名都尉数百士卒,以此报答天子的厚恩,天子必然大大回报!”单于说:“这是天子给你的诏命中所说的话,还是你作为使者提出的要求呢?”夏侯藩说:“天子诏命中有这个意思,不过,我也是 替单于筹划好的计策。”单于说:“这是温偶王居住的地方,我不清楚它的地形、物产等情况,请让我派人去打听。”

  藩、容归汉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还,迁太原太守。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诏报单于:“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夏侯藩、韩容归国后,又再一次出使奴。到匈奴后,就提出土地的要求。单于说:“我们匈奴父子兄弟已传位五世,汉朝从不要求此地,偏偏到我继位就提出要求,这是为什么?我已问过温偶王,匈奴西部各诸侯制作帐幕及车子,都依赖此地山上出产的木材。况且这是先父留下的土地,不敢轻易失去。”夏侯藩回国复命,被调任太原太守。单于派使者到长安上书,讲了夏侯藩求地的情况。成帝下诏回复单于说:“夏侯藩擅自假称诏旨,向单于求地,依法应当处死。因为经过两次大赦,现在把他调往济南,任太守,不使他再面对匈奴。”

  [8]冬,十月,甲寅,王根病免。

  [8]冬季,十月,甲寅(十四日),王根患病,被免去官职。

  [9]上以太子既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十一月,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太子议欲谢;少傅阎崇以为“为人后之礼,不得顾私亲,不当谢”;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从之,诏问所以谢状,尚书劾奏玄,左迁少府;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

  [9]成帝因太子既然已继承大宗,就不能再顾念自己的骨肉亲人,于是在十一月,封楚孝王的孙子刘景为定陶王,使刘欣生父一脉得以延续。刘欣与左右商议,准备上书叩谢皇恩。少傅阎崇认为:“既当别人的继承人,依礼,就不能再顾念自己的骨肉亲人,不应当叩谢。”太傅赵玄却认为:“应当叩谢。”太子听从了赵玄的建议。成帝诏问太子因何叩谢的情况后,尚书上奏弹劾赵玄,赵玄被贬降为少府,而任命光禄勋师丹为太傅。

  初,太子之幼也,王祖母傅太后躬自养视;及为太子,诏傅太后、丁姬自居定陶国邸,不得相见。顷之,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帝曰:“太子承正统,当共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养太子,独不得。

  最初,太子幼年时,是由祖母傅太后亲自抚养。等到成为太子,成帝诏令傅太后和太子亲母丁姬留居京师的定陶国邸,不许相见。不久,皇太后想让傅太后、丁姬十天一次去太子宫探望,成帝说:“太子已承继正统,理当奉养太后陛下,不能再顾念自己的骨肉亲人。”太后说:“太子小时候是傅太后抱养大的,现在允许他到太子宫探望,不过是以乳娘的恩情对待她,不足以造成什么妨碍。”于是下令傅太后可以到太子家探望,丁姬因为没有抚养太子,只有她不能去。

  [10]卫尉、侍中淳于长有宠于上,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累巨万,淫于声色。许后姊为龙雒思侯夫人,寡居;长与私通,因取为小妻。许后时居长定宫,因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好。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余万,诈许为白上,立为左皇后。每入长定宫,辄与书,戏侮许后,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

  [10]卫尉、侍中淳于长在成帝面前很得宠,大受信任和重用,权贵压倒公卿。他在外结交诸侯、州牧、太守,那些人贿赂他的钱财,和皇帝给予的赏赐,累积巨万,他整日放纵于声色之中。许皇后的姐姐许,是龙雒思侯夫人,寡居在家,淳于长与她私通,因而娶她为妾。许皇后这时居住在长定宫,通过姐姐许贿赂淳于长,谋求再当婕妤。淳于长接受了许后的金钱和御用的车马崐、衣物器具等,前后千余万钱的贿赂,欺骗许后,假装许诺为她向成帝请求,立为左皇后。许每次到长定宫探望许后,淳于长就让许捎书信给许后,戏弄侮辱她,侮辱轻薄,无所不言。这种书信往来及贿赂,连续很多年。

  时曲阳侯根辅政,久病,数乞骸骨。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心害长宠,私闻其事。莽侍曲阳侯病,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衣冠议语署置;”具言其罪过。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东宫!”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以太后故,免长官,勿治罪,遣就国。

  这时曲阳侯王根为辅政大臣,久病在床,多次请求辞职。淳于长以外戚的身份,又位居九卿,按顺序应当代替王根而掌权柄。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对淳于长的得宠心怀妒忌,就暗中打听他的那些坏事。王莽在伺候曲阳侯王根的病时,趁机说:“淳于长见将军久病,感到高兴,自以为应当代替将军辅政,甚至已对士大夫及贵族子弟谈论到任官设署等事。”接着一一说出淳于长的罪过。王根大怒说:“如果有这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王莽说:“不知将军心里的想法,因此没敢说。”王根说:“快去禀告太后!”王莽求见太后,详细讲述了淳于长骄奢淫佚,想代替曲阳侯,以及与废后许氏的姐姐私通,收取许氏的衣物等贿赂。太后也发怒说:“这孩子放肆到这种地步!快去奏告皇上!”王莽又报告了成帝,成帝因为淳于长是太后的亲属的缘故,虽免去了他的官职,但不治其罪,把他遣送回封国。

  初,红阳侯立不得辅政,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上知之。及长当就国,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立因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吏有他计。”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按验。吏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上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丞相方进复劾奏“红阳侯立,狡猾不道,请下狱。”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后将军朱博、钜鹿太守孙闳,皆免官,与故光禄大夫陈咸皆归故郡。咸自知废锢,以忧死。

  最初,红阳侯王立不能得到辅政不臣的位置,怀疑是淳于长诽谤诬陷的结果,时常怨恨他。这种情况,皇上也清楚。等到淳于长将回封国,王立的嫡长子王融,请求淳于长把车辆马匹送给他,淳于长让王融捎回赠送给王立的珍宝重礼。王立因此上密封奏书,请求成帝把淳于长留在京师。他说:“陛下既然在诏书中说因皇太后的缘故不加罪淳于长,就实在不应该再有其他惩罚。”于是引起成帝怀疑,就把此事交付有关官署去追查验证。主管官吏逮捕了王融,王立令王融自杀以灭口。成帝愈发怀疑这其中有大的奸谋,就逮捕了淳于长,关押在洛阳诏狱,对他严厉追究,淳于长全部供出戏弄侮辱废后许氏、承诺立她为左皇后等事,罪名达到“大逆”,就在狱中处死。妻儿们依法当牵连的,被放逐到合浦。母亲王若遣送回原郡。成帝派廷尉孔光持节,赐给废后许氏毒药,许氏自杀。丞相翟方进又弹劾说:“红阳侯王立,狡猾不遵正道,请求将他逮捕,关进监狱。”成帝说:“红阳侯是联的舅父,我不忍心让他受法律制裁,遣送回他的封国。”于是翟方进又上奏弹劾王立的党羽和密友后将军朱博、钜鹿太守孙闳,他们都被免去官职,和以前的光禄大夫陈咸一起回归原郡。陈咸自知从此被废黜禁锢,忧愤而死。

  方进智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饰,号为通明相,天子器重之;又善求人主微指,奏事无不当意。方淳于长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及长坐大逆诛,上以方进大臣,为之隐讳,方进内惭,上疏乞骸骨。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其专心壹意,毋怠医药,以自持。”方进起视事,复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函谷都尉、建平侯杜业,素与方进不平,方进奏“业受红阳侯书听请,不敬,”免,就国。

  翟方进的智谋才能绰绰有余,又兼精通法令条文和行政事务,善用儒学经典装饰自己的举止谈吐,使其高雅不俗,被人称为通达明理的丞相,受到天子的器重。他又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所奏之事,没有不合皇上心意的。当淳于崐长受重用时,翟方进只与淳于长结交,在成帝面前称赞和推荐他。等到淳于长犯大逆罪被处死,成帝因为翟方进是朝廷重臣,为他隐瞒掩饰。翟方进内心惭愧,上疏请求退休,成帝回报说:“定陵侯淳于长已伏罪,你虽与他交往,古书不是说:‘早上的过失,晚上改正了,君子都赞许。’你还疑虑什么呢!请专心一意休养,不要耽误了医药,自己保重。”于是翟方进起来办公,再次上奏,分列条目弹劾与淳于长亲近友善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等人,因他指控而被罢免的刺史、二千石以上高级官员有二十余人。函谷都尉、建平侯杜业,一向与翟方进不合,翟方进上奏说:“杜业接受红阳侯书信嘱托,犯了不敬罪。”杜业因而被罢免,遣回封国。

  上以王莽首发大奸,称其忠直;王根因荐莽自代。丙寅,以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逐克己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其饰名如此。

  成帝因为王莽首先揭发重大奸恶,称赞他忠心正直。王根因而保荐王莽代替自己。丙寅(二十六日),任命王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岁。王莽既然超出同列受到提拔,继四位伯父叔父,成为辅政大臣,就想让自己的名誉超越前人,于是克制自己的欲望,修养不倦。聘请各位贤良做掾、史等属官,将皇帝的赏赐和封国的收入全部用来供养名士。他越发俭朴节约,母亲患病,公卿列侯都派夫人去探问,王莽的妻子出来迎客,衣裙的长度不拖地,穿着布围裙,看见她的人,还以为是奴婢,询问之下,才知是王莽夫人。他就是这样矫饰做作,以博取名声。

  [11]丞相方进、大司空武奏言:“《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十二月,罢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

  [11]丞相翟方进、大司空何武奏称:“《春秋》所昭示的大义,是用尊贵者治理卑贱者,而不是让卑贱者控制尊贵者。刺史的职位是相当于下大夫的小官,却能够督察二千石官,轻重的标准不合。我们请求撤销刺史,另行设置州牧,以合古制。”十二月,下诏撤销刺史,改设州牧,官秩二千石。

  [12]犍为郡于水滨得古磬十六枚,议者以为善祥。刘向因是说上:“宜兴辟雍,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礼。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为其俎豆、管弦之间小不备,因是绝而不为,是去小不备而就大不备,惑莫甚焉!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教化,所恃以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师有悖逆不顺之子孙,至于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绝,由不习五常之道也。夫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余敝,民渐渍恶俗,贪饕险,不闲义理,不示以大化而独驱以刑罚,终已不改!”帝以向言下公卿议,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痈,按行长安城南营表;未作而罢。时又有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岁余,复如故。

  [12]犍为郡有人在水畔得到十六枚古磬,议论者认为这是一种祥瑞。刘向因而劝成帝说:应该在京城设立太学,在地方设立学堂,陈列礼器乐器,大力提倡《雅》《颂》之类的诗歌,使礼貌谦让的举止盛行起来,以教化天下。如果这样做了,仍治理不好天下,还从未有过。或许会有人说:‘置备礼器无法周全’。礼以培养人为根本目的,如出现过错,这是虽有错,却培养了人。刑罚出现过错,或许会致人死伤,今天的刑法也不是皋陶时代的刑法了,而有关机构请求制定刑法,删的删,加的加,用其救治时弊。至于提到礼乐,则推辞说:‘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培养人啊。就因为俎、豆等礼器,管、弦等乐器稍有不备,因而放弃礼乐,这是舍弃小不备而趋就于大不备,受迷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教化与刑法比较起来,刑法为轻。不兴礼乐,就是舍弃重的而关注轻的。教化是治理国家的依靠,而刑法是治理国家的辅助,而今废弃了依靠,而单单把辅助树立起来,不可能导致太平。连京城都存在悖逆不孝顺的子孙,陷于死刑,遭受刑戮的人不断,都是因为不学习五常&#0;崐&#0;仁、义、礼、智、信的道理的缘故。汉代承袭了千年衰落的周朝,又继承了残暴的秦朝遗留下的弊病,人民逐渐浸染上恶劣的风俗,贪婪奸险,不熟悉仁义、道理。如果不显示崇高道德去教化他们,而单靠刑罚强迫,这种状况终究不会改变!”成帝把刘向的建议交付公卿讨论,丞相、大司空奏请设立京师太学,并请巡行长安城城南,选址和树立标记。还未开工,即作罢。这时,又有人说:“孔子是一介平民,却有门徒三千人,如今天子太学的弟子太少。“于是又增加太学弟子名额到三千人。实行一年多,又恢复原来的名额。

  刘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而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刘向自认为已得到成帝的信任,因而常常公开为刘氏宗室进行争辩,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言词往往沉痛恳切,出于内心至诚。成帝多次想任用刘向为九卿,然而得不到王氏占据高位的人,以及丞相、御史的附和支持,因此刘向始终得不到升迁,他处在大夫的行列前后三十余年而死。过了十三年后,王氏取代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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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二十五 孝成皇帝下绥和二年(甲寅、前7)

  汉纪二十五 汉成帝绥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

  [1]春季,正月,成帝前往甘泉,在泰祭天。

  [2]二月,壬子,丞相方进薨。

  [2]二月,壬子(十三日),丞相翟方进去世。

  时荧惑守心,丞相府议曹平陵李寻奏记方进,言:“灾变迫切,大责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阖府三百馀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方进忧之,不知所出。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上乃召见方进。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责让以政事不治,灾害并臻,百姓穷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方进即日自杀。上秘之,遣九卿策赠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他相故事。

  当时星象显示火星停留在心宿。丞相府议曹平陵人李寻向翟方进上呈文说:“灾害天变逼迫,严厉的谴责天天增加,怎样才能做到只受斥逐的惩罚!整个丞相府有三百余人,请您从中挑选合适的人与他一起尽节,转移凶险。”翟方进感到忧愁,不知如何是好。正好郎官贲丽精通天文星象,说大臣应当代替天子身当灾祸。于是成帝召见翟方进。翟方进从宫里回来,还没来得及自裁,成帝就下策书,斥责他把国家政事管理得乱七八糟,天灾人祸同时并作,百姓穷困。并说:“本打算把你免职,但尚未忍心,派尚书令赐与你上等好酒十石,肥牛一头,你好自为之!”翟方进即日自杀。成帝对此事保密,派九卿拿着皇帝的策书,赠翟方进印信绶带,赐御用冥器,由少府供设帷帐,房柱和栏杆都裹以白布。成帝数次亲临吊唁,礼仪之隆重,赏赐之多,不同于其他丞相,前所未有。

  臣光曰:晏婴有言:“天命不,不贰其命。”祸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灾于卿佐,曰:“移腹心之疾,置诸股肱,何益也!”藉其灾可移,仁君犹不忍为,况不可乎!使方进罪不至死而诛之,以当大变,是诬天也;方进有罪当刑,隐其诛而厚其葬,是诬人也;孝成欲诬天、人而卒无所益,可谓不知命矣。

  臣司马光曰:晏婴有句话说:“天命不容怀疑,命运只有一个,无法改变。”祸福降临,难道可以转移吗?从前楚昭王、宋景公不忍将灾祸转移到大臣身上,说:“把心腹的疾患,转移到四肢,有什么好处呢!”假如灾祸可以转移,仁慈的君王还不忍心那样做,何况不可转移呢!假使翟方进罪不至死而诛杀了他,以承当天变,这是诬蔑上天;假使翟方进有罪应当处以死刑,却秘密诛杀,又赐以厚葬,这是欺骗人心。孝成皇帝想欺天、欺人,但最后并没有好处,可以说是不知天命。

  [3]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3]三月,成帝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4]丙戌,帝崩于未央宫。

  [4]丙戌(十八日),成帝在未央宫驾崩。

  帝素强无疾病,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乡晨,傅绔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欢哗,咸归罪赵昭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杂与御史、丞相、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赵昭仪自杀。

  成帝一向身体强壮,没有疾病。当时,楚王刘衍、梁王刘立来京朝见,第二天早晨就要辞行归国。成帝铺设帷帐,宿于白虎殿。成帝又想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好侯爵的印信,准备了封拜诏书。黄昏和夜间,还一切平静如常,清晨,成帝穿裤袜要起床,突然衣服滑落,不能言语,当计时的昼漏到十刻时,成帝驾崩。民间喧哗,都归罪于赵昭仪。皇太后诏令大司马王莽,与御史、丞相、廷尉一起追究审理,查问成帝起居和发病的情况。赵昭仪自杀。

  班彪赞曰:臣姑充后宫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数为臣言:“成帝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矣。博览古今,容受直辞,公卿奏议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于酒色,赵氏乱内,外家擅朝,言之可为于邑!”建始以来,王氏始执国崐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盖其威福所由来者渐矣!

  班彪赞曰:我的姑母曾在后宫充当婕妤,她的父亲、兄弟都在宫廷皇帝身边侍奉,他们多次对我说:“成帝善于修饰仪表。上车后端正地站立,不向内回顾,说话不急,不指指划划。临朝时仪态深沉、平静,象神一样尊严,可称之为肃穆温和的天子之容。成帝博览群书,融贯古今,对臣下直率的言辞,能宽容接受,公卿的奏议有可称道的内容。正逢承平之世,上下和睦。然而,他耽于酒色,使赵氏秽乱于内宫,外戚擅权于朝廷,说起来令人叹息!”建始元年以来,王氏开始执掌国家命运,哀帝、平帝都短命,于是王莽篡夺了皇位。王氏的威福有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

  [5]是日,孔光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5]成帝驾崩当天,孔光在大行皇帝灵柩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信、绶带。

  [6]富平侯张放闻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6]富平侯张放听到成帝驾崩的消息,追思仰慕哭泣,悲痛而死。

  荀悦论曰:放非不爱上,忠不存焉。故爱而不忠,仁之贼也!

  荀悦论曰:张放并非不爱成帝,而是光有爱,没有忠。因此,爱而不忠,是仁义的大害!

  [7]皇太后诏南、北郊长安如故。

  [7]皇太后下诏:恢复长安南北郊祭祀天地大典。

  [8]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

  [8]夏季,四月,丙午(初八),太子即皇帝位。拜谒汉高祖刘邦的祭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哀帝即位之初,亲自厉行节俭,减省各项费用,政事由自己裁决处理,朝廷上下一致希望能天下大治。

  [9]己卯,葬孝成皇帝于延陵。

  [9]己卯(疑误),葬孝成皇帝于延陵。

  [10]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

  [10]太皇太后下诏,命傅太后、丁姬每十天一次到未央宫探望皇帝。

  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丞相孔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上从武言。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 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事下有司,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关内侯、领尚书事师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纲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哀帝下诏询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应当居住在什么地方才合适?”丞相孔光素来听说傅太后为人刚强暴烈,工于心计,善于弄权,哀帝在襁褓中时,便由她抚养教导,以至成人,哀帝能继位,她又出了大力,孔光担心傅太后会干预政事,不想使她与皇帝早晚接近,于是就建议说:“定陶太后应另行修筑宫室居住。”大司空何武却说:“可以住在北宫。”哀帝听从何武的建议。北宫有紫房复道通到未央宫,傅太后果然从复道早晚去哀帝住所,请求哀帝加封她尊号,提拔宠信她的亲属,使哀帝无法以正道行事。高昌侯董宏迎合哀帝、傅太后的心意,上书说:“秦庄襄王的母亲,本来是夏氏,后来庄襄王被华阳夫人认为嗣子。等到继位后,夏氏、华阳夫人都被尊称为太后。应该尊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哀帝把此奏章交给有关官署讨论,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关内侯、主管尚书事师丹联合上奏弹劾董宏说:“董宏明知皇太后是最为尊贵的称号,现今天下一统,他却援引亡秦的事例作为比喻,贻误圣朝,这不是应该说的话,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哀帝新继位,态度谦让,采纳了王莽、师丹的意见,把董宏免官,贬为平民。傅太后勃然大怒,要挟哀帝,非要称崐尊号不可。哀帝于是转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同意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11]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从弟晏之子也。

  [11]五月,丙戌(十九日),立傅氏为皇后,她是傅太后堂弟傅晏的女儿。

  [12]诏曰:“《春秋》,母以子贵。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长信宫、中宫。”追尊傅父为崇祖侯,丁父为褒德侯;封舅丁明为阳安侯,舅子满为平周侯,皇后父晏为孔乡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城侯。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书令诏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太后乃复令莽视事。

  [12]哀帝下诏说:“《春秋》说,母以子贵。所以应尊定陶太后为恭皇太后,尊丁姬为恭皇后。各自设置左右詹事,采邑如同长信宫皇太后和中宫皇后 。”同时追尊傅太后的父亲为崇祖侯,丁姬的父亲为褒德侯。封哀帝舅父丁明为阳安侯,舅父的儿子丁满为平周侯,傅皇后的父亲傅晏为孔乡侯。又封皇太后赵飞燕的弟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城侯。太皇太后王政君诏令大司马王莽离开朝廷,回到府第,以避开哀帝的外戚。王莽上书请求退休。哀帝派尚书令持诏书命令王莽出来任职。又派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向太皇太后报告说:“皇上听到太皇太后的诏书,十分悲痛!如果大司马不出来任职,皇上就不敢听政了。”太皇太后于是又命令王莽上朝处理政事。

  [13]成帝之世,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至与人主争女乐。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诏曰:“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郊祭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非郑、卫之乐者,别属他官。”凡所罢省过半。然百姓渐渍日久,又不制雅乐有以相变,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13]汉成帝时代,靡靡之音特别盛行。以致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流,都以富有闻名于世。皇亲国戚甚至与天子竞赛女乐。哀帝在当定陶王时,就对这种风气十分厌恶,生性又不喜好音乐,于是在六月下诏说:“孔子不是说过吗:‘抛弃郑国音乐,郑国音乐太淫荡。’兹撤销乐府官。经书上记载的郊祀大典的音乐以及古代兵法武乐,不属于郑国、卫国的音乐,由其他官署管理。”裁减人员超过一半。但是百姓受靡靡之音熏染的时间很长了,又没有制定其他高雅的音乐来替换,因此富有的官吏百姓,依然沉湎其中,一如往昔。

  [14]王莽荐中垒校尉刘歆有材行,为侍中,稍迁光禄大夫,贵幸;更名秀。上复令委典领《五经》,卒父前业;秀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凡书六略,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从横,曰杂,曰农,以为:“九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治诸侯,其言虽殊,譬如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或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14]王莽举荐中垒校尉刘歆,说他有才干德行,任命为侍中,逐步升为光禄大夫,地位显贵,受到皇帝宠信。刘歆改名为刘秀。哀帝又命令刘秀负责审核校对儒学《五经》,完成其父刘向未完成的事业。刘秀于是汇总群书,编成七略上奏,有《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记录书目的共有六略,包括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中叙述诸子的,分为九大流派: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他认为:“九家都兴起于王道已经衰微、诸侯以实力为政的时代,当时的君主们的喜好厌恶大不相同,因此九家学派同时兴起,各持一端,推崇所喜好的学说,并用这些学说去游崐说各国,争取诸侯的赞同。主张虽然不同,但就象水火相灭,同时也相生一样,它们也是相反相成的。比如仁与义,敬与和,虽然相反,但也都是相成的。《易经》说:‘天下人都回到同一个地方,但走的路不同;天下的道理是一致的,但人们却有许多种思虑。’而今,各个不同学派的人推崇自己学派的长处,如果深入研究,弄清它们的宗旨,虽然都有掩蔽短处的现象,但综合各家学说的主要内容和宗旨,也不过是儒学《六经》的支派或末流。倘若这些人能遇到圣王明主,将他们的主张折中修正,那么他们都可成为栋梁之才。孔子说:‘礼仪失传,到乡野去寻找。’现在距闻圣人的时代,已经很久远了,当时的道术不是缺失,就是废止了,无处追寻,这九家学派,不是胜过乡野吗!如果能钻研儒学《六艺》,再参考这九家学说,舍弃短处,采取精华,就可以精通万种方略了。”

  [15]河间惠王良能修献王之行,母太后薨,服丧如礼;诏益封万户,以为宗室仪表。

  [15]河间王刘良,能学习献王的高尚品行,母亲王太后去世,他完全按照礼仪的规定服丧。哀帝下诏褒奖,增加采邑万户,使他成为宗室奉行礼仪的表率。

  [16]初,董仲舒说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师丹复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天子下其议,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请:“自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奴婢毋过三十人。期尽三年,犯者没入官。”时田宅、奴婢贾为减贱,贵戚近习皆不便也,诏书:“且须后。”遂寝不行。又诏:“齐三服官、诸官,织绮绣难成、害女红之物,皆止,无作输。陈任子令及诽谤诋欺法。掖庭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为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

  [16]早先,董仲舒曾劝说汉武帝:“秦国采用商鞅之法,废除井田,人民可以买卖土地,造成富者田地一望无际,贫者没有立锥之地。县邑有尊贵如君王一样的人,乡里有富比公侯的财主,小民怎能不困乏呢?古代的井田法现在虽然难以仓猝实行,但也应该少有恢复,应限制人民占田的数额,将多余的土地补给不足者,堵塞兼并土地的途径。取消奴婢,除去主人可以随便杀害奴婢的特权。减少赋税,减轻徭役,使人民得以休息。然后才可把国家治理好。”等到哀帝即位,师丹又建议说:“而今连续几代的太平盛世,豪有的吏民的家产数目达数万万,而贫弱的人却愈加困乏,应该略为限制一下占田数额。”哀帝把这个奏议让大家讨论。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上奏,请求:“从诸侯王开始,诸侯王、列侯、公主占田各定限额。关内侯、官吏、庶民占田都不得超过三十顷。奴婢人数不得超过三十人。期限定为三年,三年后有违犯规定的,财产没收入官。”这一来,造成一时田宅、奴婢的价格下跌,皇帝贵戚和天子的亲信都感到对自己不利,于是哀帝就下诏书说:“暂且等待以后再说。”这个办法遂停止不行。哀帝又下诏:“设于齐国的三服官以及其他主管皇家服装的官署,由于绮罗的纺织刺绣,十分艰难,因而全部停止不再制作和向京师运送;废除二千石官员可以保荐子弟当官的任子令以及诽谤诋欺法;掖庭宫女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令其出宫嫁人;官奴婢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免除奴婢身份,成为庶民;增加官秩在三百石以下的官吏的俸禄。”

  [17]上置酒未央宫,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马莽按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会,重怨恚莽;莽复乞骸骨。秋,七月,丁卯,上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中黄门,为莽家给使,十日一赐餐。又下诏益封曲阳侯根、安阳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户各有差。以莽为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又还红阳侯立于京师。

  [17]哀帝在未央宫摆设酒席,内者令把傅太后的座位设在太皇太后座位旁边。大司马王莽巡视后,斥责内者令说:“定陶太后不过是藩王妃而已,怎配跟至尊的太皇太后并排而坐!”下令撤去原先的座位,重新摆放。傅太后听说崐后,大怒,不肯赴宴会,极端愤恨王莽。王莽再次上书请求退休。秋季,七月,丁卯(初一),哀帝赐给王莽黄金五百斤、四匹马驾的安车一辆,让他辞官回到府邸。公卿大夫大多称赞王莽,哀帝于是给予他更多的恩宠,特意派中黄门到王莽家,以供差使。每隔十天,哀帝赐餐一次。又下诏,增加曲阳侯王根、安阳侯王舜、新都侯王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采邑人户各不等。赐王莽为特进、给事中,每月一日和十五日可以朝见皇帝,朝见时的礼节一如三公。又召回红阳侯王立,使居京师。

  傅太后从弟右将军喜,好学问,有志行。王莽既罢退,众庶归望于喜。初,上之官爵外亲也,喜独执谦称疾;傅太后始与政事,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庚午,以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乡亭侯;赐喜黄金百斤,上右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以光禄勋淮阳彭宣为右将军。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上亦自重之,故寻复进用焉。

  傅太后的堂弟、右将军傅喜,喜好学问,有大志德行。王莽既已罢职退下,大众希望傅喜接替王莽的位置。当初,哀帝加封外戚官爵,唯独傅喜自称有病而谦让推辞。傅太后刚开始干预政事,傅喜就多次进言规谏,因此傅太后不想让傅喜辅政。庚午(初四),任命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乡亭侯。赐傅喜黄金百斤,缴还右将军的印信绶带、以光禄大夫的身份在家养病。任命光禄勋、淮阳人彭宣为右将军。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都上书说:“傅喜行事仁义,品德高尚廉洁,忠诚忧国,适宜做内朝辅弼大臣。现在以有病为借口,突然被遣返回家,使大众感到失望,都说:‘傅氏是贤能之人,只因见解与定陶太后不合,因此被斥退。’百官没有不为国深深痛惜的。忠臣是国家的卫士。春秋时,鲁国因任用季友,治理好了混乱;楚国以子玉是否活着,决定被别国看重或轻视;魏国依仗有公子无忌,才能战胜强敌;项羽则由范增决定他的生存与灭亡。百万人之众,不如一个贤才。因此秦国用千金去离间廉颇和赵王的关系;汉高祖散万金使项羽疏远范增。傅喜能担当朝廷大任,是陛下的光辉,也是决定傅氏兴废的关键。”哀帝自己也很器重傅喜,因此,不久就再次征召任用他。

  [18]建平侯杜业上书诋曲阳侯根、高阳侯薛宣、安昌侯张禹而荐朱博。帝少而闻知王氏骄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优之。后月余,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掖庭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况,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于是天子曰:“先帝遇根、况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义!”以根尝建社稷之策,遣归国;免况为庶人,归故郡。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18]建平侯杜业上书诋毁曲阳侯王根、高阳侯薛宣、安昌侯张禹,而推荐朱博。哀帝小时候就听说王氏骄横,心里对他们没有好感。因为继位时间短,因此对他们暂且优待。杜业上书一个多月后,司隶校尉解光上奏说:“曲阳侯王根,在先帝还没入陵安葬之时,就公然聘娶后宫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在家置酒歌舞。王根的侄子、成都侯王况,也公然聘娶先帝后宫的贵人为妻。他们都没有人臣之礼,犯了大不敬、不道之罪!”于是天子说:“先帝对待王根、王况叔侄,极为优厚,现在他们竟背恩忘义!”由于王根曾有立定陶王为太子的建议,因此仅遣送回封国。王况被夺爵,贬为平民,遣归原郡。由王根以及王况的父亲王商所举荐而当官的人,全部罢免。

  [19]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师到北边郡国三十余处,坏城郭,凡压杀四面余人。上以灾异问待诏李寻,对曰:“夫日者,众阳之长,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昧亡光。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数作。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诸保阿、乳母甘言卑辞之托,断而勿听。勉强大义,绝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

  [19]九月,庚申(二十五日),发生地震。自京师至北边郡国,有三十余处地方毁坏了城郭,共压死四百余人。哀帝因为发生灾异而询问待诏李寻,他崐回答说:“太阳,是所有阳性物质的主宰,是君王的象征。君王不行正道,则太阳会失去常度,暗淡无光。最近,太阳尤其不明亮,光彩被侵夺而失去原来的颜色,邪气插入,晕霓屡次出现。我地位卑微,不了解内廷的情况,只以太阳的变化来观察陛下,志节和行为都比即位初期大为衰退了。请陛下振奋阳刚之气,意志坚决,严守法度,不听女人的请求,不受邪臣的摆布,那些保姆乳娘甜言卑辞的请托,绝不要听。努力实现大义,不要在小处不忍。实在不得已时,可以赐予他们钱财珍宝,不可用官职去殉私情,因为这实在是皇天之大忌!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间者月数为变,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我听说,月亮是阴性物质的主宰,是后妃、大臣、诸侯的象征。近来,月亮多次发生变异,这显示母后干政乱朝,阴阳俱伤,两相妨碍。外臣不知朝廷大事,我只是相信天象。如果应对天象这样解释,那么陛下所亲近的大臣已不足依赖。陛下应亲自另行寻求贤能之士,不要使邪恶之人的势力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使国家昌盛,汉王朝强大。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偏党失纲,则涌溢为败。今汝、颍漂涌,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百川沸腾’,咎在皇甫卿士之属。唯陛下少抑外亲大臣!

  “我听说五行以水为根本,水是公平的标准。实行王道,政治公平修明,则会百川治理,脉络畅通。如果政治偏离正道,失去了纲常,则会江河泛滥成灾。而今汝水、颍水腾涨漫溢,与雨水一起肆虐,给人民造成危害。这正象《诗经》里所说的‘百川沸腾’,这些灾害应归咎于外戚之类。请陛下稍稍抑制外戚大臣!

  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议也。间者关东地数震,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夫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弘,汉之名相,于今无比,而尚见轻,何况亡弘之属乎!故曰朝廷亡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

  “我听说大地行事温柔平静,这是阴性事物的正常状态。近来关东地区多次发生地震,为了挽救上天怪罪而降下的灾祸,应该崇阳抑阴。陛下要坚定意志,建树威严,关闭断绝私下请托之路,提拔引进英俊人才,罢退不称职的官吏,使本朝强大!根本强大了,就会精神振奋,所向无敌;根本衰弱了,则招灾惹祸,被邪恶的阴谋侵凌危害。听说当年淮南王谋反之时,他所害怕的只有汲黯一个人,认为公孙弘等都不值得一提。公孙弘是汉朝的名相,今天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尚且被人看轻,何况今天连公孙弘之辈都没有呢!所以说,朝廷无人,就会被乱臣贼子轻视,这是自然的道理。”

  [20]骑都尉平当使领河堤,奏:“九河今皆灭,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河从魏群以东多溢决;水迹难以分明,四海之众不可诬。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上从之。

  [20]骑都尉平当,被委派主管治理河堤事务。他上奏说:“古代的九河,现在全都堙灭难寻。查考儒学经义,治水有决开堵塞的河道、深挖河床等方法,而没有高筑堤防、约束水流的记载。黄河从魏郡以东多次发生泛滥决口,水道难以确定,四海之内那么多人,是欺骗不得的。应该广泛征求有浚川疏河能力的人。”哀帝听从他的建议。

  待诏贾让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善为民者宣之使言。’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齐与赵、魏以河为竟,赵、魏濒山,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时至而去,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无害,稍筑宫宅,遂成聚落;大水时至,漂没,则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泽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于故大堤之内复有数重,民居其崐间,此皆前世所排也。河从河内黎阳至魏郡昭阳,东西互有石堤,激水使还,百余里间,河再西三东,迫厄如此,不得安息。

  待诏贾让上奏说:“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古人修筑城郭,使人民定居,划定疆界进行垦殖经营时,一定放弃在川泽之水汇聚之处,而要选择在估计水势不能到达的地方。大河不修堤防,而小河小溪可以流入,在地势低下的地方,利用山坡修筑围坝,形成湖泊池泽,秋季可以利用它蓄水,水面宽阔,水流缓慢不急迫。大地上有河流,就象人有口一样,用土石修筑堤防来阻止河水,就象塞住小孩的嘴制止他啼哭一样。难道不是很快就止住了吗?但是孩子的死期也跟着到了。所以说:‘优秀的治水专家,决开堤防,疏导水势;杰出的政治家,使人民心中的想法宣泄出来,畅所欲言。’堤防的修筑,历时未久,兴起于战国时代。各自为了本国利益,修筑堤防,堵塞百川。齐国与赵、魏以黄河为界,赵、魏这边是山,而齐国地势低下,于是齐国在距黄河二十五里处修筑堤防。河水东下到达齐国堤防,受阻,则向西岸泛滥,使赵、魏遭受水灾。赵、魏也在距黄河二十五里处修筑堤防,虽然采取的不是正确的方法,但当时河床宽,足以容纳。洪水时常到来,又走了,淤泥沉积成为肥沃的土壤,人民在上面耕种,或许赶上很久都没有发生水灾,于是陆续在这里兴建住宅,遂成村落。若洪水经常泛滥成灾,漂没田宅人畜,为了自救,就把堤防修筑得更高、更多,然后把城镇稍作迁移,排除积水,居住下来。在这种状况下,自然就会经常发生被洪水冲没淹死的惨剧。而今黄河堤防,近的距河仅数百步,远的有数里,在旧有的大堤之内又修筑数重堤防,人们居住其间,这都是前代的排水设施。黄河从河内、黎阳至魏郡、昭阳,东西两岸都互有石筑的堤防,疾驰的洪峰受到石堤的阻挡,急剧回转,百余里之间,黄河两次向西猛拐、三次向东弯折,挤迫到这种程度,自然不得安宁。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析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处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

  “如今若实行上策,则迁移冀州洪泛区人民,决开黎阳遮害亭的堤坝,放黄河向北溃决,流入渤海。黄河西邻大山,东近金堤,依水势不会流得太远。洪水泛滥一个月,自然就会稳定下来。有人将会诘难说:‘如果这样,势必毁坏数以万计的城市、田地、房舍、坟墓,人民会怨恨的。’从前大禹治水,山陵挡路,则摧毁山陵,因此凿通龙门、打开伊阙、劈分底柱、击破碣石,使天地的原貌改观。而城郭、田舍、坟墓不过是人工所造,何值得提起!现在濒临黄河的十郡,每年整修河堤的费用,将近万万钱,一旦发生大的决口,将毁坏无数。如果拿出数年治河的费用,可以安置迁移的人民,遵照古代圣贤的作法,确定山川的位置,使神和人都各得其所,互不相扰。况且大汉国土广阔万里,何必与黄河去争那一点土地呢!这计划一旦实现,黄河稳定,人民安居乐业,千年没有水患,因此称为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可从淇口以东为石堤,多张水门。恐议者疑河大川难禁制,荥阳漕渠足以卜之。冀州渠首尽,当仰此水门,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则开东方下水门,溉冀州;水则开西方高门,分河流,民田适治,河堤亦成。此诚富国安民、兴利除害,支数百岁,故谓之中策。

  “至于在冀州地区大量修筑运河渠道,一方面可使人民用来灌溉良田,另一方面又可分减水势。虽然不是圣人的作法,但也是挽救危局的良策。可从淇口开始,往东修筑石堤,多设水门。恐怕有人会怀疑,黄河这样的大河,用渠道水门难以控制得住,而荥阳粮道运河的功能,就足可以验证。冀州灌溉水渠,从头到尾,正应仰赖于这种水门。各个水渠往往都要从这里取水分流。天旱则打开东方下水门,使冀州田地得以灌溉;一旦洪水到来,则打开西方高处的水门,分散水流。这种方法,可使民田得到适当管理,河堤也不会毁坏。这实在是富国安民、兴利除害、能控制水患数百年的办法。因此称为中策。

  若乃缮完故堤,增卑倍薄,劳费无已,数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至于只是修理完善原有的堤防,把低的地方增高,薄的地方加厚,消耗人力物力没有止境,却仍然频繁地遭受洪灾。因此这是最下策。”

  [21]孔光何武奏:“迭毁之次当以时定,请与群臣杂议。”于是光禄勋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为“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礼》,天子七庙。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宗不在此数中,宗变也。荀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上览其议,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21]孔光、何武上奏说:“应撤除的亲情已尽的祖先祭庙的名次,应当及时确定下来。请陛下与群臣讨论。”当时光禄勋彭宣等五十三人都认为:“孝武皇帝虽然功勋卓著,但亲情已尽,应撤除祭庙。”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却提出异议,说:“按照《礼记》,天子的祭庙应有七座。七是正规的数量,可以作为常数。被尊为‘宗’的,不在此数中,宗是变数。如果有功德,就被尊为‘宗’,因此不可预先规定宗的数量。我们愚昧地认为,孝武皇帝的功勋那样大,而孝宣皇帝又如此地尊崇他,不应该撤除他的祭庙!”哀帝观看奏议后,指示说: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的建议可行。”

  [22]何武后母在蜀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归国。癸酉,以师丹为大司空。丹见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书言:“古者谅暗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溷浊之应也。

  [22]何武的后母在蜀郡,何武派府吏回家乡去接她。正逢成帝驾崩,府吏恐怕道上有盗贼,就留下没有继续赶路。哀帝左右亲信有人指摘何武奉养后母不厚道,哀帝也想更换大臣,于是在冬季,十月,颁策书罢免何武官职,命以列侯身份回到封国。癸酉(初九),任命师丹为太司空。师丹见哀帝对成帝的施政措施多有更改,就上书说:“古代,新君居丧期间沉默不语,国家大事,悉听宰相处理。三年之中,不能改变先父的主张。先前,先帝的尸体棺柩尚在灵堂,就给我们这些臣属以及亲属任官封爵,全都赫然显贵荣宠起来。如封舅父为阳安侯,皇后的尊号还未确定,就预先封她父亲为孔乡侯,并解除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的职务等等。诏书连下,政事变动仓猝突然,急剧得没有逐渐发展的过程。我固然不能公开表明大义,又不能坚决辞让爵位,随波逐流,凭空接受封侯,更增加了陛下的过失。最近,郡国多次发生地震,涌出大水,淹死人民。太阳和月亮昏暗没有光彩,五星也失去正常的运行。这都是举措失当,号令不定,法令制度悖于常理,阴阳混浊不清的反映。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 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若是,其不久长矣。”丹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我看人之常情,若没有儿子,年纪虽然六七十了,仍然多娶妻妾广为求子。孝成皇帝深刻认识天命,明了陛下有至高的德行,以壮年之身,为公去私,立陛下为嗣子。先帝突然抛弃天下,陛下继位,四海安宁,百姓不惊,这是先帝的圣德,正合天人合一的功效。我听说:‘不要违逆天帝的威严,因为他离你只有咫尺之远。’愿陛下深思先帝之所以选择你为继承人的深意,暂且克制自己,亲自实行新君不言的古制,观察群臣如何从善向化。天下者,是陛下的私产,陛下的亲属亲信们又何愁不会富贵起来,不应该如此仓猝、迫不急待,那样也不会长久。”师丹上书数十次,言词多是痛切直率。

  傅太后从弟子迁在左右,尤倾邪,上恶之,免官,遣归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丞相光与大司空丹奏言:“诏书前后相反,天下疑惑,无所取信。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卒不得遣,复为侍中。其逼于傅太后,崐皆此类也。

  傅太后的堂侄傅迁,侍奉在哀帝左右,特别阴险奸邪,哀帝很厌恶他,就下令免去他的官职,遣回原郡。傅太后知道后,大怒,哀帝不得已,只好又留下傅迁。丞相孔光与大司空师丹上奏说:“两个诏书的内容,前后相反,使天下人疑惑,无法取信于民。请陛下仍把傅迁遣回原郡,以清除奸党。”但傅迁终于没有被遣归,而且恢复了侍中的官职。哀帝受傅太后逼迫的窘况,都类乎此。

  [23]议郎耿育上书冤讼陈汤曰:“甘延寿、陈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应是,南郡献白虎,边垂无警备。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被见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23]议郎耿育上书为陈汤鸣冤,说:“甘延寿、陈汤为大汉在边远的异域血战扬威,雪洗了国家多年的耻辱,讨伐绝域不服从中国的君主,捕捉万里之外难以制服的强虏,难道有谁的功劳可与他们相比!先帝赞美他们,因而发布公开诏书,突出宣扬他们的功绩,为此而更改年号,使英雄的事绩,传之无穷。与此相合,南郡贡献白虎,边陲再无警报,不用戒备。当先帝卧病在床,可是仍然念念不忘,多次派尚书责问丞相,催促他们迅速拟定功劳等级。唯独丞相匡衡,从中排斥阻扰,仅封甘延寿、陈汤数百户的采邑,使功臣战士大失所望。孝成皇帝继承的是前人已功成业就的基业,乘讨伐战胜之威,不须动一兵一卒,而国家安宁。可是大臣倾轧邪恶,意欲独专朝廷的权威,排挤嫉妒有功之人,使陈汤只身被拘入狱,无法向陛下剖白辩冤,终于以无罪年老之身,被抛弃在边陲。敦煌正当前往西域的通道,从前威震远方战无不胜的名将,现在一转眼却成了罪徒,还要遭受郅支单于残部的讥笑,实在可悲!至今奉命出使各国的使节,无不用击杀郅支单于的事情来宣扬汉朝的强盛。借助英雄的功绩去威吓敌人,却抛弃英雄本人,使进谗之人称心快意,难道不令人痛心吗!况且安定不可忘记危险,强盛必须忧虑衰弱。而今国家平时没有文帝累年节俭积蓄的大量财富,又没有武帝延揽的众多勇猛善战令敌胆寒的名将,所有的,只是一个陈汤而已!假使陈汤已经过世,没有赶上陛下当政的时代,尚且希望国家追录他的功劳,聚土高筑他的坟墓,以鼓励后来的仁人志士。陈汤有幸得逢圣世,现在距他立功的时间又不太久,如果再听信奸臣的谗言,用鞭子把他驱逐到偏远的边塞,使他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有远见之人莫不思量,认为陈汤的功劳,几世以来无人可及,而陈汤的过错却是人情难免。陈汤尚且落到如此下场,那么我辈之人纵使粉身碎骨,疆场捐躯,仍免不了还会受制于奸臣的口舌,被嫉妒之臣陷害成罪徒。这正是我为国家特别忧愁的地方。”奏章呈上去后,哀帝下令让陈汤回到长安,后来就在长安去世。

孝哀皇帝上建平元年(乙卯、前6)

  汉哀帝建平元年(乙卯,公元前6年)

  [1]春,正月,陨石于北地十六。

  [1]春季,正月,北地坠落十六颗陨石。

  [2]赦天下。

  [2]大赦天下。

  [3]司隶校尉解光奏言:“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产子;子隐不见。臣遣吏验问,皆得其状:元延元年,宫有身;其十月,宫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黄门田客持诏记与掖庭狱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狱。‘毋问儿男崐、女,谁儿也!’宫曰:‘善臧我儿胞。丞知是何等儿也!’后三日,客持诏记与武,问:‘儿死未?’武对:‘未死。’客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武叩头啼曰:‘不杀儿,自知当死;杀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奏入,客复持诏记取儿,付中黄门王舜。舜受诏,内儿殿中,为择乳母,告‘善养儿,且有赏,毋令漏泄!’舜择官婢张弃为乳母。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并药以饮宫。宫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儿,男也,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今儿安在?危杀之矣!奈何令长信得闻之?’遂饮药死。弃所养儿,十一日,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3]司隶校尉解光奏报说:“我听说许美人和前中宫史曹宫,都曾蒙孝成皇帝召幸而生下儿子,而两个孩子下落不明。我派官员追查,他们都报告说:元延元年,曹宫怀孕,同年十月,在掖庭牛官令舍生下一个孩子。中黄门田客将皇帝手诏拿给掖庭狱丞籍武,命令他把曹宫关到暴室狱,并吩咐说:‘不许问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许问是谁的孩子!’曹宫说:‘请把我儿子的胞衣好好藏起来,你知道我儿是什么人吗?’三天后,田客又拿着皇帝手诏给籍武,并说:‘男孩死了没有?’籍武回答:‘没死。’田客说:‘皇上和昭仪大怒,你为什么不动手杀掉?’籍武叩头大哭说:‘不杀这个男孩,自知难逃一死;杀了,也是死!’便让田客代为呈递密封奏书,说:‘陛下还未有嗣子,儿子不分贵贱,请陛下留意三思!’密奏呈上去后,田客又拿着皇帝的手诏来取走了孩子,把小孩交给中黄门王舜。王舜接受手诏,把孩子带到宫中,为他挑选官婢张弃做乳娘,并告诉她说:‘好好喂养这个男孩,会有赏赐的。千万不可泄漏消息!’三天后,田客又拿着皇帝的手诏和毒药,让曹宫自尽。曹宫说:‘果然,她姐妹俩想独擅天下!我的孩子,是个男孩,额上有‘壮发’,跟他祖父孝元皇帝一样。现在我儿在哪里?她们会害他、杀他的!怎样才能让太后知道呢?’遂饮毒药而死。张弃喂养那个男孩,刚十一天,宫长李南就拿着皇帝的诏书,把孩子抱走了。此后就再不知下落。

  许美人元延二年怀子,十一月乳。昭仪谓帝曰:‘常给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儿何从生中!许氏竟当复立邪!’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我欲归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殊不可晓也!’帝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为!陛下尝自言:“约不负女!”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后诏使中黄门靳严从许美人取儿去,盛以苇箧,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御者于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及御者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使缄封箧,及诏记令中黄门吴恭持以与籍武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许美人元延二年怀孕,十一月生下一个男孩。赵昭仪对成帝说:‘你常常欺骗我,说从中宫皇后那里来,既然从中宫来,许美人的孩子从哪里生出来!难道许氏竟然要重当皇后吗!’赵昭仪十分怨恨,用手捶打自己,用头撞墙壁和门柱,还从床上自己跌到地下,哭泣不肯进食。哭叫着说:‘你现在就得安排我,我要回家!’成帝说:‘我今天特地告诉你,你反而发怒吗,真不懂你这是为什么!’成帝也不吃饭。昭仪说:‘陛下既然自认为对,为什么不吃饭!陛下曾亲口说:“决不负你!”现在许美人生了孩子,终究负约背誓,还有什么话可说?’成帝说:‘我是说因为赵氏的缘故 ,所以不立许氏,使天下没有人能在赵氏之上。你不用忧虑!’后来成帝下诏派中黄门靳严从许美人那里把男孩子取走,装在苇草编的小箱子里,放到饰室门帘的南边。成帝与昭仪坐着,命侍者于客子解开苇箱绳子。一会儿,成帝令于客子和侍者都退出去,自己关闭门户,单独和昭仪留下。一会儿,打开门,呼叫于客子,让他封好箱子,并写下手诏,命中黄门吴恭拿着手诏和箱子去给籍武,并说:‘告诉籍武,箱子里有死孩子,把他埋在隐蔽处所,不许让人知道!’籍武在狱楼墙下挖了个坑,把死孩子掩埋了。

  其他饮药伤坠者无数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谨按: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诏曰:‘此朕所以不当得赦也!’穷治,尽伏辜。天下以为当。赵昭仪倾乱全朝,亲灭继嗣,家属当伏天诛。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迫近帷幄,天下寒心,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钦兄子咸阳侯诉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

“其他强迫吞服毒药、堕胎等事,无法计算了,都发生在四月丙辰(十八日)赦令发布前。据我考察:永光三年,名忠的男子等发掘长陵傅夫人墓,罪行发生在两次大赦前,然而孝元皇帝下诏说:‘这种罪行是朕不应当赦免的。’于是严厉究治,全部伏诛。天下人都认为处理得当。赵昭仪倾覆扰乱圣朝,亲手杀害皇帝的继嗣,家属应受上天诛杀。可是她的同母兄弟姐妹都处在显贵的位置,迫近皇帝,使天下人寒心。请陛下严厉追究此事。”丞相及以下朝臣议决,认为应该依法制裁。于是哀帝罢免了新成侯赵钦和其侄子咸阳侯赵的爵位,全都贬为平民。将赵氏家属迁移到辽西郡。

  议郎耿育上疏言:“臣闻继嗣失统,废适立庶,圣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见历知适,逡循固让,委身吴、粤,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是以尊号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变,然后乃有非常之谋。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周公抱负之辅,恐危社稷,倾乱天下。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妒之诛,甚失贤圣远见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以求容媚;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盖孝者,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帝亦以为太子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心,故太皇太后及王氏皆怨之。

  议郎耿育上书说:“我听说,皇位继承顺序失去准则,废嫡立庶,这是圣人立法严厉禁止,也是古今绝对不能容许的事。但是,太伯发现季历适合当王位继承人,便退下来,坚决辞让,甚至逃到吴、粤。这是特殊情况下的权宜应变之法,不应算作常法。太伯把嫡子的地位让给季历,以尊崇圣嗣,结果姬昌终于统一天下,子孙承业,达七八百年之久,功勋居三王之首,道德最为完备,因此尊号追加到始祖,称为太王。所以,世上必有非常的变化,然后才有非常的决策。孝成皇帝自知早年没有及时生下嗣子,考虑到,虽然暮年也有可能得皇子,但自己去世之后,孩子年幼,未能掌握国家权力,重要的权柄,必然控制在母后之手,母后过于骄横,就会贪欲无边,无所不为。少主幼弱,则大臣也不会俯首从命,那时如果没有周公那样的大臣忠心辅佐,恐怕将会危害国家,倾覆扰乱天下。先帝知道陛下有贤圣明达的品德,仁爱孝顺的恩义,独具慧眼,暗下决心,因此就不再去后宫美人们的住所,断绝了由于主幼而带来祸乱的根苗,一心想把皇位传给陛下,以保证汉家宗庙的安定。有些愚昧的臣子,既不能全力挽救国家的安危,制定长远大计,又不知推广圣王的恩德,遵循先帝的志向,却反复在禁宫内调查审讯,暴露宫闱的陷私生活。诬蔑先帝有惑于美色的过失,造成宠妾因妒嫉杀人。这样便大大地抹煞了先帝圣贤远见的英明,违背辜负了先帝忧国的本意!论大德,就不能拘于世俗的见解;立大功,不必与众人相合。这正是孝成皇帝高明的思维胜过众臣万万倍的原因,这也是陛下圣德广大正符合皇天选择的缘故。这岂是当世庸碌短识之臣所能理解的道理呢!况且赞美发扬遵循君父的美德,补救消除已往的过失,这是古今共同的大义。事情发生时,不在当时坚持力争,防患于未然,反而各自顺从迎合,阿谀献媚。等到先帝去世后,尊号已定,万事都已完毕,才开始深究无法挽回的往事,攻击宣扬宫闱幽深昏暗处谁也说不清的过错,这实在令我深深痛心!希望陛下把这件事交付主管官署讨论,假如正如我所说,就应该公开向天下宣布,使小民都知道先帝神圣旨意的起因。不然的话,白白地让诽谤言论伤害到先帝坟陵,再流传到后世,远达边疆蛮族和外国,近则传遍海内,这与先帝将后事托付给陛下的本意,大相径庭了。孝顺的人,善于遵照先父的遗志,善于完成先人未竟的事业。请陛下考虑。”哀帝也认为,当年能被立为太子,赵太崐后出了大力,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傅太后感激赵太后当年的厚恩,赵太后也倾心相结,因此太皇太后以及王氏家族都感到怨恨。

  [4]丁酉,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4]丁酉(初四),任命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5]秋,九月,甲辰,陨石于虞二。

  [5]秋季,九月,甲辰(十五日),虞地坠落两颗陨石。

  [6]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藩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群下多顺指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马喜、大司空丹以为不可。丹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可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6]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又上奏说:“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都不应再把定陶藩国的名称,加到尊号之上。车马、衣裳服饰也都应与‘皇’的身份相称。应设置二千石以下官员在那里供职。还应为共皇在京师建立祭庙。”哀帝又将此建议交付臣下讨论,大多数官员都承顺哀帝的旨意说:“母以子贵,应该建立尊号,以重孝道。”只有丞相孔光、大司马傅喜、大司空师丹认为不可以。师丹说:“圣王制定礼,是取法于天地。上尊下卑的原则,是摆正天地位置的依据,不可以混乱。现在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表示母从子、妻从夫的。要建立官属,设置官吏,车马衣裳服饰与太皇太后一样,是无法表明‘至尊不能有二’的原则的。定陶共皇的尊号、谥号前已确定,从大义出发,不能再改动。《礼记》说:‘父亲是士,儿子成了天子,祭祀父亲时,虽可使用天子的祭仪,但父亲的殡服仍必须穿士的服装。’说明儿子没有给父亲封爵的道理,是表示尊重父母。成为人家的后嗣,也就成为人家的儿子,因此要为人家穿不缝边的粗麻衣服守三年孝,而对生身父母,则要缩短守孝期,用以表明尊崇被继承人的祖先,重视正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特意为共皇选定继承人,以承奉共皇一脉的祭祀,使共皇能长久为藩国的太祖,祭庙香火万世不灭,恩义已经备至。陛下既为先帝的继承人,身居嫡系大宗,承袭了宗庙、天地、社稷的祭祀,从大义出发,就不能再承奉定陶共皇,到共皇祭庙去祭祀。现在要在京师为共皇立庙,派臣下去祭祀,这是无主的祭祀。再有,皇帝的祭庙,当亲情已尽时,就应当撤除。白白放弃一个藩国太祖万世不堕的祭祀,而去趋就一个既无主,将来应撤除,又不符合正道的祭祀,这不是尊崇厚待共皇的作法。”师丹从此渐渐不称哀帝的心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复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覆异言,甚为君耻之!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正巧,有人上书说:“古代用龟甲、贝壳作为货币,而今改成钱币,小民因此贫困,应该改变货币。”哀帝问师丹的意见,师丹回答可以改。于是把奏章交付主管官署讨论,主管官员都认为,使用钱币的时间已很长,难以仓猝地改变。师丹人老神衰,忘记了他以前说过的话,就又去附合公卿们的意见。此崐外,师丹让属吏书写奏章,属吏私自抄写了一份草稿。丁、傅两家子弟知道了,派人出面控告师丹说:“师丹呈上的密封奏书,街上行路之人都拿着副本。”哀帝问将军和宫廷官员的看法,都回答说:“忠臣不会显示他对君王的劝谏,大臣奏事的内容不应该泄漏。应该将师丹交廷尉治罪。”此案交付廷尉审理,廷尉弹劾师丹犯了大不敬罪。事情还未最后裁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说:“师丹的经学和品行没人能赶得上。自近世以来,大臣能象师丹那样的很少了。由于师丹心中愤懑,呈递密奏,来不及深思熟虑,而命主簿书写,泄露的过错不在师丹。用这个理由把他贬黜,恐怕不能令众人心服。”哀帝命将申咸、炔钦的官秩各降二等。接着下策书罢免师丹说:“朕见你官位尊贵,责任重大,却怀诈惑国,言行违抗诏令,反复无常,言词矛盾,朕深为你感到羞耻!由于你曾担任过朕的师傅,不忍心将你依法究治。今交还大司空、高乐侯的印信、绶带,罢官免爵回家。”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爵邑,使奉朝请。唯陛下裁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

  尚书令唐林上书说:“我看了罢免大司空师丹的策书,深深地感到痛心。君子作文章时,会为贤者讳言过失。师丹精通五经,是儒学一代宗师,品德高洁,是国家的老前辈,亲自教导辅佐陛下,位列三公,而所犯下的过失极其微小,海内之人都没见他有什么大错。事情既然已成过去,免爵的处罚太重。京师有见识的人,都认为应恢复师丹的封爵采邑,使他有机会朝见陛下。请陛下考虑大家的心愿,用以安慰报答当过师傅的大臣。”哀帝听从了唐林的意见,下诏封师丹为关内侯。

  上用杜业之言,召见朱博,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为大司空。

  哀帝采纳杜业的建议,召见朱博,恢复他的官职,任命为光禄大夫。不久,又升迁京兆尹。冬季,十月,壬午(二十三日),任命朱博为大司空。

  [7]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冯太后自养视,数祷祠解。上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归长安。尚书簿责由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傅太后。傅太后与冯太后并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丁玄按验;数十日,无所得。更使中谒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后指,冀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弟妇君之,死者数十人,诬奏云:“祝诅,谋弑上,立中山王。”责问冯太后,无服辞。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还谓左右:“此乃中语,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饮药自杀。宜乡侯参、君之、习及夫、子当相坐者,或自杀,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众莫不怜之。

  [7]中山王刘箕子,幼年就患有眼病,祖母冯太后亲自抚养看护,不断祈祷,求神免去他的病灾。哀帝派遣中郎谒者张由去医治刘箕子的病。张由一直患有疯狂变态病,到中山国后,突然犯病,狂怒而离开中山国,西行返回长安。尚书用文簿一一责问张由擅自离开中山的原因,张由恐惧,就编造谎言,说中山国冯太后诅咒皇帝及傅太后。傅太后与冯太后都是汉元帝的妃子,傅太后追想旧恨,于是派遣御史丁玄去追查,调查数十天,没有结果,就又派中谒者令史去追查究治。史立接受傅太后的旨意,希图能因此立功封侯,于是究治冯太后的妹妹冯习以及弟媳君之,严刑拷问之下,死者竟达数十人。随后史立诬告上奏说:“冯太后进行诅咒,阴谋害死皇上,好另立中山王。”但审问冯太后时,并没有认罪的供辞。史立说:“当年熊扑上殿时,你何等勇敢,今天又害怕什么呢?”冯太后回宫后对左右说:“挡熊之事,是旧时宫中的话,这个官吏怎么会知道了?这是宫中有人要陷害我的证明!”于是服毒自杀。宜乡侯冯参、君之、冯习和她的丈夫、儿子,凡被牵连进此案的,或自杀,或受刑被诛,死者共十七人。人们无不对此感到哀怜。

  司隶孙宝奏请覆治冯氏狱,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冯氏反事明白,故欲抉以扬我恶,我当坐之!”上乃顺指,下宝狱。尚书仆射唐林争之,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上为言太后,出宝,复官。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史立迁中太仆。

  司隶孙宝奏请重新审理冯氏一案,傅太后怒气冲冲地说:“皇帝设置司隶崐,是用来追查我!冯氏谋反事实明白,孙宝却故意要挑剔,来宣扬我的过错,我应当被治罪!”哀帝顺从傅太后的旨意,把孙宝关进监狱。尚书仆射唐林为孙宝争辩,哀帝却认为唐林营私结党,把他贬为敦煌鱼泽障候。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坚持为孙宝辩护,哀帝把情况禀告傅太后,才释放孙宝,官复原职。张由因首先揭发逆案的功劳,赐爵关内侯。擢升史立为中太仆。

资治通鉴第三十四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六 孝哀皇帝中建平二年(丙辰、前5)

  汉纪十二六 汉哀帝建平二年(丙辰,公元前5年)

  [1]春,正月,有星孛于牵牛。

  [1]春季,正月,有异星出现在牵牛星旁。

  [2]丁、傅宗族骄奢,皆嫉傅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孔光、师丹共执以为不可。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依违者连岁。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朱博与孔乡侯傅晏连结,共谋成尊号事,数燕见,奏封事,毁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2]丁、傅宗族的人骄横奢侈,都对傅喜的谦恭节俭十分忌恨。还有,傅太后要求称尊号,想与成帝的母亲、太皇太后一样尊贵,傅喜与孔光、师丹共同坚持认为不可以。哀帝难以违背朝廷大臣的正当议论,又内受傅太后的逼迫,犹豫不决,拖延了一年多。傅太后大发雷霆,哀帝不得已,就先把师丹免职,希望借此使傅喜受到影响和触动。傅喜却始终不顺从。朱博与孔乡侯傅晏勾结,共谋促成变更傅太后的尊号。他们多次在皇帝闲暇时被召见,并经常呈递密封奏书,攻击诽谤傅喜以及孔光。丁丑(疑误),哀帝下策书免去傅喜的官职,以侯爵的身份离开朝廷,返回宅邸。

  御史大夫官既罢,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子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于是朱博奏言:“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为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上从之。夏,四月,戊午,更拜博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兄阳安侯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御史大夫的官位既已撤销,很多人认为古今制度不同,汉朝上自天子的称号,下至佐史的名称,都与古时不同,而单单改三公,职权责任难以分明,对治理国家的混乱,没有益处。于是朱博奏言:“依照前例:选拔郡国守、相,考绩优异者,可被定为官秩中二千石的高级官员。再从中二千石的官员中物色御史大夫的人选。御史大夫能任职的,则晋升为丞相。这样晋升官位有一定的顺序,目的在于尊崇圣德,加重国相的权威。现在中二千石的官员,不经御史大夫这一官阶,就直接被任命为丞相,权威轻,不是加强国家的统治的方法。我愚昧地认为,大司空官职可以撤销,应重新设置御史大夫,遵照奉行旧的制度。撤销大司空后,我愿在较低一阶的御史大夫的官位上尽力供职,成为百官的表率!”哀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夏季,四月,戊午(初二),改变朱博的官职,拜为御史大夫。又任命丁太后的哥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设置官属。大司马的头衔如同旧例。

  [3]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喜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不宜奉朝请,其遗就国!”

  [3]傅太后又亲自下诏给丞相、御史大夫说:“高武侯傅喜,附会臣下,欺骗主上,与前任大司空师丹同心背叛,不听教令,损害宗族。不应给予奉朝请的名义,再让他朝见皇帝,立即遣送他回封国去。”

  [4]丞相孔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共毁谮光。乙亥,策免光为庶人。以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封阳乡侯;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临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殿中郎吏陛者皆闻焉。

  [4]丞相孔光,自先帝讨论立皇位继承人时,就对定陶王持有异议,因而与傅太后和哀帝有嫌隙,后来又大大违逆傅太后的旨意。于是傅氏在朝廷任官的人,与朱博内外勾结,共同诋毁孔光。乙亥(十九日),哀帝下策书罢免了孔光的官职和爵位,贬为平民。任命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封阳乡侯。又任命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当二人准备登殿接受皇帝的策书时,忽然传来一种宏大的声音,象钟鸣一样,殿中的郎、吏和阶前的武士,全都听到了。

  上以问黄门侍郎蜀郡扬雄及李寻,寻对曰:“此《洪范》所谓鼓妖者也。师法,以为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则有声无形,不知所从生。其《传》曰:‘岁、月、日之中,则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异,是为崐中焉。正卿,谓执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应天变。然虽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扬雄亦以为“鼓妖,听失之象也。朱博为人强毅,多权谋,宜将不宜相,恐有凶恶亟疾之怒。”上不听。

  哀帝为这件怪事询问黄门侍郎、蜀郡人扬雄以及李寻,李寻回答说:“这是《洪范》里所说的那种鼓妖,施法术,往往是在认为君主耳目不明,被人迷惑,使空有虚名的人进入朝廷,升任重要职位时,那时鼓妖就会发声,但无形,让人不知声音从哪里发出。《洪范·传》说:‘鼓妖发声出现在年、月、日的中期者,预示正卿要承受灾难。’现在是四月,又是一天的辰时、巳时,出现怪异,正是中期。所谓正卿,指的是执政大臣。应该罢退丞相、御史,以应付天变。即使现在不罢退,不出一年,本人也自会蒙受灾难。”扬雄也认为:“鼓妖的出现,是君王耳目失灵的象征。朱博为人强悍坚毅,富于权谋,适宜为将,而不适宜为相,如不引退,恐怕会招致上天发怒,降下凶险激切的灾难。”哀帝没有理睬他们的话。

  朱博既为丞相,上遂用其议,下诏曰:“定陶共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曰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于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太皇太后语,至谓之“妪”。时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为公卿列侯者甚众;然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朱博既已当上丞相,哀帝就采用他的建议,下诏说:“定陶共皇这个称号,不应再称‘定陶’二字。现尊共皇太后的称号为‘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尊共皇后为‘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在京师建立寝庙,比照宣帝的父亲悼皇考的寝庙规格建立。”于是,四位太后各自设置少府、太仆官职,品秩都为中二千石。傅太后取得尊号以后,尤为骄横,与太皇太后说话时,甚至称她为“老太婆”。当时丁、傅两家在一二年间突然崛起,特别贵盛,被封为公卿列侯的人很多。但是哀帝不太赋予他们权势,他们的势力不如成帝在世时的王氏。

  [5]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关内侯师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号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

  [5]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奏称:“前高昌侯董宏,首先倡议改尊号之事,因遭关内侯师丹的弹劾,而被罢免官爵,贬为平民。当时天子正在守孝期,把国事委托给师丹,师丹不深思褒美推崇尊号的大义,反而狂妄地胡说,压抑贬低尊号,损伤了陛下的孝道,没有比这更大的不忠了。但陛下仁慈圣明,昭然确定了尊号。董宏以其忠孝,也恢复了高昌侯的封爵。师丹的罪恶逆行,已经暴露,虽然蒙赦令不治死罪,但不应该再有封爵采邑,请求陛下将他贬为平民。”哀帝予以批准。

  又奏:“新都侯莽前为大司马,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皆遣就国。

  朱博、赵玄又奏称:“新都侯王莽,先前为大司马,不能阐扬尊崇尊号的大义,反压抑贬低尊号,损伤了陛下的孝道,罪当公开诛杀。幸蒙赦令得免死罪,但不应该再有封爵采邑,请求陛下将他贬为平民。”哀帝说:“因为王莽是太皇太后的亲属,不免去封爵采邑,而将他遣送回封国。”此外,还有平阿侯王仁,因藏匿赵昭仪的亲属,也都被遣送回封国。

  天下多冤王氏者!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圣策深远,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复封成都侯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天下人多为王氏感到冤枉。谏大夫杨宣上密封奏书说:“孝成皇帝深思宗庙的重要,称赞陛下有至高的品德,使陛下继承帝位。圣明的决策,意义深远,对陛下的恩德也再厚不过了。追想先帝的本意,岂不是希望陛下代替他本人侍奉太皇太后吗!太皇太后现已七十高龄,数次经历国丧的忧伤,还下令要自己的亲属引退,以避开丁、傅两家,路上的行人都会为此流泪,更何况陛下呢崐!陛下若登高远望,望见成帝之陵,难道不感到惭愧吗!”哀帝深为此言感动,就又封成都侯王商的二儿子王邑为成都侯。

  [6]朱博又奏言:“汉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前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上从之。

  [6]朱博又奏称:“汉家旧例,设置部刺史,官秩较低,但奖赏丰厚,前程远大,因此人人劝勉立功,乐于进取。前几年,撤销了刺史,改为设置州牧,品秩为真二千石,官位仅次于九卿,九卿一有出缺,便由州牧中名次靠前者递补。这样一来,州牧中的才干平庸者,则只求苟且自保而已。做出督察官的功效就会逐渐减退丧失,奸邪不轨的行为就无法禁止。我请求撤销州牧,还和从前一样设置刺史。”哀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7]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诏归葬定陶共皇之园,发陈留、济阴近郡国五万人穿复土。

  [7]六月,庚中(初五),帝太后丁氏驾崩。哀帝下诏,丁氏棺柩运回定陶,葬于定陶共皇的陵园。征发陈留、济阴靠近定陶地区的民夫五万人,挖土填坟,完成合葬。

  [8]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以教渤海夏贺良等。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下狱,治服;未断,病死。贺良等复私以相教。上即位,司隶校尉解光、骑都尉李寻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数召见,陈说“汉历中衰,当更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号,乃得延年益寿,皇子生,灾异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无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涤荡民人。”上久寝疾,冀其有益,遂从贺良等议,诏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

  [8]当初,成帝在位时,齐人甘忠可假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说汉朝正逢天地的一次大终结,应当重新受命于天。并把这些传授给渤海人夏贺良等。中垒校尉刘向上奏说,甘忠可假借鬼神,欺骗皇上,蛊惑民众。于是将甘忠可逮捕下狱,并取得服罪的口供,还没等判决,他就病死了。然而夏贺良等人仍然暗中私相传授。哀帝即位后,司隶校尉解光、骑都尉李寻,向哀帝介绍夏贺良等人,使他们都成为待诏得以在黄门伺应召对。夏贺良等人多次被哀帝召见,向哀帝述说:“汉朝的历运中衰,应当重新受命。孝成皇帝没有应合天命,因此断绝了后嗣。如今陛下患病已久,天象变异屡屡发生,这是上天在谴责和警告人们。应该赶快改换年号,才能延年益寿,诞生皇子,平息灾害变异。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不实行,灾祸就会无所不有:洪水将会涌出,大火将会燃起,冲淹和焚毁人民。”哀帝久病在床,希望更改年号能得到些益处,就听从夏贺良等人的建议,下诏大赦天下,并改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自称“陈圣刘太平皇帝”,还把计时漏器的刻度改为一百二十度。

  [9]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为初陵,勿徙郡国民。

  [9]秋季,七月,哀帝在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一带修筑自己的陵墓,没有令郡国的百姓迁往陵区。

  [10]上既改号月余,寝疾自若。夏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大臣争以为不可许。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如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上以其言无验,八月,诏曰:“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国家;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冀为百姓获福,卒无嘉应。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六月甲子诏书,非赦令,皆蠲除之。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皆下狱,伏诛。寻及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郡。

  [10]哀帝已经改年号一个多月,病情仍不见好转。夏贺良等人还想胡乱变更国家政事,大臣们争辩,认为不能允许。夏贺良等奏称:“大臣们都不知天命,应该辞退丞相、御史,任用解光、李寻辅政。”哀帝因为他们的预言没有应验,八月,下诏说:“待诏夏贺良等人,建议改换年号,增加漏器刻度,认为这样可以永保国家平安。由于朕对天道的信奉还不够真诚,误听了他们的话,希望能因此为百姓谋求幸福,可是终于没有好的效验。有过失而不改正,才是真正的过失!六月甲子(初九)发布的诏书,除了大赦令以外,其余措施全部废除。夏贺良等人违反正道,蛊惑民众,奸恶行为应予彻底追究。”夏贺良等崐人全部被逮捕入狱,论罪处死。李寻和解光减死罪一等,放逐到敦煌郡。

  [11]上以寝疾,尽复前世所尝兴诸神祠凡七百余所,一岁三万七千祠云。

  [11]哀帝因为卧病在床,把过去成帝时曾祭祀过的各种神祠全部予以恢复,共七百余所。一年之中,祭祀的次数达三万七千次。

  [12]傅太后怨博喜不已,使孔乡侯风丞相朱博令奏免喜侯。博与御史大夫赵玄议之,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博曰:“已许孔乡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当也;皆请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尝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请召诣廷尉诏狱。”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博自杀,国除。

  [12]傅太后对傅喜怨恨不已,派孔乡侯博晏去暗示丞相朱博,命他上奏书要求罢免傅喜的侯爵爵位。朱博与御史大夫赵玄商议,赵玄说:“皇上先前已作了裁决,再提是否不合适?”朱博说:“我已许诺孔乡侯了。匹夫之间互相约定的事,尚且不惜以死相报,何况至尊的傅太后呢!朱博我只有效死罢了!”赵玄也就同意了。朱博不愿意单独指控傅喜一个人,由于前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先前也因过失被免去官职遣回封国,情况与傅喜相似,因此同时弹劾他们二人说:“傅喜、何武从前在位时,对治理国家都没有什么贡献,尽管已经退位免官,但尚有封爵采邑,这是不妥当的。请求陛下将他们都贬为平民。”哀帝知道傅太后一直怨恨傅喜,怀疑朱博、赵玄是受傅太后的指使,便召赵玄到尚书处询问究竟,赵玄承认了。哀帝下诏说:“命左将军彭宣和中朝官共同审问。”彭宣等上奏弹劾说:“朱博、赵玄、傅晏都犯有不道、不敬之罪。请求陛下召他们到廷尉诏狱。”哀帝减赵玄死罪三等,削减傅晏采邑封户四分之一。又给谒者符节,使他召丞相朱博到廷尉那里接受审判。朱博自杀,封国撤除。

  [13]九月,以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冬,十月,甲寅,迁为丞相;以冬月故,且赐爵关内侯。以京兆尹平陵王喜为御史大夫。

  [13]九月,任命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冬季,十月,甲寅(初一),擢升平当为丞相。由于正赶上不宜封侯的冬月,因此暂时赐爵前关内侯。任命京兆尹、平陵人王喜为御史大夫。

  [14]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是岁,策免左将军淮阳彭宣,以关内侯归家,而以光禄勋丁望代为左将军。

  [14]哀帝打算让丁、傅两家族的人担任重要武官。本年,下策书罢免左将军淮阳人彭宣,以关内侯身份回家去,而任命光禄勋丁望代替彭宣为左将军。

  [15]乌孙卑爰侵盗匈奴西界,单于遣兵击之,杀数百人,略千馀人,驱牛畜去。卑爰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使者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爰质子;单于受诏遣归。

  [15]乌孙王国的卑爰侵犯劫掠匈奴西部边境地区,匈奴单于派兵还击,杀死数百人,抢掠千余人,驱赶牛畜而归。卑爰大为恐慌,派遣儿子趋逯到匈奴充当人质。匈奴单于接受了他,并将此事呈报给汉王朝。汉朝派使节到匈奴责备单于,命令单于将人质归还卑爰。单于接受诏令,把趋逯送回。

三年(丁卯、前4)

  三年(丁巳,公元前4年)

  [1]春,正月,立广德夷王弟广汉为广平王。

  [1]春季,正月,封广德夷王的弟弟刘广汉为广平王。

  [2]帝太太后所居桂宫正殿火。

  [2]帝太太后居住的桂宫正殿发生火灾。

  [3]上使使者召丞相平当,欲封之;当病笃,不应。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邪?”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馀罪。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遂上书乞骸骨,上不许,三月,己酉,当薨。

  [3]哀帝派使者召丞相平当,打算封他为侯爵。平当病重,没有应召前往。家中有的人对平当说:“难道不能为子孙勉强起来接受侯印吗?”平当说:“我居丞相高位,已经背着白吃饭不干事的罪责了。若起来接受侯印,回家倒崐在床上就死去,是死有余辜。现在我所以不起来,正是为子孙打算啊!”遂上书请求退休,哀帝不准。三月,己酉(二十八日),平当去世。

  [4]有星孛于河鼓。

  [4]有异星出现于河鼓星旁。

  [5]夏,四月,丁酉,王嘉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为御史大夫。崇,京兆尹骏之子也。嘉以时政苛急,郡国守相数有变动,乃上疏曰:“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继世立诸侯,象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劾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十数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举劾苛细,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壹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司隶、刺史,或上书告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纵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故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爱其善治民之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壹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欲遗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皆故二千石有名称者,天子纳而用之。

  [5]夏季,四月,丁酉(十七日),哀帝任命王嘉为丞相,任命河南太守王崇为御史大夫。王崇是京兆尹王骏的儿子。王嘉感到当时的政治严苛,担任郡国守、相的官员变动频繁,就上书说:“我听说圣王的成功,在于得到贤能人才的辅佐。孔子说:‘人才难得,难道不是这样吗!’因此,‘选立诸侯的继承人,只要多少像其父祖的贤能就可以了。’虽然不能完全和父祖一样贤能,但天子可以为他选择良臣,任命贤卿来辅佐他。他住在此封国里,代代受到尊重,然后广大士民才会归附,因此教化得以推行而大治的功业得以建立。现今郡守的职权重于古代的诸侯,过去总是精选贤才担任郡守职务,然而贤才难得,为了擢升提拔可以胜任的人,或有起用囚犯的事例。从前魏尚犯罪被羁押监狱,汉文帝被冯唐的一席话所感动,派使者持符节去赦免了他的罪,任命他为云中太守,匈奴对他深为畏惧。武帝从囚徒中选拔出韩安国,任命他为梁国内史,使得刘氏骨肉得以平安。张敞为京兆尹,犯了罪应当被免职,狡猾的小吏知道后故意冒犯,张敞逮捕他,把他杀死。死者家属鸣冤,使者再次进行审查,弹劾张敞凶残杀人,上奏天子要求逮捕他,宣帝搁置不批,不久,免罪。张敞逃亡十来天后,宣帝征召他,授为冀州刺史,终于能够才为所用。前代君王并非偏爱这三个人,而是看重他们的才干对国家有益。孝文帝时,官吏担任公职长期不变动,有些人养了儿子、孙子,就以官名为姓氏,如仓氏、库氏就是管理仓库的官吏的后裔。那些官秩在二千石的高级官员,也安于官位,乐于任职。然后上下互相期待勉励,没有苟且混世之心。以后情况逐渐有所改变,公卿以下官员层层互相督促,要求严苛紧迫,又多次更改政事,司隶、部刺史检举弹劾官吏十分苛刻,细微的过失都不放过,还揭发宣扬别人的阴私,有的官吏在位只数月就被罢免,送旧官回乡和迎新官上任的人,交错行走在道路上。中等才干的人,苟且容身以求保全;下等才干的人,常心怀恐惧反省自己,一切都为自己打算的人很多。二千石官员越来越被人轻视,属下官吏和百姓对他们很轻慢,有的抓住他们的轻微过错,扩大成罪状,向司隶、刺史报告,或崐者上书朝廷检举。广大百姓发现二千石官吏那么容易扳倒,遇到小不如意,就产生背叛之心。前些时,山阳亡命徒苏令等纵横郡国,官吏和武士面对危难,没有一个肯以死尽节的,这是因为郡国守、相的威信和权力早就被夺去了。孝成皇帝感到懊悔,下诏书说,对二千石的官员不加以‘故意放纵’的罪名,派遣使者去赏赐他们黄金,安抚他们的情绪。这确实是由于国家有急难,需要二千石的官员出力解决,只有二千石官员受到尊重而难以被危害,才能驱使属下。孝宣皇帝爱护那些善于治理百姓的官吏,有弹劾他们的奏章都留在宫中不批复,逢到颁发赦令时便一切都解决了。以前的惯例:尚书很少把弹劾奏章交付有关机构查办,为的是怕骚扰百姓,取证、审查、逮捕下狱、处治,有些人就死在狱中。弹劾奏章上都必须写有‘胆敢控告’的字样才交付有关机构查办。希望陛下留意选择贤能的人才,记住他们的善绩、忘掉他们的过失,容忍臣下的缺点,不要求全责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中有才干称职的官员,从人情来看,难免会有过错,应该宽容忽略他们那些小过失,使尽力供职者受到鼓励。这是当前最紧迫的大事,关系到国家的利益。前些时苏令造反,朝廷打算派大夫驱逐盗贼,并调查苏令起兵的原因,当时现有的大夫中没有可用的人选,就征召令尹逢,授为谏大夫,派遣他去。如今众位大夫中有才能的非常少,应该预先培养可造就的人才,才能使其赴难时不惜以死报国。如果事到临头,才仓猝寻求,这就不能表明朝廷有人才了。”王嘉并趁势举荐儒家学者公孙光、满昌,以及干练能干的官吏萧咸、薛,他们都曾是卓有声誉的二千石官员。哀帝采纳了王嘉的建议,任用了他们。

  [6]六月,立鲁顷王子部乡侯闵为王。

  [6]六月,立鲁顷王的儿子部乡侯刘闵为王。

  [7]上以寝疾未定,冬,十一月,壬子,令太皇太后下诏复甘泉泰、汾阴后土祠,罢南、北郊。上亦上能亲至甘泉、河东,遣有司行事而礼祠焉。

  [7]哀帝因病情仍未见好,冬季,十一月,壬子(初五),让太皇太后下诏:恢复甘泉泰祠、汾阴后土祠的祭祀。撤销长安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典礼。哀帝也不能亲自到甘泉、河东祭祀,就派遣有关主管官员作为代表去祭祀。

  [8]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东平王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河内息夫躬、长安孙宠相与谋共告之,曰:“此取封侯之计也!”乃与中郎右师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是时上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服“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以为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云自杀,谒及舅伍宏及成帝舅安成共侯夫人放,皆弃市。事连御史大夫王崇,左迁大司农。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8]无盐境内的危山,山土忽然自己翻起压盖住青草,形状就象一条驰道。此外,境内瓠山上有块大石突然转侧立起。东平王刘云和王后谒亲自前往大石跟前祭拜。并在王宫树立一块与瓠山立石相似的石头,又捆扎了一些黄倍草,一并祭祀。河内人息夫躬、长安人孙宠共同谋划要一起去揭发此事,说:“这是取得封侯的妙计啊!”于是与中郎右师谭一起通过中常侍宋弘,上书告发事变。奏书呈上,这时哀帝正患病,对很多事都很厌恶,就把此事交付主管机构查办,主管官员逮捕了东平王后谒,关进监狱进行审讯惩处。王后承认:“祭祀山石,诅咒皇上,为刘云谋求当天子。因为山石立起曾是宣帝应天命为天子的预兆。”主管官员请求诛杀东平王,哀帝下诏,废黜刘云王位,放逐到房陵。刘云自杀。王后谒与刘云舅父伍宏,以及成帝的舅母安成共侯夫人放,一起被绑赴闹市处死,将尸体暴露街头。事情牵连到御史大夫王崇,他被贬谪为大司农。擢升孙宠为南阳太守,右师谭为颍川都尉,宋弘、息夫躬都升为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四年(戊午、前3)

  四年(戊午,公元前3年)

  [1]春,正月,大旱。

  [1]春季,正月,大旱。

  [2]关东民无故惊走,持稿或一枚,转相付与,曰“行西王母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跣,或夜折关,或逾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郡国二十六至京师,不可禁止。民又聚会里巷阡陌,设博具,歌舞崐祠西王母,至秋及止。

  [2]函谷关以东地区人民无故惊恐奔走,拿着一枝禾秆或麻秆,互相传递,说:“将西王母的筹策传递天下。”在道路中相遇转手,多达一千余枝。有的披头散发光着脚,有的夜里绕关而行,有的翻墙而过,有的乘车骑马奔驰,利用国家设置的驿传车马赶路传递。经过二十六个郡国,传递到了京师,无法禁止。人们又在街巷、田间小路上聚会,设赌具赌博,唱歌跳舞祭祀西王母,一直闹到秋天才停止。

  [3]上欲封傅太后从父弟侍中、光禄大夫商,尚书仆射平陵郑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孔乡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今无故复欲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愿以身命当国咎!”崇因持诏书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二月,癸卯,上遂下诏封商为汝昌侯。

  [3]哀帝打算封傅太后的堂弟侍中、光禄大夫傅商为侯爵。尚书仆射平陵人郑崇劝谏说:“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人为侯,天色因此而变成赤黄,白昼昏暗,太阳中有黑气。孔乡侯是皇后的父亲,高武侯位列三公,他们封侯还有根据和理由。现在无缘无故又要封傅商,破坏搅乱了汉家制度,违背天意、人心,这不是傅氏的福气!我愿以身家性命承当国家的惩罚!”说罢,拿着诏书草稿站起来。傅太后大怒说:“哪有贵为天子,却反受一个臣子控制的道理!”二月,癸卯(二十八日),哀帝便下诏封傅商为汝昌侯。

  [4]驸马都尉、侍中云阳董贤得幸于上,出则参乘,入御左右,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又诏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以贤父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土木之功,穷极技巧。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及其副也。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匣,豫以赐贤,无不备具。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甚盛。

  [4]驸马都尉、侍中、云阳人董贤很得哀帝的宠爱,出则陪同乘车,入则随侍左右,赏赐累积有巨万,他的显贵震动了朝廷。董贤常与哀帝睡在一张床上,有一次睡午觉,董贤斜身压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想起床,但董贤还没睡醒,哀帝不愿惊动他,于是就把袖子割断了再起床。哀帝又诏命董贤的妻子可以经向门使通报姓名记录在案后进入皇宫,住在董贤在宫中的住所。又召董贤的妹妹入宫,封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昭仪与董贤夫妻日夜侍奉哀帝,一同跟随左右。哀帝还任命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哀帝又下诏,命令将作大匠为董贤在北宫门外建筑宏大的宅邸,里面有前后大殿,殿门宽阔,工程浩大,豪华精巧绝伦。又赐给他武器库里宫中专用的兵器和皇宫的珍宝,宫中珍宝物品上等的,全都被挑选进了董贤的家里,而皇帝所用的不过是次一等的了。甚至连皇家丧葬用的棺木、珍珠连缀制成的寿衣、玉璧制成的寿裤,都预先赐给了董贤,无不齐备。又下令让将作大匠在哀帝的陵墓义陵帝为董贤建筑墓园,内修别室,还用坚实的柏木,大头朝内排垒在棺外。墓园外修筑巡察道路,围墙有数里之长。门阙和用作守望防御的网状障墙十分堂皇。

  郑崇以贤贵宠过度谏上,由是重得罪,数以职事见责;发疾颈痈,欲乞骸骨,不敢。尚书令赵昌佞谄,素害崇;知见疏,因奏“崇与宗族通,疑有奸,请治。”上责崇曰:“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考复!”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狱,复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介,浸润相陷。自禁门枢机近臣,蒙受冤谮,亏损国家,为谤不小。臣请治昌以解众心。”书奏,上下诏曰:“司隶宝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诋欺,遂其奸心,盖国之贼也。免宝为庶人。”崇竟死狱中。

  郑崇因为董贤贵宠过度而劝谏哀帝,因此深深得罪了哀帝,哀帝多次借公事谴责他。郑崇脖子上长了毒痈,想奏请退休,又不敢提出。尚书令赵昌奸邪、善于谄谀,素来痛恨郑崇,知道哀帝已疏远了郑崇,就趁机上奏说:“郑崇与刘氏宗族中人交往密切,我怀疑有什么奸谋,请追查惩处。”哀帝责问郑崇说”你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为什么要约束我交?”郑崇回答说:“我家虽门庭若市,但我心里却清静如水。希望陛下考察。”哀帝大怒,将郑崇逮捕下狱崐。司隶孙宝上书说:“尚书令赵昌指控仆射郑崇一案,经过反复调查审讯,郑崇被拷打将死,终究不吐一句口供。道路上的行人都说郑崇冤枉。我怀疑赵昌与郑崇私人之间有宿怨,因此才用谗言来陷害他。假如连宫禁之内皇帝身边主管机要的大臣,都遭诬陷蒙受冤屈,将使国家受到损失,会招来很多诽谤。我请求追查赵昌,以解众人心中的困惑。”奏章呈上后,哀帝下诏说:“司隶孙宝附会臣下,欺骗主上,想利用春月是宽大赦免的时期,进行诋毁和欺骗,以满足他的奸诈之心,是国家的大害。将孙宝免去官职,贬为平民。”郑崇最终死在狱中。

  [5]三月,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5]三月,任命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6]上欲侯董贤而未有缘,侍中傅嘉劝上定息夫躬、孙宠告东平本章,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上欲封贤等而心惮王嘉,乃先使孔乡侯晏持诏书示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窥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评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知顺指不迁,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不得已,且为之止。

  [6]哀帝想封董贤侯爵,又没有什么借口。侍中傅嘉劝哀帝更改息夫躬、孙宠告发东平王的奏章,抹去宋弘的名字,改说成是由于董贤报告,皇上才得以知晓。哀帝想用这个功劳封董贤侯爵,就先把进行告发的有功人员全赐封为关内侯。不久,哀帝想封董贤等人,又心里顾忌王嘉反对,便先派孔乡侯傅晏将诏书拿给丞相、御史看。于是王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密封奏书说:“我们看到董贤等三人当初被赐封关内侯时,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董贤是因为贵宠而得赐封,捎带着其余两人也一起蒙恩受封,至今流言没有平息。陛下对董贤等施加仁恩不已,就应该公布董贤等人的奏章原文,询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请他们考查是否合乎古今前例,使此事能名正名顺,然后再加封他们爵位采邑。不然的话,恐怕会大失众心,天下人要伸长脖子议论抨击。若公开评论此事,必有说应当加封的人,陛下不过是听从采纳其建议,如此,天下人虽然不高兴,责任也有人分担,不单在陛下一人了。从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爵之时,也曾经有议论,大司农谷永认为淳于长应当加封,众人怪罪于谷永,先帝因而没有单独蒙受讥刺。臣王嘉、臣贾延,无才无能不称职,虽死仍有余责,明知顺从陛下的旨意,不违逆陛下,可以暂时保全身家性命。所以不敢这样做,是想报答陛下的厚恩啊。”哀帝不得已,暂且停止这样做。

  [7]夏,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7]夏季,六月,尊帝太太后傅氏为皇太太后。

  [8]秋,八月,辛卯,上下诏切责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公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东平王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故也。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爵关内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郑恽子业为阳信侯。息夫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议论无所避,上疏历诋公卿大臣。众畏其口,见之仄目。

  [8]秋季,八月,辛卯(十九日),哀帝下诏严厉斥责公卿说:“从前楚国有子玉得臣,晋文公为此忧愁得侧身而坐;近世有汲黯,挫败了淮南王的阴谋。而今东平王刘云等甚至有杀死天子反叛作乱的阴谋,这是身为国家栋梁的公卿们不能尽心职守、致力于察觉阴谋,以把祸患消灭在还未萌发阶段的缘故啊。幸赖祖宗在天之灵的保,侍中、驸马都尉董贤等发觉以后报告了我,使奸人全部伏诛。《书经》不是说吗,‘用恩德表彰善行。’现封董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孙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息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爵位关内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傅郑恽的儿子傅业为阳信侯。息夫躬既蒙哀帝亲近,就频繁进见哀帝言事,议论无所避讳顾忌,上书逐个诋毁公卿大臣。百官畏其口舌,遇见他不敢正眼相看。

[9]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执金吾毋将隆奏言:“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盖不以本臧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任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事然后蒙之。《春秋》之谊,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今贤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共其家备,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臣请收还武库。”上不说。

  [9]哀帝派中黄门到武库拿兵器,前后十次,送到董贤和哀帝乳母王阿的住所。执金吾毋将隆上奏说:“武库兵器,是天下公用的东西。国家武器装备的建造制作,都是用大司农的钱。大司农的钱,连天子的生活费用等都不供给。天子的生活费用和犒劳赏赐臣下的钱,一律出自少府。这就是不把国家用于根本的储藏用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不以民财人力供应无谓的消耗。区别公私,以表示所行是正路。古代诸侯、方伯受命主持讨伐,天子才赐给他们斧钺。汉朝边疆官吏接受抗拒侵略的任务和职务时,也赐给他们武库兵器,都是先接受军事和军职,然后接受兵器。《春秋》之义,强调臣民之家不可以私藏武器铠甲,目的在于抑制臣子的武威,削弱私家的力量。而今董贤等不过是陛下亲近宠爱的弄臣、对陛下有私情的卑贱奴仆,而陛下却把国家公用的东西送进私人家门,取走国家的威武之器,供应他们家用,使人民的财力分散于弄臣,国家的武库兵器摆设在卑贱奴仆之家,所做不当,将使骄横僭越愈演愈烈,不能够给四方做出好的榜样。孔子说:‘雍乐怎么会出现在三家的庙堂!’我请陛下把兵器收还武库。”哀帝不高兴。

  顷之,傅太后使谒者贱买执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买贱,请更平直。”上于是制诏丞相、御史:“隆位九卿,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伤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国之言,左迁为沛郡都尉。”初,成帝末,隆为谏大夫,尝奏封事言:“古者选诸侯入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以填万方。”故上思其言而宥之。

  不久,傅太后派谒者用低价买进了执金吾官府的八个官奴婢。毋将隆上奏说:“买官婢的价太贱了,请改用平价。”哀帝于是下诏给丞相、御史说:“毋将隆位列九卿,既不能匡正朝廷的过失,反而奏请与永信宫争执买价的贵贱,有伤教化,败坏风俗。姑念他以前有安国的建议,贬降为沛郡都尉。”当初,成帝末年,毋将隆为谏大夫,曾上密封奏书说:“古代遴选诸侯入京担任公卿,以褒奖功德。应该征召定陶王到长安,让他住在定陶王府邸,以镇守万方。”所以哀帝念及他的这个建言而宽恕了他。

  [10]谏大夫渤海鲍宣上书曰:“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

  [10]谏大夫渤海人鲍宣上书说:“我见到孝成皇帝时,外戚把持权柄,人人引荐他们各自的亲信来充塞朝廷,妨碍贤能之士的进身之路,混乱天下,又奢侈无度,使百姓穷困,因此发生了将近十次日食,四次彗星。这些危险覆亡的征兆,都是陛下所亲眼见到的。如今为什么反而更甚于从前呢!

  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仇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

  “现在人民生业有七失:阴阳不和,出现水旱灾,是一失;国家加重征收更赋和租税,苛责严酷,是二失;贪官污吏借口为公,勒索不已,是三失;豪强大姓蚕食兼并小民土地,贪得无厌,是四失;苛吏横征滥发徭役,耽误种田养蚕的农时,是五失;发现盗贼,村落鸣鼓示警,男女追捕清剿,是六失;盗贼抢劫,夺民财物,是七失。七失尚可勉强忍受,然而还有七死:被酷吏殴打致死,是一死;入狱被虐致死,是二死;无辜被冤枉陷害而死,是三死;盗贼劫财残杀致死,为四死;怨仇相报残杀而死,为五死;荒年饥馑活活饿死,为崐六死;瘟疫流行染病而死,为七死。人民生业有七失而没有一得,想让国家安定,也实在困难;百姓有七条死路而没有一条生路,想要无人犯法,废弃刑罚,也实在困难。这难道不是公卿、守相贪婪残忍成风所造成的后果吗?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豪毛,岂徒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群臣有幸得以身居高官,享受丰厚的俸禄,难道有肯对小民存有怜悯之心,帮助陛下推广教化的人吗!群臣的志向,不过是经营私产,满足宾客的要求,为图个人奸利而已。他们以苟且纵容、曲意顺从为贤能,以拱手沉默、尸位素餐为明智,认为象我这样的人是愚蠢的。陛下把我从村夫野民提拔为朝臣,实在是希望我能有毫毛般微小的贡献,难道仅仅是让我吃美食,当大官,尊贵地站在高门大殿上吗!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藿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上为皇天的儿子,下为黎民百姓的父母,是为上天象牧养牛马一样牧养人民。对待人民应当一视同仁,就如《尸鸠》一诗中尸鸠爱它的七个儿子一样。而今贫民连菜都吃不饱,又衣衫褴褛,父子、夫妇不能相互保全,实在令人酸鼻。陛下若不救助,将让他们到哪里去讨生路呢!为什么只供养外戚和弄臣董贤,给他们大量赏赐,以巨万来计算!使他们的仆从、宾客把酒当水,把肉当豆叶来挥霍,他们的奴仆侍从都因而成了富翁。这不是皇天的本意啊!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急徵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宣语虽刻切,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再说汝昌侯傅商,没有功劳却被封爵。官爵,并不是陛下的官爵,乃是天下的官爵。陛下选取之人不配受此官,此官也不应加给此人,却希望上天高兴,民众心服,岂不困难吗!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才足以改变众人的观点,强悍能够独立,这是奸人中的魁首,乱世惑众最为厉害的人物,应及时罢黜斥退他们。那些外戚和幼童不懂儒学经术的,都应让他们辞职,去找老师学习儒术。请速征召前大司马傅喜,使他领导外戚。前大司空何武、师丹、前丞相孔光、前左将军彭宣,儒学经术都学自名师,而官位都高列三公。龚胜任司直,郡国都慎重地向朝廷推荐人才。这些人都可委以重任。陛下前些时因一点小事不能容忍,就罢退了何武等人,使天下人失望。陛下对那么多没有功劳德行的人尚且能容忍,难道不能容忍何武这些人吗?治理天下的人,应当把天下人的心意作为自己的心意,不能光图自己高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鲍宣措词虽然尖刻激烈,但哀帝因为他是名儒而优待宽容了他。

  [11]匈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11]匈奴单于上书汉朝,请求明年到长安朝见天子。这时哀帝正患病在身,有人说:“匈奴从黄河上游的方向来,气势压人,不利。自黄龙、竟宁年间起,单于每到中原朝见,中原就会发生大变故。”哀帝因而感到为难,询问公崐卿,公卿也认为朝见一次要白白花费国库很多钱,可以暂且拒绝。单于使节告辞离去,还没动身,黄门郎扬雄上书规谏说:“我听说,儒学《六经》中所说治理国家之道,推崇在变乱未形成时就把它消弭于无形。军事上的取胜之术,推崇不通过战争厮杀就把敌人制服。以上二者都是高明精妙的策略,然而也都是大事之本,不能不留意。现在单于上书请求朝见,汉朝不准许而辞谢。我愚昧地认为,汉朝与匈奴之间从此种下了嫌隙猜忌的种子。匈奴原本是五帝不能使其臣服,三王对其无法控制的强国,不能使汉匈之间产生嫌隙猜忌是至为明显的。我不敢追溯太远的历史,谨以秦朝以来的史实说明这个问题: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棘门、细柳、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虏名王、贵人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以秦始皇的强大,蒙恬的雄威,仍然不敢窥伺西河,而是修筑长城作为边界。等到汉朝兴起之初,以高祖的威力和英明,三十万汉军仍被匈奴围困在平城。当时高祖手下,善于出奇计的谋士、筹划决策的谋臣非常多,最后所以能脱身的原因,世人无法知道,因而也无法言说。又如吕后时,匈奴悖理傲慢,幸赖大臣们灵活处置,将言辞谦卑的回信送给单于,才把危机化解。到了孝文帝时,匈奴大举侵犯北部边境,侦察骑兵甚至深入雍城、甘泉,京师震骇。朝廷派三位将军率军驻扎在棘门、细柳、霸上以防备匈奴,数月才撤回。孝武皇帝即位,设下马邑之谋,想引诱匈奴主力深入,结果白白浪费钱财,劳顿军队,连一个匈奴人都没看见,更何况单于本人的面目呢!此后,武帝深思国家存亡大计,规划安定万年的策略,于是动员数十万大军,派卫青、霍去病统率,前后十余年,渡过西河,横穿大漠,攻破颜山,袭击单于王庭,跑遍了匈奴的国土,追逐奔逃的单于和匈奴的残兵败将,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到达瀚海,擒获名王、贵族数百人之多。自此之后,匈奴震惊恐惧,越发迫切要求和亲。然而,仍不肯向汉朝称臣。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为不壹劳者不久逸,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肄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

  “再说,前世之人难道乐于耗费无法计量的钱财,征发无罪的国民,到边塞狼烟以北去求一时痛快吗?那是由于没有一次的辛劳,就得不到长久的安逸;不暂时花费钱财,就不能有永远的安宁。因此狠下心投入百万大军、摧之于饿虎之口,搬运国库的钱财,填平匈奴卢山的沟壑,而不后悔。到本始初年,匈奴有凶暴不驯之心,企图劫掠乌孙,侵夺乌孙公主。于是朝廷派五员大将,率领十五万骑兵去袭击他们。当时很少有所斩获,仅仅是宣扬了我朝的武威,表明我军势如万钧雷霆,行动如疾风罢了。虽然空去空返不失兵卒,但由于没有斩获,朝廷还是诛杀了两位将军,因为北方的蛮族不顺服,中原就不能高枕安卧。及至元康、神爵年间,朝廷政治异常清明,社会风气十分良好,皇恩广施。而匈奴发生内乱,五个单于争夺王位。日逐王和呼韩邪单于率领本国百姓崐死心踏地归顺朝廷,匍匐称臣,然而朝廷仍然对他们采取笼络政策,打算不把他们置于直接统治之下。自此以后,匈奴希望朝见的,朝廷不拒绝,不想来的,也不勉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外国人天性凶猛好怒,体魄魁梧健壮,凭借一身蛮力和盛气,教化他们从善很难,引导他们作恶却很容易。他们性格倔强难以屈服,与他们保持和平状态十分难得。所以他们未顺服时,朝廷劳师远攻,耗尽国力,伏尸沙场,血流成河,攻坚破城,打败敌人,是那样的艰难;已经降服之后,朝廷慰藉安抚,赠送礼物,接待的礼节隆重威严,是这样完备周详。过去汉军曾攻破大宛的都城,踏平乌桓的堡垒,袭击姑缯的大营,扫荡荡姐的战场,砍断朝鲜的旌旗,拔取两越的旗帜,历时短的战役,不过一个月,长的也不超过半年,就已在蛮夷王庭耕田种植,扫除原来的聚落设置郡县,犹如云被扫净,席被卷起,不给后世留下祸根。唯独北方的匈奴却不能如此,他们才是中国真正强硬的敌手,与东西南三方的敌人相比有天壤之别。前世对匈奴甚为重视,现在也不能轻易改变态度而等闲视之。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兵革不用而忧患不生。不然,一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上许之。

  “而今,匈奴单于归心仁义,怀着诚恳之心,准备离开王庭,来长安朝见陛下,这乃是前代遗留下的和平之策,神灵所盼望出现的太平盛景。国家虽然为此要有所破费,也是不得不如此。怎么能用‘匈奴从上游来,气势压人’这样的话加以拒绝,推说以后再来而不约定确切日期,使匈奴与朝廷疏远,勾消往昔的恩德,打开将来的裂痕!如果单于由猜疑而生嫌隙,含恨在心,仗恃以前有和好之言,将借着上述那些话,把怨恨归于汉朝,趁势断绝与汉朝的关系,最终放弃臣服之心。那时,威慑不住他,劝谕不了他,怎能不成为大患呢!眼明的人能看到无形的东西,耳聪的人能听到无声的音晌,假如真能事先防患于未然,即使不动兵革,也会令忧患不生。否则,一旦产生嫌隙之后,虽然智者辛苦策划于内,善辩者出使奔忙于外,还是不如嫌隙没有发生的时候。况且从前开拓西域,制服车师,设置西域都护,管理西域三十六个城邦国家,岂是为了防备康居、乌孙能越过白龙堆沙漠,进犯我西部边境呢?乃是为了扼制匈奴。一百年艰苦奋斗获得的和平安定局面,却要在一天之内破坏掉;花费十分费用取得的胜利成果,却因爱惜一分而令其全部付之东流,我私下里为国家感到不安。望陛下在尚未发生变乱和尚未爆发战争时稍加留意,以遏止边疆战祸的萌生!”奏章呈上,哀帝醒悟,于是召回匈奴使者,更换致单于的国书,表示允许单于朝见。随后赏赐扬雄丝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还未动身,就赶上生病,于是又派使节到汉朝,希望将朝见推迟一年。哀帝同意了。

  [12]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息夫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强盛,东结单于,遣子往侍,恐其合势以并乌孙;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使者来上书,欲因天子威告单于归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

  [12]董贤尊宠日盛,丁、傅两家之人十分嫉妒他的得宠。孔乡侯傅晏与息夫躬谋划取得辅政大臣的地位,正巧匈奴单于因病不能来朝见,息夫躬趁机上奏,认为:“单于应当在十一月入塞,后来自己说有病不能来,怀疑可能有其他变化。乌孙两位昆弥势力弱,逃亡在外的卑爰则强盛,他东去与匈奴单于勾结,还派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侍奉单于,恐怕他们会联合起来吞并乌孙。乌孙被吞并后,则匈奴势力强盛而西域陷于险境。可以让归降朝廷的西域胡人假扮卑爰的使节来长安上书,请求借天子之威对单于施加压力,让其归还人质,崐趁把奏书交与主管机关处理时,让匈奴的使者知道。这就是所谓:‘上等的战术是破坏敌人的谋略,其次的是断绝敌人的外援。’”

  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进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藩;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忧也!”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冀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而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

  奏书呈上,哀帝召见息夫躬,然后召集公卿、将军,举行大规模的讨论。左将军公孙禄认为:“中国经常依靠威望和信义,令蛮族归附,而伏首听命,息夫躬却先设诈谋对付匈奴,进献这种不讲信义的计策,是不能允许的。况且匈奴依赖先帝的恩德,自称藩属,替汉朝保卫边塞。现在单于因患病不能来朝贺,派使者前来陈告,并不失臣子的礼节。我公孙禄敢保证,直到我死,也不会看到匈奴成为边境的忧患。”息夫躬拉扯公孙禄说:“我为国家着想,才希望在事变未发生前,就先设下防范的计策,预先推测出还未形成的阴谋,我这是为万世安危着想,而公孙禄却只想以他的有生之年保证看不见事变,我与公孙禄的不同意见,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哀帝说:“好!”便命群臣退下,单独与息夫躬磋商。

  躬因建言:“灾异屡见,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上然之,以问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矣!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欲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惠、深刻也。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其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名垂于后世。愿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上不听。

  息夫躬乘机建议说:“灾异屡次出现,恐怕一定会有非常的事变。可以派遣大将军巡查边塞部队,整顿武备,斩一个郡守以树威,震动四边蛮族。用这个方法应合天象应异。”哀帝认为有道理,就用这个建议去询问丞相王嘉。王嘉回答说:“我听说引导下民,靠行动不靠言辞;应验天变,靠实质内容而不靠表面文章。下民虽然卑微弱小,仍然不可以对他们使用诈术,更何况对于上天神明,难道可以欺骗吗!上天显示变异,是用来告诫人间的君王,想让他们觉悟,改正过失,诚心诚意推行善政,民心欢悦,上天就满意了。善辩之士只看见事物的某一方面,有时荒谬地用自己的意思附会星象,凭空捏造出匈奴、西羌将要发难的预言,谋划大动干戈,设下权变的计策,这不是应合上天的正道。郡太守、封国相有罪,就应驱车奔驰到皇宫门前,反缚双臂赴死,恐惧到如此地步,而摇唇鼓舌之人却妄图动摇国家的安全,把国家推向危难,雄辩的口舌只图一逞痛快罢了,实际不可听从。讨论国家大事,最让人头痛的是那些谄谀、阴险、诡辩、用心恶毒的建言。从前,秦穆公不听从百里奚、蹇叔的劝告,因而军队大败。他悔过自责,痛恨那些误国的大臣,想起白发老人的忠告,作《秦誓》以悔过,并得以名垂后世。愿陛下观览古代的戒鉴,反复思考,不要被先提出的建议所左右。”哀帝不听他的劝告。

资治通鉴第三十五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七 孝哀皇帝下元寿元年(己未、前2)

  汉纪二十七 汉哀帝元寿元年(己未,公元前2年)

  [1]春,正月,辛丑朔,诏将军、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1]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哀帝下诏,要求将军、中二千石官员,各推举通晓军事、熟悉兵法者一人,借此授任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2]是日,日有食之。上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又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2]当天,出现日食。哀帝诏令公卿大夫尽心陈述过失。又令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进谏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丞相嘉奏封事曰:“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尝幸上林,后官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以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赀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丞相王嘉上密封奏书说:“孝元皇帝继承大业,温良谦恭,少有欲望,国库存钱达四十亿。元帝曾前往上林苑,后宫冯贵人跟随一起到了兽圈,猛兽受惊窜出,冯贵人挺身向前,用身体遮挡住皇帝。元帝嘉勉她的义勇,赏赐不过五万钱。在深宫后庭,对宠爱的人加以特别的赏赐,元帝总要嘱咐她,不要在众人面前谢恩。这是为了表示公平,不愿被人指责不公,看重人心的得失,而且赏赐节约。当时外戚资产达千万的很少,因而少府、水衡的积钱才很多。虽然遭受初元、永光年间的灾荒饥馑,再加西羌部族的叛变,对外要供给作战部队的需要,对内要赈济贫苦的灾民,然而国家始终没有倾覆崩溃的忧虑,是因为国库积藏充实。孝成皇帝时,谏臣大多提出皇帝私自出宫的危害,并说到专宠美女,耽于酒色,有损德行,伤身短寿等,言词非常激烈,然而成帝始终不怨恨发怒。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三人,史育多次被贬退,家资不满千万;张放被斥退逐回封国;淳于长在监狱中被拷打致死。成帝并不以私爱而妨害公义,因此,虽然因宠爱内宫而招致很多讥讽,但是朝廷安定平稳,这才能把大业传给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欢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苑,而以赐贤二千馀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僭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陛下在封国之时,喜好《诗经》、《书经》,崇尚节俭。征召前来长安时,一路经过的地方,都称颂陛下的美德,这正是天下之人把希望转而寄托在陛下身上的原因。初即位时,陛下更换帷帐,撤去锦绣,车马和座席的靠垫不过用绨缯包边而已。每逢共皇寝庙应当兴建,都因怜悯百姓劳苦,考虑国家经费不足,为了公义割舍亲情,总是暂停修建,直到最近才开始动工。可是附马都尉董贤,也在上林苑中兴建官衙,陛下还为他修建了宏大的宅第,开门朝着皇宫的北门,引王渠灌注园林水池,陛下派使者监督施工,赏赐吏卒,超过修建宗庙之时。董贤母亲患病,由官家长安的厨官提供祈祷的用具和食品,道路过往行人都可获得施舍的饮食。陛下为董贤制造器具,做成后,必须奏报陛下审查,才可送去。如果工艺精巧,还特别赏赐工匠。即便是奉献宗庙、奉养三宫太后,也没有达到这种程度。遇到董贤家招待宾客、举办婚礼以及亲戚相见崐,由各官署一起供献财物,甚至赏赐仆人、奴婢的钱,一人达十万钱。董贤家去街市购买物品,有圣上派的使者陪同,监视交易,百商震恐,路人喧哗,群臣为之惶惑。陛下诏令裁撤皇家苑林,却用来赏赐董贤两千余顷土地,官员限田的制度从此破坏。奢侈僭越,横行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流言在百姓中传播,路人手持禾秆麻秆惊恐奔走,上天也对百姓的流言和奔走感到迷惑,不能使他们自行停止。陛下一向仁慈智慧,行事谨慎,而今却有这些过失被人大肆嘲讽。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已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上由是于嘉浸不说。

  “孔子说:‘国家有危险不去解救,见颠覆不去匡扶,要你们这些宰相有什么用!’臣王嘉有幸能够位居丞相,自已私下常内心悲伤,无法使陛下相信我的愚忠。如果身死能够有益于国家,我不敢爱惜自己的生命。请陛下审慎地对待自己的偏宠,细察众人共同的疑惑!从前邓通、韩嫣骄横显贵没有限度,逸乐无厌,小人不能克制情欲,终于犯下大罪,把国家搞乱,使自己丧生,不能最终保全富贵。正所谓‘爱他,却恰恰足以害他’。应该深察前世的教训,节制对董贤的宠爱,以保全他的生命。”哀帝由此对王嘉渐渐不满。

  前凉州刺史杜邺以方正对策曰:“臣闻阳尊阴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几危社稷。窃见陛下约俭正身,欲与天下更始,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不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今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过在于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他。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前凉州刺史杜邺,以方正的身份,回答策问说:“我听说阳尊阴卑,是上天之道。因而男子即便卑贱,仍然各自是本家之阳;女子即便尊贵,仍然是本国之阴。因此礼教明确规定‘三从’的内容。即令有文王之母的盛德,也必须依附于儿子。从前郑伯放任母亲姜氏对幼子的溺爱,终于酿成叔段篡国的大祸。周襄王内迫母亲惠后的压力,而遭受流亡郑国的危难。汉朝兴起,吕太后把朝廷大权私自交给她的亲属,几乎动摇了社稷。我看陛下节俭克已,持身以正,想要振兴天下,开创新的局面。然而,祥瑞没有应验降临,反而发生了日食、地震。考察《春秋》记载灾异,是以景象所指示的含意作为语言,来警告世人。日食,表明阳被阴侵犯。阴为坤,坤被用来表示地,所以称‘坤’为‘土’,为‘母’,以安静为美德。发生地震,是阴气失控,不遵循常轨的证明。占验情况非常明显,我岂敢不直言此事!从前,曾参问孔子听从父命可算孝顺的道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孔子赞扬闵子骞守礼,不苟且听从父母的命令,所行之事没有非理的,所以别人无法离间他与父母及亲人的关系。而今诸外戚家的兄弟,不管贤能或败类,都在宫廷任职,分布要位。或者掌管禁卫,或者率军屯驻,恩宠集中于一家,越来越显贵的声势,世所罕见,世所罕闻。甚至发展到同时设立两个大司马、将军的官职。古时皇甫虽强盛,三桓虽势大,鲁国虽建立三军,然而与今天的皇亲国戚相比,就逊色了!就在拜大司马、将军官职的当天,太阳昏暗,发生日食。不前不后,在拜官的时刻发生日食,说明陛下太过谦逊,不敢专断,不只一次地顺承太后的旨意,所说的话都听从,所要求的东西都满足。外戚中有罪恶的,不受法律制裁;无功无能的,全崐都加封官爵。这类事情逐渐发展加剧,越积越多,陛下的过失正在于此。我想讲清这些过失,从而使圣明的天子醒悟。过去被诗人所抨击、被《春秋》所讥讽的,正是这类现象,恐怕不是针对其他。由后世来看前代发生的事情,会忿怒忧郁地指摘其错误。等到自己去做,就不能像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的过失,自以为合适,其实计策已失误了。但愿陛下更加精诚治国,回顾即位之初,每事都参考遵照古代的规定,以满足下民的心愿。如此,则黎民百姓无不喜悦,上帝和众神灵也会收回怒气,为什么要疑心吉祥福禄不回报降临!”

  上又征孔光诣公车,问以日食事,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

  哀帝又征召孔光到公车,询问关于日食之事。授任孔光为光禄大夫,官秩中二千石,任给事中,地位仅次于丞相。

  初,王莽既就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莽切责获,令自杀。在国三岁,吏民上书冤讼莽者百数。至是,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复深讼莽功德;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侍太后。

  当初,王莽返回封国后,闭门不见宾客,以求自保。他的次子王获杀死家奴,王莽严厉责备王获,命他自杀。在封国三年,官吏百姓上书为王莽呼冤的,数以百计。到本年,贤良周护、宋崇等在朝廷对策时,又大大颂扬王莽的功德,为他辩冤。哀帝于是征召王莽以及平阿侯王仁回到京师,让他们侍奉太皇太后。

  [3]董贤因日食之变以沮傅晏、息夫躬之策,辛卯,上收晏印绶,罢就第。

  [3]董贤利用发生日食这一变异,阻止傅晏、息夫躬对匈奴挑动战争的计策。辛卯(疑误)哀帝收缴傅晏印信绶带,罢免官职,让他离开朝廷,回到宅第。

  [4]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4]丁巳(正月十七日),皇太太后傅氏驾崩,与元帝合葬渭陵,称为“孝元傅皇后”。

  [5]丞相、御史奏息夫躬、孙宠等罪过,上乃免躬、宠官,遣就国;又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5]丞相、御史上奏,弹劾息夫躬、孙宠等人的罪过。哀帝于是罢免息夫躬、孙宠官职,遣回封国。又罢黜侍中、诸曹、黄门郎等数十人。

  鲍宣上书曰:“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以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食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帝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连阴不雨,此天下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无度,竭尽府臧,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兴太平之端。”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拜鲍宣为司隶。

  鲍宣上书说:“陛下把上天当作父亲,把大地当作母亲来侍奉,把人民当作儿女来抚养。即位以来,上天缺少光明,大地发生震动,百姓流传讹言,互相惊扰。而今,元旦年月日‘三始’之时就发生日食,实在令人畏惧。小民在平常元旦之日尚且害怕毁坏器物,何况发生日食呢!陛下深刻地在内心责备自己,避开正殿,举荐直言之士,征求对过失的批评,罢黜斥退外戚以及身边白吃饭不干事的人,征召任命孔光为光禄大夫,察觉了孙宠、息夫躬的罪恶,把他们免官遣回封国。民众一致,无不欢喜。天人同心,人心欢悦了,则天心的愤怒自然化解。然而,二月丙戌(十六日),白气侵犯太阳,天气连阴不雨,这表示天下尚有忧愁纠结在一起没有化解,百姓还有怨气没有平息。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来与陛下无丝毫亲戚关系,可是凭着他的媚色和巧言阿谀,博取了陛下的欢心,对他赏赐没有限度,竭尽了府库的积藏,合并三座宅第赐给他,还认为太小,又拆除宫廷暴室来扩充面积。董贤和他的父亲可以坐着支使崐天子的使者,将作大匠为他修建宅第,连夜间为他巡逻的吏卒都得到赏赐。他家祭扫祖坟和举行聚会,都由太官供应。各地的贡献,本应当奉养一位君主,而今反而全到了董贤的家里。这难道是天意和民意吗!天意不可长久地背逆,对董贤如此厚待,反而会因此害了他!如果真要怜惜董贤,应该为他向天地谢罪,解除天下对他的仇视,罢免他的官职,遣回封国,没收所赐的御用器具,归还皇上。只有这样,才可保全他父子的性命。不然的话,作为全国所仇恨的人,他不可能获得长久的安宁。孙宠、息夫躬不应该再拥有封国,应该全部免去,以向天下表示彻底改过。重新征召何武、师丹、彭宣、傅喜,使百姓看到一个全新明朗的局面,以顺应天意,建立大政,开始复兴太平盛世。”哀帝感到非常惊奇,采纳了鲍宣的建议,征召何武、彭宣,并授任鲍宣为司隶。

  [6]上托傅太后遗诏,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董贤二千户,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王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乃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6]哀帝假托傅太后的遗诏,请太皇太后下令给丞相、御史,要他们增加董贤采邑二千户人家,并赐给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封国。王嘉把诏书封起来退回,并上密封奏书劝谏说:“我听说爵位、俸禄、土地,是上天所有的。《书经》说:‘皇天命有德之人列居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之位,穿表示尊卑的五种服装,色彩图案各不相同。’君王代表上天给人封爵,尤其应该谨慎。划地分封采邑,如果处理不当,则民心不服,民众的怨气感动阴阳,就会深深损害陛下的身体。现在陛下圣体久不康复,这是我内心所恐惧的事情。高安侯董贤,是奸佞的宠臣,陛下把爵位封给他,使他显贵,竭尽财货赐与他,使他富足,损害圣上的利益去宠爱他,君王的权威已被降低,国库的储积已经枯竭,还唯恐不足。财富都是百姓创造的,孝文帝想兴建露台,因为看重那百金的修建费而克制自己不去兴建。如今董贤却把国家的赋税作为私人恩惠随意施舍,甚至一家就可得到千金的赏赐。古往今来的贵臣,还从未有这样的。有关董贤的流言传播四方,人们全都怨恨他。俗谚说:‘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我常为他感到寒心。现在,太皇太后根据永信宫傅太后的遗诏,而下诏给丞相、御史,要增加董贤采邑人户,赐给三位侯爵封国,臣王嘉感到十分困惑。山崩、地震、日食,同时发生在元旦‘三始’之日,这都是上天因为阴侵阳而显示的警告啊。前些时,董贤已再次封爵,傅晏,傅商也再次改换封国采邑,郑业则利用私情横求。陛下所施恩惠已太厚了,他们仍恣意求索,不知满足。这已深深伤害了尊崇傅太后的本意,无法向天下人公布,为害至大!臣属骄横,就会冒犯欺骗主上,使阴阳失去调节,阴气阳气互相冲突,伤害身体。陛下卧病久不痊愈,又未立继承人,应该考虑使万事步入正轨,顺应天心民心,以求上天的保佑,怎么能忽视自身健康而肆意放纵,不念高祖创业的勤奋艰苦,留下所建立的制度,要使它传于无穷呢!我谨把诏书封还,不敢显露让别人看见。并非因爱惜生命而不敢以违抗诏旨之法自劾,实而是恐怕天下人知道,因此不敢自我弹劾。”

  初,廷尉梁相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为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仇之意,免相等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嘉荐“相等皆有材行,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崐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不为忠,罪恶著闻,君时辄已自劾;今又称誉,云‘为朝廷惜之’,何也?”嘉免冠谢罪。

  当初,廷尉梁相审理东平王刘云一案时,冬月只剩下二十日,而梁相心里怀疑刘云一案是冤案,供辞有虚饰不实的地方,因而上奏哀帝,请求把一干人犯押解长安,改由公卿复审。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认为可以准许。哀帝则认为,梁相等人都见皇上病情没有起色,内外顾望,怀有二心,希图刘云一案侥幸拖过冬季,则可减刑免死,没有痛恨奸恶、为主上讨贼报仇的忠心,于是罢免了梁相等人的官职,都贬为平民。数月后,大赦天下。王嘉举荐说:“梁相等人都有才干德行,圣明的君王对臣下总是计其功劳、抹去过失,我私下里为朝廷怜惜这三个人才。”奏书呈上,哀帝愤愤不平。过了二十余日,王嘉封还为董贤增加封国户数的诏书,哀帝于是大怒,召王嘉到尚书那里,令尚书责问他:“梁相等人前些时犯了对天子不忠之罪,罪恶昭著,人所共闻,当时你也曾自我弹劾。现在却又称誉赞美他们,说‘为朝廷怜惜他们’,这是为什么?”王嘉脱下官帽谢罪。

  事下将军朝者,光禄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宜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为“嘉罪名虽应法,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上不听,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哀帝把此案交付将军和当时入朝的官员讨论。光禄大夫孔光等弹劾王嘉说:“王嘉迷惑国家,欺骗主上,大逆不道,请派谒者召王嘉前往廷尉诏狱。”议郎龚等认为:“王嘉的奏言前后不一致,应该剥夺爵位采邑,免去官职,贬为平民。”永信少府猛等认为:“王嘉的罪名虽然应该依法惩处,但是把大臣束住头发,锁上刑具,裸露身体,鞭笞拷打,这不是使国家受到尊重,宗庙受到褒美的作法。”哀帝不听猛的劝告,诏令使者:“凭谒者的符节,召丞相到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使者到了丞相府,丞相府的掾、史等官员流泪哭泣,共同调和毒药请王嘉喝,王嘉不肯服用。主簿说:“将相不面对执法官为自己诉冤,这种作法世代相沿,已成为惯例,君侯应当自裁!”使者严肃地坐在府门那边,主簿再次上前送上前送上毒药。王嘉拿起药杯扔到地下,对相府官属们说:“丞相我有幸位居三公,如果奉职不谨慎,辜负了国家,理应在都市上伏刑受死,向万众宣告。丞相难道是小儿小女吗!为什么要吃毒药而死!”于是王嘉穿戴官服,出来见使者,再拜,接受诏书,然后乘上小吏坐的小车,去掉车篷,脱下官帽,随使者到了廷尉官衙。廷尉收缴了王嘉的丞相和新甫侯印信绶带,把他捆绑起来,押送到都船诏狱。哀帝听说王嘉活着亲自去见廷尉,勃然大怒,派将军以下官员和五名二千石官员,共同审讯。官吏审问王嘉时,他回答说:“审理案件的人,希望得到事实真相。我见梁相等过去审理东平王一案,并不认为刘云不该处死,只是希望公卿参与审理,以表示慎重。实在看不出他们有内外顾望怀有二心,阿谀攀附刘云的罪证。以后他们又有幸蒙恩获得大赦。梁相等都是优秀的官吏,我是为国惜才,并不是偏袒他们三人。”狱吏说:“假如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有罪?你还是有负国的行为,不是凭白入狱的。”狱吏逐渐开始侵犯凌辱王嘉,王嘉喟然仰天叹息说:“我有幸能够充任丞相,不能引进贤能,斥退奸佞,因此是犯有负国之罪,死有余辜。”狱吏问贤者和奸佞者的名崐字,王嘉说:“贤者,前丞相孔光、前大司空何武,却不能举荐引进他们;恶者,高安侯董贤父子奸佞乱朝,却不能斥退他们。罪当处死,死无所憾!”王嘉被关押在监狱二十余天,不进饮食,吐血而死。

  已而上览其对,思嘉言,会御史大夫贾延免,夏,五月,乙卯,以孔光为御史大夫,秋,七月,丙午,以光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又以乡侯何武为御史大夫。上乃知孔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光者,曰:“傅嘉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

  不久,哀帝看到王嘉的供词,考虑他的话,正好御史大夫贾延被免去官职,于是在夏季五月乙卯(十七日),任命孔光为御史大夫,秋季,七月,丙午(初九),再擢升孔光为丞相,恢复他从前的博山侯爵位和封国。又任用乡侯何武为御史大夫。哀帝这才明白,孔光以前被免职,并不是他真有罪,而是自己所亲近的那些臣子诋毁诬陷孔光造成的。于是说:“傅嘉先前为侍中,诋毁仁智贤能者,诬陷大臣,使杰出的人才长时间失去官位。现在罢免傅嘉的官职,贬为平民,遣返原郡。”

  [7]八月,何武徙为前将军。辛卯,光禄大夫彭宣为御史大夫。

  [7]八月,调任何武为前将军。辛卯(二十四日),任命光禄大夫彭宣为御史大夫。

  [8]司隶鲍宣坐摧辱丞相,拒闭使者,无人臣礼,减死髡钳。

  [8]司隶鲍宣因折辱丞相,闭门拒绝使者,违背臣子之礼而获罪,被减免死罪,剃发,身带刑具服役。

  [9]大司马丁明素重王嘉,以其死而怜之;九月,乙卯,册免明,使就第。

  [9]大司马丁明一向敬重王嘉,对他的死感到怜惜。九月,乙卯(十九日),哀帝下策书,罢免丁明的官职,让他离开朝廷,回到宅第。

  [10]冬,十一月,壬午,以故定陶太傅、光禄大夫韦赏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己丑,赏卒。

  [10]冬季,十一月,壬午(疑误),任用前定陶国太傅、光禄大夫韦赏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己丑(疑误),韦赏去世。

  [11]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为大司马、卫将军,册曰:“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心,匡正庶事,允执其中!”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事,百官因贤奏事。以父卫尉恭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宠在丁、傅之右矣。

  [11]十二月,庚子(初六),任命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为大司马、卫将军。任命策书上说:“树立你为三公,作为汉朝的辅佐!我一向知道你的忠心,能匡正众事,真诚地坚持中庸之道。”当时董贤二十二岁,虽然为三公,但常在宫中随侍,主管尚书事务,百官必须通过董贤才可奏事。哀帝又因为董贤的父亲卫尉董恭不再适合处在卿位,就把他调升为光禄大夫,官秩为中二千石。董贤的弟弟董宽信,接替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都成为侍中、诸曹,能够定期朝见皇帝,荣宠在丁、傅两家之上。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贤自是权与人主侔矣。

  当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御史,要事奉孔光。等到董贤当上大司马,与孔光同为三公。哀帝故意让董贤私下去孔光家拜访。孔光素来恭谨小心,知道皇上要尊宠董贤。一听说董贤要到了,孔光布置警戒,穿上官服、戴上官帽,出大门等候。望见董贤的车队,才退入大门。董贤到达中门,孔光进入客厅,等董贤下车后,孔光才出来,拜见、迎送之礼非常恭敬谨慎。不敢用接待同等地位宾客的礼节来接待董贤。哀帝听说后,喜在心头,立即授孔光的两个侄子为谏大夫、常侍。从此,董贤的权势与皇帝相等了。

  是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谭子去疾为侍中,弟闳为中常侍。闳妻父中郎将萧咸,前将军望之子也,贤父恭慕之,欲为子宽信求咸女为妇,使闳言之。咸惶恐不敢当,私谓闳曰:“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长老见者莫不心惧。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崐闳性有知略,闻咸言,亦悟;乃还报恭,深达咸自谦薄之意。恭叹曰:“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畏如是!”意不说。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侍中,中常侍皆在侧,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王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统业至重,天子亡戏言!”上默然不说,右左皆恐。于是遣闳出归郎署。

  这时,成帝的外戚王氏家族已经衰微了,只有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去疾担任侍中,弟弟王闳担任中常侍。王闳的岳父是中郎将萧咸,萧咸是过去的前将军萧望之的儿子。董贤的父亲董恭对萧咸很仰慕,想为儿子董宽信求娶萧咸的女儿为妻,就请王闳去对萧咸说明这个意思。萧咸惶恐不敢答允,私下对王闳说:“任命董公为大司马时,策书上说:‘真诚地坚持中庸之道。’这是尧将大位禅让给舜时所说的一句话,不是拜三公所惯用的语言。前辈们见到的,元不感到恐惧。这岂是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所能承当得起的?”王闳生性聪明,有谋略,听了萧咸的话,也醒悟了。于是回报董恭,转达了萧咸自感地位卑微,高攀不上的意思,代致深深的歉意。董恭叹息说:“我家怎么对不起天下,而竟被人畏惧到这种程度!”感到不悦。后来,哀帝在麒麟殿设酒宴,与董贤父子、亲属一起宴饮,侍中、中常侍都在旁边侍候。哀帝喝多了点酒,从容地看着董贤,笑着说:“我打算效法尧禅位于舜,怎么样?”王闳插话说:“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并非陛下所有!陛下承继宗庙,应当传子孙于无穷。王统帝业是至关重大的事情,天子不可戏言!”哀帝默然不悦,左右都感到震惊。于是哀帝命王闳出宫,回到郎署,不许再随侍禁中。

  久之,太皇太后为闳谢,复召闳还。闳遂上书谏曰:“臣闻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当得贤人。《易》曰:‘鼎折足,覆公’,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无功于汉朝,又无肺腑之连,复无名迹高行以矫世,升擢数年,列备鼎足,典卫禁兵,无功封爵,父子、兄弟横蒙拔擢,赏赐空竭帑藏,万民喧哗,偶言道路,诚不当天心也!昔褒神变化为人,实生褒姒,乱周国,恐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非所以垂法后世也!”上虽不从闳言,多其年少志强,亦不罪也。

  很久之后,太皇太后为王闳向哀帝表示道歉,哀帝才又召回王闳。王闳就上书规谏说:“我听说君王设立三公的官职,是效法日、月、星三光,居此位者必须是贤能的人。《易经》说:‘鼎折了脚,里面的食物就会倾倒出来。’用来比喻担任三公的人不是贤能者所造成的后果。从前孝文皇帝宠爱邓通,不过让他担任中大夫而已;武帝宠爱韩嫣,也不过加以赏赐而已,他们二人都不在高位。而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对汉朝没有什么功劳,跟皇家又没有丝毫亲属关系,又没有清白的名声、优秀的事迹、高尚的品行,可以作为世人的表率,却一连数年擢升,列位三公,成为鼎足之一,而且掌管禁卫军队。他无功加封侯爵,父了兄弟凭空受到提拔擢升,赏赐之多,使国库空虚。万民喧哗,在道路上议论纷纷,实在是不合天意!从前,褒国的神蛇变化为人,生下美女褒姒,从而使周朝大乱。我恐怕陛下会因过失受到讥讽,董贤会有小人不知进退的灾祸。陛下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不可以传给后世效法的!”哀帝虽然听不进王闳的劝告,但欣赏他年少志壮,也就没有加罪。

二年(庚申、前1)

  二年(庚申,公元前1年)

  [1]春,正月,匈奴单于及乌孙大昆弥伊秩靡皆来朝,汉以为荣。是时西域凡五十国,自译长至将、相、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自黄龙以来,单于每入朝,其赏赐锦绣、缯絮辄加厚于前,以慰接之。单于宴见,群臣在前,单于怪董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是时上以太岁厌胜所在,舍单于上林苑蒲陶宫,告之以加敬于单于;单于知之,不悦。

  [1]春季,正月,匈奴单于以及乌孙大昆弥伊秩靡都到长安朝见,汉朝认为很荣耀。这时西域共有五十个王国,自译长到将、相、侯、王,都佩带汉朝颁赐的印信、绶带,共有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宾、乌弋等国,都因离汉朝太远,不包括在五十国之内。当他们来贡献,汉朝就给予相当的还报,不把他们归属在西域都护管辖范围。自黄龙年间以来,单于每次来崐长安朝见,天子赏赐的锦绣、丝绸、丝绵,都比前一次多,用安抚来接待他们。单于在天子闲暇时进见天子,群臣正在殿前,单于对董贤的年轻感到惊奇,就向翻译询问,哀帝命翻译回答说:“大司马虽年轻,却是因为有大贤能才居高位的。”单于于是起身,拜贺汉朝得此贤臣。这年,哀帝因太岁在申,压伏南方,就安排单于住在长安之南的上林苑蒲陶宫,告诉单于说,为了更加尊敬单于才这样安排。后来单于知道了内情,感到不悦。

  [2]夏,四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2]夏季,四月,壬辰晦(疑误),出现日食。

  [3]五月,甲子,正三公官分职。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3]五月,甲子(初二),正式确定三公官名和各自的分工职掌。任命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4]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

  [4]六月,戊午(二十六日),哀帝在未央宫驾崩。

  帝睹孝成之世禄去王室,及即位,屡诛大臣,欲强主威以则武、宣。然而宠信谗谄,憎疾忠直,汉业由是遂衰。

  哀帝目睹了孝成皇帝时代政权脱离王室情形,及至登极,他屡次诛杀大臣,想效法汉武帝和汉宣帝,加强君主之威。然而他宠任奸佞,听信谗言,憎恨忠直的之臣,汉朝的大业从此便衰落了。

  太皇太后闻帝崩,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太后召大司马贤,引见东箱,问以丧事调度;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皆属莽。莽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宫殿司马中;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谢。己未,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贤年少,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因埋狱中。太皇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皇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相与谋,以为“往时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近亲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

  太皇太后得到哀帝驾崩的消息,当天就驾临未央宫,收走了皇帝的玉玺、绶带。太后召大司马董贤,在东厢接见,询问他关于哀帝丧事的布置安排。董贤内心忧惧,不能回答,只有脱下官帽谢罪。太后说:“新都侯王莽,先前曾以大司马身份,办理过先帝的丧事,熟悉旧例,我命他来辅佐你。”董贤叩头说:“那就太好了!”太后派使者骑马速召王莽,并下诏给尚书:所有征调军队的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和期门武士等,都归王莽掌管。王莽遵照太后旨令,命尚书弹劾董贤,说他在哀帝病重时不亲自侍奉医药,因此禁止董贤进入宫殿禁卫军中。董贤不知如何才好,到皇宫大门,脱下官帽,赤着脚叩头谢罪。己未(二十七日),王莽派谒者拿着太后诏书,就在宫门口罢免了董贤,说:“董贤年轻,未经历过事理,当大司马不合民心。着即收回大司马印信、绶带,免去官职,遣回宅第。”当天,董贤与妻子都自杀了。其家人惶恐万分,趁夜将他悄悄埋葬。王莽疑心他诈死,于是主管官员奏请发掘董贤棺柩,把棺柩抬到监狱验视,就将他埋葬在狱中。太皇太后诏令“公卿举荐可担任大司马的人选。”王莽从前是大司马,为避开丁、傅两家才辞去职务,众人都认为他贤能,又是太皇太后的近亲,满朝文武百官自大司徒孔光以下,全都推举他担任大司马,只有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持异议,两人相互磋商,认为:“往昔,惠帝、昭帝时,外戚吕、霍、上官氏把持朝政,几乎危及刘氏江山,而今孝成、孝哀两帝接连没有后嗣,正应当选立刘氏近支亲属为新帝,不应再让外戚大臣独专朝廷大权。应让外戚跟其他官员互相掺杂,治国之策以此为宜。”于是何武举荐公孙禄为大司马人选,而公孙禄也举荐何武。庚申(二十八日),太皇太后自定任用王莽为大司马,主管尚书事务。

  太皇太后与莽议立嗣。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其人修饬,太皇太后所信崐爱也,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秋,七月,遣舜与大鸿胪左咸使持节迎中山王箕子以为嗣。

  太皇太后与王莽商议选立皇位继承人。安阳侯王舜,是王莽的堂弟,为人正直谨慎,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宠爱,王莽就奏请太皇太后,任命王舜为车骑将军。秋季,七月,派王舜和大鸿胪左咸持符节迎接中山王刘箕子,立为皇位继承人。

  莽又白太皇太后,诏有司以皇太后与女弟昭仪专宠锢寝,残灭继嗣,贬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又以定陶共王太后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徙孝哀皇后退就桂宫,傅氏、丁氏皆免官爵归故郡,傅晏将妻子徙合浦。独下诏褒扬傅喜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识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传》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还喜长 安,位特进,奉朝请。’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莽又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莽又奏董贤父子骄恣奢僭,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父恭、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母别归故郡钜鹿。长安中小民欢哗,乡其第哭,几获盗之。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贤所厚吏沛朱诩自劾去大司马府,买棺衣,收贤尸葬之;莽闻之,以他罪击杀诩。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诸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为请奏草,令邯持与光,以太后指风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于是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官,武就国。又奏董宏子高昌侯武父为佞邪,夺爵。又奏南郡太守毋将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关内侯张由诬告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陷人入大辟,河内太守赵昌谮害郑崇,幸逢赦令,皆不宜处位在中士,免为庶人,徒合浦。中山之狱,本立、玄自典考之,但与隆连名奏事;莽少时慕与隆交,隆不甚附,故因事挤之。

  王莽又奏报太皇太后,让她下诏书给主管官署:因为皇太后赵飞燕与妹妹赵昭仪,专宠专房,禁锢其他美女进御,残害灭绝成帝嗣子,将赵飞燕贬为孝成皇后,迁到北宫居住;又因定陶共王太后傅氏与孔乡侯傅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断放肆,图谋不轨,现将孝哀皇后贬到桂宫,傅氏、丁氏两家族全部免官罢职,剥夺爵位,遣回原郡,傅晏带同妻儿全家迁居合浦。太皇太后唯独下诏褒奖赞扬傅喜说:“高武侯傅喜,性情端正谨严,言论和主张忠诚正直。虽然跟已故定陶太后有亲属关系,但始终不肯顺从旨意,附合邪恶,孤高耿直,严守节操,因此才被斥逐回封国。经传书不是说:‘岁寒,然后才知松柏不易凋谢。’现召傅喜回到长安,官位特进,可以定期朝见天子。”傅喜虽在外表上受到褒奖,但内心深感孤立和忧惧。以后又被遣回封国,终其天年。王莽又把傅太后的称号贬为定陶共王母,贬丁太后为丁姬。王莽又上奏:董贤父子骄横放纵,奢侈僭越,请求没收他家财物入官府。凡因董贤的关系做官的,一律罢免。董贤的父董恭、弟弟董宽信及其家属迁往合浦。特准董贤的母亲回归原郡钜鹿。长安城中的小民喧闹纷纷,向着董贤的府第哭泣,企图进行盗窃。官府变卖董氏财产,一共四十三亿之多。与董贤交厚的官吏沛人朱诩自我弹劾,辞去大司马府的职务,买了棺材寿衣等,收殓董贤的尸体安葬。王莽听说后,用其他的罪名杀了朱诩。王莽因为大司徒孔光是名儒,在三位皇帝手下担任过丞相,太皇太后对他也很敬重,天下人也信赖他,因此对孔光毕恭毕敬,引荐孔光的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王莽对自己平素不喜欢的人,都附会罗织罪名,写下弹劾奏章草稿,让甄邯拿给孔光,用太后的意思暗示孔光。孔光一向胆小谨慎,不敢不以自己的名义呈递。然后王莽再向太后陈述自己的意见,太后总是予以批准。于是,弹劾何武、公孙禄互相称颂保举,两个都被免去官职,何武被遣回封国。又弹劾高昌侯董武的父亲董宏行为奸佞邪恶,剥夺董武爵位。又奏称:南郡太守毋将隆,先前担任冀州牧时,审理中山冯太后一案,冤枉陷害无辜;关内侯张由诬告皇家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陷害人至死刑;河内太守赵昌,诬害郑崇。他们幸而遇到大赦令,可免一死,但都不适宜留住中原地区,将他们免去官职,贬为平民,放逐到合浦。中山一案,本是史立、丁玄亲自刑讯处理的,只与毋将隆联名上奏而已。王莽年轻时仰慕毋将隆,想与其结交,但毋将隆却不太接近他,王莽因此找借口把他排挤掉了。

  红阳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崐令已不得肆意,复令光奏立罪恶:“前知定陵侯长犯大逆罪,为言误朝;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成襁褓之功;请遣立就国。”太后不听。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国。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

  红阳侯王立,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虽已不在官位,但王莽因他是叔父的缘故,内心对他又尊敬又忌惮,害怕王立在太后面前可以从容谈论朝廷政事,使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就又让孔光弹劾王立的罪恶说;“从前,王立明知定陵侯淳于长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却为他辩护说情,贻误朝廷。以后,又提议以官婢杨寄的私生子为皇子,大家都说:‘吕氏跟少帝的局面要再度出现。’天下人对他的动机纷纷表示怀疑,使他难以向后世交待,完成辅立幼主的功业。请求遣送王立回封国。”太后不同意。王莽说:“现在汉王朝已衰落,连续两个皇帝都没有子嗣,太后独自代替幼主主持国政,实在令人畏惧。即使勉力做到公正无私,先为天下着想,仍然恐怕人心不服。现在因为私人亲情而反对大臣的建议,这样一来,群下将倾轧作恶,祸乱将由此而起。最好先暂时让王立返回封国,等局势安定后,再把他召回。”太后不得已,只好遣王立回封国。王莽胁持上下的手段,都类似于此。

  于是附顺莽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秀子、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焉。

  于是,攀附、顺从王莽的人,得到提拔;忤逆王莽、被他忌恨的人,被诛杀灭绝。王莽任用王舜、王邑作为心腹骨干;甄丰、甄邯主管弹劾及司法刑狱;平晏主管机要;刘秀掌管起草诏书文告;孙建负责军事。甄丰的儿子甄寻、刘秀的儿子刘、涿郡人崔发、南阳人陈崇,都因为有才干而受到王莽的器重。王莽外表严厉,言谈方直,想要做什么,只略微做出一点暗示,底下的党羽就会按照他的意图公然上奏。王莽却叩头涕泣,坚持推让。用这种办法,他对上迷惑太后,对下向众人显示他的谦恭可信。

  [5]八月,莽复白太复太后,废孝成皇后、孝哀皇后为庶人,就其园。是日,皆自杀。

  [5]八月,王莽再次上奏太皇太后,要求废黜孝成皇后、孝哀皇后,贬为平民,遣送到成帝和哀帝的陵园守墓。当天,两位皇后都自杀子。

  [6]大司空彭宣以王莽专权,乃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臣资性浅薄,年齿老耄,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填沟壑。”莽白太后策免宣,使就国。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宣居国数年,薨。

  [6]大司空彭宣因王莽专权,上书说:“三公象鼎的三只脚,一起承奉君王,如果有一只脚不能胜任,就会使鼎倾覆,破坏里面的美食。我资质浅薄,年纪又老,多次患病卧床,头脑昏乱,记忆力衰退。愿缴上大司空、长平侯的印信、绶带,请求批准我辞职退休,返回乡里,等待辞世。”王莽报告太后,太后下策书,免去彭宣的官职,让他返回封国。王莽对彭宣的请求退休深为忌恨,故意不按惯例赐给他黄金、安车、驷马。彭宣在封国居住数年后去世。

  班固赞曰: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巡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

  班固赞曰:薛广德能保持悬车的荣耀;平当拒绝封爵,明礼知耻;彭宣发现危险而中止做官。他们与苟且患失之辈,截然不同!

  [7]戊午,右将军王崇为大司空,光禄勋东海马宫为右将军,左曹、中郎将甄丰为光禄勋。

  [7]戊午(二十七日),任命右将军王崇为大司空,光禄勋、东海人马宫为右将军,左曹、中郎将甄丰为光禄勋。

  [8]九月,辛酉,中山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8]九月,辛酉(初一),中山王刘箕子即帝位,大赦天下。

  平帝年九岁,太皇太后临朝,大司马莽秉政,百官总己以听于莽。莽权日盛,孔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徙光崐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以马宫为大司徒,甄丰为右将军。

  平帝时年九岁,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大司马王莽把持国政。百官各自负责本职,最后都听王莽裁决。王莽的权势日益上升,孔光忧虑恐惧,不知如何才好,上书请求退休。王莽奏报太后,认为皇帝年幼,应该为他配置师傅。于是调任孔光为皇帝的太傅,位居四辅,兼给事中,负责皇宫宿卫和皇帝的供养,兼管禁中官署门户、察看皇帝服饰、御用、食物等。任命马宫为大司徒,甄丰为右将军。

  [9]冬,十月,壬寅,葬孝哀皇帝于义陵。

  [9]冬季,十月,壬寅(十二日),将孝哀皇帝安葬在义陵。

孝平皇帝上元始元年(辛酉、1)

  汉平帝元始元年(辛酉,公元1年)

  [1]春,正月,王莽风益州,令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庙。于是群臣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莽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诏尚书具其事。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寝置臣莽,勿随辈列。”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君其勿辞!”莽复上书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二月,丙辰,太后下诏:“以太傅、博山侯光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舜为太保,皆益封万户;左将军、光禄勋丰为少傅,封广阳侯;皆授四辅之职。侍中、奉车都尉邯封承阳侯。”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诏:“以大司马、新都侯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云:“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群臣复争,太后诏曰:“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其令公奉赐皆倍故。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闻。”莽复让不受,而建言褒赏宗室群臣,立故东平王云太子开明为王;又以故东平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孙信等三十六人皆为列侯;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皆赐爵关内侯。又令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无子而有孙若同产子者,皆得以为嗣;宗室属未尽而以罪绝者,复其属;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参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下及庶民鳏寡,思泽之政,无所不施。

  [1]春季,正月,王莽暗示益州地方官,命令塞外蛮族自称越裳氏部落,通过几道翻译,向天子进献一只白野鸡,两只黑野鸡。王莽向太皇太后报告此事,建议太后下诏,用白野鸡祭献宗庙。于是群臣大肆歌颂王莽的功德,认为他“像周公姬旦使周成王获得白野鸡的祥瑞一样。姬旦活着时就被称为‘周公’,因此王莽也应该被赐号为‘安汉公’,并增加他的采邑人户,使与公爵爵位相称。”太皇太后诏令尚书备办此事。王莽上书说:“我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同制定迎立今上的国策,现在我希望仅让孔光等人论功行赏,抛开我王莽,不要与他们列在一起。”甄邯向太皇太后报告,太皇太后下诏说:“《尚书》说:‘不偏向,不结党,圣王之道,宽广坦荡。’你有安定宗庙的大功,不能因为你是我的骨肉亲戚,就遮盖隐讳,不加宣扬褒奖。请你不要推辞了。”王莽又四次上书坚持推让,称病不上朝。左右臣子对太后说:“还是不要硬改变王莽谦让的心意,只论功赏赐孔光等人吧。”王莽才肯起床。二月,丙辰(二十八日),太皇太后下诏:“任命太傅、博山侯孔光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保,均增加采邑民户到万户。任命左将军、光禄勋甄丰为少傅,封广阳侯。以上三人都分别授与四辅的职务。封侍中、奉车都尉甄邯为承阳侯。”四人接受封赏后,而王莽尚未起来上朝理事。群臣又进言:“王莽虽然克己谦让,但朝廷对应当表彰的大臣,还是应及时加以封赏,以表明重视元勋,不要使百官和人民失望!”于是太皇太后下诏:“任命大司马、新都侯王莽为太傅,主管四辅事务,称‘安汉公’,增加采邑民户到二万八千户。”于是王莽惶恐,不得已而起来,接受太傅、安汉公的封号,但推辞了增加的采邑民户。他说:“我愿等到百姓家家自足,然后才能接受赏赐。”群臣又力争,太皇太后下诏说:“安汉公自己约定要等到百姓家家自足之后才接受赏赐,因此,听从安汉公的意见,不过要让俸禄和赏赐都增加一倍。等到百姓家家自崐足时,大司徒、大司空再行奏报。”王莽仍然谦让不接受,而建议褒奖赏赐宗室和群臣。于是,立已故东平王刘云的太子刘开明为东平王;又立已故东平思王的孙子刘成都为中山王,为中山孝王的后嗣;封汉宣帝的曾孙刘信等三十六人都为列侯;又赐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爵位,均为关内侯;又命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凡无儿子,但有孙子或同母兄弟的儿子的,都可作为继承人;皇族近亲支系的后裔,因犯罪而被开除宗室谱籍的,恢复原来的身份;全国官秩为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年老退休的,以原俸禄的三分之一作为退休金,直到死亡。下至平民百姓、鳏夫寡妇,都使用恩惠照顾政策,无所不施。

  莽既媚说吏民,又欲专断;知太后老,厌政,乃风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又,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来,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于是莽人人延问,密致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王莽已经讨好取悦于吏民,又想独断专行。他知道太皇太后年老了,厌倦政事,就暗示公卿上奏说:“以往根据官吏的功绩和资历,按顺序逐阶提升到二千石。各州部刺史所举荐的茂材、异能等被委任为官吏,大多数不称职。应该让他们都去谒见安汉公。另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适宜亲自过问这些小事。”让太皇太后下诏说:“从今以后,只有封爵之事才禀告我,其他事项,由安汉公和四辅裁决处理。新任命的州牧、二千石以及茂材出身的官吏奏报情况,就直接引到安汉公官署回答所问问题,安汉公考核过去官吏的治绩,询问到任后打算如何施政,以了解他们是否能称职。”于是王莽对这些官员一一接见询问,关怀备至,示以恩意,赠送厚重的礼品。对那些不迎合他的旨意的人,就公开奏报,予以免职。王莽的权力几乎与皇帝相等了。

  [2]置羲和官,秩二千石。

  [2]设置羲和官,官秩为二千石。

  [3]夏,五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大赦天下。公卿以下举敦厚能直言者各一人。

  [3]夏季,五月,丁巳朔(初一),出现日食。大赦天下。让公卿及以下官员举荐:“敦厚”和“直言”各一名。

  [4]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挠乱国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六月,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赐帝女弟三人号曰君,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

  [4]王莽恐怕平帝的外戚卫氏夺去他的权力,禀告太后说:“从前哀帝即位,背叛恩义,自行使外戚丁、傅两家显贵,扰乱了国家,几乎危害社稷。而今平帝年岁幼小,又奉大宗,成为成帝后嗣,应该明确一统的大义,以防备再出现从前的事情,作为后代效法的榜样。”六月,派甄丰奉玺印、绶带,就在中山国拜平帝的母亲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平帝舅父卫宝、卫宝的弟弟卫玄为关内侯。赐平帝三个妹妹尊号为君。命令这些亲属全部留居中山国,不准许到京师。

  扶风功曹申屠刚以直言对策曰:“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下贤,均权布宠,动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说,远则四国流言。今圣主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宜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莽令太后下诏曰:“刚所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罢归田里。

  扶风功曹申屠刚,以“直言”身份,在朝廷策问时回答说:“我听说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能听取直言,礼贤下士,平均权力,广布恩宠,所为均顺天地之心,举措没有失当之处。然而,近处的召公不高兴,远处的四国都传布流言。如今圣主刚离襁褓,即位以来,就与至亲骨肉分离,与外戚断绝来往,不能互通亲情。况且汉家制度,虽然任用英杰贤才,仍然要引进外戚,使亲疏交错,阻塞间隙,这实在是为了安定宗庙,以国家为重。所以应该赶快派遗使者征召中山太后到京师,安顿在另外的宫殿,使时常能够朝见。再征召冯、卫崐两家亲属到京,只安排担任闲散官职,使他们能亲执武器,充当宿卫,以抑止祸患的发生。上可以令国家安定,下可以保全四辅。”王莽让太皇太后下诏说:“申屠刚的话,违反儒家经典,背叛大义!”罢免他的官职,遣回家乡。

  [5]丙午,封鲁顷公之八世孙公子宽为褒鲁侯,奉周公祀;封褒成君孔霸曾孙均为褒成侯,奉孔子祀。

  [5]丙午(六月二十日),封鲁顷公的八世孙公子宽为褒鲁侯,事奉周公的祭祀。封褒成君孔霸的曾孙孔均为褒成侯,事奉孔子的祭祀。

  [6]诏“天下女徒已论,归家,出雇山钱,月三百。复贞妇,乡一人。大司农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劝农桑。”

  [6]太皇太后下诏:“天下凡已判定徒刑的女犯人,准予释放回家,但每月须缴三百钱的雇山钱,由官府雇人从事劳役;每乡核定一名贞节女子,免除她家的徭役;派遣十三名大司农部丞,一人一州,劝导农民从事耕田植桑。”

  [7]秋,九月,赦天下徒。

  [7]秋季,九月,赦免天下囚犯。

二年(壬戌、2)

  二年(壬戌,公元2年)

  [1]春,黄支国献犀牛。黄支在南海中,去京师三万里。王莽欲威德,故厚遗其王,令遣使贡献。

  [1]春季,黄支国贡献犀牛。黄支国在南海,距京师三万里。王莽想要炫耀他的威望和盛德,所以先向黄支国王赠送厚重的礼物,让国王派遣使节到长安贡献。

  [2]越郡上黄龙游江中,太师光、大司徒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庙。”大司农孙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今风雨未时,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声,得无非其美者?”时大臣皆失色。甄邯即时承制罢议者。会宝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独遣妻子。司直陈崇劾奏宝,事下三公即讯。宝对曰:“年七十,悖耄,恩衰共养,营妻子,如章。”宝坐免,终于家。

  [2]越郡官员奏报,发现有黄龙在长江中游动。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都称赞说:“王莽的功德可以比得上周公,应该把他的功德禀告祭祀宗庙。”大司农孙宝说:“周公是崇高的圣人,召公是伟大的贤人,这两人仍然有不和,这种情况被记载在儒学经典中,但对两人的形象,都没有损伤。如今风雨不依时节,百姓衣食不足,然而每遇到一件事,群臣都异口同声赞颂,难道就没有不赞美的人吗?”当时大臣们都大惊失色。甄邯立即宣布:奉旨停止讨论。这时正赶上孙宝派遣属吏去迎接母亲,母亲在途中患病,就留居孙宝弟弟家里,只让孙宝的妻儿赶到长安。司直陈崇上奏弹劾孙宝。此案交付三公立即审讯,孙宝回答说:“我年纪已七十,糊涂昏聩,供养母亲的恩义衰退,只知照顾妻儿,正如奏章所说。”孙宝因而获罪,被免去官职,寿终于家。

  [3]帝更名。

  [3]平帝改名为刘。

  [4]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谢病免,以避王莽。

  [4]三月,癸酉(二十一日),大司空王崇为了避开王莽,称病要求辞职,被免去官职。

  [5]夏,四月,丁酉,左将军甄丰为大司空,右将军孙建为左将军,光禄勋甄邯为右将军。

  [5] 夏季,四月,丁酉(十六日),任命左将军甄丰为大司空,右将军孙建为左将军,光禄勋甄邯为右将军。

  [6]立代孝王玄孙之子如意为广宗王,江都易王孙盱台侯宫为广川王,广川惠王曾孙伦为广德王。绍封汉兴以来大功臣之后周共等皆为列侯及关内侯,凡百一十七人。

  [6]立代孝王玄孙的儿子刘如意为广宗王;江都易王的孙子、盱台侯刘宫为广川王;广川惠王的曾孙刘伦为广德王;赐汉朝兴起以来大功臣的后裔周共等人继承爵位,都被封为列侯及关内侯,共一百一十七人。

  [7]郡国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王莽白太后:宜衣缯练,颇损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于是公卿皆慕效焉,凡献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赋贫民。又起五里于长安城中,宅崐二百区,以居贫民。莽帅群臣奏太后言:“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荚、朱草、嘉禾,休征同时并至。愿陛下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欢心,备共养!”莽又令太后下诏,不许。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7]郡国发生大旱灾、蝗灾,青州尤其严重,人民逃荒流亡。王莽禀告太皇太后:应该改穿没有花纹的丝帛服装,减省御用膳食,以向天下表示克已节约。王莽乘机上书,愿意拿出百万钱的捐款和献田三十顷,交付大司农以救助贫民。于是公卿大臣都敬仰而仿效,共有二百三十人捐献田宅,把这些田宅按人口数分配给贫民。又在长安城中兴建五个里,盖民宅二百所,用来安置贫民居住。然后王莽率领群臣奏报太皇太后说:“有幸仰赖陛下的盛德恩泽,最近以来,风雨依时,甘露从天而降,灵芝生长,荚、朱草、嘉禾等诸般美好祥瑞的征兆,同时并至。愿陛下仍然遵照规定穿帝王正常的服装,恢复太官的正常膳食供应。使做臣子的各自都能尽力使陛下有和乐之心,精心周到地供养陛下。”王莽又让太皇太后下诏,表示不同意。每遇水旱灾害,王莽就吃素食。左右侍臣将此情况报告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派使者诏令王莽说:“听说安汉公只吃素食,真是忧民至深。今年秋天幸而庄稼丰收,请公及时吃肉,为国家爱护自己的身体!”

  [8]六月,陨石于钜鹿二。

  [8]六月,两颗陨石坠落在钜鹿。

  [9]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太中大夫琅邪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策诏之曰:“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皆加优礼而遣之。

  [9]光禄大夫楚国人龚胜、太中大夫琅邪人邴汉,因为王莽专权,都请求辞职退休。王莽教太后下策书诏令他们说:“朕不忍心用官职上的事务烦扰两位大夫,你们就好自为之,修养品德,严守正道,以终高年吧。”对他们都给予优厚的待遇,遣送回家。

  [10]梅福知王莽必篡汉祚,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

  [10]梅福知道王莽必定要篡夺汉朝皇位,有一天,忽然抛弃妻子而走开,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后,有人在会稽看见了他,他已改换姓名,当吴城市场的守门卒了。

  [11]秋,九月,戊申晦,日有食之,赦天下徒。

  [11]秋季,九月,戊申晦(三十日),出现日食,赦免天下囚犯。

  [12]遣执金吾候陈茂谕说江湖贼成重等二百余人皆自出,送家所在收事。重徙云阳,赐公田宅。

  [12]派遣执金吾候陈茂,劝说江湖盗匪成重等二百余人投降,使盗匪全部出来自首,把他们送回各自家乡,为当地官府供应劳役。成重则迁移安顿在云阳,赐给他公田和屋宅。

  [13]王莽欲悦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赏赐之甚厚。

  [13]王莽想显示太皇太后的威望和恩德已达至盛,超过了前代,以此取悦于太皇太后,就暗示单于,让单于派遣王昭君的女儿须卜居次云到长安侍奉太后,因此而给予单于的赏赐非常丰厚。

  [14]车师后王国有新道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之。车师后王姑句以当道供给使者,心不便也。普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召姑句使证之;不肯,系之。其妻股紫陬谓姑句曰:“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今久系必死,不如降匈奴!”即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又去胡来王唐兜与赤水羌数相寇,不胜,告急都护,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诏遣中郎将韩隆等使匈奴,责让单于;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诏使中郎将王萌待于西域恶都奴界上。单于遣使送,因请其罪;使者以闻。莽不听,诏会西域诸国王,陈军斩姑句、唐兜以示之;乃造设四条,中国人亡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崐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14]车师后王国有一条新道直通玉门关,往来交通比原先的道路要近。戊己校尉徐普打算开辟它。车师后王姑句因为车师后王国正当新道,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的旅途供给将由他们负担,心感不便。徐普想要勘明新道的路线分界,然后奏报朝廷,就召来姑句,让他对新道线路给以证实,姑句不肯,徐普就把姑句关押起来。姑句的妻子股紫陬对姑句说:“从前车师前王被都护司马杀死,如今你被囚禁这么久,必死无疑,不如投降匈奴。”姑句等人就骑马突围,冲出高昌城,逃到匈奴。此外,去胡来王唐兜与赤水羌多次相互侵犯,这次唐兜战败,向西域都护告急,都护但钦没有及时救助,唐兜被困危急,怨恨但钦不救援,于是往东退走,想拒守玉门关,玉门关守将不准许他入关,他便率妻儿、百姓千余人逃亡投降匈奴。单于接纳了姑句和唐兜,把他们安置在左谷蠡王所居地区,并派遣使者到长安上书,讲明情况,说:“我已经接纳了他们。”太皇太后下诏派遣中郎将韩隆等出使匈奴,责备单于。单于叩头谢罪,拘捕了姑句和唐兜,交付给使者。太皇太后下诏派中郎将王萌在西域恶都奴边界上等待接收两个俘虏。单于派遣使者护送汉使押解俘虏,乘机请求汉朝宽恕两王的背叛之罪。汉使回到长安,向王莽报告了单于的意思,王莽不听,下诏召集西域各国国王到长安,陈列军队,当众斩杀姑句、唐兜给大家看。又制定四条规定:凡逃亡到匈奴的中国人,凡逃亡到匈奴的乌孙国人,凡投降匈奴的西域诸国佩带中国印信绶带者,凡投降匈奴的乌桓人,匈奴一律不准接纳。派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出使匈奴,向单于颁布四条规定,把四条文件与诏书同函封好,交付单于,命令他执行。并就此收回先前宣帝制定的约束匈奴的诏令,封好带回。这时王莽上奏,要求命令中国人不准取两个字的名字。因而让使者暗示单于应该上书表示仰慕中国古代文化风俗,要改成一个字的名字,汉朝必定加以优厚的赏赐。单于听从了,就上书说:“我有幸能充当中国的藩国臣属,对太平圣制十分喜欢,我原名囊知牙斯,现在谨改名叫‘知’”。王莽大为高兴,奏报太皇太后,派遣使者到匈奴致以答辞,并给单于以丰厚的赏赐。

  [15]莽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掖庭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请考论《五经》,定取后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己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 、 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者愈甚。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贰正统。”莽乃曰:“愿见女。”

  [15]王莽想把女儿嫁给平帝为皇后,以巩固自己的权力。就上奏说:“陛下即位已三年,还没有立皇后,后宫嫔妃也空缺。以往国家的灾难,本由于无继承人,后妃的来路不正所引起。请考查讨论儒学五经的有关记载,制定聘娶皇后之礼,使古代天子娶十二个女子的规定,纳入正轨,以广求继嗣。广泛地在殷、周天子的后裔,周公、孔子的后代,以及在长安的列侯之家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太皇太后将此事交付有关主管机关办理,主管官员呈上众女的名单,王氏家族的女子多在被选中。王莽恐怕王氏其他人的女儿会与自己的女儿争当皇后,就上书说:“我本身没有高尚的品德,女儿的资质才能又为下等,她不适宜与众女子一起被挑选。”太皇太后以为他是诚心诚意谦虚,就下诏说:“王氏家族的女子,是我娘家人,就不要参加挑选了。”平民、诸生、郎吏及以上官吏,守候在皇宫大门上书的,每天有一千余人。公卿大夫,有的前往廷中,有的俯伏在宫内官署的门下,都要求说:“安汉公的盛大功勋,如此辉煌,如今应当立他的女儿为皇后,为什么单单剔除了安汉公的女儿,天下人将把期望归聚到哪一位身上呢!我们希望能让安汉公的女儿做天下之母!”王莽派遣长史及以下官员,分别去劝说阻止公卿及诸生的请愿,然而上书请愿的人崐反而愈来愈多。太皇太后不得已,就听从公卿的意见,挑选王莽的女儿为皇后。王莽又为自己辩白说:“应该广选众女。”公卿争辩说:”再选取其他女子,就会出现两个正统,是不应当的。”王莽只好说:“请察看我的女儿吧。”

资治通鉴第三十六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八 孝平皇帝下元始三年(癸亥、3)

  汉纪二十八 汉平帝元始三年(癸亥,公元3年)

  [1]春,太后遣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尚书令平晏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太师光、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太史大夫刘秀及太卜、太史令服皮弁、素积,以礼杂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又以太牢策告宗庙。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深辞让,受六千三百万,而以其四千三百万分予十一媵家及九族贫者。

  [1]春季,太皇太后王政君派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尚书令平晏,前往王莽家,呈上礼物,并与王莽的女儿相见。回来后,向王政君奏报:“安汉公的女儿,受到最好的教育,有美丽善良的容貌,适宜承受天命,侍奉皇家宗庙祭祀。”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刘秀,以及太卜、卜史令,都戴上鹿皮帽,穿上素色衣裳,依照仪式,共同卜卦。都说:“这是金、水互相辅佐的吉兆,父母和睦喜悦的卦象。正是所谓康乐、强健的预示,子孙大吉的征兆。”接着,又用猪牛羊各一头祭祀,以策书禀告宗庙。主管官吏报告:“按照成例,聘皇后的彩礼是黄金二万斤,折合钱二万万。”王莽执意推辞,只愿接受钱六千三百万,而又在其中拨出四千三百万,分赠给被选为从嫁媵妾的十一家,以及王姓家九族以内的贫苦亲属。

  [2]夏,安汉公奏车服制度,吏民养生、送终、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立官稷,及郡国、县邑、乡聚皆置学官。

  [2]夏季,安汉公王莽奏报关于车马和衣服穿着的制度,全国官吏平民的日常生活,丧葬送终,男婚女嫁,以及奴婢的买卖和待遇,田地房产的转移,各种用具等等,分别定立等级。又设置祭祀五谷的神庙。并在各郡、各封国、各县、各城、各乡、各村,都设置学官。

  [3]大司徒司直陈崇使张敞孙竦草奏,盛称安汉公功德,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太后以示群公。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

  [3]大司徒司直陈崇,命张敞的孙儿张竦起草奏章,歌颂王莽的功德,说:“应该扩大安汉公的封国,让他象周公一样;赐封安汉公的长子,让他象伯禽一样,赏赐的等级也完全相同。其他儿子的封赏,都像周公的六个儿子一样。”太皇太后王政君把奏章交给大臣们看,大臣们正在讨论这件事,恰巧吕宽事件发生了。

  初,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久后受祸,即私与卫宝通书,教卫后上书谢恩,因陈丁、傅旧恶,冀得至京师。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褒赏中山孝王后,益汤沐邑七千户。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面,而但益户邑;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莽不听。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类说令归政卫氏。宇即使宽夜持血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莽尽灭卫氏支属,唯卫后在。吴章要斩,磔尸东市门。

  当初,王莽的长子王宇反对王莽隔离卫姓家族,恐怕将来受到报复,便暗中跟卫宝通信,让卫后上书谢恩,并借机陈述丁姓家族和傅姓家族的罪恶,盼望被召到京师长安。王莽报告太皇太后,下诏让主管官吏褒扬赏赐卫后,增加汤沐邑七千户人家。卫后日夜哭泣,思念与平帝见面,然而只是增加了汤沐邑的户数。王宇再次教她上书要求前来京师探望。王莽不听。王宇与他的老师吴章和内兄吕宽商量这件事,吴章认为王莽不可规劝,但相信鬼神,可以制造怪异来恐吓他,再由吴章乘势推演,劝说他把政权移交卫姓家族。王宇便让吕宽于夜晚拿血涂洒王莽的住宅,守门的小吏发觉了这件事,王莽捉拿王宇送到牢狱里,令服毒药而死。王宇的妻子吕焉正怀孕,被囚禁在监狱里,等到生小孩后再杀掉。右将军甄邯等报告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褒扬王莽:“阁下身居周公的地位,辅佐象周成王这样的幼主,而实施对管叔、蔡叔的诛杀,不以骨肉私情伤害君臣之间的大义,朕非常嘉勉这种大义灭亲的壮举。”王莽于是下令崐把卫姓家族全部屠杀,只留下卫后一人。吴章遭腰斩,在长安东市门施以分裂肢体的酷刑。

  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平陵云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京师称焉。

  原先,吴章是当时著名的儒家学派学者,广收学生,有千余人之多。王莽认为那些学生全是恶人的党徒,都应当禁锢起来,不得为官。学生们全都改换自己的身份,改投别的老师。平陵人云敞,当时任大司徒掾,上书自我弹劾,声称是吴章的学生,把吴章的尸体领回,买一口棺材收殓埋葬。长安人称道他的高义。

  莽于是因吕宽之狱,遂穷治党与,连引素所恶者悉诛之。元帝女弟敬武长公主素附丁、傅,及莽专政,复非议莽;红阳侯王立,莽之尊属;平阿侯王仁,素刚直;莽皆以太皇太后诏,遣使迫守,令自杀。莽白太后,主暴病薨;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而止。甄丰遣使者乘传案治卫氏党与,郡国豪杰及汉忠直臣不附莽,皆诬以罪法而杀之。何武、鲍宣及王商子乐昌侯安、辛庆忌三子护羌校尉通、函谷都尉遵、水衡都尉茂、南郡太守辛伯皆坐死。凡死者数百人,海内震焉。北海逢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王莽于是假借吕宽案件,下令追究吕宽党羽,牵连自己平素所厌恶的人,都予以诛杀。其中包括汉元帝的妹妹敬武长公主,她一向跟丁姓家族、傅姓家族友善,及至王莽专权,又非议王莽;王莽的亲叔父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仁性格一向刚强正直;王莽都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颁下诏书,并派使节监督,强迫他们自杀。王莽报告太皇太后说,敬武长公主患急病死亡。太皇太后要亲自前往祭悼,王莽竭力劝阻,才罢。大司空甄丰派遣专人,乘坐朝廷驿车,前往各地诛杀卫姓家族党羽。各郡、各封国的豪杰,跟汉王朝的忠臣义士,凡不顺附王莽的,都被诬陷有罪,依法处决。前任前将军何武、前任司隶校尉鲍宣,以及王商的儿子乐昌侯王安、前任左将军辛庆忌的三个儿子:护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水衡都尉辛茂,以及南郡太守辛伯,全都被处死。共诛杀数百人,全国震惊。北海郡人逢萌对朋友说:“君臣、父子、夫妇之道都废绝了,再不离开,大祸临头。”说完就摘下帽子挂在东都城门,回到故乡,带着家属乘船渡海,到辽东客居。

  莽召明礼少府宗伯凤入说为人后之谊,白令公卿、将军、侍中、朝臣并听,欲以内厉天子而外塞百姓之议。先是,侯金日子赏、都成侯金安上子常皆以无子国绝,莽以曾孙当及安上孙京兆尹钦绍其封。钦谓“当宜为其父、祖立庙,而使大夫主赏祭也。”甄邯时在旁,廷叱钦,因劾奏“钦诬祖不孝,大不敬”;下狱,自杀。邯以纲纪国体,无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户。更封安上曾孙汤为都成侯。汤受封日,不敢还归家,以明为人后之谊。

  王莽征召深明古礼的少府宗伯凤,到宫廷讲解充任继承人的大义。建议由太皇太后下令,公卿、将军、侍中及文武百官,都要参加听讲。目的在于对内教训天子,对外消除百姓的议论。在此之前,侯金日的儿子金赏,都成侯金安上的儿子金常,都因为没有儿子,封国撤除。王莽命金日的曾孙金当,金安上的孙儿京兆尹金钦,分别继承爵位。金钦说:“金当应给他父亲、祖父建立祭庙,而派大夫主持伯祖父金赏的祭祀。”这时,甄邯正在旁边,当着平帝及文武百官,叱责金钦,弹劾他:“诬蔑祖先,不孝,犯大不敬之罪。”逮捕金钦,金钦在狱中自杀。甄邯因维护国家纲纪,不徇私情,忠孝双全,增加封地人家一千户。改封金安上的曾孙金汤当都成侯。金汤受封的当天,不敢回家,用以显示作为大宗继承人应遵循的大义。

  [4]是岁,尚书令颍川钟元为大理。颍川太守陵阳严诩本以孝行为官,谓掾、史为师友,有过辄闭自责,终不大言。郡中乱。王莽遣使征诩,官属数百人为设祖道,诩据地哭。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若此!”诩曰:“吾哀颍川士,身岂有忧哉!我以柔弱征,必选刚猛代;代到,将有僵仆者,故相吊耳!”诩至,拜为美俗使者;徙陇西太守何并为颍川太守。并到郡,捕钟元弟威及阳翟轻侠赵季、李款,皆杀之;郡中震栗。

  [4]本年,尚书令颍川人钟元,被任命为大理。颍川太守陵阳人严诩,当初,以对父母的孝顺行为而被推荐当官,他把掾、史等属官当作教师或朋友,崐遇到过错,就关起来门来,自我责备,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后来,郡中大乱,王莽派使节征召严诩,郡府官吏数百人,设宴给严诩饯行,严诩坐着以手按地大哭,官吏们说:“朝廷征召明府君,这对明府君来说是一件喜事,不应该这么悲伤。”严诩说:“我为颍川人悲伤,岂是为我自己忧愁?我因为柔弱的原因被调走,必选强硬猛烈的人代替我。代替我的人到了,必然有人身死,所以我才悲伤。”严诩到了京师,王莽任命他当美俗使者,改任陇西太守。何并接任颍川太守,他一到任,就逮捕钟元的弟弟钟威及阳翟侠士赵季、李款,一齐诛杀,全郡深为恐惧。

四年(甲子、4)

  四年(甲子,公元4年)

  [1]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以配上帝。

  [1]春季,正月,平帝在长安郊外用祭祀天地之礼祭祀高祖,以配享上天;在明堂用祭祀祖宗之礼祭祀文帝,以配享上帝。

  [2]改殷绍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郑公。

  [2]改封殷绍嘉公为宋公、周承休公为郑公。

  [3]诏:“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已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他皆无得系;其当验者即验问。定著令!”

  [3]平帝下诏:“妇女除非本人犯法,以男子八十岁以上、七岁以下,其家除非被指控为大逆不道,或朝廷指名逮捕,一概不准囚禁。必须调查时,官员应到妇女或老幼所住的地方调查,本诏书自即日起成为法律。”

  [4]二月,丁未,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等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授皇后玺绂,入未央宫。大赦天下。

  [4]二月丁未(初七),派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等,带着御用车轿跟皇家仪仗队,前往安汉公王莽家宅,迎接王莽的女儿,呈上皇后印信,将她载回未央宫。大赦天下。

  [5]遣太仆王恽等八人各置副,假节,分行天下,览观风俗。

  [5]派太仆王恽等八人为使节,各人再设副手,持节,分别巡视全国各地,考察社会风俗。

  [6]夏,太保舜等及吏民上书者八千余人,咸请“如陈崇言,加赏于安汉公。”章下有司,有司请“益封公以召陵 、新息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三公言事称‘敢言之’;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奏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直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奏可。莽乃起视事,止减召陵、黄邮、新野之田而已。

  [6]夏季,太保王舜等以及官民八千余人上书朝廷,一致请求:“请按照大司徒司直陈崇的建议,增加对安汉公王莽的赏赐。”奏章交给主管官吏,主管官吏奏报:“增加安汉公王莽的封地,把召陵、新息二县,跟黄邮聚、新野两地的耕田全都划入。采用伊尹和周公的称号,给安汉公加上宰衡的官号,位居上公。三公向安汉公报告工作,自称‘冒昧陈辞’。封王莽的母亲为功显君,封王莽的两个儿子王安为褒新侯,王临为赏都侯。增加皇后彩礼三千七百万钱,合成一万万钱,用来表明礼仪的隆重。太皇太后来到前殿,亲自赐封爵位和称号。王莽在前面下拜,两个儿子在后面下拜,一如周公的旧例。”王莽叩头辞让,出宫以后送上密封的奏章,说:“仅愿接受对我母亲的封号,而退还王安、王临的印玺绶带和爵位称号、封邑民户。”太师孔光等都说:“赏赐不足以抵过功劳,谦虚辞让是安汉公的一贯作风,到底不可以听从。忠臣的气节有时应该自己屈服,使主上的大义得以伸张。应该派遣大司徒、大司空拿着符节,奉皇帝命令征召安汉公赶快入宫主持朝政。并下令尚书,拒绝接受安汉公任何推辞退让的奏章。”奉章被批准了。王莽这才起来办理公务,仅减少召陵、黄邮聚、新野三地的封土罢了。

  莽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太后左右奉共养者。莽虽专权,然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赂遗以千万数。白尊太后姊、妹号皆为君,食汤沐邑。以故左右日夜共誉莽,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莽欲虞乐以崐市其权,乃令太后四时车驾巡狩四郊,存见孤、寡、贞妇所至属县,辄施恩惠,赐民钱帛、牛酒,岁以为常。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候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王莽又在所增加彩礼的三千七百万中,提出一千万,送给太皇太后左右侍从人员。王莽虽然独裁,但他千方百计迷惑诌媚取悦太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身旁那些常侍的随从,都使用多种方法,致送数以千万计的贿赂。又建议封太后的姐、妹为君,各有汤沐邑。因此,太皇太后身旁的人日夜共同赞美王莽。此外,王莽知道,太皇太后仍是一个女人,厌恶居住在深宫之中。他打算用娱乐换取在太后手里的权力,于是,春夏秋冬四季,都请太后到长安四郊游览,慰问孤儿、寡妇和贞妇。所到长安各属县,都布施恩惠,赏赐平民钱币、丝织品、牛肉、美酒,每年都是如此。太后身旁供支使的小子有病,王莽亲自前往探望。王莽想得到太后的好感,所用手段大致类此。

  太保舜奏言:“天下闻公不受千乘之土,辞万金之币,莫不乡化。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宜报告天下。”于是孔光愈恐,固称疾辞位。太后诏:“太师毋朝,十日一入省中,置几杖,赐餐十七物,然后归;官属按职如故。”

  太保王舜奏报:“全国百姓听到安汉公不接受相当于可以出一千辆兵车的国家的封地,推辞万斤黄金的彩礼,没有人不仰慕。蜀郡男子路建等人停止诉讼,惭愧地回去了,就是周文王感化虞君、芮君,让他们自动停止争执返回本国,也不能超过安汉公!应当把这些事情宣告全国。”当时太师孔光愈来愈恐惧,声称有病,坚决辞职。太后下诏:“太师不必再参加朝会,只要每隔十天入宫一次就可以了。宫廷当为你置备几案手杖,赏赐吃十七种食物,然后再回家;太师府的属官各行其职如故。”

  [7]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制度甚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网罗天下异能之士,前后至者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谬,壹异说云。

  [7]王莽提议兴建明堂、辟雍和灵台,给学者建筑宿舍一万间,规模十分宏伟。在太学设立《乐经》课程,并增加博士名额,每一经各五人。征求全国精通一经,而且教授弟子十一人以上的经师,以及藏有散失的《礼经》、古文《尚书》、天文、图谶、音乐、《月令》、《兵法》、《史籀篇》文字,通晓它们意义的人,都前往公车衙门。收罗全国具有卓越才能的士人,来到京师的前后数以千计,都让他们到朝廷上记录他们的学说,打算让他们订正流传的错误,统一各种分歧的说法。

  又征能治河者以百数,其大略异者,长水校尉平陵关并言:“河决率常于平原、东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恶。闻禹治河时,本空此地,以为水猥盛则放溢,少稍自索,虽时易处,犹不能离此。上古难识。近察秦、汉以来,河决曹、卫之域,其南北不过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为官亭、民室而已。”御史临淮韩牧以为:“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之,纵不能为九,但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横言:“河入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往者天常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禹之行河水,本随西山下东北去。《周谱》云:‘定王五年,河徙’,则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决河灌其都,决处遂大,不可复补。宜却徙完平处吏开空,使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乃无水灾。”司空掾沛国桓谭典共议,为甄丰言:“凡此数者,必有一是;宜详考验,皆可豫见。计定然后举事,费不过数亿万,亦可以事诸浮食无产业民。空居与行役,同当衣食,衣食县官而为之作,乃两便,可以上继禹功,下除民疾。”时莽但崇空语,无施行者。

  王莽又征求能够治理黄河的人才以百计算,各人的主张并不相同。长水校尉平陵人关并认为:“黄河溃决的地点,经常在平原、东郡左右,那一带地势低下,土质松软。据说夏禹治理黄河时,原本把这一带地区空出来,认为水大时就到那里倾泄,水小时自会逐渐干涸。虽然时常改变地方,但还没能离开这一带。上古时代往事,难以考察。考察近代秦、汉以来的状况,黄河在古曹国、古卫国的地域决口,南北相距不过百八十里。可以把这一带腾空,不再兴建官亭、民居罢了。”御史临淮人韩牧认为:“《禹贡》有九条河流的记载,我崐们应大略地在故道上挖掘,即令不能凿出九条河流,只要能开凿四五条,应该也有裨益。”大司空掾王横进言:“黄河注入渤海的出口,比韩牧打算挖掘地带的地势要高。过去,降雨频繁,东北风起,海水倒灌,黄河向西南倒流,淹没数百里,古九河的故道,早就被海水吞没了。禹当初疏通黄河,本来是要顺着西山,流向东北。《周谱》说:‘周定王五年黄河改道。’说明今天的黄河,并非禹当年挖掘的故河道。还有,秦国攻击魏国时,决开黄河堤岸,用河水灌入魏国京都大梁,决口于是扩大,无法再次堵塞。所以,应把平地的百姓全部迁移,重新开凿河道,使河水顺着西山脚下,居高临下,向东北注入大海,就没有水患了。”大司空掾沛国人桓谭,主持这项讨论,向少傅甄丰说:“这几项建议中,肯定有一个是对的。应详细考察,都可以预先发现。计划既定而后行动,费用不过数亿万,而且可以使一些无产业的游民找到工作。他们闲着不事生产,与他们参与劳动,同样都需要那么多衣服和粮食。由国家供应他们的衣食,而他们为国家劳作,这对两方面都有好处。这样上可以继承禹的大业,下可以为人民除害。”然而,当时王莽崇尚的只是空话,并没有具体施行。

  [8]群臣奏言:“昔周公摄政七年,制度乃定。今安汉公辅政四年,营作二旬,大功毕成,宜升宰衡位在诸侯王上。”诏曰:“可。”仍令议九锡之法。

  [8]文武百官奏称:“从前,周公代周成王处理国政七年,国家的制度才厘订妥当。而今,安汉公辅助国政四年,修建明堂等用了二十天,却大功全部完成。所以,应该把宰衡的地位,提高到侯爵亲王之上。”下诏说:“可以。”同时下令讨论九锡之法。

  [9]莽奏尊孝宣庙为中宗,孝元庙为高宗;又奏毁孝宣皇考庙勿修;罢南陵、云陵为县。奏可。

  [9]王莽奏请:将宣帝祭庙尊为中宗,元帝祭庙尊为高宗。又奏请:废弃刘询父亲刘据祭庙,不再修建;撤销南陵、云陵,改成两个普通县。下诏批准。

  [10]莽自以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与汉民;自居险阻处为藩蔽。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孰,或禾长丈余,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天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宜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事下莽,莽复奏:“今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分天下为十二州,应古制。”奏可。冬,置西海郡。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民始怨矣。

  [10]王莽自以为他的德威,北边感化了匈奴,东边招来了海外国家,南边怀柔了黄支,只有西边没有施加影响。便派遣平宪等人多多携带金钱礼物,去招引边界以外的羌人,使他们献出土地,归属汉朝。平宪等人奏报说:“羌人以良愿等为首的部落,人口约一万二千,愿意成为汉朝的臣民,献出鲜水海和允谷、盐池,该地区地平草茂,都交给汉朝百姓,自己住到险阻之处,作为汉朝的屏障。我们询问良愿归降的用意,他回答说:‘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最仁慈,天下太平,五谷成熟,有的禾苗长到一丈多长,有的一粒谷子包含三粒米,有的不须种植自己生长,有的茧不要蚕吐丝就可以自织而成,甘露从天上降下,甘泉从地下涌出,凤凰前来朝贺,神雀飞临聚集。四年来,羌人没有遭遇过艰难困苦,所以希望并喜欢归属汉朝。’应及时安排他们的生产和生活,设置属国统辖保护他们。”事情交给王莽处理,王莽回奏说:“现在已有东海郡、南海郡、北海郡,请接受良愿等所献土地设置西海郡。全国分为十二州,以符合古代制度。”平帝批准。冬季,设置西海郡。又增订法律五十条,违犯者被流放到西海郡去。被流放的人数以千万,百姓开始怨恨了。

  [11]梁王立坐与卫氏交通,废,徙南郑;自杀。

  [11]梁王刘立被指控跟卫姓家族勾结,废去王位,放逐到南郑。刘立自杀。

  [12]分京师置前辉光、后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国所属,罢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矣。

  [12]分割京师长安,设置前辉光郡、后丞烈郡。更改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等级以及十二州州名、分界。更改各郡、各封国的管辖区域,或取消崐,或新设,或变更,从此天下事端增多,官吏记不胜记。

五年(乙丑、5)

  五年(乙丑,公元5年)

  [1]春,正月,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余人,征助祭。礼毕,皆益户、赐爵及金帛、增秩、补吏各有差。

  [1]春季,正月,平帝在明堂对远近祖先进行大合祭。受征助祭的有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一百二十人,皇家子弟九百余人。典礼完毕,全部增加封地户数,赐封爵位,赏赐金银、丝织品,提高俸禄,任命当官,各有差别。

  [2]安汉公又奏复长安南、北郊。三十余年间,天地之祠凡五徙焉。

  [2]安汉公王莽再奏请:恢复长安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大典。三十余年间,祭祀天地的地方已经变更了五次。

  [3]诏曰:“宗室子自汉元至今十余万人,其令郡国各置宗师以纠之,致教训焉。”

  [3]平帝下诏:“自从汉王朝建立迄今,皇家子弟已有十余万人。各郡、各封国,应设置宗师,负责纠察训导皇家子弟。”

  [4]夏,四月,乙未,博山简烈侯孔光薨,赠赐、葬送甚盛,车万余辆。以马宫为太师。

  [4]夏季,四月乙未(初一),太师、博山侯孔光去世。赐赠丰厚,葬礼十分盛大,送葬的车就有一万多辆。任命马宫当太师。

  [5]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言:“诸臣民所上章下议者,事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成,愿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

  [5]官吏、平民因为王莽不接受新野县的田地而上书的,前后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以及诸侯王、公卿、列侯和皇族被接见的,都叩头说:“应该赶快对安汉公加以奖赏。”于是王莽上书说:“官民所上奏章交下来讨论的,应全部搁置不再呈上,使我得以尽力完成制作礼仪和乐章。等到制作完成,我愿退休返回故乡,避开贤能人才上进的道路。”右将军甄邯等奏报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下诏给王莽:“安汉公每次进见,都流着眼泪,叩头陈情,不愿接受奖赏。如果加以奖赏,您就不敢处在高位。现在制作礼乐制度的工作没有完成,这件大事,必须靠您决定,所以暂且由您制作礼乐。等工作完成,群臣报告之后,再研究大家从前的建议。但关于九锡礼仪,仍要迅速制定奏报。”

  五月,策命安汉公莽以九锡,莽稽首再拜,受绿,衮冕,衣裳,、、句履,鸾路,乘马,龙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甲、胄一具,二卣,圭瓒二,九命青玉二,朱户,纳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

  五月,颁策书加赐王莽九锡,王莽叩头再拜,接受了绿色的蔽膝和龙冠、礼服,用金玉装饰的佩刀,鞋头突出的履,有铃大车和套马,装饰着九束绦子的大龙旗,皮帽子和细褶白布衫,军车和套马,红色的弓和箭,黑色的弓和箭,立在左边的红色钺斧,立在右边的有金饰的戚斧,铠甲和头盔一套,美酒二卣,玉勺两只,九级青玉两枚,规定家里可以安装红漆大门和修建檐内台阶。设置宗官、祝官、卜官、史官,拥有护卫勇士三百人。

  [6]王恽等八人使行风俗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闰月,丁酉,诏以羲和刘秀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汉与文王灵台、周公作洛同符。太仆王恽等八人使行风俗,宣明德化,万国齐同,皆封为列侯。

  [6]王恽等八位使者考察风俗回京,说全国风俗整齐划一,并编造各地民歌民谣,颂扬功德,共有三万字。闰月丁酉(初四),平帝下诏命羲和刘秀等四人,负责兴建明堂、辟雍,使汉朝的土木工程,跟周朝文王兴建灵台、周公兴建洛阳城相符。太仆王恽等八人,周游全国,考察风俗,宣扬阐明朝廷的恩德教化,使风俗整齐划一。刘秀等四人和王恽等八人,全封列侯。

  时广平相班稚独不上嘉瑞及歌谣;琅邪太守公孙闳言灾害于公府。甄丰遣属驰至两郡,讽吏民,而劾“闳空造不祥,稚绝嘉应,嫉害圣政,皆不道。”崐稚,班弟也。太后曰:“不宣德美,宜与言灾害者异罚。且班稚后宫贤家,我所哀也。”闳独下狱,诛。稚惧,上书陈恩谢罪,愿归相印,入补延陵园郎;太后许焉。

  当时,只有广平国丞相班稚,不报告祥瑞和民间歌谣,琅邪太守公孙闳在郡府谈论灾害。御史大夫甄丰,派属官前往两地,暗示官史平民,上书弹劾:“公孙闳伪造灾害的消息,班稚拒绝报告祥瑞。二人嫉恨朝廷的圣政,都犯了不道之罪。”班稚是班的弟弟。太皇太后说:“不宣扬美德,应该跟伪造灾害消息分开处罚。而且班稚是后宫有贤德的姬妾的家人,是我所哀怜的人。”于是,单独逮捕公孙闳入狱,诛杀。班稚恐惧,上书陈述世受国恩,请求恕罪,愿缴回封国丞相印信,到长安当延陵园郎,掌守成帝陵寝。太皇太后批准。

  [7]莽又奏为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之制;犯者象刑。

  [7]王莽又奏报说,做买卖没有两样价格,官府没有诉讼案件,城市没有盗贼,乡野没有饥民,大路上没有人拾取丢下的财物,实行男女不一同走路的制度,对于违犯者处予象征性刑罚。

  [8]莽复奏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冢高与元帝山齐,怀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以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徙共王母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已之事,不须复发。莽固争之,太后诏因故棺改葬之。莽奏:“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请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奏可。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操持作具,助将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二旬间,皆平。莽又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又隳坏共皇庙,诸造议者泠褒、段犹皆徙合浦。

  [8]王莽又奏报说:“定陶共王的母亲傅太后、汉哀帝的母亲丁姬,先前不遵守藩臣姬妾的规矩,坟墓竟然跟元帝一般高,而且身挟帝太后、皇太太后的印玺绶带埋葬。我建议发掘定陶共王母亲和丁姬的坟墓,取回印玺绶带。然后把定陶共王母亲的遗体运回到定陶国,安葬在共王的墓园。”太皇太后认为,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不必再发掘坟墓。王莽坚持自己的意见,太皇太后于是下令用傅太后原来的棺木改葬。王莽又奏报说:“定陶共王母亲和丁姬的棺材,都是用最名贵的梓木制成,而且尸体上还穿着用珠子串缀的外套、金镂玉衣,这都不是藩臣姬妾应该享有的。我请求用普通木棺休替,剥去玉衣。将丁姬埋葬在嫔妃坟墓间。”太皇太后批准。公卿和在位的朝廷文武官员都迎合王莽的意旨,捐出钱币、丝织品,派遣子弟,以弟儒生、四方的夷族,总共十多万人,拿着工具,帮助将作大匠挖掘铲平傅太后和丁姬的坟墓。二十天之间,全部铲平。王莽又用荆棘把原地围绕一圈,作为世人的鉴戒。又下令拆除共皇祭庙,将当初提议造庙者泠褒、段犹,全都放逐合浦。

  征师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更封丹为义阳侯;月余,薨。

  征召师丹前往长安公车官署,赐封关内侯,恢复他原来的食邑。数月后,改封他义阳侯。一月余,师丹去世。

  初,哀帝时,马宫为光禄勋,与丞相、御史杂议傅太后谥曰孝元傅皇后。及莽追诛前议者,宫为莽所厚,独不及。宫内惭惧,上书言:“臣前议定陶共王母谥,希指雷同,诡经僻说,以惑误主上,为臣不忠。幸蒙洒心自新,诚无颜复望阙庭,无心复居官府,无宜复食国邑。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避贤者路。”八月,壬午,莽以太后诏赐宫策曰:“四辅之职,为国维纲;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鲜明固守,无以居位。君言至诚,不敢文过,朕甚多之。不夺君之爵邑,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以侯就第。”

  当初,汉哀帝时,马宫为光禄勋,与丞相、御史一同议定傅太后的谥号为孝元傅皇后。等到王莽追究诛杀从前参与议定的人时,马宫因与跟王莽私交笃厚,单独得以幸免。但马宫内心惭愧恐惧,上书说:“从前,在讨论定陶共王母亲谥号时,我迎合上峰的意旨,附和别人的意见,违反儒家经典,坚持偏邪的说法,用来迷惑贻误圣上。作为臣子,没有尽到忠心。虽然幸运地准许我悔改自新,但实在无颜面再看到宫门金殿,也没有心思再居住官府,不应该再拥有封爵食邑。我愿上交太师、大司徒、扶德侯的印信,避开贤能人才上进之路。”八月壬午(二十日),王莽以太皇太后的诏命赐给马宫策书说:“四辅的崐职务,是为国家维持纲纪。三公的责任,象鼎的三脚,支持君王。不坚持原则,就无法居于高位。你的陈述,至为诚恳,不敢掩饰自己的过失,我十分尊重。现在,不剥夺你的封爵和食邑,仅上交太师、大司徒印信绶带给使者。以侯爵身份离开朝廷,返回家宅。”

  [9]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9]王莽因皇后有了生男育女的吉兆,修通子午道,从杜陵县穿过终南山,直通汉中郡。

  [10]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周成王幼小,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郡臣皆曰:“宜如庆言。”

  [10]泉陵侯刘庆上书:“周成王年龄幼小,由周公居位摄政。当今圣上年龄还轻,应当让安汉公代行天子的职务,象周公一样。”群臣都说:“应当照刘庆所说的办。”

  [11]时帝春秋益壮,以卫后故,怨不悦。冬,十二月,莽因腊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请命于泰,愿以身代,藏策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勿敢言。丙午,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莽令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敛孝平,加元服,葬康陵。

  [11]这时,平帝的年龄渐长,因母亲卫皇太后的缘故,怨恨不快。冬季,十二月,王莽借着腊日向平帝进献椒酒,在椒酒中下了毒。平帝中毒害病。王莽写下策书,到泰祈祷,请求保全平帝的性命,愿意用自身代平帝去死。他把策书收藏在金柜里,放在前殿,告诫各大臣不准说出去。丙午(疑误),平帝在未央宫驾崩。大赦天下。王莽命令官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一律服丧三年。又上书太皇太后,建议尊称成帝庙叫作统宗,平帝庙叫作元宗。收殓孝平帝,戴上成人冠帽,埋葬在康陵。

  班固赞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显功,以自尊盛。观其文辞,方处百蛮,无思不服,休征嘉应,颂声并作;至于变异见于上,民怨于下,莽亦不能文也。

  班固赞曰:平帝在位期间,由王莽发号施令,褒扬善行,宣扬功德,用来显示他自己的尊贵威严。从文辞上来看,中原以外的众多蛮族,没有不想归附臣服的。吉祥的征兆纷呈,歌颂的声音四起。至于上有天象的变异,下有沸腾的民怨,王莽也无法掩饰。

  [12]以长乐少府平晏为大司徒。

  [12]任命长乐少府平晏当大司徒。

  [13]太后与群臣议立嗣。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列侯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悉征宣帝玄孙,选立之。

  [13]太皇太后与文武百官,商议遴选继任皇帝。这时元帝的后代断绝了,而宣帝的曾孙有为王的五人,为列侯的四十八人,王莽厌恶他们已经长大,便说:“兄弟之间不能互相作为后代。”于是全部征召宣帝玄孙,逐一选择。

  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太后心不以为可,然力不能制,乃听许。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孝平皇帝短命而崩,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后。玄孙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与周公异世同符。今前辉光嚣、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具礼仪奏!”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对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臣请安汉公践祚,服天子冕,背斧依立于户牖之间,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义,隆治平之化。其朝见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复臣节。自施政教于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太后诏曰:“可。”

  这个月,前辉光谢嚣奏报,武功县长孟通疏浚水井挖得了一块白石头,上头是圆形,下部是四方形,有朱红文字写在石头上,文字是“宣告安汉公王莽崐为皇帝”。符命的兴起,从此开始了。王莽使各大臣把这件事上报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这是欺骗天下,不可以施行!”太保王舜告诉太皇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想要制止,力量也达不到。而且王莽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公开宣告代行皇帝的职权来加强他的权力,好去镇服全国罢了。”太皇太后心里知道不可以这样做,但自己的力量不能制止,只好答应。王舜等人就一起让太皇太后下诏书道:“孝平皇帝短命驾崩,已经命令主管官吏征召孝宣皇帝曾孙二十三人,选择合适的,让他做孝平皇帝的后嗣,玄孙年龄还很幼小,如果不求得有最高德行的君子,谁能够维护他?安汉公王莽,辅佐朝政已经三代,跟周公时代虽异而功业相同。现在前辉光谢嚣和武功县长孟通上报丹书白石的符命,我深深地思索它的意思,说‘为皇帝’的含义,就是代行皇帝的职权。现命令安汉公登上皇位,代行职权,仿照周公的旧例。开列典礼仪式上报。”于是群臣上书说:“太后圣德英明,深深地看到了天意,下诏书让安汉公居位摄政。我们请求安汉公登上皇位,代行职权,穿着天子的礼服,戴着天子的礼帽,背靠着设置在门窗之间的斧形图案屏风,向着南面接受臣子们的朝见,处理政事。他的车驾进出要戒严,平民和臣下向他自称为男奴女奴,全部按照天子的礼仪制度办事。在郊外祭祀天地,在明堂和宗庙祭祀祖宗,祭礼各种神祗,赞辞称‘假皇帝’,平民和臣下称他为‘摄皇帝’,自称为‘予’。讨论决定朝廷大事,通常用皇帝的诏书形式,称为‘制’,从而秉承和遵循上天的心意,辅佐汉朝,抚育孝平皇帝的幼小继承人,完成委托的义务,振兴治平的教化。在朝见太皇太后和孝平皇后时,都恢复臣下的礼节。在他的官署、家宅、封国、采邑,可以独立地实行政治教化,按照诸侯礼仪的成例办。”太皇太后下诏批准。

王莽上居摄元年(丙寅、6)

  王莽居摄元年(丙寅,公元6年)

  [1]春,正月,王莽祀上帝于南郊,又行迎春、大射、养老之礼。

  [1]春季,正月,王莽到长安南郊祭祀上帝。又举行迎春、大射、养老的仪式。

  [2]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广戚侯显之子也。年二岁;托以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

  [2]三月己丑(初一)册立宣帝玄孙刘婴作皇太子,称号叫作孺子。刘婴是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年仅二岁。王莽声称,卜卦的结果,认为他最吉利,所以才册立。尊王皇后为皇太后。

  [3]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3]任命王舜当太傅、左辅,甄丰当太阿、右拂,甄邯当太保、后承。又设置四少官位,官秩都是二千石。

  [4]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莫敢先举,此乃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余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

  [4]四月,安众侯刘崇跟封国丞相张绍商量道:“安汉公王莽一定要危害刘家。天下人反对他,竟没有人敢首先起事,这是我们皇族的耻辱。我率领同族的人倡首,全国必定响应。”张绍等跟随者共一百多人于是进攻宛城,没有攻进去就失败了。

  绍从弟辣与崇族父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辣因为嘉作奏,称莽德美,罪状刘崇:“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于是莽大说,封嘉为率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辣为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自后谋反皆污池云。

  张绍的堂弟张辣和刘崇的远房伯叔刘嘉前往朝廷自首,王莽赦免了他们,没有加罪。张辣代替刘嘉撰写奏章,歌颂王莽美德,痛斥刘崇有罪,声称:“愿意给皇族带头,父子兄弟背着箩筐,扛着锸锹,跑到南阳郡去,掘毁刘崇的宫室使成为蓄积污水的池沼,像古代的制度一样。还有,刘崇的土地神社应当象亡国的毫社一样毁掉,把它分赐给各王侯,用来作永远的鉴戒!”于是王莽非常高兴,封刘嘉为率礼侯,刘嘉的七个儿子都封为内关内侯。后来又封张辣为淑德侯。长安人为这件事编成俗语说:“要想封,去找张柏松。拚命斗,不崐如巧上奏。”从此以后,凡是谋反的人,都把他们的房屋掘毁成污池。

  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填海内。”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群臣又上报:“刘崇等人敢于造反,就是因为王莽的权力还小。应当提高他的权力地位去镇服全国。”五月甲辰(十七日),太皇太后命令王莽在朝见她的时候自称“假皇帝”。

  [5]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5]冬季,十月丙辰朔(初一),出现日食。

  [6]十二月,群臣奏请以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宫。奏可。

  [6]十二月,群臣上书,请把安汉公在皇宫中的处所称为摄省,官署称为摄殿,住宅称为摄宫。奏章被批准了。

  [7]是岁,西羌庞恬、傅幡等怨莽夺其地,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莽走。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

  [7]这一年,西羌庞恬和傅幡等人怨恨王莽夺取他们的土地,反攻西海郡太守程永,程永逃跑。王莽处死了程永,派遣护羌校尉窦况进击西羌。

二年(丁卯、7)

  二年(丁卯,公元7年)

  [1]春,窦况等击破西羌。

  [1]春季,窦况等人打败了西羌。

  [2]五有,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民多盗铸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

  [2]五月间,改铸货币:错刀,一枚值五千钱;契刀,一枚值五百钱;大钱,一枚值五十钱,跟五铢钱同时流通。民间有很多私铸货币的。王莽下禁令,从列侯以下不准私藏黄金,送交御府可以得到相当的代价。然而始终没有付给代价。

  [3]东郡太守翟义,方进之子也,与姊子蔡陈丰谋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勇壮,许诺。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信子匡时为东平王,乃并东平兵,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3]东郡太守翟义是翟方进的儿子,与姐姐的儿子上蔡人陈丰密谋说:“新都侯王莽代理皇位,向全国发号施令,故意在皇族中挑选一个幼年孩子,称为孺子,假托周公辅佐成王的作法,试探天下人心,他必然取代汉家,迹象已经逐渐可见。而今,皇族衰弱,长安以外又没有强大的封国,天下全都低头顺从,没有人能挽救国家的灾难。我有幸是宰相的儿子,自己又是一个大郡的郡守,父子都受汉朝的厚恩,有义务为国家讨伐叛贼,使国家安定。我打算发动军队西进,诛杀不应当代理皇位的人,而另行选择、辅助皇族子弟当皇帝。即使事情不能成功,为国而死,身虽埋葬,名却长存,还可以无愧于先帝。如今我准备行动,你肯追随我吗?”陈丰十八岁,勇猛强壮,一口承诺。翟义于是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刘信的弟弟武平侯刘璜合谋,在九月检阅军队的日子斩杀观县县令,控制了本地的战车、骑兵、弓箭手,再征召郡中勇士,部署将帅。刘信的儿子刘匡,当时是东平王,于是与东平国的防卫部队合兵一处,拥立刘信为皇帝。翟义自称大司马,兼柱天大将军。通报各郡、各封国,指出:“王莽用鸩酒毒死孝平皇帝,代理皇位,目的在铲除汉朝政权。现在,天子已经即位,当共同代天行罚!”各郡、各封国大为震动。大军抵达山阳时,已有十余万人。

  莽闻之,惶惧不能食。太皇太后谓左右曰:“人心不相远也。我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此自危。”莽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崐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屯宛。

  王莽得到消息,惊惶失措,连饭都吃不下。太皇太后对她的侍从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也知道王莽必定因此而自危。”王莽于是任命他的同党和亲属,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共七人,由各人自己选择任命函谷关以西地区的人当校尉和军吏,率领以函谷关以东地区的士兵,再征调各郡临时召集的部队,向翟义军发动攻击。王莽又任命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驻防函谷关;命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将军,驻防武关;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驻防宛城。

  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二十三县,盗贼并发。槐里男子赵朋、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令,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莽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西击朋等。以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以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

  京城附近地区听到翟义起兵的消息,自茂陵以西到县,共二十三县,盗贼一齐爆发。槐里男子赵朋、霍鸿等自称为将军,攻击、焚烧官府,击杀右辅都尉及县县令。他们会商说:“众将和精兵全部东征,京师空虚,我们可以进攻长安!”军队渐渐增多到十余万人,未央宫前殿可以见到火光。王莽又任命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向西攻击赵朋等。任命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驻防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驻防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都各自统率军队,进入戒备状态。再任命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在高帝庙接受斧钺,统率全国的军队,左边执持符节,右边把握斧钺,驻扎在城外。王舜和甄丰昼夜在宫殿之中巡查。

  莽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冬,十月,甲子,莽依《周书》作《大诰》曰:“粤其闻日,宗室之俊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天下,以当反位孺子之意。

  王莽每天抱着孺子到郊祀祭坛和宗庙祷告,集合群臣宣称:“从前周成王年幼,周公代君主处理国政,管叔、蔡叔挟持禄父叛变。而今,翟义也挟持刘信作乱。连古代的大圣人都还怕这种事情,何况我王莽这样渺小的人!”群臣都说:“不遭受这次大难,就不能展示你的圣德!”冬季,十月甲子(十五日),王莽仿效《周书》,也撰写《大诰》,说:“当翟义反书传到的那天,刘姓皇族在京师的俊杰有四百人,而民众的贤者有九万男子。我谨依靠这些俊杰和贤人,保卫皇家继承人,建立功业。”派大夫桓谭等前往全国各地,将自己会把政权归还孺子的意图晓喻全国。

  诸将东至陈留,与翟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即军中拜授。因大赦天下。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十二月,大破之。义与刘信弃军亡,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卒不得信。

  各位将军率军东征,抵达陈留郡县,与翟义的军队进行会战,取得胜利,斩杀刘璜。王莽大喜,再次下诏,将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都封为列侯,就在军中授予爵位。因此大赦天下。于是,用精兵围攻翟义于圉城,十二月,大败翟义。翟义与刘信放弃军队逃亡。逃到固始县界内,翟义被捕,押解到淮阳国所属陈县,施以分裂肢体的酷刑,在市上示众。而刘信最终没有抓到。

始初元年(戊辰、8)

  始初元年(戊辰,公元8年)*[1]春,地震。大赦天下。

  [1]春季,发生地震。大赦天下。

  [2]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赵朋、霍鸿。二月,朋等殄灭,诸县息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赐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依周制爵五等,以封功臣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其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数百人。莽发翟义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又取义及赵朋、霍鸿党众之尸,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凡五所,建表木于其上,书曰:“反虏逆贼鲵。”义等既败,莽于是自谓威德日盛,遂谋即真之事矣。

  [2]王邑等人回到长安,再向西与王级等会合,共同进击赵朋、霍鸿。二月,赵朋等人被消灭,各县秩序恢复。胜利凯旋,整顿军队,王莽于是在白虎殿举行酒宴,慰劳和赏赐将帅。命令陈崇审核军功,排列高低。依照周朝的制度,把爵位分为五等,赐封功臣为侯、伯、子、男,共三百九十五人。指出:“他们都怀着愤怒的心情,东征西讨,羌寇、蛮盗、反叛、逆贼,还没有转过脚跟,便即时扑灭,天下人都敬服。”封爵全用这项理由。应当赐爵为关内侯的,改名附城,又有数百人。王莽下令挖掘翟义父亲翟方进和他祖先在汝南的墓坟,焚烧棺材,屠杀三族,连幼儿都不能幸免。甚至还将尸体都放进同一个大坑,用荆棘跟五毒羼杂一并埋葬。又下令把翟义、赵朋、霍鸿党羽们的尸体,堆积在濮阳、无盐、圉城、槐里、五个地方的交通大道旁边,把木牌竖立在尸堆上,上面写道:“反虏逆贼鲸鲵。”翟义等人已经失败,王莽于是认为自己的声威德行一天天兴盛,便考虑正式登皇位了。

  [3]群臣复奏:进摄皇帝子安、临爵为公;封兄子光为衍功侯。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

  [3]文武官员又建议:“晋升王莽的儿子王安、王临为公爵。赐封王莽哥哥的儿子王光为衍功侯。这时,王莽交还了新都国,文武官员又建议赐封王莽的孙子王宗当新都侯。

  [4]九月,莽母功显君死。莽自以居摄践阼,奉汉大宗之后,为功显君缌弁而加麻环,如天子吊诸侯服。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4]九月,王莽的母亲功显君去世。王莽自以为他代理皇位,登上宫廷的宝座,尊奉汉室大宗的后嗣,于是为功显君守五服中最轻的缌麻服,在细麻布帽上面加上用麻环绕而成的孝带,如同天子吊唁诸侯的丧服。总共一次吊唁,两次会祭,让新都侯王宗为丧主,由他守三年的丧服。

  [5]司威陈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责光。光母曰:“汝自视孰与长孙、中孙!”长孙、中孙者,宇及获之字也。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5]司威陈崇奏报:王莽哥哥的儿子、衍功侯王光私下告知执金吾窦况,让窦况替他杀人。窦况替他拘禁了那个人,用法律把那个人处死了。王莽大怒,严厉地责备了王光。王光的母亲对王光说:“你看自己和长孙、仲孙相比怎么样?”长孙、仲孙是王莽长子王宇、次子王获的表字。王光母子便自杀了,连窦况也死了。起初,王莽由于服事母亲,供养嫂子,抚育兄长的儿子求得了名誉,等到后来狂妄凶暴,又这样来显示公正无私。令王光的儿子王嘉继承爵位为侯。

  [6]是岁,广饶侯刘京言齐郡新井,车骑将军千人扈云言巴郡石牛,太保属臧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祗、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崐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始初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公博议别奏,以示即真之渐矣。

  [6]这一年,广饶侯刘京奏报齐郡冒出一口新井,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奏报巴郡发现一头石牛,太保属臧鸿奏报扶风雍县发现仙石。王莽都欢迎接受了。十一月甲子(二十一日),王莽上奏给太皇太后说:“陛下现在的处境是汉王朝已经十二世,正碰上‘三七’数字的危险命运,秉承上天威严的命令,陛下下诏让我暂居皇帝之位,处理政务。广饶侯刘京上奏说,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夜作了几个梦,梦见有声音对他说:‘我是天公的使者。天公打发我告诉亭长:代理皇帝应当作真皇帝。如果不相信我,这个驿亭里会出现一口新井。’亭长早晨起来查看亭中,确实出现了一口新井,深入地下将近一百尺。十一月壬子(初九),节令交替正赶上冬至,巴都的石牛,戊午(十五日),雍县的石文,都到达未央宫的前殿。我和太保安阳侯王舜等人去看时,天空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大风停止,在石头前面得到了铜符帛图,上面的文字是:‘上天告示皇帝的符信,进献的人可以封侯。’骑都尉崔发等人看到并进行解说。孔子说:‘畏惧上天的意旨,畏惧尊长辈,畏惧圣人的教导。’我王莽敢不遵照执行!我请求在服事神祗、宗庙,向太皇太后和孝平皇后奏报时,都自称‘假皇帝’。至于向全国臣民发号施令,全国臣民向我奏报,都不要说是‘代理’。把居摄三年改为初始元年,铜壶滴漏的刻度改为一百二十度,以符合上天的意旨。我王莽一定日夜养育孺子成长,让他能够跟周成王的品德相媲美,把太皇太后的声威德行传播到各地,让各地富足并施行教化。等到孺子举行冠礼以后,再把明君的权力归还给他,如同周公旧例。”奏章被批准了。大众知道他信奉符命,指使大臣们广泛议论,分别奏报太皇太后,以显示正式登上皇位的发展趋势。

  [7]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

  [7]期门郎张充等六人策划一道劫持王莽,拥立楚王作皇帝。被发觉后处死。

  [8]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日“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玺某传予皇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五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8]梓潼县人哀章在长安学习,一向品行不好,喜欢说大话。他看见王莽居位摄政,就制造了一只铜柜,做了两道标签,一道写作“天帝行玺金匮图”,另一道写作“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所谓某,就是高皇帝的名字。那策书说王莽是真天子,皇太后应遵照天意行事。图和策书都写明王莽的大臣八人,又加上两个好名字王兴和王盛,哀章乘机把自己的姓名也塞在里面,共十一人,都写明了官职和爵位,作为辅佐。哀章听到齐郡新井和巴郡石牛事件下达了,当天黄昏时候,穿着黄衣,拿着铜柜到高帝祭庙,把它交给了仆射。仆射奏报。戊辰(二十五日),王莽到高帝祭庙拜受天神命令转让统治权的铜柜。他戴上王冠,进见太皇太后,回来便坐在未央宫的前殿,发布文告说:“我德行不好,幸赖是皇初祖黄帝的后代,是皇始祖虞帝的子孙,又是太皇太后的微末亲属。皇天上帝予以隆厚的庇佑,令我继承大统。符命、图文,金柜中的策书,都是神明的诏告,把天下千百万人民托付我。赤帝汉朝高皇帝的神灵,秉承上天的命令,传给我转让政权的金策书,我非常敬畏,敢不敬谨接受!根崐据占卜,戊辰日(二十五日)是吉日,我戴上王冠,登上真天子的座位,建立‘新王朝’。决定改变历法,改变车马、服饰的颜色,改变供祭祀用的牲畜的毛色,改变旌旗,改变用器制度。把今年十二月朔癸酉(初一)定为始建国元年正月的初一,把鸡鸣之时作为一天的开始。车马、服饰的颜色配合土德崇尚黄色,祭祀用的牲畜与正月建丑相应而使用白色,使者符节的旄头旗幡都采用纯黄色,写上‘新使五威节’,表明我们是秉承皇天上帝的威严命令。”

  莽将即真,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是时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

  王莽将要即位当真皇帝,先捧来各种符命祥瑞向太皇太后报告,太皇太后大吃一惊。这时,因孺子刘婴并没有即位,所以皇帝御玺仍放在太皇太后所住的长乐宫。等到王莽即位,向太后请求交出御玺,太皇太后不肯给。王莽让安阳侯王舜规劝。王舜一向谨慎恭敬,太后平素喜欢他、信任他。王舜见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知道他是为王莽索求御玺,怒骂他道:“你们父子宗族,靠着汉朝的力量,几代富贵,不但没有回报,反而利用人家托孤寄子的机会,夺取政权,不再顾念恩义。这样的人,连猪狗都不吃他剩余的东西,天下难道会容下你们兄弟吗!而且你们自己以金匮符命当新皇帝,改变历法,改变车马、服饰颜色,改变制度,也应该自己另刻御玺,使它传到万世,用这个亡国不祥的玺作什么,而想得到它?我是汉朝的老寡妇,早晚就要死,打算跟御玺一同埋葬。你们终究得不到!”太后一面说,一面哭泣。身边的常侍随从及下面的人都跟着哭泣。王舜也哀恸落泪,不能自止。过了很久,王舜才抬头问太后:“我等已无话可说,只是王莽一定要得到传国御玺,太后难道能够最终不给他吗?”太后听王舜的话恳切,又怕王莽用暴力胁迫,于是拿出汉朝的传国御玺扔到地上,对王舜说:“待我老死后,你们兄弟将被灭族!”王舜得到传国御玺后,报告王莽。王莽万分喜悦,于是为太皇太后在未央宫渐台设酒宴,让众人纵情欢乐。

  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莽以其书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诏从之。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

  王莽又打算改变王太后在汉朝时的旧封号,更换她的印玺绶带,但又怕她拒绝。而王莽的远族王谏打算向王莽献媚,上奏说:“皇天废除汉朝,而命令建立新朝,太皇太后不宜再称尊号,应该跟汉朝同时废除,顺应天命。”王莽把奏章呈报太后,太后说:“此话有理!”王莽于是说:“这是违背德义之臣,罪当杀!”当时冠军人张永呈献璧形铜片,上有符命文字,说太皇太后应称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王莽下诏接受。于是用鸩酒毒死王谏,封张永为贡符子。

  班彪赞曰:三代以来,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宠。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余载,群小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夫!

  班彪赞曰:自从夏商周三代以来,无论天子或诸侯失去权势,很少不是因为被宠爱的女人。及至王莽的兴起,也是如此。孝元帝皇后王政君经历了汉朝四世皇帝,身居国母高位,享受国家奉养六十余年。王姓家族的众小人世代掌权,轮换把握国家命脉,共计有五个大司马、十个侯爵,而终于权归王莽。君王的宝座和名号已经完全丧失,而孝元后王政君还恋恋不舍地握着一颗印玺,不想交给王莽。妇人之仁,使人生悲!

资治通鉴第三十七卷(回目录)

汉纪二十九王莽中始建国元年(己巳、9)

  汉纪二十九 王莽始建国元年(己巳,公元9年)

  [1]春,正月,朔,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汉号焉。

  [1]春季,正月朔(初一),王莽率领公侯卿士捧着新制的皇太后御玺,呈上太皇太后,遵从上天的符命,去掉汉朝的名号。

  初,莽娶故丞相王孙宜春侯咸女为妻,立以为皇后;生四男,宇、获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为公。大赦天下。

  当初,王莽娶了原丞相王的孙子宜春侯王咸的女儿为妻,如今立她作皇后。生有四个儿子,王宇、王获先前已被处死,王安又很有点糊里糊涂的样子,便把王临立为皇太子,把王安封为新嘉辟。赐封王宇的儿子六人都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动。

  王莽下策书命孺子为定安公,把居民一万户,土地纵横各一百里,赐封给他。在封国里建立汉朝祖宗的祠庙,与周朝的后代一样,都使用自己的历法和车马服饰的颜色。把孝平皇后立为定安太后。宣读策书完毕,王莽亲自握着孺子的手,流着眼泪抽泣道:“从前周公代理王位,最后能够把明君的权力归还周成王;现在我偏偏迫于上天威严的命令,不能够如自己的意!”悲伤叹息很久。中傅带着孺子下殿,向着北面自称臣下。百官陪在旁边,没有人不受感动。

  又按金匮封拜辅臣:以太傅、左辅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刘秀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

  王莽又按照金匮图书的说明,对辅政大臣举行授任仪式:任命太傅、左辅王舜为太师,赐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为太傅,赐封就新公;少阿、羲和、刘秀为国师,赐封嘉新公;广汉郡梓潼县人哀章为国将,赐封美新公。这是四辅,位列上公。太保、后承甄邯为大司马,赐封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赐封章新公;步兵将军王邑为大司空,赐封隆新公。这是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赐封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赐封奉新公;轻车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赐封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赐封崇新公。这是四将。总共十一公。王兴原是城门令史,王盛是卖饼的。王莽按照符命,找到十多个有这样姓名的人,而这两人的相貌符合占卜和看相的要求,便直接从平民起用,以显示神奇。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者皆徒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婴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后莽以女孙宇子妻之。

  这一天,授任卿大夫、侍中、尚书官职总共几百人。各刘姓皇族担任郡太守的,都调任谏大夫。王莽把明光宫改为定安馆,让定安太后住在那里。把大鸿胪官署作为定安公住宅,都设置门卫、使者监护管理。告诫保育人员和奶妈不准跟定安公谈话,让他常在四壁合围的屋子里。一直到长大,定安公还不能叫出六畜的名称。后来王莽把孙女王宇的女儿嫁给了他。

  莽策命群司各以其职,如典诰之文。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鸿胪曰典乐;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与三公司卿分属三公。置二崐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诸职。又更光禄勋等名为六监,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县令、长曰宰;长乐宫曰常乐室,长安曰常安;其余百官、宫室、郡县尽易其名,不可胜纪。

  王莽颁发策书规定百官的职责,犹如典谟训诰的文章一样。设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职位都是孤卿。将大司农改名叫羲和,后来又改为纳言;大理改名叫作士;太常改名叫秩宗;大鸿胪改名叫典乐;少府改名叫共工;水衡都尉改名叫予虞,加上三公司卿,分别归三公管辖。设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别主管京师各官府的所有职务。又把光禄勋等改名,称为六监,职位都是上卿。将郡太守改名叫大尹,都尉改名叫大尉,县令、县长改名叫宰;长乐宫改名叫常乐室,长安改名叫常安;其余百官、宫室、郡县都改了名,不能一一记录了。

  封王氏齐之属为侯,大功为伯,小功为子,缌麻为男;其女皆为任。男以“睦”,女以“隆”为号焉。

  赐封王氏丧服为齐的亲属为侯爵,丧服为大功的亲属为伯爵,丧服为小功的亲属为子爵,丧服为缌麻的亲属为男爵;这样的女亲属都为任爵。男的用“睦”字作称号,女的用“隆”字作称号。

  又曰:“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夷亦如之,违于古典,缪于一统。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及四夷僭号称王者皆更为侯。”于是汉诸侯王三十二人皆降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为子,其后皆夺爵焉。

  王莽又说道:“汉朝有的诸侯称王,以至四方的夷民也仿效这样称呼,这违反了古代制度,背离了一统的原则。如今确定诸侯王的名号都称为公,以及四方夷民,冒用帝王尊号的都改为侯。”于是汉诸侯王三十二人的名号都降为公,诸侯王的子弟名号为侯的一百八十一人都降为子,他们在后来都被剥夺了爵号。

  [2]莽又封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之后皆为公、侯,使各奉其祭祀。

  [2]王莽又赐封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的后代都为公、侯,使他们各自奉行对自己祖先的祭祀。

  [3]莽因汉承平之业,府库百官之富,百蛮宾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满,狭小汉家制度,欲更为疏阔。乃自谓黄帝、虞舜之后,至齐王建孙济北王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故以黄帝为初祖,虞帝为始祖。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济北王安为济北愍王。立祖庙五,亲庙四。天下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宗室,世世复,无所与。封陈崇、田丰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

  [3]王莽承接汉朝盛世的庞大基业,以及国库和诸官府资产的丰厚,众多蛮族归附顺从,天下一派升平。王莽一时攫为己有,他的心意仍不满足,认为汉朝的格局太小,想要更为宏大。于是,自称是黄帝、虞舜的后裔,一直传到齐王田建的孙儿济北王田安,才失去政权。齐人称齐国的王族为“王家”,于是就以“王”为姓氏。所以,以黄帝为王姓的初祖,以虞舜帝为始祖。王莽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济北王田安为济北愍王。他建造五座祖宗祭庙,四座皇族祭庙。天下姚、妫、陈、田、王五姓都是皇族,世代不纳税,不服役,不负担义务。封陈崇、田丰二人为侯爵,使他们分别作陈胡王妫满、田敬王田完的后嗣。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赵朋等作乱,领州郡,怀忠孝,封牧为男,守为附城。

  全国州牧、郡守,都因先前在翟义、赵朋等人作乱时,领导州郡,忠于新朝,所以州牧都封男爵,郡守都封附城。

  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汉氏园寝庙在京师者,勿罢,祠荐如故。诸刘勿解其复,各终厥身;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王莽将汉高庙改为文祖庙。在京师的刘姓皇帝陵园中的宗庙,仍维持原状,祭祀同原来一样。刘姓皇族继续免缴赋税,免服差役,直到去世。各州州牧不断慰问安抚,不让他们遭受侵害和冤枉。

  [4]莽以刘之为字“卯、金、刀”也,诏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罢错刀、契刀及五铢钱,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为二品,并行。欲防民盗铸,乃禁不得挟铜、炭。

[4]王莽认为刘字由“卯、金、刀”组成,因而下诏,“正月刚卯”佩饰和金刀钱都不准再使用。于是,废除错刀币、契刀币以及五铢钱,改铸小钱,直径六分,重量一铢,上面有“小钱值一”的字样,加上以前的“大钱五十”的货币为两类,同时发行。为了防止民间私自铸造,便下禁令不准挟带铜、炭。

  [5]夏,四月,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起兵于其国。快兄殷,故汉胶东王,时为扶崇公。快举兵攻即墨,殷闭城门,自系狱。吏民距快;快败走,至长广死。莽赦殷,益其国满万户,地方百里。

  [5]夏季,四月间,徐乡侯刘快集结党羽几千人,在他的封国里起兵。刘快的哥哥刘殷,是原汉朝的胶东王,这时已经改为扶崇公。刘快集结兵力,进攻即墨城,刘殷关闭城门,自投监狱。官民抵抗刘快,刘快失败逃跑,退到长广县死了。王莽赦免刘殷,增加他的封国达一万户人家,面积方圆一百里。

  [6]莽曰:“古者一夫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秦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阑,制于民臣,颛断其命,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罢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6]王莽下诏:“古代一夫分田一百庙,按十分之一交租税,就能够国家丰裕,百姓富足,于是歌颂的舆论兴起来了。秦破坏圣人制度,废除井田,因此并吞土地的现象出现了,贪婪卑鄙的行为发生了,强者占田数千亩,贫者竟没有立锥之地。又设置买卖奴婢的市场,与牛马一同关闭在栅栏之内,被地方官吏控制,专横地裁决他们的命运,违背了天地之间的生命,人类最宝贵的原则。汉朝减轻土地税,按三十分之一征税,但是经常有代役税,病残而丧失劳力的都要交纳。加以土豪劣绅侵犯欺压,利用租佃关系掠夺财物,于是名义上按三十分之一征税,实际上征收了十分之五的税。所以富人的狗马有吃不完的粮食,因骄奢而作邪恶的事;穷人却吃不饱酒渣糠皮,因贫困而作邪恶的事。他们都陷于犯罪,刑罚因此不能搁置不用。现在把全国的田改名叫‘王田’,奴婢叫‘私属’,都不准买卖。那些家庭人口男性不满八人,而占有田亩超过一井的,把多余的田亩分给亲属、邻居和同乡亲友。原来没有田,现在应当分得田的,按照规定办。敢有反对井田这种圣人首创的制度,无视法律惑乱民众的,把他们流放到四方极远的地方,去抵挡妖怪鬼神,如同我的始祖虞舜帝惩罚四凶的旧例。”

  [7]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应十二。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大赦天下。

  [7]秋季,王莽派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颁符命四十二篇到全国。其中德祥类五篇,符命类二十五篇,福应类十二篇。五威将恭敬地捧着符命,带着印信,王侯及以下和官吏更改名称的,中原以外到匈奴、西域和远方的蛮夷,都被就地授予新朝的印信,并收缴原来汉朝的印信。大赦天下。

  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鸟之毛,服饰甚伟。每一将各置五帅,将持节,帅持幢。其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馀;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改句町王为侯;西出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北出至匈奴庭,授单于印,改汉印文,去玺言章。

  五威将坐着绘有天文图象的车子,套着六匹母马,背上插着锦鸡的羽毛,服装佩饰很威武。每一位五威将下面各设置五个元帅。五威将手执符节,五帅举着旗幡,东行的到玄菟、乐浪、高句丽、夫余。南行的到边塞之外,经过益州郡,把句町王改为句町侯。西行到西域,把各国国王都改为侯爵。北行到匈奴王庭,授予单于印信,更改了汉朝印信的文字,去掉:“玺”改称“章”。

  [8]冬,雷,桐华。

  [8]冬季,响雷,桐树开花。

  [9]以统睦侯陈崇为司命,主司察上公以下。又以说符侯崔发等为中城、四崐关将军,主十二城门及绕、羊头、肴黾、陇之固,皆以五威冠其号。

  [9]任命统睦侯陈崇当司命,负责监视上公及以下所有朝廷官员。又任命说符侯崔发等当中城、四关将军,负责京师十二城门,跟绕、羊头、肴黾、陇四处防务。官衔前都加五威二字。

  [10]又遣谏大夫五十人分铸钱于郡国。

  [10]王莽派遣又谏大夫五十人,分别到各郡、各封国铸钱。

  [11]是岁,真定、常山大雨雹。

  [11]这一年,真定、常山天降大冰雹。

二年(庚午、10)

  <B二年(庚午,公元10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独故广阳王嘉以献符命,鲁王闵以献神书,中山王成都以献书言莽德,皆封列侯。

  [2]五威将帅七十二人回来奏报,汉朝的诸侯王去掉王号改称为公的,全部缴上印信成为平民,没有违抗命令的。只有原广阳王刘嘉因向王莽呈献符命,鲁王刘闵因向王莽呈献神书,中山王刘成都因向王莽呈书歌颂功德,都封为列侯。

  班固论曰:昔周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余,所以亲亲贤贤,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召相其治,致刑错;衰则五伯扶其弱,与共守;天下谓之共主,强大弗之敢倾。历载八百余年,数极德尽,降为庶人,用天年终。秦讪笑三代,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土藩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梃,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期,国势然也。

  班固论曰:从前,周王朝分封诸侯国八百个,其中同姓家族有五十余个。这正是为了友爱亲属,尊重贤才,它关系到政权的兴衰。根深植,本坚固,使外人就无法动摇。所以强盛之时,周公、召公共同治理,使刑罚停止。哀弱之时,五霸在下扶助,共同守护。天下认为周王是共主,诸侯国的力量再强大,也不敢倾灭周。历时八百余年,气数恩德已尽,被降为平民,但仍终其天年。秦讥笑夏商周三代君王,自称“皇帝”,却让子弟当平民。这个政权内没有骨肉至亲辅佐,外没有藩属封国护卫,一旦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项羽随之而进,也就覆亡了。所以说,周王朝的统治能够超过期限,秦王朝则短到没有达到期限,是国家形势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汉兴之初,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渡河、济,渐于海,为齐、赵;、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而藩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矫枉过其正矣。虽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

  汉朝建立的初期,警觉到秦王朝覆亡的原因,是皇族的孤立,所以大封皇族子弟为王,建立九个封国。从雁门郡以东到辽阳,是燕国、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山以东,渡过黄河、济水,直到大海,是齐国、赵国。水、泗水以南,龟山、蒙山一带,是梁国、楚国。东边围绕长江、太湖,接近会稽郡,是荆国、吴国。北边与淮河附近接界,庐山、衡山一带,是淮南国。汉水之北,顺着汉水而下,九嶷山一带,是长沙国。各封国边界相接,环绕着东方、北方、南方三面边疆,外与匈奴、南越国接壤。皇帝直接控制的地区,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从江陵以西到巴郡、蜀郡,北起云中到陇西,加上京师、内史,共十五个郡。公主和列侯的食邑,大都分布在十五郡之内。而大的封国面积跨州,有几个郡那么大,数十个城镇相连,宫殿、百官制度与京师相同。对秦朝来说,可称是矫枉过正了。尽管如此,高祖创立大业,事务繁多,没有空闲,惠帝在位时间又短,高后以女主身份代理皇位,临朝执政,而全国却一派崐升平,没有叛乱的忧患。后来终于摧毁吕姓家族的篡权阴谋,完成文帝的功业,也依赖于这些封国。

  然诸侯原本以大末,流监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分齐、赵,景帝削吴、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国自析。自此以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皇子始立者,大国不过十余城。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景遭七国之难,抑损诸侯,减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于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势与富室亡异。而本朝短祚,国统三绝。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玺,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求容媚,岂不哀哉!

  然而,封国国君本是皇族的末流,末流太滥,就会满溢出来,造成灾害。小者荒淫触犯法律,大者谋反叛逆,结果自己断送性命,封国也被撤除。所以文帝分割齐国、赵国,景帝削减吴国、楚国,武帝颁布推恩令,使封国自己分解。从此以后,齐国剖分成七国,赵国剖分成六国,梁国剖分成五国,淮南国剖分成三国。皇子封亲王之时,大的封国不过十多个城镇。长沙国、燕国、代国,虽然仍是旧名,都不再紧邻南北边疆了。景帝遭遇七国之乱,更贬抑诸侯王地位,减少封国官员编制。武帝时衡山王刘赐、淮南王刘安图谋不轨,于是颁布左官律,制定附益法。封国国君只能得到供穿衣吃饭的租税,不参与政事。到了哀帝、平帝时代,封国国君都是后代苗裔,跟皇帝的血缘和亲情疏远。生长在封闭的王宫之中,不为人民所尊敬,势力与当地富翁没有什么不同。而本朝君王在位的时间短促,又一连三代没有后嗣。因此王莽知道汉家宫廷内外衰微,根本和末梢都同样脆弱,他无所顾虑惧怕,萌生了邪恶之心。依靠太皇太后的权势,假托伊尹、周公的美名,在朝廷上作威作福,用不着走下台阶就把汉朝政权全部夺取。诈谋完成之后,王莽正式称帝,分别派遣五威将之类的官员,驾着传车急行全国,颁行符命。汉朝封国国君叩头至地,双手呈上印信,只怕落后。有些人更歌功颂德,奉承献媚,以取得王莽的欢心,岂不令人哀痛!

  [3]国师公刘秀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售,与欲得,即《易》所谓‘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者也。”莽乃下诏曰:“《周礼》有赊贷,《乐语》有五均,传记各有焉。今开赊贷、张五均、设诸者,所以齐众庶,抑并兼也。”遂于长安及洛阳、邯郸、临、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钱府官。司市常以四时仲月定物上中下之贾,各为其市平。民卖五谷、布帛、丝绵之物不售者,均官考检厥实,用其本贾取之;物贵过平一钱,则以平贾卖与民;贱减平者,听民自相与市。又民有乏绝欲赊贷者,钱府予之;每月百钱收息三钱。

  [3]国师公刘秀奏称:“周王朝有泉府之官,收购民间卖不出去的产品,供应民间缺乏的货物,也就是《易经》说:‘治理财富,端正言行,禁止人民为非作歹。’”于是王莽下诏说:“《周礼》上有由官府办理赊贷的记载,《乐语》上有五均的设立,史书上有关于诸的记载。现在,开展赊贷、设立五均、诸,目的在于使民众均平,遏止富豪侵吞兼并。”于是在长安以及洛阳、邯郸、临、宛、成都设立五均司市、钱府官。司市于每季的第二个月,对货物定出上、中、下三等价钱,保持市价的稳定。民间卖不出去的五谷、麻布、丝绸、棉絮等,均官经过调查,认为确实之后,依照成本收购。一旦物价上涨,超过平价一钱,均官将所藏货物以平价卖给百姓。如物价比平价低,则听凭百姓自由交易。另外百姓如果无钱需要赊贷,则钱府可以借给,每月一百钱收利息三钱。

  又以《周官》税民,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城郭中宅不树艺者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县官衣食之。诸取金、银、连、锡、鸟、兽、鱼、鳖于山林、水泽及畜牧者,嫔妇桑蚕、织、纺绩、补缝,工匠、医、巫、卜、祝及他方技,商贩、贾人,皆各自占所为于其所之,县官除其本,计其利十分之,而以其一为贡;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实者,尽没入所采取而作县官一岁。

  同时,新朝朝廷依照古书《周礼》,规定:凡有田不耕种,称为不殖,要崐罚交三个人的赋税,城市中房宅不种树的称为不毛,罚交三个人的布匹;平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处罚布匹一匹。缴纳不出布匹的,则应为官府做工,由官府给他衣食。凡是在山林水泽开采金矿、银矿、铅矿、锡矿的工人,捕捉鸟兽的猎人,捞取鱼鳖的渔夫,以及从事畜牧业的牧民,种桑养蚕、织布纺线、缝纫的妇女,工匠、医生、巫师、算卦的人,祭司及有其他技能的人等和小贩、商人,全都要在所前往的地方自己申报经营所得,由地方官府除去其成本,在纯利中征收十分之一作为贡税。胆敢不自行申报,或申报不实的,把经营所得没收,并处罚为官府服役一年。

  羲和鲁匡复奏请榷酒酤,莽从之。又禁民不得挟弩、铠,犯者徙西海。

  羲和鲁匡又奏请酒类由官府专卖,王莽批准。又下令禁止民间挟带弩弓和铠甲,违犯者流放到西海郡。

  [4]初,莽既班四条于匈奴,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匈奴遣使者责税,收乌桓酋豪,缚,倒悬之。酋豪兄弟怒,共杀匈奴使。单于闻之,发左贤王兵入乌桓,攻击之,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旦千人去,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乌桓持财畜往赎,匈奴受,留不遣。

  [4]最初,王莽给匈奴颁布了关于处理降人的四项条例。后来,护乌桓使者通告乌桓民众,不要再向匈奴进贡兽皮布匹。匈奴派人催促乌桓进贡,并逮捕乌桓部落酋长,捆绑起来,倒着悬挂。酋长的兄弟勃然大怒,共同击杀匈奴使者。匈奴单于听说了这件事,征发左贤王的属兵进入乌桓,展开攻击,杀戮许多百姓,掳掠妇女儿童近千人而去,安置到东部地区,告诉乌桓:“拿牛马、兽皮和布匹来赎!”乌桓人带着财物牲畜去赎俘虏,匈奴收下,但却不遣返俘虏。

  及五威将王骏等六人至匈奴,重遗单于金帛,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绶。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止,不肯与。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单于曰:“诺。”复举掖授译,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遂解故印绂奉上将帅;受著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右帅陈饶谓诸将帅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帅犹与,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帅曰:“汉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元‘汉’字;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今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 顺天制作,故印随将帅所自为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将帅还左犁污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咸具言状。将帅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咸曰:“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将帅不敢颛决,以闻。诏报:“从塞外还之。”莽悉封五威将为子,帅为男;独陈饶以破玺之功,封威德子。

  及至五威将王骏等六人抵达匈奴,致送单于黄金、丝绸等厚重礼物,说明新朝接受天命取代汉朝的情况,并更换单于印信。原来的印文是“匈奴单于玺”,王莽更改后的印文是“新匈奴单于章”。已经到达的五威将到达后,授给单于新印信,宣读诏书要求交回汉朝旧印信。单于再拜,接受诏书。翻译官上前,打算从单于身上解取旧印信,单于抬起手臂交印。左姑夕侯苏从旁对单于说:“没有看到新印的印文,应该暂且不交旧印。”单于放下手臂,不准翻译官解绶带。单于请使节坐在穹庐里,要上前敬酒祝寿。五威将说:“旧印信应当按时交上。”单于说:“好”。再抬起手臂,让翻译官解带。左姑夕侯苏再提醒说:“我们汉有看见印文,暂且不要给他们。”单于说:“印文怎么会变!”于是解下旧印信呈交五威将,而接收新印信,没有立刻打开新印查看审视。酒宴至夜方散。五威右帅陈饶对大家说:“刚才姑夕侯怀疑印文,几乎使单于不予交出。如果他们查看新印,发现印文变改,必然要索求旧印,这不是用说辞所能阻挡的。假使旧印已经到手而又失去,是对我们的使命最大的侮辱。不如击破旧印,以断绝祸根。”五威将帅们犹豫不决,没有响应的。陈饶是燕崐地壮士,果断而勇悍,当即拿起斧锥把旧印击坏。第二天,单于果然派遣右骨都侯当对五威将帅说:“汉朝发给我们的印信称‘玺’,不称‘章’,而且没有‘汉’字,王以下的印才有‘汉’字,称‘章’。而今,不但把‘玺’改成‘章’,而且又加上‘新’字,使单于与臣属之间没有分别。希望得到旧印。”五威将帅把已损坏了的旧印拿给他看,解释说:“新朝顺应天命,制定新的印信。所以旧印由我们自行击毁。单于应该接受上天旨意,奉行新朝制度!”当回去报告单于,单于知道事已无可奈何,而且又得到很多新朝的赏赐,便派他的弟弟右贤王舆带着进贡的马牛,随五威将帅前往新朝致谢,并上书新朝,要求重用旧印。五威将帅回国途中,经过左犁污王咸居住的地区,看到很多乌桓人,询问咸,咸详细报告了事件的经过。五威将帅说:“从前,中国对匈奴有四项约束,不可以接受逃亡投降的乌桓人,速 送他们回去!”咸说:“请允许我秘密报知单于,得到单于指示,就让他们回去。”单于教咸询问:“应当从塞内遣回他们呢?还是从塞外遣回他们呢?五威将帅不敢决定,报告朝廷。王莽下诏答复:“从塞外遣返。”王莽把出使匈奴的五威将等,一律封为子爵,五威帅一律封为男爵。只有五威右帅陈饶因为有毁坏匈奴旧印的功劳,赐封威德子。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拒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掠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闻。莽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当出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闻之,惮于供给烦费,谋亡入匈奴;都护但钦召置离,斩之。置离兄辅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余人,亡降匈奴;单于受之,遣兵与狐兰支共入寇,击车师,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

  匈奴单于栾提知,当初曾因夏侯藩要求割地而说过拒绝汉朝的话,后来因为向乌桓索取贡品而没有得到,攻击劫掠乌桓百姓,中国和匈奴从此产生裂痕。加以印文改换,所以对中国怨恨。于是派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率领一万多骑兵,以护送乌桓俘虏回国的名义,屯军于朔方郡边塞之外。朔方太守奏报朝廷。王莽任命广新公甄丰作右伯,准备取道西域出兵。车师后王国国王须置离听到这个信息,对于送往迎来的庞大开支感到害怕,谋划逃入匈奴。西域都护但钦召来须置离,将他斩杀。须置离的哥哥辅国侯狐兰支,率领须置离部众二千余人,逃入匈奴归降。匈奴单于受降,派兵与狐兰支联合攻击车师,斩杀车师后王国后城长,击伤西域都护司马,然后连同狐兰支的部队又返回匈奴。

  时戊己校尉刁护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相与谋曰:“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大侵,要死,可杀校尉,帅人众降匈奴。”遂杀护及其子男、昆弟,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单于号良、带曰乌贲都尉。

  当时,戊已校尉刁护有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共同商议说:“西域各国多有背叛,匈奴大举侵袭,我们面临死亡的危险。可以杀掉校尉,率领众人投降匈奴。”于是,杀死刁护跟他的儿子、兄弟,裹胁戊己校尉全部文武官员,及眷属男女,约二千余人,投奔匈奴。匈奴单于任命陈良、终带同为乌贲都尉。

  [5]冬,十一月,立国将军孙建奏;“九月,辛巳,陈良、终带自称废汉大将军,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刘氏当复,趣空宫!’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违命,大逆无道。汉氏宗庙不当在常安城中,及诸刘当与汉俱废。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众侯刘崇等更聚众谋反,令狂狡之虏复依托亡汉,至犯夷灭连未止者,此圣恩不蚤绝其萌芽故也。臣请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诸刘为吏者皆待除于家。”莽曰:“可。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5]冬季,十一月,立国将军孙建奏称:“九月辛巳,(疑误),陈良、终带自称废汉大将军,逃入匈奴。此外,本月癸酉(十二日),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挡在我的车前,自称:‘我是汉朝皇族刘子舆,成帝小妻的儿子。刘家就要重登宝座,快去把宫殿腾出来。’把该男子逮捕,原来是常安人,姓武崐,名仲。这些人都违背天命,大逆不道。因此,我认为:汉朝宗庙不应当在常安城里,而刘姓家族为官者应该跟汉朝同时废弃。陛下最为仁慈,许久未下决定。先前原安众侯刘崇等人更聚众图谋反叛,使一些狂妄狡猾的家伙,又依托已经灭亡的汉朝,以至犯下夷族灭家大罪的事接连不断发生,这就是由于您的圣恩未及早杜绝他们的奢望萌芽的缘故。我建议:汉朝君王在京师的祠庙,全部废除;刘姓当官的,都予以罢免,在家里等待授予新官职。”王莽说:“可以。嘉新公、国师刘秀应符命当我的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三十二人都懂得天命,有的进献天符,有的提出好意见,有的拘捕、告发反贼,他们的功劳巨大。刘姓皇族成员中跟这三十二人同宗共祖的不予罢免,赐他们姓王。”只有国师公把女儿许配给了王莽的儿子,所以不赐姓。

  [6]定安公太后自刘氏之废,常称疾不朝会。时年未二十,莽敬惮伤哀,欲嫁之,乃更号曰黄皇室主,欲绝之于汉;令孙建世子盛饰,将医往问疾。后大怒,鞭笞其傍侍御,因发病,不肯起。莽遂不复强也。

  [6]定安太后自从汉朝灭亡,时常称病,不去朝见。当时她还不满二十岁,王莽对她既尊敬害怕,又忧伤哀怜,打算让她改嫁。于是取消定安太后称号,改称黄皇室主,想使她跟汉朝一刀两断。命孙建的儿子刻意装扮,带着御医,前往问病。定安太后大怒,鞭打她身旁的侍从,于是真的患病,不肯起床。王莽便不再勉强她。

  [7]十二月,雷。

  [7]十二月,响雷。

  [8]莽恃府库之富,欲立威匈奴,乃更名匈奴单于曰“降取服于”,下诏遣立国将军孙建等率十二将分道并出: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杨俊、讨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转输衣裘、兵器、粮食,自负海江、淮至北边,使者驰传督趣,以军兴法从事。先至者屯边郡,须毕具乃同时出;穷追匈奴,内之丁令。分其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呼韩邪子孙十五人皆为单于。

  [8]王莽仗恃国库储藏丰富,打算对匈奴显示国威,于是把匈奴单于改称为“降奴服于”,下诏派立国将军孙建率领十二位将领,分道并进,讨伐匈奴: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从五原出击;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从云中出击;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从代郡出击;相威将军李、镇远将军李翁从西河出击;诛貉将军杨俊、讨将军严尤从渔阳出击;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从张掖出击。此外,还有偏裨将领一百八十人。募集天下囚犯、成年男子、兵士,共三十万人。转运军服皮衣、兵器和粮食,从沿海、长江、淮河流域到北部边郡,使者乘坐倚车疾行,监督催促,按战时法令行事。先到达的部队在边郡驻扎,等全部到齐才同时出击。目标是穷追匈奴,直追到丁零部落。把匈奴国土百姓分成十五个部分,物色呼韩邪单于的子孙十五人,全都立为单于。

  [9]莽以钱币讫不行,复下书曰:“宝货皆重则小用不给,皆轻则僦载烦费;轻重大小各有差品,则用便而民乐。”于是更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名曰宝货。钱货六品,金货一品,银货二品,龟货四品,贝货五品,布货十品,凡宝货五物、六名、二十八品。铸作钱布。皆用铜,淆以连、锡。百姓溃乱,其货不行。莽知民愁,乃但行小钱直一与大钱五十,二品并行;龟、贝、布属且寝。盗铸钱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吏民出入持钱,以副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宫殿门,欲以重而行之。是时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数变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莫肯挟。莽患之,复下书:“诸侠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

  [9]王莽因为钱币一直不流通,又下诏说:“钱币都是大面额,则不能应付小额交易;钱币都是小面额,则运输装载就麻烦费事。轻重大小各有等级,那么使用方便,百姓就欢迎。”于是,更铸宝币六种:金币、银币、龟币、贝币、钱币、布币。其中钱币六种,金币一种,银币二种,龟币四种,贝币五种崐,布币十种。总计,货币共有五类、六种名称,二十八个等级。钱币、布币都用铜铸作,其中混杂铅锡。因为货币的种类太多,百姓生活陷于混乱,货币不能流通。王莽了解人民的怨愁,于是只使用值一钱的小钱和值五十的大钱,两种并行,龟币、贝币、布币暂且停止使用。私自铸钱的无法禁止,便加重那方面的刑罚,一家铸钱,邻居五家连坐,将这些人送到官府作奴婢。官吏和平民外出要携带钱币作为通行副证,不携带的人,旅舍不允许住宿,关卡和渡口要盘问留难,公卿大臣都要携带它才能进入宫殿大门,想要用这样的办法提高它的身价从而得以流通。当时,百姓认为汉五铢钱方便适用,而王莽钱因有大有小,两种钱同时发行,难以分辨,并且不断变化,所以不信任它,都私下用五铢钱在市场上购买商品,并谣传说大钱会废除,没有人肯于挟带。王莽深感烦恼,再下诏书:“凡是挟带五铢钱,说大钱要废除的人,比照‘诽谤井田制’罪状,放逐到四方边远地区!”连同被指控买卖田宅、买卖奴婢、盗铸钱币的人,从封国国君、朝廷官员到平民,犯法的人不计其数。于是农民、商人失业,全国经济崩溃,百姓甚至在街市道路上哭泣。

  [10]莽之谋篡也,吏民争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无天帝除书乎?”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帅所班,皆下狱。

  [10]王莽篡夺汉王朝政权时,官吏小民争先恐后地呈献符命,都被封侯爵。有些没有干这种勾当的人,互相开玩笑说:“你独独没有接到天帝的任命状吗?”司命陈崇向王莽奏称:“这将为奸臣开辟追求利禄之路,混 乱天命,应该断其根源。”王莽对这些符命也感到厌倦,于是派尚书大夫赵并负责审查,凡不属于五威将帅所颁布的符命,自行制造者一律逮捕入狱。

  初,甄丰、刘秀、王舜为莽腹心,唱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共谋,而丰、舜、秀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承顺其意;莽辄复封舜、秀、丰等子孙以报之。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杰;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秀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说,故托符命文,徙丰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莽以诈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亡,丰自杀。寻随方士入华山,岁余,捕得,辞连国师公秀子隆威侯、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大司空邑弟左关将军、掌威侯奇及秀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乃流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传致其尸云。

  当初,甄丰、刘秀、王舜都是王莽的心腹死党,首先提议让王莽据有高位大权,赞美表彰他的功德。安汉公和宰衡的称号以及赐封王莽的母亲、两个儿子和侄儿,都是甄丰等人所共同策划的,而甄丰、王舜和刘秀也得到恩赐,都名利双收了,没有再想要王莽居位摄政。居位摄政的发端,来自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和长安令田终术。王莽的羽毛已经丰满,内心想要代掌政权。甄丰等人顺从他的意图,王莽就再封赏王舜和刘秀的两个儿子以及甄丰的孙子。甄丰等人爵位已经尊显,欲望已经满足,又实在害怕汉朝的皇族和天下豪杰。而那些王莽疏远的人想要向上爬,纷纷制作符命,王莽就是依靠这些力量正式登上皇位的,王舜和刘秀内心恐惧而已。甄丰一向刚强,王莽察觉他不高兴,所以假借符命文辞,把他调任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处于同等地位。甄丰父子默不吭声。这时甄丰的儿子甄寻任职侍中、京兆大尹,封爵茂德侯,便制作符命,说新朝应当把京师附近地区以陕县为界分开治理,设立两个地区长官,任命甄丰作右伯,太傅平晏作左伯,仿照周公、召公的成例。王莽就照着这样办了,授任甄丰作右伯。甄丰正要述职后西行时,还没有动身,甄寻又制作了一道符命,说原汉朝平帝的皇后黄皇室主是甄寻的妻子。王莽靠骗术登上皇位,心里怀疑大臣怨恨诽谤,正想要显示威严来慑服臣下,因此发怒说:“黄皇室主是国母,这是什么话!”便下命令拘捕甄寻。甄寻逃跑了,甄丰自杀。甄寻跟着方士躲进了华山,过了一年多,被捉到了,供词牵涉到国师公刘秀的儿子崐隆威侯刘,刘的弟弟右曹、长水校尉、代虏侯刘泳,大司空王邑的弟弟左关将军、掌威侯王奇,以及刘秀的学生侍中、骑都尉丁隆等人,牵连公卿、亲族、列侯及以下,死的有几百人。于是把刘流放到幽州,把甄寻驱逐到三危,把丁隆杀死在羽山。死者的尸体都是用驿车装载递送的。

  [11]是岁,莽始兴神仙事,以方士苏乐言,起八风台,台成万金;又种五粱禾于殿中,先以宝玉渍种,计粟斛成一金。

  [11]本年,王莽开始崇拜神仙,听信方士苏乐的建议,兴建八风台,用费达黄金万两。又在宫殿上种植五色秫粟,播种之前,先用煮玉的水泡养。计算起来,一斛粟米成本要黄金一两。

三年(辛未、11)

  三年(辛未,公元11年)

  [1]遣田禾将军赵并发戍卒屯田五原、北假,以助军粮。

  [1]新朝朝廷派田禾将军赵并,征发边防兵士在五原、北假一带,开荒屯垦,补助军粮。

  [2]莽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诏诱呼韩邪诸子,欲以次拜为十五单于。苞、级使译出塞,诱呼左犁污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助为顺单于,皆厚加赏赐;传送助、登长安。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郡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

  [2]王莽派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率领一万骑兵,携带大量金银财宝前往云中边塞,招致引诱匈奴呼韩邪单于的儿子们,打算依照顺序封他们为十五个单于。蔺苞、戴级派翻译出塞,将左犁污王栾提咸,以及栾提咸的儿子栾提登、栾提助等三人,诱骗到云中塞下。他们到达后,就用威胁的手段,封栾提咸为孝单于,栾提助为顺单于,都给予厚重的赏赐,用朝廷驿车把栾提登、栾提助送到长安。王莽封蔺苞为宣威公、任命为虎牙将军,封戴级为扬威公、虎贲将军。匈奴单于栾提知听到上述消息,勃然大怒,说:“先单于受过汉宣帝的恩惠,不能辜负。现在中国皇帝并不是宣帝子孙,恁什么坐上宝座?”于是派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栾提呼卢訾、左贤王栾提乐,率军进攻云中郡益寿塞,大肆屠杀中国官吏和平民。从这以后,匈奴单于栾提知逐个地告诉左右部都尉、各沿边亲王,侵入中国边塞进行攻掠,规模大时有一万余人,中等规模有数千人,规模小时则数百人。他们击杀雁门太守、朔方太守,及这两郡的都尉,掳掠官吏百姓、牲畜财产,不可胜数,沿边一带郡县空虚衰败。

  是时诸将在边,以大众未集,未敢出击匈奴。讨秽将军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自当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薪炭,重不可胜,食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 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这时,在北方边塞的各位将军因大军集结没有完成,不敢出击匈奴。讨崐将军严尤上书建议说:“我听说匈奴侵害中国,为时已久,汉有听说上古之世有非征伐不可的事。后来,周、秦、汉三代王朝才用武力攻击,然而所用的全不是上等策略。周朝用的是中策,汉朝用的是下策,秦朝则没有策略。周宣王时代,猃狁部落侵扰中原,前锋直抵泾阳,周朝命将领征伐,把他们逐出境外,即行班师。宣王看待外族的侵扰,犹如蚊子、虱子,驱赶掉也就算了,所以天下称颂英明,这是中等策略。汉武帝挑选将领,训练军队,携带轻便的装备和粮草,深入遥远的敌人心脏地带,虽然有克敌制胜和获得战利品的功勋,但匈奴反攻,以致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疲惫虚耗,匈奴也受到创伤,从而天下人称之为‘武帝’,这是下等策略。秦始皇忍不住小的耻辱,轻率地浪费民力,修筑长城,坚固结实,长达万里,运输调动,从海滨开始,虽然保持疆界完整,但中国内部枯竭,因而丧失政权,应是没有策略。而今,国家正遭受灾荒,连年饥馑,西北边陲,尤其严重。而朝廷却动员大军三十万人,供给三百天口粮,东方搜刮到海滨、贷山,南方搜刮到长江、淮河,然后才齐备。计算道路,大军一年都还不能集合。先到边塞的军队聚居在露天,士气已衰,武器已钝,在气势上已不可以作战,这是困难之一。边塞既然已经空虚,无法供应粮秣,从内地各郡各封国征集运送,又相互接续不上,这是困难之二。总计一个士兵三百天所用干粮,就要十八斛,不用牛力运输,是不能胜任的。而牛本身也要饲养,再加二十斛,负担就更重了。匈奴境内,都是沙漠碱地,大多缺乏水草,拿往事揣度,大军出发不满一百天,牛一定几乎全部倒毙,剩下的粮秣还很多,士兵却无法携带,这是困难之三。匈奴地区秋冬之季天气苦寒,而春夏又有大风,军队要多带炊具、木柴、炭火,重得几乎搬运不动。吃干粮饮水,经历一年四季,军队里会有发生疾病瘟疫的忧虑。因此从前讨伐匈奴的军事行动不超过一百天,并不是不想持久,而是力量不够,这是困难之四。大军自己携带物资补给品,则轻装的精锐部队很少,不能快速推进,即使敌人慢慢撤退,也无法追及。幸而追及,又被物资等拖累。如果遇到险要而难于通行的地方,大军鱼贯而进,后面马头紧接前面马尾,敌人前后夹攻,危险不能测度,这是困难之五。大量使用民力,功业又未必能够建立,所以我深深地忧虑!而今既然已经征调军队,应该让先到边塞的部队发动攻击。命令臣严尤等深入敌境,以雷霆万钧之势进击,给匈奴一个重创。”王莽不听严尤的建议,如同从前一样,把战士跟粮秣输往边塞,于是天下动乱不安。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於栗置支侯,匈奴贱官也。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栾提咸被王莽封为孝单于以后,纵马飞驰出边塞,回归匈奴王庭,向单于栾提知报告了自己被胁迫的经过。栾提知单于改封他为于栗置支侯,这是匈奴低贱的官称。后来,被王莽封为顺单于的栾提助去世,王莽让栾提登接替他成为顺单于。

  吏士屯边者所在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始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号皆兼称将军,遣著武将军逯并等镇名都,中郎将、乡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镇缘边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乘便为奸于外,挠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莽下书切责之曰:“自今以来,敢犯此者,辄捕系,以名闻!”然犹放纵自若。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驻扎在边塞的部队在当地放纵扰民,而内地各郡因征兵催税,苛刻迫急,百姓不堪愁苦,纷纷抛弃家园,开始流浪逃亡,成为盗贼,并州、平州尤其严重。王莽下令七公、六卿都兼任将军,派著武将军逯并等,镇守各大名城;另派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别镇守沿边大郡,监察擅动干戈兴兵作乱的刁徒。而这些人都利用镇守之便在外地干坏事,扰乱州郡,行贿受贿像做买卖一样,掠夺百姓的财物。王莽下诏书严厉斥责:“自今以后,胆敢再犯这类罪行的,就逮捕监禁,把名字报上来。”然而还是照样胡作非为。中国北部边疆,自从汉宣帝以来,百姓已数代看不见烽火的警报,人口繁殖,牛马遍野。及至王莽扰乱匈奴,与匈奴结成仇怨,沿边百姓或死亡,或被俘虏,几年之间,北方边疆一片荒凉,野外有无人掩埋的白骨。

  [3]太师王舜自莽篡位后,病悸剧,死。

  [3]太师王舜自王莽篡夺皇位后,得了心悸病,渐渐加剧,终于病故。*[4]莽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马宫等为师 疑、傅丞、阿辅、保拂,是为四师;故尚书令唐林等为胥附、奔走、先后、御侮,是为四友。又置师友、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

  [4]王莽为太子设置师、友各四人,俸禄按照大夫发给。任命前大司徒马宫等,分别担任师疑、傅丞、阿辅、保拂,称为四师。任命前尚书令唐林等分别为胥附、奔走、先后、御侮,称为四友。又设置师友祭酒、侍中祭酒、谏议祭酒,以及《六经》祭酒各一人,共九个祭酒,俸禄按照上卿发给。

  遣使者奉玺书、印绶、安车、驷马迎龚胜,即拜为师友祭酒。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拖绅。使者付玺书,奉印绶,内安车、驷书,进谓胜曰:“圣朝未尝 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使者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有诏许之。使者五日壹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迁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移动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王莽派使者带着诏书、印信,驾着四匹马的安车去接龚胜,在龚胜家拜授他为师友祭酒。使者与郡太守、县府高级官员、三老、郡县属官、行义、学生千人以上,到龚胜所住的街巷宣读诏书。使者打算让龚胜站起来迎接,长久地站在门外。龚胜声称病情严重,把床放到卧室 门西侧、南窗之下,头向东方,穿上官服。使者把皇帝诏书、印信交给他,把四匹马驾的安车拉到院子里,向龚胜致意说:“圣明的新朝未曾忘记先生。制度的厘订还没有完成,等待先生主持。想听到您的治国之道以安定天下。”龚胜回答:“我向来愚昧,加上年纪老迈,而又身染重病,命在旦夕,如果随阁下上道,一定死在途中,实在是极端无益!”使者要挟劝说,甚至要把印信佩戴到他身上,龚胜却总是推辞。使者只好奏报:“现在正值盛夏,天气酷热,龚胜有病,缺少气力,是不是可以等到秋季凉爽时再动身?”王莽下诏允许。使者每隔五天,就与郡太守一同去问候龚胜起居,并告诉龚胜的两个儿子和学生高晖等说:“朝廷这么虚心地用爵位封地等待龚先生,他虽然身患疾病,但应该移住在驿站官舍,表示有应征进京的意思,这样做必将为子孙留下巨大的家产。”高晖等人把使者的话转告龚胜,龚胜自己知道推辞没有用,便对高晖等人说:“我接受汉朝的厚恩,无法报答,而今年已衰老,随时都会埋入地下,从道义出发,岂可以一身而侍奉两姓君王?在地下如何面对故主?”龚胜于是吩咐他们准备后事,说:“衣服只要能包住身体就够了,棺材只要能包住衣服就够了。不要随时下流行的风俗一样,在墓上动土,种植松柏,建立祠堂!”说完,就不再喝水吃饭,历时十四日而死,终年七十九岁。

  是时清名之士,又有琅琊纪逡、齐薛方、太原郇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纪逡、两唐皆仕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唐尊及敝、履空,被虚伪名。郇相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天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师称之。莽以安车迎薛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这时有名望的人士,还有琅邪人纪逡、齐人薛方、太原人郇越和郇相、沛人唐林和唐尊,都以深明儒家经典,行为谨慎端正而闻名当世。纪逡、唐林、唐尊,都在新朝作官,被封侯爵,受到重视,得以尊贵,历任公卿。唐林多次上书规劝,纠正过失,有忠诚正直的品质。唐尊则身着破衣服,脚穿磨出洞的鞋子,假冒俭朴,享受虚名。郇相是王莽太子王临的四友之一,去世后,王临派人赠送随葬的衣被,郇相的儿子手攀棺木拒绝,说:“死去的父亲留下遗言:‘对师友们的馈赠,不可接受。’而今,皇太子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不能接受。”京师的人称道此事。王莽派安车去接薛方,薛方通过使者推辞说崐:“唐尧、虞舜在上,民间准许有巢父、许由。而今,圣明的主上正在尊崇唐尧、虞舜的美德,小臣我愿像许由隐居箕山一样,不再入世。”使者奏报,王莽喜欢听这番话,不再勉强。

  初,麋郭钦为南郡太守,杜陵蒋诩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哀、平之际,沛国陈咸以律令为尚书。莽辅政,多改汉制,咸心非之;及何武、鲍宣死,咸叹曰:“《易》称‘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职。及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时三子参、钦、丰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悉收敛其家律令、书文,壁藏之。又,齐栗融、北海禽庆、苏章、山阳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当初,麋人郭钦任南郡太守,杜陵人蒋诩任兖州刺史,都以廉洁正直闻名。王莽暂居皇位处理政务时,二人都以患病为由被免去官职,回到故乡,躺着闭门不出,在家去世。哀帝、平帝在位期间,沛郡人陈咸由于通晓律令,担任尚书。王莽辅政,大量更改汉朝制度,陈咸心里反对。到何武、鲍宣被诛杀,陈咸叹息说:“《易经》说:‘看破事机的变化,果断行动,不要整天迟疑等待。’我可以走了。”便请求退休去职。等到王莽篡夺帝位,征召陈咸当掌寇大夫,陈咸声称有病不肯接受。当时,他的三个儿子陈参、陈钦、陈丰都在当官,陈咸教他们全都辞职回家,闭门不出,不跟外界来往。祭路神和年终祭众神,仍用汉朝规定的日子。人们问他这样做的缘故,陈咸说:“我祖先难道知道王氏祭祀的日子吗?”他把家中所有有关法令的书籍都收敛起来,藏到墙壁之中。另有齐郡人栗融,北海郡人禽庆、苏章,山阳人曹竟,都是儒生,辞去官位,不在王莽新朝任职。

  班固赞曰:“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贡之材,优于龚、鲍。守死善道,胜实蹈焉。贞而不谅,薛方近之。郭钦、蒋诩,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班固赞曰:从春秋时代各封国卿、大夫,到汉朝的将军、丞相、名臣,为了保护自己的荣华富 贵而丧失立身处世原则的人多了。因此,节操纯洁的人士至为可贵。然而,大多数只能约束自己,不能影响别人。王商、贡禹的才能,强于龚胜、鲍宣。但以死来坚持原则,龚胜付出了实际行动。薛方的行迹相近于用诡诈言语达到忠贞目的,郭钦、蒋诩,逃出污秽,与纪逡、唐林、唐遵完全不同。

  [5]是岁,濒河郡蝗生。

  [5]本年,濒临黄河的各郡,发生蝗虫灾害。

  [6]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先是,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及决东去,元城不忧水,故遂不堤塞。

  [6]黄河在魏郡决口,在清河以东数郡泛滥成灾。最初,王莽害怕黄河决口淹没元城王姓皇族祖宗坟墓,及至黄河决口向东泛滥,元城没有水患,所以决定不堵塞河堤。

四年(壬申、12)

  四年(壬申,公元12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上言:“捕得虏生口验问,言虏犯边者皆孝单于咸子角所为。”莽乃会诸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2]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上书说:“在边塞捕得匈奴人审问,供称匈奴屡次侵犯边塞,都是孝单于栾提咸的儿子 栾提角所为。”王莽于是召集各族驻在京师的使节,在长安的街市上把栾提咸的儿子栾提登斩首。

  [3]大司马甄邯死。

  [3]大司马甄邯去世。

  [4]莽至明堂,下书:“以洛阳为东都,常安为西都。邦畿连体,各有采、任。州从《禹贡》为九;爵从周氏为五。诸侯之员千有八百,附城之数亦如之,以俟有功。诸公一同,有众万户;其余以是为差。今已受封者,公侯以下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五十一人;以图簿未定,未授国邑,且令受奉都内崐,月钱数千。”诸侯皆困乏,至有佣作者。

  [4]王莽到明堂下诏:“把洛阳定为东都,常安定为西都。国家疆域联合一体,男女各有封地。遵从《禹贡》的记载,全国划为九州。依照周王朝制度,分为五等爵位,共一千八百个封国,附城的数量也是如此,以等待有功之士。凡是公爵,一律平等,封一万户人家。其他爵位,由此等差而下。现在已经受封的,公侯及以下共七百九十六人,附城一千五百五十一人。只因户籍地簿还没有调查测量完竣,没有授予封地。所以暂且让他们向属于大司农的都内专领薪俸,每月钱数千。”诸侯都贫困,有的甚至受雇为人做工。

  [5]莽性躁扰,不能无为,每有所兴造,动欲慕古,不度时宜,制度又不定;吏缘为奸,天下嗷嗷,陷刑者众。莽知民愁怨,乃下诏:“诸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然他政悖乱,刑罚深刻,赋敛重数,犹如故焉。

  [5]王莽性格浮躁,不能安静下来,每干一件事情,总想模拟古代,不管是否适合现实社会。而制度始终未能确定,贪官污吏乘机为非作歹,天下一片悲愁,被处以刑罚的人很多。王莽知道老百姓忧愁怨恨,于是下诏:“凡是持有国家土地的,都可以自由变卖,不受法律限制。犯法私自买卖平民的,暂且都不处罚。”然而,其他政令荒谬混乱,刑罚残酷,捐税沉重而频繁,则依然如故。

  [6]初,五威将帅出西南夷,改句町王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讽柯大尹周歆诈杀邯。邯弟承起兵杀歆,州郡击之,不能服。莽又发高句骊兵击匈奴;高句骊不欲行,郡强迫,皆亡出塞,因犯法为寇。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严尤奏言:“貉人犯法,不从驺起;正有他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馀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馀、秽貉复起,此大忧也。”莽不尉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莽大说,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莽志方盛,以为四夷不足吞灭,专念稽古之事,复下书:“以此年二月东巡狩,具礼仪调度。既而以文母太后体不安,且止待后。

  [6]当初,五威将帅去西南夷,把句町王改为侯,句町王邯怨恨愤怒,不愿服从。王莽示意柯郡大尹周歆采用欺骗手段杀死了邯。邯的弟弟承起兵杀死周歆。州郡官府发兵讨伐,不能征服。王莽又调动高句丽的军队进攻匈奴,高句丽人不想去,受到郡府强迫,就都逃出边界。于是触犯法律,抢劫杀人。辽西郡大尹田谭追击他们,被他们杀死了。州郡长官把罪责归在高句丽侯驺的身上,严尤报告说:“貉人犯法,不是从驺起始的,即使他们有别的用心,应当命令州郡权且安抚他们。现在滥加重大罪名,恐怕他们会因此叛乱,而夫馀等部族一定会有附和的。匈奴汉有打败,夫馀和秽貉又起来,这是大忧患啊!”王莽不加安抚,秽貉于是反叛。王莽下诏命严尤进击。严尤引诱高句丽侯驺到来而把他杀了,传递首级到长安。王莽非常高兴,把高句丽改名为下句骊。于是貉人更加侵犯边境,东部、北部和西南的各蛮夷族都乱起来了。王莽正在志得意满,认为四方蛮夷各族用不着费多大力气就能够加以吞并、消灭,一心想查考古代的作法加以仿效,又下诏书说:“在本年二月,我要到东方巡行视察,有关部门要把礼仪程序开列出来。”随后,因为文母皇太后身体有病,下令暂缓出发。

  [7]初,莽为安汉公时,欲谄太皇太后,以斩郅支功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令得体元帝,堕坏孝元庙,更为文母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食堂,既成,名曰长奉宫,以太后在,故未谓之庙。莽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私谓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乎!”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无不为,然愈不说。莽更汉家黑貂著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食。

  [7]当初,王莽做安汉公时,打算谄媚太皇太后,借口斩杀郅支单于的功劳,报告尊称汉元帝的祭庙为高宗,待太皇太后去世后,就将按照礼仪跟丈夫分享祭祀香火。到新朝建立后,王莽改太皇太后号为“新室文母”,断绝她跟汉朝的关系,不让她跟元帝一体享受汉朝的祭祀,把高宗祭庙摧毁,而另给文崐母太后盖一座祭庙,只保留高宗祭庙的一个殿作为文母的膳堂。落成之后,名叫长寿宫。只因太皇太后仍在人世,所以不称庙。王莽在长寿宫摆设酒席,宴请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到了之后,看见孝元祭庙被彻底废弃,无法收拾,惊骇悲伤地哭着说:“这些汉朝的祭庙,都是神灵的,什么地方得罪了你,非把它摧毁!况且假使没有鬼神,何必盖庙?假使有鬼神,我是他的妻子,难道应该羞辱元帝的庙堂来摆放祭祀我的食品!”她悄悄对侍从说:“这个人得罪神灵的地方太多了,能够长久得到神灵的保吗?”这次饮酒在不愉快中结束。王莽篡权之后,知道太皇太后怨恨,所以凡是可以取悦讨好她的手段,全部使用。然而,太皇太后愈发不高兴。汉朝的宫廷服装,都用黑色貂皮,王莽下令改穿黄色貂皮。汉朝以正月一日作为元旦,王莽改十二月一日作为元旦。汉朝每年十二月举行腊祭,祭祀天地神灵,王莽改在九月举行。太皇太后教她的官属仍穿汉朝的黑色貂皮,在汉朝元旦和腊祭之日,独自与身边的人聚餐。

五年(癸酉、13)

  五年(癸酉,公元13年)

  [1]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与元帝合,而沟绝之。新室世世献祭其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莽为太后服丧三年。

  [1]春季,二月,文母皇太后驾崩,终年八十四岁,安葬在渭陵,与元帝合葬一处,中间开了一条沟把它们隔开来。在常安设立祠庙,规定新朝要世世代代祭祀。元帝配享,神主安放在太后神主的龛架下面。王莽为太后服丧三年,表示哀悼。

  [2]乌孙大、小昆弥遣使贡献。莽以乌孙国人多亲附小昆弥,见匈奴诸边并侵,意欲得乌孙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弥使坐大昆弥使上。师友祭酒满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国有礼谊,故诎而服从。大昆弥,君也。今序臣使于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昌官。

  [2]乌孙国的大昆弥和小昆弥派遣使者来进贡。王莽因为乌孙国的人多亲近归附小昆弥,又看到匈奴从它与新朝之间的所有边界上一齐侵掠,想要博得乌孙人的欢心,便派使者带领小昆弥的使节坐在大昆弥使节的上位。师友祭酒满昌上奏章弹劾使者道:“夷狄因为中国讲究礼义,所以屈服。大昆弥是国君,现在安排臣子的使节坐在国君的使节的上位,这不是统治夷狄的办法。被派遣担任招待的使者大不敬!”王莽大怒,罢免了满昌的官职。

  [3]西域诸国以莽积失恩信,焉耆先叛,杀都护但钦;西域遂瓦解。

  [3]西域各国由于王莽长期没有恩惠和信用,焉耆国首先背叛,杀死了西域都护但钦。于是,西域各国与内地关系崩溃解体。

  [4]十一月,彗星出;二十余日,不见。

  [4]十一月间,彗星出现,经过二十多天,消失。

  [5]是岁,以挟铜炭者多,除其法。

  [5]这一年,由于私挟铜炭的人太多,废除了该项法令。

  [6]凶奴乌珠留单于死,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伊栗置支侯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立咸为乌累若单于。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右谷蠡王。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后更谓之护于,欲传以国。咸怨乌珠留单于贬己号,乃贬护于为左屠耆王。

  [6]匈奴乌珠留若单于去世,当权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正是王昭君的女儿伊墨居次栾提云的丈夫。栾提云时常打算跟中国和亲,又一向与栗置支侯栾提咸友善,看到栾提咸曾经被王莽封作孝单于,于是拥立栾提咸为乌累若单于。乌累单于栾提咸即位后,封弟弟栾提舆当右谷蠡王。乌留珠单于的儿子栾提苏屠胡,本封左贤王,后来把左贤王改称护于,打算把单于的宝座传给他。栾提咸怨恨乌留珠单于贬低自己的称号,就把护于栾提苏屠胡贬作左屠耆王。

天凤元年(甲戌、14)

  天凤元年(甲戌,公元14年)

  [1]春,正月,赦天下。

  [1]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2]莽下诏:“将以是岁四仲月遍行巡狩之礼,太官赍、乾肉,内者行张坐卧;所过毋得有所给。俟毕北巡狩之礼,即于土中居洛阳之都。”郡公奏言:“皇帝至孝,新遭文母之丧,颜色未复,饮食损少;今一岁四巡,道路万里,春崐秋尊,非、乾肉之所能堪。且无巡狩,须阕大服,以安圣体。”莽从之,要期以天凤七年巡狩;厥明年,即土之中,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洛阳营相宅兆,图起宗庙、社稷、郊兆云。

  [2]王莽下诏:“兹定于本年每个季节的仲月周游全国,行巡狩之礼,太官携带干粮干肉,内者令布置帐篷床席,所经过的地方不要有什么供给。等结束北方的巡视活动之后,就在全国的中心洛阳定都。”众大臣奏报:“皇帝最孝顺,新近遭逢文母的丧事,容颜没有恢复,饮食减少。现在要一年四次出巡,路程万里,年岁这样高,不是吃干粮干肉所能适应得了的。请暂时不要去巡行视察,等待国丧期满,从而保养圣体。”王莽听从,改到天凤七年巡行视察,再过一年,前往全国的中心洛阳城。派遣太傅平晏和大司空王邑前往洛阳,选择基地,打算兴建皇家宗庙、土谷神社和祭祀天地的坛址。

  [3]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以灾异策大司马逯并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领尚书事。以利苗男为大司马。莽即真,尤备大臣,抑夺下权,朝臣有言其过失者,辄拔擢。孔仁、赵博、费兴等以敢击大臣,故见信任,择名官而居之。国将哀章颇不清,莽为选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国将闺门,当保亲属在西州者。”诸公皆轻贱,而章尤甚。

  [3]三月壬申晦(疑误),出现日食。大赦天下。因日食天象变异之故,王莽颁策将大司马逯并免职,仅以侯爵身份参加朝会;免去太傅平晏主管尚书事的职务,任命利苗男王担任大司马。王莽正式登上皇位以后,特别防备大臣,限制、削弱大臣的权力,朝官有指责大臣错误的,总是受到提拔。孔仁、赵博、费兴等人因为敢于挟击大臣,所以受到信任,选择显赫的官职让他们担任。国将哀章行为颇不端正,王莽为他挑选设置了和叔之官,告诫道:“不仅要在公府里保全国将本人,还应当保全他在西州的亲属。”王莽对他所封的公都瞧不起,而以哀章为甚。

  [4]夏,四月,陨霜杀草木,海濒尤甚。六月,黄雾四塞。秋,七月,大风拔树,飞北阙直城门屋瓦。雨雹,杀牛羊。

  [4]夏季,四月间,降了霜,冻死了草木,沿海尤其厉害。六月间,黄雾弥漫。秋季七月间,大风拔起树木,刮走了北阙直城门屋上的瓦。落下冰雹,打死了牛羊。

  [5]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又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分长安城旁六卿,置帅各一人。分三辅为六尉郡;河内、河东、弘农、河南、颍川、南阳为六队郡。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属县满三十,置 六郊州长各一人,人主五县。及他官名悉改。大郡至分为五,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内,县二千二百有三。又仿古六服为惟城、惟宁、惟翰、惟屏、惟垣、惟藩,各以其方为称,总为万国焉。其后,岁复变更,一郡至五易名,而还复其故。吏民不能纪,每下诏书,辄系其故名云。

  [5]王莽按照《周官》和《王制》的记载,设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务象太守一样。又设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把长安郊区划分为六乡,每乡设置乡帅一人。把三辅地区划分为六尉郡,把河内郡、河东郡、弘农郡、河南郡、颍川郡、南阳郡作为六队郡。把河南郡大尹改名叫保忠信卿。增加河南郡属县达三十个。设置六郊州长各一人,每人管辖五县。其他官名全都改动。还将大郡划分,最多的划分为五个郡,合计共一百二十五个郡。九州的范围里,有二千二百零三县。又模仿古代的六服,把国土划分为惟城、惟宁、惟翰、惟屏、惟垣、惟藩,各以其方位称呼,总共有一万个封国。这以后,每年都有变动,一郡甚至改了五次名称,而还是恢复原来的名称。官吏和平民,无法记忆,每次下诏书,总要在新名之下附记原来的名称。

  [6]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伊墨居次云劝单于和亲,遣人之西虎猛制虏塞下,告塞吏云:“欲见和亲侯。”和亲侯者,王昭君兄子歙也。中部都尉以闻,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陈良等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

  [6]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伊墨居次云,建议单于栾提咸与中国和亲。栾提咸同意,派人到西河郡虎猛县制虏塞,告诉边塞的官吏:“匈奴单于想见和亲侯。”和亲侯就是王昭君哥哥的儿子王歙。中部都尉奏报朝廷,王莽派遣王歙与王歙的弟弟骑都尉、殿德侯王飒出使匈奴,祝贺匈奴单于栾提咸即位,赏崐赐黄金、衣服、被褥、丝织品,欺哄说作为人质的单于的儿子栾提登还在人间,并趁机要求用钱财引渡陈良和终带等人。单于便把陈良等二十七人逮捕,全部带上刑具,装进囚车,交付中国使节。派厨唯姑夕王栾提富等四十余人护送王歙、王飒回国。王莽特别制定一种烧杀刑,把陈良等人活活烧死。

  [7]缘边大饥,人相食。谏大夫如普行边兵还,言“军士久屯寒苦,边郡无以相赡。今单于新和,宜因是罢兵。”校尉韩威进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莽壮其言,以威为将军。然采普言,征还诸将在边者,免陈钦等十八人,又罢四关镇都尉诸屯兵。

  [7]边境地区发生严重饥馑,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谏大夫如普巡视边境驻军,回来说:“士兵长期驻扎在寒苦之地,边郡没有东西供应。现在单于刚刚与我们和好,应该趁此机会解散部队。”校尉韩威建议说:“凭新朝的威力去吞并匈奴,就好象吃掉口里的跳蚤虱子一样。我愿意求得勇敢的士兵五千人,不要携带一斗粮食,饿了就吃敌人的肉,渴了就喝他们的血,可以在匈奴境内横冲直撞。”王莽认为他的话很豪壮,任命韩威作将军。然而采纳如普的意见,调回驻扎在边境的各将领。免去陈钦等十八人的将军职务,又撤回了四关镇都尉的屯兵。

  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从左地入不绝。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复发军屯。

  匈奴乌累若单于栾提咸贪图王莽的厚重礼物,所以外貌上仍保持汉朝时代与中国和睦的成例,事实上却不断侵扰劫掠。同时,匈奴使节从中国回去后,知道单于儿子栾提登已被处死,心怀怨恨,不断从东部边境一带攻击侵袭。中国使节向单于栾提咸诘问,栾提咸每次都回答:“乌桓跟匈奴的一些奸猾无赖,合伙干出这种坏事,侵入边塞,就像中国有强盗匪徒一样。我刚刚即位管理国家,威信还不高,我当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王莽再次派遣军队进驻北方边塞。

  [8]益州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降。莽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之。

  [8]益州蛮夷因忧愁而骚扰,同时叛乱,击杀益州大尹程降。王莽派遣平蛮将军冯茂调发巴郡、蜀郡、犍为郡等地方官兵,粮秣军饷直接向百姓征收,进击益州郡叛乱民众。

  [9]莽复申下金、银、龟、贝之货,颇增减其贾直,而罢大、小钱,改作货布、货泉二品并行。又以大钱行久,罢之恐民挟不止,乃令民且独行大钱;尽六年,毋得复挟大钱矣。每一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

  [9]王莽又下令恢复金币、银币、龟币、贝币,对价值略加调整。取消大钱、小钱,改由新发行的货布、货泉二种钱币代替。但是,因为大钱流通已久,一旦废除,恐怕无法禁绝人们携带,于是特准百姓暂且使用大钱,以六年为期,六年后完全禁绝。每改变一次币制,百姓随着破产一次,往往因而陷于刑网。

  资治通鉴第三十八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 王莽下天凤二年(乙亥、15)

  汉纪三十 王莽天凤二年(乙亥,公元15年)

  [1]春,二月,大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民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百姓奔走往观者有万数。莽恶之,捕系,问所从起;不能得。

  [2]民间谣传有黄龙摔死在黄山宫中,老百姓奔走前往看热闹的有一万人之多。王莽讨厌这件事,拘捕了一些人讯问谣言从哪里传起,没能找到。

  [3]单于咸既和亲,求其子登尸。莽欲遣使送致,恐咸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当诛侍子者故将军陈钦,以他罪杀之。莽选辩士济南王咸为大使。夏,五月,莽复遣和亲侯歙与咸等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之。咸到单于庭,陈莽威德,莽亦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 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3]匈奴单于栾提显既已跟中国和好,便向新朝索取他儿子的尸体。王莽想要派遣使者送去,恐怕栾提咸怨恨伤害使者,便逮捕从前提议要处死栾提咸儿子的原将军陈钦,用别的罪名处死。王莽挑选擅长交涉对答的儒生济南郡人王咸作特使。夏季,五月,再加派和亲侯王歙,与王咸等护送右厨唯姑夕王,一并归还从前所斩首的人质栾提登和他的侍从贵族们的棺材。匈奴单于派栾提云、右骨都侯须卜当的儿子大且渠须卜奢,到边塞迎接。王咸到了单于的王庭,陈述王莽的声威德行,加上王莽又致送栾提咸大量财物,顺势吩咐他改变称号,改匈奴为恭奴,单于为善于,赐予新朝颁发的印信,封骨都侯须卜当为后安公,须卜当之子须卜奢为后安侯。单于栾提咸贪图王莽的财物,所以勉强听从。但攻击掳掠依然如故。

  [4]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公卿旦入暮出,论议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按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县赋敛,递相赇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多。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故务自揽众事,有司受成苟免。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其畏备臣下如此。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事,前后相乘,愦耄不渫。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代者至三岁。谷籴常贵,边兵二十余万人,仰衣食县官;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兵与郡县合击,岁余乃定。

  [4]王莽认为制度一经确定,那么天下自然太平,所以精心思考划分地域,制定礼仪,创作乐教,都讲求符合《六经》的说法。公卿大臣早晨上朝,傍晚退朝,议论连年,不能够作出决断,没有时间处理诉讼冤案和百姓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县宰缺额往往好几年都是派人代理,各种贪赃枉法的行径,一天比一天厉害。派驻郡和封国的中郎将、绣衣执法,纷纷利用权势,互相检举弹劾。还有十一公士分布各地,督促农耕和蚕桑,安排每季每月的工作,检查各种规章的实行情况,车水马龙,在路上络绎不绝。召集官民,逮捕取证,郡县官府征收赋税和财物,层层贿赂,是非清浊不分,前往朝廷申诉冤苦的人很多。王莽看到自己从前因专权而取得了汉朝政权,所以总想自己包揽众事,而有关官员只按既定的政令办事,以图能够免除罪责。各宝库、国库和钱粮官,都由宦官管理;官吏和平民的密奏,由宦官和左右随从开拆,尚书不得知道。他提防臣下就是这样。又喜欢改变制度,政令繁多,本来应当由下面奉命执行的,总要考察过问以后才交去办理,以致前面的事情没有完,后面的事情又赶上了,昏乱糊涂,没完没了。王莽时常在灯光下办公,直到天明还没有办完。尚书借此机会舞弊,阻塞下情,奏报后等待回答的人连年无法离去,被关押在郡县监狱里的人要遇到大赦才得出来,京城卫戍士兵不能轮换甚至达到三年之久。谷物常常很贵,边疆的军队二十多万人仰赖官府供应吃穿。五原郡和代郡尤其遭殃,有的人成为盗贼,几千人成群结队,转到邻近各郡。王莽派遣捕盗将军孔仁率领军队会同地方官兵联合进击,经过一年多才平定。

  [5]邯郸以北大雨,水出,深者数丈,流杀数千人。

  [5]邯郸以北地区降了大雨,地下水涌出,水深的地方有几丈深,冲走淹死几千人。

  三年(丙子、16)

  三年(丙子,公元16年)

  [1]春,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关东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书,以地震乞骸骨。莽不许,曰:“夫地有动有震,震者有害,动者不害。《春秋》记地震,《易·系》坤动;动静辟翕,万物生焉。”其好自诬饰,皆此类也。

  [1]春季,二月乙酉(疑误),发生地震,天降大雪,关东地区尤其厉害,雪深的地方有丈把深,竹子、柏树有的枯死了。大司空王邑上书,以地震为由,请求退休。王莽不准,说:“大地有震有动,震有害而动无害。《春秋》记载地震,《易经·系辞上传》只说地动,动的时候就张开,静的时候就合拢,万物由此发生。”王莽喜爱自我欺骗掩饰,都是此类。

  [2]先是,莽以制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俸禄。夏,五月,莽下书曰:“予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国用不足,民人骚动,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禄十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尝不戚焉。今厄会已度,府帑虽未能充,略颇稍给。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赋吏禄皆如制度。”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凡十五等。僚禄一岁六十六斛,稍以差称。上至四辅而为万斛云。莽又曰:“古者岁丰穰则充其礼,有灾害则有所损,与百姓同忧喜也。其用上计时通计,天下幸无灾害者,太官膳羞备其品矣;即有灾害,以什率多少而损膳焉。自十一公、六司、六卿以下,各分州郡、国邑保其灾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损其禄。郎、从官、中都官吏食禄都内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备损而为节。冀上下同心,劝进农业,安元元焉。”莽之制度烦碎如此,课计不可理,吏终不得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焉。

  [2]从前,王莽以厘订制度未完为由,上自公爵侯爵,下到小吏,全都停发俸禄。夏季,五月,王莽下诏书说:“我遭遇不幸的命运,灾难难避,国家财政开支不足,人民骚动,从公卿以下,一个月的俸禄只有十布二匹,或丝帛一匹。我每想到这件事,没有不忧愁的。现在困难时期已经过去,国库储备虽然还不充足,但已略微宽裕,将从六月朔(初一)庚寅开始,按照制度发给官吏俸禄。”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共十五等。僚的俸禄每年六十六斛,按照等差逐渐上升,到四辅则是一万斛。王莽又下诏:“古时候,年岁丰收则俸禄增加,年岁歉收则俸禄减少,表示官吏与平民同喜同忧。现在,利用年终统计作为统一计算的根据,天下幸而没有灾害的时候,御厨房各种膳食全备。如有灾害,则以十为率,计算数量而减少膳食。十一位公爵、六司、六卿及以下,各分到若干州郡、封国,保护这些地区渡过灾害,也以十为率,计算受灾多少而削减俸禄。从京师仓库的储积粮里面领取俸禄的郎官、侍从官和京师官吏,以太官膳食的齐备或减少作为尺度。希望上下同心同德,鼓励、促进农业生产,安抚善良的老百姓。”王莽的制度如此琐碎,核算课计很难办理,官吏到底还是领不到俸禄,于是纷纷利用自己的职权干坏事,靠收受贿赂来解决自己的费用开支。

  [3]戊辰,长平馆西岸崩,壅泾水不流,毁而北行。群臣上寿,以为《河图》所谓“以土填水”,匈双灭亡这祥也。莽乃遣并州牧宋弘、游击都尉任萌等将兵击匈奴,至边止屯。

  [3]戊辰(初九),长平馆西岸坍塌,把泾河水流阻塞,河水决口向北流去。群臣向王莽祝贺,认为这就是《河图》所说的“用土去镇服水”,是匈奴灭亡的好兆头。于是王莽派遣并州牧宋弘和游击都尉任萌等人统率军队进击匈奴,到达边境驻扎下来。

  [4]秋,七月,辛酉,霸城门灾。

  [4]秋季,七月辛酉(疑误),霸城门发生火灾。

  [5]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

  [5]戊子晦(疑误)出现日食。大赦天下。

  [6]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五,益州虚耗而不克;征还,下狱死。冬,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莽征丹、熊,丹、熊愿益调度,必克乃还,复大赋敛。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上言:“自西南夷反叛以来,积且十年,郡县距击不已,续用冯茂,苟施一切之政;道以南,山险高深茂,多驱众远居,费以亿计,吏士罹毒气死者什七。今丹、熊惧于自诡,期会调发诸郡兵谷,复訾民取其什四,空破梁州,功终不遂。宜罢兵屯田,明设购赏。”莽怒,免英官;后颇觉寤,曰:“英亦未可厚非。”复以英为长沙连率。越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

  [6]平蛮将军冯茂攻打句町,士兵因瘟疫而死亡的有十分之六七,征收百姓财物,十中取五,弄得益州民穷财尽,而战斗却没有取得胜利,王莽把他调回来关进监狱,冯茂死于狱中。冬季,王莽再派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举征发天水、陇西骑兵,广汉、巴郡、蜀郡、犍为等郡官员丁壮十万人,加上负责粮秣运输的共计二十万人,发动攻击。刚到达时,斩杀敌人数千。后来军粮供应不上,士兵饥饿,又染上瘟疫。王莽征召廉丹、史熊回京师。廉丹、史熊要求增加支援,表示一定要战胜句町才班师还朝。于是,捐税更重了。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奏报说:“自从西南夷叛变以来,前后差不多十年了,郡县地方军民进行抗击没有停止过。接着任用冯茂,苟且推行不顾后果的政策。道县以南地区,山势险峻深邃,冯茂把许多百姓赶到远地居住,费用以亿计,官兵遭受毒气而死亡的达到十分之七。现在廉丹和史熊对于自己保证的规定期限感到害怕,限期征集调发各郡的士兵和粮食,又搜索民间财物,拿走了民财的十分之四,弄得梁州地区民穷财尽,战功到底还是不能够完成。应该停止战斗,派军队驻守并开垦耕种田地,公开设置封赏,召诱夷人。”王莽大怒,免掉了冯英的官职。后来有所觉悟,说道:“冯英也不便深加责怪。”又任命冯英作长沙郡连率。越郡蛮夷酋长任贵,也杀害了太守枚根。

  [7]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臧,以竹筵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7]翟义的党羽王孙庆被捉,王莽命太医、药剂师和高明的屠手一道解剖他,测量五脏,用竹签贯通他的经脉,弄清来龙去脉,说是可以用来治疗疾病。

  [8]是岁,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戊己校尉郭钦出西域;诸国皆郊迎,送兵谷。骏欲袭击之,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命郭钦及佐帅何封别将居后。骏等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及姑墨、封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骏,皆杀之。钦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袭击,杀其老弱,从车师还入塞。莽拜钦为填外将军,封胡子;何封为集胡男。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及莽败,崇没,西域遂绝。

  [8]本年,新朝派特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和戊已校尉郭钦出使西域,各国都到郊外迎接并供应民夫和粮秣。王骏想要袭击他们,焉耆假装投降,却秘密集结部队防备。王骏等率领莎车、龟兹的军队七千余人分作数队,命令郭钦和佐帅何封另率一支军队作为后卫。王骏等进入焉耆,焉耆伏兵突起,拦截袭击王骏。而姑墨、封犁、危须等国军队叛变,回兵同向王骏等发动攻击,把王骏等人全部斩杀。郭钦稍后抵达焉耆,焉耆军队还没有返回,郭钦发动袭击,屠杀老弱,取道车师入塞回国。王莽任命郭钦当填外将军,封为胡子,封何封为集胡男。李崇收集残余部队,退保龟兹。等到王莽败亡,李崇去世,西域于是跟中国隔绝。

  四年(丁丑、17)

  四年(丁丑,公元17年)

  [1]夏,六月,莽更授诸侯王茅土于明堂;亲设文石之平,陈菁茅四色之土,告于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吝啬,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赋茅土,用慰喜封者。

  [1]夏季六月间,王莽重新在明堂把象征封国的茅草与泥土授予诸侯王,亲自设置有文采的石制几案,陈列菁茅和四色泥土,祭告泰山、国家宗社、后土和先代的祖父祖母,然后进行封授。王莽喜好说空话,羡慕古代的制度,多给人赐封爵位,为人却实在吝啬小气,托辞土地规划没有确定,所以权且先授予象征封国的茅土,用来安慰喜欢封爵的人。

  [2]秋,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

  [2]秋季八月,王莽亲自到京师南郊,铸作威斗。威斗是用铜掺进五色石子铸成的,形状象北斗,长二尺五寸,想要以此来诅咒战胜各地兵马。威斗铸成了,让司命扛着它,王莽外出置于前头,王莽进宫就放在旁边。

  [3]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管。郡有数人,皆用富贾为之,乘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簿,府藏不实,百姓愈病。是岁,莽复下诏申明六管,每一管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奸民猾吏并侵,众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纳言冯常以六管谏,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烦苛,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徭役烦剧,而枯旱、蝗虫相因,狱讼不决。吏用苛暴立威,旁缘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能自别,贫者无以自存,于是并起为盗贼,依阻山泽,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广。临淮瓜田仪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宰,入海中为盗,其众浸多,至万数。荆州饥馑,民众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者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与王匡俱起,众皆万人。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说,辄迁官。

  [3]王莽设置羲和命士,督促实行管理财政的五均、六管制度。每郡有几个名额,都由富豪、大商人担任。这些官员乘坐驿车,谋求奸利,往来全国。乘机与郡县官吏勾结,设立假帐。国库未能充实,而百姓更加穷苦。本年,王莽再下诏,重申肯定六管。每一项管理制度下达,总要为它设置条规禁令,违犯的人罪重的甚至处死。奸猾之徒与贪官污吏同时侵害百姓,百姓不得平安。此外,上公及以下有奴婢的人一律交税金,每一奴婢要缴纳三千六百钱,天下愈发愁苦。纳言冯常就六管制度进行规劝,王莽大怒,把冯常免职。新朝的法令,琐碎苛刻,百姓动辄触犯禁网,农民没有时间耕田种桑,徭役繁重。而旱灾、蝗虫灾接连发生,诉讼和监狱中在押的囚犯长久不能结案。官吏用残暴的手段建立威严,利用王莽的禁令侵占民间财产。富人不能保护自己的财产,穷人不能活命。于是,无论贫富都当起强盗。他们依靠高山大泽的险阻,官吏无法制服,只好蒙蔽上级,以致盗贼渐渐地越来越多。临淮瓜田仪盘据会稽郡长州,琅邪吕母聚集党羽几千人,诛杀海曲县宰,乘船入海,当起海盗,人数越来越多,有一万左右。荆州发生大饥馑,百姓逃入山野沼泽,挖掘荸荠而食,互相攻击争夺。新市人王匡、王凤出面为大家评理,排解纠纷,于是被推做首领,拥有数百人。这时亡命客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都来投奔。他们一同攻击距城市较远的村落,藏在绿林山中,数月之间,集结到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与王匡同时崛起,都有一万人之众。王莽派出使者,到当地赦免这些强盗。使者回京之后,奏称:“强盗们解散之后,不久就又聚合,问他们原因,都说:‘忧愁法令既多又苛刻,动辄犯法。努力劳动所得到的报酬,还不够缴纳捐税。就是闭门自守,又往往因邻居私自铸钱或携带铜,要连坐入狱,贪官污吏,逼人欲死。’百姓走投无路,便都起来做盗贼。”王莽大怒,免其官职。有人顺着王莽的意思,说:“小民猖狂刁猾,应该诛杀。”或者说:“这只是偶然的时运,不久将会消灭。”王莽高兴,便升其官职。

  五年(戊寅、18)

  五年(戊寅,公元18年)

  [1]春,正月,朔,北军南门灾。

  [1]春季,正月初一,北军南营门失火。

  [2]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冀可以解释安集。”莽怒,免兴官。

  [2]王莽任命大司马司允费兴作荆州牧,接见并询问他到任后的施政方案,费兴回答说:“荆州、扬州的百姓大都依靠山林湖沼,以捕捞、樵采为业。前一段时间,国家推行六管制度,征收山林湖沼税,损害、剥夺了百姓的利益,加上连年久旱,百姓饥饿穷困,所以沦为盗贼。我到任后,想要明令晓喻盗贼返回家园,贷放农具、耕牛、种子、粮食,减免他们的赋税,希望可以解散、安抚他们。”王莽大怒,免掉了费兴的官职。

  [3]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莽乃考始建国二年胡虏猾夏以来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利增产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财产五分之四以助边急。公府士驰传天下,考覆贪饕,开吏告其将、奴婢告其主,冀以禁奸,而奸愈甚。

  [3]全国的官吏因为得不到俸禄,纷纷去牟取非法利益,郡尹、县宰家里积累上千斤黄金。王莽于是检查始建国二年匈奴扰乱中国以来,所有军官和边境官吏大夫以上牟取非法利益增加产业发了财的,没收他们家中所有财产的五分之四,用来资助边防急需。各公府官吏乘坐驿站快车跑遍全国,审查贪污案件,动员官吏告发他们的上级,奴婢告发他们的主人,希望用这样的办法来禁止奸邪,可是奸邪却越加厉害。

  [4]莽孙功崇公宗坐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三印,发觉,自杀。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坐祝诅姑,杀婢以绝口,与兴皆自杀。

  [4]王莽的孙子功崇公王宗由于给自己画了一幅像,穿着天子的衣服,戴着天子的冠冕,刻了三枚印章,被发觉,王宗自杀。王宗的姐姐王妨是卫将军王兴的夫人,被指控祈祷鬼神给她婆母降灾祸,为了灭口而杀死婢女,与王兴都自杀了。

  [5]是岁,扬雄卒。初,成帝之世,雄为郎,给事黄门,与莽及刘秀并列;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莽、贤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徒官。及莽篡位,雄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好古乐道,欲以文章成名于后世,乃作《太玄》以综天、地、人之道;又见诸子各以其智舛驰,大抵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惑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号曰《法言》。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忽之;唯刘秀及范逡敬焉,而桓谭以为绝伦,巨鹿侯芭师事焉。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仪,非礼学,然后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则必度越诸子矣!”

  [5]本年,杨雄去世。最初,汉成帝刘骜时,杨雄当郎官,在黄门服务,与王莽、刘秀一起当官。哀帝刘欣初年,又与董贤同官。王莽、董贤后来当了三公高官,权力超越皇帝,所推荐保举的人,没有不升迁的。可是,杨雄经历了三代皇帝,仍是原官。到王莽篡夺皇位,杨雄才以受尊敬的老前辈的资格,擢升为大夫。杨雄对势利看得很淡,爱好古代的典章制度,喜欢儒家学派的道理,打算用文章使自己留名于后代,于是撰写《太玄》一书,讨论天地人三方面的综合关系。杨雄看到其他学派的学说,各用智慧的语言,与儒家背道而驰,大多诋毁訾骂儒家学派的圣人,荒唐怪异,巧言诡辩,以扰乱时政。虽然都是小节小目,但最终破坏儒家学派的大道理而迷惑众人,使众人信奉他们,却不知道错误何在。所以当时常常有人向杨雄提出问题,杨雄总是用合乎礼法的言论回答,收集成书,称为《法言》。只求内省,不向外宣扬,因而当时人都忽略了杨雄。而只有刘秀与范逡尊敬他,而桓谭则认为他无以伦比,巨鹿人侯芭拜他为师。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听说杨雄去世,问桓谭说:“您常称道杨雄的著作,难道能留传后世吗?”桓谭回答:“一定能留传,只是您与我都看不到了。大凡人之常情,对眼前的看得轻贱,而把遥远的看得贵重。大家亲眼看到杨雄的俸禄、地位、容貌,没有一项动人之处,所以瞧不起他的著作。从前,李耳把他的虚无思想写成文章两篇,贬低仁义,抨击礼学,然而后来喜欢它的人,还认为它的价值超过儒家的《五经》,从汉文帝、汉景帝等君王到司马迁,都有这种言论。而今杨雄著作的文字含义十分深刻,而所发议论又不违背儒家学派的圣人,那么将来一定会超越诸子了!”

  [6]琅邪樊崇起兵于莒,众百余人,转入太山。群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崇 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青、徐间。又有东海刀子都,亦起兵钞击徐、兖。莽遣使者发郡国兵击之,不能克。

[6]琅邪樊崇 在莒城聚众起兵,有一百多人,辗转进入泰山。盗贼们因樊崇勇猛,纷纷归附。一年之间,集结到一万余人。樊崇的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也分别起兵,总共有数万人之多,又带着部下跟随樊崇 ,并一同回军进攻莒城,未能攻下。他们就在青州、徐州一带流窜,抢掠。又有东海人刁子都,也起兵,在徐州、兖州一带抢劫掠夺。王莽派遣使者征调各郡、各封国军队进击,未能取胜。

  [7]乌累单于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遗大且渠奢与伊墨居次云女弟之子醯椟王俱奉献至长安。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及须卜当会;因以兵迫胁云、当,将至长安。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为寇。

  [7]匈奴乌累若单于栾提咸去世,他的弟弟左贤王栾提舆继位,为呼都而尸道皋若单于。栾提舆继位后,贪图赏赐,派大且渠奢与伊墨居次栾提云的妹妹的儿子醯椟王,同到长安进贡。王莽派和亲侯王歙与奢等一同到制虏塞下,与栾提云、须卜当会面。并趁机用兵逼迫、威胁栾提云、须卜当,送至长安。二人的小儿子从塞下得以逃脱,回归匈奴。须卜当到长安,王莽封他须卜单于,打算出动大军,帮助他在匈奴即位,然而大军一时无法集结。而匈奴对新朝更加恼怒,纷纷侵入北方边境掳掠抢劫。

  六年(己卯、19)

  六年(己卯,公元19年)

  [1]春,莽见盗贼多,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 天下;下书自言“己当如黄帝仙升天”,欲以诳耀百姓,销解盗贼。众皆笑之。

  [1]春季,王莽发现

  全国盗贼很多,于是命令太史推算出三万六千年的日历。下令每隔六年改换一次年号,布告天下。又下诏书:“我会跟黄帝一样成仙升天”想以此对百姓欺骗和夸耀,使盗贼瓦解。众人都觉得可笑。

  [2]初献《亲乐》于明堂、太庙。

  [2]王莽第一次把《新乐》呈献于明堂、太庙。

  [3]更始将军兼丹击益州,不能克。益州夷栋蚕、若豆等起兵杀郡守;越夷人大牟亦叛,杀略吏人。莽召丹还,更遣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击蛮夷若豆等、太傅羲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而匈奴寇边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猪突、勇,以为锐卒。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吏尽复以与民。又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将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万数: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连马接骑,济百万师;或言不持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莽辄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莽知其不可用,敬欲获其名,皆拜为理军,赐以车马,待发。

  [3]更始将军廉丹攻打益州郡,不能取胜。益州郡夷人栋蚕、若豆等起兵,击杀郡守。越郡夷人大牟也叛变了,屠杀官吏平民,并侵占他们的财产。王莽召廉丹回来,改派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去攻打蛮夷若豆等部落,派太傅羲叔士孙喜去平定江湖的盗贼。同时匈奴侵犯边境很厉害,王莽便大规模招集全国的壮丁以及死刑罪犯和官吏、平民的家奴,起名叫猪突、勇,把他们作为精锐的士兵。向全国一切官吏和平民征税,抽取财产三十分之一,绸绢都运送到长安。命令公卿及以下直到郡县佩带黄色绶带的官吏都要保养军马,马匹的多少根据各人的官秩规定等级,而官吏都把这个负担转嫁给老百姓。又广泛招集有奇巧技术可以用来攻打匈奴的人才,打算越级提升他们。于是上言建议者有万人左右,有的说能够不用舟船桨楫渡过江河,连接马匹,可以渡过百万军队;有的说不要携带一斗粮食,只要服食药物,军队可以不饥饿;还有的说能够飞行,一天飞行一千里,可以去侦察匈奴。王莽就进行试验,那个人拿大鸟的羽毛做成两扇翅膀,头上和身上都附上羽毛,翅膀用扣环纽带操纵,飞行几百步就掉下来了。王莽知道他们不能起作用,但硬要博取珍惜人才的名声,将他们都任命作理军,赏赐车马,等侍出发。

  初,莽之欲诱迎须卜当也,大司马严尤谏曰:“当在匈奴右部,兵不侵边,单于动静辄语中国,此方面之大助也。于今迎当置长安稿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听。既 得当,欲遣尤与廉丹击匈奴,皆赐姓徵氏,号二徵将军,令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出车城西横厩,未发。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及当出,廷议,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先忧山东盗贼。”莽大怒,策免尤。

  最初,王莽想要引诱须卜当,大司马严尤规劝道:“须卜当在匈奴右部,他的军队没有侵犯过边境,总是把单于的消息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方面的巨大帮助。现在迎接须卜当并安置到长安槁街,就不过是一个胡人罢了,不如让他留 在匈奴有益。”王莽没有听从。已经把须卜当弄来了,想要派遣严尤和廉丹攻打匈奴,都给赐姓征氏,称为二征将军,命令他们诛杀单于栾提舆而立须卜当去代替他。兵车出发到长安城西马圈,没有起行。严尤一向具有智谋和才干,反对王莽攻打四方蛮夷各族,屡次规劝王莽而没有被听从。等到将要出兵时,朝廷进行讨论,严尤坚决说:“匈奴可以权且放在后面,首先要忧虑山东地区的盗贼。”王莽怒火万丈,下策书把严尤免职。

  [4]大司空议曹史代郡范升奏记王邑曰:“升闻子以人不间于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今众人咸称朝圣,皆曰公明;盖明者无不见,圣者无不闻。今天下之事,昭昭于日月,震震于雷霆,而朝云不见,公云不闻,则元元焉所呼天!公以为是而不言,则过小矣;知而从令,则过大矣;二者于公无可以免,宜乎天下归怨于公矣。朝以远者不服为至念,升以近者不悦为重忧。今动与时戾,事与道反,驰骛覆车之辙,踵循败事之后,后出益可怪,晚发愈可惧耳。方春岁首而动发远役,藜藿不充,田荒不耕,谷价腾跃,斛至数千,吏民陷于汤火之中,非国家之民也。如此,则胡、貊守阙,青、徐之寇在于帷帐矣。升有一言,可以解天下倒县,免元元之急;不可书传,愿蒙引见,极陈所坏。”邑不听。

  [4]大司空议曹史代郡人范升向大司空王邑提出签呈:“我听说,作儿子的,不离间父母之间的感情,才称为孝子;作臣子的,不诋毁君王,才称为忠臣。而今,大家异口同声,歌 颂皇上神圣,赞扬阁下英明。然而,英明的意思是无所不见,神圣的意思是无所不闻。而今天下的大事,比日月在天上还要明显,比雷霆万钧还要震撼。然而,皇上说没看见,阁下说听不到。那么善良的百姓,去哪里呼唤苍天?阁下误认为措施是对的而不开口,这样过失还小;认为是错的而奉命执行,那么过失就大了。两者之中,你一定居于一项,就怪不得天下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您身上。皇上认为远方不服从是最大的忧虑,我却认为国内百姓的不满才值得特别担心。现在的举动不合时宜,所决定的事跟常理相反。在翻车的道路上奔驰,在失败的轨迹上步步跟进,往后降临的灾祸将更加可怪,爆发得越晚就越是可怕。而今,正逢一年开始的春季,却征调壮丁到远方服役,粗劣的饭菜都不够吃,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粮谷价格猛涨,一斛竟高达数千钱,官吏和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将不再做国家的人民。不久,胡人、貊人就要来把守宫阙,而青州、徐州的强盗匪徒就要进入帷帐了。我有一番话,可以解除天下倒悬的痛苦,免除民众的窘迫,不可以用文字表达,请求引见,愿毫无保留地陈述我心中的想法。”王邑不予理会。

  [5]翼平连率田况奏郡县訾民不实,莽复三十取一;以况忠言忧国,进爵为伯,赐钱二百万,众庶皆詈之。青、徐民多弃乡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

  [5]翼平郡连率田况奏报,郡县对民间财产估计不实,王莽按三十分之一又征税一次。他认为田况说话忠实,关心国家,把他的爵位提升为伯爵,赏赐钱二百万。广大民众都咒骂田况。青州和徐州很多百姓抛弃家园流亡,老弱者死于路上,强壮者加入盗贼。

  [6]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欲奋击胡虏,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昭如海濒,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即日以大车四马,建虎旗,载霸诣阙。霸卧则枕鼓,以铁箸食,此皇天所以辅新室也!愿陛下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京师门户不容者,开高大之,以示百蛮,镇安天下。”博意欲以风莽;莽闻,恶之,留霸在所新丰,更其姓曰巨母氏,谓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狱,以非所宜言,弃市。

  [6]夙夜连率韩博奏报说:“有个奇士,身高一丈,体大十围,来到我的府中,说想要奋力去攻打匈奴。自称名叫巨毋霸,生长在蓬莱东南五城西北的昭如海边,小车装不下,三匹马拖不动。我当天用大车套四马,竖立虎旗,装载巨毋霸前来京城。巨毋霸睡觉就枕在鼓上,用铁筷子吃饭,这是上天派来辅佐新朝的!希望陛下准备一领特大的铠甲,一辆高车,一套古代勇士孟贲、夏育穿的衣服,派遣大将一人和虎贲武士一百人到路上来迎接他。京师的门户不能够容纳他的,把它们开高些、开大些。以此向各蛮族显示,可以镇慑安定天下。”韩博是想以此来讥讽王莽。王莽听到了,痛恨韩博,让巨毋霸留在他所到达的新丰县,更改他的姓氏为巨母,意思是说,因文母太后而出现此人,这是使自己成为霸王的符命。征召韩博,关进监狱,以出言不当为由,将其处死。

  [7]关东饥旱连年,刁子都等党众多,至六七万。

  [7]函谷关以东连年饥馑、大旱,刁子都等党羽部众渐多,达六七万人。

  地皇元年(庚辰、20)

  地皇元年(庚辰,公元20年)

  [1]春,正月,乙未,赦天下;改元曰地皇,从三万六千岁历号也。

  [1]春季,正月乙未(疑误),大赦天下,根据三万六千年日历,改年号为“地皇”。

  [2]莽下书曰:“方出军行师,敢有趋欢犯法者辄论斩,毋须时!”于是春、夏斩人都市,百姓震惧,道路以目。

  [2]王莽下文告说:“正当出兵行军的时候,敢有奔跑吵闹触犯法律的,就判处杀头,不要等到行刑季节!”于是春季、夏季都在都市里杀人,百姓震恐,路上相见只有以目示意,不敢交谈。

  [3]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大将军,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至士吏凡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至县宰皆有大将军、偏、裨、校尉之号焉 。乘传使者经历郡国,日且十辈,仓无见谷以给;传车马不能足,赋取道中车马,取办于民。

  [3]王莽看见四方盗贼很多,又想进行压制,再次下文告说:“我的皇初祖黄帝平定天下,自己统率军队担任大将军,内设大将,外设大司马五人,从大将军至士官共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兵士一千三百五十万人。我接受符命的文辞,取法古人,将一一设置起来。”于是设置前大司马、后大司马、左大司马、右大司马、中大司马的职位,各州牧至县宰都赐予大将军、偏将军、裨将军、校尉的称号。乘坐驿站传车的使者经过各郡国,每天将近十批,仓库里没有现存的粮食供给,驾传车的马匹不够,就取于民间,征用路上的车马。

  [4]秋,七月,大风毁王路堂。莽下书曰:“乃壬午时,有烈风雷雨发屋折木之变,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立安为新迁王,临国洛阳,为统义阳王,议者皆曰:‘临国洛阳为统,谓据土中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自此后,临久病,虽瘳不平。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谷稼鲜耗,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人民征营,无所错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为新迁王,临为统义阳王。”

  [4]秋季,七月,大风损毁了王路堂。王莽下文告说:“壬午(疑误)傍晚时,发生了暴风大雷雨毁坏房屋、摧折树木的变故,我对此非常恐惧。考虑十天,才解除了迷惑。从前符命文辞说要立王安为新迁王,让王临在洛阳建国,为统义阳王,大家都说:‘王临在洛阳建国为统义阳王,是说他据有全国的中心,是新朝的继承者,应当作皇太子。’从此以后,王临久病,后来虽然痊愈,但没有完全康复。王临有哥哥而称皇太子,名分不正。我登上皇位以来,阴阳不和,粮食减少,蛮族扰乱中国,盗贼奸邪捣乱,人民惶恐不安,不知道怎么办。深深地思考这些罪责,是由于名分不正。应当立王安为新迁王,立王临为统义阳王。”

  [5]莽又下书曰:“宝黄厮赤。其令郎从官皆衣绛。”

  [5]王莽又下文告说:“黄色宝贵,红色轻贱,应当让郎官、侍从官都穿着深红色的衣服。”

  [6]望气为数者多言有土功象;九月,甲申,莽起九庙于长安城南,黄帝庙方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庙半之,制度甚盛。博征天下工匠及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穷极百工之巧;功费数百余万,卒徒死者万数。

  [6]很多观察云气的人都说出现了大兴土木的征象;九月甲申(疑误),王莽在长安城南兴建皇家九座祭庙。其中黄帝庙东西南北四方各长四十丈,高十七丈,其它祭庙只有黄帝庙的一半,规模十分宏伟。广泛征召全国工匠及捐助钱粮者,人马粮草在道路上络绎不断。九庙的设计与施工,都极尽各种工匠的持巧。支出数百万钱,而役夫丧生的有一万人左右。

  [7]是月,大雨六十余日。

  [7]从本月开始,倾盆大雨下了六十余日。

  [8]钜鹿男子马适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莽遣三公大夫逮治党与,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皆诛死。封丹为辅国侯。

  [8]钜鹿郡男子马适求等人策划发动燕、赵等地的兵马来讨伐王莽,大司空的属吏王丹发觉后,将此事奏报。王莽派遣三公大夫去逮捕审讯马适求的党羽,牵连到各郡、各封国才能出众的人士几千人,都被处死。赐封王丹为辅国侯。

  [9]莽以私铸钱死及非沮宝货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胜行;乃更轻其法,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告,与同罪;非沮宝货,民罚作一岁,吏免官。

  [9]王莽规定:凡是私自铸钱的处死;抨击败坏宝货的一律流放到四方遥远荒凉的地方。可是犯法的太多,多到无法执行。于是,把处罚减轻,私自铸钱的连同妻子儿女被收为官府的奴婢,官吏和邻居知道而不检举告发的同罪。散布谣言破坏钱币信誉的,平民罚做苦工一年,官吏免职。

  [10]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为太傅。尊曰:“国虚民贫,咎在奢泰。”乃身短衣小袖,乘牝马、柴车,藉稿,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出,见男女不异路者,尊自下车,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闻而说之,下诏申敕公卿:“思与厥齐;”封尊为平化侯。

  [10]太傅平晏去世,任命予虞唐尊作太傅。唐尊说:“国家空虚,人民贫困,灾祸的根源在于奢侈过度。”于是身穿小袖短衣,乘坐母马拉的简陋车子,坐卧时用禾秆作衬垫,用瓦器作餐具,并将这些东西一一分赠给公卿。外出时,看到不分开走路的男女,唐尊自己下车,采用象征性的刑罚,拿红土水浸过的旗幡污染他们的衣服。王莽听到了,赞赏他的作法,下诏书告诫公卿:“希望你们同他一样。”赐封唐尊为平化侯。

  [11]汝南邪恽明天文历数,以为汉必再受命,上书说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莽大怒,系恽诏狱,逾冬,会赦得出。

  [11]汝南人郅恽深明天文星象与历法,认为汉王朝一定复兴,上书劝说王莽:“上天所以发生异象,是在想使陛下觉悟,使你回到臣僚的位置上。取之于天,应该交还给天,才算是知道天命。”王莽大怒,逮捕郅恽,下入诏狱,过了冬天,逢到赦免,才从狱中出来。

  二年(辛巳、21)

  二年(辛巳,公元21年)

  [1]春,正月,莽妻死,谥曰孝睦皇后。初,莽妻以莽数杀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临妻,国师公女,能为星,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临喜,以为所谋且成;后贬为统义阳王,出在外第,愈忧恐。会莽妻病困,临予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中孙年俱三十而死。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中室,则不知死命所在!”莽候妻疾,见其书,大怒,疑临有恶意,不令得会丧。既葬,收原碧等考问,具服奸、谋杀状。莽欲秘之,使杀案事使者司命从事,埋狱中,家不知所在。赐临药;临不肯饮,自刺死。又诏国师公:“临本不知星,事从起。”亦自杀。

  [1]春季,正月,王莽的妻子去世,谥号为孝睦皇后。当初,王莽的妻子由于王莽几次杀死了她的儿子,器瞎了眼睛。王莽让太子王临住在宫中照顾她。王莽奸淫了妻子身边的侍女原碧,后来王临也跟她通奸,恐怕事情泄漏,两个人便计划一同杀死王莽。王临的妻子刘,是国师公的女儿,会观察星象,告诉王临宫中将会有白衣之会。王临喜悦,以为自己计划的事会成功。后来被贬降作统义阳王,又被打发到外面的宅第居住,更加忧虑恐惧。当王莽的妻子病得厉害的时候,王临给她一封信说:“皇上对于子孙极为严厉,从前我的哥哥长孙和仲孙都是三十岁的年纪就死了。现在我又刚好三十岁,恐怕一旦母后有什么不幸,我就不知道会死在哪里!”王莽来探望妻子的病情,看见了那封信,大怒,怀疑王临有恶意,不让他参加丧礼。安葬结束逮捕原碧等审问,原碧完全承认了通奸、谋杀等情况。王莽想要掩盖这件事,派人杀死了奉命办案的司命及属官,尸体埋在狱中,死者家里都不知所在。赐给王临毒药,王临不肯喝,自杀而亡。王莽又命令国师公说:“王临本来不懂得星象,事情是从刘发端的。”刘也自杀了。

  [2]是月,新迁王安病死。初,莽为侯就国时,幸侍者增秩、怀能,生子兴、匡,皆留新都国,以其不明故也。及安死,莽乃以王车遣使者迎兴、匡,封兴为功公,匡为功建公。

  [2]本月,新迁王王安病故。当初,王莽为列侯去到封国的时候,宠爱侍女增秩、怀能,生下儿子王兴、王匡,都留在新都国,这是因为他们身份不明的缘故。等到王安死了,王莽才派遣使者用王车把王兴、王匡接来,封王兴为功公,王匡为功建公。

  [3]卜者王况谓魏成大尹李焉曰:“汉家当复兴,李氏为辅。”因为焉作谶书,合十余万言。事发,莽皆杀之。

  [3]占卦先生王况对魏成大尹李焉说:“汉会复兴,姓李的人将当辅佐大臣。”遂替李焉编写谶书共有十多万字。事情败露,王莽把二人都杀了。

  [4]莽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贼,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皆不能克。军师放纵,百姓重困。

  [4]王莽派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率领军队攻打青州和徐州的盗贼,国师和仲曹放帮助郭兴攻击句町,都不能够取胜。军队胡作非为,百姓更加困苦。

  [5]莽又转天下谷帛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欲以击匈奴。须卜当病死,莽以庶女妻其子后安公奢,所以尊宠之甚厚,终欲为出兵立之者。会莽败,云、奢亦死。

  [5]王莽又转运全国的粮食、丝帛前往西河郡、五原郡、朔方郡和渔阳郡,每一郡以百万计,想要用去攻打匈奴。这时须卜当因病去世,王莽把他的庶女嫁给须卜当的儿子后安公须卜奢,因为最终要用武力送他回匈奴即位,所以对他尊荣宠爱都很深厚。当王莽败亡的时候,栾提云、须卜奢也在中原去世。

  [6]秋,陨霜杀菽,关东大饥,蝗。

  [6]秋季,严霜伤害豆类庄稼,函谷关以东发生大饥馑,蝗虫成灾。

  [7]莽既轻私铸钱之法,犯者愈众,及伍人相坐,没入为官奴婢;其男子槛车,女子步,以铁琐琅当其颈,传诣钟官以十万数。到者易其夫妇。愁苦死者什六七。

  [7]王莽减轻私自铸钱的处罚后,犯法的就更多了,加上邻居连坐,都被收作官府的奴婢。其中男子坐囚车,妇女步行,用铁锁链套住他们的脖子,前往铸钱的官府,以十万计。到达后拆散夫妻,另行改配,愁苦而死的十有六七。

  [8]上谷储夏自请说瓜田仪降之;仪未出而死。莽求其尸葬之,为起冢、祠室,谥曰瓜宁殇男。

  [8]上谷人储夏自动请求去劝说瓜田仪归降。瓜田仪还没有出发就死了。王莽要来他的尸体进行安葬,给他修建坟墓和祠庙,赐谥号瓜宁殇男。

  [9]闰月,丙辰,大赦。

  [9]闰八月,丙辰(二十七日),大赦天下。

  [10]郎阳成献符命,言继立民母;又曰:“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莽于是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乡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10]郎官阳成进献符命,说应当再立皇后,又说:“黄帝靠着一百二十个女子成了神仙。”王莽于是派遣中散大夫和谒者各四十五人分别巡视全国,广泛选取被邻里所推崇的有淑女的人家,送上名册。

  [11]莽恶汉高庙神灵,遣虎贲武士入高庙,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

  [11]王莽对汉高祖刘邦祭庙的神灵深为厌恶,派虎贲武士到刘邦祭庙,用武器四面掷击,用斧子砍坏门窗,用桃木汤浇洒墙壁,用土红色鞭子抽打墙壁,让轻车较尉住在里面。

  [12]是岁,南郡秦丰聚众且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故左将军公孙禄徵来与议,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太傅平化侯尊,饰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秀,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羲和鲁匡,设六管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臣恐新室 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贲扶禄出,然颇采其言,左迁鲁匡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诽故也;六管非匡所独造,莽厌众意而出之。

  [12]这一年,南郡人秦丰聚集部众将近一万人。平原郡女子迟昭平也在黄河之畔的险要地区聚集了几千人。王莽召集群臣询问捉拿盗贼的方略,群臣都说:“这些都是触犯天的罪犯,行走的死尸,活不多久了。”原左将军公孙禄应召来议事,他说:“太史令宗宣掌管星象历法,测候天气,把匈险的征象当作吉利的征象,扰乱天文,贻误 朝廷。太傅、平化侯唐尊用虚伪的言行来窃取名誉地位,害了人家的子弟。国师、嘉信公刘秀颠倒《五经》,毁坏了经师的家法,造成学士思想混乱。明学男张邯和地理侯孙阳制作井田制,使得民众丧失土地产业。羲和鲁匡设立六管制度,使得手工业者和商人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说符侯崔发吹牛拍马来取悦讨好,弄得下情不能上达。应当处死这几个人来安慰天下!”又说:“匈奴不可以攻打,应当跟他们和亲。我恐怕新朝的忧患不在匈奴,而在国家内部。”王莽大怒,让虎贲武士搀扶公孙禄走了。然而采纳了他的一些意见,把鲁匡降职去作五原郡卒正,因为老百姓怨恨抨击鲁匡。六管制度并不是鲁匡一个人搞起来的,王莽为了满足众人的愿望而把他抛弃。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万数,不敢略有城邑,日阕而已;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而莽终不谕其故。是岁,荆州牧发奔命二万人讨绿林贼;贼帅王匡等相率迎击于云杜,大破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牧欲北归,马武等复遮击之,钩牧车屏泥,刺杀其骖乘,然终不敢杀牧。贼 遂攻拔竟陵,转 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州郡不能制。又,大司马士按章豫州,为贼所获,贼送付县。士还,上书具言状。莽大怒,以为诬罔,因下书责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抑强督奸,捕诛盗贼,义之节也。今则不然。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遮略乘传宰士。士得脱者又妄自言:‘我责数贼:“何为如是?”贼曰:“以贫穷故耳。”贼护出我。’今俗人议者率多若此。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黠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州郡又不得擅发兵,贼由是遂不制。

  起初,各地人民都由于饥寒贫苦才起来做盗贼,众人聚集在一起,时常盼望着年景好时能够返回家园。聚众虽然以万计,但不敢攻占城市,劫掠到食物,当天吃完而已。各县长官和州牧、郡太守都是自己乱斗被武器杀伤而死的,盗贼并不敢存心杀死他们,可是王莽始终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一年,荆州牧动员称做奔命的部队二万人攻击绿林贼寇,贼寇首领王匡等率部众在云杜迎战,大破州府官军,杀数千人,把所有的军用物资全部掳获。荆州牧准备向北撤退,绿林将领马武等再予截击,钩住荆州牧车上挡泥的装饰板,刺杀在车上陪乘的人。然而,却始终不敢杀害州牧。贼寇于是攻陷竟陵,转而袭击云杜、安陆,大量掳掠妇女,退回绿林山中。此时已增加到五万余人,州郡官府已无法制止。此外,有个大司马的属吏到豫州办案,被盗贼俘虏了,盗贼把他送交县里。此人回来后,上书详细报告情况。王莽大怒,认为这是诬蔑欺骗。于是下文告责备四辅、三公道:“吏的意思就是管理。宣扬德政,彰明恩泽,去管教养育人民,这是仁政的原则。压制豪强,督察奸邪,逮捕诛杀盗贼,这是正义的节操。而今却不是这个样子。盗贼发生了,总是不能够逮捕,直到结成大帮大伙,拦劫乘坐传车的官吏。官吏脱了身的,又妄自说‘我曾谴责盗贼:“为什么干这种事?”回答说:“是因为贫穷的缘故。”盗贼还护送我出来。’现在庸俗的人谈论事情多是这样。想想看,由于贫困饥寒,犯法胡作非为,大的是一伙人去抢劫,小的是一个人去偷窃,不过这样两类。现在竟然谋划结党,人数以千百计算,这是大规模的叛乱,难道是饥寒可以解释得了的吗?四辅、三公应当严肃告诫卿大夫、卒正、连率和各庶尹,认真管教抚养善良的平民,迅速捉拿歼灭盗贼。如有人不同心合力,不憎恨狡猾的盗贼,而胡说他们是由于饥寒所迫才这样干的,就逮捕监禁,查办罪行!”于是官吏们更加惶恐,没有谁敢说盗贼的真实情况,州和郡又不能擅自调动军队,盗贼因此无法制服。

  唯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四万余人,授以库兵,与刻石为约;樊崇等闻之,不敢入界。况自劾奏;莽让况:“未赐虎符而擅发兵,此弄兵也,厥罪乏兴。以况自诡必禽灭贼,故且勿治。”后况自请出界击贼,所向皆破。莽以玺书令况领青、徐二州牧事,况上言:“盗贼始发,其原甚微,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辄督责,遂至延蔓边州,乃遣将帅,多使者,传相监趣。郡县力事上官,应塞诘对,共酒食,具资用,以救断斩,不暇复忧盗贼、治官事。将帅又不能躬率吏士,战则为贼所破,吏气浸伤,徒费百姓。前幸蒙赦令,贼欲解散,或反遮击,恐入山谷,转相告语;故郡县降贼皆更惊骇,恐见诈灭,因饥馑易动,旬日之间更十余万人,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今洛阳以东,米石二千,窃见诏书欲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无以威示远方。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臧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今空复多出将帅,郡县苦之,反甚于贼。宜尽征还乘传使者以休息郡县;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莽畏恶况,阴为发代,遣使者赐况玺书。使者至,见况,因令代监其兵,遣况西诣长安,拜为师尉大夫。况去,齐地遂败。

  只有翼平郡连帅田况一向果断勇敢,他发动年龄在十八岁上以上的民众四万多人,发给他们库存的武器,把军令刻在石碑上向他们宣布。樊崇等听说了,不敢进入郡界。田况自动弹劾自己,王莽责备田况:“没有发给虎符而擅自调集军队,这是擅动干戈,这种罪过与耽误军事调动一样。因为你自己保证一定捉拿消灭盗贼,所以姑且不予处分。”后来田况自动请求越过郡界攻打盗贼,他所攻击的盗贼都被打败了。王莽用诏书命令田况代理青州和徐州两州牧的职务。田况奏报说:“盗贼刚起事,他们的基础很薄弱,当地的治安官吏和邻里相保的伍人就能捉拿得了。责任在于县府主要官吏不在意,县欺骗郡,郡欺骗朝廷,实际上有一百人,只说十人,实际上有一千人,只说一百人。朝廷忽略,不及时进行督察,给予责罚,终于发展到蔓延几州,才派遣将帅,多派出使者,层层督促。郡县忙着服事上司,应付责问检查,供给酒饭,准备物资和费用,来解救自己的死罪,没有工夫去忧虑盗贼和办理公事。将帅又不能亲自率领官兵去冲锋陷阵,一交战就被盗贼打败,士气逐渐低落,徒然耗费了老百姓的钱财。前次幸而得到了赦免的命令,盗贼打算解散,有人反而加以截击,他们惶恐地退入山谷,辗转相告,所以各郡县已经投降的盗贼都更加惊骇,害怕被欺骗和消灭,由于饥荒时期人心容易动摇,十来天的时间,又是十多万人,这就是盗贼所以众多的缘故。现在洛阳以东地区,米价每石值两千钱。我看见诏书,说要派遣太师和更始将军前来,他们两人是权威的武臣,一定会多带人员,沿途民穷财尽,将无法供给,而如果随从人员太少,则无法用来威震远方。应当迅速在州牧、大尹以下挑选官吏,明确规定对他们的赏罚,让他们收集分散的乡聚和没有城堡的小封国,把它们的老弱居民迁移安顿到大城里,储积粮食,合力坚守。盗贼来攻城,就不能攻下,所经过的地方没有粮食,势必不能群集。这样,招抚他们,他们就一定会投降,攻打他们,他们就一定会被消灭。如今白白地再多派出将帅,地方官民害怕他们,反而比害怕盗贼还厉害。应该把乘坐传车的各位使者全部召回,让郡县官民得到休息。陛下把平定两州盗贼的任务委托我,我一定能够平定。”王莽畏忌、厌恶田况,悄悄地派出了接替他的人,遣使者赐给田况盖了御玺的诏书。使者到达,会见了田况,于是命令由另外的人代替他监管部队。田况则随同使者西行,到了长安,任命他作师尉大夫。田况走了以后,齐地的局势便不可收拾了。

  三年(壬午、22)

  三年(壬午,公元22年)

  [1]春,正月,九庙成,纳神主。莽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著角,长三尺。又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尺,载以四轮车;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百官窃言:“此似车,非仙物也。”

  [1]春季,正月,九庙建筑竣工,安放了神主。王莽去拜见,车队按照最高规格组成:他的乘车套着六匹马,每匹马都披着用五彩羽毛织成龙形图案的套子,头上装着角,有三尺长。又制造华丽的车盖九层,高八丈一尺,用四轮大车装载,拉车的人都呼喊“登仙”的口号。王莽外出时,让它走在前头。官吏们私下时说:“这象灵柩车,不是神仙的用物。”

  [2]二月,樊崇等杀景尚。

  [2]二月,樊崇等杀死了太师羲仲景尚。

  [3]关东人相食。

  [3]函谷关以东地区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

  [4]夏,四月,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讨众贼。初,樊崇等众既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其中最尊号三老,次从事,次卒史。及闻太师、更始将讨之,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其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匡、丹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放纵。东方为之语曰:“守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卒如田况之言。

  [4]夏季,四月,王莽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征讨伐众盗贼。最初,樊崇等人的部众既然逐渐强盛,于是互相约定:“杀人的抵命,伤人的养创。”其中最尊贵的称号是三老,其次是从事,再其次是卒史。等到听说太师与更始将军率军前来讨伐他们,恐怕部众跟王莽军队在混战时难于辨别,于是下令都用朱砂涂抹双眉,以便互相认识辨别,因此号称赤眉。王匡、廉丹一起率领精兵十余万人,一路放任士兵,不加约束。东部地区为此出现民谣说:“宁遇赤眉,不遇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确实象田况所说的一样。

  [5]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

  [5]王莽又派遣很多大夫和谒者分别告诉百姓把草木熬成糊状食品。但这种糊状食品无法吃,反倒增加人力、物力的浪费。

  [6]绿林贼遇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等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莽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余人,乘传到部募士。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

  [6]绿林盗贼遇到瘟疫,死亡的将近一半,于是分兵离开了绿林山。王常、成丹等向西进入南郡,称“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及其部下朱鲔、张等向北进入南阳,称“新市兵”。他们都自称将军。王莽派遣司命大将军孔仁巡察豫州,派遣纳言大将军严尤和秩宗大将军陈茂攻打荆州,各随带官员一百多人,乘坐传车,到辖区招募士兵。严尤对陈茂说:“派出将领不发给兵符,遇事一定要先请示然后才能行动,这犹如牵着猎犬而要求它去捉野兽呢。”

  [7]蝗从东方来,飞蔽天。

  [7]蝗虫从东方飞来,铺天盖地。

  [8]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禀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禀,饥死者什七八。

  [8]流民进入函谷关的有几十万人,于是设置养赡官发粮食给他们吃,由使者监管。而使者却与小吏一起盗窃那些粮食,流民饿死的十有七八。

  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业以省费为功,赐爵附城。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乃市所卖粱饭、肉羹,持入示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在此以前,王莽指令中黄门王业管理长安市场的买卖,他压低价格向百姓收购物品,百姓以此为患。王业由于节省收购费用立了功,被赏赐附城的爵位。王莽听说城里发生了饥荒,向王业询问情况。王业说:“都是流民。”于是买些市场上的精米饭和肉汁,拿进宫给王莽看,说:“居民的食物都是这样。”王莽相信了他的话。

  [9]秋,七月,新市贼王匡等进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余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9]秋季,七月,新市盗贼王匡等进攻随县。平林人陈牧、廖湛又聚众一千余人,称“平林兵”,以响应新市兵的攻势。

  [10]莽诏书让廉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其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甚于周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从之。今方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厉其节,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著于不灭;何与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丹不听。衍,左将军奉世曾孙也。

  [10]王莽下诏书责备廉丹说:“仓库粮食已尽,国库财物已空,真该愤怒,真该出战了。将军身受朝廷委托的重任,如果不捐躯于荒野之中,就无法报答朝廷的厚恩,尽到所负的重大责任。”廉丹慌恐,晚上,召来他的属官冯衍,把诏书拿给看。冯衍趁机对廉丹说:“张良因为五代都是韩国的相国,所以在博浪沙中用铁椎谋刺秦始皇。将军的先人是汉朝的诚实臣属,新朝兴起,天下英雄豪杰没有人心悦诚服。现在全国崩溃大乱,百姓怀念汉朝恩惠,超过周朝百姓对召公的思念。人们所歌颂的,上天定会追随。现在我为将军设计,不如把部众屯驻在一个大郡,安抚官员,磨炼他们的品质,延揽英雄豪杰之士,询问忠直智慧的谋略,为国家兴利,替万人除害。那么,你的福禄将保持无穷,功业将永垂青史。何必连同你的军队一齐在荒野中毁灭,使你的尸体跟草木同时腐烂,身败名裂,使祖先蒙耻?”廉丹拒绝接受。冯衍是汉朝左将军冯奉世的曾孙。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附贼,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余级。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余人。

  冬季,无盐县索卢恢等人占据县城起兵造反,响应赤眉。谦丹和王匡攻陷无盐,斩杀一万余人。王莽派遣中郎将捧着加盖了御玺的诏书去慰劳廉丹和王匡,进封二人为公,赐封有功的官员十多人。

  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绂、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余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

  赤眉军别部校尉董宪等人的部队几万人在梁郡活动,王匡想要进攻他们,廉丹认为新近攻下县城,士兵疲劳,应当暂时让士兵休息一下,以恢复战斗力。王匡不听,单独带领军队前进,廉丹只好跟着他。在成昌地方会战,王匡兵败逃走。廉丹吩咐军官拿着自己的印、绶带和符节交给王匡,说道:“小儿可以逃走,我不可以!”便留下来,战斗而死。校尉汝云和王隆等二十多人在另外的地方进行战斗,听到这个消息,都说:“廉公已经死了,我们还为谁活着?”飞马冲向贼军,都战斗而死。

  国将哀章自请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余万屯洛阳,镇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

  国将哀章自愿请求去平定崤山以东地区。王莽派遣哀章赶往东方,跟太师王匡合作。又派遣大将军阳浚去防守敖仓;司徒王寻统领十多万人驻扎洛阳,坐镇南宫;大司马董忠在北军中垒营地训练士兵,演习武艺;大司空王邑兼理三公的职务。

  [11]初,长沙定王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湿,徙封南阳之白水乡,与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国除。节侯少子外为郁林太守,外生钜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生三男;,仲,秀,兄弟早孤,养于叔父良。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莽篡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姊元为新野邓晨妻,秀尝与晨俱过穰人蔡少公,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秀戏曰:“何用知非仆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

  [11]最初,汉朝长沙定王刘发,生了舂陵节侯刘买,刘买生了戴侯刘熊渠,刘熊渠生了考侯刘仁。刘仁因南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被改封到南阳郡的白水乡,与宗族迁居于此。刘仁死,儿子刘敞继承爵位,正逢王莽篡夺帝位,封国撤除。舂陵节侯刘买的小儿子刘外当郁林太守,刘外生了钜鹿都尉刘回,刘回生了南顿令刘钦。刘钦娶湖阳樊重的女儿为妻,生了三个儿子:刘、刘仲、刘秀。兄弟幼年丧父,由叔父刘良抚养。刘性情刚强有毅力,慷慨有大节。自从王莽篡夺汉朝政权之后,刘时常愤愤不平,心怀光复汉朝的志向,不经营家产,反而卖田卖宅,用来结交天下英雄俊杰。刘秀生得鼻梁高耸,额角隆起,性格勤勉,爱好种田。刘常讥笑他,把他比作刘邦的哥哥刘喜。刘秀的姐姐刘元,是新野县邓晨的妻子,刘秀曾经跟邓晨一块儿拜访穰县蔡少公,少公对图谶颇有研究,说“刘秀当作天子!”有人接着说“这说的是国师公刘秀吧?”刘秀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只有邓晨暗喜。

  宛人李守,好星历、谶记,为莽宗卿师,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弟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遣轶往迎秀,与相见,因具言谶文事,与相约结,定计议。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试骑士日,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赐,因以号令大众,使轶与秀归舂陵举兵以相应,于是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于诸县起兵,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匿,曰:“伯升杀我!”及见秀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李通未发,事觉,亡走;父守家属坐死者六十四人。

  宛城人李守,喜好星象与谶书,担任王莽的宗卿师,曾对他的儿子李通说:“刘姓当会复兴,李姓将做辅佐大臣。”等到新市兵、平林兵崛起,南阳郡人心浮动,李通的堂弟李轶对李通说:“现在天下动乱,汉朝当会重新兴盛。南阳刘姓皇族,只有刘伯升兄弟博爱,对人宽大,可以与其磋商大事。”李通笑着说:“我正有此意。”正好刘秀运粮食到宛城贩卖。李通派李轶前往迎接刘秀,与其相见,详细地谈了谶文的事,于是互相结交,商定了计划。李通打算在立秋那天,趁着骑兵武士大检阅的时候,劫持前队大夫甄阜和属正梁丘赐,然后发号施令,聚众起兵,让李轶与刘秀回到舂陵起兵,以互相呼应。于是刘召集当地豪杰商量说:“王莽凶残暴虐,百姓分崩离析,而今又连年大旱,到处兵荒马乱,这是上天灭亡他的时候,是恢复高祖的大业,建立千秋万世的功劳的时候!”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分别派出亲友宾客到各县起事,刘自己则发动舂陵的子弟。各家子弟都感到害怕,纷纷逃避躲藏,说:“刘害死我了!”到看见刘秀身着红衣,头戴大冠,改穿将军服装,都吃了一惊,说:“谨慎忠厚的人也干上了呀!”心里才逐渐安定。共集结子弟七八千人,安排下属,自称柱天都部。刘秀当时二十八岁。李通的起兵计划还未付诸实施,就泄漏了,因而逃亡。他的父亲李守与家属因罪被诛杀,共死六十四人。

  使族人嘉招说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刘秀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客来会。

  刘让同族人刘嘉去说服了新市、平林兵,与他们的首领王凤、陈牧一起西击长聚。进攻唐子乡杀伤很多人,又杀死了湖阳尉。由于军中分配财物不公平,众人愤怒怨恨,打算反击刘姓家族的部队。刘秀收拢同宗族人所得到的财物,全部交出,大家才高兴了。再向前挺进,攻陷棘阳。李轶、邓晨,各带着他们的宾客前来会合。

  [12]严尤、陈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张等收散卒入蒌,略钟、龙间,众复振;引军与荆州牧战于上唐,大破之。

  [12]严尤、陈茂打败下江兵;下江兵首领成丹、王常、张等,收集逃散的士兵,退入蒌,大三钟山跟石龙山之间展开战斗,人数增多,声势又振。随后与荆州牧在上唐会战,大破州府官军。

  [13]十一月,有星孛于张。

  [13]十一月,有异星出现在张六星旁。

  [14]刘欲进攻宛,至小长安聚,与甄阜、梁丘赐战;时天密雾,汉军大败。秀单马走,遇女弟伯姬,与共骑而奔;前行,复见姊元,趣令上马,元以手挥曰:“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会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弟仲及宗从死者数十人。

  [14]刘打算进攻宛城,挺进到小长安聚,与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交战。当时,大雾迷漫,刘率领的汉军大败。刘秀单骑逃命,遇到妹妹刘伯姬,兄妹共乘一马奔跑。向前行进,又遇到姐姐刘元,刘秀叫她火速上马。刘元挥手说:“跑吧,你们无法救我,不要死在一起!”这时追兵已到,刘元跟她的三个女儿都被官府军诛杀。刘的弟弟刘仲及刘姓宗族一同死亡的有数十人。

  复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渡潢淳,临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示无还心。新市、平林见汉兵数败,阜、赐军大至,各欲解去,甚患之。会下江兵五千余人至宜秋,即与秀及李通造其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众推王常。见常,说以合从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残虐,百姓思汉。今刘氏复兴,即真主也;诚思出身为用,辅成大功。”曰:“如事成,岂敢独飨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常还,具为余将成丹、张言之。丹、负其众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晓说其将帅曰:“王莽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非一日也,故使吾属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复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覆,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兵,观其来议者,皆有深计大虑,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佑吾属也!”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即引兵举汉军、新市、平林合。于是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卒三日,分为六部;十二月,晦,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尽获其辎重。

  刘又集结兵众,退到棘阳据守。甄阜、梁丘赐乘胜把物资留在蓝乡,率领精兵十万南渡潢淳水,到达了水,在潢淳水与水之间扎营布防,破坏身后的桥梁,表示绝不回师的决心。新市兵、平林兵看到汉兵多次遭到挫败,而甄阜、梁丘赐的军队要大举进攻,纷纷打算逃走,刘忧心如焚。正好下江兵五千余人进抵宜秋聚,刘带着刘秀、李通亲自到他们营寨拜访,说:“我们愿见下江的一位贤明将领,商议大事。”下江兵推举王常。刘见到王常,陈述联合作战的利益。王常大大省悟,说:“王莽残酷暴虐,百姓思念汉朝。而今刘姓家族复兴,就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我愿挺身而出效力,辅佐大业成功。”刘说:“如果事业成功,我岂敢独自享受?”于是与王常深相结交,告辞而去。王常回来,把他的想法告诉下江兵的其他将领成丹、张。成丹、张自负他们的兵力强大,说:“大丈夫既然起事,应该自己当主子,为什么受别人控制呢?”王常于是不慌不忙地向他们分析说:“王莽苛刻残酷,不断丧失民心。百姓歌唱吟咏,思念汉朝,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趁机崛起。民心怨恨的,上天定会铲除;民心盼望的,上天定会赐予。兴起大事业,必须下顺民心,上合天意,然后大功才可以成就。如果仗恃自己强大勇猛,感情用事,为所欲为,虽然得到天下,必然会再失掉它。以秦王朝和西楚霸王项羽的势力,尚且归于消灭,何况而今我们这些平民,在山林水泽聚集成群,如果也任情纵欲,那是走灭亡之路。而今,南阳郡刘姓家族起兵,观察他们派来跟我们商谈的这几位,都有深谋远虑,有王爵公爵的才能。与他们合作,必然成就大功,这是上天用来保我们的啊!”下江兵的将领们虽然倔强,而又缺少见识,然而向来尊敬王常,于是一致道歉说:“如果没有王将军,我们几乎陷于不义!”立即率军与汉军、新市兵、平林兵会合。于是各部同心协力,士气高昂。刘用丰盛的酒食招待军队,订立盟约,让士兵休息三天,然后,把军队分为六路。十二月三十日,军队秘密行动,乘夜出发,攻取兰乡,把甄阜军的物资全部夺获。

  资治通鉴第三十九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一 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23)

  汉纪三十一 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1]春,正月,甲子朔,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余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与战于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1]春季,正月甲子朔(初一),汉军与下江兵一同攻打向甄阜、梁丘赐军,斩甄阜、梁丘赐,杀士卒二万余人。王莽的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率军前进,打算驻防宛城。刘与他们在阳会战,大破严尤、陈茂军,于是包围宛城。在此之前,青州和徐州的盗贼虽有几十万人,但一直没有文书、号令、旗帜、军队组织。但等到汉兵起事,大家都自称将军,进攻城市,夺取土地,传递文书,声讨王莽的罪恶。王莽听到了,开始担心害怕起来。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汉兵已十余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杰及王常等皆欲立刘;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示其议。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张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众皆从之。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

  舂陵戴侯刘熊渠的曾孙刘玄,在平林兵中,称更始将军。这时汉兵已有十余万人,将领们议论,军队虽多,却没有共同的领袖。于是打算拥立一位汉朝的刘姓皇族,以便顺从大家的希望。南阳郡的豪杰与下江兵王常等,都主张立刘。而新市兵、平林兵的将领乐于放纵,害怕刘的威武严明,贪图刘玄的懦弱,抢先共同定下策略拥立刘玄,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召来刘告知决议。刘说:“各位将军要尊立刘姓皇族,对我们太厚爱了!然而现在赤眉在青州、徐州崛起,拥有数十万人,听到南阳拥立刘姓皇族的消息,恐怕他们也会拥立一位刘姓皇族。王莽还没有消灭,而刘姓皇族互相进攻,这将使天下疑心而损害自己的力量,不是消灭王莽的办法。而且,舂陵离宛城不过三百里,仓猝自称皇帝,成为天下攻击的目标,让后来人承受衰败,不是好的计谋。不如暂且称王以发号施令,国王的权力也足以斩杀将领。如果赤眉拥立的人贤能,我们就一起前去投奔归附他,绝不会剥夺我们的官爵的。如果赤眉没有立皇帝,那么,等我们消灭了王莽,收服了赤眉,然后再称皇帝,也不算晚。”将领们大都说:“好!”张却拔出宝剑,砍击地面,说:“对自己做的事情,抱着怀疑态度,一定不能成功。今天这项决定,不允许有第二种想法!”众人都赞成。二月辛巳朔(初一),在水畔沙滩中设置坛场,刘玄登极,面向南方站立,接受群臣朝拜。他感到羞愧,满脸流汗,只举手而说不出话来。于是宣布大赦,改变年号,任命堂叔刘良当国三老,王匡当定国上公,王凤当成国上公,朱鲔当大司马,刘当大司徒,陈牧当大司空,其他将领都当九卿将军。从此,英雄豪杰感到失望,多有不服。

  [2]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立杜陵史谌女为皇后;置后宫,位号视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2]王莽想要显示自己的心情是安定的,于是染黑了胡子和头发,立杜陵人史谌的女儿作皇后。此外还设置后宫,遴选嫔妃一百二十人,地位封号分别比照公、卿、大夫、元士。

  [3]莽赦天下,诏:“王匡、哀章等讨青、徐盗贼,严尤、陈茂等讨前队丑虏,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将遣大司空、隆新公将百万之师绝之矣。”

  [3]王莽大赦天下,宣布诏命:“王匡、哀章等讨伐青州、徐州地区的盗贼,严尤、陈茂等讨伐前队地区的盗贼,明白地向他们宣告来降者不杀、守约不变;如果仍然迷惑而不解散,即将派遣大司空、隆新公王邑带领百万大军剿灭他们。”

  [4]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4]三月,王凤和太常偏将军刘秀等率领汉军攻掠昆阳、定陵、郾等城,都予攻克。

  [5]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毋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三万人,号百万;余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5]王莽知道了严尤、陈茂失败,就派遣司空王邑乘坐传车急速出发,和司徒王寻一起发兵去平定崤山以东地区。同时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人为军官,任用巨人巨毋霸为垒尉,又赶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王邑到了洛阳,各州郡选派精锐的士兵,由州郡的长官亲自带领,定期会集起来的有四十三万人,号称百万;其余的正在路上走,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季,五月,王寻、王邑离开颍川南下,同严尤、陈茂会合。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汉军的将领们看到王寻、王邑兵多势众,都往回跑,进入昆阳城,惊慌不安,担忧老婆孩子,想从这里分散而到其他城邑去。刘秀对他们说:“现在城内兵、粮既少,而城外敌军又强大,合力抵抗敌军,也许可以立功;如果分散,势必不能一一保全。况且刘部队还没有攻下宛城,不能前来救援;假如昆阳被敌军占领,只要一天的功夫,我军各部也就都完了。现在怎么能不同心胆,共举大业,反而想要守着妻子财物呢?”将领们发怒说:“刘将军怎么敢这样说!”刘秀笑而起身。正在此时,侦察的骑兵回来,报告说:“敌人大军即将来到城的北面,军阵达几百里,看不到它的尾巴。”将领们一向轻视刘秀,到了这样紧急的时候,才互相议论道:“再去请刘将军谋划这件事。”刘秀又给将领们描述成败因素,将领们都说:“是的。”这时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刘秀让王凤和廷尉大将军王常守卫昆阳,自己夜里同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人骑马驰出昆阳城的南门,在外面收集士兵。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当时开到昆阳城下的王莽军将近十万,刘秀等人几乎不能出去。王寻、王邑纵兵包围昆阳,严尤向王邑献策说:“昆阳城小而坚固,现在假冒皇帝名号的刘玄在宛城,我们大军迅速向那里进兵,他必定奔逃;宛城方面的汉军一旦失败,昆阳城里的汉军自然向我军降服。”王邑说:“我以前围攻翟义,因没有活捉住他而受到责备,如今带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攻下,这就不能显示军威了。应当先攻陷屠杀此城,踏着血泊前进,前歌后舞,难道不痛快吗?”于是把昆阳包围了几十重,列营上百个,钲鼓之声响彻几十里,还挖掘地道,用战车撞城;用许多弓弩向城内乱射,矢下如雨,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背着门板出外打水。王凤等乞求投降,不被理睬。王寻、王邑自以为片刻就可成功,不担心军事上会出其它事故。严尤建议说:“《兵法》上写着:‘围城要留下缺口’,应让被围之敌得以逃出,从而使围攻宛城的绿林军害怕。”王邑又不听取这个建议。

  [6]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固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6]棘阳守长岑彭和前队副将严说同守宛城,汉军围攻了几个月,城中因为缺粮而人吃人,于是全城报降。更始皇帝进城,并在宛城建都。将领们打算杀掉岑彭,刘说:“岑彭是郡的大官,决心固守,是有气节的表现。现在我们办大事,应当表彰义士,不如封他。”更始帝就封岑彭为归德侯。

  [7]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7]刘秀到了郾、定陵等地,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将领们贪惜财物,想要分出一部分兵士留守。刘秀说:“现在如果打垮敌人,有万倍的珍宝,大功可成;如果被敌人打败,头都被杀掉了,还有什么财物!”于是征发了全部军队。六月己卯朔(初一),刘秀和各营部队一同出发,亲自带领步兵和骑兵一千多人为先头部队,在距离王莽大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摆开阵势。王寻、王邑也派几千人来交战,刘秀带兵冲了过去,斩了几十人首级。将领们高兴地说:“刘将军平时看到弱小的敌军都胆怯,现在见到强敌反而英勇,太奇怪了!还是我们在前面吧,请让我们协助将军!”刘秀又向前进兵,王寻、王邑的部队退却;汉军各部一同冲杀过去,斩了数百上千个首级。汉军接连获胜,继续进兵,将领们胆气更壮,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刘秀就和敢于牺牲的三千人从城西水岸边攻击王莽军的主将营垒。王寻、王邑轻视汉军,亲自带领一万余人巡行军阵,戒令各营都按兵不动,单独迎上来同汉军交战,不利,大部队又不敢擅自相救;王寻、王邑所部阵乱,汉军乘机击溃敌军,终于杀了王寻。昆阳城中的汉军也击鼓大喊而冲杀出来,里应外合,呼声震天动地;王莽军大溃,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适值迅雷、大风,屋瓦全都被风刮得乱飞,大雨好似从天上倒灌下来,水暴涨,虎豹都吓得发抖,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上万,河水因此不能流动。王邑、严尤、陈茂等以轻骑踏着死人渡过水逃走。汉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不可胜计,接连几个月都运不完,有些余下的就被烧掉。王莽军的士兵奔跑,各还故乡,只有王邑和他带领的长安勇士几千人回到洛阳,关中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惧。于是海内豪杰一致响应,都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更始年号,等待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这种形势遍于天下。

  [8]莽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皇帝,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之策,泣以示群臣。

  [8]王莽听说汉军说他用鸩酒毒杀了汉平帝,便集合公卿到王路堂,打开收藏在金柜中的他替平帝请求解除疾病、愿以身代死的策书,流着泪出示给群臣看。

  [9]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9]刘秀再向颍川一带夺取土地,进攻父城,未能攻克,大军驻扎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督察五县,被汉兵生擒。冯异说:“我有老母在父城,我愿意回去,献上这五座县城,以功来报答恩德。”刘秀许诺。冯异回去后,告诉父城县长苗萌说:“刘玄的将领们多数凶暴蛮横,只有刘秀将军所到的地方,不抢劫人和财物。看他的言谈举止,不是一个平庸之人。”于是和苗萌一起率领五县军民投降。

  [10]新市、平林诸将以刘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秀谓曰:“事欲不善。”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会诸将,取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更始不敢发。舅樊宏谓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不应。李轶初与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秀戒曰:“此人不可复信!”不从。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10]新市兵、平林兵的将领们因为刘兄弟威名日盛,秘密建议更始帝刘玄除掉他俩。刘秀对刘说:“看情况,更始帝打算跟我们过不去。”刘笑着说:“一向就是如此。”不久,刘玄集合全体将领,教刘拿出他的宝剑,接过来仔细观察。这时,绣衣御史申徒建跟着呈上玉,暗示更始帝早下决断,但更始不敢发动。刘的舅舅樊宏对刘说:“申徒建莫非有范增的意图?”刘不作回答。李轶最初跟刘兄弟感情很好,可是后来转而谄媚拥有权柄的新贵,刘秀告诫刘:“对这个人不能再信任了!”刘不听从。刘的部将刘稷,勇冠三军,听说刘玄即位的消息,大怒说:“当初起兵图谋大事的,是刘兄弟。而今更始是干什么的呢!”刘玄任命刘稷当抗威将军,刘稷不肯拜受这一任命。刘玄于是与将领们部署数千军队,先逮捕刘稷,准备诛杀。刘坚持反对。李轶、朱鲔趁机建议刘玄同时逮捕刘,并于当天跟刘稷一齐斩首。刘玄任命堂兄光禄勋刘赐当大司徒。刘秀听到这个消息,从父城夺回宛城,向刘玄请罪。司徒所属官员迎接刘秀,表示哀悼,刘秀不与他们谈一句私话,唯有深自责备而已,不曾自己夸耀保卫昆阳的战功,又不敢为刘服丧;饮食言谈欢笑跟平常一样。刘玄因此惭愧,任命刘秀当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11]道士西门君惠谓王莽卫将军王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遂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谋,以所部兵劫莽降汉,以全宗族。秋,七月,以其谋告莽,莽召忠诘责,因格杀之,使虎贲以斩马剑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药、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杀。莽以其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乃召王邑还,为大司马,以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冯几寐,不复就枕矣。

  [11]道士西门君惠对王莽的卫将军王涉说:“谶文说刘姓应当复兴,国师公的姓名就是。”王涉于是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商量,准备用所属的部队劫持王莽,投降更始政权,以保全自己的家族。秋季,七月,孙向王莽告密。王莽召见董忠责问,趁机当场格杀,命虎贲武士用斩马剑剁董忠的尸体,逮捕董忠的家族,用浓醋、毒药、利刀、荆棘合成一穴埋葬了他们。刘秀和王涉都自杀了。王莽因为这两个人是至亲和老部下,嫌厌人家说他的内部崩溃了,所以不公开宣布对他们的惩罚。王莽因为军队在外面打了败仗,大臣们又在内部叛变,身边没有人可信任了,不能够再考虑远方的郡国,于是召王邑回来,任命为大司马。同时,任命大长秋张邯担任大司徒,崔发担任大司空,司中寿容苗担任国师。王莽忧闷得吃不下饭了,只喝酒,吃鳆鱼。阅读军书疲倦了,便靠着几案打盹儿,不再上床睡觉了。

  [12]成纪隗崔、隗义、上杨广、冀人周宗同起兵以应汉,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嚣,素有名,好经书,崔等共推为上将军;崔为白虎将军,义为左将军。嚣遣使聘平陵方望,以为军师。望说嚣立高庙于邑东;己巳,祠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移檄郡国,数莽罪恶。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12]成纪人隗崔和隗义、上人杨广、冀人周宗同时聚众起兵,响应刘玄的汉军。他们进攻平襄,击杀王莽镇戎大尹李育。隗崔哥哥的儿子隗嚣一向有很好名声,喜爱儒家经典,隗崔等共同推举隗嚣当上将军,隗崔当白虎将军,隗义当左将军。隗嚣派遣使者聘请平陵人方望担任军师。方望建议隗嚣,在平襄东郊兴建汉高祖刘邦祭庙。己巳(二十二日),祭祀汉高祖、太宗、世宗,隗嚣等都称臣执事,杀马盟誓,同心合力辅佐刘姓皇族。向各郡、各封国传递文告,声讨王莽罪行。统率军队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大尹王向。然后,分别派出将领,攻打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全部攻克。

  [13]初,茂陵公孙述为清水长,有能名;迁导江卒正,治临邛。汉兵起,南阳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汉中以应汉,杀王莽庸部牧宋遵,众合数万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召郡中豪杰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乃使人诈称汉使者,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13]最初,茂陵公孙述当清水县长,以才能干练闻名于世。后调升导江郡卒正,郡府设于临邛。汉兵崛起时,南阳人宗成、商县人王岑也起兵响应,夺取汉中,杀死王莽庸部牧宋遵,集结数万人。公孙述派人迎接宗成等。宗成等到成都,劫夺抢掠,残暴蛮横。公孙述召集郡中豪杰,对他们说:“天下人不堪新朝的迫害,怀念汉朝很久了,所以听说汉朝的将军来到,奔走相告,到道路上迎接。而今人民无罪,妻子儿女却受到凌辱,这些人是强盗,而不是义军。”于是,派人假冒更始政权的使者,授予公孙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的印信。公孙述选派精兵西击宗成等,把他们杀死,兼并了他们的部队。

  [14]前钟武侯刘望起兵汝南,严尤、陈茂往归之;八月,望即皇帝位,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

  [14]前汉朝钟武侯刘望在汝南起兵,严尤、陈茂前往归附。八月,刘望登极,任命严尤当大司马,陈茂当丞相。

  [15]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以应汉,攻武关都尉朱萌,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莽愈忧,不知所出。崔发言:“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餐粥;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余人。

  [15]王莽命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卫洛阳,更始皇帝派遣定国上公王匡进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进攻武关,三辅地区为之震动。析县人邓晔和于匡在南乡起兵以响应汉军,进攻武关都尉朱萌,朱萌投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把宋纲杀掉;向西挺进,攻陷湖县。王莽更加忧虑,不知所措。崔发说:“古时候国家有了大灾难,就用哭向上天告哀来战胜它。应该祷告上天祈求救助。”王莽于是率领群臣到南郊,陈述他承受符命的首尾经过,仰天大哭,声嘶气绝,伏地叩头。众儒生和老百姓每天早晚会集起来哭,给他们准备了稀饭。哭得非常悲哀的人,被任命作郎官,郎官达到五千多人。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以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尚六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回,距隘自守。于匡、邓晔击之,六虎败走;二虎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安在,皆自杀;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

  王莽任命将军九人,都用“虎”作为将军的名号,率领禁卫军精锐士兵几万人向东方开去,把他们的妻子儿女收容到皇宫里作为人质。这时宫中储存的黄金还有六十多万斤,其他的贵重珍宝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王莽更加爱不释手,对九虎将军部属,每人仅赏赐四千钱。大家很怨恨,毫无斗志。九虎将军到达华阴县回,扼守险要。于匡、邓晔率军攻击他们,六位虎将军战败逃走,其中两位虎将军回到朝廷接受死刑处分,王莽让使者责问他们死的人在哪里,于是二人自杀,其他四位虎将军逃亡。还有三位虎将军收集散兵,保卫渭口京师仓。

  邓晔开武关迎汉兵。李松将三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渡渭,入左冯翊界。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击莽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诸县大姓各起兵称汉将军,率众随宪。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又闻天水隗氏方到,皆争欲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杀,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使更始将军史谌将之。渡渭桥,皆散走;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邓晔打开武关关门,迎接汉兵。李松率三千人抵达湖县,与邓晔等会合,共同进攻京师仓,没有攻下。邓晔任命弘农掾王宪当校尉,率领数百人北渡渭河,进入左冯翊境内。李松派遣偏将军韩臣等,一直向西推进到新丰,攻击王莽波水将军窦融。窦融败退,韩臣追击,直抵长门宫。王宪部队推进到频阳,沿途地方官府都迎而降服。各县大姓分别起兵,自称是汉朝将军,率领部众追随王宪。李松、邓晔率军抵达华阴时,长安附近的部队已从四方汇集到城下。大家听说天水隗家军也将抵达,都争着要第一个入城,贪图建立大功和抢劫财宝。王莽赦免城里监狱的犯人,都发给武器,杀猪饮血,跟他们立誓说:“如有不为新朝效力的人,社鬼记住他!”让更始将军史谌率领着他们。这些人渡过渭桥,都四散逃跑了,只剩史谌一个人回来。各路士兵挖掘王莽的妻子、儿子、父亲、祖父的坟墓,焚烧他们的棺材以及九庙、明堂和辟雍,火光映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张邯逢兵见杀;王邑、王林、王巡、恽等分将兵巨击北阙下,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欢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

  九月戊申朔(初一),攻城军队从宣平门入城。张邯遇到士兵,被杀。王邑、王林、王巡和恽等人分别带兵在北阙下抗击。恰好天黑,官府和豪门大宅的人全都逃跑了。己酉(初二),城里青年朱弟和张鱼等人恐怕遭抢劫,奔跑喧晔,聚集成群,焚烧尚方工场门,用斧子劈开敬法殿的小门,喊道:“反贼王莽,怎么不出来投降?”大火蔓延到掖庭、承明殿,这里是黄皇室主居住的地方。黄皇室主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汉朝人?”自己纵身投入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莽绀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庚戌,且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渐台,公卿从官尚千余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军人入殿中,闻莽在渐台,众共围之数百重。台上犹与相射,矢尽,短兵接;王邑父子、恽、王巡战死,莽入室。下时,众兵上台,苗、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悬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王莽避火到了未央宫宣室前殿,火总是跟着他。王莽穿着全套天青色的衣服,拿着虞帝匕首。天文郎在前面按着占测时日的,王莽转动坐席随着斗柄所指的方向坐着,说道:“上天把这样的品德赋予我,汉军能把我怎么样?”庚戌(初三),天快亮了,群臣搀扶着王莽,从前殿去渐台,公卿等随从官吏还有一千多人跟着他。王邑白天黑夜都在战斗,疲倦极了,士兵死伤快完了,他飞马进入宫中,辗转来到了渐台,看见他的儿子侍中王睦脱下衣帽想要逃走,王邑喝住他,让他转回,父子俩一同守卫着王莽。兵士进入殿中,听说王莽在渐台,众人将其包围了数百重。台上仍用弓箭与包围的士兵对射,箭用尽了,便短兵相接。王邑父子、恽、王巡战斗而死,王莽躲进内室。下午五时三刻,大批士兵上了渐台,苗、唐尊、王盛等人都死在台上。商县人杜吴杀死了王莽,校尉东海人公宾就砍下了王莽的脑袋。兵士们分裂了王莽的身躯,四肢关节、肌肉被切割成许多块,争着去砍杀的有几十人。公宾就拿着王莽的脑袋前往王宪那里。王宪自称汉朝的大将军,城里的军队几十万人都归属了他。王宪住在长乐宫,把王莽的妃嫔都作为妻妾,使用王莽的车马、衣服和器物。癸丑(初六),李松、邓晔进入长安,将军赵萌和申屠建也来到。因为王宪缴获了御玺没有上交,私藏了许多宫女,使用了天子的仪仗,便把他捉来杀掉了。传送王莽的脑袋前往宛城,挂在街市示众,百姓都去掷击它,有人切下他的舌头来吃了。

  班固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居位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匿以成篡盗之祸。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窃位南面,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毒流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以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害遍生民,自书传所载乱臣贼之,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涂,俱用灭亡,皆圣王之驱除云尔。

  班固赞曰:王莽最初以外戚起家,降低身份,勉力而行,以博取名誉。等到他登上高位,辅佐朝政,为国家辛勤工作,本着正直的原则行事。难道他就是孔子所说的“表面上仁义,行动中却违背它”的人吗?王莽本来没有仁义的品德,却有奸佞邪恶的才能,又利用四个伯父、叔父经历了元帝、成帝两代所掌握的权力,遇到汉朝中途衰落,皇位三代没有继承人,而皇太后王政君寿命很长,为他作主,因此得以施逞奸诈邪恶的手段,从而造成篡夺政权,窃取皇位的灾祸。根据这些事实推论起来,这也是天命,不是人力所能作得到的!等到窃取了皇帝的宝座,败亡的趋势比夏桀、商纣的时候还要危险,而王莽却安然地认为自己就是黄帝、虞舜再世复出。于是开始放纵暴戾,滥施威力诈术,流毒全国,灾祸蔓延到外族,还不足以满足他的欲望。因此天下陷于忧愁,人民丧失了乐生的心意,朝廷和地方都怨愤,远近同时反叛,城池失守,躯体分裂,终于使得全国的城市变成废墟,害尽了百姓。根据书籍传述上所记载的乱臣贼子以来,考察他们引起的苦难,与失败的凄惨,从没有一个超过王莽。从前秦朝焚毁《诗经》、《书经》等典籍从而确立自己的一家主张,王莽引用《六经》来装饰谬论,他们走的路不同,而目的完全一样,都由此而导致灭亡,全是为圣明的帝王开道铺路罢了!

  [16]定国上公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冬,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郡县皆降。

  [16]定国上公王匡攻陷洛阳,生擒新莽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将他们全都斩首。冬季,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在汝南击杀刘望,并诛杀严尤、陈茂。所属郡县全都降服。

  [17]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秀乃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17]刘玄将要建都洛阳,任命刘秀代理司隶校尉,派他先到洛阳修建宫殿官府。刘秀于是设置下属官吏,用正式公文通知地方官府,处理政事完全按照西汉旧制。当时三辅的官员们派代表到洛阳迎接更始刘玄,看见将领们经过,都用布包头,穿着女人的衣裳,没有不耻笑的。等到看见司隶校尉的下属官员,都高兴得不能自制,有些年纪大的官员流泪说:“想不到今天重新看到了汉朝官员威武的仪表!”从此,有见识的人都归心刘秀。

  更始北都洛阳,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刘玄北上定都洛阳,分别派出使节到各郡各封国巡行,宣布:“先投降的,恢复他的封爵和官位。”使节到了上谷,上谷太守扶凤人耿况迎接,缴纳印信,使节接受。可是,过了一夜,并无发还的意思。郡功曹寇恂率兵拜访使节,请求发还印信。使节不给,说:“我是皇帝的使臣,你打算威胁吗?”寇恂说:“我并不敢威胁阁下,只是替你的思虑不够周密而感到惋惜。而今天下刚刚安定,阁下代表皇帝驾临,各郡各封国没有不伸长脖子洗耳恭听的。可是现在才到上谷,便先自毁信誉,还有什么方法再对别的郡国发号施令?”使节不作答复。寇恂大声呵斥左右随从,教他们用使节名义召唤耿况。等到耿况来到,寇恂自己把印信交给耿况。使节无可奈何,只好用皇帝名义下诏,耿况受命后告辞。

  宛人彭宠、吴汉亡命在渔阳,乡人韩鸿为更始使,徇北州,承制拜宠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以汉为安乐令。

  宛城人彭宠、吴汉逃亡到渔阳。同乡韩鸿,担任更始政府使节,前往北方州郡巡行,用皇帝名义下诏,任命彭宠当偏将军,代理渔阳太守,任命吴汉当安乐县令。

  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将渠帅二十余人随使者至洛阳,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者,乃复亡归其营。

  更始皇帝刘玄派人说降赤眉。樊崇等听说汉朝复兴,便留下部众,率将领二十余人,随同使节来到洛阳。刘玄把他们都封为列侯。可是,樊崇等既没有采邑,而留在原地的部众又逐渐有背叛离去的,于是又逃回他的营地。

  [18]王莽庐江连率颍川李宪据郡自守,称淮南王。

  [18]王莽朝中的庐江连率颍川人李宪占据本郡自守,自称淮南王。

  [19]故梁王立之子永诣洛阳;更始封为梁王,都睢阳。

  [19]前汉朝梁王刘立的儿子刘永到洛阳朝见刘玄,刘玄封刘永为梁王,首府设在睢阳。

  [20]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徇河北,大司徒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朱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狐疑,赐深劝之;更始乃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河,镇慰州郡。

  [20]刘玄打算派亲信大将巡行河北,大司徒刘赐说:“南阳刘姓宗族子弟中,只有刘秀可以胜任。”朱鲔等认为不可以,刘玄疑惑不决。刘赐恳切规劝他,刘玄才任命刘秀代理大司马,持节北渡黄河,镇抚慰问各州郡。

  [21]以大司徒赐为丞相,令先入关修宗庙、宫室。

  [21]刘玄赐封大司徒刘赐当丞相,命令他先进入函谷关内,修建宗庙、宫室。

  [22]大司马秀至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

  [22]大司马刘秀到达黄河以北在所经的郡县,考察官吏政绩,根据能力的大小任用或罢免,公平审理诉讼刑狱,废除王莽残酷的政令,恢复汉朝官名制度。官民喜悦,争先恐后地拿着牛肉与美酒迎接慰劳。刘秀一律不接受。

  南阳邓禹杖策追秀,及于邺。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秀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间语;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历观往古圣人之兴,二科而已,天时与人事也。今以天时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以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也。况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悦,因令禹宿止于中,与定计议;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

  南阳人邓禹执鞭驱马而行,追赶刘秀,直追到邺城才追到。刘秀说:“我有权封爵任官,先生这么远前来,难道想进入仕途?”邓禹说:“不愿意。”刘秀说:“既然如此,你想干什么?”邓禹说:“只愿阁下的威望和恩德普及四海,我能在你的属下尽一尺一寸之力,使我的声名记载在史书上而已。”刘秀笑起来,于是留邓禹住下,私下交谈。邓禹建议说:“如今,崤山以东还没有安定,赤眉和青犊的人马都有数以万计。刘玄本是一个平凡人物,而且又不亲自处理政事,所以将领都是庸碌之辈,靠着机运爬到高位,志向在于发财,争着卖弄权势,从早到晚自我快乐罢了,没有忠诚正直,没有聪明智慧,没有深思熟虑,没有远大眼光,不是想要尊主安民的人。观察古代圣明君王的兴起,不过两个条件:天时和人事。现在从天时来看,刘玄即位后,天象变异却兴起了;从人事来看,帝王大业,不是平凡人物所能胜任的。土崩瓦解的形势,已经可见。阁下虽然立下了辅佐的功勋,但恐怕还是没有什么成就。况且您一向具有盛大的德能和功勋,受到天下人的向往和敬佩。无论带兵或从政,纪律严肃,赏罚公开而守信。当今之计,不如招揽英雄,务求取悦民心,创立高祖当年的功业,拯救万民的生命。以阁下的远虑,天下不难统一。”刘秀非常高兴,因而命邓禹在营中下榻,和他进行磋商。刘秀每次任命或派出将领,多征求邓禹的意见。邓禹对将领的判断都与他们的才能相称。

  秀自兄之死,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主簿冯异独叩头宽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徇行郡县,宣布惠泽。”秀纳之。

  刘秀自从哥哥刘被杀,每逢单独居住,总是不吃酒肉,枕席上有他悲泣的泪痕。主簿冯异单独叩头进言宽慰。刘秀阻止他说:“你可别乱讲!”冯异趁机建议说:“更始帝政治混乱,百姓无所依服拥戴。一个人饥渴得太久,容易使他吃饱。而今阁下得以不待命令而独行事于自己控制的一大块土地,应该分别派遣官属巡行郡县,传播善政恩德。”刘秀采纳了他的建议。

  骑都尉宋子耿纯谒秀于邯郸,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自结纳。

  骑都尉宋子人耿纯在邯郸晋见刘秀。退下后,发现刘秀的官属带领军队的法令制度,跟其他将领不同,于是留下来跟刘秀结交。

  [23]故赵缪王子林说秀决列人河水以灌赤眉,秀不从;去之真定。林素任侠于赵、魏间,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云“母故成帝讴者,尝见黄气从上下,遂任身;赵后欲害之,伪易他人子,以故得全。”林等信之,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谋共立郎。会民间传赤眉将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观众心,百姓多信之。十二月,林等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城,止于王宫,立郎为天子;分遣将帅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

  [23]汉朝已故赵缪王刘元的儿子刘林,建议刘秀,在列人县境内决开黄河,用以淹没赤眉军。刘秀没有听从,前往真定。刘林在赵、魏之间,一向讲义气,好打抱不平。新朝时,有人自称是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王莽把他处死了。此时,邯郸一位占卜先生王郎因此谎称他才是真正的刘子舆。他解释说:“母亲本是成帝的歌女,曾经看见一股黄气罩到身上,就怀了孕。赵后打算谋害她,幸而用别人家的婴儿顶替,所以能保全一命。”刘林等相信这项解释,与赵国有影响力的豪杰李育、张参等谋划共同拥戴王郎当皇帝。恰好此时民间传说赤眉将渡过黄河,刘林等趁此机会传播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试探众人的反应,而百姓大多数相信不疑。十二月,刘林等率领车骑数百人,于早晨进入邯郸城,在赵王王宫停下来,立王郎当皇帝。然后,分别派出将领,向幽州、冀州夺取土地,把文告分送各州、各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都望风响应。

  二年(甲申、24)

  二年(甲申,公元24年)

  [1]春,正月,大司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

  [1]春季,正月,大司马刘秀因为王郎刚刚崛起,正处于兴盛状态,于是北向蓟州夺取土地。

  [2]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更始迁都;二月,更始发洛阳。初,三辅豪杰假号诛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儿大黠,共杀其主。”吏民惶恐,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长安,乃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于是三辅悉平。

  [2]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接刘玄迁都。二月,刘玄从洛阳出发。当初,三辅的英雄人物借用汉将军号诛杀了王莽,人人都盼望封侯。申屠建既把王宪杀了,又宣扬说:“三辅男子太凶狠狡黠,一起杀死了他们的首领。”官员百姓一片恐慌,三辅所属各县聚兵自保,申屠建等不能攻下。刘玄到了长安,才下诏大赦,除王莽后代外,其他都免其罪,于是三辅尽得安定。

  时长安唯未央宫被焚,其余宫室、供帐、仓库、官府皆按堵如故,市里不改于旧。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当时长安只有未央宫被焚,其余宫室、供具张设、仓库、官府,都安然无恙,犹如以前,城市街巷和原来一样没有改变。刘玄在长乐宫居住,登上前殿,官吏们按照次序,排列在正殿前的院子里。刘玄羞愧惭怍,俯下头用手刮席,不敢看人。将领们有后到的,刘玄问:“抢了多少东西?”左右侍官都是宫禁中的旧吏,对此惊愕不已,相视无语。

  李松与棘阳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朱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诸宗室:祉为定陶王,庆为燕王,歙为元氏王,嘉为汉中王,赐为宛王,信为汝阴王;然后立王匡为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陈牧为阴平王,卫尉大将军张为淮阳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朱鲔辞不受;乃以鲔为左大司马,宛王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等镇抚关东,又使李通镇荆州,王常行南阳太守事。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李松与棘阳人赵萌建议刘玄尽封功臣为王。朱鲔与他们争辩,认为汉高祖刘邦事先说定,不是刘姓皇族不能当王。刘玄于是首先赐封刘姓宗族:刘祉当定陶王,刘庆当燕王,刘歙当元氏王,刘嘉当汉中王,刘赐当宛王,刘信当汝阴王。然后立王匡当阳王,王凤当宜城王,朱鲔当胶东王,王常当邓王,申屠建当平氏王,陈牧当阴平王,卫尉大将军张当淮阳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当穰王,尚书胡殷当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当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当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当襄邑王,骠骑大将军宗佻当颍阴王,尹尊当郾王。只有朱鲔推辞不肯接受。于是任命朱鲔当左大司马,宛王刘赐当前大司马,让他们与李轶等人安抚函谷关以东地区。又让李通镇守荆州,王常代理南阳太守。任命李松当丞相,赵萌当右大司马,共同承担朝廷之内的责任。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故委政于萌,日夜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中与语。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邪!”起,抵破书案。赵萌专权,生杀自恣。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斩之,自是无敢复言。以至群小、膳夫皆滥授官爵,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军师将军李淑上书谏曰:“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万分,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更始怒,囚之。诸将在外者皆专行诛赏,各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

  刘玄娶赵萌女儿当夫人,所以把政事都给赵萌去管,日夜在后宫饮宴。臣属们想向君主奏闻或议论政事,刘玄总是因醉酒而不能相见,有时不得已,就命侍中坐帐幕之中与群臣说话。韩夫人尤其爱好喝酒,每当侍奉刘玄喝酒,见中常侍向天子奏事,总是发怒说:“皇上正和我喝酒,你偏利用这时奏事呀!”于是起身,击破书案。赵萌专擅大权,自己随意杀人。郎官中有人说赵萌放纵,刘玄大怒,拔剑斩杀了那个人,从此没有人敢再说赵萌的不是。以至众小人、厨子,都被滥授官爵。长安人把这件事编成歌谣:“灶下炊烹忙,升为中郎将。烹煮烂羊胃,当了骑都尉。烹煮烂羊头,当了关内侯。”军师将军李涉上书规劝说:“陛下创业,虽然是利用下江兵、平林兵的势力,但这是临时措施,不可把它施用于已经安定的时期。只有名份与车服仪制,是圣人所看重的,现在给了不应该给的人,希望他们有万分益处,这犹如上树找鱼,登山采珠。四海之内看到这样,会有人暗中窥伺汉朝的皇位。”刘玄大怒,把他囚禁起来。将领们在朝廷外的都自行赏罚,各设官吏,各州、各郡交叉错杂,不知服从谁好。因此关中地区离心,全国怨恨叛乱。

  [3]更始征隗嚣及其叔父崔、义等。嚣将行,方望以更始成败未可知,固止之;嚣不听,望以书辞谢而去。嚣等至长安,更始以嚣为右将军,崔、义皆即旧号。

  [3]刘玄征召隗嚣和他的叔父隗崔、隗义等人。隗嚣将要出发,方望因为刘玄成败尚不可知道,坚决地制止他,隗嚣不听他的建议,方望留下一封书信,告辞而去。隗嚣等到达长安,刘玄任命隗嚣当右将军,对隗崔、隗义都按旧有的称号赐封。

  [4]耿况遣其子奉奏诣长安,时年二十一。行至宋子,会王郎起,从吏孙仓、卫包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上谷、渔阳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遂亡,降王郎。

  [4]耿况派遣他的儿子耿带着上呈奏章到长安,耿当时二十一岁。走到宋子,正值王郎起事,耿的从官孙仓、卫包说:“刘子舆乃是汉成帝一脉相传的嫡子,舍弃他不归附,远行到哪里去?”耿用手握着剑柄说:“刘子舆是个欺骗蒙混的贼子,最终要成为投降的俘虏。我到长安,向朝廷叙说上谷郡和渔阳郡的兵马状况,回去后征发能冲突军队的骑兵,用来践踏那些乌合之众,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看你等没有择主而从的眼光,灭族之祸不远了!”孙仓、卫包于是逃亡,投降了王郎。

  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王郎移檄购秀十万户,秀令功曹令史颍川王霸至市中募人击王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而反。秀将南归,耿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耿听说大司马刘秀在卢奴,于是骑马奔驰北上拜见。刘秀让他留在府中任长史,与他一块儿北上到达蓟。王郎命人传递檄书,用十万户的采邑作悬赏,擒杀刘秀。刘秀命令大司马功曹令史颍川人王霸到市中召募人打击王郎。市人都发声大笑,举手挖苦他,王霸惭愧而回。刘秀即将南归,耿说:“如今兵从南方来,不可以南行。渔阳太守彭宠,是您的同乡;上谷太守,是我的父亲。征发这两郡弓箭骑兵一万人,王郎就不值得忧虑了。”刘秀的属官和亲信都不肯,说:“人死了,头还要向着南方,为何向北进发入人囊中?”刘秀指着耿说:“这是我北路的主人。”

  会故广阳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秀趣驾而出,至南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驰,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芜蒌亭,时天寒烈,冯异上豆粥。至饶阳,官属皆乏食。秀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秀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正巧原广阳王的儿子刘接在蓟中起兵,以响应王郎,城内搅扰,混乱不堪,传说王郎的使节刚到,二千石及以下的官吏都出来迎接。于是刘秀急催车辆而出,到南城门,城门已经关闭。攻击南城门,才得出城。于是昼夜向南奔驰,不敢进入城市,食宿都在路旁。到芜蒌亭,当时天气酷寒,冯异呈上豆粥。到饶阳,属官都缺乏食品。刘秀于是自称邯郸的使节,进入客馆。客馆的官吏正在吃饭,刘秀的随从饥饿难忍,争抢食物。官吏怀疑刘秀是假使节,于是用棒槌敲打鼓数十遍,欺哄说:“邯郸将军到。”刘秀的属官都吓得变了脸色。刘秀登车打算逃走,随后又怕逃不掉,慢慢回到座位上,说:“请邯郸将军进来。”过了很久,才乘车辆离开。日夜兼程,顶霜冒雪,满面裂痕。

  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欲且前,阻水还,即诡曰:“冰坚可度。”官属皆喜。秀笑曰:“侯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护渡,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雨,秀引车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

  刘秀等到了下曲阳,传言王郎追兵在后,随从的官员都很害怕。到滹沱河,探听消息的官员回来说:“河水解冻,冰随水流,没有船,不可以渡。”刘秀派王霸前往观看。王霸恐怕惊吓众人,打算暂且向前,受到水的阻挡再回来,就狡诈地说:“河水结冰,坚实可渡。”属官都很高兴。刘秀笑着说:“去探听的官吏果然瞎说!”于是向前。等到了河畔,河水却也结冰了。刘秀命令王霸监护渡河,只剩下几个骑马的人还没有到达河对岸时,冰就融解了。到了南宫,遇到大风雨,刘秀引车进入路旁的空房,冯异抱来柴草,邓禹点燃火,刘秀对灶烤衣,冯异又呈上麦饭。

  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驰赴之。是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南阳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从。光自以孤城独守,恐不能全,闻秀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邳肜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刘秀等人前进到下博城西,惊惶迷惑,不知道往哪里去。有身着白衣的老人在路旁,指着前面说:“努力干吧!信都郡是长安的门户,离这里还有八十里。”刘秀立即奔赴那里。当时各郡国都已投降王郎,只有信都太守南阳人任光、和戎太守信都人邳肜不肯归附。任光自己认为独守孤城,恐怕不能保全,听说刘秀到来,非常高兴,官民齐呼万岁。邳肜也从和戎来相会。议论的人多数说可以依靠信都兵护送,西回长安。邳肜说:“官民歌咏思念汉朝很久了,所以刘玄举起尊贵的称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理宫室,修治道路,来迎接他。今占卜先生王郎,冒充汉成帝庶子之名,顺应着事物发展的趋势,驱赶汇集乌合之众,于是声振燕、赵之地,但并无坚固的基础。您使信都、和戎两郡的军队彭起劲来讨伐王郎,为什么担忧不能取胜!现在放弃这样的条件而归,岂不是白白地失去了黄河以北,而且势将惊动三辅,大损您的威信,不是良策。如果阁下没有讨伐王郎的意图,那么即使是信都的地方部队,也难以召集。为什么?阁下既然西行,邯郸方面就控制了局势。百姓不肯抛弃父母妻子,背叛现成的主人,千里迢迢去护送您。他们离散逃亡是必然的。”刘秀于是决定不走。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军中;任光以为不可。乃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为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肜为后大将军、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万为偏将军,皆封列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万将兵以从;邳肜将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钜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秀投暮入堂阳界,多张骑火,弥满泽中,堂阳即降;又击贳县,降之。城头子路者,东平爰曾也,寇掠河、济间,有众二十余万,力子都有众六七万,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刘植聚兵数千人据昌城,迎秀;秀以植为骁骑将军。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余人,老病者皆载木自随,迎秀于育;拜纯为前将军。进攻下曲阳,降之。众稍合,至数万人,复北击中山。耿纯恐宗家怀异心,乃使从弟宿归,烧庐舍以绝其反顾之望。

  刘秀因为两郡的兵力太弱,打算投奔城头子路、力子都的部队。任光认为不可以。于是下令征集邻县丁壮,得精锐部队四千人,任命任光当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当右大将军,邳肜当后大将军,仍兼和戎太守,信都令万当偏将军,都封列侯。刘秀任命南阳人宗广暂任信都太守,让任光、李忠、万跟随自己向王郎反击。邳肜带兵充当前锋。任光于是大量编写声讨文告说:“大司马刘秀率城头子路、力子都的大军百万,从东方前来,讨伐叛逆!”派骑兵到钜鹿郡内散发。官民看到文告后,互相传播。刘秀到晚上抵达堂阳县界,命许多骑兵打起火把,水畔一片光亮,堂阳县误以为大军压境,马上投降。刘秀又进击贳县,贳县也投降了。城头子路本是东平郡人爰曾,在黄河、济水一带抢劫掳掠,有部众二十余万人,而力子都也有部众六七万人,所以刘秀曾想前往投靠。昌城人刘植集结士兵数千人,占据昌城,迎接刘秀。刘秀任命刘植当骁骑将军。耿纯率领宗族宾客二千余人,年老患病的都随身带着棺木,在育地迎接刘秀。刘秀任命耿纯当前将军。进攻下曲阳,下曲阳投降。刘秀的部队渐渐汇合,达数万人。再向北进攻中山。耿纯恐怕宗族怀有二心,就派他的堂弟耿回到故乡,烧掉了房舍,以断绝他们的反顾之心。

  秀进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时真定王杨起兵附王郎,众十余万,秀遣刘植说杨,杨乃降。秀因留真定,纳杨甥郭氏为夫人以结之。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至,击斩王郎将李恽;至柏人,复破郎将李育。育还保城;攻之,不下。

  刘秀进军,攻陷卢奴。在所经过的郡县,征发急用的非常部队,向沿边郡县发布文告,号召共击邯郸,各郡县纷纷响应。这时真定王刘杨起兵投靠王郎,部众十余万人。刘秀派刘植游说刘杨,刘杨便投降了。刘秀于是进入真定,并娶刘杨的甥女郭氏当夫人,用以团结刘杨。继续前进,攻击元氏、防子,都攻下了。到达县,击杀王郎的将军李恽。进抵柏人,又击败王郎的将军李育。李育撤退,固守柏人城。刘秀进攻,未能攻下。

  [5]南郑人延岑起兵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有众数十万。校尉南阳贾复见更始政乱,乃说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大王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在河北,必能相用。”乃为书荐复及长史南阳陈俊于刘秀。复等见秀于柏人,秀以复为破虏将军,俊为安集掾。

  [5]南郑人延岑起兵占据汉中。汉中王刘嘉进击,延岑投降。刘嘉部众多至数十万。校尉南阳人贾复,眼见更始朝廷政治混乱,向刘嘉建议:“如今天下还没安定,大王却对你目前所有的东西心满意足。这些东西就没有不保的可能吗?”刘嘉说:“您说大话,不是我所能任用的。大司马刘秀在黄河以北,一定能任用您。”于是写信给刘秀,推荐贾复与长史南阳人陈俊。贾复等抵达柏人,刘秀任命贾复当破虏将军,陈俊当安集掾。

  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颍川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刘秀家里的年轻仆人犯了法,军市令颍川人祭遵把他打死了。刘秀大怒,命人逮捕了祭遵。主簿陈副劝谏说:“您常要求军队军纪整肃,现在祭遵执法毫不回避,这是您的教令得到了贯彻执行呀!”刘秀于是饶恕了祭遵,用他担任刺奸将军。刘秀跟众将说:“你们应该小心祭遵!我家里的小仆人犯法,尚且给杀了,他必定不会偏袒你们。”

  [6]初,王莽既杀鲍宣,上党都尉路平欲杀其子永;太守苟谏保护之,永由是得全。更始征永为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将兵安集河东、并州,得自置偏裨。永至河东,击青犊,大破之。以冯衍为立汉将军,屯太原,与上党太守田邑等缮甲养士以捍卫并土。

  [6]最初,王莽诬杀鲍宣以后,上党郡都尉路平便打算杀鲍宣的儿子鲍永。郡太守苟谏进行保护,鲍永才得以活命。刘玄征召鲍永,任命为尚书仆射,代理大将军,率领军队安抚河东郡及并州所属郡县,可以自行任命偏将和裨将。鲍永到河东郡,攻击青犊,大获全胜。任命冯衍当立汉将军,驻守太原,与上党太守田邑等修理装备,供养并训练士兵,以捍卫并州疆土。

  [7]或说大司马秀以守柏人不定钜鹿,秀乃引兵东北拔广阿。秀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7]有人向大司马刘秀建议,用柏人当基地,不如用钜鹿。于是刘秀率军向东北进发,攻陷广阿。刘秀翻阅地图,指给邓禹看,说:“天下郡国如此之多,到今天我才得到其中的一个。你先前认为我忧虑天下不能平定是多余的,为什么?”邓禹回答说:“现在天下混乱,人民想要英明的君王,好象初生的婴儿思慕慈母。古代兴起的帝王,只在他品德的厚薄,不在他地盘的大小。”

  [8]蓟中之乱,耿与刘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况,因说况击邯郸。时王郎遣将徇渔阳、上谷,急发其兵,北州疑惑,多欲从之。上谷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大司马,刘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可以归之。”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遣恂东约彭宠,欲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诣大司马秀。

  [8]蓟中之乱时,耿与刘秀失散,向北逃到昌平,回到他父亲耿况那里,趁机劝说耿况攻击邯郸。而这时候,王郎派出的将领,正在渔阳、上谷夺取土地,并紧急征调那里的部队,北方沿边郡县疑惑,但多数都打算服从。上谷郡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向耿况建议说:“邯郸仓猝崛起,前途难测。而大司马刘秀,是刘的亲弟弟,礼贤下士,我们可以归附他。”耿况说:“邯郸的势力正兴盛,我们不能单独抵抗,应该怎么办?”寇恂说:“现在上谷郡完好充实,拥有射箭骑兵一万人,可以认真选择自己的前途。我愿意前往东方的渔阳,与彭宠约定,同心合力,就用不着把邯郸放在心上。”耿况同意,派寇恂东行进见彭宠,互相约定,打算每郡出动骑兵突击队两千人、步兵一千人,到大司马刘秀那里去支援他。

  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亦劝宠从秀,宠以为然;而官属皆欲附王郎,宠不能夺。汉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问以所闻。生言:“大司马刘公,所过为郡县所称,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汉大喜,即诈为秀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说之。会寇恂至,宠乃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与盖延、王梁将之,南攻蓟,杀王郎大将赵闳。

  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也劝彭宠归附刘秀,彭宠同意。可是,郡府的下属官员都愿归附王郎,彭宠不能决定。吴汉到城外巡查,在一个行人停留宿食的处所,遇到一位儒生,请来一块进餐,询问他听到的消息。儒生说:“大司马刘秀,受到他所经过的郡县的官民的称赞;而在邯郸举起尊贵称号的人,实际上不是刘氏子弟。”吴汉非常高兴,立即伪造了一份刘秀致送渔阳郡的文告,教那儒生拿着送给彭宠,让他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彭宠。恰好寇恂到达,彭宠于是派出步骑兵三千人,命吴汉代理长史,与盖延、王梁共同率领部队,南下进攻蓟县,杀死王郎大将赵闳。

  寇恂还,遂与上谷长史景丹及耿将兵俱南,与渔阳军合,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凡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钜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前及广阿,闻城中车骑甚众,丹等勒兵问曰:“此何兵?”曰:“大司马刘公也。”诸将喜,即进至城下。城下初传言二郡兵为邯郸来,众皆恐。刘秀自登西城楼勒兵问之;耿拜于城下,即召入,具言发兵状。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我亦发之’,何意二郡良为吾来!方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以景丹、寇恂、耿、盖延、吴汉、王梁皆为偏将军,使还领其兵,加耿况、彭宠大将军;封况、宠、丹、延皆为列侯。

  寇恂返回上谷,便与上谷长史景丹以及耿率军一同南下,与渔阳部队会合,所经过的地方,斩杀王郎任命的大将、九卿、校尉及以下,共计三万人,夺取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等二十二县。前锋到达广阿,听说城里兵马很多,景丹等停兵打听道:“这是什么人的军队?”回答说:“是大司马刘秀的。”将领们喜悦,立即来到城下。广阿城下最初谣传上谷、渔阳二郡的军队是王郎派来的,大家都很恐慌。刘秀整治军队,亲自登上西城楼,询问来意。耿就在城下拜见。刘秀立即请他进城,耿说明了两郡发兵经过,刘秀于是把景丹等将领全部请到城中,笑着说:“邯郸将领屡次说:‘我们征发了渔阳、上谷部队。’我姑且应付说:‘我也征发了渔阳、上谷部队。’想不到两郡真的为我而来!我正要与各位官员共同建立功名。”于是任命景丹、寇恂、耿、盖延、吴汉、王梁都当偏将军,让他们回去统领自己的部队。擢升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封耿况、彭宠、景丹、盖延四人列侯。

  吴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然沈厚有智略,邓禹数荐之于秀,秀渐亲重之。

  吴汉为人朴实忠厚,不善言辞,遇到遇急情况,辞不达意,然而沉着而有谋略。邓禹多次向刘秀推荐,刘秀逐渐对他亲近器重。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秀至,与之合军,东围钜鹿,月余未下。王郎遣将攻信都,大姓马宠等开门内之。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还,行太守事。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钜鹿,秀逆战于南,不利。景丹等纵突骑击之,宏等大败。秀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

  刘玄派尚书令谢躬率领六位将军讨伐王郎,没有进展。刘秀到,两军相合,向东围攻钜鹿,一月有余不能取胜。王郎派将攻信都,城中大姓马宠等打开城门迎接。刘玄派兵攻破信都,刘秀让李忠返回信都,代理太守。王郎派遣将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钜鹿,刘秀在南迎战,不顺利。景丹等人发骑兵突击部队进行攻击,倪宏等大败。刘秀说:“我听说骑兵突击部队是天下的精兵,今天看见它战斗,高兴得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耿纯言于秀曰:“久守钜鹿,士众疲弊;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若王郎已诛,钜鹿不战自服矣。”秀从之。夏,四月,留将军邓满守钜鹿;进军邯郸,连战,破之,郎乃使其谏大夫杜威请降。威雅称郎实成帝遗体,秀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威请求万户侯,秀曰:“顾得全身可矣!”威怒而去。秀急攻之,二十余日;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开门内汉兵,遂拔邯郸。郎夜亡走,王霸追斩之。秀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秀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耿纯向刘秀建议:“我们长期围守钜鹿,官兵将会疲惫。不如趁大军士气旺盛进攻邯郸,如果王郎被诛,钜鹿用不着战斗自会服从。”刘秀采纳。夏季,四月,刘秀留下将军邓满继续围困钜鹿。自率大军向邯郸挺进,连续战斗,打败敌人。王郎于是派谏大夫杜威请求投降。杜威强调王郎确实是汉成帝刘骜的嫡亲骨肉,刘秀说:“假使汉成帝复活,也不能得到天下,何况他的冒牌儿子?”杜威请求封王郎万户侯,刘秀说:“饶他不死已经够了。”杜威大怒离去。刘秀发动猛烈攻击,历时二十余日。五日甲辰(初一),王郎少傅李立打开城门让汉兵入内,于是邯郸陷落。王郎乘夜逃走,王霸追捕擒获,就地斩首。刘秀检查王郎的文书,发现有自己的官吏与平民的奏章数千,奏章上除了向王郎表示效忠外,还有谤毁刘秀的内容。刘秀并不察看,他集合全体将领,用火烧毁奏章,说:“使背叛的人安心。”

  秀部分吏卒各隶诸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大树将军者,偏将军冯异也,为人谦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故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刘秀把新官兵分配给各将领。大家都说愿属大树将军。所谓大树将军是指偏将军冯异。冯异为人谦逊退让,不夸耀自己的才能、功劳,他命令他的部队,除非跟敌人交战或遭受敌人的攻击,通常要排在别的部队的后面。每到一个地方停留,当将领们坐在一起谈论功劳时,冯异常常独自躲到树下。所以军中称他“大树将军”。

  护军宛人朱祜言于秀曰:“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秀曰:“召刺奸收护军!”祜乃不敢复言。

  护军宛城人朱祜向刘秀建议:“长安政令混乱,阁下有帝王的相貌,这是天命!”刘秀说:“快教刺奸来逮捕护军!”朱祜不敢再开口。

  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悉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诣行在所;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

  刘玄派遣使节封刘秀当萧王,下令所有部队一律复员。命刘秀与有功将领,一同到长安。派苗曾当幽州牧,韦顺当上谷太守,蔡充当渔阳太守,同时到北方赴任。

  萧王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吏士死伤者多,请归上谷益兵。”萧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复用兵何为?”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从西方来,欲罢兵,不可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萧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斩卿!”曰:“大王哀厚如父子,故敢披赤心。”萧王曰:“我戏卿耳,何以言之?”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 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归慈母。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虏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败也。公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萧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

  刘秀住在邯郸赵王宫,白天在温明殿睡觉。耿闯入,来到床前请求单独谈话。乘机说:“官兵死伤太多,请准许我回上谷补充兵员。”刘秀说:“王郎已经消灭,黄河以北略微平定,还用兵干什么?”耿说:“王郎虽被打败,天下争战却刚刚开始。现在,朝廷的使节从西方来,要让我们的士兵复员,不可听从。铜马、赤眉一类的部队有数十支,而每一支都有数十万人,甚至一百万人,所向无敌。刘玄没有能力应付,不久就会溃败。”刘秀从床上起来坐下说:“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杀了你!”耿说:“大王怜爱厚待我如同父子,所以我敢赤诚相待。”刘秀说:“我和你开玩笑罢了,你为什么这样说?”耿说:“全国百姓被王莽害得很苦,因而再次思念刘氏,听说汉兵崛起,无不高兴,如同逃脱虎口,回到慈母那里一样。现在刘玄当皇帝,将领们在崤山以东不受节制,皇亲国戚在长安胡作非为,随意抢劫掠夺,百姓捶打胸口,转而思念王莽新朝。因此,我知道刘玄必定失败。您的丰功英名传播海内,为了正义进行征伐,天下可以靠传递文告而安定。天下最重要的是政权您应该自己取得,莫让非刘姓皇族的人占有!”刘秀于是以河北还没有平定为推辞的理由,没有接受征召,开始与刘玄离异。

  是时,诸贼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萧王欲击之,乃拜吴汉、耿俱为大将军,持节北发幽州十郡突骑;苗曾闻之,阴敕诸郡不得应调。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出迎于路,汉即收曾,斩之。耿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北州震骇,于是悉发其兵。

  当时,各路盗贼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自率领部曲,总数有数百万人,在当地抢夺掳掠。刘秀打算进攻他们,于是任命吴汉、耿同时当大将军,持节征调幽州所属十郡的骑兵突击部队。幽州牧苗曾听到这个消息,暗中吩咐各郡不服从征调。吴汉率二十余骑兵先行驰马到达幽州无终县。苗曾出城在路上迎接吴汉,吴汉当即逮捕苗曾,将他斩杀。耿到上谷,又逮捕韦顺、蔡充,将他们斩杀。北方州郡震惊,于是全都发兵听候调遣。

  秋,萧王击铜马于,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士马甚盛,汉悉上兵簿于莫府,请所付与,不敢自私,王益重之。王以偏将军沛国朱浮为大将军、幽州牧,使治蓟城。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萧王复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乘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十余万众在射犬,萧王引兵进击,大破之;南徇河内,河内太守韩歆降。

  秋季,刘秀在县进击铜马。吴汉率领骑兵突击部队,赶到清阳跟刘秀会合,兵马十分雄壮。吴汉把全军官兵名册呈报给幕府,然后再请拨付,不敢有私心,刘秀对他愈发器重。刘秀任命偏将军沛人朱浮当大将军,兼幽州牧,把州府设在蓟城。铜马粮食吃完了,乘夜逃跑,刘秀追击到馆陶,大败铜马。刘秀受降尚未完毕,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还没有投降的铜马残军汇合。刘秀尾在蒲阳再次与铜马等大战,铜马等全都战败投降。刘秀把他们的首领封为列侯。刘秀的部将们不敢相信降将们的诚意,而降将们内心也不能自安。刘秀了解他们的想法,命令降将们各自回到他们的军营整顿好部队,自己则轻装乘马,巡视部署。降将们互相说道:“萧王对我们推心置腹,我们怎么能不为他效命?”因此大家都心悦诚服。刘秀把投降的部队都分配给各将领,部众于是达到数十万。赤眉的一位分支部队的首领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约有十余万人,在射犬集结,刘秀率军进击,大获全胜。于是向南夺取河内,河内太守韩歆投降。

  [9]初,谢躬与萧王共灭王郎,数与萧王违戾,常欲袭萧王,畏其兵强而止;虽俱在邯郸,遂分城而处,然萧王有以慰安之。躬勤于吏职,萧王常称之曰:“谢尚书,真吏也!”故不自疑。其妻知之,常戒之曰:“君与刘公积不相能,而信其虚谈,终受制矣!”躬不纳。既而躬率其兵数万还屯于邺。及萧王南击青犊,使躬邀击尤来于隆虑山,躬兵大败。萧王因躬在外,使吴汉与刺奸大将军岑彭袭据邺城。躬不知,轻骑还邺,汉等收斩之,其众悉降。

  [9]最初,谢躬与刘秀曾一同消灭王郎,但谢躬与刘秀多次冲突对立,谢躬时常想袭击刘秀,却因为畏惧刘秀兵力强大而不敢发动。两支部队,虽都在邯郸,却分城而处,然而刘秀不时对谢军慰问安抚。谢躬对于行政工作非常勤奋,刘秀经常称赞:“谢尚书是真正的官吏!”谢躬因此不再自己猜疑。他的妻子听说了这件事,经常告诫他:“你跟刘秀有积怨,势不两立,可是你却相信他那套虚言,最终会受到挟制的。”谢躬不接受。稍后,谢躬率领他的数万部队返回,屯驻邺城。等到刘秀南击青犊,让谢躬在隆虑山截击尤来,谢躬的军队大败。刘秀利用谢躬领兵在外,让吴汉与刺奸大将军岑彭袭击占据了邺城。谢躬不知道邺城的变化,率领轻装骑兵返回邺城,吴汉等把谢躬逮捕斩首,他的部队全部投降。

  [10]更始遣枉功侯李宝、益州刺史李忠将兵万余人徇蜀、汉;公孙述遣其弟恢击宝、忠于绵竹,大破走之。述遂自立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10]刘玄派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李忠率军万余人,夺取汉中郡、蜀郡。公孙述派他的弟弟公孙恢在绵竹迎击李宝、李忠,大败敌军,李宝、李忠逃跑。公孙述于是自立为蜀王,建都成都。当地百姓和夷族全都归附于他。

  [11]冬,更始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还匈奴。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遵与相拒,单于终持此言。

  [11]冬季,刘玄派中郎将归德侯刘飒、大司马护军陈遵出使匈奴,向单于颁发与汉朝旧制相同的印信,并就此把栾提云与他丈夫须卜当剩下的亲属、贵族、随从送回匈奴。匈奴单于栾提舆态度傲慢,对陈遵、刘飒说:“匈奴与汉朝本来是兄弟,匈奴中期发生内乱,孝宣皇帝帮助立呼韩邪单于,所以匈奴称臣,以尊敬汉朝。而今汉朝也有大乱,被王莽所篡夺,匈奴也曾出兵攻击王莽,使边境荡然一空,引起天下骚动,产生‘人心思汉’的后果,王莽最终失败,汉王朝复兴,这也是靠我们匈奴的力量,汉朝应该反过来尊我!”陈遵守住立场,进行辩驳,但单于始终坚持他的这种观点。

  [12]赤眉樊崇等将兵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逢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赤眉虽数战胜,而疲弊厌兵,皆日夜愁泣,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众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于是崇、安自武关,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更始使王匡、成丹与抗威将军刘均等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

  [12]赤眉首领樊崇等率军进入颍川,把他的部众分为两部分:樊崇、逢安率领一部分,徐宣、谢禄、杨音率领另一部分。赤眉军虽然不断打胜仗,但已精疲力尽,对战争感到厌倦,都日夜哭泣,想要回到东方。樊崇等商议,担心部众回到东方必然一哄而散,不如向西攻击长安。于是,樊崇、逢安从武 关,徐宣等从陆浑关,分两路一同向长安进军。刘玄命王匡、成丹和抗威将军刘均等人,分别驻防河东、弘农,堵截赤眉军。

  [13]萧王将北徇燕、赵,度赤眉必破长安,又欲乘衅并关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邓禹为前将军,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时朱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阳;鲍永、田邑在并州。萧王以河内险要富实,欲择诸将守河内者而难其人,问于邓禹,邓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萧王谓恂曰:“昔高祖留萧何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当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渡而已!”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魏郡、河内兵于河上,以拒洛阳。萧王亲送邓禹至野王,禹既西,萧王乃复引兵而北。寇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军虽远征,未尝乏绝。

  [13]刘秀将要向北夺取燕、赵,估计赤眉军必然攻破长安,所以又打算利用更始朝与赤眉军相争并吞关中,但不知道把任务交给谁好。于是任命邓禹当前将军,分出麾下精兵二万人,派他西入函谷关,并让他自己选择可以同行的偏将裨将及以下幕僚。这时,更始朝将领朱鲔、李轶、田立、陈侨率军号称三十万,与河南郡太守武勃共同守卫洛阳。另外两位将领鲍永、田邑则驻军并州。刘秀因河内郡地势险要,物产丰富而充实,打算在将领中物色一位守河内的人而难于物色到,便向邓禹询问。邓禹说:“寇恂文武全才,有统御众人的能力,除了他再没有合适的人。”刘秀于是任命寇恂当河内郡太守,并代理大将军职务。他对寇恂说:“从前,高祖把关中交给萧何,而今我把河内交给你。应当保证军粮供应,训练兵马,阻挡其他军队,不要让他们北渡黄河。”又任命冯异当孟津将军,在黄河之畔统辖魏郡、河内郡的军队,以抗拒洛阳方面的进攻。刘秀亲自送邓禹到野王。邓禹向西出发以后,刘秀才率军北上。寇恂征集粮食,制造武器,以供应军需。大军虽然远征,物资却从不匮乏。  

  [14]隗崔、隗义谋叛归天水;隗嚣恐并及祸,乃告之。更始诛崔、义,以嚣为御史大夫。

  [14]隗崔、隗义密谋背叛更始朝,返回天水。隗嚣恐怕事情败露而自己被牵连,于是向朝廷检举。刘玄诛杀隗崔、隗义,任命隗嚣当御史大夫。

  [15]梁王永据国起兵,招诸郡豪杰,沛人周建等并署为将帅,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城。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强为横行将军,东海贼帅董宪为翼汉大将军,琅邪贼帅张步为辅汉大将军,督青、徐二州,与之连兵,遂专据东方。

  [15]梁王刘永,凭依他的封国起兵,招揽各郡英雄豪杰。沛人周建等都被任命当将帅,攻陷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地,共占领二十八城。又派遣使者任命西防贼首领山阳人佼强当横行将军,东海贼首领董宪当翼汉大将军,琅邪贼首领张步当辅汉大将军,监管青州、徐州两州,将军队合并,于是在东方称霸。

  [16]人秦丰起兵于黎丘,攻得、宜城等十余县,有众万人,自号楚黎王。

  [16]人秦丰在黎丘起兵,攻陷县、宜城等十余县,有部众一万人,自称楚黎王。

  [17]汝南田戎攻陷夷陵,自称扫地大将军;转寇郡县,众数万人。

  [17]汝南人田戎攻陷夷陵,自称扫地大将军,转战劫掠各郡县,有部众数万人。

资治通鉴第四卷(回目录)

周纪四 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前297)

  周纪四 周赧王十八年(甲子,公元前297年)

  [1]楚怀王亡归。秦人觉之,遮楚道。怀王从间道走赵。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1]楚怀王逃脱看守,被秦国人发现,封锁通往楚国的道路。楚怀王从小路逃到了赵国,正逢赵主父外出在代郡,赵国官员不敢作主收留他。楚怀王又想逃奔魏国,却被秦国人追上,抓回秦国。

  [2]鲁平公薨,子缗公贾立。

  [2]鲁国鲁平公去世,其子姬贾即位为鲁缗公。

十九年(乙丑、前296)

  十九年(乙丑,公元前296年)

  [1]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

  [1]楚怀王发病,死在秦国。秦国送回他的灵柩,楚国人见了都十分悲痛,像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各国诸侯因此也对秦国不满。

  [2]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2]齐、韩、魏、赵、宋五国共同出兵攻打秦国,到了盐氏地方即行撤回。秦国把武遂归还韩国,把封陵归还魏国,以求和解。

  [3]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3]赵主父视察新获取的领土,离开代郡,向西在西河会见楼烦王,接受了他的部队。

  [4]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4]魏国魏襄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昭王。

  [5]韩襄王薨,子王咎立。

  [5]韩国韩襄王去世,其子韩咎即位为韩王。

二十年(丙寅、前295)

  二十年(丙寅,公元前295年)

  [1]秦尉错伐魏襄城。

  [1]秦国国尉司马错进攻魏国襄城。

  [2]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归,行赏,大赦,置酒,五日。

  [2]赵主父与齐国、燕国联合灭掉中山国,把中山王迁到肤施居住。赵主父回来后,论功行赏,大赦罪人,设酒庆祝,全国欢宴五天。

  [3]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

  [3]赵主父把长子赵章封到代,号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主父使田不礼相之。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子何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

  安阳君平素为人骄横,内心对弟弟立为王十分不服。赵主父派田不礼做他的国相。李兑对肥义说:“公子赵章身强力壮而怀有野心,党羽众多而贪欲极大,田不礼又残忍好杀,十分狂妄,两人互相勾结,必定会图谋不轨。小人有了野心,就要轻举妄动,他只看到想获取的利益,看不到带来的危害。一场灾难就在眼前了。你身居要职,权势很大,你将成为动乱的由头,灾祸也将集中在你身上。你何不称病不出,把朝政交给公子赵成去处理,免得被祸事牵连。这样不好吗!”肥义说:“当年赵主父把赵王嘱托给我,说:‘不要改变你的宗旨,不要改变你的心意,要坚守一心,至死效忠!’我再三拜谢承命并记录在案。现在如果怕田不礼加祸于我而忘掉当年的记录,就是莫大的背弃。俗话说崐:‘面对复生的死者,活着的人无需感到惭愧。’我要维护我的诺言,哪能光顾保全生命!你对我的建议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决不敢放弃!”李兑说:“好,你勉力而为吧!能见到你恐怕只有今年了。”说罢流泪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以不备。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无故而后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李兑几次入见公子赵成,商议防备田不礼。肥义对信期说:“公子赵章与田不礼语言动听而本质凶恶,在内讨得主父的欢心,在外恣意施暴。他们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来发动政变,是很容易得手的。现在我忧虑此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强盗在身边出入不能不防!从此以后,有人奉主父命来召见赵王必须先见我的面,我将先前往,没有变故,赵王才能去。”信期说:“好。”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 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赵主父让赵惠文王朝见群臣,自己在旁边窥察,只见当哥哥的赵章反而俯首称臣,无精打采地听高高在上的弟弟赵何训示,心中有些不忍,于是想把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在代郡称王,但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搁置起来。赵主父和赵王出游沙丘,分别住在两个行宫里。赵章、田不礼乘机率领门徒作乱,他们假称赵主父的命令召见赵王,肥义先进去,被杀死。高信便与赵王一同抵抗。公子赵成与李兑从国都邯郸赶来,发动四邑的军队入宫镇压叛乱,杀死赵章及田不礼,处死全部党羽。公子赵成担任相国,称为安平君;李兑被任命为司寇。当时赵惠文王还年幼,政权都掌握在公子赵成、李兑手中。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而食之。三月馀,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赵章败退的时候,逃到赵主父那里,赵主父开门接纳了他。公子赵成、李兑于是带兵包围了赵主父的行宫。杀死赵章后,公子赵成、李兑商议道:“我们为追杀赵章,竟包围了主父的行宫,如此大罪,要是撤兵回去,会被满门抄斩的!”于是又下令围住赵主父行宫,宣布:“宫中人晚出来的杀!”宫中的人听见命令全部逃出,赵主父想出来却不被准许,又得不到食物,只好捕捉幼鸟吃,三个多月后,他终于饿死在沙丘行宫中。直到赵主父确死无疑,赵国才向各国报告丧事。起初,赵主父定长子赵章为太子,后来他娶了美女吴娃,十分宠爱,曾经几年不出宫上朝。生下儿子赵何后,便废去太子赵章,立赵何为太子。吴娃死后,赵主父对赵何的偏爱也逐渐减退,又可怜起原来的太子,想立两个王。他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引起了内乱。

  [4]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4]秦国罢免楼缓的丞相,由魏冉代任。

二十一年(丁卯、前294)

  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294年)

  [1]秦败魏师于解。

  [1]秦国在解击败魏国军队。

二十二年(戊辰,前293)

  二十一年(戊辰,公元前293年)

  [1]韩公孙喜、魏人伐秦。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1]韩国派大将公孙喜联合魏国攻打秦国。秦国穰侯把任左更之职的白起推荐给秦王,代替向寿统率秦军,结果在伊阙大败韩、魏联军,杀死二十四万人,活捉公孙喜,夺取五座城。秦王便任命白起为国尉。

  [2]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崐乐战!”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2]秦王送信给楚王,写道:“楚国背叛了秦国,秦国将率领各国来讨伐楚国,希望你整顿好军队,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楚王十分恐惧,只好再与秦国修好结亲。

二十三年(己巳、前292)

  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292年)

  [1]楚襄王迎妇于秦。

  [1]楚襄王从秦国迎娶新娘。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雠!乌呼,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臣司马光曰:秦国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害死楚怀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楚国也太不争气了,忍下杀父之仇而与敌人通婚!呜呼!楚国君王如果能坚持正确的治国之道,对臣下任用得人,秦国虽然强大,又怎能肆意欺凌它呢!荀况说得好:“治国之道,善于掌握则仅有百里方圆的地方也可以独立于天下,不善于掌握哪怕像楚国有六千里国土也只能被仇人所驱使。”所以君王不认真讲求治国之道,只一味制造声势,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

  [2]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2]秦国魏冉因病辞去职务,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二十四年(庚午、前291)

  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291年)

  [1]秦伐韩,拔宛。

  [1]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宛。

  秦烛寿免。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又封公子于宛,公子悝于邓。

  秦国免去烛寿职务,魏冉再度出任丞相,受封穰、陶两地,称为穰侯。秦国又把宛封给公子,把邓封给公子悝。

二十五年(辛未、前290)

  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290年)

  [1]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1]魏国把河东地方圆四百里、韩国把武遂地方圆二百里献给秦国。

  [2]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2]魏国芒卯以诈术开始受到重用。

二十六年(壬申、前289)

  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289年)

  [1]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1]秦国派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错进攻魏国,抵达轵地,夺取大小城镇六十一座。

二十七年(癸酉、前288)

  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288年)

  [1]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1]冬季,十月,秦王自称西帝,派使者建议齐王立为东帝,想约定两国共同进攻赵国。苏代从燕国前来,齐王便问他:“秦国派魏冉来劝我帝,你的意见如何?”苏代回答说:“我建议大王先予以接受,但暂时不称帝。秦王称帝后,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对,大王再称帝,也不算晚。秦王 称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责,大王就不再称帝,趁势收买天下人心,这是个大资本。况且进攻赵国与进攻有夏桀恶名的宋国,哪个有利呢?现在大王不如暂时放弃帝号以使天下归心,然后发兵讨伐‘桀宋’,征服宋国后,楚国、赵国、魏国、卫国都会恐崐惧臣服。这样,我们名义上尊重秦国而让天下去憎恨它,正是齐国反卑为尊的计策。”齐王采纳了他的建议,只称帝两天便放弃了。十二月,吕礼从齐国到秦国,秦王也去掉帝号,仍旧称王。

  [2]秦攻赵,拔杜阳。

  [2]秦国攻打赵国,攻克杜阳。

二十八年(甲戌、前287)

  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287年)

  [1]秦攻赵,拔新垣、曲阳。

  [1]秦国攻打赵国,夺取新垣、曲阳。

二十九年 (乙亥、前286)

  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286年)

  [1]秦司马错击魏河内。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1]秦国派司马错攻击魏国河内,魏国献出安邑求和,秦国将城内人民驱赶回魏国。

  [2]秦败韩师于夏山。

  [2]秦国在夏山打败韩国军队。

  [3]宋有雀山于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灭滕,伐薛,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天下之人谓之“桀宋”。齐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于温。

  [3]宋国发生雀鸟在城边生下鹞鹰的怪事,太史卜了一卦,说:“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起兵灭掉滕国,攻占薛地,向东击败齐国,夺取五座城,向南战胜楚国,占地方圆三百里,向西打垮魏军,宋国一时成为可与齐国、魏国相匹敌的国家,宋康王对成就霸业更加自信。他想早日完成霸业,便射天鞭地,砍倒神坛后烧毁,以表示自己的声威可以镇慑鬼神。他在宫室中整夜饮酒,令室中的人齐声高呼万岁,大堂上的人闻声响应,堂下的人接着响应,门外的人又继续响应,以至于国中没有人敢不呼万岁。天下的人都咒骂他是“桀宋”。齐王趁机起兵征伐宋国,人民四下逃散,弃城不守。宋王只好逃往魏国,死于温地。

三十年(丙子、前285)

  三十年(丙子,公元前285年)

  [1]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1]秦王与楚王在宛相会,与赵王在中阳相会。

  [2]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2]秦国派蒙武攻击齐国,夺取九座城。

  [3]齐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狐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3]齐王灭掉宋国后十分骄傲,便向南侵入楚国,向西攻打赵、魏、韩国,想吞并东西二周,自立为天子。狐义正辞严地劝谏他,被斩首于檀台大路上。陈举直言不讳地劝止,被杀死在东门。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以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燕昭王却日夜安抚教导百姓,使燕国更加富足,于是他与乐毅商议进攻齐国。乐毅说:“齐国称霸以来,至今有余力,地广人多,我们独力攻打不易。大王一定要讨伐它,不如联合赵国及楚、魏三国。”燕王便派乐毅约定赵国,另派使者联系楚国、魏国,再让赵国用讨伐齐国的好处引诱秦国。各国苦于齐王的骄横暴虐,都争相赞成参加燕国的攻齐战争。

三十一年(丁丑、前284)

  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284年)

  [1]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王悉国中之众以崐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王出走。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1]燕王调动全部兵力,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国尉斯离率军队与韩、赵、魏联军也前来会合。赵王把相国大印授给乐毅,乐毅统一指挥秦、魏、韩、赵大军发动进攻。齐王集中国内全部人力进行抵御,双方在济水西岸大战。齐国军队大败。乐毅便退回秦国、韩国军队,令魏国军队分兵进攻宋国旧地,布署赵国军队去收复河间。自己率领燕军,由北长驱直入齐国。剧辛劝说道:“齐国大,燕国小,依靠各国的帮助我们才打败齐军,应该及时地攻取边境城市充实燕国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现在大军过城不攻,一味深入,既无损于齐国又无益于燕国,只能结下深怨,日后必定要后悔。”乐毅说:“齐王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不与下属商议,又罢黜贤良人士,专门信任谀谄小人,政令贪虐暴戾,百姓十分怨愤。现在齐国军队已溃不成军,如果我们乘胜追击,齐国百姓必然反叛,内部发生动乱,齐国就可以收拾了。如果不抓住时机,等到齐王痛改前非,体贴臣下而抚恤百姓,我们就难办了。”于是下令进军深入齐国。齐国果然大乱,失去常度,齐王出逃。乐毅率军进入齐都临淄,搜刮宝物和祭祀重器,运回燕国。燕王亲自到济水上游去慰劳军队,颁行奖赏,犒劳将士;燕王封乐为昌国君,让他留在齐国进攻其余未克的城市。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齐王不逊,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嬴、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

  齐王出逃到卫国,卫国国君让出宫殿给他居住,向他称臣并供给日常用度。齐王却傲慢不逊,卫国人气愤地攻击他,齐王又出奔到邹、鲁国,仍旧面有骄色;邹、鲁两地闭门不纳,齐王又出奔莒地。楚国派淖齿率军前来救援齐王,被任命为齐相。淖齿却想与燕国瓜分齐国,于是抓住齐王数说他的罪过:“千乘、博昌之间的方圆几百里地,下血雨浸湿衣服,你齐王知道吗?”齐王回答:“知道。”“嬴、博之间,大地崩塌,泉水上涌,你齐王知道吗?”回答:“知道。”“有人堵着宫门哭泣,却不见人影,离开时又音响可闻,齐王你知道吗?”回答:“知道。”淖齿说:“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崩泉涌,是大地警告你;人堵着宫门哭,是人心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而你却不知改悔,你还想不死吗!”于是在鼓里这个地方将齐王处死。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宋献是也。

  荀况论之曰:国家,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权势。有道行的人主持,可以得到大的安乐,大的荣耀,成为幸福的源泉。无道行的人主持,却带来大的危险,大的拖累,有君王的地位还不如没有;等到形势极度恶化,他即使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做不到了。齐王、宋康王便是如此。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所以治理国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礼义,就可以称王,树立信誉就可以称霸,玩弄权术则必然灭亡。

  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响之者,则举崐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基定也。基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领导国家提倡礼义,就无人可以加害于他。即使做一件坏事、杀一个无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仁爱的人也不会去干。君主守定意志,维护国家,坚如磐石,以此礼待他人,就可以产生众多的仁人志士。以此条陈布置国家刑事法律,就可以制定出良好的法律。君主极力如此主张,再率领群臣以身作则,就可以树立起礼义的风尚。这样,属下能够以礼义纲常尊崇上司,统治基础就稳定了,基础稳定国家便安定,国家安定则天下平定。因此说:用国家的权力推行礼义,一天就可以做到众人皆知,商汤王、周武王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提倡礼义而称王。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具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即使道德还未达到完美,礼义也没有做到完善,然而已经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条理。做到赏罚分明,取得天下的信任,使臣属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政令一经颁布,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欺骗百姓;条约已经缔结,不管有利还是无利,都不欺骗合作的邻国。这样,才能军队强劲,城池坚固,使敌对国家畏惧。国家的方针一贯而明确,友邦就予以信任。即使是偏僻的小国,也可以威震天下。春秋时期的齐、晋、宋、秦、楚五霸主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树立信誉而称霸。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带领国家追逐功利,不申张正义,不遵守信用,唯利是图;对内不惜为 了一点小利去欺骗人民,对外为了追求大的利益不怕欺骗友邦。对内不好好治理自己已有的东西,却常常觊觎别人的成果。这样,臣下百姓就无不以奸诈之心对待上司。上欺下,下瞒上,于是上下关系分崩离析。这样,便使敌对国家轻视,友好国家不信任,权术泛滥而国家日益削弱,走向极端,终于灭亡,齐王、孟尝君便是如此。齐王要强大齐国,不去提倡礼义,不去修明政治,不去统一天下的思想,只是成年累月地骑马在外面征战。所以齐国强大的时候,向南能够打败楚国,向西能够逼迫秦国,向北可以战胜燕国,在中原能够征服宋国。然而燕国、赵国一旦群起而攻齐,便如摧枯拉朽。齐王身死国亡,成为天下共同声讨的对象,后世提起暴君总要举他为例。这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崇尚礼义而沉溺权术。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以上三种,贤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地加以抉择,仁人志士必须认真地予以辨明。善于抉择的人可以控制别人,不善于抉择的人则被别人控制。

  [2]乐毅闻昼邑人王贤,令军中环昼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谢不往。燕人曰:“不来,吾且屠昼邑!”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而死。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泰山以东至海,略琅邪;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2]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贤良,下令围绕昼邑三十里周围不得进入军队,又派人请王,王辞谢不去。燕国人威胁说:“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在昼邑屠城!”王叹息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我不能使崐之保存,而自身又被燕人逼迫,我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于是把脖子系在树枝上,纵身一跃,自尽而死。燕国军队乘胜长驱直入,齐国大小城市望风崩溃。乐毅整肃燕军纪律,禁止侵掠,寻访齐国的隐士高人,致以荣誉礼待。还放宽人民赋税,革除苛刻的法令,恢复齐国旧的良好传统,齐国人民都十分喜悦。乐毅于是调左军在胶东东莱渡过胶水;前军沿泰山脚下向东到达渤海,进攻琅邪;右军循着黄河、济水而下,屯扎在东阿、鄄城,与魏国军队相连;后军沿北海镇抚千乘,中军占据临淄,镇守齐国国都。他还亲至城郊祭祀齐桓公、管仲,表彰齐国的贤良人才,赐封修治王的陵墓。经过收敛人心,齐国人接受燕国所封君号、领取俸禄的有二十余人;接受燕国爵位的有一百多人。六个月之内,燕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座城,都设立郡县治理。

  [3]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3]秦王、魏王、韩王在周朝京师相会。

三十二年(戊寅、前283)

  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

  [1]秦、赵会于穰。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1]秦国、赵国在穰地举行会议。秦国攻克魏国安城,一直打到魏国首都大梁才退回。

  [2]齐淖齿之乱,王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敫家佣。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王孙贾从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门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王孙贾乃入市呼曰:“淖齿乱齐国,杀王。欲与我诛之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于是齐亡臣相与求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2]齐国发生淖齿杀王之乱时,齐王的儿子田法章改名易姓躲到莒地太史敫家做雇工。太史敫的女儿惊奇田法章的像貌伟岸,认为不是普通人的气质,便可怜他,常常私下送给他衣服和食物,久而久之,两人已暗中结为夫妻。王孙贾是齐王的随臣,乱中找不到主子的下落,他的母亲说:“你早出晚归,我倚着大门盼望;你夜出不回,我靠着街门等待。你如今服侍君王,君王离开了,你却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还回来做什么!”王孙贾便来到集市振臂高呼:“淖齿搞乱齐国,杀害王。愿意和我一起去干掉他的就把右臂伸出来!”集市上的人有四百多人随他前去攻击淖齿,把他杀掉了。于是齐国的大臣们四下搜寻齐王的儿子,想立他为王。田法章害怕人们加害自己,过了很久才敢自己说明身份,于是大家拥立他为齐王,坚守莒城以抵抗燕军。在全国宣布:“齐王已经在莒地即位了!”

  [3]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臣愿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赵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3]赵王得到楚国宝玉和氏璧,秦昭王想要,愿意用十五座城来交换。赵王想不给他,又畏惧秦国的强大;给他,又怕被秦王欺骗。便征求蔺相如的意见。蔺相如回答说:“秦国用城来换宝玉而大王不允许,是我们理屈。而我们给他宝玉,他不给我们城,是秦国理屈。衡量两种办法,我看宁可让秦国在道义上有负于我们。我愿护持宝玉前去,假如秦国不交出城来,我一定能完璧归赵。”赵王便派他前往。蔺相如到了秦国,看出秦王并无真意用城来换赵国的宝玉,就哄骗秦王,取回和氏璧,派随从藏在怀中,从小道潜回赵国,而他自己留下来听任秦王的处置。无奈之际,秦王只好称赞蔺相如的贤能,不但不杀他,反而以礼相待,送他回国。蔺相如回到赵国,赵王封他为上大夫。

  [4]卫嗣君薨,子怀君立。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弊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令大惊,以君为神。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4]卫国卫嗣君去世,其子即位为卫怀君。卫嗣君在位时喜好侦察别人的崐隐私。有个县令曾掀开褥子,露出下面的破席子。卫嗣君听说了,便赏赐给他一领新席。县令大惊,以为国君料事如神。卫嗣君还曾派人经过关卡,用金钱贿赂掌关的官员。事后把掌关官员召来,指令说有客人过关时给了你金了,你快退回去。掌关官员十分惊恐。卫嗣君还宠爱泄姬,器重臣子如耳,但又怕这两人因受到宠爱器重而敢于欺瞒自己,于是提升另一个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尊崇魏妃来与泄姬分庭抗礼,说:“以此可互相参列比较。”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荀况论曰:卫成侯和卫嗣君,都是斤斤计较的小器量国君,没有做到招揽民心。郑国大臣子产,能招揽民心,但没有做到为政精明。齐国大臣管仲,能为政精明,但没有做到倡导礼义。由此而见,倡导礼义的人才能称王,治政精明的人可以使国家富强,招揽民心的人可以使国家安定,而搜刮者只能灭亡。

三十三年(己卯、前282)

  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282年)

  [1]秦伐赵,拔两城。

  [1]秦国攻打赵国,夺取两座城。

三十四年(庚辰、前281)

  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281年)

  [1]秦伐赵,拔石城。

  [1]秦国又攻打赵国,夺取石城。

  [2]秦穰侯复为丞相。

  [2]秦穰侯魏冉再任丞相。

  [3]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何不可图?”武公曰:“西周之 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王。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3]楚国想联合齐国、韩国共同进攻秦国,顺便灭掉周王朝。周王派东周的武公对楚国任令尹职的昭子说:“周朝可不能算计。”昭子说:“要说算计周朝,那是没有的事。尽管如此,我想问你,周朝为什么不能灭掉?”武公回答:“西周现在的地盘,取长补短,也不过方圆一百里。抢占这块地方并不足以使哪个国家富强,得到那里的百姓也不足以壮大军队。但西周却有天下共同拥戴的宗主名义,谁攻打它,谁就是犯上作乱。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想去攻占它,是何原因呢?就是因为古代传下来的祭祀重器在那里。老虎的肉腥臊而又有尖牙利爪,仍有人猎取它;山林中的麋鹿没有爪牙之利,假如再给它披上一张诱人的虎皮,人们猎取它的欲望一定会增加万倍。楚国的情形正是这样,分割楚国的领土,足以使自己富庶;讨伐楚国的名义,又足以有尊崇周王室的声名。楚国要是残害了天下共同拥戴的周王朝,占有了夏、商、周三代相传的礼器,你刚把礼器运回南方,各国证讨的大兵也就到了!”令尹昭子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放弃了楚国原来的打算。

三十五年(辛巳、前280)

  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280年)

  [1]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1]秦国大将白起打败赵国军队,杀死二万人,夺取代地光狼城。秦国又派司马错调动陇西军队,从蜀地进攻楚国黔中郡,予以攻占。楚国被迫献出汉水以北及上庸地方。

三十六年(壬午、前279)

  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

  [1]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1]秦国大将白起攻打楚国,占领鄢、邓、西陵等地。

  [2]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崐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王许之。

  [2]秦王派使者通知赵王,愿意在黄河外的渑池和好相会。赵王不想赴会,廉颇、蔺相如建议说:“大王若是不去,就显得赵国懦弱而又胆怯。”赵王于是决定前往,由蔺相如随行。廉颇送到边境,与赵王告别时说:“大王此行,估计加上路程时间,到会议仪式全部结束,不超过三十天就会回来,如果超过三十天您还没有回来,请允许我们立太子为赵王,以断绝秦国的要挟念头。”赵王同意。

  会于渑池。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怿,为一击缶。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渑池相会,秦王与赵王饮酒。酒兴之间,秦王请赵王表演鼓瑟,赵王便演奏了。蔺相如也请秦王表演敲击瓦盆的音乐,秦王却不肯。蔺相如厉色说道:“在五步之内,我就可以血溅大王!”秦王左右卫士想上前杀死蔺相如,蔺相如怒目喝斥,左右人都畏缩不敢行动。秦王只好非常不情愿地敲了一下瓦盆。直到酒宴结束,秦国始终不能对赵国加以非分之求。再加上赵国人也早有军队戒备,秦国到底没敢轻举妄动。赵王回国,加封蔺相如为上卿之职,地位在大将廉颇之上。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 我上,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之,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其舍人皆以为耻。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

  廉颇不满地说:“我作为赵国大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原不过是下层小民,只以能说善辩而位居我之上,我实在感到羞耻,忍不下这口气!”便宣称:“我遇到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蔺相如听说后,不愿意和他遇见。每逢上朝,常常称病,不和廉颇去争排列顺序。出门在外,远远望见廉颇的车驾,便令自己的车回避。蔺相如的门客下属都感到十分羞耻。蔺相如对他们说:“你们看廉将军的威严比得上秦王吗?”回答都说:“比不上。”蔺相如说:“面对秦王那么大的威势,我都敢在他的朝廷上叱责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虽然无能,难道单单怕廉将军吗!我是考虑到:强暴的秦国之所以还不敢大举进犯赵国,就是因为我和廉将军在。我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所以避让,是先考虑到国家的利益而后才去想个人的私怨啊!”廉颇听说了这番话十分惭愧,便赤裸着上身到蔺相如府上来负荆请罪,两人从此结为生死之交。

  [3]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折车败,为燕所擒;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乃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乃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雠;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辂车乘马,后属百崐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3]当初,燕国军队攻打齐国安平时,临淄市的一个小官田单正在城中,他预先让家族人都用铁皮包上车轴头。待到城破,人们争相涌出城门,都因为车轴互相碰断,车辆损坏难行,被燕军俘虏,只有田单一族因铁皮包裹车轴得以幸免,逃到了即墨。当时齐国大部分地区都被燕军占领,仅有莒城、即墨未沦陷。乐毅于是集中右军、前军包围莒城,集中左军、后军包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身亡。即墨人士说:“安平之战,田单一族人因铁皮包轴得以保全,可见田单足智多谋,熟悉兵事。”于是共同拥立他为守将抵御燕军。乐毅围攻两城,一年未能攻克,便下令解除围攻,退至城外九里处修筑营垒,下令说:“城中的百姓出来不要抓捕他们,有困饿的还要赈济,让他们各操旧业,以安抚新占地区的人民。”过了三年,城还未攻下。有人在燕昭王面前挑拨说:“乐毅智谋过人,进攻齐国,一口气攻 克七十余城。现在只剩两座城,不是他的兵力不能攻下,之所以三年不攻,就是他想倚仗兵威来收服齐国人心,自己好南面称王而已。如今齐国人心已服,他之所以还不行动,就是因为妻子、儿子在燕国。况且齐国多有美女,他早晚将忘记妻子。希望大王早些防备!”燕昭王听罢下令设置盛大酒宴,拉出说此话的人斥责道:“先王倡导全国礼待贤明人才,并不是为了多得土地留给子孙。他不幸遇到继承人缺少德行,不能完成大业,使国内人民怨愤不从,无道的齐国趁着我们国家动乱得以残害先王。我即位以后,对此痛心疾首,才广泛延请群臣,对外招揽宾客,以求报仇。谁能使我成功,我愿意和他分享燕国大权。现在乐毅先生为我大破齐国,平毁齐国宗庙,报却了旧仇,齐国本来就应归乐先生所有,不是燕国该得到的。乐先生如果能拥有齐国,与燕国成为平等国家,结为友好的邻邦,抵御各国的来犯,这正是燕国的福气、我的心愿啊!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呢!”于是将挑 拨者处死。又赏赐乐毅妻子以王后服饰,赏赐他的儿子以王子服饰,配备君王车驾乘马,及上 百辆属车,派宰相侍奉送到乐毅那里,立乐毅为齐王。乐毅十分惶恐,不敢接受,一再拜谢,写下辞书,并宣誓以死效忠燕王。从此齐国人敬服燕国乐毅的德义,各国也畏惧他的信誉,没有再敢来算计的。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 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即位。惠王从当太子时,就与乐毅有矛盾。田单听说了,便派人去燕国用反间计,散布说:“齐王已经死了,齐国仅有两座城未被攻克。乐毅与燕国新王有矛盾,害怕加祸不敢回国,他现在以攻打齐国为名,实际想率领军队在齐国称王。齐国人没有归附,所以他暂缓进攻 即墨,等待时机举行大事。齐国人所怕的,是燕王派别的大将来,那样即墨就城破受害了。”燕惠王本来就疑心乐毅,中了齐国的反间计,便派骑劫代替乐毅为大将,召他回国。乐毅知道燕王换将居心不良,于是投奔了赵国。从此,燕军将士都愤愤不平,内部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将,愿无虏掠吾族家!”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乃迎裹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这时,田单下令让城中人吃饭时,先在庭院里祭祀祖先,四处飞鸟争吃祭饭都盘旋落到城中,燕军很是惊讶,田单又让人散布说:“会有天神派军师下界来帮助我们。”有个士兵说:“我可以做神师吗?”说罢起身便走。田单急忙离座追回他,让他面东高坐,奉为神师。士兵说:“我犯上欺主了。”田单忙悄声嘱咐:“你不要说出去。”便以他为师,每当发布号令,都必称奉神师之命。田单又令人散布说:“我就怕燕军把齐国俘虏割去鼻子,作为前导,那样即墨城就完了!”燕国人听说,果然这样做了。城中守兵看到投降燕军的人都被割去鼻子,万分痛恨,决心坚守不降,唯恐被俘。田单再使出反间计,说:“我怕燕军掘毁我们的城外坟墓,那样齐国人就寒心了。”燕军又中计,把城外坟墓尽行挖毁,焚烧死尸。齐国人从城上远远望见,都痛哭流涕,争相请求出战,怒气倍增。田单知道这时军士已经可以死战,于是带头拿起版、锹和士卒一起筑城,把自己的妻妾编进军队,还分发全部食品犒劳将士。他下令让披甲士兵都潜伏在城下,只以老弱人员、女子登城守卫,又派人去燕军中约定投降,燕军都欢呼万岁。田单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镒金银,让即墨城的富豪送给燕军大将,说:“我们马上就投降。请不要抢劫掠夺我们的家族!”燕国将军大喜,立刻应允。燕军戒备更加松懈。田单在城中搜罗到一千余头牛,给牛披上大红绸衣,绘上五彩天龙花纹,在牛角上绑束尖刀,而在牛尾绑上灌好油脂的苇草,然后点燃,趁着夜色,从预先凿好的几十个城墙洞中,赶牛冲出,后而紧随着五千名壮士。牛尾部被火燎烧,都惊怒地奔向燕军大营。燕军大惊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龙花纹,碰到的不是死就是伤。加上城中敲锣打鼓齐声呐喊,老弱居民也敲击铜器助威,响声惊天动地。燕国军队万分恐惧,纷纷败逃。齐军趁乱杀死燕军大将骑劫,追杀逃亡的燕军,所经过的城邑都叛离燕国,再度归顺齐国。田单的军队越来越多,乘胜而入,燕军日日望风而逃,逃到黄河边,齐国失去的七十几座城都复归。田单于是前往莒城迎齐襄王回国都临淄,襄王册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齐襄王立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生下太子田建。太史敫却说:“我的女儿不经过媒人,自定婚嫁,不是我家的人,她败坏了我的家风!”终身不见王后,但王后并不因他不见而失去做儿女应有的礼数。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赵王分封乐毅于观津,对他十分尊宠。以此来警戒燕国和齐国。燕惠王便派人去批评乐毅,并道歉说:“乐将军你过于听信传言,因为与我有矛盾,就抛弃燕国跑到赵国。你这样做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怎能报答先王对你的一片恩情呢?”乐毅回信答复道:“从前伍子胥的建议被吴王阖闾采纳,吴国的势力一直扩展到郢地;而继任吴王夫差不听他的话,把伍子胥的尸体装入皮囊抛进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对先王的建议是吴国得以成就功业的根本,所以沉下伍子胥的尸体一点儿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君王有不同的器量,所以尸体虽入江而魂灵仍怨愤不化。免去自身的灾祸,立就功业,以表明先王的心迹,是我的上策。自己遭到别人的诽谤,从而使先王的英名蒙上耻辱,是我最害怕的。但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就以新的宠幸为利益,谋算燕国,也是我在道义上绝不会做的。我听说古代的君子,与人断交绝不口出恶言;忠臣被迫离开祖国,也不去辩解洗雪自己的名声。我虽然不成器,也曾多次从古代君子身上得到教益。谨请大王明鉴。”于是燕王仍封乐毅的儿子乐为昌国君,而乐毅也为修好睦邻而往来燕国,最后死于赵国,谥号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单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对曰:“闻之。”王曰:“汝以为何如?”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称寡人之意。’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赐单牛酒。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谷之。”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田单出任齐国国相,有次路过淄水,见到一个老人渡淄水时冻得直哆嗦,走出水面时已不能前行。田单便解下自己的皮袍给他披上。齐襄王听说 后十分厌恶,说:“田单对别人施恩,是打算夺我的国位,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后会有变故!”说完一看左右无人,只在殿阶下有个穿珠子的人,襄王便召他过来问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回答:“听见了。”襄王问:“你觉得怎么样?”回答说:“大王不如把此事变成自己的善行。大王可以嘉奖田单的善心,下令说:‘我忧虑人民的饥饿,田单就收养他们,供给饮食;我忧虑人民的寒冷,田单就脱下皮袍给他们披上;我忧虑人民的操劳,田单也因此忧虑。他正符合我的心意。‘田单有善行而大王嘉奖他,那么田单的善行也就是大王的善行了。”襄王说:“好。”于是赏赐田单酒宴。过了几天,穿珠子的人又来见齐襄王说:“大王应该在群臣朝见时召见田单,在殿庭上致谢,亲自慰劳他。然后布告国内寻找百姓中饥饿者,予以收养。”襄王这样做后,派人到街头里巷去探听,听到大夫等官员互相说:“哦!田单疼爱百姓,是大王的教诲呀!”

  田单任貂勃于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九人之属相与语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愿王察之!”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向齐王推荐貂勃。齐王的九个宠幸臣子都想中伤田单。争相对齐王说:“燕国攻打齐国时,楚王曾派将军率一万军队来帮助齐国。现在齐国已经安定,社会也日趋稳固,何不派使者前去楚国道谢?”齐王问:“左右的人谁合适?”九个人都说:“貂勃可以。”貂勃出使楚国,楚王予以热情款待,几个月不放他回去。九个人又一齐对齐王说:“以貂勃一个人的地位能受到万乘车马的楚国重视,难道不是倚仗了田单的权势吗!田单与大王之间,不分君臣上下,况且他心怀不良之志,对内安抚百姓,对外关怀狄族,礼待天下的贤良人才,他的志向是想大有作为,希望大王明察!”过了几天,齐王喝道:“召国相田单来!”田单非常惊恐,摘下帽子,光着脚,赤裸上身前来,退下时请齐王治他的死罪。过了五天,齐王却说:“你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你行你臣子的礼节,我守我君王的礼节而已。”貂勃从楚国回来,齐王赐宴招待。饮到兴头上,齐王又喝道:“召国相田单来!”貂勃离开座位下拜说:“大王上比周文王如何?”齐王回答:“我不如。”貂勃说:“是的,我本知道大王不如崐。那么下比齐桓公如何?”齐王回答:“我也不如。”貂勃又说:“是的,我也知道大王不如。然而周文王得到吕尚,尊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仲,敬为仲父。现在大王您得到安平君田单,却直呼‘田单’,怎么能说这种亡国的话呢?何况自开天辟地,有人民起,做臣子的功劳,谁能比安平君更高?当年大王不能承守祖业,在燕国起兵袭击齐国时,大王逃到城阳的山里,安平君以人心危恐的即墨方圆三五里城郭,疲惫不堪的七千名士兵,力擒敌军大将,收复齐国千里领土,这些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呀!如果当时他置城阳的大王不顾,自立为王,天下没有谁能阻止。然而他从道德礼义考虑,认为坚决不能那样做,所以修筑栈道木阁前去城阳山中迎接大王和王后,大王您才能得以回归,治理百姓子民。现在国家已经稳定,人民已经安宁,大王却‘田单、田单’地叫,小孩子也知道不该这样做。大王您赶快杀掉那九个家伙向安平君谢罪;不然,国家就危险了!”齐王听从指责,杀掉了那九个幸臣并流放其家族,加封给安平君掖邑地方的一万户俸禄收入。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鼓之;狄人乃下。

  田单准备攻打狄族,前去见鲁仲连,鲁仲连说:“将军您去攻狄,恐怕攻不下来。”田单说:“当年我以即墨的残兵败将击破拥有万乘战车的燕军,光复齐国沦亡土地;现在会攻不下狄族,有什么道理?”上车扬长而去。于是田单率军进攻狄族,三个月也未能攻克。齐国小孩子在歌谣中讥讽唱道:“大冠像簸箕,长剑撑面皮,攻狄不能下,枯骨垒成丘。”田单开始惊惧起来,又去问鲁仲连:“先生早日说我攻不下狄族,请让我知道原因。”鲁仲连说:“将军在即墨的时候,坐着,手编草鞋;站着,手拿铁锹;带领士兵们唱歌道:‘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有没有救,看我们有没有胆!’当时,将军有战死的决心,士兵无偷生的念头,听见您的号召无不挥泪奋臂,决一死战,所以才能打败燕军。现在将军您东面有掖邑丰厚的俸禄,西边有淄上封地的游乐,腰系黄金带,驰骋于淄水、渑水之间,有的只是生活的乐趣,而无战死之心,所 以无法取胜啊!”田单说:“我田单有这样的决心,是先生您为我下的。”第二天,他振奋精神,亲临城下,站在箭雨弹雹之中,手持鼓捶,击鼓进军,于是攻克了狄族大营。

  初,齐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起初,齐王灭掉宋国以后,想驱逐在薛地的孟尝君,孟尝君便投奔魏国,魏昭王任用他为国相,与各国联合攻破齐国,齐王死后,齐襄王光复国土,而孟尝君独立于各国之间,无所依属。齐襄王因为新即位,害怕孟尝君,便与他和好。孟尝君死后,几个儿子争夺权力,齐国、魏国趁机共同灭掉薛地,于是孟尝君断了后代。

三十七年(癸未、前278)

  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278年)

  [1]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2]秦国派大良造白起进攻楚国,攻占郢城,火烧夷陵。楚襄王的军队四散,于是不再迎战,把国都向东北迁到陈地。秦国以郢城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八年(甲申、前277)

  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277年)

  [1]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1]秦国武安君平定巫、黔中,秦国在此设置黔中郡。

  [2]魏昭王薨,子安王立。

  [2]魏国魏昭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安王。

三十九年(乙酉、前276)

  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276年)

  [1]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1]秦国武安君进攻魏国,攻占两城。

  [2]楚王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2]楚王召集东部军队,得到十余万人,又向西攻取长江以南十五邑。

  [3]魏安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3]魏安王封他的弟弟魏无忌为信陵君。

四十年(丙戌、前275)

  四十年(丙戌,公元前275年)

  [1]秦相国穰侯伐魏。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暴鸢走开封。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得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魏人割温以和。

  [1]秦国相国穰侯魏冉进攻魏国。韩国派暴鸢率军救魏,魏冉大破韩军,杀死四万人。暴鸢逃往开封。魏国只好献出八座城求和。魏冉却继续攻打魏国,赶走魏将芒卯,进军北宅。魏国又割让温邑再行求和。

四十一年(丁亥、前274)

  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274年)

  [1]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1]魏国重新与齐国联合抗秦。秦国派魏冉进攻魏国,攻陷四城,杀四万人。

  [2]鲁公薨,子顷公雠立。

  [2]鲁国鲁公去世,其子姬仇即位为鲁倾公。

四十二年(戊子、前273)

  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273年)

  [1]赵人、魏人伐韩华阳。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如秦,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请发兵矣。”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1]赵国、魏国联合进攻韩国华阳。韩国向秦国告急,秦王不救。韩国相国对陈筮说:“事情危急了!希望你能抱病连夜走一遭!”陈筮到了秦国,拜见魏冉。魏冉冷笑道:“事情危急了吧?所以让你来。”陈筮却说:“不着急。”魏冉生气地问:“为什么?”陈筮回答:“韩国要是真的逼急了,就会转而投靠别的国家。现在还不算急,所以再来秦国求救。”魏冉忙说:“我答应出兵了。”于是与武安君白起及客卿胡阳率军救韩,八天后到达,在华阳城下击败魏军,又赶跑芒卯,俘虏三员敌将,杀死十三万人。白起又与赵军大将贾偃交战,设计在黄河中淹死赵兵二万人。魏国的段干子建议割让南阳给秦国以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段干子想掌握秦国的相印,秦国想占据魏国的领土。现在大王您让想夺地的秦国控制相印,让想要相印的段干子来控制魏国土地,互相勾结,魏国的土地就会丧失干净!献地去向秦国讨好,好比抱着干柴去救火,干柴烧不完,火是不会灭的。”魏王说:“话虽是如此,但是,事情已经开始进行,无法改变了。”苏代又劝说:“下棋时之所以重视‘枭子’,是因为这个棋子方便时可以吃子,不便时可以停止。现在大王使用智谋为什么还不如下棋用‘枭子’那样灵活呢?”魏王到底没有听从苏代的劝告,割让了南阳求和。南阳,实际上就是修武。

  [2]韩王薨,子桓惠王立。

[2]韩国韩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韩桓惠王。

  [3]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 ,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 则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偏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 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而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魏亦关内侯矣。大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 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3]韩国、魏国已向秦国屈服,秦王便派武安君白起 联合韩、魏两军进攻楚国。尚未出发,楚国已派使臣黄歇前来。黄歇听说此事,怕秦国乘胜一举消灭楚国,于是急忙上书秦王说:“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天、夏天的交替即是如此;走极端则危险,垒棋子即是如此。现在强大的秦国的地域,遍及天下,控制西、北两端,这是自古以来,拥有万乘车马的大国从未达到的。楚国三世先王都不忘与齐国接壤,以切断联合抗秦阵线的韩、魏中段。如今大王派盛桥在韩国掌权,盛桥迫使韩国割地给秦国,大王您不动甲兵,不施威势,就得到百里土地,大王可谓能干之极!大王又出兵攻魏,封堵魏国门户,攻下河内,夺取燕、酸枣、虚、桃等地,进入邢丘,魏兵云集而不敢前救,大王可谓战功累累!大王休息军队,两年后再举用兵,又吞并蒲、衍、首、垣等地,兵临仁、平丘,使黄、济阳据城自守,魏王只好屈服。大王又占据濮磨之北,使土地互相联结于齐国和秦国的腰部,切断楚国、赵国的联系中枢,各国三番五次地联合、聚会,终于不敢来救,大王可谓威名赫赫无双!现在,大王如果能保守功业威势,收敛继续进攻的雄心,而在领地上广施仁义,消除后患,那么,大王的功业绝不止是三代圣王之后的第四个,五位霸主之后的第六个!但是大王如果倚仗军队众多,凭借武器精良,乘平毁魏国的兵威,想以武力使天下各国君王都向您俯首称臣,我担心您会引来后患。《诗经》说:‘常见善始,少见善终。’《易经》说:‘小狐渡水,尾部浸湿。’这都是指开始容易,结束困难。当年吴国听信越国,出兵攻齐,已经在艾陵战胜齐国,回来却被越王在三江之滨擒杀。智伯瑶信任韩、魏两家,联合进攻赵家,围攻晋阳时,胜利已指日可待,韩家、魏家却突然反叛,智伯瑶终于在凿台之下被杀。如今大王忌恨楚国尚未灭亡,而忘记了楚国灭亡只会使韩国、魏国强大,臣下我认为您的这种做法不可取而为您忧虑。楚国,是您的援手;其他邻国,是您的敌人。现在大王相信韩国、魏国亲善秦国,这正像当年吴国信任越国。我以为,恐怕韩国、魏崐国表面上谦语卑辞是为了免除灾祸,而实际上却是想欺骗秦国。为什么呢?因为秦王对于韩、魏两国并无再世的恩德,却有累世的积怨呀!韩国、魏国人中,父子兄弟接连死于秦国刀兵之下的,已近十代了。所以韩国、魏国只要不灭亡,终究是秦国的忧患。大王却要资助他们一起进攻楚国,这不是个大错误吗?况且,进攻楚国从何处出兵?大王是否准备向世仇魏、韩两国去借道?那样做,自秦兵出发之日大王就会担忧他们回不来。大王如果不向世仇韩、魏去借道,势必只有攻随水的西边,那里都是广川、大河、山林、深谷,不毛之地,大王徒有征服楚国的名义而没有得到土地的实际利益,而且大王进攻楚国时,四国必然全部起兵响应大王,当秦国、楚国军队打得难解难分时,魏国就会趁机出兵进攻留、方与、、湖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旧地将尽入其手。齐国人也会向南攻楚,必然夺取泗上,这些都是四通八达的平原,肥沃膏腴之地。那样的话,天下的国家中将是齐国、魏国最强大了。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与楚国亲善为好。秦国、楚国合二为一进攻韩国,韩国必然束手无策,屈服称臣,大王控制华山以东的险要,占有九曲黄河的利益,韩王必定成为您的关内之侯。这时大王再派十万大兵驻守韩都新郑,足使魏王胆战心惊,许、鄢陵两城被困后,上蔡、召陵也将与魏都大梁无法来往。那时,魏国就成了关内侯。大王一施行与楚国亲善的政策而使关内两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向齐国索要土地,齐国西部领土便垂手可得。大王的领土横贯西海、东海,扼制天下,于是燕国、赵国不能与齐国、楚国联合,齐国、楚国也不能与燕国、赵国相援助。然后大王再威逼燕国、赵国,直捣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等到被痛击就会降服了。”秦王听从了黄歇的意见,令白起停止行动,辞谢了韩国、魏国军队,派黄歇归国,与楚国缔结亲善睦邻邦交条约。

  资治通鉴第四十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二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乙酉、25)

  汉纪三十二 汉光武帝建武元年(乙酉,公元25年)

  [1]春,正月,方望与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居临泾。更始遣丞相松等击破,皆斩之。

  [1]春季,正月,方望和安陵人弓林共同拥立前定安公刘婴当皇帝,聚集党徒数千人,占据临泾。更始皇帝刘玄派遣丞相李松讨伐方望等,将他们全部斩杀。

  [2]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

  [2]邓禹的军队进抵箕关,打败了河东郡都尉的军队,进军包围了安邑县。

  [3]赤眉二部俱会弘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赤眉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三月,更始遣丞相松与赤眉战于乡,松等大败,死者三万余人;赤眉遂转北至湖。

  [3]赤眉军的两支队伍在弘农会师。更始皇帝刘玄派遣讨难将军苏茂抵挡,苏茂的军队大败。赤眉军于是大为集结,分成一万人为一营,共计三十营。三月,刘玄派遣丞相李松同赤眉军在乡展开大战,李松等大败,死三万余人,于是赤眉军向北推进到湖城。

  [4]蜀郡功曹李熊说公孙述宜称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号成家,改元龙兴;李熊为大司徒,述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越任贵据郡降述。

  [4]蜀郡功曹李熊劝说蜀王公孙述应当称皇帝。夏季,四月,公孙述在成都即帝位,号称“成家”,改年号为“龙兴”。公孙述任命李熊为大司徒,任命弟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越人任贵献郡降附公孙述。

  [5]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王自投高岸,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杀,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大军复进至安次,连战,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

  [5]萧王刘秀率军北进,在元氏攻打尤来、大枪、五幡等几支贼寇军队,一直追到北平,连续打败贼军,又在顺水河的北岸交战。刘秀乘胜率军冒进,反被贼军打败。刘秀自己从悬崖上跳下,骑兵突击队的王丰把战马给了刘秀,刘秀仅得免死。败兵退归范阳据守。军中见不到刘秀,有人说刘秀已经被杀,将领们不知如何是好。吴汉说:“大家努力!大王哥哥的儿子就在南阳,我们何必忧愁没有主君!”大家感到恐慌,几天后才安定下来。贼军虽然战胜了刘秀,但害怕刘秀的威名,于是乘夜撤走。刘秀的军队再次进军,到达安次,接连进攻,打败贼军。贼军撤退进入渔阳郡,所到之处,大肆掳掠。强弩将军陈俊向刘秀进言:“贼寇没有辎重 ,应该派轻骑兵到贼寇的前面,让沿途的百姓各自坚壁清野,以断绝贼寇的粮食。可以不用攻打,贼寇自会消灭。”刘秀赞同,派遣陈俊率轻骑兵飞奔至贼军前面,对那些坚固完整的壁垒,则下令固守;对那些分散在郊野的,则乘机掠取到手。贼寇到达之后,一无所得,于是溃散。刘秀对陈俊说:“使这群贼寇陷入困境,是靠将军您的策略。”

  [6]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令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朱鲔闻之,使人剌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6]冯异给更始将领舞阳王李轶写信,为他陈述利害,劝他归附刘秀。李轶知道长安已危,却因刘之死而心不自安,于是回信给冯异说:“我本来同刘秀最早合谋重建汉王朝。现在我守洛阳,你守孟津,全都据于战略要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我二人同心,力可断金。请你转达萧王,我甘愿进献愚策,帮助他定国安民。”李轶自从和冯异互通书信之后,便不再同冯异交兵,因此冯异能够向北进攻天井关,攻取上党地区的两个城,又南下,攻取河南成皋以东的十三个县,收受降军十余万人。更始朝将领武勃率领一万余人攻打叛变者,冯异和武勃在士乡交战,大破武勃军,斩武勃。李轶紧闭城门,不予救助。冯异见劝降的书信奏效,一五一十地向刘秀禀报。刘秀回复冯异说:“李轶诡诈多端,一般人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把他给你的信转送给应当警备的各郡太守和都尉。”大家全都奇怪刘秀为什么要泄露李轶的书信。更始朝将领朱鲔听说了这件事,派人刺杀了李轶。这样一来,洛阳城中离心离德,有不少人投降。

  朱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强将兵三万余人渡巩河,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陈动;恂因奔击,大破之。冯异亦渡河击朱鲔,鲔走;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

  朱鲔得知刘秀大军北征而河内势孤力单,于是派遣部将苏茂、贾强领兵三万余人渡过巩河,进攻温县。朱鲔亲自领兵数万人进攻平阴,以牵制冯异的军队。文书传到河内,寇恂马上集结军队急速出发,并传令下属各县发兵到温县城下会师。军吏们全都劝阻说:“眼下洛阳大军渡过巩河,前后不绝;我们应该等到各县军队全都聚集,才能够出战。”寇恂说:“温县是本郡的屏障,如果温县陷落,那么郡城就守不住。”于是率军驱驰迎敌。第二天,寇恂和敌军交战,而此时冯异派出的救兵和各县的军队恰好赶到。寇恂命士兵在城上呐喊,大声呼叫:“刘公大军来了!”苏茂的部众听到后,阵列骚动。寇恂乘势冲击,大破敌军。冯异也率军渡过巩河袭击朱鲔的军队,朱鲔逃走。冯异和寇恂追到洛阳,绕城一周而还。从此洛阳全城震恐,白天也紧闭城门。

  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可斩也!”乃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率耿、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余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

  冯异、寇恂发送文书呈报战果,将领们进帐祝贺,乘机请刘秀称帝。将军南阳人马武首先说:“大王您虽然谦恭退让,但国家宗庙社稷托付给谁?您应先即帝位,然后再讨论征讨的事。像现在名号未正,东闯西杀,到底谁是贼呢?”刘秀很吃惊,说:“将军怎么说出这种话?够杀头的罪了!”于是率军返回蓟县,又派吴汉率领耿、景丹等十三位将军追击尤来等贼军,斩首一万三千余人,紧接着穷追到浚靡县才返回。贼军散入辽西、辽东,被乌 桓、貊人抢掠击杀,几乎死尽。

  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创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称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欢。

  都护将军贾复同五校的贼军在真定交战,贾复身负重伤。刘秀大惊,说:“我所以不让贾复率军独当一面,是因为他轻敌。果然如此,我丧失了一员名将!听说他妻子怀有身孕,如果生下女孩儿,将来我的儿子娶她为妻;如果生男孩儿,将来我的女儿嫁给他。不要让他为妻子儿女担忧。”贾复的伤势不久痊愈,在蓟县追上刘秀,两人见面非常高兴。

  还至中山,诸将复上尊号;王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 。”

  刘秀回到中山县,将领们再次请求他称帝,他再次拒绝。大军走到南平棘,将领们再次坚决恳请,他仍然不答应。将领们将要退出,耿纯进谏说:“天下的士大夫舍弃亲属,背井离乡,在弹雨之中跟随大王,他们一心向往的,本是攀龙附凤,以成就志向。现在您拖延时间,违背众意,不确定尊号,我恐怕士大夫会失去希望,无计可施,从而产生退归故里的想法,不会长期忍耐下去。众人一散,就很难再聚合到一处了。”耿纯的话非常诚恳殷切,刘秀十分感谢,说:“我将予以考虑。”

  行至,召冯异,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南;改元,大赦。

  刘秀的军队走到县,刘秀召见冯异打听各方军情。冯异说:“更始必败,忧虑宗庙的大任在您身上,您应当听从大家的建议。”这时,恰好儒生强华从关中拿着《赤伏符》来晋见刘秀,符上说:“刘秀发兵惩奸贼,四方云集龙斗野,四七二八汉当立。”群臣因此再次奏请。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刘秀在县之南即皇帝位,改年号,大赦天下。

  [7]邓禹围安邑,数月未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渡大阳,欲攻禹;禹逆击于解南,斩之。王匡、成丹、刘均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毋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斩均及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匡等奔还长安。

  [7]邓禹率军包围安邑,经过几个月也未能攻下。更始大将军樊参率领数万人从大阳渡河,准备攻打邓禹。邓禹在解县南迎击,斩杀樊参。王匡、成丹、刘均纠集十余万军队,再次一起攻打邓禹,邓禹军交战失利。第二天,癸亥(二十六日),王匡等因为当天是六十甲子记日的最后一天,所以闭门不出。而邓禹因此得以整顿部署军队。甲子(二十七日),王匡等全军出击攻打邓禹,邓禹下令军队不得轻举妄动,等到王匡军逼进营垒后,才传令各将领,击鼓并进,大破敌军。王匡等全都逃跑,邓禹追击,斩杀了刘均以及河东太守杨宝,于是平定河东。王匡等逃回长安。

  张与诸将议曰:“赤眉旦暮且至,见灭不久,不如掠长安,东归南阳;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乃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以拒赤眉。张、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时共劫更始,俱成前计。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张等入,将悉诛之;唯隗嚣称疾不入,会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决,、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建,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隗嚣第。、湛、殷勒兵烧门,入战宫中,更始大败;嚣亦溃围,走归天水。明旦,更始东奔赵萌于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等合。

  张同将领们商议:“赤眉军早晚就会到达,我们不久就会被消灭。不如抢掠了长安,向东逃回南阳。事情如果办不成,我们再到江湖中,重新做强盗!”于是一同晋见,说服刘玄。刘玄愤怒而不发一言,没有人敢再说话。刘玄命王匡、陈牧、成丹、赵萌驻屯新丰,命宰相李松屯兵城,以抗拒赤眉军。张、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准备借立秋这一天杀牲祭宗庙的时候,共同劫持刘玄,实现先前的计划。刘玄得知后,称病不出门。他召张等进宫,准备全都斩首。当时只有隗嚣自称有病没有进宫,召集他的宾客王遵、周宗等率军士自守。刘玄犹疑不决。张、廖湛、胡殷怀疑有变化,于是冲出宫去。只有申屠建还留在宫中,刘玄斩杀了申屠建,命执金吾邓晔领兵包围隗嚣的宅第。张、廖湛、胡殷率兵烧毁宫门,杀入宫中,刘玄大败。隗嚣也突破包围,逃回天水。第二天早晨,刘玄出皇宫向东投奔在新丰屯兵的赵萌。刘玄又怀疑王匡、陈牧、成丹和张等是同谋,于是一块儿召见他们。陈牧、成丹先到,立刻被斩首。王匡恐惧,率军进入长安,与张等人会合。

  [8]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 :“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

  [8]赤眉军进抵华阴,随军有一位齐地的巫师,常常击鼓舞蹈,祭祀城阳景王刘章。巫师口出狂言:“景王大怒说:‘应当做天子,为什么当盗贼!’”凡是嘲笑巫师的人,都患了病,为此全军震惊。方望的弟弟方阳劝说樊崇等人:“现在将军拥有百万大军,向西面对帝王都城,却没有称号,被人称作盗贼,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不如拥立一位刘氏宗室,挟天子的名义诛杀讨伐,以此号令天下,谁敢不服从!”樊崇等认为说得很对,而巫师的狂言也越来越厉害。向前进军抵达郑县,于是共同商议说:“现在已经逼近长安,而鬼神的旨意是这样,应该寻求一位刘氏宗室,共同尊他为皇帝。”

  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余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敞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臧符!”盆子即啮折,弃之。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皆列卿、将军。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见戏;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早先,赤眉军经过式县,劫持故式侯刘萌的儿子刘恭、刘茂、刘盆子,让三人随军。刘恭幼时学习《尚书》,后来跟从樊崇等在洛阳投降更始皇帝刘玄,重新封为式侯,担任侍中,后到长安。刘茂和刘盆子留在军中,归右校卒史刘侠卿管辖,负责放牛。等到樊崇等想要拥立皇帝时,在军中寻找景王刘章的后代,找到七十余人,其中只有刘茂、刘盆子以及前西安侯刘孝血统最为亲近。樊崇等人说:“听说古时候,天子亲自领兵,称为上将军。”于是用一片木简做符,上写“上将军”三个字,又把两片未写字的木简也放在竹筒中。在郑县北面修筑坛场,祭祀城阳景王刘章,各位三老、从事全都聚会于此。请刘盆子等三人居台中排列站立,按照长幼顺序抽签。刘盆子年纪最小,最后抽,抽中了符。将领们全都向刘盆子称臣叩拜。刘盆子当时十五岁,披散着头发,光着双脚,穿着破衣服,紫涨着脸,浑身冒汗。他看见众将跪拜,惊恐得要哭出来。刘茂对他说:“把你的符藏好!”刘盆子却立即把木简放到口中咬断,扔掉。他任命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的全被任命为卿、将军。刘盆子虽被立为皇帝,但每天早晚还要叩拜刘侠卿。他时常想到外面去和牧童们嬉戏,刘侠卿愤怒地制止他。樊崇等人也不再来问候探视。

  [9]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侯、食邑万户;禹时年二十四。又议选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又欲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壬午,以吴汉为大司马。

  [9]秋季,七月辛未(初五),汉光武帝刘秀派使者持符节任命邓禹当大司徒,封为侯,食邑一万户。当时邓禹二十四岁。又商议选任大司空,刘秀凭《赤伏符》上说的“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十一日),任命野王县令王梁为大司空。刘秀又打算按照谶文中的话任命平狄将军孙咸代理大司马,对此大家都不高兴。壬午(十六日),任命吴汉为大司马。

  初,更始以琅邪伏湛为平原太守;时天下兵起,湛独晏然,抚循百姓。门下督谋为湛起兵、湛收斩之;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赖湛以全。帝征湛为尚书,使典定旧制。又以邓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

  起初,刘玄以琅邪人伏湛为平原郡太守。当时各地起兵,只有伏湛安抚百姓,安然不动。门下督为伏湛策划起兵的事,伏湛将他逮捕处斩。因此官民信赖向往伏湛,整个平原境内仗着伏湛而保全下来。刘秀征召伏湛当尚书,让他负责整理旧有的典章制度。又因邓禹率军西征,任命伏湛当司直,代理大司徒职务。刘秀每次外出亲征,往往留伏湛镇守。

  [10]邓禹自汾阴渡河,入夏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

  [10]邓禹从汾阴渡过黄河,进入夏阳。更始朝左辅都尉公乘歙率领部众十万人和左冯翊的军队在衙县共同抗拒邓禹。邓禹再次打败敌人,公乘歙等逃走。

  宗室刘茂聚众京、密间,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颍川、汝南,众十余万人。帝使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强弩将军陈俊攻之;茂来降,封为中山王。

  刘氏宗室刘茂在京县和密县聚集兵众,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颖川、汝南,部众达十余万人。刘秀派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强弩将军陈俊攻打刘茂。刘茂前来投降,刘秀封他为中山王。

  [11]己亥,帝幸怀,遣耿、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使吴汉率建议大将军朱祜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八月,进幸河阳。

  [11]己亥(二十九日),刘秀来到怀县,派遣耿、陈俊在五社津屯驻,防备荥阳以东的变化。命吴汉率领建议大将军朱祜等十一位将军包围朱鲔镇守的洛阳。八月,刘秀前往河阳。

  [12]李松自引兵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王匡、张于长安。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

  [12]更始朝宰相李松从城领兵返回,跟从刘玄与赵萌一同进攻王匡、张,战于长安。一连打了一个多月,王匡等败逃,刘玄迁居到长信宫。

  赤眉至高陵,王匡、张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进攻东都门。李松出战,赤眉生得松;松弟况为城门校尉,开门纳之。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诏狱;闻更始败走,乃出,见定陶王祉,祉为之除械,相与从更始于渭滨。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将更始至高陵,本将兵宿卫,其实围之。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

  赤眉军到达高陵,王匡、张等迎接并投降赤眉,于是共同连兵攻打长安东都门。李松出战,赤眉军生擒李松。李松的弟弟李况担任城门校尉,他打开城门把赤眉军放了进来。九月,赤眉军进入长安,刘玄一个人骑马从厨城门逃出长安。刘玄所封的式侯刘恭因为赤眉军拥立他的弟弟刘盆子做皇帝,就自己绑缚起来,囚禁诏狱。听说刘玄兵败逃跑,才出狱,去见定陶王刘祉。刘祉替他除去身上的刑具,一起到渭水河畔跟随刘玄。右辅都尉严本害怕刘玄被赤眉军所杀,就挟持刘玄到高陵,严本亲自率兵守卫,实际是把刘玄包围起来。刘玄的文武官员全都投降了赤眉军,只有丞相曹竟不降,手持宝剑格斗而杀。

  [13]辛未,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13]辛未(初六),刘秀下诏封刘玄为淮阳王。诏书说,无论官吏或百姓敢有杀害刘玄的,罪与大逆相同;有把刘玄送到官府的,封为侯爵。

  [14]初,宛人卓茂,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未尝与人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余。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14]起初,宛城人卓茂宽厚仁义而谦恭爱人,性情恬淡坦荡而乐守圣贤之道,朴实无华而不修饰,行动在清浊之间而不偏激。从少年到白发的老年,从未跟人争执过,家乡的亲朋故友虽然品行才干与卓茂不同,却全都很爱慕他。卓茂在西汉哀帝、平帝时当密县县令,把老百姓看做自己的儿女,推行仁政教化百姓,口无恶言,官民亲近热爱他,不忍心欺骗他。曾经有一个人上告说,卓茂属下的亭长接受了他所送的米和肉。卓茂说:“是亭长跟你要的吗,还是你有事托他而送给他,还是平时自有恩惠情义而送给他的呢?”那个人说:“是我自己送给他的。”卓茂说:“是你自己送去他接受的,为什么还要上告呢?”那个人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让老百性不惧怕官吏,官吏也不向老百姓索取东西。而现在我畏惧官吏,所以送东西给他。而他最终接受了,所以我来报告。”卓茂说:“你是个坏百姓!人所以聚集在一起有秩序地生活而不同于禽兽的原因,就在于人有仁爱礼义,懂得互相尊重。而你偏偏想不在乎这些,难道你能够远走高飞,脱离人间吗?官吏固然不应当凭权力强求索取。亭长向来是一位善良的官吏,每年按时送他一点东西,是符合礼的。”那个人说:“如果这样,法律为什么禁止呢?”卓茂笑着说:“法律设立行为的规范,礼则顺应人之常情。现在我用礼教诲你,你一定没有怨恨恶感;如果我用法律惩罚你,你将有什么举动呢?同一个门内,罪过小的可以论罪,罪过大的可以杀头。你且回去想想吧!”当初,卓茂到密县上任后,有废除的事项,也有新设立的措施。官民嘲笑他,邻城的人听说以后都叽笑他没有才干。河南郡为他设置了一位县令。卓茂并没有感到厌恶不满,照常办公。几年以后,他所推行的教化形成风气,以致路不拾遗。后卓茂升迁当京部丞,密县的老少全流着眼泪,一路跟随着为他送行。等到王莽摄政,卓茂因病辞官,回归故里。刘秀称帝后,首先寻访卓茂的下落。卓茂当时已七十余岁。九月甲申(十九日),刘秀下诏书:“名誉满天下,应当受最重的奖赏。现任命卓茂当太傅,封为褒德侯。”

  臣光曰: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实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臣司马光曰:孔子说:“推举善行,教育能力弱的人,人们就能互相劝勉。”所以,虞舜推荐皋陶,商汤推荐伊尹,邪恶不仁的人远去,是因为这两人品德高尚的缘故。光武帝刚刚即位,群雄竞逐,四海之内像滚水般沸腾。那些冲锋陷阵的人,有权谋而善辩的人,正为世人所敬重。而唯独光武帝能起用忠厚之臣,表彰奉公守法的官吏,从社会最底层选拔人才,安排在公卿首位。他所以能光复汉室,长治久安,是由于他知道首先必须做什么才能达到根本目的的缘故。

  [15]诸将围洛阳数月,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具言于帝。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辛卯,朱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后为少府,传封累世。

  [15]刘秀的将领们包围洛阳达几个月,因朱鲔坚守而未能攻下。刘秀因为廷尉岑彭曾经当过朱鲔的校尉,所以派岑彭前去说服朱鲔。朱鲔在城上,岑彭在城下向朱鲔陈述利害得失。朱鲔说:“大司徒刘被害时,我曾经参与谋 划,又曾劝更始不要派遣萧王北伐。我确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投降。”岑彭返回,把这些话向刘秀禀报。刘秀说:“做大事的人不计较小怨。朱鲔现在如果投降,可保全官职和爵位,怎么能够治罪呢?有黄河水在此作证,我决不食言!”岑彭又前去向朱鲔转告刘秀的话。朱鲔从城上垂下大绳子,说:“如果你说的确实是真的,请用绳子上城。”岑彭向前准备攀登,朱鲔看到他的诚意,就答应投降。九月辛卯(二十六日),朱鲔把自己反绑起来,和岑彭一起到河阳。刘秀解下他身上捆绑的绳索,接见了他,又让岑彭连夜送他返回洛阳城。第二天早晨,朱鲔和苏茂等带领全体官兵出城投降。刘秀任命朱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朱鲔后当少府,封爵世代相传。

  帝使侍御史河内杜诗安集洛阳。将军萧广纵兵士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还,以状闻。上召见,赐以戟,遂擢任之。

  刘秀派侍御史河内人杜诗安抚洛阳民心。将军萧广纵容部下为非作歹,杜诗劝戒告谕但萧广不改。于是杜诗杀了萧广,回来后把情况报告刘秀。刘秀接见杜诗,赐给他官吏出行时作前导的戟,并提升官职。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冬季,十月癸丑(十八日),刘秀进入洛阳,临幸南宫,于是定都。

  [16]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更始随禄,肉袒,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16]赤眉拥立的刘盆子颁布诏书说:“刘玄如果投降,封为长沙王。超过二十天就不再接受。”刘玄 派遣刘恭去请降。赤眉命右大司马谢禄前往接受刘玄投降。刘玄跟着谢禄,光着臂膀,向刘盆子呈上玉玺、绶带。赤眉将领们让刘玄坐在大庭中央,准备杀他。刘恭、谢禄替他求情,不被采纳。然后赤眉将领们把刘玄拉出去行刑。刘恭一面追一面大声喊:“陛下!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请让我先死!”拔剑就要自刎,樊崇等急忙一同上前救助,制止了他。这才赦免了刘玄,封为畏威侯。刘恭又坚持替刘玄请求,刘玄终于得以被封为长沙王。刘玄常常依靠谢禄,和他在一起居住,刘恭也支持保护他。

  [17]刘盆子居长乐宫,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暴掠吏民,由是皆复固守。

  [17]刘盆子住在长乐宫,三辅各郡县和营寨的首领派使节进贡。兵士们每每在途中劫夺财物,又多次残暴地掠夺官民,官民因此全都又回到各自的营寨坚守。

  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拄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

  三辅百姓不知应归附谁,听说唯独邓禹的军队连打胜仗,且军纪严明,于是全都扶老携幼,老远看见邓禹的军队即迎上前去,归顺的人每天以千数计算,部众号称百万。邓禹所到之处,都停车竖起符节,慰劳归顺的百姓。父老儿童满满地围在邓禹车下,没有不感激喜悦的。于是邓禹的威名震动关西。

  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 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 ,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邑,所到,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

  各位将领豪杰都劝邓禹直接攻打长安。邓禹说:“不能这样。眼下我们的人数虽然多,可是能打仗的人少。前面没有可依靠的粮草,后面没有运送给我们的物资。赤眉军刚刚攻占长安,钱粮充足,锐不可当。一群强盗匪徒纠合到一起没有长远打算,他们钱粮虽然多,但变故太多,岂能长期固守!上 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广人稀,粮食丰富,牲畜繁多。我暂且领兵向北,到粮多的地方休养军队,以等待赤眉军疲惫,那时才可图谋消灭他们。”于是率军向北到达邑。所到之处,各营寨郡邑全都开门归顺。

  [18]上遣岑彭击荆州群贼,下、叶等十余城。

  [18]刘秀派岑彭攻打荆州一带的众贼军,攻下、叶等十余城。

  [19]十一月,甲午,上幸怀。

  [19]十一月甲午(三十日),刘秀到达怀地。

  [20]梁王永称帝于睢阳。

  [20]梁王刘永在睢阳称帝。

  [21]十二月,丙戌,上还洛阳。

  [21]十二月丙戌(十一日),刘秀返回洛阳。

  [22]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张等深以为虑,使谢禄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藏其尸;帝诏邓禹葬之于霸陵。中郎将宛人赵熹将出武关,道遇更始亲属,皆裸跣饥困,熹竭其资粮以与之,将护而前;宛王赐闻之,迎还乡里。

  [22]三辅人民苦于赤眉军的暴虐,全都怜悯刘玄,想把他从赤眉军中救出来。张等深感忧虑,于是让谢禄勒死刘玄。刘恭连夜前往,收藏刘玄的尸体。刘秀听说,命邓禹把他安葬在霸陵。原刘玄的中郎将宛城人赵熹将要出武关,在道上遇到刘玄的亲属,全都光着脚,饥饿困乏。赵熹拿出自己的全部财物粮食给他们,护送他们前行。宛王刘赐得到消息,派人迎接,送还故乡。

  [23]隗嚣归天水,复招聚其众,兴修故业,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嚣。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平陵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剌史河内郑兴为祭酒,茂陵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阳王捷、长陵王元为大将军,安陵班彪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马援少时,以家用不足辞其兄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谓宾 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其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于亲旧。闻隗嚣好士,往从之。嚣甚敬重,与决筹策。班彪,稚之子也。

  [23]隗嚣回到天水,又招集部众,重整旧时功业,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的士大夫为了避乱,大都归附隗嚣。隗嚣热诚接待,像平民一样交为朋友。他任命平陵人范逡为师友,以前凉州刺史河内人郑兴为祭酒,以茂陵人申屠刚、杜林为治书,以马援为绥德将军,以杨广、王遵、周宗以及平襄人行巡、阿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以安陵人班彪等为宾客,由此威名震动西方州郡,闻名于崤山以东。马援年轻时,因家庭贫困,辞别哥哥马况,准备到边郡一带种田放牧。马况说:“你是大器晚成的人,能工巧匠不把未雕琢的玉石拿给人看。权且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于是马援到北地种田放牧。他常对宾客们说:“大丈夫立志,穷困的时候应当更坚定,年老的时候应当更雄壮。”后来,他拥有数千头牲畜,数万斛粮食。不久又叹息说:“增长财富,可贵之处在于能够赈济施舍,否则的话,不过是守财奴罢了!”于是把全部家产分送给亲友故旧。得知隗嚣礼贤下士,就去投奔他。隗嚣十分敬重马援,让他参与筹划决策。班彪是班的儿子。

  [24]初,平陵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与更始右大司马赵萌善,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荐融于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融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是时,酒泉太守安定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以位次,咸共推梁统;统固辞,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临察五郡。河西民欲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其后羌、胡皆震服亲附,内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

  [24]当初,平陵人窦融一家几代人曾在河西地区做官,了解当地的风土民情。窦融和刘玄的右大司马赵萌关系很好。窦融私下跟他的弟弟说:“天下是安定还是混乱,不可预测。河西一带殷实富足,有黄河作为牢固的屏障。张掖属国有一万精锐骑兵,一旦有什么变化,切断黄河渡口,完全可以自守。这是保全我们子孙免于灭绝的地方!”于是,窦融凭借赵萌的关系请求前往河西。赵萌向刘玄举荐窦融,窦融被任命为张掖属国都尉。他到任后,抚慰结交豪杰,笼络西羌各部族,深得他们的欢心。当时,酒泉太守安定人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人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都是州郡的英雄俊杰,窦融全都和他们交往甚厚。等到更始朝覆亡,窦融跟梁统等计议说:“现在天下大乱,我们不知应归往何处。河西一带偏处在羌人和胡人之间,如果不同心协力,就不能自守。大家的权力和力量都相等,又谁也不能统率谁。我们应当推举一人做大将军,共同保全五郡,观察时局的变化。”商定之后,大家各自谦让。按照地位的高低,一致推举梁统当大将军。梁统坚决推辞,于是推举窦融代理河西五郡大将军职务。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全都孤立没有党援,于是窦融等写信给他们,告知形势。二人马上交出印章绶带离开。于是任命梁统当武威太守,史苞当张掖太守,竺曾当酒泉太守,辛肜当敦煌太守。窦融居住在张掖属国,依然同以前一样任都尉职,同时设置从事,监督五郡。河西一带民风质朴,而窦融等也为政宽厚平和,上下相亲,一片安乐富足的景象。并训练兵马,学习射箭,点燃烽火。羌人和胡人进犯边塞,窦融就亲自领兵和各郡的军队相救助,每次出击都不失期约,每战大都破敌军。以后,羌人胡人全都被威名所震,由此亲近归附。内地躲避战乱饥饿的百姓也络绎不绝地归顺窦融。

  [25]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汉德,安定三水卢芳居左谷中,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浑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诳惑安定间。王莽末,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更始至长安,徵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更始败,三水豪杰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

  [25]王莽当政时,天下人都思念汉朝的恩惠。安定三水人卢芳住在左谷中,诈称自己是汉武帝的曾孙刘文伯,说:“我的曾祖母是匈奴浑邪王的姐姐。”他常用这些话在安定一带欺骗迷惑人。王莽末年,他和三水属国的羌人、胡人一同起兵。刘玄到达长安,征召卢芳做骑都尉,让他镇守安抚安定以西地区。刘玄败亡,三水豪杰共同拥立卢芳为上将军、西平王。卢芳派使节同西羌、匈奴建立和亲关系。匈奴单于认为:“汉朝政权中断,刘氏皇族前来归附,我也应当像当年汉朝扶立呼韩邪那样,扶立卢芳,让他尊敬事奉我。”于是命句林王率领数千骑兵迎接卢芳兄弟到匈奴,立卢芳为汉帝;任命卢芳的弟弟卢程为中郎将,让他们率领胡人的骑兵回到安定。

  [26]帝以关中未定,而邓禹久不进兵,赐书责之曰:“司徒,尧也 ;亡贼,桀也。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别攻上郡诸县,更徵兵引谷,归至大要。积弩将军冯、车骑将军宗歆守邑,二人争权相攻,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往降之。后月余,防果执,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广与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

  [26]刘秀因为关中还未平定,而邓禹久不发兵进攻长安,写信责备他说:“你作为大司徒,应是圣明的唐尧;亡命的贼寇,应是暴虐的夏桀。长安城的官民们担惊受怕,无依无靠,你应该抓住时机进军讨伐,坐镇抚慰长安,维系民心!”邓禹还是坚持以前自己的意见,另去攻打上郡各县,继而征兵运粮,返回大要。积弩将军冯、车骑将军宗歆同守邑,二人因争权而互相攻打。冯于是杀了宗歆,并乘机反过来攻打邓禹。邓禹派人向刘秀报告。刘秀问使人:“冯最亲近的人是谁?”使人回答说:“是护军黄防。”刘秀估计冯、黄防两人不可能长久和睦,势必互相冲突,因此回答邓禹说:“逮捕冯的人,一定是黄防。”于是刘秀派遣尚书宗广持符节前往招降。过了一个多月,黄防果然抓获了冯,率领他的军队回来请罪。刘玄的几位将领王匡、胡殷、成丹等全都到宗广处投降。宗广和他们一同东归。走到安邑,王匡等半路上打算逃跑,宗广把他们全部处斩。

  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

  冯叛变时,曾领兵向西攻打天水,隗嚣迎击,在高平打败冯,夺得全部辎重。于是邓禹代表皇帝派遣使者持符节任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能够全权处理凉州、朔方的事务。

  [27]腊日,赤眉设乐大会,酒未行,群臣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稚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从官皆怜之。

  [27]腊祭这一天,赤眉安排奏乐,举行盛大宴会。还没开始喝酒,群臣互相吵闹争斗。兵众于是各自跳墙进皇宫,劈开宫门而入,掠夺酒肉,互相残杀。卫尉诸葛得到消息,率军队进入皇宫,格杀一百余人,才平息了骚乱。刘盆子惶恐不安,日夜哭泣,左右侍从官都很可怜他。

  [28]帝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与田邑连战十余合,延不得进。乃更始败,邑遣使请降;即拜为上党太守。帝又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鲍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从,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问虚实。

  [28]当初,刘秀派遣宗正刘延攻打天井关,同田邑连战十余回合,刘延不能前进。等到更始朝覆亡,田邑派使者请求投降。刘秀就任命田邑为上党太守。刘秀又派谏议大夫储大伯持符节征召鲍永。鲍永不知道更始朝的存亡,心怀疑虑不肯归顺,逮捕囚禁了储大伯,派使者骑马驱驰到长安,探听虚实。

  [29]初,帝从更始在宛,纳新野阴氏之女丽华。是岁,遣使迎丽华与帝姊湖阳公主、妹宁平公主俱到洛阳;以丽华为贵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宁平公主,上征通为卫尉。

  [29]起初,刘秀跟随刘玄在宛城时,娶新野县阴氏的女儿阴丽华为妻。本年,派人前去迎接阴丽华以及自己的姐姐湖阳公主、妹妹宁平公主一起来到洛阳。刘秀封阴丽华为贵人。更始朝西平王李通先前娶宁平公主为妻,刘秀征召李通,任命为卫尉。

  [30]初,更始以王闳为琅邪太守,张步据群拒之。闳谕降,得赣榆等六县;收兵与步战,不胜。步既受刘永官号,治兵于剧,遣将徇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皆下之。闳力不敌,乃诣步相见。步大陈兵而见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见攻之甚!”闳按剑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拥兵相拒。闳攻贼耳,何谓甚邪!”步起跪谢,与之宴饮,待为上宾,令闳关掌郡事。

  [30]当初,刘玄任命王闳当琅邪太守,张步占据琅邪郡抗拒王闳。王闳劝谕招降,先后获取赣榆等六个县。他聚集兵力同张步作战,不能取胜。张步接受了刘永任命的官职以后,就在剧县训练军队,派出将领攻打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全部陷落。王闳的力量不能和他对抗,于是到张步的驻地见张步。张步安排大军列队,迎见王闳,发怒说:“我有什么罪,你先前攻打我那么厉害!”王闳手按着剑柄说:“我奉朝廷的命令到任,而阁下领兵抗拒,我只是攻打贼寇罢了,叫做厉害呢!”张步起身跪拜谢罪,设宴和王闳一起喝酒,待他为尊贵的客人,并由他掌管本郡事务。

  二年(丙戌、26)

  二年(丙戌,公年26年)

  [1]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甲子朔(初一),出现日食。

  [2]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弟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及正旦大会,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淆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樊崇等谢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后二十余日,复出,大掠如故。

  [2]刘恭已知赤眉政权必定会瓦解,秘密嘱咐弟弟刘盆子交出玉玺绶带,并教他练习推辞谦让的话。及至元旦大会群臣,刘恭首先说:“各位共同拥立我的弟弟做皇帝,恩德深厚。但即位将近一年,天下混乱,一天比一天厉害。我的弟弟实在不能胜任大家的重托,恐怕就是死了也不会对国家有好处。希望能够让我的弟弟退位做一个老百姓,再另求贤达智慧的人选。谨请各位将军仔细考虑!”樊崇等道歉说:“这都是我们的过失。”刘恭再次坚持请求退位。有人说:“这难道是式侯你的事吗?”刘恭害怕,起身离去。于是刘盆子下了宝座解下玉玺绶带,叩头说:“现在虽然立了皇帝,可是大家像过去一样做强盗,四方怨恨,不再信服向往我们,这全都是因为立皇帝立错了人的缘故。恳请各位将军让我退下,为圣贤让路!如果一定要杀我来抵塞罪责,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离一死!”说完,痛哭流涕。樊崇等及朝会的数百人,听到刘盆子的话,没有不哀怜的,于是全都离开座位叩头说:“我们不好,对不起陛下。从今往后,不敢再有放纵的行为!”于是一起把刘盆子抱上宝座,给他挂上玉玺绶带。刘盆子又号又呼,但身不由己。朝会完毕,将领们出宫,各自紧闭营门自守。三辅地区的人一致称颂皇帝聪明,老百姓争着返回长安,街市里人群拥挤。可是,过了二十多天,官兵们又跑出营门,照旧大肆抢劫。

  [3]刁子都为其部曲所杀,余党与诸贼会檀乡,号檀乡贼,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陆谋反城迎檀乡,或以告魏郡太守颍川铫期,期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将诣邺城西门;陆不胜愧感,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

  [3]刁子都被他的部曲杀害,余党和其他贼寇在檀乡汇集,被称做檀乡贼。攻掠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的弟弟李陆阴谋叛变,迎接檀乡贼进城。有人把李陆的阴谋报告魏郡太守颍川人铫期。铫期召见李熊质问,李熊磕头承认,表示愿意和老母亲一起赴死。铫期说:“做官如果不像做贼那样快乐,可以和老母亲一块儿去投奔李陆!”铫期派官吏把李熊母子送出城。李熊出城,找到李陆,带他到郡治邺城的西门,李陆不胜惭愧,自杀身亡,以向铫期谢罪。铫期叹息,按照礼节安葬李陆,恢复了李熊原来的官职。于是,魏郡的人都敬服铫期的威望。

  帝遣吴汉率王梁等九将军击檀乡于邺东漳水上,大破之,十余万众皆降。又使梁与大将军杜茂将兵安辑魏郡、清河、东郡,悉平诸营保,三郡清静,边路流通。

  刘秀派遣吴汉率领王梁等九位将军,在邺城东面的漳水河畔攻击檀乡贼,大败贼兵,十余万人全部投降。刘秀又派王梁和大将军杜茂率领军队安抚魏郡、清河、东郡,扫平各个自保的营寨保垒,使这三郡平安清静,边疆的道路畅通无阻。

  [4]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阴乡侯阴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帝从之。帝令诸将各言所乐,皆占美县;河南太守颍川丁独求封本乡。或问其故,曰:“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帝从其志,封新安乡侯。帝使郎中魏郡冯勤典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轻重,国土远近,地势丰薄,不相逾越,莫不厌服焉。帝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录之。故事:尚书郎以令史久次补之,帝始用孝廉为尚书郎。

  [4]正月庚辰(十七日),刘秀把所有的功臣都封为侯爵。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都亭有四个县的封地。博士丁恭发表意见,说:“古时候,分封诸侯不过百里。树干强壮,树枝弱小,以此来把国家治理好。现在封四个县,不合法制。”刘秀说:“古时候的亡国全是因为无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因功臣封地多而亡国的。”阴乡侯阴识,是贵人阴丽华的哥哥,因为战功应当增加封地。阴识磕头辞谢说:“天下刚刚安定,有战功的将帅很多,我作为后宫的亲属,仍然要增加封地,就无法面对天下。这是因为皇亲国戚受到封赏,全国百姓都评价他的功绩。”刘秀表示接受。刘秀让将领们各自说出所愿封的地方,众人全都指出富庶的县分。河南太守颍川人丁只请求分封自己的故乡。有人问他原因,丁说:“我的能力小,功劳又少,能够封乡亭侯就很优厚了!”刘秀听从他的意愿,封他为新安乡侯。刘秀命郎中魏郡人冯勤主持分封诸侯事宜。冯勤估量每个人功劳的大小,分封国土的远近,土地的肥沃贫瘠,使谁也不超越谁,没有不满足不服气的。刘秀认为冯勤有才干,将尚书众事都交给他负责。以前的做法是,尚书郎的位置由尚书令史按年资依次递补,刘秀开始用孝廉当尚书郎。

  [5]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庙之右;立郊兆于城南。

  [5]刘秀在都城洛阳建立高庙。每年春夏秋冬四季,联合祭祀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汉武帝刘彻。在宗庙的右边建起祭祀土神和谷神的社稷坛。在洛阳城南建立祭祀天地等众神的神坛。

  [6]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邓禹引兵南至长安,军昆明池,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因巡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6]长安城中粮食耗尽,赤眉将领们把搜来的金银财宝装上车,大举纵火焚烧宫室、街巷民宅,恣意烧杀掳掠,长安城中再也看不见行人。赤眉于是领兵向西,号称百万大军。从南山起,对所经过的城邑进行抢掠。随后进入安定、北地。邓禹率领军队向南到达长安,驻屯昆明池,拜谒祭祀高庙,收集西汉十一位皇帝的神位,送往洛阳。同时巡行陵园,安排官兵事奉守护。

  [7]真定王杨造谶记曰:“赤九之后,瘿杨为主。”杨病瘿,欲以惑众;与绵曼贼交通。帝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徵之,杨闭城门不内。帝复遣前将军耿纯持节行幽、冀,所过劳慰王、侯 ,密敕收杨。纯至真定,止传舍,邀杨相见。纯,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杨不以为疑,且自恃众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之;杨兄弟并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入;乃闭阁,悉诛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帝怜杨谋未发而诛,复封其子为真定王。

  [7]真定王刘杨制造谶文说:“赤九之后,瘿杨为主。”刘杨脖子上生有赘瘤,想以此惑乱民众,并同绵曼县的盗寇互相勾结。刘秀派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去召刘杨,刘杨紧闭城门不让他们入内。刘秀又派遣前将军耿纯持符节巡视幽州、冀州,沿途慰劳各处的王侯,并密令他逮捕刘杨。耿纯到达真定,住在驿站,邀请刘杨见面。耿纯的母亲是刘杨本家,所以刘杨不怀疑他。而且又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而耿纯神情安祥,刘杨就带着随从官属前去见耿纯。刘杨的兄弟们全都带领轻装的士兵守在门外。刘杨走进耿纯的住所,拜见耿纯,耿纯以礼敬的态度迎接,乘机邀请刘杨的兄弟们全都进屋。于是关闭房门,把他们全部诛杀,然后率领军队离开。整个真定都处于震撼和恐怖之中,没有人敢有所举动。刘秀怜悯刘杨谋反还没有行动就被诛杀,又封他的儿子刘德继任真定王。

  [8]二月,己酉,车驾幸武。

  [8]二月己酉(十六日),刘秀前往武。

  [9]鲍永、冯衍审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储大伯等,封上印绶,悉罢兵,幅巾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安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既而永以立功见用,衍遂废弃。永谓衍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其长者骂而少者报之。后其夫死,取其长者。或谓之曰:‘夫非骂尔者邪!’曰:‘在人欲其报我,在我欲其骂人也!’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9]鲍永、冯衍确实了解到刘玄已死,于是发布文告追悼,放出储大伯等,封存好印信绶带,遣散所有的部众,用头巾包头到河内归降。刘秀召见鲍永,问:“你的部队在什么地方?”鲍永离开座位磕头说:“我效忠刘玄,却不能保全他。靠他的部众企望富贵,使我感到惭愧,所以全都把他们遣散了。”刘秀说:“你的话格调很高。”而心里却不高兴。不久,鲍永因立战功而被刘秀重用,冯衍被废弃不用。鲍永对冯衍说:“过去汉高祖刘邦奖赏有罪的季布,诛杀有功的丁固。现在我们遇到了圣明的君主,还有什么忧虑呢?”冯衍说:“有一个人挑逗邻居的妻妾,年纪大的唾骂他,年纪轻的答应他。后来她们的丈夫死了,这个人娶年 纪大的人为妻。有人对他说:‘她不是那个骂你的人吗?’这个人说:‘她是别人的妻子,我希望她答应我;她是我的妻子,我希望她唾骂别人!’人的命运很难预料,而做人的道理却易于遵守。遵守做人道理的臣子,还怕什么死亡?”

  [10]大司空王梁屡违诏命,帝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北守箕关。

  [10]大司空王梁多次违背刘秀的命令。刘秀大怒,派遣尚书宗广持符节到军营中就地处死王梁。宗广逮捕王梁,用囚车把他送到首都洛阳。囚车到后,刘秀赦免了王梁 ,任命他为中郎将,到北方镇守箕关。

  [11]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为大司空。弘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帝令谭鼓琴,爱其繁声。弘闻之,不悦;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法乎?”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大会群臣,帝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常度。帝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之。

[11]壬子(十九日),刘秀任命太中大夫京兆人宋弘当大司空。宋弘举荐沛国人桓谭当了议郎、给事中。刘秀让桓谭弹琴,喜爱那种复杂的音调。宋弘听说后,感到不高兴。打听到桓谭从宫中出来,宋弘穿戴好公服坐在大司空府中,官吏去召桓谭。桓谭到来之后,宋弘不给他座位就责备他,并且说:“能自己改正过失吗?还是让我根据法律检举你呢?”桓谭磕头谢罪。过了很久,宋弘才打发他走。后来,刘秀大会群臣,让桓谭弹琴。桓谭看见宋弘,失却常态。刘秀感到奇怪,问宋弘是怎么回事。宋弘于是离开座席,摘下帽子,谢罪说:“我所以举荐桓谭,是盼望他能用忠心和正义辅导君主;而他却让朝廷上下沉缅于郑国的音乐,这是我的罪过。”刘秀一听,表情由奇怪变为惭愧,向宋弘表示歉意。

  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弘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

  刘秀的姐姐湖阳公主新近守寡,刘秀和她一块儿评论朝臣,暗中察看她的心意。公主说:“宋弘的威仪容貌,道德气度,群臣没有人能赶得上他。”刘秀说:“我正计划这件事。”不久宋弘被刘秀召见,刘秀事先让公主坐在屏风后,然后对宋弘说:“谚语说‘地位高了换朋友,财富多了换妻子’,这符合人情吧?”宋弘说:“我听说,贫贱时的朋友不能忘记;贫贱时的妻子不能分离。”刘秀回头对公主说:“事情办不成了!”

  [12]帝之讨王郎也,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及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并为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如此,我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邪!”

  [12]刘秀征讨王郎时,彭宠征调骑兵突击部队协助作战,转运粮草,前后不断。等到刘秀追击铜马军到蓟城,彭宠仗着自己的功劳,期望很高。但是,刘秀没有满足彭宠的期望,彭宠因此心怀不平。及至刘秀称帝,吴汉、王梁都是彭宠的部将,并列为三公,而唯独彭宠没有加官,更加不满意、不得志,叹息说:“既然他们列为三公,我应当封王。仅仅现在这样,是陛下把我给忘了吗!”

  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宠亦狠强,嫌怨转积。浮数谮构之,密奏宠多聚兵谷,意计难量。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至是,有诏征宠,宠上疏,愿与浮俱征;帝不许。宠益以自疑;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乎!”宠又与所亲信吏计议,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帝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之;宠因留子后兰卿,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又以与耿况俱有重功,而恩赏并薄,数遣使邀诱况;况不受,斩其使。

  这时,北方州郡残破零散,而渔阳郡还较为完整。这里有旧时设置的铁官。彭宠运铁矿来换取谷物,积蓄珍宝,一天比一天富强。幽州牧朱浮,年纪轻而才华出众,想要严格风俗教化,收拢士人之心,征召州中素有名望的人,和王莽时俸禄二千石的旧官吏,全都招致安置在州府中;调拨各郡大量粮食赡养他们的妻子儿女。彭宠认为天下没有完全安定,军事行动方兴未艾,不应该多设置官员来消耗军事物资,因此不服从朱浮的命令。朱浮一向骄矜急躁,自以为高人一等。彭宠也倔强不让步,两人之间的嫌隙怨恨越来越深。朱浮多次向刘秀进谗言,陷害彭宠,密奏彭宠集结大量军队和粮草,意图很难预料。刘秀就故意泄露这些话让彭宠听到,以此胁迫,使他害怕。到最后,有诏令征召彭宠,彭宠给刘秀上疏,请求和朱浮一块儿去洛阳,刘秀不准。彭宠因此更加疑心。他的妻子一向刚强,不能忍受这种压抑屈辱,坚决劝丈夫不要接受征召,说:“天下还没有平定,四方英雄各自称雄。渔阳是个大郡,兵马最强,为什么要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去呢?”彭宠又和自己亲信的官员商议,大家都怨恨朱浮,没有一个劝他去洛阳的。刘秀派彭宠的堂弟子后兰卿去劝导鼓宠,彭宠便留下子后兰卿,随后起兵叛变。他任命了将帅,自己率领二万余人攻打朱浮所在的蓟城。彭宠又因和耿况都有大功而封赏同样微薄,几次派人邀请引诱耿况。耿况不肯接受,将彭宠派去的人斩杀。

  [13]延岑复反,围南郑。汉中王嘉兵败走,岑遂据汉中,进兵武都;为更始柱功侯李宝所破,岑走天水。公孙述遣将侯丹取南郑;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以李宝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辨,复与延岑连战。岑引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

  [13]延岑再次叛变,包围南郑。汉中王刘嘉兵败逃跑,延岑于是占据汉中随后进攻武都,被原刘玄的柱功侯李宝打败,延岑逃往天水。公孙述派遣将领侯丹夺取南郑。刘嘉收容散兵,得到数万人,用李宝为宰相,从武都向南袭击侯丹,战斗失利,军队退回河池、下辨。又同延岑连打了几仗。延岑领兵向北,进入散关,抵达陈仓。刘嘉追击,打败延岑。

  公孙述又遣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捍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公孙述又派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向东占据关,于是全部占有益州地区。

  [14]辛卯,上还洛阳。

  [14]辛卯(疑误),刘秀返回洛阳。

  [15]三月,乙未,大赦。

  [15]三月乙未(疑误),刘秀实行大赦。

  [16]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遣复击郾,破之;尹尊降。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降。

  [16]更始朝在南方未投降的大将还有很多。刘秀召集将领们商议出兵的事,用檄书敲打地面,说:“郾城最强,宛城其次,谁承担此任攻击这两个地方?”贾复不加思索地说:“我请求攻打郾城。”刘秀笑着说:“执金吾攻郾城,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司马应去攻宛城。”于是派遣贾复攻打郾城。贾复破城,尹尊投降。又向东攻打更始朝淮阳太守暴,暴投降。

  [17]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督驸马都尉马武等四将军击刘永,破之;遂围永于睢阳。

  [17]夏季,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统率驸马都尉马武等四位将军进击刘永,打败刘永。于是把刘永围困在睢阳。

  故更始将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据广乐而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原更始朝将领苏茂叛变,杀淮阳太守潘蹇,占据广乐,向刘永称臣。刘永任用苏茂当大司马,封淮阳王。

  [18]吴汉击宛,宛王赐奉更始妻子诣洛阳降;帝封赐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长安来。甲午,封良为广阳王,祉为城阳王;又封兄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更始三子求、歆、鲤皆为列侯。

  [18]吴汉攻打宛城。宛王刘赐带着刘玄的妻子儿女到洛阳投降。刘秀封刘赐为慎侯。刘秀的叔父刘良、族父刘歙、堂兄刘祉全从长安来到洛阳。甲午(初二),刘秀封刘良为广阳王,封刘祉为城阳王;又封哥哥刘的儿子刘章为太原王、刘兴为鲁王。刘玄的三个儿子刘求、刘歆、刘鲤全封为侯爵。

  [19]邓王王常降,帝见之甚欢,曰:“吾见王廷尉,不忧南方矣!”拜为左曹,封山桑侯。

  [19]邓王王常归降。刘秀见到他非常高兴,说:“我看到王廷尉,不担心南方了。”任命王常为左曹,封山桑侯。

  [20]五月,庚辰,封族父歙为泗水王。

  [20]五月庚辰(十九日),刘秀封族父刘歙为泗水王。

  [21]帝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欲立以为后。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强为皇太子;大赦。

  [21]刘秀因为贵人阴丽华性情温柔宽厚,想立她为皇后。阴贵人因为郭贵人已有儿子,始终不肯承受这一封号。六月戊戌(初七),刘秀封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她生的儿子刘强为皇太子。实行大赦。

  [22]丙午,封泗水王子终为淄川王。

[22]丙午(十五日),刘秀封泗水王的儿子刘终为淄川王。

  [23]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复部将杀人于颍川,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复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徵恂。恂至,引见;时贾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23]秋季,贾复南下,进攻召陵、新息,占领了两地。贾复的部将在颍川杀人,颍川太守寇恂将其捕获,囚禁狱中。当时新的秩序还在创建,军人触犯法律,大多互相包容,而寇恂将那个部将在街市上处死。贾复以此为耻辱,回来时经过颍川,对左右说:“我和寇恂同样都是将帅,而我却被他所欺侮。今天见到寇恂,我一定要亲手给他一剑!”寇恂知道贾复的打算,不想和他见面。寇恂姐姐的儿子谷崇说:“我是一名武将,能够佩带宝剑在旁边侍候。一旦有变化,足可以抵挡。”寇恂说:“不能这么做。从前蔺相如不畏惧秦王而受屈于廉颇,那是为了国家。”于是下令所属各县,预备丰盛的供应,储存含渣的酒浆。执金吾的军队进入颍川境内,每人全都是两份饮食。寇恂出城在道上迎接贾复,然后声称有病返回城内。贾复率军要追寇恂,而官兵们都喝醉了,于是只好过境而去。寇恂派谷崇到洛阳把情况向刘秀汇报,刘秀于是征召寇恂 。寇恂 到达洛阳,被引见刘秀。当时贾复已先在座,想起身回避。刘秀说:“天下还未安定,两虎怎么能私下相斗!今天我替你们调解。”于是两人并肩而坐,都非常高兴,随后乘一辆车出宫,结为好友而离去。

  [24]八月,帝自率诸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阳,降其众五万人。

  [24]八月,刘秀亲自统率众将领征讨五校军。丙辰(二十六日),到达内黄。在阳大败五校军,接收投降的部众五万人。

  [25]帝遣游击将军邓隆助朱浮讨彭宠;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得相及!比若还,北军必败矣。”彭宠果遣轻兵击隆军,大被之;浮远,遂不能救。

  [25]刘秀派遣游击将军邓隆协助朱浮讨伐彭宠。邓隆的军队在潞城南屯驻,朱浮的军队在雍奴屯驻,然后派官吏向刘秀奏报军情。刘秀看过文书,非常生气,对那个充当专使的官吏说:“官营相距一百里,这种形势怎么能够相互支援!等你回去,驻扎在北面的潞城的军队必定吃了败仗。”彭宠果然派遣轻装部队攻袭邓隆的军队,大败邓隆军。朱浮离得远,结果无法相救。

  [26]盖延围睢阳数月,克之。刘永走至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佼强、周建合军三万余人救永;延与战于沛西,大破之。永、强、建走保湖陵,茂奔还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

  [26]盖延包围睢阳数月后,攻克睢阳。刘永逃到虞县,虞县人反叛,杀了刘永的母亲和妻子。刘永和部下数十人逃往谯县。苏茂、佼强、周建集合大军三万余人来救刘永。盖延和他们在沛县西交战,大败苏茂等人。刘永、佼强、周建逃跑,据守湖陵,苏茂逃回广乐。盖延于是平定了沛、楚、临淮三郡。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青、徐群盗闻刘永破败,皆惶怖请降。张步遣其掾孙昱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隆,湛之子也。

  刘秀派太中大夫伏隆持符节出使青州、徐州,招降刘永统治下的各郡、各封国。青州、徐州的盗寇听说刘永失败,全都惊惶恐怖,请求归降。张步派他的属官孙昱跟随伏隆到洛阳,奉上奏章,献上鳆鱼。伏隆是伏湛的儿子。

  [27]堵乡人董反宛城,执南阳太守刘。扬化将军坚镡攻宛,拔之;走还堵乡。

  [27]堵乡人董在宛城反叛,捉住南阳太守刘。扬化将军坚镡进攻宛城,攻陷宛城。董逃回堵乡。

  [28]吴汉徇南阳诸县,所过多侵暴。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屯据阳,与诸贼合从。

  [28]吴汉夺取南阳各县,在经过的地方,多有侵暴行为。破虏将军邓奉请求回新野省亲,他对吴汉抢劫他的乡里十分愤怒,于是叛变,击溃吴汉的军队,在阳屯据,同各路贼寇联合起来。

  [29]九月,壬戌,帝自内黄还。

  [29]九月壬戌(初二),刘秀从内黄返回洛阳。

  [30]陕贼苏况攻破弘农;帝使景丹讨之。会丹薨,征虏将军祭遵击弘农、柏华、蛮中贼,皆平之。

  [30]陕县贼寇苏况攻破弘农。刘秀派景丹征讨。正赶上景丹去世,便改派征虏将军祭遵攻打弘农、柏华、蛮中等地贼寇,把他们全部荡平。

  [31]赤眉引兵欲西上陇,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赤眉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邓禹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赤眉复入长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邓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袭长安;会谢禄救至 ,禹兵败走。延岑击逢安,大破之,死者十余万人。

  [31]赤眉军打算向西去陇地,隗嚣派遣将军杨广迎击。打败赤眉;又乘胜追击,在乌氏、泾阳一带击败赤眉。赤眉抵达阳城、番须地区,天降大雪,把坑坑谷谷都填满了,很多士兵冻死。于是又返回来,挖掘西汉的皇陵,掠取其中的财宝。凡是用玉衣装殓的尸体,大都栩栩如生。贼寇于是侮辱了吕后的尸体。邓禹派兵在郁夷攻打赤眉,反被赤眉打败。邓禹于是撤军,抵达云阳。赤眉又进入长安。延岑驻扎在杜陵,赤眉将领逢安攻打延岑。邓禹因逢安的精兵离开长安,便率军袭击长安。恰巧谢禄的救兵赶到,邓禹战败逃跑。延岑攻击逢安,逢安大败,死十余万人。

  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攻汉中王嘉;嘉与战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杀湛,遂到云阳就谷。嘉妻兄新野来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邓禹招嘉,嘉因歙诣禹降。李宝倨慢,禹斩之。

  廖湛率领十八万赤眉军进攻汉中王刘嘉。刘嘉和廖湛在谷口交战,廖湛大败,刘嘉亲手杀死廖湛,于是到云阳筹备军粮。刘嘉妻子的哥哥新野人来歙,是刘秀姑姑的儿子,刘秀派邓禹招降刘嘉。刘嘉依靠来歙的关系到邓禹的营垒归降。刘嘉的宰相李宝态度傲慢,邓禹斩杀李宝。

  [32]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帝于大会中指王常谓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为汉忠将军,使与岑彭率建义大将军朱祜等七将军讨邓奉、董。彭等先击堵乡,邓奉救之。朱祜军败,为奉所获。

  [32]冬季,十一月,刘秀任命廷尉岑彭当征南大将军。刘秀在大会群臣时,指着王常对群臣说:“此人率领下江将领辅佐保卫汉朝,心像金石一般坚硬,真是忠臣呵!”当天,任命王常为汉忠将军,派他和岑彭率领建义大将军朱祜等七位将军征讨邓奉、董。岑彭等先攻打堵乡的董,邓奉出兵援救董。朱祜战败,被邓奉俘获。

  [33]铜马、青犊、尤来余贼共立孙登为天子。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余人降。

  [33]铜马、青犊、尤来等贼军残部共同拥立孙登当皇帝。孙登的部将乐玄杀死孙登,率领部众五万多人投降刘秀。

  [34]邓禹自冯叛后,威名稍损,又乏粮食,战数不利,归附者日益离散。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 岑之丑,元元涂炭,无所依诉。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保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

  [34]邓禹自从冯叛变后,声望逐渐降低,再加上缺乏军粮,和赤眉军交战屡次不利,归附他的人逐渐离散。赤眉军和延岑军同时在三辅地区横暴作乱,郡县的大家族各自集结兵众自保,邓禹无能为力。刘秀于是派遣偏将军冯异接替邓禹讨伐赤眉等贼军。刘秀送冯异到河南,告诫冯异说:“三辅地区遭受王莽、更始的灾难,又加上赤眉、延岑的暴行,生灵涂炭,没有地方哀告倾诉。将军现在奉命讨伐叛逆,对那些投降的营寨,将其首领送到京城洛阳,遣散小民,让他们回家耕田种桑;摧毁营寨堡垒,使他们不能再聚集起来。出征讨伐并不是一定要夺取土地、屠杀城池,关键在于平息叛乱、安抚百姓而已。将领们不是不善于战斗,但喜好掳掠。你本可以驾驭部众,要常常告诫自己,不要给郡县的百姓造成痛苦!”冯异叩头,接受命令,率军向西进发。他在所经过的地方传播威望和信誉,很多盗贼投降。

  臣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

  臣司马光曰:从前,西周时代的人称颂周武王的恩德说:“宣扬令人怀念的美德,我的追求只是天下安定。”这是说君王的军事行动,目的仅在于传布威望美德,使人民安乐而已。刘秀所以能夺取关中,所用的就是这个原则。这难道不是美好的事吗?

  [35]又诏征邓禹还,曰:“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35]刘秀又下诏征召邓禹回洛阳,说:“要慎重,不要同穷途末路的敌人争高低!赤眉军断粮,自然会来东方。我们以饱食等待饥饿,以安逸等待疲劳,折断策马用的杖便可抽打他们,大家不用担心。不许再轻率进攻!”

  帝以伏隆为光禄大夫,复使于张步,拜步东莱太守,并与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东。诏隆辄拜令、长以下。

  刘秀任命伏隆当光禄大夫,又派他出使到张步处,任命张步当东莱太守,并同新任命的青州牧、太守、都尉一起东下。刘秀授权伏隆可以自行任命县令、县长及其以下的各级官员。

  [36]十二月,戊午,诏宗室列侯为王莽所绝者,皆复故国。

  [36]十二月戊午(三十日),刘秀发布诏令:凡被王莽新朝废除的刘氏皇族列侯,全都恢复原来的封国。

  [37]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 壁清野。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帝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冯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余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座五千余人。

  [37]三辅地区发生了严重的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城郭全空,白骨遍野。生存下来的人往往聚在一起兴筑营寨自保,各自坚壁清野。赤眉军掳掠不到东西,于是领兵东归,部众还有二十余万,一路上又纷纷逃散。刘秀派遣破奸将军侯进等驻屯新安,派遣建威大将军耿等驻屯宜阳,以截断赤眉军的归路。他命令将领们说:“贼寇如果向东逃跑,可率宜阳部队去与新安部队会师;贼寇如果向南逃跑,可率新安部队去与宜阳部队会师。”冯异和赤眉军在华阴遭遇,互相对抗六十余天,交锋数十次,赤眉军将士有五千余人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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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纪三十三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三年(丁亥、27)

  汉纪三十三 汉光武帝建武三年(丁亥,公元27年)

  [1]春,正月,甲子,以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奔走,上回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

  [1]春季,正月甲子(初六),刘秀任命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对于自己身受重任而没有功劳感到惭愧,多次用饥饿的士卒去攻击赤眉军,却总是打败仗。于是他率领车骑将军邓弘等通过河北县抵达湖县,邀冯异和他一起攻打赤眉。冯异说:“我同赤眉对抗数十天,虽然俘虏了他们的干将,但剩下的人数还很多。可逐渐用恩德信义动摇引诱他们,很难一下子就用武力打败。现在皇上派将领们屯驻在渑池,威胁赤眉的东翼,而我攻打赤眉的西翼,一举消灭他们,这是万全之计!”邓禹、邓弘不接受冯异的主张。于是邓弘同赤眉军大战了一整天。赤眉假装战败,丢弃辎重逃走。辎重车上装的全是土,用豆子覆盖在最上面。邓弘的士卒饥饿,争着去取豆子。赤眉军乘机返回,攻打邓弘,邓弘的军队大乱。冯异和邓禹联合起来救助邓弘,赤眉军稍稍退却。冯异认为士兵们又饿又累,应该暂且休息。邓禹不听,又去交战,被赤眉打得大败,死伤三千余人。邓禹带着二十四名骑兵逃出战场回到宜阳。冯异抛弃战马奔逃,上了回阪,和部下数人回到营寨,招集离散的士兵,重新固垒自保。

  [2]辛巳,立四亲庙于雒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侯。

  [2]辛巳(二十三日),刘秀在洛阳建立四亲祭庙。祭祀父亲南顿君,往上直到高祖父舂陵节侯。

  [3]壬午,大赦。

  [3]壬午(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4]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4]闰月乙巳(十八日),邓禹呈上大司徒、梁侯的印信绶带。刘秀下诏还给邓禹梁侯的印信绶带,任命他为右将军。

  [5]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5]冯异同赤眉军定好日期会战。他挑选精壮的士兵,让他们改换服装,穿戴和赤眉军一样,在路边埋伏下来。第二天,赤眉派出一万人攻击冯异军的前部,冯异出动少数军队救援。赤眉见冯异军势弱,于是全军进攻冯异,冯异这才发兵同赤眉军大战。到太阳偏西,赤眉军士气衰落,路边的伏兵突然杀出来,因衣服混杂,赤眉军不能再辨别谁是自己人,于是惊恐溃散。冯异军追击,在崤底大败赤眉军,收降赤眉军男女八万人。刘秀下诏书慰劳冯异说:“你虽然开始时在回阪垂下翅膀,但最终能在渑池奋起双翼。可以说早上在东方丢了东西,晚上在西方找回来。正在为你论功行赏,以报答你卓越的功勋。”

  赤眉余众东向宜阳。甲辰,帝亲勒六军,严陈以待之。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谓,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赤眉众尚十余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明旦,大陈兵马临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帝谓樊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戊申,还自宜阳。帝令樊崇等各与妻子居雒阳,赐之田宅。其后樊崇、逢安反,诛;杨音、徐宣卒于乡里。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使食其税终身。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系狱;帝赦不诛。

  赤眉军残部向东方的宜阳移动。甲辰(十七日),刘秀亲率大军,严阵以待。赤眉突然遇到大军,震惊得不知所措。于是,刘盆子派刘恭向刘秀乞降,说:“我率领百万部众投降陛下,陛下怎样对待呢?”刘秀说:“饶恕你不死罢了!”丙午(十九日),刘盆子和丞相徐宣及以下三十余人袒露出臂膀投降,献出所得的传国玉玺和绶带。赤眉的兵器堆积在宜阳城西,和熊耳山一样高。赤眉部众还有十余万人,刘秀命令宜阳县厨房赐给所有的人食物。第二天,刘秀在洛水边陈列大军,命刘盆子君臣排队观看。刘秀对樊崇等人说:“该不会后悔投降吧?我今天送你们回营,统率军队鸣起战鼓再战,一决胜负。不想强迫你们服输。”徐宣等叩头说:“我们走出长安东都门,君臣商议,要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陛下。可以和百姓同享受成果,难以和他们同谋开端,所以没有告诉众人。今天能够投降,就像离开虎口,回到慈母的怀抱,确实欢乐欣喜,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刘秀说:“你就是所谓铁中的刚利部分,凡人中的出类拔萃者!”戊申(二十日),刘秀从宜阳返回洛阳。他让樊崇等人各自偕妻子儿女住在洛阳,赐给他们田地和住宅。后来樊崇、逢安谋反,被诛杀。杨音、徐宣在他们的故乡去世。刘秀可怜刘盆子,任命他当赵王刘良的郎中。后来刘盆子患病,双目失明,刘秀把荥阳均输官掌握的国有土地赏赐给他,使他终身以收取地租为生。刘恭替刘玄报仇,杀了谢禄,自己投入临狱。刘秀赦免了他,不予诛杀。

  [6]二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永闻伏隆至剧,亦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王爵,犹豫未决。隆晓譬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王;今可得为十万户侯耳!”步欲留隆,与共守二州;隆不听,求得反命,步遂执隆而受永封。隆遣间使上书曰:“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虽在困厄,授命不顾。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若令没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许而遽求还也!”其后步遂杀之。帝方北忧渔阳,南事梁、楚,故张步得专集齐地,据郡十二焉。

  [6]二月,刘永封董宪为海西王。刘永听说伏隆到达剧县,便也派遣使者封张步为齐王。张步贪图王爵,犹豫不决。伏隆解释说:“高祖曾向天下规定,除刘姓皇族外不能封王爵,现在你仅能成为做十万户侯罢了!”张步想留下伏隆,与他共同据守青、徐二州。伏隆不同意,要求能返回洛阳报告情况。于是张步拘捕伏隆而接受刘永的封爵。伏隆派密使上书说:“我奉命出使,不能完成使命,被叛逆拘捕,处于险境。我虽然身处艰难窘迫之中,但为完成陛下授予的使命,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再有,官民们知道张步叛变,民心不能归附。希望陛下及时进军,不要顾念我。我能够活着回到朝廷,被主管官吏诛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假如我死于叛贼之手,就把父母兄弟长期托付给陛下。祝福陛下和皇后、太子永远享受万国的拥戴,同上天一样无穷无尽!”刘秀得到伏隆的奏书,召见他的父亲伏湛,流着眼泪把奏书拿给他看,说:“我恨不得暂且许诺张步封王而马上求得伏隆返回!”后来,张步终于杀了伏隆。当时,刘秀北方担心渔阳,南方担心梁国、楚国,所以张步能够独霸齐地,占据十二个郡。

  [7]帝幸怀。

  [7]刘秀到达怀县。

  [8]吴汉率耿、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

  [8]吴汉率领耿、盖延在轵县西攻打青犊军,大破青犊军并使之归降。

  [9]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为大司徒。

  [9]三月壬寅(十六日),刘秀提拔司直伏湛当大司徒。

  [10]涿郡太守张丰反,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彭宠连兵。朱浮以帝不自征鼓宠,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附。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会耿况遣骑来救,浮乃得脱身走,蓟城遂降于彭宠。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赂遗匈奴,借兵为助;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

  [10]涿郡太守张丰反叛,自称无上大将军,和彭宠的军队联合起来。朱浮因为刘秀不亲自讨伐彭宠,向刘秀上书求援。刘秀下诏回答说:“去年赤眉军在长安飞扬跋扈,我叛定他们在没有粮食的时候一定向东撤。后果然前来归顺。现在估计这些叛逆,势必不能长期保全,他们内部一定会出现互相斩杀的情况。现在我军的军事物资不充足,所以要等小麦收割以后才行。”朱浮所在的蓟城粮食吃尽,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正赶上耿况派骑兵来救援,朱浮才能够脱身逃跑。于是蓟城向彭宠投降。彭宠自称为燕王,进攻夺取右北平、上谷的几个县。他还送礼物贿赂北方的匈奴,向匈奴借兵作为援军,又向南结交张步及富平、获索各路贼军,与他们全都建立了联系。

  [11]帝自将征邓奉,到堵阳;奉逃归阳,董降。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长安,与战,大破之;奉肉袒因朱祜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宥之。岑彭、耿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 。复朱祜位。

  [11]刘秀亲自率军讨伐邓奉,抵达堵阳。邓奉逃回阳,董投降。夏季,四月,刘秀追击邓奉到小长安,同邓奉交战,大败邓奉。因朱祜从中调和,邓奉露出臂膀投降。刘秀怜惜邓奉是功臣故旧,而且反叛是因吴汉所逼,想要保全宽恕他。岑彭、耿进谏说:“邓奉背叛恩主,起兵叛变,一连几年残暴掳掠。陛下亲征抵达堵阳,他不知悔过从善,反而亲自上阵和您交战,打败了才被迫投降。如果不杀邓奉,就不能惩办邪恶。”于是,斩邓奉,恢复朱祜的官职。

  [12]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关中众寇犹盛,岑据蓝田,王歆据下,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骆延据,任良据,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余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引张邯、任良共击异;异击,大破之,诸营保附岑者皆来降,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冯异军士悉以果实为粮。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谷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诸营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余悉平。

  [12]延岑打败赤眉军以后,即刻任命州牧郡守等官职,打算占据关中。当时关中地区各路盗贼气势还很旺盛。延岑占据蓝田,王歆占据下,芳丹占据新丰,蒋震占据霸陵,张邯占据长安,公孙守占据长陵,杨周占据谷口,吕鲔占据陈仓,角闳占据,骆延占据,任良占据,汝章占据槐里。他们各称将军,拥有士兵,多的一万余人,少的数千人,各军之间互相攻击。冯异一边作战,一边向前推进,军队屯驻于上林苑中。延岑联合张邯、任良一起攻打冯异,冯异迎击,大败延岑等联军,归附延岑的营垒都来投降冯异,延岑于是从武关向南阳逃跑。当时百姓饥饿,用一斤黄金才换五升豆子。道路断绝,运送的粮食不能到达,冯异的士兵都以果实充饥。刘秀下诏任命南阳人赵匡当右扶风,率军协助冯异,并运送绢帛、粮食。冯异的军队逐渐强盛,粮食渐渐充足,于是逐步诛杀打击不服从命令的豪强,褒扬奖赏归降有功劳的人,把各营寨的首领全都送到洛阳,遣散他们的徒众,使徒众回到各自本来的行业,冯异威振关中。只有吕鲔、张邯、蒋震派出使者投降了占据西蜀的公孙述,其余全部平定。

  [13]吴汉率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将军围苏茂于广乐;周建招集得十余万人救之。汉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建等遂连兵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饷士,慰勉之,士气自倍。旦日,苏茂、周建出兵围汉;汉奋击,大破之,茂走还湖陵。睢阳人反城迎刘永,盖延率诸将围之;吴汉留杜茂、陈俊守广乐,自将兵助延围睢阳。

  [13]吴汉率领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位将军在广乐包围苏茂。周建招集到十余万人援救苏茂。吴汉迎战周建,不能取胜,从马上摔下,膝盖受伤,回到大营。于是周建等带兵进城。将领们对吴汉说:“大敌当前,而您受伤躺在床上,大家心里感到恐惧。”吴汉于是包扎伤口,勃然而起,杀牛犒劳战士,慰问勉励他们,军中士气倍增。第二天,苏茂、周建出兵包围吴汉,吴汉奋力反击,大败敌军。苏茂逃回湖陵。这时,睢阳人在城内叛乱,迎接刘永进城。东汉大将盖延率众将领包围睢阳。吴汉留下杜茂、陈俊守卫广乐,自己带兵协助盖延包围睢阳。

  [14]车驾自小长安引还,令岑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余人南击秦丰。五月,己酉,车驾还宫。

  [14]刘秀从小长安率军返回。命令岑彭率领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余人向南攻打秦丰。五月己酉(二十四日),刘秀回到洛阳皇宫。

  [15]乙卯晦,日有食之。

  [15]乙卯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16]六月,壬戌,大赦。

  [16]六月壬戌(初七),大赦天下。

  [17]延岑攻南阳,得数城;建威大将军耿与战于穰,大破之。岑与数骑走东阳,与秦丰合;丰以女妻之。建义大将军朱祜率祭遵等与岑战于东阳,破之;岑走归秦丰。祜遂南与岑彭等军合。

  [17]延岑进攻南阳,夺取了几座城。东汉建威大将军耿同延岑在穰城交战,大败延岑。延岑和几个人骑马逃向东阳,与秦丰联合。秦丰把女儿嫁给延岑。东汉建义大将军朱祜率领祭遵等同延岑在东阳交战,打败延岑。延岑逃跑回到秦丰所在的黎丘。于是朱祜南下与岑彭等军队汇合。

  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阴县,而刘歆孙龚为其谋主。前侍中扶风苏竟以书说之,仲况与龚降。竟终不伐其功,隐身乐道,寿终于家。

  延岑的护军邓仲况领兵占据阴县,而刘歆的孙子刘龚是他的主要谋士,前侍中扶风人苏竟写信劝说他们。邓仲况与刘龚便投降了刘秀。苏竟始终不夸耀这份功劳,隐退故里,乐守圣人之道,在家乡寿终。

  秦丰拒岑彭于邓,秋,七月,彭击破之。进围丰于黎丘,别遣积弩将军傅俊将兵徇江东,扬州悉定。

  秦丰在邓县抗拒岑彭。秋季,七月,岑彭击败秦丰。又进军在黎丘包围秦丰,另外派遣积弩将军傅俊领兵攻占长江以东地区,扬州全部平定。

  [18]盖延围睢阳百日,刘永、苏茂、周建突出,将走;延追击之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苏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为梁王。佼强奔保西防。

  [18]盖延包围睢阳达一百天。刘永、苏茂、周建突围而出,准备逃往县。盖延急速追击,刘永的将领庆吾砍下刘永的人头投降。苏茂、周建逃到垂惠,一齐拥立刘永的儿子刘纡当梁王。刘永的另一将领佼强逃到西防据守。

  [19]冬,十月,壬申,上幸舂陵,祠园庙。

  [19]冬季,十月壬申(十九日),刘秀到达故乡舂陵,祭祀祖先的陵园祭庙。

  [20]耿从容言于帝,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许之。

  [20]耿从容地向刘秀说,他请求北上招收上谷郡还没有调动的士兵,在渔阳铲除彭宠,在涿郡打败张丰;返回洛阳时消灭富平、获索军;向东攻击张步,从而平定齐地。刘秀认为他很有雄心壮志,答应了他的要求。

  [21]十一月,乙未,帝还自舂陵。

  [21]十一月乙未(十二日),刘秀从舂陵返回。

  [22]是岁,李宪称帝,置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

  [22]这一年,李宪在庐江称帝,设置百官,拥有九座城,部众十余万人。

  [23]帝谓太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嚣乃奉奏诣阙。帝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

  [23]刘秀对太中大夫来歙说:“现在西州没有归附,公孙述自称皇帝,道路阻塞遥远,将领们正把力量用在关东。思量攻相西州的策略,不知道怎么办好。”来歙说:“我曾经和隗嚣在长安会见。这个人最初起兵时,以恢复汉王朝为名义。我请求奉陛下之命,开诚布公,他一定会束手归附。那样的话,公孙述会处于自亡的境地,不值得费力图谋了!”刘秀同意来歙的话,便派他出使去见隗嚣。隗嚣既对更始朝建有功勋,又接受东汉大司徒邓禹任命的官职。他的心腹以及谋士们多劝他和洛阳取得联系。于是隗嚣到洛阳奉上奏章。刘秀用特殊的礼仪进行回报,交谈时对隗嚣用表字,用对待地位平等国家的礼仪相待,安慰推许他,充满了深情厚谊。

  四年(戊子、28)

  四年(戊子,公元28年)

  [1]正月,甲申,大赦。

  [1]正月甲申(初二),刘秀实行大赦。

  [2]二月,壬子,上行幸怀;壬申,还雒阳。

  [2]二月壬子(初一),刘秀前往怀县。壬申(十一日),返回洛阳。

  [3]延岑复寇顺阳;遣邓禹将兵击破之。岑奔汉中;公孙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

  [3]延岑又攻打顺阳。刘秀派邓禹率领军队击败延岑。延岑逃往汉中。公孙述任命延岑当大司马,封为汝宁王。

  [4]田戎闻秦丰破,恐惧,欲降。其妻兄辛臣图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所得郡国以示戎曰:“雒阳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观其变。”戎曰:“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吾降决矣!”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上黎丘。辛臣于后盗戎珍宝,从间道先降于岑彭,而以书招戎曰:“宜以时降,无拘前计!”戎疑臣卖己,灼龟卜降,兆中坼,遂复反,与秦丰合;岑彭击破之,戎亡归夷陵。

  [4]田戎听说秦丰被打败,感到恐慌,准备投降。田戎妻子的哥哥辛臣画出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占有的郡国给田戎看,对他说:“洛阳这块地方,不过像手掌那么大罢了,我们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察局势的变化。”田戎说:“凭着秦丰的强盛,还陷于征南大将军岑彭的包围之中,我决心投降了!”于是留下辛臣,让他守卫夷陵,自己率领军队沿着长江至 沔江,逆流而上进军黎丘。辛臣在田戎出发后,盗取田戎的珍宝,抄小路逃跑,先向岑彭投降,然后写信招降田戎说:“你应该及时投降,不要拘泥于我们以前的打算!”田戎怀疑辛臣出卖自己,烧龟甲占卜应否投降。龟甲从中裂开,大凶。于是又进行反叛,同秦丰联合。岑彭打败田戎,田戎逃回夷陵。

  [5]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邺;己巳,幸临平,遣吴汉、陈俊、王梁击破五校于临平。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诸将争欲攻之。吴汉曰:“使鬲反者,守长罪也。敢轻冒进兵者斩!”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诸将乃服,曰:“不战而下城,非众所及也!”

  [5]夏季,四月丁巳(初七),刘秀前往邺城。己巳(十九日),前往临平。派遣吴汉、陈俊、王梁在临平击败五校军。鬲县五大家族联合起兵,驱逐代理县长,占据县城反叛。将领们争先恐后地要前去攻打。吴汉说:“促使鬲县人反叛的,是代理县长的罪过。胆敢轻率进兵的,一律斩首!”于是用公文通告郡府拘捕代理县长,并派人酬谢。城中五大家族非常高兴,立刻相继投降。将领们于是佩服吴汉,说:“不经过战斗就能得到城池,这种本领不是一般人所能赶得上的!”

  [6]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卢奴,将亲征彭宠。伏湛谏曰:“今兖、豫、青、冀,中国之都,而寇贼从横,未及从化。渔阳边外荒耗,岂足先图!陛下舍近务远,弃易求难,诚臣之所惑也!”上乃还。

  [6]五月,刘秀前往元氏。辛巳(初一),抵达卢奴,准备亲自征讨彭宠。伏湛劝阻说:“现在,兖州、豫州、青州、冀州本是中国的内地,而盗匪贼寇横行无忌,还没有来得及使他们顺从,接受教化。渔阳不过是临近北方外族的荒凉地方,怎么值得先去图谋呢?陛下舍近求远,放弃容易做的事,去做难做的事,真使我感到迷惑!”刘秀这才返回。

  [7]帝遣建议大将军朱祜、建威大将军耿、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肘石有玉玺”。傍人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恨!”

  [7]刘秀派遣建议大将军朱祜、建威大将军耿、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在涿群讨伐张丰。祭遵先行到达,猛烈攻打张丰,把他生擒。当初,张丰喜好法术,有个道士说张丰会做皇帝,并用五彩的口袋包裹石头绑在张丰的肘上,说:“石头中有皇帝用的玉玺。”张丰相信道士的话,于是叛变。把他捉住以后,应当斩首,他还说:“我肘上的石头里有玉玺。”旁人为他用槌子打破石头,张丰才知受骗了。他仰天长叹说:“我应当死,死而无恨!”

  上诏耿进击彭宠。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雒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况闻之,更遣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刘秀颁下诏书,命令耿进攻彭宠。耿因为父亲耿况和彭宠有同样的功劳,再加上兄弟没有人在洛阳做人质,不敢单独进军,请求返回洛阳。刘秀下诏回答说:“将军全家为国效忠,功劳卓著,有什么嫌疑而要求征召回洛阳呢?”耿况听说以后,另外派耿的弟弟耿国前往洛阳,到宫廷服务。这时,祭遵驻屯良乡,刘喜驻屯阳乡,彭宠率领匈奴的军队准备袭击。耿况命他的儿子耿舒击败匈奴军,诛杀匈奴两位亲王,彭宠这才退兵。

  [8]六月,辛亥,车驾还宫。

  [8]六月辛亥(初二),刘秀返回洛阳。

  [9]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

  [9]秋季,七月丁亥(初八),刘秀到谯城。派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在垂惠包围刘纡、周建。

  [10]董宪将贲休以兰陵降;宪闻之,自郯围之。盖延及平狄将军山阳庞萌在楚,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宪逆战而阳败退,延等因拔围入城。明日,宪大出兵合围;延等惧,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共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10]董宪的将领贲休献出兰陵县投降。董宪得到消息,从郯县率军包围兰陵。盖延与平狄将军山阳人庞萌在楚驻屯,请求前往兰陵救援贲休。刘秀告诫说:“大军可以去直捣郯县,兰陵之围自然就会解除。”盖延等认为贲休所守的兰陵城危险,于是先奔赴兰陵救援。董宪迎战,然后假装战败撤退。盖延等因此攻破围军进城内。第二天,董宪率大军合围。盖延等恐惧,迅速突围逃跑,于是前往攻打郯县。刘秀责备盖延等人说:“先前要进攻郯县,是由于出其不意的缘故罢了!现在既然败逃,敌人的计谋已经确定,怎么还能解除兰陵之围呢!”盖延等到达郯县,果然不能攻克。而董宪终于攻陷兰陵,诛杀贲休。

  [11]八月,戊午,上幸寿春,遣扬武将军南阳马成率诛虏将军南阳刘隆等三将军发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九月,围宪于舒。

  [11]八月戊午(初十),刘秀到寿春县。派遣扬武将军南阳人马成率领诛虏将军南阳人刘隆等三位将军,征调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个郡的兵力攻打李宪。九月,在舒县包围李宪。

  王莽末,天下乱,临淮大尹河南侯霸独能保全其郡。帝征霸会寿春,拜尚书令。时朝廷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

  王莽末年,天下大乱,唯独临淮郡大尹河南人侯霸能够保全一郡平安。刘秀征召侯霸在寿春见面,任命他当尚书令。当时朝廷没有旧法则可依,又缺少旧臣,侯霸熟悉过去的典章制度,搜集失散的文献档案,列出前朝好的政策和法令制度上奏,予以施行。

  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

  冬季,十月甲寅(初七),刘秀返回洛阳。

  [12]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援素与述同里,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寇,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12]隗嚣派马援前往成都观察公孙述的情况。马援和公孙述是同乡,关系很好,他以为到达之后,公孙述一定像平时那样和他握手言欢。但公孙述让许多卫士排列在殿阶下,戒备森严,然后请马援进入。行过交拜礼之后,公孙述让马援出去,到宾馆休息。又替马援制做布衣服和交让寇。在宗庙中召集百官,设立了旧交老友的座位。公孙述用绣着鸾鸟的旗帜、披头散发的骑士作前导,开路清道,实行警戒,登车出发。他向左向迎侯的官员屈身作答后,进入宗庙。礼仪祭品及百官的阵容十分盛大。公孙述准备封马援侯爵,任命当大将军。马援带领的宾客们都乐意留下来。马援向他们解释说:“天下胜负未定,公孙述不懂得吐出口中的饭,奔走迎接有才干的人,与他共同图谋成败的大事,他反而注重繁琐的小节,就像一个木偶人,这种人怎么能够长久留住天下有志之士呢?”因此告辞返回,对隗嚣说:“公孙述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却妄自尊大!我们不如一心与东方的刘秀往来。”

  嚣乃使援奉书雒阳。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剌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剌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复,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于是隗嚣派马援带着给刘秀的信到洛阳去。马援初到,等了很久,中黄门引进。刘秀在宣德殿南面的廊屋里,只戴着头巾,坐在那里,笑迎马援。刘秀对马援说:“您在两个皇帝之间游历,今天见到您,令人非常惭愧。”马援叩头辞谢,于是说:“当今的天下,不但君主选择臣子,臣子也选择君主。我和公孙述同是一县的人,自幼关系很好。我前些时候到成都,公孙述让武士持戟立在殿阶下,然后才接见我。我今天远道而来,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刺客或奸恶的人,而这样平易地接见我!”刘秀又笑着说:“您不是刺客,不过是说客罢了。”马援说:“天下大局,反复未定,盗用帝王称号的人不计其数。今天我看见您恢宏大度,和高祖一样,才知道自有真正的天子。”

  [13]太傅卓茂薨。

  [13]太傅卓茂去世。

  [14]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岑彭攻秦丰三岁,斩首九万余级;丰余兵裁千人,食且尽。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丰,丰不肯降;乃使朱祜等代岑彭围黎丘,使岑彭、傅俊南击田戎。

  [14]十一月丙申(十九日),刘秀前往宛城。岑彭围攻秦丰三年,斩杀九万余人。秦丰剩余的军队才一千人,粮食将要耗尽。十二月丙寅(二十日),刘秀抵达黎丘,派使者招降秦丰,秦丰不肯投降。于是派遣朱祜等代替岑彭包围黎丘;派遣岑彭、傅俊率军南下,攻打田戎。

  [15]公孙述聚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又造十层楼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屯陈仓,就吕鲔,将徇三辅;冯异迎击,大破之,育、乌俱奔汉中。异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

  [15]公孙述聚集军队数十万人,在汉中囤积粮食。又建造十层高的楼船,大量刻制天下州郡长官的印章。公孙述派遣将军李育、程焉率领数万军队进军,在陈仓驻屯,去和吕鲔合兵,准备攻占三辅地区。冯异迎击,大败敌军。李育、程焉都逃往汉中。冯异返回,击败吕鲔,有大量营寨投降。

  是时,隗嚣遣兵佐异有功,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彭旗相当。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其后公孙述数遣将间出,嚣辄与冯异合势,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斩其使,出兵击之,以故蜀兵不复北出。

  当时,隗嚣派遣军队协助冯异作战有功,派使者人给刘秀上书报告情况。刘秀亲笔写信回答说:“因为思慕道德仁义,盼望与将军结交。从前周文王占有天下的三分之二,仍向商朝称臣,但劣马和铅质的刀,不能勉强扶持,我却几次承蒙您这位伯乐看顾一眼的荣耀。您在南方抗拒公孙述的军队,在北方抵御羌、胡外族的骚扰。因此冯异西征,能够仅用数千人在三辅地区周旋。如果没有将军的帮助,咸阳就已被别人占领了。假如公孙述到汉中,三辅地区愿凭借将军的军队和他对抗,使双方力量旗鼓相当。如果您肯像我说的这样做,那就是给智士贤人计算功劳、分封土地的时候!管仲说过:‘生养我的是父母,使我成功的是鲍叔牙。’从今以后,我们之间用亲笔书信互通消息,不要听信别 人挑拨离间的话。”从那以后,公孙述几次派将领秘密出兵,隗嚣都同冯异联合起来,一齐将公孙述军挫败。公孙述派使者将大司空、扶安王的印信绶带授给隗嚣,隗嚣诛杀使者,派出军队攻击。因此公孙述的军队不再向北进攻。

  [16]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吴汉荐强弩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

  [16]泰山郡的豪强大多和张步的军队联合。吴汉举荐强弩大将军陈俊做泰山太守,击败张步的军队,因而平定了泰山郡。

  五年(己丑、29)

  五年(己丑,公元29年)

  [1]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

  [1]春季,正月癸巳(十七日),刘秀回到洛阳。

  [2]帝使来歙持节送马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辨,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2]刘秀派遣来歙持符节送马援回到陇右。隗嚣和马援一同睡觉、起床,询问东方的情况。马援说:“先前到朝廷,皇上接见我有数十次。每次接见,都在一起闲谈,从晚上一直到天亮。他的聪明才智,勇气谋略,不是他人所能匹敌的。并且心胸开阔,坦率真诚,无所隐藏,豁达而注重大节,和汉高祖很相像。他博读经书,政事处理得条理清楚,前世的帝王没人能够和他相比。”隗嚣说:“你认为他和汉高祖相比,怎样?”马援说:“不如。高祖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而当今皇上喜好处理政务,行动符合规矩,又不喜欢喝酒。”隗嚣感到不高兴,说:“要像你说的那样,皇上反而比高祖更高明了!”

  [3]二月,丙午,大赦。

  [3]二月丙午(初一),刘秀实行大赦。

  [4]苏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必两败,弩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其战自倍。如此,茂众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战良久,霸军中壮士数十人断发请战,霸乃开营后,出精骑袭其背。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各归营。茂、建复聚兵挑战,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食不足,故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士,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其夜,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拒之:建于道死;茂奔下邳,与董宪合;刘纡奔佼强。

  [4]苏茂率领五校军在垂惠援救周建。马武被苏茂、周建打败,奔逃时经过王霸营垒,大声呼救。王霸说:“贼军的士气很盛,我如果出兵,你我两军一定会都被打败,你只有自己努力了!”于是关闭营门,严密戒备。军官们全表示反对,王霸说:“苏茂的军队很精锐,人数又多,我们的将士内心恐惧。而马武依赖我军,两支军队不一致,这是失败之道。现在我们闭营坚守,表示我们不援助马武,贼军定会乘胜轻举冒进。马武得不到救兵,战斗力自然培增。这样,苏茂的军队就会疲劳,我们趁他疲劳的时候进攻,才可以打败他。”苏茂、周建果然出动所有的军队进攻马武。交战了很长时间,王霸军中有数十名壮士割断头发请战。于是王霸打开营垒后门,派出精锐骑兵从背后袭击苏茂、周建。苏茂、周建前后受敌,在惊慌混乱中败阵逃跑,王霸、马武各自回营。苏茂、周建又聚集起军队挑战。王霸坚守不出战,正在大宴部下,唱歌取乐,苏茂向王霸营中放箭,箭如雨下,射中王霸面前的酒杯,王霸安然坐在那里不动。军官们都说:“我们昨天已经击败了苏茂,现在容易打他!”王霸道:“不是这样,苏茂的军队从远道而来,粮食不足,所以频繁挑战,想取得一时的胜利。现在我们关闭营门,休整军队,正是所谓‘不用打仗就能使敌人屈服’!”苏茂、周建既然不能和王霸交战,只好率军回营。夜里,周建哥哥的儿子周诵反叛,关闭垂惠城门,不让他们进城。周建死在途中,苏茂逃奔到下邳,与董宪会合。梁王刘纡投奔佼强。

  [5]乙丑,上行幸魏郡。

  [5]乙丑(二十日),刘秀前往魏郡。

  [6]彭宠妻数为恶梦,又多见怪变;卜筮、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宠以子后兰卿质汉归,不信之,使将兵居外,无亲于中。宠斋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告外吏云:“大王斋禁,皆使吏休。”伪称宠命,收缚奴婢,各置一处。又以宠命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奴乃其头,击其颊。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于是两奴将妻入取宝物,留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吾素所爱也。今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缚,当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若。”小奴意欲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敢解。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勿稽留之。”书成,斩宠及妻头置囊中,便持记驰出城,因以诣阙。明旦,阁门不开,官属逾墙而入,见宠尸,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由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6]彭宠的妻子多次做恶梦,又常常看到奇异反常的现象。占卜师、望气先生都说兵乱要从内部兴起。彭宠因为堂弟子后兰卿在洛阳做人质后归来,不信任他,派他率领军队住在外地,远离宫中。彭宠在供休息用的便室斋戒,奴仆子密等三人趁彭宠在躺着睡觉,一起把他绑在床上,告诉外面的官员:“大王 正在斋戒,官吏们全都放假。”又假传彭宠的命令,把男女奴仆全都捆起来,分别囚禁。又以彭宠的命令唤请他的妻子,彭宠的妻子进入便室,一惊,说:“奴才反了!”家奴们竟然揪着她的头,狠打她耳光。彭宠急忙叫道:“赶快为将军们置办行装!”于是两个奴仆押着彭宠妻子到后宫收取珍珠财宝,留一个奴仆看守彭宠。彭宠对看守自己的奴仆说:“你这个小孩子,我一向爱护你。而今你不过被子密胁迫罢了!替我解开绳索,我将把女儿彭珠给你做妻子,家里的财宝全都给你。”小奴仆想要解开绳索,看看门外,见子密正听他们说话,便不敢去解。于是子密等人收取了后宫中的财宝衣物,回到彭宠所在的便室装好,备好六匹马,命彭宠的妻子缝制两个细绢做的口袋。天黑以后,解开彭宠的手,命他给守卫城门的将军亲笔下命令:“今派子密等人到子后兰卿处,不要留难。”写好之后,子密等人斩杀彭宠和他的妻子,把人头放到口袋里,就拿着彭宠的手令骑马疾驰出城,将人头等送到东汉京师洛阳。第二天,宫门不开,彭宠的官属们翻墙而入,看到彭宠的尸体,惊慌恐怖。彭宠的尚书韩立等共同拥立彭宠的儿子彭午为燕王。国师韩利诛杀彭午,砍下人头,带到东汉征虏将军祭遵处投降。祭遵把彭宠家族全部杀死。刘秀封子密为不义侯。

  权德舆议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义’为名。且举以不义,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汉爵为不足劝矣。《春秋》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义,无乃异于是乎!

  权德舆议曰:彭宠叛变,子密杀君,同样是乱臣贼子,罪恶不能相遮盖,应当分别绳之以法,使王法显示于天下。但刘秀反而封子密做五等爵,又冠以“不义”的称号。既然提出他不义,就不可以封侯。如果这样的行为可以封侯的话,汉朝的爵位就失去劝勉的意义了。《春秋》把因私仇杀害卫侯兄孟絷的卫国司寇齐豹称为强盗;记载庶其、牟夷、射三个叛徒的名字,它的原则恐怕与此不同吧!

  [7]帝以扶风郭为渔阳太守。承离乱之后,养民训兵,开示威信,盗贼销散,匈奴远迹;在职五年,户口增倍。

  [7]刘秀任命扶风人郭做渔阳太守。郭接受的是流离战乱后的烂摊子,他休养百姓,训练士兵,建立威信。不久盗贼消散,匈奴人的踪迹远去。郭在职五年,户口增加一倍。

  [8]帝使光禄大夫樊宏持节迎耿况于上谷,曰:“边郡寒苦,不足久居。”况至京师,赐甲第,奉朝请,封牟平侯。

[8]刘秀命光禄大夫樊宏持符节在上谷郡迎接耿况,说:“边疆郡县,寒冷贫穷,不能长期居住。”耿况到达洛阳,被赐予上等住宅,有权参加朝会封他为牟平侯。

  吴汉率耿、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追讨余党,至勃海,降者四万余人。上因诏进讨张步。

  吴汉率领耿、王常在平原郡攻打富平、获索贼军,大败贼军。追击余部至勃海郡,有四万余人投降。刘秀接着颁诏书,命耿进军讨伐张步。

  [9]平敌将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使与盖延共击董宪。时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袭延军,破之;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帝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尝以庞萌为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睢阳!”

  [9]平敌将军庞萌为人谦逊和顺,刘秀信任并喜爱他,常常称赞他说:“可以托付六尺高的孤儿,托付一县百里土地的是庞萌。”派他和盖延共同攻打董宪。当时诏书只颁给盖延而没有颁给庞萌,庞萌以为是盖延在刘秀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起了疑心,于是叛变,袭击盖延军,打败盖延和董宪联合起来,自称东平王,在桃乡以北驻扎军队。刘秀听到庞萌叛变的消息,大怒,亲率军队讨伐庞萌,他给将领们写信说:“我曾经以为庞萌是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的重臣,将军们恐怕要笑我说的话吧?庞萌这个老贼应当灭族,你们加紧操练军队,在睢阳会师!”

  庞萌攻破彭城,将杀楚郡太守孙萌。郡吏刘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请代其死,身被七创;庞萌义而舍之。太守已绝复苏,渴求饮,平倾创血以饮之。

  庞萌攻下彭城,要杀楚郡太守孙萌。楚郡官吏刘平趴在太守身上,哭号着请求代替太守去死,身上受了七处伤。庞萌觉得他很讲义气而赦免了孙萌。孙萌已经气绝,又苏醒过来,口渴想要喝水,刘平将伤口流出的血倒给孙萌喝。

  [10]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尽获其妻子、士众数万人。公孙述以戎为翼江王。

  [10]岑彭攻下夷陵,田戎逃入蜀地。岑彭全部俘获了田戎的妻子儿女及部众数万人。公孙述封田戎为翼江王。

  岑彭谋伐蜀,以夹川谷少,水险难漕,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喻告诸蛮夷降者,奏封其君长。

  岑彭策划攻打蜀地。因长江两岸粮食不足,水势险恶,而漕运困难,留下威虏将军冯骏驻屯江州、都尉田鸿驻屯夷陵,领军李玄驻屯夷道。岑彭自己率领军队返回,驻屯津乡,把守荆州要冲,通告投降的各夷蛮族,已经上奏请求封他们的首领。

  [11]夏,四月,旱,蝗。

  [11]夏季,四月,天旱,出现蝗灾。

  [12]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将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能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

  [12]隗嚣问班彪说:“从前,周朝灭亡,战国时期群雄争战,几代以后天下才统一。大概合纵连横的旧事将会在今天重演吧?将由一个人承受天命,再度兴起吗?”班彪说:“周朝的兴亡,同汉朝完全不同。过去周朝把爵位分成五等,诸侯各自为政。衰微以后,枝叶强大,所以到了末期出现合纵连横的事,是形势发展的必然结果。汉朝继承秦朝的政治制度,改置郡县,君主有专制独裁的威严,臣下没有积累到一百年的权力。到了汉成帝时,把皇帝的威严让给外戚。以后汉哀帝、汉平帝在位时间都很短,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三次断绝。所以王莽专擅朝政,得以篡夺皇位。国家的危机来自最上层,没有伤害到百姓。所以王莽篡夺皇位成为事实以后,天下人无不伸长脖子叹息。在十余年时间里,内扰外乱,远近一齐爆发。各路人马风起云涌,全都假借刘姓宗室的名号,大家不谋而合。当今拥有州郡的英雄豪杰,都没有六国那种世代积累的资本,而老百姓讴歌、吟咏、思念、仰慕的是汉朝,汉朝必然复兴,已经可以知道了。”

  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连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麽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呼!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呼!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嚣不听。彪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彪遂为融画策,使之专意事汉焉。

  隗嚣说:“先生讲的周朝、汉朝的形势是对的,至于只看见愚昧的人习惯于刘氏宗室统治的缘故,就说汉朝一定复兴,看法就不周密了。从前,秦朝失去了天下,刘邦奋起而夺得天下,当时的老百姓又能知道汉朝吗?”于是班彪为他撰写了《王命论》,用深刻的话进行讽喻,劝告隗嚣说:“从前,尧把天下禅让给舜时说:‘上天的大命落在你的身上。’舜也将同样的话告诉禹。到后稷、子契,他们都辅佐唐尧、虞舜。一直到商汤、周武王而拥有天下。刘姓继承的是尧的大业,尧是火德,而汉朝承袭下来,刘邦有赤帝儿子的符命,因此被鬼神祝福供奉,天下全都归附于他。由此可以说,从未见过命运没有基础,功德不为人所记,而能够崛起处在帝王之位的。按照世俗的观点,看到刘邦从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登上皇帝的宝座,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甚至认为争夺天下就像追逐奔跑的鹿,幸运腿快的就能捉到,却不知帝王的权力自有命运注定,不能凭借智慧和力量追求。可悲呵,这就是世上所以多有乱臣贼子的原因。饥饿的流民在路途上挨饿受冻,他们的愿望不过是能有一点钱,然而最终辗转死于沟壑。为什么?因为贫穷也是命运注定的。况且帝王的尊贵,拥有四海的富饶,受到神明的赐福,能够随便处置吗?“所以,虽然国家遇到忧患和战乱,有的人窃取了权力,但是勇猛如同韩信、英布;强大如同项梁、项羽;成功如同王莽,尚且最终败亡,被烹杀斩首,剁成肉酱,肢体分裂。又何况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还不如上述这几个人,却想趁着黑暗篡夺天子的尊位呢!过去,陈婴的母亲因为陈婴家世代贫贱,突然富贵,认为是不吉祥,阻止陈婴当王。王陵的母亲知道刘邦一定会得到天下,用宝剑自杀,以坚定和勉励王陵效忠刘邦的决心。凭一个老妇人的明智,还能够推断事理的精到之处,探知祸福的关键,而永久保全家族,使事迹记载在史书上。何况大丈夫的业绩呢?因此,贫贱富贵由命运安排,吉凶由自己掌握。陈婴的母亲知道谁会灭亡,王陵的母亲知道谁会兴起。详知这两个方面,帝王何在就清楚了。加上刘邦宽厚英明,仁爱忠恕,知人善任。正在吃饭的时候,能够吐出口中的饭食,接受张良提出的策略;正在洗脚的时候,能够拔出脚,为郦食其的话而作揖,在军队的行列中选拔韩信,在逃亡奔命后任用陈平。英雄们献出力量,各种计策都被提出,这就是高祖的雄才大略,他因此而成就了帝王大业。至于灵验的预兆,瑞符的应验,这种事很多。所以韩信、张良认为是上天授予,而不是由于人的力量。英雄如果能够知道觉悟,高瞻远瞩,深刻认识,学习王陵、陈婴的明白自己的本分,弃绝韩信、英布的野心,抵制‘逐鹿’的那些盲人瞎话,认识到皇帝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上天授予的;不贪图不可希冀的东西,不被陈婴、王陵的母亲嘲笑,那么,福分就会流传给子孙,上天将永远赐福!”隗嚣不听班彪的劝告。班彪于是躲避到河西。窦融任命他当从事,十分礼敬尊重。班彪于是替窦融谋划,使窦融专心一意为东汉朝廷效力。

  [13]初,窦融等闻帝威德,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乃从隗嚣受建武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绶。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说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今即所有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败,虽悔无及。方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杰议之,其中识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皆言汉有再受命之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西门君惠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观者曰:‘谶文不误,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著,众所共见者也。况今称帝者数人,而雒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当也!”众议或同或异。

  [13]当初,窦融等听说刘秀的威望恩德,一心向往东方,因为河西和洛阳相隔遥远,自己不能直接联系,于是自隗嚣那里接受东汉“建武”的年号。隗嚣一并授给他将军印信和绶带。隗嚣表面上顺应众望,实际上怀有二心,他派善辩之士张玄劝说窦融等人道:“更始的大事已经成功,但很快又灭亡,这是刘氏一姓不能再起的证明。如果马上就认定君主,隶属于他,一旦受到束缚和制约,自己就会失掉权力。以后跟着他败亡,后悔莫及。当今英雄豪杰相互竞争,胜败未定。我们应当各守地盘,和陇西隗嚣、西蜀公孙述结成合纵联盟。搞得好可以成为战国时代的六国之一,搞不好也可成为南海尉佗。”窦融等召集豪杰们商议,其中有见识的人都说:“当今皇帝的名字,在预言书中可以看到,前辈的法术大师谷子云、夏贺良等都认为,汉朝有再度兴起的祥瑞征兆,所以刘歆改名为刘秀,希望应和预言书上的话。等到王莽末年,西门君惠谋划拥立刘歆做皇帝,事情败露被杀。西门在被绑缚刑场的途中,对围观的人说:‘预言书上的话不错,刘秀确实是你们的君主!’这是近年发生的事,人人皆知,大家亲眼所见。何况当今号称皇帝的几个人中,刘秀拥有的土地最多,兵力最为强盛,军令最为严明。观察预言书上的话,考察世间的事情,其他姓氏的人恐怕不能担当君主。”大家商议,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融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雒阳。先是,帝亦发使遗融书以招之,遇钧于道,即与俱还。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因授融为凉州牧。玺书至河西,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

  窦融于是决定归顺东方的刘秀,派长史刘钧等人带着给刘秀的信到洛阳去。在这之前,刘秀也派使者给窦融送信招致他。刘秀的使者在路上遇到刘钧,就和刘钧一起返回洛阳。刘秀见到刘钧十分高兴,和他以礼相见,设宴款待,然后,让他回去汇报,赐给窦融诏书说:“现在益州有公孙述,天水有隗嚣。公孙述和隗嚣两家正互相攻打,胜败的命运掌握在将军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由此说来,您打算帮助某一方时,力量岂能计量!如果要创立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辅佐我这个弱小的政权,就应当努力完成这一功业;如果想实现三足鼎立的局面,连横合纵,也应该抓住时机决定。天下还没有统一,我和您土地不接壤,不会互相吞并。现在谈论这件事的人,一定有像任嚣让尉佗控制七个郡那样的计策。君王可以分封土地,便不分割百姓。,自己做适合自己的事情罢了。”于是任命窦融当凉州牧。诏书传到河西,整个地区震惊,认为天子明察,远到万里之外。

  [14]朱祜急攻黎丘,六月,秦丰穷困出降;槛车送雒阳。吴汉劾祜废诏命,受丰降;上诛丰,不罪祜。

  [14]朱祜猛烈攻打黎丘。六月,秦丰因处于困境而出城投降。朱祜用囚车把秦丰送到洛阳。吴汉弹劾朱祜不顾诏命,接受秦丰投降。刘秀杀掉秦丰,不怪罪朱祜。

  [15]董宪与刘纡、苏茂、佼强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强助庞萌围桃城。帝时幸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兵晨夜驰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诸将请进,庞 萌等亦勒兵挑战;帝令诸将不得出,休士养锐以挫其锋。时吴汉等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至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萌等攻二十余日,众疲困,不能下。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众军进救桃城,亲自搏战,大破之。庞萌、苏茂、佼强夜走从董宪。

  [15]董宪和刘纡、苏茂、佼强离开下邳,回到兰陵,让苏茂、佼强协助庞萌围攻桃城。刘秀当时正在蒙县,听说之后,就留下辎重,亲自率领轻装的部队,日夜奔驰赶赴救援。到达亢父县,有人说官员们都很疲劳,可暂且停止行军,住宿休息。刘秀不同意,又行军十里路,在任城住宿,距离桃城六十里。第二天,将领们请求进军,庞萌等也派军挑战。刘秀命令将领们不得出击,休整部众,养精蓄锐,以挫败敌军的锐气。当时吴汉等在东郡,刘秀派人骑快马招他前来。庞萌等吃惊说:“数百里路日夜行军,以为就会投入战斗,可是刘秀却稳坐任城,招别人到城下。我们确实不能前往!”于是全力进攻桃城。城内的人听说皇帝自来救援,军心更加牢固。庞萌等攻打二十多天,将士们疲劳不堪,不能攻陷。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都到达后,刘秀便率领各路大军进攻桃城,亲自参加战斗,大破敌军。庞萌、苏茂、佼强连夜逃跑,投奔董宪。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进幸湖陵。董宪与刘纡悉其兵数万人屯昌虑;宪招诱五校余贼,与之拒守建阳。帝至蕃,去宪所百余里,诸将请进;帝不听,知五校乏食当退,敕各坚壁以待其敝。顷之,五校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大破之;佼强将其众降,苏茂奔张步,宪及庞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吴汉攻之,车驾转徇彭城、下邳。吴汉拔郯,董宪、庞萌走保朐。刘纡不知所归,其军士高扈斩之以降。吴汉进围朐。

  秋季,七月丁丑(初四),刘秀到达沛县,又到达湖陵。董宪和刘纡带领全部兵马数万人屯驻在昌虑县。董宪招致引诱五校军残部,和他们防守建阳。刘秀到达蕃县,距离董宪的营垒一百余里,将领们请求进攻。刘秀不同意,知道五校军缺乏粮食,就会撤退。告诫各路大军坚守营垒,以等待敌军疲惫。不久,五校军果然离去。刘秀于是亲临战场,四面围攻董宪。三天后,大破董宪的军队。佼强率领部众投降,苏茂投奔张步,董宪和庞萌逃跑,据守郯县。八月己酉(初六),刘秀到达郯县,留下吴汉攻城,自己转而攻取彭城、下邳。吴汉攻占郯县,董宪、庞萌逃到朐县据守。刘纡不知该逃往何处,被他的军士高扈所斩,高扈投降刘秀。吴汉进军包围朐县。

  [16]冬,十月,帝幸鲁。

  [16]冬季,十月,刘秀到达鲁城。

  [17]张步闻耿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渡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壁亡去。

  [17]张步听说耿将要到达,命他的大将军费邑驻屯历下城;又派军队驻屯祝阿县;另外在泰山、钟城排列数十个营垒,等待耿军。耿渡过黄河,先攻打祝阿。从早晨开始攻城,还没到中午就攻陷城池。故意打开一个缺口,让城里的残兵得以跑出,投奔钟城。钟城的军队听说祝阿已经陷落,极度恐慌,于是留下一座空城逃走。

  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进兵先胁巨里,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阴缓生口,令得亡归,以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万余人来救之。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斩邑;既而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惧。费敢悉众亡归张步。复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

  费邑派遣弟弟费敢据守巨里 。耿进兵先威胁巨里,严令军队立即准备攻城工具,通告全军,三天后将要全力进攻巨里城。暗中释放几名俘虏,让他们逃回,把耿的行动日期告诉费邑。费邑在三天后,果然亲自率领精锐部队三万余人赶来援救。耿非常高兴,对将领们说:“我准备攻城工具的目的,就是要引诱费邑前来。不攻打他们的野战部队,要城干什么!”马上分兵三千人看守巨里;自己统率精兵登上山坡,占据高地和费邑交战,大破敌军,在阵地上斩杀费邑。然后把费邑的人头带给巨里城中的人看,城中震恐。费敢率全体部众逃跑,投奔张步。耿又收取费敢留下的粮草,派兵攻取那些未归附的营寨,扫平四十余座,于是平定济南郡。

  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相去四十里。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攻西安。蓝闻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城。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西安必救之,攻西安,临不能救,不如攻西安。”曰:“ 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出不意而至,必惊忧,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即西安孤,与剧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并兵合势,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惧,遂将其众亡归剧。

  当时张步以剧县作为都城。他派弟弟张蓝率领精兵二万人驻守西安县,派各郡太守集合一万余人守卫临县,两地相距四十里。耿率军进军画中,画中位于西安和临之间。耿看到西安城垣小,但很坚固,而且张蓝的军队又很精锐,临虽有盛名,但实际上却容易攻取。于是,耿命令各指挥官,五天以后联合攻打西安。张蓝听说以后,日夜警戒守卫。到了预定日期,夜半时分,耿命将领们全都在住宿地吃饭。到天亮时,抵达临城。护军荀梁等表示反对,认为:“攻打临,西安必定救援;攻打西安,临不能救援,不如攻打西安。”耿说:“不是这样。西安方面知道我们要攻打他们,日夜戒备,正担心自己的安全,哪有功夫援救别人!临方面想不到我们会去攻打他们,一定会惊慌失措。我用一天的时间,必能攻破。攻陷了临,西安立即变得孤立,和剧县的交通被我们切断,西安守军必然再弃城逃跑。这正是所谓‘击一而得二’。如果先攻打西安,不能很快攻下,军队被困在坚城之下,伤亡一定很多。纵使能够攻破,张蓝将率军逃回临,和那里的守军合并,观察我们的虚实。我们深入敌地,后面没有补给运送,一个月之内,不打仗就已困窘不堪了。”于是进攻临,半天时间后攻陷,进占该城。张蓝听到消息,十分恐惧,于是率领军队逃回到剧县。

  乃令军中无得虏掠,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乎!”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大城东,将攻。上书曰:“臣据临,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诱而攻之;欲去,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先出水上,与重异遇;突骑欲纵,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陈于城下。步气盛,直攻营,与刘歆等合战。升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飞矢中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至暮,罢;明旦复勒兵出。

  耿于是下令军队不能掳掠,等到张步到来时才取财物,以激怒张步。张步听后,大笑说:“以尤来、大彤的十余万人之多,我都到他们的营垒摧毁他们。现在耿的军队比他们少,又全疲劳不堪,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联合三个弟弟张蓝、张弘、张寿以及前大彤军首领重异等的军队,号称二十万人,抵达临大城东,准备进攻耿。耿向刘秀报告军情说:“我占据临城,挖深壕,筑高墙。张步从剧县前来攻打,军队疲劳饥渴。他要推进,我就引诱而攻打他;他要撤退,我尾随而追击他。我依靠自己的营垒作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攻虚,十天之内,可以获得张步首级。”于是耿率军先出营到水边,与重异遭遇。骑兵突击队就进攻,耿恐怕挫败敌军锐气,使张步不敢前进,就有意显示自己懦弱而助长对方的骄气,率军回到临小城,陈兵城内,派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别在城下布阵。张步气盛,径直攻打耿军营,同刘歆等交战。耿登上原齐国宫殿残破的高台观望,察看刘歆等同张步作战的情况,于是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在东城下横冲进张步的军队,大败敌军。流箭射中耿大腿。耿用佩刀截断箭杆,左右没人知道主帅受伤。战到天黑,收兵。第二天早晨,耿又率军出营。

  是时帝在鲁,闻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

  这时刘秀在鲁城,听说耿被张步攻击的消息,亲自率军前去援救。还未抵达,陈俊对耿说:“剧县敌兵士气正盛,我们可以暂且关闭营门,休养军士,等皇上前来。”耿说:“皇上将到,臣子应当杀牛备酒等待百官,反而要把盗贼匪徒送给君王吗!”于是出兵大战,从早晨到黄昏,再次大败敌军。杀伤敌人无数,尸体填满了水沟战壕。耿料到张步受到重创以后将会撤军,预先在左右两翼设下伏兵等候。深夜,张步果然率军离去。伏兵奋起攻击,一直追到臣水畔。前后八九十里,死尸相连。耿缴获张步的辎重车两千余辆。张步逃回剧县,兄弟们各自带兵离开。

  后数日,车驾至临,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敌,其功又难于信也。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进幸剧。

  又过了几天,刘秀抵达临,亲自慰劳军队,大会文武百官。刘秀对耿说:“过去韩信攻破历下,开创了大业的基础;今天将军攻破祝阿,建立了功绩,这些地方全是故齐国的西方边界,你们二人的功劳足可以相比。而韩信攻击的是已经投降的军队,将军单独打败强大的敌人,建功又比韩信艰难了。再有,田横曾经烹杀郦食其,等到田横投降刘邦,刘邦下诏卫尉郦商不要报仇。张步先前也杀了伏隆,今天如果他来归顺,我将下诏让大司徒伏湛解除怨恨,这两件事情又尤其相似。将军以前在南阳时,曾提出建树这项功业的重大策略。我总感到计划庞大,难以实现。但对于有志的人,事情终究可以成功!”刘秀进抵剧县。

  耿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将万余人来救之。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暂茂,诣耿军门肉袒降;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罢遣归乡里。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丘侯,与妻子居雒阳。

  耿又追击张步。张步逃奔平寿县,苏茂率领一万余人前来援救。苏茂责备张步说:“以南阳军队的精锐,延岑的勇敢善战,耿却击败了他们。大王为什么靠近并攻击耿的阵地呢?您既然征召我,就不能等待吗?”张步说:“惭愧惭愧,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刘秀派人告诉张步、苏茂,能诛杀对方而投降的,封侯。于是张步杀了苏茂,到耿军营门前,露出臂膀投降。耿用驿车把张步送到刘秀驻地,自己率军进入平寿城。树起十二个郡的旗帜,在旗下设鼓,命张步的士兵分别到本郡的旗下。此时,张步军队还有十余万,辎重车七千余辆,全部遣散返回乡里。把张步的三个弟弟分别囚禁在当地的监狱,刘秀下诏全都赦免,封张步为安丘侯,让他和妻子儿女住在洛阳。

  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陈俊为琅邪太守;始入境,盗贼皆散。

  当时琅邪郡还没有平定,刘秀调陈俊当琅邪太守。陈俊刚刚入境,盗贼全都散去。

  耿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耿又率军抵达城阳,收降五校军残部,齐地全部平定。耿整军返回洛阳。耿为将领,一共平定四十六个郡;屠城三百座,未曾被敌人击败过。

  [18]初起太学。车驾还宫,幸太学,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矣!

  [18]东汉开始兴建太学。刘秀返回洛阳,到太学视察。效法古代的旧规,昌明礼乐,典章制度焕然一新,大为可观。

  [19]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为大司徒。霸闻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

  [19]十一月,免去大司徒伏湛的职务,任命侯霸当大司徒。侯霸听说太原人闵仲叔的名声,征召他到洛阳。闵仲叔到洛阳后,侯霸不与他谈国家大事,只是慰劳他旅途的辛苦。闵仲叔不满地说:“刚刚接到征召的命令时,又高兴又害怕。今天见到您,高兴和害怕全都消失了。如果认为我不值得您发问,那么就不应征召我。您征召我而不询问我,是失去人才。”于是告辞出来,递送自责的辞呈然后离去。

  [20]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称将军。匈奴单于遣使与兴等和亲,欲令卢芳还汉地为帝。兴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十二月,与俱入塞,都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兵侵苦北边。

  [20]当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分别起兵,自称将军。匈奴单于派人同李兴等人结亲通好,想让卢芳返回中国当皇帝。李兴等率军到匈奴单于的王庭迎接卢芳。十二月,卢芳和李兴一起进入边塞,在九原县建都,夺取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设置郡守、县令,和匈奴军队一起侵扰、掠夺北方边境地区。

  [21]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陈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21]冯异治理关中地区,历经三年,上林像都市一样繁华。有人给刘秀上奏章说:“冯异威望和权力太大,人心归附,号称咸阳王。”刘秀把奏章给冯异看。冯异十分惶恐,上书谢罪。刘秀下诏书回答说:“将军对于我,从道义上讲是君臣关系,从情义上讲就像父子,你有什么嫌疑而要害怕!”

  [22]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广置职位以自尊高,郑兴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

  [22]隗嚣夸耀自己,矫饰弄巧,常常自比周文王。他和将领们商议,想要称王。郑兴说:“过去周文王占有天下的三分之二,还向商朝称臣。周武王和八百个诸侯事先没有商量而一同集结起来,还要退兵等待时机。高帝连年征战,还用‘沛公’的名义指挥军队。如今您的恩德虽然显明,但是没有周朝世代相承的王位;您的威望才略虽然高,但没有高帝的战功。想要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显然会加速祸患的降临,恐怕不能这样做吧!”隗嚣于是放弃自己的打算。后来隗嚣又大量任命官员,以示自己的尊严和高贵。郑兴说:“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都是帝王的规格,不是臣子所应设置的。对实际并无好处,对名义却有损害,不是尊重主上的本意。”隗嚣很不满意,但也只好作罢。

  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书示嚣,因使击蜀以效其信。嚣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帝以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嚣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帝复遣来歙说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彭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帝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

  当时,关中将领们多次向刘秀上书,说明可以攻打西蜀公孙述的理由。刘秀把这些奏书送给隗嚣看,趁势让隗嚣攻打公孙述,以证明他的信义。隗嚣上书,大谈三辅的孤单薄弱,卢芳在北方边境的威胁,不适宜谋取西蜀。刘秀知道隗嚣想要脚踩两只船,不愿天下统一,于是逐渐降低对他的礼节,以端正君臣之间的礼仪。刘秀因为隗嚣和马援、来歙关系很好,多次派来歙、马援遵奉使命前往隗嚣处,规劝他到洛阳朝见,并许诺封给他尊贵的爵位。隗嚣接连派遣使者到洛阳去,用十分谦恭的语言,说自己没有建树功德,等到四方平定,就隐退回乡。刘秀又派来歙劝说隗嚣派长子到宫廷服务。隗嚣听说刘永、彭宠都已败亡,于是派遣长子隗恂跟随来歙到洛阳去。刘秀任命隗恂当胡骑校尉,封镌羌侯。

  郑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曰:“今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也,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嚣乃令与妻子俱东。马援亦将家属随恂归雒阳,以所将宾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

  郑兴趁隗恂之行,请求返回故乡安葬父母,隗嚣不同意,却让郑兴迁居舍,增加俸禄和礼遇。郑兴来见隗嚣,说:“我如今因为父母没有安葬,请求返回家乡。如果以增加俸禄,迁移住所,就改变主意留下来,是用双亲做诱饵,太无礼了!将军怎么能够任用这样的人呢?我情愿留下妻子儿女,只身返回故乡安葬双亲,将军还猜疑什么呢?”隗嚣于是允许郑兴和妻子儿女一起东行。马援也带着家属随同隗恂东回洛阳,因为所带的宾客太多,请求在长安上林苑垦田耕种,刘秀准许。

  嚣将王元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将军几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敝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制方面。

  隗嚣的将领王元认为天下胜败还不能预料,不愿意专心经营境内,劝说隗嚣道:“过去刘玄定都西安,四方群起响应,天下人心归向,认为已太平。一旦败亡,将军几乎没有安身之地。现在,南方有公孙述,北方有卢芳,江湖山海,称王称公的有十数人。而要听从儒生的劝说,舍弃诸侯的基业,寄居在危险的国家以求万全,这是沿着翻车的轨迹走下去。当今天水完整富饶,兵马最强。我请求用一丸泥土替大王在东边封闭函谷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果计议不到这里,可暂且休养军士,训练战马,占据险要关口自守,旷日持久,以等待四方发生变化。图谋王位不成,败落时还足可以称霸一方。重要的是,鱼不能脱离水,神龙失去凭借,和蚯蚓相同!”隗嚣心里赞同王元的计策,他虽然派遣长子到洛阳当人质,但仍然依靠地势的险阻,想要专制一方。

  申屠刚谏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朱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申屠刚劝谏隗嚣说:“我听说,人心归附他时,上天就会赐与他;人心背叛他时,上天就会除掉他。当今王朝确实是天所赐福,不是人力所及。现在诏书不断到来,托付国土,表达信任,愿同将军同当祸福。平民相交,还有终身不忘承诺的信义,何况对于君王呢?如今你害怕什么?贪图什么?为何这样长时间地迟疑不决?一旦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将上违背忠孝,下愧对世人。事情没有发生时的预言,原本常被认为是虚幻。等到事情已经发生,又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用忠言恳切地规劝,希望能够被采纳,真心希望您再三考虑我这个愚昧老人的话!”隗嚣不听,于是外来的士人及长者逐渐地离开他。

  [23]王莽末,交趾诸郡闭境自守。岑彭素与交趾牧邓让厚善,与让书,陈国家威德;又遣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于是让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贡献;悉封为列侯。锡光者,汉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礼义;帝复以宛人任延为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种嫁娶;故岭南华风始于二守焉。

  [23]王莽末年,交趾所属各郡封闭边境自守。岑彭平素和交趾牧邓让友情深厚,给邓让写信,陈述东汉朝廷的威望和恩德;又派遣偏将军屈充在江南地区传布文告,颁行皇上的命令。于是,邓让和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国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继派遣使者向朝廷进贡。刘秀将他们全部封为侯爵。锡光是汉中人,在交趾用中原的礼仪教导百姓和外族。刘秀又任命宛城人任延当九真太守。任廷教当地百姓耕种以及婚配的礼仪。所以岭南地区接受中原的文化习俗,是从锡光、任廷两位郡太守开始的。

  [24]是岁,诏征处士太原周党、会稽严光等至京师。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罢之。”

  [24]这一年,刘秀下诏征召隐居的士人。太原人周党、会稽人严光等到洛阳。周党晋见时,伏下身子,不叩头拜谒,也不通报姓名,对刘秀说愿意恪守自己的志向。博士范升上奏章说:“我看到,太原人周党、东海人王良、山阳人王成等,承蒙陛下的厚恩,使者三次聘请,才肯上车动身。到宫廷晋见陛下时,周党不顾礼仪,仅伏下身子不叩头,行动随便迟缓,骄横无理,同时一起离开。周党等人文不能引申、发挥大义,武不能替君王去死,沽名钓誉,期望三公的高位。我愿意和他们同坐在珍藏图书典籍的云台下面,考究治理国家之道。如果我说得不对,则担当虚夸妄诞的罪名;如果他们胆敢盗窃虚名,向上夸耀,谋求高位,全应以‘大不敬’的罪名惩处。”奏章呈给刘秀,刘秀下诏说:“自古以来,英明的君王,圣贤的天子,都必定会遇到不服从的士人。伯夷、叔齐不吃周王朝的粮食,太原人周党不接受我的俸禄,也是各有志向。赐给周党帛四十匹,送回故乡。”

  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得于齐国,累征乃至;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以寿终于家。

  刘秀幼时和严光同窗读书,等到刘秀即帝位,派人按照形貌察访,在齐地找到了严光。刘秀多次征召后,严光才到洛阳。任命他当谏议大夫,严光不肯接受。他离开了洛阳,在富春山种田钓鱼,最后在故乡寿终。

  王良后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后以病归,一岁复征;至荥阳,疾笃,不任进道,过其友人。友人不肯见,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遂拒之。良惭,自后连征不应,卒于家。

  王良后来历任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时谦恭节俭,用的是布做的被子和瓦质的器具,妻子儿女,从来不进官署。后因病返回故乡,一年后又被征召。走到荥阳,病情加重,不能再走。他去拜访朋友,那位朋友不肯见他,说:“没有忠言和奇谋,却取得高位,怎么这样来来往往不怕烦!”于是拒绝王良登门。王良感到惭愧。从此以后,接连征召全都不应征,在家乡寿终。

  [25]元帝之世,莎车王延尝为侍子京师,慕乐中国。及王莽之乱,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属;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延卒,子 康立。康率旁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余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城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25]西汉元帝时代,莎车王延曾经在京都长安当人质,羡慕喜欢汉朝。等到王莽之乱时,匈奴夺取占有西域各国,只有延不肯归附。他常常告诫儿子们:“应当世代事奉汉朝,不能背叛!”延去世,儿子康继位。康率领邻国抗拒匈奴,保护原都护官员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一千余人,写文书给河西,询问中原的情况。窦融于是承旧制,封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全隶属于莎车。

  资治通鉴第四十二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四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六年(庚寅、30)

  汉纪三十四 汉光武帝建武六年(庚寅,公元30年)

  [1]春,正月,丙辰,以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摇役,比丰、沛。

  [1]春季,正月丙辰(十六日),东汉把舂陵乡改为章陵县,按照刘邦祖籍丰县和沛县的作法,世世代代免除赋税徭役。

  [2]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诸将还京师,置酒赏赐。

  [2]吴汉等攻下朐县,斩杀董宪、庞萌,长江、淮河、崤山以东全部平定。将领们返回洛阳,刘秀设酒宴赏赐。

  帝积苦兵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雒阳,分军士于河内,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

  刘秀被多年的戎马生活所苦,因为隗嚣又派遣长子做人质,公孙述又在遥远的边陲,就对将领们说:“暂且应当把这两个人置之度外。”于是命将领们在洛阳休养,把军队调防到河内,多次向隗嚣、公孙述传送书信,告诉他们祸福利害。

  公孙述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冀以惑众。帝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其名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公孙述屡次向中原地区发送文书,说自己有将当皇帝的天赐符命,想以此迷惑众人。刘秀给公孙述写信说:“符命上说的‘公孙’,是指汉宣帝取代汉朝的人姓当涂,名高。您难道是高本人吗?您又把掌纹‘公孙帝’作为祥瑞,王莽怎么值得效法呢?如今您不是我的乱臣贼子,只不过在仓猝之时,人人都想做君主罢了。您已经年老,妻子儿女还小,应当早作决定。天下帝王之位,不可以凭人力争得。您应当三思!”信封上写的是“公孙皇帝”。公孙述不予答复。

  其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祖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间使,召携贰,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矣!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土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复效隗嚣欲为西伯也!”

  公孙述的骑都尉平陵人荆邯向公孙述建议:“汉高祖刘邦从军队中崛起,好几次兵败被困。然而溃败之后又重新聚合,养好了创伤再投入战斗。为什么呢?冒死前进反而获得成功,胜过后退归于灭亡。隗嚣遭逢时世的机运,占据雍州,军队强盛,士人归附他,威望传到崤山之东。遇到更始朝政治混乱,刘玄又失去天下,天下老百姓伸长脖子盼望太平,全国陷于土崩瓦解,隗嚣不趁此时除去危险赢得胜利,争得皇帝的宝座,而退却打算做周文王式的西方霸主。他尊崇并学习儒家经典,招揽宾客隐士,停止扩充和训练军队,低声下气地事奉汉朝,还感叹地以为自己是周文王再世。使刘秀将对隗嚣的忧虑置之一边,专心倾注力量在东边征讨群雄,四分天下,刘秀占有三分。又派出秘密使节,招纳叛离的人,使西州一带英雄豪杰都心向崤山以东,于是五分天下,刘秀占有四分。如果向天水进攻,必定击溃隗嚣。天水平定以后,则九分天下,刘秀占有八分。陛下依靠梁州这块地方,对内要供奉皇帝,对外要供给军队。百姓愁苦困顿,不能忍受上面的驱使,将会发生王莽那种内部自己瓦解的变化。以我的愚见,应该趁着天下百姓要求太平的愿望没有断绝,英雄豪杰还可以招纳罗致,赶紧在此时,征调国内的精锐部队,命田戎占据江陵,面对长江的会合处,依靠巫山的险阻,修筑壁垒坚守;向吴、楚各地发布文书,长沙以南一定会望风归降;命延岑出兵汉中,平定三辅,天水、陇西会拱手自己臣服。这样一来,天下震撼,希望有最大的利益可图。”公孙述以荆邯的话询问群臣,博士吴柱说:“周武王讨伐商王朝,八百个诸侯不约而同地表示赞成,然而仍退兵等待上天的旨意。没有听说过没有周围邻国的协助,而打算出兵千里之外的事!”荆邯说:“刘秀并没有一尺土地的凭藉,驱驰一群乌合之众,但跨上战马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不赶快抓住时机和刘秀分享功业,却坐在那里大谈周武王的主张,这是再次效法隗嚣想当周文王的做法。”

  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

  公孙述同意荆邯的话,准备征发所有北军屯垦的士兵以及由崤山以东地区的人组成的客籍军队。命令延岑、田戎分两路出发,和汉中各将领的部队合并,共同进击。可是蜀地人士和公孙述的弟弟公孙光认为,不应倾全国之力征战千里之外,以此一举决定成败。他们极力反对,公孙述才作罢。延岑、田戎也多次请求带兵建立功绩,公孙述始终疑虑不接受,只有公孙氏家族的人能够掌权。

  述废铜钱,置铁钱,货币不行,百姓苦之。为政苛细,察于小事,如为清水令时而已。好改易郡县官名。少尝为郎,习汉家故事,出入法驾,鸾旗旄骑。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爱子,示无大志也!”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公孙述下诏令废除铜钱,铸铁钱,结果货币不通行,老百姓苦不堪言。公孙述为政苛细,对于很小的事也要过问,就像当初做清水县令时那样。并喜欢改换郡县官名。他年轻时曾经出任过郎的官职,熟悉汉朝的旧典,称帝后出宫入宫都用法驾,以绣着鸾鸟的大旗、枪杆上挂着牦牛尾的骑士作前导。又封他的两个儿子为王,各以犍为、广汉两郡的几个县做食邑。有人向公孙述进谏:“成败还未可知,战士们暴露在沙场上,而先封自己的爱子为王,这表示没有远大的志向!”公孙述不听规劝。从此大臣们全都怨恨。

  [3]冯异自长安入朝,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既罢,赐珍宝、钱帛,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呼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留十余日,令与妻子还西。

  [3]冯异从长安到洛阳入朝晋见。刘秀对公卿说:“冯异是我当初起兵时的主簿,为我披荆斩棘,平定关中。”晋见已毕,赏赐珍宝、钱、帛,颁下诏书说:“当初在仓猝之时,你在芜蒌亭进献豆粥,在滹沱河进献麦饭,深情厚意,长时间未能回报。”冯异叩头拜谢说:“我听说管仲对齐桓公说:‘愿君王不忘我射您带钩的事,我不忘被装入囚车的事。’齐国依靠这两个人强盛起来,我今天也愿陛下勿忘河北的苦难,我不会忘记在巾车乡您对我的恩德。”冯异在洛阳逗留十余天,刘秀命他和妻子儿女西行返回任所。

  [4]申屠刚、杜林自隗嚣所来,帝皆拜侍御史。以郑兴为太中大夫。

  [4]申屠刚、杜林从隗嚣那里来到洛阳,刘秀任命二人当侍御史。任命郑兴当太中大夫。

  [5]三月,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以取荆州,不克。

  [5]三月 ,公孙述命田戎出江关,招集其旧部,准备夺取荆州。不能取胜。

  帝乃诏隗嚣,欲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败绝。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而攻之,此大呼响应之势也。”帝知其终不为用,乃谋讨之。

  刘秀于是给隗嚣下诏,打算让他从天水出兵攻打公孙述。隗嚣上书说:“白水关险恶,难以通过,栈道残破断绝,无法利用。公孙述性情严厉残暴,上下相互不信任,等到他的罪恶显露出来再攻打他,就能造成一呼而内外响应的形势。”刘秀知道隗嚣终不能被己所用,于是策划出兵讨伐他。

  [6]夏,四月 ,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遣耿、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复多设疑故,事久冗豫不决。歙遂发愤质责嚣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既遣伯春委质,而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邪!”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将杀歙,歙徐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守之 。嚣将王遵谏曰:“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6]夏季,四月丙子(初八),刘秀前往长安,拜谒汉朝历代皇帝的陵墓。派遣耿、盖延等七位将军取道陇西征讨公孙述。刘秀先派中郎将来歙赐给隗嚣诏书,告诉他自己的意图。隗嚣又反复考虑,疑虑重重,很长时间不能决断。来歙生气地责备隗嚣说:“皇上认为您懂得善恶是非,通晓胜衰兴亡,所以亲自写信,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您推诚效忠,已经派您的儿子隗恂到洛阳做人质,却反而要听从小人的蛊惑之言,要做灭族的打算吗?”于是准备向前刺杀隗嚣。隗嚣起身入内,召集部众要杀来歙。来歙从容地拿着符节登车离去。隗嚣让牛邯率兵把来歙的车团团围住。隗嚣的部将王遵劝谏说:“来歙虽然是单独充任远方的使节,但他是刘秀的表哥。杀了他无损于汉朝,却会随之召来灭族之灾。从前,宋国捕杀楚国的使节,招来用人骨作木柴、易子而食的大祸。对小国尚且不可以侮辱,何况对于万乘之尊的帝王。您要以隗恂的性命为重啊!”来歙为人讲信义,言行一致,往来游说,诚实可信,都可一一对证。西州的士大夫都信任、尊重他,很多人替他求情。所以能够免于死难,回到洛阳。

  五月,己未,车驾至自长安。

  五月己未(二十三日),刘秀从长安回到洛阳。

  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嚣追之急,马武选粗骑为后拒,杀数千人,诸军乃得还。

  隗嚣于是起兵叛变。命王元防守陇坻,砍伐树木,堵塞道路。东汉将领们因此和隗嚣交战,被打得大败,各自率兵逃下陇山。隗嚣急速追赶,东汉将军马武挑选精锐骑兵断后,杀敌数千人,各路军队才得以返回。

  [7]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民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者并之。”于是并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

  [7]六月辛卯(二十四日),刘秀下诏说:“设置官吏,是替老百姓服务。而今百姓遭难,户口减少,而国家官吏的设置还很繁多。现令司隶、州牧各自在所辖范围核实实际需要,裁减官员。无论是县还是封国,不足以设置长吏的,予以合并。”于是合并减少四百余个县,官吏的职位也减少了,十个官员,留任一个。

  [8]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执金吾朱浮上疏曰:“昔尧、舜之盛,犹加三考;大汉之兴,亦累功效,吏皆积久,至长子孙。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喧哗!盖以为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也。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疲劳道路。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应也。夫物暴长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坏;如摧长久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游意于经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代易颇简。

  [8]九月丙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执金吾朱浮给上书说:“从前,在尧、舜时的太平盛世,还每隔三年对官员进行考核。大汉王朝兴起,也是被功绩所带累,官吏在职的时间都很长,甚至传给长子长孙。当时的官吏办事,怎么能够治理得好,评论抨击的人,怎不喧哗?我认为,创建天地那样大的功业,不可能仓促完成;艰难的事业应当逐日积累,才能成功。近来郡县长官频繁地被替换,迎新送旧,在路途上疲于奔波。探究起来,他们在任的时间很短,不足以明确显示他们的政绩就已遭到严厉的责备,官吏不能自保,为检举、弹劾所迫,又害怕讽刺讥笑,所以争着装扮自己,用欺诈伪装的手段求得虚浮的美名。这正是导致日月不能正常运行、出现日食的原因。生物突然暴长必定会夭折,功业一下子成功必定会很快衰败。如果摧毁长久的大业,而求速成的功效,不是陛下的福分。希望陛下高瞻远瞩,从长远考虑,直看到三十年之后,天下有幸!”刘秀采纳朱浮的建议,从此以后,地方州牧太守更换的次数大为减少。

  [9]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9]十二月壬辰(二十七日),免去大司空宋弘的职务。

  [10]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10]癸巳(二十八日),刘秀下诏:“前些时战事不息,国家经费不足,所以按十分之一收税。如今粮食储备增多,从现在起,各郡、各封国收取现有田地的田租,按三十分之一征税,恢复原来的制度。”

  [11]诸将之下陇也,帝诏耿军漆,冯异军邑,祭遵军,吴汉等还屯长安。冯异引军未至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余人下陇,分遣巡取邑,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忸小利,遂欲深入;若得邑,三辅动摇。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意,卒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追击,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诏异进军义渠,击破卢芳将贾览、匈奴奥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11]东汉将领们兵败退下陇山之后,刘秀命耿在漆县驻屯,命冯异在邑驻屯,命祭遵在县驻屯,命吴汉等率军返回长安驻屯。冯异率军还没到达邑,隗嚣乘胜派王元、行巡率领二万余人下陇山,分派行巡夺取邑。冯异马上急行军挺进,要抢先占据邑。将领们说:“敌人强盛,又乘着胜利的锐气,不能和他们争锋。应停止行军,在有利的地点安营,慢慢图谋策划。”冯异说:“敌军压境,是习惯于获取小利,因而打算深入。敌人如果取得邑,三辅就会动摇。采取攻势不足时,采取守势则有余。我们抢先占据邑,是以逸待劳,不是和敌人决高下。”于是秘密进城,关闭城门,偃旗息鼓。行巡完全蒙在鼓里,急忙赶赴邑。冯异乘其不备,突然间战鼓齐鸣、旌旗招展,率军而出。行巡的军队惊慌散乱,四下奔逃。冯异追击,大破敌军。祭遵也在县打败王元的军队。于是北地郡诸豪强首领耿定等全都背叛隗嚣,投降东汉。刘秀命令冯异进军义渠。冯异击败卢芳的将领贾览以及匈奴奥日逐王。北地郡、上郡、安定郡全部归降。

  [12]窦融复遣其弟友上书曰:“臣幸得托先后末属,累世二千石,臣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无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弟友诣阙,口陈至诚。”友至高平,会隗嚣反,道不通,乃遣司马席封间道通书。帝复遣封赐融、友书,所以尉藉之甚厚。

  [12]窦融又派弟弟窦友前往洛阳,向刘秀上书说:“我很幸运,能够成为先皇后亲属的后代,好几代都是二千石俸禄。我又暂任将帅,镇守一方。所以派遣刘钧,向您口头表达我的赤胆忠心,从内心深处对您没有丝毫隐瞒。而您的诏书却称赞公孙述、隗嚣两位君主三分天下、形成鼎足之势的权力,提到任嚣、尉佗的谋划,我深感忧伤悲痛。我窦融虽然无知无识,但在利与害之际、顺与逆之间,岂能背叛真主旧主,去事奉奸恶、假冒的人!岂能废弃忠贞的节操,去做颠覆国家的坏事!岂能抛弃已经成就的基础,去追求并无希望的利益!就此三项,即使去问一个疯子 ,还知道如何决定,而我为什么偏偏会别有用心!谨派我的弟弟窦友前往,亲口陈述我的至诚。”窦友走到高平县,正赶上隗嚣叛变,道路不通,于是派遣司马席封从小路把信带到洛阳。刘秀又派席封给窦融、窦友带信,安慰他们,感情深厚。

  融乃与隗嚣书曰:“将军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之间,改节易图,委成功,造难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当今西州地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刚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自兵起以来,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嚣不纳。

  窦融于是给隗嚣写信说:“当年,将军亲身遭遇艰难时世,国家蒙受不幸之际,能够坚守节操,义无返顾,效忠汉朝。我等所以钦佩您的高义,愿意听从您的役使,原因的确在此。然而您在愤怒急躁之间,改变自己的节操和意图,舍弃已成之功,去开创难成之业。百年积累的成果,毁于一旦,难道不可惜吗?恐怕是在下面管事的人贪功,设计阴谋,以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前西州地区地势狭窄局促,人民和军队分散,辅助别人是容易的,自己单独开创局面是艰难的。假若迷途而不返,听到道理仍然迷惑,那么,不是向南投向公孙述,就是向北加入卢芳罢了。依靠虚假的交情而轻视敌人的强悍,仗恃远方的援救而轻视眼前的敌人,看不到有什么好处。自从战争发生以来,城市全变成废墟,百姓辗转于沟壑之间。幸运的是,天运稍有回转,可是将军又要重复当初的灾难。这是使旧病不能痊愈,幼童孤儿将再度流离失所,提起这些就可以使人悲痛酸鼻。庸人还都不忍心,何况仁慈的人呢?我听说做忠诚的事很容易,但做得得当确实很难。替人担忧过分,就是以恩德换取怨恨。我知道我将因为上述这些话而获罪。”隗嚣不采纳。

  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帝深嘉美之。融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并河,扬威武,伺侯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

  窦融于是和五郡太守共同厉兵秣马,并向刘秀上书,请求指示出兵日期。刘秀深切嘉勉赞美窦融。窦融随即和各郡太守率军进入金城,攻击隗嚣同党先零羌首领封何等,大破羌军。于是沿着黄河,显扬军威,恭侯圣驾。当时大军还未进发,窦融于是率军返回。

  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坟墓,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

  刘秀因为窦融很讲信义,清楚地表明了立场,更加嘉奖他。下令整修窦融父亲的坟墓,用牛羊猪各一祭祀,屡次派出轻装使者,送给窦融四方进贡的珍奇食物。

  梁统犹恐众心疑惑,乃使人刺杀张玄,遂与隗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

  梁统仍然担心大家犹豫疑惑,便派人刺杀隗嚣的使者张玄,于是同隗嚣绝交。把隗嚣授予的将军印信绶带全都解下。

  [13]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及嚣发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之,援具言谋画。

  [13]先前,马援听说隗嚣对汉朝怀有二心,准备独立,几次写信责备 劝说他。隗嚣收到信后更加愤怒。等到隗嚣发兵反叛,马援于是给刘秀上书说:“我和隗嚣本是朋友,开始派我东来时,他对我说:‘我本打算拥戴汉朝,请你前往洛阳观察,你认为可以,我就专心一意拥戴汉王朝。’等我返回,真心诚意地以实汇报,确实想引导他从善,不敢用不义欺诈他。可是隗嚣自怀奸恶之心,就像强盗憎恨主人,怨恨的感情,于是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如果不说明,陛下就无法知道。我请求前往陛下所在之地,向您详尽地陈述消灭隗嚣的策略。”刘秀于是召见马援。马援一五一十地提出作战方案。

  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

  刘秀遂命马援率领骑兵突击队五千人,往来劝说隗嚣的将领高峻、任禹等,以及羌族的首领,为他们分析利害,以离间瓦解隗嚣部属。马援又写信给隗嚣的将领杨广,让他劝说隗嚣,信中说:“我看到四海之内已经平定,万民都有同感。可是隗嚣封闭边界,起兵反叛,成了天下众矢之的。我常害怕大家对隗嚣咬牙切齿,要争相扑杀,因此以眷恋之情给他写信,表达我的伤痛和忧虑。然而竟听说隗嚣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并采纳王元谄媚邪恶的意见,宣称函谷关以西,一抬脚就可以平定。从现在的局势来看,究竟怎样呢?

  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他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

  “我不久前曾到过河内,拜访慰问隗嚣的儿子隗恂。看见他的奴仆吉从西州回来,说隗恂的小弟弟隗仲舒看见吉,想问隗恂是否已遭意外,竟然说不出口,早晚哀号哭泣。又说到全家悲苦忧愁的情况,无法用言语表达。有怨仇可以指责,不可以用毁灭的手段报复,我听说这些事后,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我一向了解隗嚣孝顺慈爱,曾参、闵子骞也比不过。孝敬的父母,哪能不爱孩子!可有儿子身戴刑具,而父亲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并想分一杯用儿子的肉做成肉羹这类事吗?

  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伤毁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

  “隗嚣平时自己说,他所以拥有军队,是用来保全乡土和父母的坟墓,又说不过是为了厚待士大夫罢了。可是现在,所要保全的乡土将要分裂丧失,所要保全的父母坟墓将被毁掉,所要等待的将反而要受到轻视。隗嚣曾折辱公孙述而不接受他的爵位,今天却乖乖地去依附他,将有惭愧之色吧!如果公孙述也要求用长子做人质,隗嚣又从何再得一个长子给他呢?从前,公孙述要单独封你为王,而你拒绝。现在你年纪老了,还要低着头和小孩子们挤一个食槽吃食,并着肩侧着身在怨恨的朝中作官吗?

  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咋舌,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缓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

  “现在朝廷对你的期望很大,你应该请牛邯和各位前辈尊长共同劝说隗嚣。如果说服不了他,确实应该离开他。前些天我观看地图,见天下有一百零六个郡和封国,怎么要用区区两个郡对抗中国的其余的一百零四个郡呢?你事奉隗嚣,从外部讲是君臣关系,从内部讲是朋友关系。说君臣呢,本应该直言进谏;说朋友呢,应该切磋协商。哪有知道他不能成功,却只是懦弱畏缩,咬着舌头,拱手跟他一起陷入灭族之灾的呢?趁现在定下大计还是很好的,过了这一步,就不同了。况且,来歙是天下忠信之士,朝廷尊重他,他对隗嚣依依不舍,常独自为西州说话。我认为朝廷尤其要在这件事情上建立信誉,必不负约。我不能久留,愿你急速给我回信。”杨广竟然不作答复。

  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

  将领们每有疑惑争议,都向马援请教,对他十分敬重。

  [14]隗嚣上疏谢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14]隗嚣上书向刘秀请罪说:“官吏百姓听说大军突然到来,惊慌惧怕,只求自救,我不能禁止。我的部队虽然获得胜利,但我不敢废弃做臣子的节操,亲自把他们追回来。过去虞舜侍奉父亲,如父亲用大棍子打就跑掉,如用小棍子打则承受。我虽然不聪明,怎敢忘此君臣大义!如今我在朝廷掌握之中,赐我死我就死,给我加刑我就受刑。如能再使我有机会洗面革心,我就是变成一堆死骨,也不会忘记。”主管部门认为隗嚣言语傲慢,请求杀他的儿子隗恂。刘秀不忍心,又派来歙到县送亲笔信给隗嚣,说:“从前,高祖的大将柴武说:‘陛下宽厚仁爱,诸侯中虽有逃亡反叛的,以后归顺,就恢复爵位封号,不予诛杀。’现在你如果能约束自己,再派隗恂的弟弟到朝廷来做人质,那你的爵位和俸禄都可保全,洪福齐天。我年近四十,在军旅中度过十年,厌恶花言巧语。如果你不愿意,不必答复。”隗嚣知道刘秀已看穿他的欺骗术,于是派使者向公孙述称臣。

  [15]匈奴与卢芳为寇不息,帝令归德侯飒使匈奴以修旧好。单于骄倨,虽遣使报命,而寇暴如故。

  [15]匈奴和卢芳不断侵扰,刘秀命归德侯刘飒出使匈奴,谋求恢复以前的良好关系。匈奴单于骄横傲慢,虽然也派使节到洛阳回报,但侵扰如故。

  七年(辛卯、31)

  七年(辛卯,公元31年)

  [1]春,三月,罢郡国轻车、骑士、材官,令还复民伍。

  [1]春季,三月,免去郡县、封国的轻车、骑士、材官,命他们回归为民。

  [2]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2]公孙述封隗嚣为朔宁王,让他派出军队往来造声势,作为援助。

  [3]癸亥晦,日有食之。诏百僚各上封事,其上书者不得言圣。太中大夫郑兴上疏曰:“夫国无善政,则谪见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愿陛下屈己从众,以济群臣让善之功。顷年日食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帝躬勤政事,颇伤严急,故兴奏及之。

  [3]癸亥晦(三十日),出现日食。刘秀诏命百官各自呈递密封奏章,奏章中不得有“圣”字。太中大夫郑兴上书说:“国家没有善政,上天的谴责就在太阳月亮上显现。关键在于顺应人心,用人得当。现在公卿大夫多数推举渔 阳太守郭,认为可以做大司空,而陛下不及时决定。道路上谣言四起,都说‘朝廷打算任用功臣’,但任用功臣就会人和职位不相配。请求陛下委曲自己,听从大家的意见,以鼓励群臣谦让的美德。近来,日食多发生在每月三十日,太阳和月亮提前重合,都是由于月亮运行快的缘故。太阳象征君主,月亮臣子。君主急促而臣子迫切,所以月亮运行得快。当今陛下高明而群臣遑急不安,应当考虑用柔和而行之有效的政治手段,请陛下留心《尚书·洪范》的做法。”刘秀亲自处理政事,往往过于严苛急迫,所以郑兴上书提及。

  [4]夏,四月,壬午,大赦。

  [4]夏季,四月壬午(十九日),刘秀实行大赦。

  [5]五月,戊戌,以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

  [5]五月戊戌(初五),刘秀任命前将军李通做大司空。

  [6]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激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

  [6]大司农江冯上书说:“应当命司隶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书说:“我听说把臣子当做老师的,是帝王;把臣子当做宾客的,是霸主。所以周武王以姜太公为老师,齐桓公以管仲为仲父。乃至近代,汉高祖对相国萧何的礼遇特别优待,汉文帝授予宰相申屠嘉生杀予夺的权力。到王莽时,逢汉朝中衰,王莽专断,把持最高权力,窃国篡位。他以自己做比方,不信任群臣,剥夺三公的职权,降低宰相的威严,把揭发隐私当作高明,把攻击过失作为正直。以至于奴仆告发主人,儿子、弟弟告发父亲、哥哥。法网严密,刑法苛刻,使大臣无所措手足。然而仍不能禁止董忠的叛变,王莽自己也遭世人杀戮。现在四方仍然纷扰不安,天下没有统一,百姓全都睁大眼睛观看,竖起耳朵倾听。陛下应当研究、学习周文王、周武王时代的圣典,承袭祖先留下的美德,用心结交下面的有识之士,屈身对待贤能的人,实在不应派有关部门监视三公的名声。”刘秀接受了他的意见。

  [7]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自免去郡;窦融承制拜曾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7]酒泉太守竺曾,因自己的弟弟报仇杀人,自行辞职离郡。窦融代表皇帝,任命竺曾做武锋将军,改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8]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并无利而还。

  [8]秋季,隗嚣率领步、骑兵三万人侵犯安定,到达阴县,冯异率领诸将抵挡。隗嚣又命其他将领下陇山,在县攻打祭遵。都不能取胜,返回。

  帝将自征隗嚣,先戒窦融师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

  刘秀准备亲自征讨隗嚣,先和窦融约定出兵日期。正赶上大雨,道路断绝,而且隗嚣的军队已经撤退,才停止进攻。

  帝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来降,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刘秀命来歙写信招降王遵,王遵前来投降。刘秀任命他当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9]冬,卢芳以事诛其五原太守李兴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帝令领职如故。

  [9]冬季,卢芳因事诛杀五原太守李兴兄弟。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自献郡投降。刘秀命他们照旧留任原官职。

  [10]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10]刘秀喜好运用隐语或预言占验吉凶的图谶,和郑兴讨论到郊外祭祀的事,说:“我想用图谶来推断,怎么样?”郑兴回答:“我不从事预言。”刘秀发怒说:“你不从事预言,是认为它不对吗?”郑兴惶惧,说:“我未学过图谶之书,并没有认为它不对。”刘秀的怒气才消。

  [11]南阳太守杜诗政治清平,兴利除害,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方于召信臣。南阳为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11]南阳太守杜诗,为政清廉公正,兴利除害,百姓安逸无忧。杜诗又兴修水利,大量开垦荒地,南阳郡内家家户户殷实富足。当时的人们把他比作汉元帝时的召信臣,南阳流传着称颂他的歌谣:“从前有召父,现在有杜母。”

  八年(壬辰、32)

  八年(壬辰,公元32年)

  [1]春,来歙将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袭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

  [1]春季,来歙率领两千余人伐山开路,从番须、回中径直袭击略阳县,斩隗嚣的守将金梁。隗嚣大为震惊,说:“怎么这么神速!”刘秀听说攻取略阳,非常高兴,说:“略阳是隗嚣所依据的屏障,心脏腹部已坏,那么制服他的肢体就容易了。”

  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争驰赴之。上以为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皆追汉等还。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助之,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吴汉等将领听说来歙占据略阳,争着率军驱驰前往。刘秀认为,隗嚣失去所依据的险阻,丢掉了重要的城市,势必出动所有的精锐部队前来进攻,等到旷日持久,敌军包围城市而不能攻占城市,士兵困顿疲惫的时候,东汉军队才可以乘敌人之危挺进。于是,把吴汉等全都追回。隗嚣果然派王元在陇坻抵御,派行巡把守番须口,派王孟堵住鸡头道,派牛邯在瓦亭驻屯。隗嚣亲自率领大军数万人包围略阳。公孙述派遣将领李育、田协助作战。他们挖山筑堤,企图放水灌城。来歙和将士们誓死坚守,箭射完了,就拆掉房屋把木头断开作为兵器。隗嚣用全部精锐部队攻城,几个月都不能攻下。

  夏,闰四月,帝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帝不从,西至漆。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冗犹豫未决;帝召马援问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高平第一。

  夏季,闰四月,刘秀亲自率军征伐隗嚣。光禄勋汝南人郭宪劝阻说:“东方刚刚平定,陛下不能远征。”于是挡住车,拔出佩刀,砍断引车前行的皮带。刘秀不听,西行至漆县。将领们多数都认为,皇上率领的军队重要,不宜远行深入到险恶、阻塞的地方。刘秀拿不定主意,召见马援询问意见。马援于是说,隗嚣的将领们已有土崩瓦解之势,如果进军,就会有必破之状。他又在刘秀面前,用米聚成山谷,指出敌我双方的形势,展示大军进攻的路线,来回分析,十分清晰明白。刘秀说:“敌人的情况都在我的眼里了!”第二天一早,大军出发,抵达高平县第一城。

  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

  窦融率领五郡太守以及羌族、小月氏等步骑兵数万人、辎重车五千余辆,和刘秀的大军会合。当时军队还处于草创时期,将领们朝拜皇帝的礼仪多不整肃。窦融先派从事请示朝见的恰当礼仪。刘秀听后认为很好,宣告百官让他们效法。于是设置盛大的酒宴,用特别的尊贵礼仪招待窦融等。

  遂共进军,数道上陇。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余万皆降。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李育保上。略阳围解。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匹。

  于是,联军共同进军,分成几路上陇山。刘秀命王遵写信招降牛邯。牛邯投降,刘秀任命他当太中大夫。于是隗嚣的十三位大将、所属的十六个县、部众十余万人全部归降。隗嚣带着妻子儿女逃往西城,投奔杨广。公孙述的将领田、李育退保上县。略阳县解围。刘秀慰劳、赏赐来歙,把席位单独设

  在将领们的上首,赐给来歙的妻子一千匹绢帛。

  进幸上,诏告隗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也。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使吴汉、岑彭围西城,耿、盖延围上。

  刘秀到达上,下诏给隗嚣说:“你如果放弃武力,自己前来投降,父子能够相见,保证没有其他事故。你如果要做黥布,也随你便。”隗嚣到底不肯投降。于是刘秀诛杀他的儿子隗恂。派吴汉、岑彭包围西城,派耿、盖延包围上。

  以四县封窦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

  刘秀用四个县的土地封窦融为安丰侯,封窦融的弟弟窦友为显亲侯。五郡太守全封为列侯,命他们回到西方的任所。窦融因长期在一个地方独揽大权,心里畏惧不自安,几次上书请以别人接替。刘秀下诏回答说:“我和将军的关系,就像左右手,你几次谦虚退让,怎么不明了我的心意?你要尽力安抚士人百姓,不要擅自离开自己的部曲。”

  颍川盗贼群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帝闻之曰:“吾悔 不用郭子横之言。”秋,八月,帝自上晨夜东驰,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颍川郡盗贼蜂起,攻陷本郡所属县城,河东郡的守军也叛变了,京都洛阳震动。刘秀听到消息说:“我后悔没有听郭宪的话!”秋季,八月 ,刘秀从上县日夜向东奔驰。他写信给岑彭等,说:“如果攻陷两城,就可率领军队向南攻打公孙述。人被不知足所苦,已经平定了陇,又想得到蜀。每一次出兵,头发胡须都因此变白。”

  九月,乙卯,车驾还宫。帝谓执金吾寇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对曰:“颍川闻陛下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帝从之。庚申,车驾南征,颍川盗贼悉降。寇恂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余降。

  九月乙卯(初一),刘秀回到洛阳皇宫。刘秀对执金吾寇恂说:“颍川靠近洛阳,应当及时平定。我想到只有你能扫平盗贼。请你以九卿的身分,再次出征为国解忧!”寇恂回答说:“颍川盗贼听说陛下远征陇、蜀,所以那些狂徒、狡诈之辈想乘机作乱。如果他们听说陛下南行,一定吓得要死,我愿手持兵器充当前锋。”刘秀同意。庚申(初六),刘秀南征,颍川盗贼全部投降。寇恂最终没有被任命为郡守。百姓在道路上挡住车驾的去路说:“愿陛下把寇君再借给我们一年。”刘秀于是把寇恂留在长社县,命他镇慑安抚官民,收容投降的残余贼寇。

  东郡、齐阴盗贼亦起,帝遣李通、王常击之。以东光侯耿纯尝为东郡太守,威信著于卫地,遣使拜太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东郡。东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余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戊寅,车驾还自颍川。

  东郡、济阴也有盗贼兴起,刘秀派遣李通、王常予以打击。因东光侯耿纯曾经当过东郡太守,在卫地很有威信,刘秀派使者任命耿纯当太中大夫,让他和李通、王常率领的大军在东郡会合。东郡人听说耿纯进入郡界,九千多名盗贼全都向耿纯投降,大军没有经过战斗就返回了。刘秀再度任命耿纯当东郡太守。戊寅(二十四日),刘秀从颍川返回洛阳。

  [2]安丘侯张步将妻子逃奔临淮,与弟弘、蓝欲招其故众,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讨,斩之。

  [2]安丘侯张步带领妻子儿女逃往临淮,和弟弟张弘、张蓝打算招集旧部,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击,将张步斩首。

  [3]冬,十月,丙午,上行幸怀;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3]冬季,十月丙午(二十二日),刘秀前往怀城。十一月乙丑(十二日),刘秀返回洛阳。

  [4]杨广死,隗嚣穷困,其大将王捷别在戎丘,登城呼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亟罢,请自杀以明之。”遂自刎死。

  [4]杨广去世,隗嚣处于穷途末路。他的大将王捷另外在戎丘城驻扎,王捷登上城楼向汉军高喊:“替大王隗嚣守城的人,全都必死,但没有二心。请你们赶快停止进攻,我用自杀来表明我们的决心。”于是自刎而死。

  初,帝敕吴汉曰:“诸郡甲卒但坐费粮食,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汉等贪并力攻嚣,遂不能遣,粮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没丈余。会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余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曰:“百万之众方至!”汉军大惊,未及成陈,元等决围殊死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吴汉军食尽,乃烧辎重,引兵下陇,盖延、耿亦相随而退。嚣出兵尾击诸营,岑彭为后拒,诸将乃得全军东归;唯祭遵屯不退。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为嚣。

  当初,刘秀对吴汉下令说:“各郡来的士兵只坐着消耗粮食,如果有人逃亡,就会动摇军心,应当全部遣散。”吴汉等贪图用众多的军队围攻隗嚣,因而未能遣散。粮食日渐减少,官兵疲惫,逃跑的人很多。岑彭堵住谷水,把水灌进西城,水位离城头还有一丈多。这时,王元、行巡、周宗率领公孙述派的救兵五千余人,从高处突然到来,擂起战鼓大声呼喊:“百万大军来了!”东汉军队大惊失色,没有来得及布阵。王元等突破包围,殊死战斗,于是得以进入西城,接隗嚣回到冀县。吴汉的军队粮食吃尽,就烧掉辎重装备,领兵下陇山。盖延、耿也相继撤退。隗嚣出兵尾随攻打各部队。岑彭率军断后,将领们才得以全军东归。只有祭遵驻屯县没有撤退。吴汉等又驻屯长安,岑彭回到津乡。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又反被隗嚣占领。

  校尉太原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宇晓譬数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因以节杀数人。宇众争欲杀之,宇止之曰:“此义士,死节,可赐以剑,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杀,无令须污土!”遂伏剑而死。从事王忠持其丧归雒阳,诏赐以冢地,拜三子为郎。

  校尉太原人温序被隗嚣的将领苟宇俘获,苟宇再三再四地劝说温序投降。温序大怒,呵斥苟宇等说:“你们这些匪徒怎么敢胁迫汉将!”然后用手中符节击杀数人。苟宇的左右争着要杀温序。苟宇制止说:“这是一位义士,以死来保全名节。可以赐他宝剑。”温序接受宝剑,把胡须衔到嘴里,对左右说:“既然被贼寇所杀,不要让胡须被土玷污。”于是用剑自杀。从事王忠把他的尸首送回洛阳,刘秀下诏赐给他墓地,任命他的三个儿子为郎。

  [5]十二月,高句丽王遣使朝贡,帝复其王号。

  [5]十二月,高句丽王派使者朝贡,刘秀恢复了他的王号。

  [6]是岁,大水。

  [6]这一年,发生水灾。

  九年(癸巳、33)

  九年(癸巳,公元33年)

  [1]春,正月,颍阳成侯祭遵薨于军;诏冯异并将其营,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尽与士卒;约束严整,所在吏民不知有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临终,遗戒薄葬;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帝愍悼之尤甚,遵丧至河南,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阅过丧车,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至葬,车驾复临之;既葬,又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其后朝会,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卫尉铫期曰:“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群臣各怀惭惧。”帝乃止。

  [1]春季,正月,颍阳成侯祭遵在军中去世。刘秀下诏,命冯异接管他的军队。祭遵为人廉洁、节俭,小心谨慎,克己奉公,所得赏赐全都分给士卒。他的军队纪律严明,所到之处,地方官民不知有大军屯驻。取用人才,全以儒家的思想方法为准则,在酒席宴上设乐,一定用儒家喜爱的雅歌,并有古老的投壶游戏。临终时,祭遵嘱咐薄葬。当人问起家里的事情,他始终不说话。刘秀对祭遵去世异常哀痛。祭遵的棺木运到河南,刘秀穿着丧服亲临吊丧,望着棺木痛哭。回宫时,经过城门,看灵车经过,泪流满面不能克制。举行丧礼之后,又亲自用牛、羊、猪各一祭奠。下诏令大长秋、谒者、河南尹共同主持丧事,由大司农负担费用。到下葬时,刘秀又亲到现场。下葬以后,又到墓前致哀,慰问祭遵夫人和全家。以后在朝会时,刘秀往往叹息说:“我怎能得到像祭遵这样爱国奉公的人啊!”卫尉铫期说:“陛下极其仁爱,哀悼祭遵不已,使群臣各自感到惭愧惶恐。”刘秀才停止念叨。

  [2]隗嚣病且饿,餐糗,恚愤而卒。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助纯。帝使冯异击之。

  [2]隗嚣患病,又赶上饥荒,只能吃到黄豆干饭,愤恨而死。王元、周宗拥立隗嚣的幼子隗纯为王,统兵据守冀县。公孙述派遣将领赵匡、田协助隗纯。刘秀派遣冯异攻击。

  [3]公 孙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将数万人下江关,击破冯骏等军,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据荆门、虎牙,横江水起浮桥、关楼,立柱以绝水道,结营跨山以塞陆路,拒汉兵。

  [3]公孙述派遣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率领数万人下江关,击败东汉将领冯骏等的军队,于是攻陷巫县和夷道、夷陵,随后占据荆门山、虎牙山。在长江上驾起浮桥,建筑关楼。把木柱集中在一起,竖立在江中阻断水道,跨山连接营垒堵塞陆路,以抗拒汉军。

  [4]夏,六月,丙戌,帝幸缑氏,登辕。

  [4]夏季,六月丙戌(初六),刘秀到缑氏县,登上辕山。

  [5]吴汉率王常等四将军兵五万余人击卢芳将贾览、闵堪于高柳;匈奴救之,汉军不利。于是匈奴转盛,钞暴日增。诏朱祜屯常山,王常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屯渔阳,以讨虏将军王霸为上谷太守,以备匈奴。

  [5]吴汉率领王常等四位将军统领五万余人,在高柳县攻打卢芳部将贾览、闵堪。匈奴派兵救援,东汉军队不能取胜。于是匈奴气势变得强盛,烧杀掳掠日益严重。刘秀命朱祜驻屯常山郡、王常驻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驻屯渔阳郡,任命讨虏将军王霸当上谷郡太守,以防备匈奴。

  [6]帝使来歙悉监护诸将屯长安,太中大夫马援为之副。歙上书曰:“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荡,则述智计穷矣。宜益选 兵马,储积资粮。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馑,若招以财谷,则其众可集。臣知国家所给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于是诏于积谷六万斛。秋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将军讨隗纯于天水。

  [6]刘秀命来歙统帅驻屯长安的所有将领,太中大夫马援做他的副手。来歙上书说:“公孙述把陇西、天水作为屏障,所以能够苟延残喘。现在这两郡如能平定,公孙述就无计可施了。我们应当增派兵马,储备粮草。现在西州刚刚破败,军民疲劳饥饿,如果用金钱粮食招引他们,那么当地军民就能够集结起来 。我知道国家所要供给的不止一支军队,经费不足,然而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刘秀表示赞同。于是下诏,在县储备六万斛粮食。秋季,八月,来歙率领冯异等五位将军在天水讨伐隗纯。

  [7]骠骑将军杜茂与贾览战于繁,茂军败绩。

  [7]骠骑将军杜茂同贾览在繁县交战,杜茂的军队失败。

  [8]诸羌自王莽末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所有。隗嚣不能讨,因就慰纳,发其众与汉相拒。司徒掾班彪上言:“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夫蛮夷寇乱,皆为此也。旧制,益州部置蛮夷骑都尉,幽州部置领乌桓校尉,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治其怨结,岁时巡行,问所疾苦。又数遣使译,通导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帝从之。以牛邯为护羌校尉。

  [8]西羌各部落从王莽末年迁徙到边塞以内,金城郡所属各县多被占据。隗嚣无力征讨,便就势慰问笼络,征调他们的部众和汉朝相对抗。司徒掾班彪上书说:“现在凉州各地都有归降的羌人。羌族人披散着头发,衣服在左边开襟。他们和汉族人混杂生活在一起,风俗习惯既不同,语言也不通,经常被小 官小吏、奸滑之人侵害掠夺,穷困愤懑,无所依赖,所以导致反抗。夷人和蛮人的叛乱,都是因为这个缘故。旧的制度规定,益州地区设置蛮夷骑都尉,幽州地区设置领乌桓校尉,凉州地区设置护羌校尉。都持符节,统辖守护当地,处理纷争,每年定时巡行各地,询问疾苦。并不断派出翻译,疏通关系,了解动静,让边塞之外的羌人夷人充当官吏耳目,州郡因此可以有所戒备。现在应恢复昔日制度,以示威严,加强防备。”刘秀接受班彪的建议。任命牛邯当护羌校尉。

  [9]盗杀阴贵人母邓氏及弟。帝甚伤之,封贵人弟就为宣恩侯。复召就兄侍中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陈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所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

  [9]强盗杀害阴贵人的母亲邓氏和弟弟阴。刘秀非常悲伤,封阴贵人的弟弟阴就为宣恩侯。又召见阴就的哥哥侍中阴兴,也要封侯,把印信绶带放到他面前。阴兴坚持推辞,说:“我没有冲锋陷阵的功劳,而一家人中,已有好几个人承蒙封爵赐土,使天下人不满,这确实是我不愿意的!”刘秀赞美他的举动,不强迫他改变想法。阴贵人问阴兴为什么要这样做,阴兴说:“皇帝的外戚家往往被不知谦让退避所害。嫁女儿要配侯王,娶媳妇要打公主的主意,我心里实在不安。富贵有极限,人应当知足,夸耀奢侈会增加世人的指责。”阴贵人为他的话所感动,深深地自我贬抑,始终不替亲属要求官爵。

  [10]帝召寇恂还,以渔阳太守郭为颍川太守。招降山贼赵宏、召吴等数百人,皆遣归附农;因自劾专命,帝不以咎之。后宏、吴等党与闻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

  [10]刘秀征召寇恂回洛阳,任命渔阳太守郭当颍川太守。郭招降山贼赵宏、召吴等数百人,全都遣送回乡务农,他因此弹劾自己擅自放回降贼,刘秀没有怪罪他。后来,赵宏、召吴等人的同党听到郭的威望和信誉,从遥远的江南,或从幽州、冀州,不约而同都来投降,路途上络绎不绝。

  [11]莎车王康卒,弟贤立,攻杀拘弥、西夜王,而使康两子王之。

  [11]莎车王康去世,弟弟贤继位,攻打诛杀拘弥国王、西夜国王,而让康的两个儿子分别担任两国国王。

  十年(甲午、34)

  十年(甲午、公元34年)

  [1]春,正月,吴汉复率捕虏将军王霸等四将军六万人出高柳击贾览,匈奴数千骑救之,连战于平城下,破走之。

  [1]春季,正月,吴汉又率领捕虏将军王霸等四位将军六万人出高柳县攻打贾览,匈奴数千名骑兵援救贾览,接连在平城附近交战。吴汉打败赶走匈奴骑兵。

  [2]夏阳节侯冯异等与赵匡、田战且一年,皆斩之。隗纯未下,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共攻落门,未拔。夏,异薨于军。

  [2]夏阳节侯冯异等同隗纯的将领赵匡、田交战将近一年,斩杀赵匡、田。隗纯尚未被打败,东汉将领们想暂且返回休整部队,冯异坚决主张留下 不动。于是共同攻打隗纯据守的落门,未能攻陷。夏季,冯异在军中去世。

  [3]秋,八月,己亥,上幸长安。

  [3]秋季,八月己亥(二十五日),刘秀到达长安。

  [4]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据高平第一,建威大将军耿等围之,一岁不拔。帝自将征之,寇恂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也。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幸。峻犹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之。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4]最初,隗嚣的将领安定人高峻带领军队据守高平县第一城。建威大将军耿等包围该城,一年未能攻陷。刘秀准备亲自征伐,寇恂劝告说:“长安的位置在洛阳和高平的中间,接应近便。陛下坐镇长安,安定、陇西之人必定心中震恐。这样,从容地呆在一处,就可以控制四方。现在人困马乏,要到险阻的地方,对陛下是不安全的。去年颍川郡盗贼蜂起的往事,应当引以为大戒。”刘秀不听。进军到县。高峻依然不降,刘秀派遣寇恂前往劝降。寇恂带着刘秀的诏书到达第一城,高峻派遣军师皇甫文出城拜见。皇甫文的言辞礼节毫不卑屈。寇恂大怒,准备诛杀。将领们劝阻说:“高峻有精兵一万人,多半都是强弩射手,在西面堵塞陇道,连年不能攻下。现在准备招降高峻,却反而屠戮他的来使,恐怕不行吧?”寇恂不答应,于是诛杀皇甫文。放他的副使回去。转告高峻说:“军师无礼,已经杀死了!要投降,赶快投降;不想投降,继续坚守!”高峻惊慌恐惧,当天打开城门投降。将领们全都向寇恂祝贺,顺便问他:“请教您,杀了他的使节而又能使他献城投降,为什么呢?”寇恂说:“皇甫文是高峻的心腹,是为高峻谋划的智囊。这次前来,言辞态度强硬,肯定没有归降的意思。如果保全他则皇甫文的计策得逞,杀掉他则使高峻丧胆,所以高峻投降。”将领们全都叹服说:“您的智慧不是我们所能赶得上的!”

  [5]冬,十月,来歙与诸将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王元奔蜀。徙诸隗于京师以东。后隗纯与宾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诛之。

  [5]冬季,十月,来歙和将领们攻陷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献出隗纯投降。王元投奔公孙述。刘秀把隗氏家族迁徙到洛阳以东。后来,隗纯和宾客们逃跑,企图投奔匈奴。逃到武威县,被捕获,处死。

  [6]先零羌与诸种寇金城、陇西,来歙率盖延等进击,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于是开仓廪以赈饥乏,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

  [6]先零羌部落和其他羌人部落侵犯金城、陇西。来歙率领盖延等出击,大败羌人,斩首及俘虏数千人。然后打开粮仓,赈救饥民,陇右于是安定,凉州的道路就打通了。

  [7]庚寅,车驾还宫。

  [7]庚寅(十七日),刘秀回到洛阳。

  十一年(乙未、35)

  十一年(乙未,公元35年)

  [1]春,三月,己酉,帝幸南阳,还幸章陵;庚午,车驾还宫。

  [1]春季,三月己酉(初九),刘秀到南阳。又到章陵。庚午(三十日),回到洛阳皇宫。

  [2]岑彭屯津乡,数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吴汉率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将,发荆州兵凡六万余人、骑五千匹,与彭会荆门。彭装战船数千艘,吴汉以诸郡棹卒多费粮谷,欲罢之;彭以为蜀兵盛,不可遣,上书言状。帝报彭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2]岑彭驻屯津乡,几次攻打田戎等,不能取胜。刘秀派遣吴汉率领诛虏将军刘隆等三位将领,征调荆州军队共六万余人、骑兵五千人,与岑彭在荆门会师。岑彭武装战船数千艘,吴汉因为各郡派来的水兵消耗粮食太多,打算遣散。岑彭认为公孙述的兵力强盛,不能遣散,上书说明情况。刘秀答复岑彭说:“大司马习惯用步兵骑兵,不懂水战。荆门方面的事,全凭征南大将军岑彭作主。”

  闰月,岑彭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狂急,鲁奇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而柱有反杷钩,奇船不得去;奇等乘势殊死战,因飞炬焚之,风怒火盛,桥楼崩烧。岑彭悉军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斩任满,生获程泛,而田戎走保江州。

  闰三月。岑彭在军中招募攻击浮桥的战士,下令先登上浮桥的,给予上等奖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前行。当时东风刮得十分猛烈,鲁奇的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但密排在江中的木柱装有反拉的杷钩,钩住鲁奇的船,进退不能。鲁奇等乘势作殊死战斗,便掷火炬焚烧浮桥。风狂火烈,桥楼烧毁崩塌。岑彭率领全军顺风并进,所向披靡。公孙述的军队大乱,落水淹死数千人。岑彭斩杀任满,活捉程;田戎逃跑,据守江州。

  彭上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入江关。令军中无得虏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复让不受;百姓大喜,争开门降。诏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辄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号付后将军。选官属守州中长吏。

  岑彭奏请刘秀任命刘隆为南郡太守,自己率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直入江关。下令军中,不得掳掠。军队所到之处,百姓们都奉献牛肉美酒迎接慰劳大军。岑彭一再推辞,不肯接受。百姓大喜,争着打开城门归降。刘秀下诏,任命岑彭代理益州牧;攻下某郡,则兼任某郡太守,岑彭如果离开某郡,就把太守的职位交付后面接防的将领。岑彭挑选属官作为益州的代理行政官员。

  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粮多,难卒拔,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吴汉留夷陵,装露桡继进。

  岑彭抵达江州,因为江州城池坚固,粮食充足,难以很快攻陷,便留冯骏看守,自己乘胜直指垫江县,攻占平曲,获得稻米数十万石。吴汉留在夷陵,乘坐只露桨楫的战船,继续前进。

  [3]夏,先零羌寇临洮。来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击先零羌,大破之。

  [3]夏季,先零羌部落侵犯临洮。来歙举荐马援当陇西太守。马援率军进击,大败先零羌部落。

  [4]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使与领军环安拒河池。六月,来歙与盖延等进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胜遂进。蜀人大惧,使刺客刺歙,未殊,驰召盖延。延见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臣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延收泪强起,受所诫。歙自书表曰:“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投笔抽刃而绝。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以扬武将军马成守中郎将代之。歙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4]公孙述任命王元为将军,命他和领军环安在河池御敌。六月,来歙和盖延等进攻王元、环安,大败敌军。于是攻克下辨,乘胜前进。蜀人十分恐慌,派刺客行刺来歙,来歙未死,命人紧急召来盖延。盖延看到来歙,伏地哀痛,不能抬头仰视。来歙斥责盖延说:“你怎么敢这个样子!现在我被刺客刺中,不能报效国家,所以叫你来,要把军事托付给你,你反而学小儿女那样哭吗!刀虽然在我身上,我就不能用兵杀了你吗?“盖延收住眼泪,勉强起身接受嘱托。来歙亲手书写奏章,说:“我在深夜时,不知被什么人刺伤,中了要害。我不敢痛惜自己,深恨没有尽到职责,给朝廷带来羞辱。治理国家以能够任用贤才为根本,太中大夫段襄,正直刚强,可以重用,望陛下裁决明察。此外我的兄弟不贤,最终恐会获罪,请陛下可怜他们,时常都诲监督。”写罢,扔掉笔,拔出凶器,气绝身亡。刘秀听到消息,极为震惊,一面看奏章,一面流泪。任命扬武将军马成代理中郎将,接替来歙。来歙的灵车运回洛阳。刘秀乘车,身穿丧服,亲自吊丧、送葬。

  [5]赵王良从帝送歙丧还,入夏城门,与中郎将张邯争道,叱邯旋车;又诘责门侯,使前走数十步。司隶校尉鲍永劾奏“良无藩臣礼,大不敬。”良尊戚贵重,而永劾之,朝廷肃然。永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5]赵王刘良跟随刘秀为来歙送葬回来,进入夏城门,和中郎将张邯争夺道路,呵斥张邯掉转车头;又责骂守卫城门的门候,罚他往前走数十步。司隶校尉鲍永弹劾刘良:“刘良不守藩臣的礼节,犯了大不敬之罪。”刘良是尊贵显要的皇族,而鲍永弹劾他,朝廷对鲍永肃然起敬。鲍永任命扶风鲍恢当都官从事。鲍恢也刚正不屈,不畏强权显贵。刘秀常说:“皇亲贵戚姑且收敛,以避开二鲍。”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

  鲍永到霸陵巡查,途经刘玄坟墓,下拜,哭泣尽哀才离开。向西到达扶风,杀牛祭奠苟谏的坟墓。刘秀知道后,心里不痛快,问公卿说:“奉皇帝的使命,做这样的事,怎么样呢?”太中大夫张湛回答说:“仁,是行为的宗旨;忠,是道德的主宰。仁者不忘故旧,忠者不忘君王,鲍永的行为是高尚的。”刘秀的不满才消除。

  [6]帝自将征公孙述;秋七月,次长安。

  [6]刘秀将亲率大军征讨公孙述。秋季,七月,抵达长安。

  [7]公孙述使其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悉兵拒广汉及资中,又遣将侯丹率二万余人拒黄石。岑彭使臧宫将降卒五万,从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初,述闻汉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蜀地震骇。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

  [7]公孙述派将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调动所有的兵力,据守广汉和资中。又派将领侯丹率领二万余人据守黄石。岑彭命臧宫率领归降士兵五万人,沿涪水而上到平曲,对抗延岑。岑彭自己率领军队从垫江乘船由长江而下返回江州,又逆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敌军。然后日夜兼程,急行军二千余里,径直攻陷武阳。又派出精锐骑兵,疾驰袭击广都,离成都数十里。攻势如暴风骤雨,兵锋所至,公孙述的军队全都奔逃四散。当初,公孙述听说东汉军队在平曲,所以派大军迎击。等到岑彭进抵武阳县,绕到延岑军队的背后,蜀地之人震骇。公孙述大惊,用杖敲打地面,说:“怎么这样神速!”

  延岑盛兵于沅水。臧宫众多食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复更保聚,观望成败。宫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匹,宫矫制取以自益,晨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岑不意汉军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纵击,大破之,斩首溺死者万余人,水为之浊。延岑奔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北,降者以十万数。军至阳乡,王元举众降。

  延岑在沅水布下大军。臧宫人多粮少,粮草等物资运输不继,投降的官兵都想逃散背叛,当地郡县城邑又重新屯聚堡垒自守,以观望成败输赢。臧宫想率军撤退,,恐怕会引起大规模反叛。正巧,刘秀派谒者带兵到岑彭那里,有战马七百匹。臧宫假传圣旨,全部收取充实自己。不分昼夜地进军,树起许多旗帜,登上山头擂鼓呐喊。右岸是步兵,左岸是骑兵,护卫着战船推进,呼喊声震动山谷。延岑想不到东汉的军队会突然到来,登上山头眺望,大为震恐。臧宫趁机纵兵攻击,大败敌军,斩首、淹死的有一万余人,水流都因此变得混浊了。延岑逃奔成都,他的军队全都投降,臧宫夺得延岑所有的兵马珍宝。于是乘胜追击败兵,投降的公孙述军队数以十万计。大军抵达阳乡,王元率部众投降。

  帝与公孙述书,陈言祸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书太息,以示所亲。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皆劝述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少、隆皆以忧死。

  刘秀给公孙述写信,陈述利害祸福,表示坚决信守的承诺。公孙述看信叹息,把它给亲信传阅。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全都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说:“一废一兴,都是天命,岂有投降的天子呢?”左右不敢再说话。常少、张隆都因过度忧虑而死。

  [8]帝还自长安。

  [8]刘秀从长安返回洛阳。

  [9]冬,十月,公孙述使刺客诈为亡奴,降岑彭,夜,刺杀彭;太中大夫监军郑兴领其营,以俟吴汉至而授之。彭持军整齐,秋豪无犯。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被害,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蜀人为立庙祠之。

  [9]冬季,十月,公孙述派刺客谎称是逃亡的奴仆,归降岑彭,在夜间刺杀了岑彭。太中大夫、监军郑兴统领他的军队,等待吴汉率军赶到后移交。岑彭治军严格,秋毫无犯。公孙述封的邛谷王任贵听说了岑彭的威望信誉,从几千里之外派使者来投降。正赶上岑彭已被杀害,刘秀把任贵所献的礼品全都赐予岑彭的妻子儿女。蜀郡人为岑彭立庙来祭祀他。

  [10]马成等破河池,遂平武都。先零诸种羌数万人,屯聚寇钞,拒浩隘。成与马援深入讨击,大破之,徙降羌置天水、陇西、扶风。

  [10]东汉将军马成等攻陷河池,于是平定武都郡。先零部落和其他羌人部落共计数万人,屯聚起来,进行侵扰掠夺,据守在浩隘。马成和马援深入其地讨伐,大败羌人。把投降的羌人迁徙安置在天水、陇西、扶风。

  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马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坚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从之。民归者三千余口,援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沟洫,劝以耕牧,郡中乐业。又招抚塞外氐、羌,皆来降附,援奏复其侯王君长;帝悉从之。乃罢马成军。

  这时,朝臣们认为,金城郡破羌县以西路途遥远,盗贼又多,主张放弃。马援上书说:“破羌县以西,城多坚固,易于固守。那里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如果让羌人占有湟中地区,就会为害不止,不可以放弃。”刘秀同意。老百姓回归的有三千余人。马援为他们设置官吏,修缮城郭,筑起坞堡亭候,开挖沟渠,鼓励耕田放牧,郡中人民安居乐业。马援又招抚塞外的氐人、羌人,使他们都来归附,并奏请刘秀恢复他们侯王首领称号。刘秀全都赞同。于是命马成班师。

  [11]十二月,吴汉自夷陵将三万人溯江而上,伐公孙述。

  [11]十二月,吴汉从夷陵率领三万大军,逆长江而上,讨伐公孙述。

  [12]郭为并州牧,过京师,帝问以得失,曰:“选补众职,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人。”是时在位多乡曲故旧,故言及之。

  [12]郭担任并州牧,经过京城洛阳,刘秀询问他为政的得失,郭说:“选拔补充各级官吏,应当从全国这个大范围选取贤能和俊杰,不应专用陛下的那些南阳郡同乡。”这时担任官职的很多都是刘秀的同乡或故旧,所以郭谈到这一点。

  资治通鉴第四十三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五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二年(丙申、36)

  汉纪三十五 汉光武帝建武十二年(丙申,公元36年)

  [1]春,正月,吴汉破公孙述将魏党、公孙永于鱼涪津,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救之,汉迎击,破之,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诏汉直取广都,据其心腹。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公孙述将帅恐惧,日夜离叛,述虽诛灭其家,犹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诏谕述曰:“勿以来歙、岑 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宗族完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述终无降意。

  [1]春季,正月,吴汉在鱼涪津打败公孙述的将领魏党、公孙永,随后包围武阳县。公孙述派遣女婿史兴救援。吴汉迎击,打败史兴,于是进入犍为郡内。郡内各县都闭城坚守。刘秀命令吴汉径直夺取广都,占据敌人心腹。吴汉于是进军广都,占领该地,又派遣轻骑兵烧毁成都市桥。公孙述的将帅十分恐惧,日夜逃离叛变。尽管公孙述诛杀了叛离逃亡将领的全家,还是不能禁止。刘秀一定要公孙述投降,又一次下诏告诉公孙述说:“不要因来歙、岑彭两个人被害的事而自己疑虑,现在及时投降,家族就可以保全。诏书和亲笔信,不可能屡屡得到。”公孙述始终没有投降的意思。

  [2]秋,七月,冯骏拔江州,获田戎。

  [2]秋季,七月,东汉将军冯骏攻陷江州,俘获田戎。

  [3]帝戒吴汉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乘利,遂自将步骑二万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余人屯于江南,为营相去二十余里。帝闻之大惊,让汉曰:“比敕公千条万端 ,何意临事勃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无他者,急引兵还广都。”诏书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将众十许万,分为二十余营,出攻汉,使别将将万余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将厉之曰:“吾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旗,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汉悉兵迎战,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斩丰、吉。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遂军于其郭中。

  [3]刘秀告诫吴汉说:“成都有十余万大军,不能轻视。只可坚守广都,等待敌人来攻,千万不要和敌人一争高下。如果敌人不敢来攻,你就移动军营逼迫他们,等到敌人精疲力尽,才可发起攻击。”而吴汉却乘着胜利,自己率领步、骑兵二万人进逼成都,离城十余里,隔江在北岸扎营,架浮桥,命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领一万余人在江南屯兵,军营相隔二十余里。刘秀听说以后十分震惊,责备吴汉说:“我不久前告诫你千言万语,怎料想事到临头就乱来!你既然轻敌深入,又和刘尚分别扎营,一旦发生危急,就不再能互相顾及。敌人如果出兵牵制你,用主力攻击刘尚,刘尚失败,你也就失败了。幸而还没有其他变故,你要火速率军返回广都。”诏书还未到达,已进入九月。公孙述果然派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率领军队大约十万人,分成二十余营,攻打吴汉;另派其他将领率领一万余人牵制刘尚,使他不能救援。吴汉大战了一整天,兵败,退回到营垒。谢丰趁机包围。于是吴汉召集将领们,勉励他们说:“我和你们各位越过险阻,转战千里,才深入敌境,进逼城下。可是现在和刘尚分别困在两地,既然不能互相援救,大祸不可估量。我准备悄悄率军到南岸和刘尚会师,合力抵抗敌人。如果能够同心协力,人人全力奋战,可以建立大功业;否则的话,定会一败涂地。成败的关键,在此一举。”将领们都说:“听您的吩咐!”于是犒劳士兵,喂饱战马,关闭营门,三天不出。并多多竖立旌旗,使烟火不断。入夜,吴汉悄悄率领军队与刘尚会合。谢丰等没有发觉。第二天,兵分两路,一路在江北据守,谢丰自己率军进攻江南。吴汉投入所有兵力迎战,从早晨打到下午,大败敌军,斩杀谢丰、袁吉。于是率军返回广都,留下刘尚抗拒公孙述。吴汉把情况一一向刘秀报告,深刻地谴责自己。刘秀回答说:“你回到广都,最恰当不过。公孙述必定不敢绕过刘尚而攻打你。他如果先攻打刘尚,你从广都救援,五十里的路程,出动全部步兵骑兵赶赴,这时正是敌军危险困顿的时候,打败他们是必定的!”自此,吴汉和公孙术在广都和成都之间交战,八战八胜,东汉大军终于进入成都外城。

  臧宫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恢;复攻拔繁、郫,与吴汉会于成都。

  臧宫占领绵竹,又攻陷涪城,斩杀公孙恢。又接连攻克繁县、郫县,和吴汉大军在成都会师。

  [4]李通欲避权势,乞骸骨;积二岁,帝乃听上大司空印绶,以特进奉朝请。后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创大谋,即日,封通少子雄为召陵侯。

  [4]李通想避开权势,请求退休。过了两年,刘秀才允许他交出大司空的印信绶带,要他以特进身分参加朝会。后来,有关部门上奏章请封皇子爵位,刘秀感念李通首先拥戴他谋划大事功绩,当天,封李通的幼子李雄为召陵侯。

  [5]公孙述困急,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岑。芩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坠水,缘马尾得出。汉军余七日粮,阴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阳张堪闻之,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以挑敌。

  [5]公孙述危困窘迫,对延岑说:“事情应当怎么办?”延岑说:“男子汉应当死里逃生,怎么能坐着等死?财物容易聚敛,不应爱惜。”于是公孙述散发所有的黄金、绢帛,招募敢死队五千余人分配给延岑。延岑在成都市桥先布疑阵,树立旌旗,擂鼓向东汉军队挑战。同时悄悄派出奇兵绕到吴汉军队的后面,打败吴汉军。吴汉堕马落水,抓着马尾才脱离险境。吴汉的军队只剩下七天用的粮草,秘密准备战船,打算撤退。蜀郡太守南阳人张堪听说以后,火速前往求见吴汉,陈述公孙述必然灭亡、不应退军的策略。吴汉接受他的意见,于是故意示弱,挑动敌人出战。

  冬,十一月,臧宫咸阳门;戊寅,述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使护军高午、唐邯将锐卒数万击之,述兵大乱;高午奔陈刺述,洞胸堕马,左右舆入城。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吴汉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更尝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冬季,十一月,臧宫进驻成都咸阳门。戊寅(十八日),公孙述亲自率领数万人攻打吴汉,派延岑抗击臧宫。双方展开大战,延岑三战三胜,从早晨打到中午,官兵得不到饭食,全都感到疲劳。吴汉于是派遣护军高午、唐邯率领精锐部队数万人攻打公孙述,公孙述的军队大乱。高午直奔阵前,猛刺公孙述,公孙述胸被刺穿,掉下战马,左右将他抬入城中。公孙述把军队交给延岑,当夜去世。第二天,延岑献城投降。辛巳(二十一日),吴汉诛杀公孙述的妻子儿女,屠杀公孙氏家族,长幼不留。并将延岑灭族,然后纵兵大肆掳掠,焚烧公孙述宫室。刘秀听说以后大怒,因此谴责吴汉。又谴责刘尚说:“成都城投降已经三天,官民都服从归顺。连同孩子和母亲,人口数以万计,一旦纵兵放火,听到的人都会酸鼻掉泪。你是汉宗室子弟,又曾经当过官吏,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仰视苍天,俯视大地,比较秦西巴释放小鹿、乐羊吃他儿子的肉羹,这两个人谁仁义?你们真是失掉了斩杀敌将、拯救百姓的道义!”

  初,述征广汉李业为博士,业固称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鸿胪尹融奉诏命以劫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业乃叹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为此故也。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遂饮毒而死。述耻有杀贤之名,遣使吊祠,赙赠百匹,业子逃,辞不受。述又聘巴郡谯玄,玄不诣;亦遣使者以毒药劫之,太守自诣玄庐,劝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许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诛皓家属。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剑而死。犍为费贻不肯仕述,漆身为癞,阳狂以避之。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帝既平蜀,诏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谯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还其家钱,而表李业之闾。征费贻、任永、冯信,会永、信病卒,独贻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将程乌、李育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

  当初,公孙述征召广汉人李业当博士,李业坚持说有病而不肯接受。公孙述因不能把李业召来而感到羞耻,派大鸿胪尹融拿着诏书胁迫李业:“你如果接受职位就封公侯,如果不接受职位就赐予毒酒。”尹融解释说:“当今天下分崩离析,谁知道什么是是和非,而敢用区区身体去试探不可测的深渊?朝廷仰慕您的名望品德,给您留下官位,到现在已七年了。四季进贡的山珍美味,不会忘记送给您。您应该让奉知己,下为子孙,性命和名誉都可保全,这样做不是上策吗?”李业于是叹息说:“古人说,危险之邦不进入,混乱之邦不居住,我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君子遇到危险而肯献出生命,为什么竟用高官厚禄引诱呢?”尹融说:“应该叫家人来商量。”李业说:“大丈夫决心断绝仕途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要和妻子儿女商量?”于是饮毒酒而死。公孙述耻于背上杀死贤才的名声,派使者吊丧祭祀,赠送一百疋绢帛助丧。李业的儿子李逃跑,推辞不接受。公孙述又聘请巴郡人谯玄,谯玄不接受任命。公孙述也派使者用毒药相威胁。太守亲自到谯玄家拜访,劝他动身,谯玄说:“坚持我的志向,保全我的气节,死又有何遗憾!”于是接受毒药。谯玄的儿子谯瑛通哭,向太守磕头,情愿捐献家产一千万钱,以赎父亲的死罪。太守为此请示公孙述,公孙述应允。公孙述又征召蜀郡人王皓、王嘉,怕他们不来,先拘捕他们的妻子儿女。使节对王嘉说:“赶快整理行装,妻子儿女可以保全。”王嘉回答说:“狗、马还认识主人,何况人呢?”王皓先自刎而死,使者用首级上报。公孙述大怒,于是诛杀王皓的家属。王嘉听说后叹息说:“我走在后面了!”于是面对使节用剑自杀而死。犍为郡人费贻,不肯做公孙述的官,身涂油漆成为癞疮,假装疯狂以逃避做官。同郡人任永、冯信全都假托患青光眼而辞谢征召。刘秀平定蜀地后,下诏追赠常少为太常,追赠张隆为光禄勋。谯玄已经去世,用羊、猪各一头祭祀,命令当地官府还给他家赎死的钱。在李业家所居地的里门刻石,表彰他的节操。征召费贻、任永、冯信,正巧任永、冯信病逝,只有费贻官至合浦太守。刘秀因公孙述的将领程乌、李育有才干,一齐提拔任用。于是蜀地上下喜悦,百姓无不归顺。

  初,王莽以广汉文齐为益州太守,齐训农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公孙述时,齐固守拒险,述拘其妻子,许以封侯,齐不降。闻上即位,间首遣使自闻。蜀平,征为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起初,王莽任命广汉人文齐当益州郡太守。文齐劝导农民耕田,训练军队,招降各部夷人,郡内十分和平。公孙述时代,文齐据守险要。公孙述拘捕他的妻子儿女,向他许愿封做侯爵,文齐不肯投降。后来他听说刘秀即位,派人从小路到洛阳,为自己呈上奏章。蜀郡平定后,刘秀征召文齐当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6]十二月,辛卯,杨武将军马成行大司空事。

  [6]十二月辛卯(初一),杨武将军马成代理大司空职务。

  [7]是岁,参狼羌与诸种寇武都,陇西太守马援击破之,降者万余人,于是陇右清静。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傍县尝有报仇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长诣门,请闭城发兵。援时与宾客饮,大笑曰:“虏何敢复犯我!晓狄道长,归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后稍定,郡中服之。

  [7]这一年,参狼羌部落和其他羌人部落侵犯武都。陇西太守马援,击败羌军,一万余人投降,于是陇右一带平安无事。马援的宗旨是要对人有恩德,讲求信誉,对下宽厚,任用官吏职责分明,自己只总揽大局。因此,宾客故旧每天都挤满大门。各部门主管有时向他报告外面的公事,马援就说:“这是丞、掾分内的事,哪值得麻烦我!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让我能够游乐玩耍。如果豪强大姓侵犯小民,或者狡猾的官吏枉法,这才是太守的事。”邻县曾有人报私仇,官民震惊,传言羌人反叛,百姓跑到城内。狄道县长上门,请求关闭城门征调军队。当时马援正和宾客喝酒,大笑说:“羌人怎么敢再来侵犯我?告诉狄道县长,回去守在官舍,害怕得太厉害的话,可以伏在床底下。”后来,情况逐渐安定,全郡人都佩服马援。

  [8]诏:“边吏力不足战则守,追虏料敌,不拘以逗留法。”

  [8]刘秀下诏:“边疆官吏如果没有力量交战就采取守势;追击敌人时要估量敌人的情况,或远或近,不要拘泥于军法中的‘逗留法’。”

  [9]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皆薨。况疾病,乘舆数自临幸,复以弟广、举并为中郎将,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医药,当世以为荣。

  [9]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都已去世。耿况患病时,刘秀好几次亲自探望,又任命耿的弟弟耿广、耿举同时担任中郎将。耿兄弟六人,全都身佩青紫色印信绶带,在病榻前控视、侍奉汤药,当世认为是荣耀。

  [10]卢芳与匈奴、乌桓连兵,数寇边。帝遣骠骑大将军杜茂等将兵镇守北边,治飞狐道,筑亭障,修烽燧,凡与匈奴、乌桓大小数十百战,终不能克。

  [10]卢芳和匈奴、乌桓的军队联合,多次侵犯边境。刘秀派遣骠骑大将军杜茂等率军镇守北方边境,整修飞狐道,修筑碉堡,建造烽火台。和匈奴、乌桓大大小小共打了数十上百次战斗,始终不能取胜。

  [11]上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入朝。融等奉诏而行,官属兵客相随,驾乘千余两,马牛羊被野。既至,诣城门,上印绶。诏遣使者还侯印绶,引见,赏赐恩宠,倾动京师。寻拜融冀州牧。又以梁统为太中大夫,姑臧长孔奋为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为富饶,天下未定,士多不修检操,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奋在职四年,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及从融入朝,诸守、令财货连毂,弥竟川泽;唯奋无资,单车就路,帝以是赏之。

  [11]刘秀诏令窦融和五郡太守到京都洛阳朝见。窦融等接到诏令后动身前往,官属和兵客跟随,车队有一千多辆,马牛羊遍野。到达以后,窦融前往城门,奉上印信绶带。刘秀下诏派使者发还侯爵印信绶带。接见窦融,对他的赏赐恩宠轰动了洛阳。不久,刘秀任命窦融当冀州牧。又任命梁统当太中大夫,姑臧县长孔奋当武都郡丞。姑臧县在河西是最富饶的地方,当时全国还未平定,士人多不检点,没有节操,在县长的位置上不满几个月就积累起大量财富。孔奋在职四年,行为清正廉洁,被众人所讥笑,认为他身在油脂之中却不能滋润自己。等到跟随窦融到京都洛阳,各郡守、县令的钱财货物装了一车又一车,布满平川洼泽,唯独孔奋没有财产,只乘一辆车上路。刘秀因此奖赏他。

  帝以睢阳令任延为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刘秀任命睢阳县令任廷当武威太守。刘秀亲自召见,告诫他说:“好好侍奉长官,不要丢掉名誉。”任延回答说:“我听说忠诚的臣子与人不和睦,与人和睦的臣子不忠诚。履行正道,奉公守法,是臣子的节操。如果下级对上级随声附和,那不是陛下的福分。陛下说要好好侍奉长官,我不敢接受。”刘秀叹息说:“你说得对呀!”

  十三年(丁酉、37)

  十三年(丁酉,公元37年)

  [1]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1]春季,正月庚申(初一),大司徒侯霸去世。

  [2]戊子,诏曰:“郡国献异味,其令太官勿复受!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自如旧制。”时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宝剑,价直百金。诏以剑赐骑士,马驾鼓车。上雅不喜听音乐,手不持珠玉。尝不猎,车驾夜还,上东门候汝南郅恽拒关不开。上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上乃回,从东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书奏,赐恽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2]戊子(二十九日),刘秀下诏:“各郡、封国进贡山珍海味,太官不能再接受。远方进献祭祀宗庙食物,则依照旧例。”当时外国有进献良马的,可日行千里;又有人进献宝剑,价值一百两黄金。刘秀下诏,把宝剑赏赐给骑士,让良马去驾皇家的鼓车。刘秀平素不喜欢听音乐,手不持珍珠宝玉。有一次外出打猎,车驾夜里返回,上东门候汝南人郅恽拒绝开门。刘秀命随从在门缝间和郅恽见面,郅恽说:“灯火太远,看不清是谁。”于是不接受诏命。刘秀只好返回,从东中门进城。第二天,郅恽上书规劝说:“从前,周文王不敢沉溺于狩猎,全身心地为万民服务。可是陛下远到山林中打猎,夜以继日,这对社稷和宗庙有什么好处呢?”奏章呈上后,刘秀赏赐郅恽一百匹布,贬逐东中门候当参封县尉。

  [3]二月,遣捕虏将军马武屯呼沱河以备匈奴。

  [3]二月,刘秀派遣捕虏将军马武屯军滹沱河,以防备匈奴。

  [4]卢芳攻云中,久不下。其将随昱留守九原,欲胁芳来降;芳知之,与十余骑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诣阙降。诏拜昱五原太守,封镌胡侯。

  [4]卢芳进攻云中,久攻不下。卢芳的将领随昱在九原留守,想胁迫卢芳投降东汉。卢芳得知后,与十余名骑兵卫士逃入匈奴地区。卢芳的部众全都属随昱所有,随昱于是到洛阳投降。刘秀下诏,任命随昱当五原太守,封为镌胡侯。

  [5]朱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诏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为侯:丁巳,以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是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张纯,安世之四世孙也,历王莽世,以敦谨守约保全前封;建武初,先来诣阙,为侯如故。于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复国。”上曰:“张纯宿卫十有余年,其勿废!”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5]朱祜上奏章说:“古时候,臣子受封,不是直系皇族,不封王爵。”丙辰(二十七日),刘秀下诏,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都降爵为侯。丁巳(二十八日),改封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这时,刘氏皇族以及原封国撤销而由后世继承爵位的,共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张纯,是张安世的四世孙,曾经历王莽时代,因敦厚谨慎守法而能保全爵位。建武初年,张纯先来归附,照旧为侯。现在主管部门上奏:“侯爵中除非刘姓宗室,不应恢复封国。”刘秀说:“张纯在宫禁中值宿警卫已十余年,不要废除。”改封为武始侯,封地为富平县的一半。

  [6]庚午,以绍嘉公孔安为宋公,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6]庚午(疑误),封绍嘉公孔安为宋公,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7]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

  [7]三月辛未(十二日),刘秀任命沛郡太守韩歆当大司徒。

  [8]丙子,行大司空马成复为杨武将军。

  [8]丙子(十七日),代理大司空职务的马成又担任杨武将军。

  [9]吴汉自蜀振旅而还,至宛,诏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夏四月,至京师。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邓禹为高密侯。食四县;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六县;余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孙,或更封支庶。

  [9]吴汉从蜀地整军返回,到达宛城。刘秀下诏,准许他到家乡祭祀祖坟,赐谷二万斛。夏季,四月,吴汉回到洛阳。于是刘秀举行盛大宴会犒赏将士。有功之臣封土调整增加的,共计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及加恩分封的,有四十五人。封邓禹为高密侯,辖地四个县。封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辖地都是六个县。其他侯爵的封地各有等差。对已经死去的,加封他的子孙,或改封其宗族旁支。

  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邓禹、贾复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去甲兵,敦儒学。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遂罢左、右将军官。耿等亦上大将军、将军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

  刘秀在军旅中时间很长,厌倦战争,而且知道天下百姓疲惫贫困,渴望休息。自从陇、蜀平定之后,除非有危险紧急的情况,未曾再谈论军事。皇太子曾向他请教打仗的事,刘秀说:“从前卫灵公请教战争的事,孔子不肯答复。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邓禹、贾复知道刘秀决定放下武器,用礼乐教化进行统治,不愿功臣们身在洛阳而拥有重兵,于是二人交出军权,潜心研究儒家经典。刘秀也考虑到功臣们今后的去向,想保全他们的爵位和封地,不让他们因为职务而有过失,于是撤销左将军、右将军的官职。耿等也交出大将军、将军的印信绶带,全都以侯爵的身份离开朝廷,回到自己的宅第。他们被加以特进之衔,定期参加朝会。

  邓禹内行淳备,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

  邓禹性格敦厚,有十三个儿子,让他们各自研习一种技能。他治家的严谨,对子孙的教育,都可以作为后世效法的榜样。家里的开支取自封地的收入,不从其他产业营利。

  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既还私第,阖门养威重。朱祜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时,列侯唯高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诸侯,而太官无余,故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

  贾复刚毅正直,有大节。回到宅第以后,关起门来修身养性。朱祜等举荐贾复,认为他适宜做宰相,而刘秀正责成三公整顿官吏制度,所以一律不任用功臣。这时,侯爵中只有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三人和三公九卿一起议论国家大事,恩宠特别深厚。刘秀虽然控制功臣,但往往能维护包容他们,原谅他们的小过失。远方进贡珍味美食,一定先赏赐所有诸侯,而太官都没有多余的,因此功臣全都保持他们的爵位财产,没有被诛杀或谴退的。

  [10]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效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10]益州把公孙述的盲人乐师、祭祀用的乐器、用五采羽毛编成篷盖的车,以及帝王后妃专用的各种车辆等,送到洛阳,于是帝王仪伏所用的器物才开始完备。当时战事已经平息,天下少事,各种公文的往来和差役的调遣,力求从简从少,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

  [11]甲寅,以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朝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导以经艺,不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右左传出。他日会见,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他事,勿得复言。”融不敢重陈请。

  [11]甲寅(疑误),刘秀任命冀州牧窦融当大司空。窦融因自己不是刘秀的旧臣,一旦入朝,官位在那些功臣之上,所以朝会晋见,神情和言辞都十分卑谦,刘秀因此更加亲近厚待他。窦融小心翼翼,内心却总是不安,几次请求辞去官职和爵位。他上书说:“我有儿子,每天早晚用儒家经典教导他。不让他学习天文,不准他研究预知祸福的谶记,只想让他恭敬怕事,恪守正道,不愿他有才能,何况竟要把连接几个城市的广大土地传给他,让他享受继承诸侯王国呢!”因此又请求单独晋见刘秀。刘秀不准。后来,有一次朝会完毕,窦融在席位后面徘徊,刘秀知道他要谈辞职的事,就让左右传旨催他离开。几天以后,有一天刘秀见到窦融,对他说:“那天,我知道你要辞职,归还封土,所以让左右告诉你,天气太热,暂且去自己凉快一下。今天见面,应当谈论别的 事,不能再说辞职。”于是窦融不敢再提这件事。

  [12]五月,匈奴寇河东。

  [12]五月,匈奴侵犯河东郡。

  十四年(戊戌、38)

  十四年(戊戌,公元38年)

  [1]夏,邛谷王任贵遣使上三年计,即授越太守。

  [1]夏季,邛王任贵派使者呈递三年的计簿,报告人口、赋税、治安等情况。刘秀任命任贵当越太守。

  [2]秋,会稽大疫。

[2]秋季,会稽郡瘟疫流行。

  [3]莎车王贤、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献。西域苦匈奴重敛,皆愿属汉,复置都护;上以中国新定,不许。

  [3]莎车王贤、鄯善王安都派使者进贡。西域各国被匈奴的大量征敛所苦,都愿归属汉朝,愿朝廷重新设置都护。刘秀因为中原刚刚平定,不肯应许。

  [4]太中大夫梁统上疏曰:“臣窃见元帝初元五年,轻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轻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是之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正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正理以去乱为心;刑罚在衷,无取于轻。高帝受命,约令定律,诚得其宜,文帝唯除省肉刑、相坐之法,自余皆率由旧章。至哀、平继体,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余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愿陛下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事下公卿。光禄勋杜林奏曰:“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海内欢欣;及至其后,渐以滋章。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赃,小事无防于义,以为大戮。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统复上言曰:“臣之所奏,非曰严刑。《经》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自高祖至于孝宣,海内称治,至初元、建平而盗贼浸多,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事寝,不报。

  [4]太中大夫梁统上书说:“我看到,元帝初元五年,死罪减刑的有三十四件。哀帝建平元年,死罪减刑的有八十一件,其中四十二件是亲手杀人,而作减死一等判决。从此以后,成为惯例,所以人们轻率犯法,官吏轻视杀人。我听说做君主的道义,是以仁义为主。仁是爱人,义是坚持原则。爱人就要以除暴为目的,坚持原则就要以消灭祸乱为中心。设置刑罚在于适中,不能偏轻。高祖承受天命,制订法令,确实都很恰当。文帝只取消了肉刑和连坐法,其余全都遵循旧制。到哀帝、平帝继位,在位时间短,处理案子还很少。丞相王嘉轻率地穿凿附会,删减先辈君王的既定法律规章,几年之间有一百余件事,有的不合道理,有的不得民心。我谨把其中对大体为害最严重的,附在后边,向您陈奏。希望陛下命令主管部门,仔细选择好的律条,制订一部不容更改的法典。”刘秀把梁统的奏章交给公卿讨论。光禄勋杜林上奏说:“汉朝初兴时,废除苛政,四海之内欢欣鼓舞。等到以后,法令逐渐增多,连果桃、菜蔬之类的馈赠,都集中起来成为赃物。小的事不妨害大义,也要判处死刑。以至于发展到有法不禁,有令不止,上下互相掩护逃避,弊病更加严重。我认为应沿袭原有的法令条文,不宜于重新制订修改。”梁统又上奏说:“我所奏请的,并不是说要有严刑峻法。《书经》上说:‘治理百姓,刑法要适中。’适中的意思是不轻也不重。从高祖到宣帝,天下被称为治平,到元帝、哀帝时,盗贼渐渐增多,都是因为刑罚不适中,愚昧的人轻视犯法所造成的。由此看来,减轻刑罚的作法,反而酿成大祸。对奸诈不轨的人施恩,就是伤害善良的人。”这件事情被搁置,没有再交付讨论。

  十五年(己亥、39)

  十五年(己亥,公元39年)

  [1]春,正月,辛丑,大司徒韩歆免。歆好直言,无隐讳,帝每不能容,歆于上前证岁将饥凶,指天画地,言甚刚切,故坐免归田里。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歆及子婴皆自杀。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众多不厌;帝乃追赐钱谷,以成礼葬之。

  [1]春季,正月辛丑(二十三日),免去大司徒韩歆的职务。韩歆性格刚直,说话不隐讳,刘秀往往不能容忍。韩歆在刘秀面前有根有据地说天下将有严重的饥馑荒年出现,并指天划地,言辞非常激烈,因此被免职,回归故里。韩歆走后,刘秀仍然不能消气,又派使者宣读诏书责备他。韩歆和儿子韩婴全都自杀。韩歆平素享有重名,无罪被逼死,人多不服,刘秀于是追赠钱谷,以完整的礼仪安葬他。

  臣光曰:昔高宗命说曰:“若药弗暝眩,厥疾弗瘳。”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国家之福也。是以人君日夜求之,唯惧弗得闻。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韩歆用直谏死,岂不为仁明之累哉!

臣司马光曰:从前,商王武丁对傅说说:“如果药物不能使人感到昏眩,疾病就不能痊愈。”激烈直率的话,对臣子不利,却是国家的福分。所以君王日夜寻求这样的话,唯恐听不到。可惜呵,在光武帝时代,韩韵竟因直言进谏而死,岂不是仁义圣明的缺欠吗!

  [2]丁未,有星孛于昴。

  [2]丁未(二十九日),有异星出现在昂宿。

  [3]以汝南太守欧阳歙为大司徒。

  [3]刘秀任命汝南太守欧阳歙当大司徒。

  [4]匈奴寇钞日盛,州郡不能禁。二月,遣吴汉率马成、马武等北击匈奴,徙雁门、代郡、上谷吏民六万余口置居庸、常山关以东,以避胡寇。匈奴左部遂复转居塞内,朝廷患之,增缘边兵,部数千人。

  [4]匈奴的侵扰掠夺一天比一天厉害,州、郡无力禁止。二月,派遣吴汉率领马成、马武等北上打击匈奴。迁徙雁门郡、代郡、上谷郡的官民六万余人,安置到居庸关、常山关以东,以避开匈奴的骚扰。匈奴左部于是又转移到边 塞以内居住。朝廷为此担忧,在边塞增派武装部队,每个据点达数千人。

  [5]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癸丑,追谥兄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帝感功业不就,抚育二子章、兴,恩爱甚笃;以其少贵,欲令亲吏事,使章试守平阴令,兴缑氏令;其后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

  [5]夏季,四月丁巳(十一日),刘秀封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癸丑(十七日),刘秀追封大哥刘为齐武公,二哥刘仲为鲁哀公。刘秀感念大哥刘功业未成。抚育刘的两个儿子刘章、刘兴,十分宠爱。因为他们年轻而地位尊贵,想让他们亲身体验了解行政事务,派刘章暂时代理平阴县令,刘兴暂时代理缑氏县令。后来刘章升任梁郡太守,刘兴升任弘农太守。

  [6]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

  [6]刘秀因为全国的耕地面积自行申报,多不据实,并且户口、年龄都有增减,于是下诏,令各州郡进行检查核实。当时州刺史、郡太守多行诡诈,投机取巧,他们胡乱地以丈量土地为名,把农民聚集到田中,连房屋、乡里村落也一并丈量,百姓挡在道路上啼哭呼喊;有的官吏优待豪强,侵害苛待贫弱的百姓。

  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颖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寿街上得之”。帝怒。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

  当时各郡各自派使者呈递奏章,刘秀发现陈留郡官吏的简牍上面有字,看到上面写的是:“颖川、弘农可以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刘秀责问陈留的官吏是怎么回事,官吏不肯承认,抵赖说“是在长寿街上捡到的。”刘秀大怒。当时东海公刘阳只有十二岁,在帐子后面说:“那是官吏接受郡守下的指令,将要同其他郡丈量土地的情况作比较。”刘秀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刘阳回答说:“河南是京都,有很多陛下亲近的臣僚;南阳是陛下的故乡,有很多皇亲国戚。他们的田地住宅都超过规定,不能做标准。”刘秀命虎贲中郎将责问陈留官吏,那个官吏才据实承认,正像东海公刘阳所回答的一样。刘秀于是更加喜爱刘阳。认为他不同寻常。

  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坐前为汝南太守,度田不实,赃罪千余万,下狱。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余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礼震,年十七,求代歙死;帝竟不赦,歙死狱中。

  刘秀派遣谒者对二千石官员中循私枉法的行为进行考察核实。冬季,十一月甲戌(初一),有大司徒欧阳歙因先前在汝南太守任内丈量土地作弊,获赃款一千余万,被逮捕下狱。欧阳歙家世代教授《尚书》,有八代人是博士。学生门徒守在宫门外替欧阳歙求情的有一千余人,甚至有人把自己的头发剃掉,自处髡刑。平原人礼震才十七岁,请求替欧阳歙去死。刘秀终究未赦免,欧阳歙死在狱中。

  [7]十二月,庚午,以关内侯戴涉为大司徒。

  [7]十二月庚午(二十七日),刘秀任命关内侯戴涉当大司徒。

  [8]卢芳自匈奴复入居高柳。

  [8]卢芳从匈奴地区又返回内地,住在高柳。

  [9]是岁,骠骑大将军杜茂坐使军吏杀人,免。使杨武将军马成代茂,缮治障塞,十里一候,以备匈奴。使骑都尉张堪领杜茂营,击破匈奴于高柳。拜堪渔阳太守。堪视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劝民耕稼,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秀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9]这年,骠骑大将军杜茂因指使军官杀人而被免职。命杨武将军马成代替杜茂的职务。马成修缮要塞,每隔十里有一个烽燧,以防备匈奴进犯。刘秀命骑都尉张堪率领杜茂的部队,在高柳击败匈奴。任命张堪为渔阳太守。张堪任职八年,匈奴不敢进犯边塞。他鼓励百姓从事农业生产,使他们生活富足。百姓用歌颂他:“桑树无繁枝,麦子两穗多,张君当太守,百姓真安乐。”

  [10]安平侯盖延薨。

  [10]安平侯盖延去世。

  [11]交趾泠县雒将女子征侧,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征侧忿怨。

  [11]交趾泠县雒将的女儿征侧,十分层悍勇猛。交趾太守苏定用法律约束她,征侧怨恨。

  十六年(庚子、40)

  十六年(庚子,公元40年)

  [1]春,二月,征侧与其妹征贰反,九真、日南、合浦蛮俚皆应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为王,都泠。交趾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

  [1]春季,二月,征侧和她的妹妹征贰反叛。九真、日南,合浦的蛮人全都起来响应,共攻占六十五个城。征侧自立为王,建都泠。交趾郡刺史和各郡太守仅能自守。

  [2]三月,辛丑晦,日有食之。

  [2]三月,辛丑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3]秋,九月,河南尹张及诸郡守十余人皆坐度田不实,下狱死。后上从容谓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守、相多也!”对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也!”上大笑。

  [3]秋季,九月,河南尹张和各郡太守十余人,都因丈量土地中作弊,被逮捕入狱处死。后来,刘秀语气和缓地对虎贲中郎将马援说:“我十分悔恨先前杀了很多太守和相。”马援回答说:“他们的死和罪过相当,有什么多不

  多呢?只是已经死了的人,不能再复生了。”刘秀大笑。

  [4]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余、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有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不收,邑门不闭。

  [4]各郡、封国的盗贼处处并起,郡县追击征剿,军队到时盗贼就散开,军队离开后又重新屯聚集结,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个州尤其厉害。冬季,十月,朝廷派使节到各郡、封国,听凭盗贼们自相检举攻击。五个人共同斩杀一个人,免除五个人的罪。即使官吏畏怯逗留、逃避、故意放纵盗贼,也一律不追究,允许以擒贼讨贼立功。州、郡太守、县令县长在所辖界内有盗贼而不拘捕,或因畏惧懦弱弃城放弃职责的,全都不予处罚,只看捕获盗贼的多少来排列先后名次。仅对窝藏盗贼的人才加罪。于是,大捕盗贼,盗贼全部解散。把他们的头领迁徙到其他郡,给他们土地,供应粮食,使他们安心生产。从此以后,放牧的牛马晚上不用牵回,城门夜间不用关闭,一片升平景象。

  [5]卢芳与闵堪使使请降,帝立芳为代王,堪为代相,赐缯二万匹,因使和集匈奴。芳上疏谢,自陈思望阙庭;诏报芳朝明年正月。

  [5]卢芳和闵堪派使者请求投降。刘秀封卢芳为代王,任命闵堪当代相,赏赐绸缎二万匹,让他为朝廷安抚匈奴,建立和睦的关系。卢芳上书谢恩,并说自己思念想往朝廷。刘秀下诏回答卢芳,让他明年正月来朝见。

  初,匈奴闻汉购求芳,贪得财帛,故遣芳还降。既而芳以自归为功,不称匈奴所遣,单于复耻言其计,故赏遂不行。由是大恨,入寇尤深。

  起初,匈奴听说汉朝悬赏捉拿卢芳,因贪图得到财帛,所以送回卢芳让他投降。后来卢芳以自动归附为功,不说是匈奴所遣,匈奴单于也耻于提到当初的谋划,因而汉朝没有进行赏赐。匈奴从此大为愤恨,入境侵扰得更厉害。

  [6]马援奏,宜如旧铸五铢钱,上从之;天下赖其便。

  [6]马援上奏建议,应当按旧币制铸造五铢钱。刘秀赞同。百姓都因这一措施而感到方便。

  [7]卢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诏止,令更朝明岁。

  [7]卢芳入朝,南下到达昌平。刘秀下诏命他停止,改为明年朝见。

  十七年(辛丑、41)

  十七年(辛丑,公元41年)

  [1]春,正月,赵孝公良薨。初,怀县大姓李子春二孙杀人,怀令赵穷治其奸,二孙自杀,收系子春。京师贵戚为请者数十,终不听。及良病,上临视之,问所欲言,良曰:“素与李子春厚,今犯罪,怀令赵欲杀之,愿乞其命。”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更道他所欲。”良无复言。既薨,上追思良,乃贳出子春。迁为平原太守。

  [1]春季,正月,赵孝公刘良去世。当初,怀县大姓李子春的两个孙子杀人,怀县县令赵深入追究凶犯,两个孙子自杀,李子春被捕入狱。洛阳的皇亲国戚有数十人替李子春说情,赵始终不答应。及至刘良病重,刘秀到他家探望,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刘良说:“我一向和李子春交往深厚。现在他犯罪,怀县县令赵要杀他,我愿乞求饶他一命。”刘秀说:“官吏尊奉法律,不能歪曲。请另外说其他的愿望。”刘良不再说话。刘良去世后,刘秀追念刘良,才赦免释放了李子春,提拔赵为平原太守。

  [2]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2]二月乙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3]夏,四月,乙卯,上行幸章陵;五月,乙卯,还宫。

  [3]夏季,四月乙卯(初二),刘秀前往章陵。五月乙卯(二十一日),返回洛阳皇宫。

  [4]六月,癸巳,临淮怀公衡薨。

  [4]六月癸巳(二十九日),临淮怀公刘衡去世。

  [5]妖贼李广攻没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之。秋,九月,破皖城,斩李广。

  [5]盗贼李广攻陷皖城。朝廷派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征讨。秋季,九月,攻破皖城,斩杀李广。

  [6]郭后宠衰,数怀怨怼,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诏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怒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帝进郭后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郭后为中山太后;其余九国公皆为王。

  [6]郭皇后失宠,常怀有怨恨,刘秀对她很生气。冬季,十月辛巳(十九日),废黜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皇后。下诏说:“这是一件异常的事,不是国家之福,不准祝福庆贺。”郅恽对刘秀说:“我听说夫妇之间的私情,做父亲的尚且不能干涉儿子,何况我们做臣子的,能够干涉君王吗?所以,我不敢说什么。尽管如此,希望陛下考虑是否可行,不要让天下人议论社稷而已。”刘秀说:“你善于用自己的心揣度君王,知道我一定会适当处理,不会轻视天下人的反应。”刘秀封郭后的儿子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把常山郡并入中山国。封郭后为中山太后。其余九位皇子,全从公爵晋封为王。

  [7]甲申,帝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十二月,还自章陵。

  [7]十月甲申(二十二日),刘秀前往章陵。修葺先人墓园祭庙,祭祀旧宅,巡视田地农舍,摆设酒宴,演奏乐曲,进行赏赐。当时刘氏宗室的伯母、姑母、婶娘们因喝酒喝得酣畅高兴,在一起说:“刘秀小时候谨慎守信,和人交往不殷勤应酬,仅知柔和而已,今天竟能如此!”刘秀听说以后,大笑说:“我治理天下,也要推行柔和之道。”十二月,刘秀从章陵回到洛阳。

  [8]是岁,莎车王贤复遣使奉献,请都护;帝赐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又令诸国失望。”诏书收还都护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护,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

  [8]这一年,莎车王贤又派使者进贡,请求设置都护。刘秀赐给贤西域都护印信绶带,以及车辆、旗帜、黄金、绵绣。敦煌太守裴遵上书说:“对于夷狄,不可以授给他们大权,而且这样做会使其他各国失望。”刘秀于是下诏书收回都护印信、绶带,把大将军印信、绶带改赐给贤。莎车使者不肯交换,裴遵强行夺回。贤从此开始怨恨,而仍诈称是西域都护,向西域各国发送文书,各国全都服从、归附。

  [9]匈奴、鲜卑、赤山乌桓数连兵入塞,杀略吏民;诏拜襄贲令祭肜为辽东太守。肜有勇力,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肜,遵之从弟也。

  [9]匈奴、鲜卑、赤山乌桓多次联合军队攻入边塞,屠杀官吏百姓,大肆掠夺。刘秀下诏任命襄贲令祭肜当辽东太守。祭肜勇猛有力,每当蛮族侵犯边境,他总是身先士卒,多次打败击退来犯者。祭肜是祭遵的堂弟。

  [10]征侧等寇乱连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南击交趾。

  [10]征侧等连年为寇作乱,朝廷命长沙、合浦、交趾等郡准备车辆船只,修筑道路、桥梁,打通山间溪谷的道路,储备粮食。任命马援当伏波将军、扶乐侯刘隆当副统帅,南征交趾。

  十八年(壬寅、42)

  十八年(壬寅,公元42年)

  [1]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攻太守张穆,穆逾城走;宕渠杨伟等起兵以应歆。帝遣吴汉等将万余人讨之。

  [1]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叛,攻打太守张穆,张穆越城逃跑。宕渠人杨伟等起兵响应史歆。刘秀派遣吴汉等率领一万余人进行讨伐。

  [2]甲寅,上行幸长安;三月,幸蒲坂,祠后土。

  [2]甲寅(疑误),刘秀前往长安。三月,到达蒲坂,祭祀后土神。

  [3]马援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至浪泊上,与征侧等战,大破之,追至禁,贼遂散走。

  [3]马援缘着大海推进,沿山开道一千余里,抵达浪泊。同征侧等交战,大败征侧,追到禁,征侧部众于是四散奔逃。

  [4]夏,四月,甲戌,车驾还宫。

  [4]夏季,四月甲戌(十五日),刘秀返回洛阳。

  [5]戊申,上行幸河内;戊子,还宫。

  [5]戊申(疑误),刘秀前往河内郡。戊子(二十九日),返回洛阳皇宫。

  [6]五月,旱。

  [6]五月,发生旱灾。

  [7]卢芳自昌平还,内自疑惧,遂复反,与闵堪相攻连月。匈奴遣数百骑迎芳出塞。芳留匈奴中十余年,病死。

  [7]卢芳从昌平返回后,内心疑虑恐惧,于是再度反叛,同闵堪互相攻击,连战数月。匈奴派数百名骑兵接卢芳到塞外。卢芳留在匈奴,十余年后,病死。

  [8]吴汉发广汉、巴、蜀三郡兵,围成都百余日,秋,七月,拔之,斩史歆等。汉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杨伟等惶恐解散。汉诛其渠帅,徙其党与数百家于南郡、长沙而还。

[8]吴汉征调广汉、巴、蜀三郡的部队,包围成都一百余天。秋季,七月,攻陷成都,斩杀史歆等。吴汉于是乘筏顺江而下,抵达巴郡。扬伟等惊恐瓦解。吴汉诛杀了叛军首领,把他们的党羽数百家迁到南郡、长沙,然后返回。

  [9]冬,十月。庚辰,上幸宜城;还,祠章陵;十二月,还宫。

  [9]冬季,十月庚辰(二十四日),刘秀前往宜城。返回时,在章陵祭祀父祖。十二月,回到洛阳。

  [10]是岁,罢州牧,置刺史。

  [10]这一年,撤销州牧,设置刺史。

  [11]五官中郎将张纯与太仆朱浮奏议:“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当除今亲庙四,以先帝四庙代之。”大司徒涉等奏“立元、成、哀、平四庙。”上自以昭穆次第,当为元帝后。

  [11]五官中郎将张纯和太仆朱浮上奏上建议:“按照礼制,既做某人的儿子,就应尊奉大宗,降低自己父母亲的地位。应当撤除现在章陵的四座父祖祭庙,用陛下即位前四位先帝的祭庙代替。”大司徒戴涉等上奏:“请建立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四座祭庙。”刘秀认为,按照宗族的辈份,他应是元帝刘的后代。

  十九年(癸卯、43)

  十九年(癸卯,公元43年)

  [1]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于章陵;其长安、章陵,皆太守、令、长侍祠。

  [1]春季,正月庚子(十五日),刘秀追尊宣帝刘询为中宗。开始在太庙祭祀昭帝、元帝。在长安祭祠成帝、哀帝、平帝,在章陵祭祀刘秀高祖父舂陵节侯刘买及以下的先人。长安、章陵两地的祭庙,全由当地太守、县令、县长负责侍奉祭祀。

  [2]马援斩征侧、征贰。

  [2]马援诛斩征侧、征贰姐妹。

  [3]妖贼单臣、傅镇等相聚入原武城,自称将军。诏太中大夫臧宫将兵围之,数攻不下,士卒死伤。帝召公卿、诸侯王问方略,皆曰:“宜重其购赏。”东海王阳独曰:“妖巫相劫,势无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 ,但外围急,不得走耳。宜小挺缓,令得逃亡,逃亡,则一亭长足以禽矣。”帝然之,即敕宫彻围缓贼,贼众分散。夏四月,拔原武,斩臣、镇等。

  [3]贼寇单臣、傅镇等聚众进入原武城,自称将军。刘秀下诏,命太中大夫臧宫率兵包围原武城,屡次攻城不克,士兵有不少伤亡。刘秀召集公卿、诸王询问方略,众人都说:“应该提高悬赏价格。”唯独皇子东海王刘阳说:“这群人被妖师、巫师所胁迫,势必不能长久。其中一定有后悔想逃跑的,只是外面围攻太急,不能逃走罢了。应该稍稍放松,让他们能够逃亡。逃亡溃散,有一个亭长就可以对付了。”刘秀认为说得很对,命臧宫撤围,放走贼兵,于是贼军四散。夏季,四月,攻陷原武城,斩杀单臣、傅镇等。

  [4]马援进击征侧余党都阳等,至居风,降之;峤南悉平。援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

  [4]马援进军追击征侧余党都阳等,追到居风,都阳等投降,峤南全部平定。马援向越人申明原有的制度,约束他们。从此以后,南越土著一直奉行马援的规定。

  [5]闰月,戊申,进赵、齐、鲁三公爵皆为王。

  [5]闰四月戊申(二十五日),赵公刘栩、齐公刘章、鲁公刘兴都晋封为王。

  [6]郭后既废,太子强意不自安。郅恽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辞位以奉养母氏。”太子从之,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上不忍,迟回者数岁。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强,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6]郭皇后被废,皇太子刘强心不自安。郅恽劝告太子说:“长久地处在不稳定的位置上,上违背孝道,下靠近危险。不如辞去太子之位,以奉养母亲。”刘强听从劝告。多次托刘秀左右亲信和诸王表达他的诚意,希望退居藩国。刘秀不忍心这样做,迟疑徘徊了几年。本年六月戊申(二十六日),刘秀下诏:“《春秋》大义,选立继承人,以身份高贵为标准。东海王刘阳是皇后之子,应该继承皇位。皇太子刘强,坚决谦让,愿退居藩国。出于父子之情,难以长久违背他的愿望。今封刘强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刘庄。”

  袁宏论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汉业,宜遵正道以为后法。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嫡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藩,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袁宏论曰:设立太子,为的是尊重宗法统绪,统一民心,如果不是对天下有重大罪恶,就不该变动。光武帝中兴汉家大业,应当遵循正道以作为后世的楷模。如今太子的德行对外无所亏损,对内又多得恩宠,将嫡子改易位次,可以说是一个失误了。然而东海王刘强归于藩王地位,谦恭的心更加豁亮;明帝刘庄承继大统,对兄弟的情谊更加深厚。虽然长幼位置改变,一兴一废结局不同,但是父子兄弟之间,存在着真情,没有隔阂。即使以三代之道来处理,又怎能超过呢!

  [7]帝以太子舅阴识守执金吾,阴兴为卫尉,皆辅导太子。识性忠厚,入虽极言正议,及与宾客语,未尝及国事。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兴虽礼贤好施,而门无游侠,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俱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

  [7]刘秀任命皇太子刘庄的舅父阴识代理执金吾,任命另一位舅父阴兴当卫尉,一齐辅导太子。阴识天性忠厚,在朝廷中虽然直言正谏,但等到和宾客们一起谈话时,从不涉及国事。刘秀敬重他,常常指着他告诫皇亲贵戚,勉励左右仿效。阴兴虽然礼贤下士,乐于助人,但宾客中没有豪杰侠客。他和同郡人张宗、上谷人鲜于裒关系不好,但知道他们对国家有用,仍然称赞其长处推荐他们做官。友人张汜、杜禽,和阴兴交往很深,阴兴认为他们华而不实,都只在钱财上帮助他们,始终不替他们说话,所以世人称赞他对国家的忠诚。

  上以沛国桓荣为议郎,使授太子经。车驾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辨明经义,每以礼让相厌,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赏赐。又诏诸生雅歌击磬,尽日乃罢。帝使左中郎将汝南钟兴授皇太子及宗室诸侯《春秋》,赐兴爵关内侯。兴辞以无功,帝曰:“生教训太子及诸王侯,非大功耶?”兴曰:“臣师少府丁恭。”于是复封恭,面兴遂固辞不受。

  刘秀任命沛国人桓荣当议郎,命他教授太子儒家经典。刘秀亲自到太学,召集众博士在他面前讨论问题,提出质疑。桓荣辩析和阐述经典的精义,每每以礼让的态度使人折服,不以言辞锋利压倒对方,其他儒家学者都赶不上他。刘秀对他特加赏赐。刘秀又命学生们一面击磬,一面唱儒家的雅歌。一整天才结束。刘秀让左右郎将汝南人钟兴教授皇太子和宗室诸侯爵读《春秋》,封钟兴为关内侯。钟兴以自己没有功劳而推辞。刘秀说:“你教训太子和亲王侯爵,不是大功劳吗?”钟兴说:“我是从师于少府丁恭。”刘秀于是又封丁恭为关内侯。而钟兴则坚决推辞,没有接受。

  [8]陈留董宣为雒阳令。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骖乘,宣于夏门亭候之,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

  [8]陈留人董宣担任洛阳令。刘秀的姐姐湖阳公主的奴仆白天杀人,就藏在公主家里,官吏不能逮捕他。后来公主出门,让这奴仆陪同乘车。董宣在夏门亭等候,叫车停下,上前扣住了马缰绳,用刀划着地,大声数落公主的过失,怒喝那奴仆下车,接着就杀死了他。公主立即回宫告诉了刘秀。刘秀大怒,召董宣前来,要用刑杖把他打死。董宣叩头说:“我请求说句话再死。”刘秀说:“打算说什么?”董宣说:“陛下圣德,复兴汉室,却放纵奴仆杀人,将怎么治理天下呢?我不等着被打死,请让我自杀吧!”就头撞大柱,流了一脸血,刘秀命太监拽住他。后来让董宣叩头向公主道歉,董宣不服从,就叫人使劲按他的脑袋。董宣两手撑着地面,到底不肯低头。公主对刘秀说:“你当平民百姓的时候,窝藏逃犯,官吏不敢上门来找;现在当了皇帝,威权就不能行使在一个县令的身上吗?”刘秀笑着说:“天子跟平民不同!”接着命令:“硬脖子县令出去!”刘秀赏钱三十万,董宣都分给了手下官吏。从此他能够打击豪强,京城的人,无不震惊害怕。

  [9]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阳;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民,复南顿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民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进幸淮阳、梁、沛。

  [9]九月壬申(二十一日),刘秀前往南阳。又前往汝南郡南顿县,设置盛大酒宴,赏赐官民,下令免除南顿县田租一年。父老们上前叩头,说:“陛下的父亲住在本县时间很长,陛下对本县的官俯衙门也很熟悉,每次圣驾来临都赐予厚恩。愿陛下免除本县田租十年。”刘秀说:“帝王之位是天下大器,常常担心不能胜任,过一天是一天,怎么敢远推到十年呢?”大家又说:“陛下实际是吝惜,为什么要说谦恭的话呢?”刘秀大笑。于是又增加一年。接着,刘秀前往淮阳县、梁郡、沛国。

  [10]西南夷栋蚕反,杀长吏;诏武威将军刘尚讨之。路由越,邛谷王任贵恐尚既定南边,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纵;即聚兵起营,多酿毒酒,欲先劳军,因袭击尚。尚知其谋,即分兵先据邛都,遂掩任贵,诛之。

  [10]西南夷栋蚕部落反叛,诛杀地方官员。刘秀下诏,命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大军路过越郡,邛谷王任贵害怕刘尚平定南方边境以后,朝廷的政令和法律必定得以推行,而自己不能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于是聚集军队,筑起营寨,酿制了大量毒酒,想先用毒酒慰劳军队,然后进攻袭击。刘尚得知了他的阴谋,即刻分兵先去攻取邛都,然后袭击任贵,把他诛杀。

  二十年(甲辰、44)

  二十年(甲辰,公元44年)

  [1]春,二月,戊子,车驾还宫。

  [1]春季,二月戊子(初十),刘秀返回洛阳皇宫。

  [2]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仓令奚涉罪,下狱死。帝以三公连职,策免大司空窦融。

  [2]夏季,四月庚辰(初三)大司徒戴涉被指控陷害前太仓令奚涉,被逮捕入狱,处死。刘秀认为三公的职务相连,颁策书免去大司空窦融的职务。

  [3]广平忠侯吴汉病笃,车驾亲临,问所欲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五月,辛亥,汉薨;诏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

  [3]广平忠侯吴汉病重,刘秀亲往探望,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吴汉回答说:“我愚昧没有知识,只希望陛下特别谨慎,不要赦免罪犯而已。”五月辛亥(初四),吴汉去世。刘秀下诏,命隆重安葬,礼仪如同安葬大将军霍光的旧例。

  汉性强力,每从征伐,帝未安,常侧足而立。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吏士。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每当出师,朝受诏,夕则引道,初无辨严之日。及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汉尝出征,妻子在后买田业,汉还,让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故能任职以功名终。

  吴汉性格刚强有力。每当跟随刘秀出征,刘秀没有安顿好,他就总是小心地侍立。将领们看到战斗形势不利,多数人惊慌失措,失去常度,而吴汉却神态自若,同时加紧准备兵器,激励官兵的士气。刘秀有时派人去看吴汉在干什么,回报就说正在准备作战进攻的装备。刘秀于是叹息说:“吴汉比较令人满意,他的威重使人感到就像一个敌国。”吴汉每次出征,早上接到命令,晚上就踏上征途,从来没有时间准备行装。及至在朝廷,他处处谨慎,表现在举止和态度上。有一次吴汉率军出征,妻子儿女在后方购置田产。吴汉回来,责备她说:“军队在外,官兵供给不足,为什么要大量购置田地房舍呢!”于是全都分给兄弟和舅父家。吴汉因此能够终身任职,享有功名。

  [4]匈奴寇上党、天水,遂至扶风。

  [4]匈奴入侵上党郡、天水郡,到达扶风进犯。

  [5]帝苦风眩,疾甚,以阴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会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苟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太子太傅张湛,自郭后之废,称疾不朝,帝强起之,欲以为司徒,湛固辞疾笃,不能复任朝事,遂罢之。

  [5]刘秀被一种头痛目眩的病所折磨,病得很严重。任命阴兴兼任侍中,在云台广室向他托付身后之事。等到病好以后,刘秀召见阴兴,打算让他接替吴汉担任大司马。阴兴叩头,流着眼泪,坚决推辞。他说:“我不敢爱惜自己的生命,实在是担心有损于陛下的圣德,所以不能随便冒充。”诚意发自内心,感动了刘秀左右的侍从,刘秀于是依从了他。太子太傅张湛,自从郭皇后被废之后,便称病不再上朝。刘秀勉强他上朝,要任命他当司徒。张湛说自己病得很重,不能再担任朝廷官员,坚决推辞。于是刘秀把他免职。

  六月,庚寅,以广汉太守河内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壬辰, 以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

  六月庚寅(十四日),刘秀任命广汉太守河内人蔡茂当大司徒,任命太仆朱浮当大司空。壬辰(十六日),任命左中郎将刘隆当骠骑将军,代理大司马的职务。

  [6]乙未,徙中山王辅为沛王。以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6]乙未(十九日),刘秀把中山王刘辅改封沛王。任命郭况当大鸿胪。刘秀多次到郭况家,赏赐金帛,丰盛无比,洛阳人称郭况家是“金穴”。

  [7]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矣!”

  [7]秋季,九月,马援从交趾返回,平陵人孟冀迎接、慰劳他。马援说:“现在匈奴、乌桓还在侵扰北部边疆,我想请求出兵讨伐。男子汉只应当战死在疆场,用马革裹尸送回家乡安葬罢了,怎么能躺在床上,死在女人手中呢?”孟冀说:“确实如此!做烈士就应当这样!”

  [8]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鲁、东海、楚、沛国。

  [8]冬季,十月甲午(二十日),刘秀前往鲁国、东海国、楚国、沛国。

  [9]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风、上党。

  [9]十二月,匈奴入侵天水、扶风、上党。

  [10]壬寅,车驾还宫。

  [10]壬寅(二十八日),刘秀返回洛阳皇宫。

  [11]马援自请击匈奴,帝许之,使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统之子;固,友之子也。

  [11]马援请求攻打匈奴,刘秀准许,让马援出兵驻屯襄国,下诏命令百官祭祀路神,为马援饯行。马援对黄门郎梁松、窦固说:“一个人富贵以后,还可以回到贫贱地位。如果你们不希望再贫贱,就要身居高位而自己谨慎小心。请考虑我说的话!”梁松是梁统的儿子,窦固是窦友的儿子。

  [12]刘尚进兵与栋蚕等连战,皆破之。

  [12]刘尚进兵和栋蚕等交战,连战连捷。

  二十一年(乙巳、45)

  二十一年(乙巳,公元45年)

  [1]春,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西南诸夷悉平。

  [1]春季,正月,刘尚追击到不韦县,斩杀栋蚕。西南夷人地区全都平定。

  [2]乌桓与匈奴、鲜卑连兵为寇,代郡以东尤被乌桓之害;其居止近塞,朝发穹庐,莫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县损坏,百姓流亡,边陲萧条,无复人迹。秋,八月,帝遣马援与谒者分筑堡塞,稍兴立郡县,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人民。乌桓居上谷塞外白山者最为强富,援将三千骑击之,无功而还。

[2]乌桓和匈奴、鲜卑的军队联合起来进行侵扰。代郡以东受乌桓部落的伤害,尤其严重。乌桓部落的居住地接近边塞,早晨从他们的帐篷中出发,傍晚就能抵达城郭,沿边五郡的百姓,家家户户受到侵害。以至于郡县遭到破坏,人民流亡,边境萧条,不见人烟。秋季,八月,刘秀派遣马援和谒者分别修筑城堡要塞,逐渐恢复郡县,在有些地方虚设太守、县令、县长,招集百姓返回故乡。乌桓部落中,以聚居在上谷郡塞外白山地区的最为强悍富庶。马援率领三千名骑兵袭击,不能取胜,返回。

  [3]鲜卑万余骑寇辽东,太守祭肜率数千人迎击之,自被甲陷陈;虏大奔,投水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虏急,皆弃兵裸身散走。是后鲜卑震怖,畏肜,不敢复窥塞。

  [3]鲜卑部落一万余骑兵侵犯辽东郡。辽东太守祭肜率领数千人迎击。祭肜亲自身穿盔甲上阵冲杀。鲜卑骑兵大举奔逃,落水而死的超过一半,祭肜于是穷追至塞外。鲜卑人在急迫中,全都抛弃武器,赤身裸体四散逃命。从此以后,鲜卑人感到震恐,畏惧祭肜,不敢再窥伺边塞。

  [4]冬,匈奴寇上谷、中山。

  [4]冬季,匈奴进犯上谷、中山。

  [5]莎车王贤浸以骄横,欲兼并西域,数攻诸国,重求赋税,诸国愁惧。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帝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皆还其侍子,厚赏赐之。诸国闻都护不出,而侍子皆还,大忧恐,乃与敦煌太守檄,“愿留侍子以示莎车,言侍子见留,都护寻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状闻,帝许之。

  [5]莎车王贤逐渐骄横跋扈,想要兼并西域,不断进攻邻国,索求沉重的赋税,西域各国忧虑恐惧。于是车师前王国、鄯善国、焉耆国等十八国,同时派他们的王子到洛阳充当人质,奉献珍宝。等到晋见皇帝刘秀时全都痛哭流涕地叩头,希望汉朝再派西域都护。刘秀因中原刚刚安定,北方异族还未顺服,所以让各国的人质全都返回,赏赐他们丰厚的礼物。西域各国听说汉朝不肯派出都护,而让人质全都返回,十分忧愁恐惧,于是给敦煌太守裴遵呈送公文:“希望您留下我们的人质,向莎车国宣称:人质已被留下,汉朝的都护不久就会出关,望暂且停止军事行动。”裴遵将情况奏报,刘秀应允。

  二十二年(丙午、46)

  二十二年(丙午,公元46年)

  [1]春,闰正月,丙戌,上幸长安;二月,己巳,还雒阳。

  [1]春季,闰正月丙戌(十九日),刘秀去长安。二月己巳(疑误),返回洛阳。

  [2]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2]夏季,五月乙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3]秋,九月,戊辰,地震。

  [3]秋季,九月戊辰(疑误),发生地震。

  [4]冬,十月,壬子,大司空朱浮免;癸丑,以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

  [4]冬季,十月壬子(十九日),免去大司空朱浮的职务。癸丑(二十日),任命光禄勋杜林当大司空。

  初,陈留刘昆为江陵令,县有火灾,昆向火叩头,火寻灭;后为弘农太守,虎皆负子渡河。帝闻而异之,徵昆代林为光禄勋。帝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帝叹曰:“此乃长者之事言也!”顾命书诸策。

  起初,陈留人刘昆当江陵令,县里发生火灾,刘昆对着烈火磕头,大火随即熄灭。后来刘昆当弘农太守,郡中老虎都背着幼虎渡过黄河远去。刘秀听说以后感到惊奇,征召刘昆代替杜林当光禄勋。刘秀问刘昆:“以前你在江陵,转变风向,扑灭烈火;后在弘农任太守,老虎向北渡过黄河。你推行的什么德政,竟至发生这样的事?”刘昆回答:“不过是偶然碰上罢了。”左右侍从都忍不住笑起来。刘秀叹息说:“这才是年高有德的人说的话。”下令把这件事记载在史书上。

  [5]是岁,青州蝗。

  [5]这一年,青州发生蝗灾。

  [6]匈奴单于舆死,子左贤王乌达侯立;复死,弟左贤王蒲奴立。匈奴中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人畜饥疫,死耗太半。单于畏汉乘春敝,乃遣使诣渔阳求和亲;帝遣中郎将李茂报命。

  [6]匈奴单于舆去世。儿子左贤王乌达侯继位,不久又去世。乌达候的弟弟左贤王蒲奴继位。匈奴所辖地区连年发生旱灾、蝗灾,数千里荒无生机,人和牲畜因饥饿和瘟疫流行,已死去多半。匈奴单于畏惧东汉朝廷乘其疲惫进行攻击,就派使节到渔阳请求和亲。刘秀派遣中郎将李茂回报。

  [7]乌桓乘匈奴之弱,击破之,匈奴北徙数千里,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以币帛招降乌桓。

  [7]乌桓部落乘着匈奴汗国衰落,发起攻击,击败匈奴。匈奴向北迁徙数千里,沙漠以南地区成为一片空地。刘秀下诏撤销沿边各郡亭候和边防官兵。又用金钱和绢帛招降乌桓部落。

  [8]西域诸国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归。莎车王贤知都护不至,击破鄯善,攻杀龟兹王。鄯善王安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帝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鄯善、车师复附匈奴。

  [8]西域各国充当人质的王子长期留在敦煌,都愁眉不展,因思乡而逃回本国。莎车王贤知道东汉朝廷不会派都护来,于是出兵击败鄯善,击杀龟兹国王。鄯善王安给汉朝上书说:“愿意再派王子到洛阳做人质,再次请求汉朝廷派都护。如果汉朝廷不派都护,只能被迫向匈奴屈服。”刘秀回答说:“现在使节和军队无力派遣,如果西域各国感到力不从心,东西南北,何去何从,自己选择。”于是鄯善国、车师国又归附匈奴。

  班固论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瑁,则建珠崖七郡;感酱、竹杖,则开柯、越;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开苑囿,广宫室,盛帷帐,美服玩,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班固论曰:汉武帝时代,图谋制服匈奴。担忧匈奴吞并西域各国,同西羌各部落结成联盟。于是在黄河以西设立四郡,打开玉门关,打通通往西域的道路,以此切断匈奴右臂,隔绝匈奴同南羌、月氏各部落的交通。单于失去外力援助,因此不得不逃向远方,浩瀚沙漠以南没有匈奴王庭。西汉文帝、景帝时代长期宁静,人民休养生息,历经五朝,财富有余,兵强马壮。所以看到南方的犀布、瑁,就设置珠崖等七郡;为酱、竹杖所动,就设置柯、越两郡;听说天马、葡萄,则远交大宛、安息。从此各方的珍奇物品,从四面八方进入中国。于是,朝廷开辟园林,扩建宫殿,帷帐豪华,衣服玩物艳丽。建立酒池肉林以款待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节宾客,又作“鱼龙”“角抵”的游戏来观赏。加上贿赂馈赠,万里相送,所耗军旅费用,不可胜计。以至于国库开支不足,只好实行酒专卖、盐专卖、铁专卖。铸造白金币、鹿皮币。连坐车乘船,以及饲养牛羊猪狗等六畜,都要征税。用尽民力,财源枯竭。接着又发生灾荒,盗贼蜂起,道路断绝。为此,朝廷派出使节,穿着锦绣的衣服,手持代表权力的斧钺,到各郡各封国惩罚诛斩,而后才克服了困难局面。所以到汉武帝末年,决心放弃新疆轮台,颁下哀痛的诏书。这难道不是表示仁圣之君的悔意吗?

  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悬度之厄,淮南、杜钦、杨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得其马畜、旃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都护。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

  再说通使西域,距离近的有龙堆,距离远的则有葱岭,那里有身热、头痛、悬度等险恶地段,按照刘安、杜钦、扬雄的看法,都认为那里是天地用以划分疆界、隔绝内外之处。西域各国,各有君王,士兵分散力弱,无法统一。虽然归附匈奴,却并不心悦诚服。匈奴能得到他们的马匹牲畜、毛织品,但却不能统率他们的军队,和他们共进退。西域各国和西汉朝廷互相隔绝,又路途遥远。得到它,对汉室没有利益;丢弃它,对汉室没有损害。盛大的恩德出自汉室,汉室对他们却没任何索取。所以,自从光武帝刘秀以来,西域各国思念汉朝的威望高德,全都乐意归降,多次派出使节,把王子送到汉朝充当人质,请求设置都护。圣明的皇帝纵览古今,因时机还没有成熟,推辞而没有承诺。从前,虽然有大禹的善待西戎部落,周公的退回白野鸡,汉文帝的不接受千里马,而刘秀的做法,却包含了上述所有的意义。

  资治通鉴第四十四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六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三年(丁未、47)

  汉纪三十六 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三(丁未,公元47年)

  [1]春,正月,南郡蛮叛;遣武威将军刘尚讨破之。

  [1]春季,正月,南郡蛮人反叛。东汉朝廷派遣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将蛮人击败。

  [2]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2]夏季,五月丁卯(初八),大司徒蔡茂去世。

  [3]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3]秋季,八月丙戌(疑误),大司空杜林去世。

  [4]九月,辛未,以陈留玉况为大司徒。

  [4]九月辛未(十三日),任命陈留人玉况为大司徒。

  [5]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5]冬季,十月丙申(初九),任命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6]武陵蛮精夫相单程等反,遣刘尚发兵万余人溯沅水入武击之。尚轻敌深入,蛮乘险邀之,尚一军悉没。

  [6]武陵蛮人首领相单程等反叛。东汉朝廷派刘尚发兵一万余人,沿沅水逆流而上,到武进行讨伐。刘尚轻敌而深入蛮地,蛮人据险邀战,刘尚全军覆没。

  [7]初,匈奴单于舆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次即当为单于。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子曰比,为右日逐王,领南边八部。比见知牙师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单于疑之,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及单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诣西河太守求内附。两骨都侯颇觉其意,会五月龙祠,劝单于诛比。比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下,闻之,驰以报比。比遂聚八部兵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亡去。单于遣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

  [7]起初,匈奴单于舆的弟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依照顺序当为左贤王,而左贤王即王储,依照顺序当为单于。但单于舆打算将其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于是杀死了知牙师。舆的前任、乌珠留单于的儿子名叫比,为右日逐王,统领南边八大部落。比见知牙师被诛,口出怨言道:“若以兄弟次序来说,右谷蠡王应当继位;若伦传子,则我是前单于长子,我应当继位!”于是心怀猜忌恐惧,很少去单于王庭朝会。单于怀疑他,就派两名骨都侯去监督统领比部下的兵马。及至单于蒲奴继位,比愈发怒恨。他秘密派遣汉人郭衡诣见西河太守,献上匈奴地图,请求归附。两名骨都侯对比的意图颇有觉察,适逢五月龙城祭祀,他们便劝单于杀比。比的弟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中,闻知此讯,便跑去告诉比。于是比召集八部兵马四五万人,等待两骨都侯归来,要杀死他们。两骨都侯在将要到达时,发觉了比的计划,便逃走了。单于派出万名骑兵去攻打比,因见到比的军容强大,未敢进兵就撤回了。

  [8]是岁,鬲侯朱祜卒。祜为人质直,尚儒学;为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8]同年,鬲侯朱祜去世。朱祜为人质朴正直,崇尚儒学,身为将领,他愿意接受敌人投降,以夺取城池为目的,而不贪图用人头报功。他还禁止士卒掳掠百姓,而军人喜欢自由放纵,因此对朱祜多怀怨恨。

  二十四年(戊申、48)

  二十四年(戊申,公元48年)

  [1]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1]春季,正月乙亥(十九日),大赦天下。

  [2]匈奴八部大人共议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捍御北虏。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五官中郎将耿国。独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令东捍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帝从之。

  [2]匈奴八大部落首领共同议定,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派使者前往五原塞,表示愿永远做汉王朝的藩属屏障,抵御北方敌人。光武帝将此事交付公卿商议。大家都认为:“天下方才安定,中原空虚,而夷狄意图真假难辨,不可应许。”唯独五官中郎将耿国认为:“应当依照孝宣皇帝的先例,接受归附,命他们在东面抵御鲜卑,在北面抗拒匈奴,做四方蛮夷的表率,修复沿边诸郡。”光武帝听从了耿国的意见。

  [3]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送遣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援谓友人杜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

  [3]秋季,七月,武陵蛮人攻打临沅。东汉朝廷派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伐,未能取胜。马援请求出征,光武帝怜他年迈,不肯应允。马援说:“我还能够身穿盔甲,上马驰骋。”光武帝命他一试身手。马援跨在鞍上,转身回视,以示仍可征战。光武帝笑道:“好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翁啊!”于是派马援带领中郎将马武、耿舒等率四万余众进军五溪。马援对友人杜说:“我受皇恩深重。但年事已高,去日无多,总是担心不能为国而死。今日得遂所愿,我心甘情愿,死也瞑目。只是顾虑那些权贵子弟,他们或者近在左右,或者随从办事,很难调动,我唯独有此心病!”

  [4]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藩称臣。上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

  [4]冬季,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派使节到汉廷,愿做藩国,自称臣属。光武帝询问朗陵侯臧宫的意见。臧宫说:“匈奴发生了饥荒瘟疫和分裂争斗,我愿得到五千骑兵去 立战功。”光武帝笑道:“面对常胜将军,难以商议敌情。我要自己考虑此事。”

  二十五年(己酉、49)

  二十五年(己酉,公元49年)

  [1]春,正月,辽东徼外貊人寇边,太守祭肜招降之。肜又双财利抚纳鲜卑大都护偏何,使招致异种,骆驿款塞。肜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即击匈奴,斩首二千余级,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赐。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肜为人质厚重毅,抚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爱之,得其死力。

  [1]春季,正月,辽东郡塞外的貊人侵犯边境,太守祭肜招诱他们归降。祭肜还用财物来安抚结纳鲜卑首领偏何,让他招集其他外族部落,陆续到边塞归降。祭肜说:“你们要是真想立功,就应当回去打匈奴,斩下匈奴首领的头送来,我才会信任你们。”偏何等就去攻打匈奴,斩杀二千余人,将人头献到辽东郡官府。此后,他们每年都去打匈奴,送来人头,接受赏赐。匈奴势力从此衰落,而汉王朝边境不再有敌侵的警报,鲜卑、乌桓一同入朝进贡。祭肜为人质朴敦厚,沉着坚毅,用恩惠和信义招抚外族,因此外族对他既怕又爱,拼死效力。

  [2]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兵万余人击北单于弟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余里。北部骨都侯与右骨都侯率众三万余人归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

  [2]南单于派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率兵一万余众进攻北单于的弟弟左贤王,将他生擒。北单于十分震恐,后撤了一千余里。北匈奴所属的骨都侯和右骨都侯带领三万余人归附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再度遣使者到朝廷进贡,请汉朝派使者进行监护,并要求将王子送到汉朝作人质,重修旧日和约。

  [3]戊申晦,日有食之。

  [3]三月戊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4]马援军至临乡,击破蛮兵,斩获二千余人。

  [4]马援的军队到达临乡,攻破蛮兵,斩杀、俘获二千余人。

  初,援尝有疾,虎贲中朗将梁松来候之 ,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起初,马援曾经患病,虎贲中郎将梁松前往探望。梁松独自在床下拜见,而马援没有还礼。梁松走后,马援的儿子们问道:“梁伯孙是皇上的女婿,朝廷显贵,公卿以下的官员没有不惧怕他的,为何唯独您对他不礼敬?”马援答道:“我是他父亲的朋友,他身份虽贵,可怎能不讲辈份呢?”

  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皆京兆人。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擢拜龙述为零陵太守。松由是恨援。

  马援的侄子马严、马敦都爱发议论,结交游侠。马援先前在交趾时,曾写信回家告诫他们:“我希望你们在听到他人过失的时候,就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一样,耳可以听,而口却不能讲。好议论他人是非,随意褒贬时政和法令,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情。我宁可死,也不愿听到子孙有此类行径。龙伯高为人宽厚谨慎,言谈合乎礼法,谦恭而俭朴,廉正而威严,我对他既敬爱,又尊重,希望你们效法他。杜季良为人豪侠仗义,将别人的忧虑当作自己的忧虑,将别人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他父亲去世开吊,几郡的客人全来了。我对他又敬爱又尊重,却不希望你们效法他。效法龙伯高不成,还可以做恭谨之士,正如人们所说的‘刻鸿鹄不成还象鸭’;若是效法杜季良不成,就会堕落成天下的轻浮子弟,正如人们所说的‘画虎不成反似狗’了。”龙伯高,即山都县长龙述;杜季良,即越骑司马杜保,两人都是京兆人。适逢杜保的仇人上书,指控杜保:“行为浮躁,蛊惑人心,伏波将军马援远从万里之外写信回家告诫侄儿不要与他来往,而梁松、窦固却同他结交,对他的轻薄伪诈行为煽风点火,败坏扰乱国家。”奏书呈上,光武帝召梁松、窦固责问,出示指控的奏书和马援告诫侄儿的书信。梁松、窦固叩头流血,才未获罪。诏命免去杜保官职,将龙述擢升为零陵太守。梁松由此憎恨马援。

  及援讨武陵蛮,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从充则涂夷而运远。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侯书曰:“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得书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

  到后来,马援征讨武陵蛮人,大军到达下隽。有两条道路可入蛮界:一从壶头,这条路近而水势深险;一从充县,这条路是坦途,但运输线太长。耿舒主张走充县,马援却认为那样会消耗时日和军粮,不如进军壶头,扼住蛮人咽喉,则充县之敌将不攻自破。两种意见上报朝廷,光武帝批准了马援的战略。于是汉军进兵壶头。蛮贼登高,把守险要,水流湍急,汉军舰船不能上行。适逢酷暑,很多士兵患瘟疫而死,马援也被传染,于是在河岸凿窟栖身以避暑热。每当蛮贼爬到高处擂鼓呐喊,马援便蹒跚跛行着察看敌情,左右随从无不为他的壮志所感而哀痛流泪。耿舒在给他哥哥好侯耿的信中写道:“当初我曾上书建议先打充县,尽管粮草运输困难,但兵马前进无阻,大军数万,人人奋勇争先。而如今竟在壶头滞留,官兵忧愁抑郁,行将病死,实在令人痛惜!前在临乡,敌兵无故自来,如果乘夜出击,就可以将他们全歼。但马援就像个作生意的西域商人,所到之处,处处停留,这就是 失利的原因。现在果然遇到了瘟疫,完全同我预言的一样。”耿收到信后上奏朝廷,于是光武帝派梁松乘驿车前去责问马援,并就此代理监军事务。

  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障气,军还,载之一车。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帝益怒。

  正当此时,马援去世,梁松乘机陷害马援。光武帝大怒,下令收回马援的新息侯印信。当初,马援在交趾时经常服食薏苡仁,因为此物可使身体轻健,抵御瘴气。班师时,曾载回了一车。等到马援死后,却有人上书诬告他当初用车载的全是上好的珍珠和犀角。于是光武帝益发愤怒。

  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域西,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马援的妻子儿女又慌又怕,不敢将马援的棺柩运回祖坟,便草草葬在城西。他门下的宾客旧友,没有人来祭吊。马严和马援的妻子把自己用草绳捆绑起来,连在一起,到皇宫门口请罪。于是光武帝拿出梁松的奏书给他们看,他们方才得知马援的罪名,便上书鸣冤,前后共六次,情辞十分哀伤悲切。

  前云阳令扶风朱勃,指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前任云阳县令、扶风人朱勃前往皇宫门阙上书说:“我看见已故的伏波将军马援,从西州崛起,钦敬仰慕皇上圣明仁义,历经艰险,万死一生,在陇、冀两地征战。他的智谋如泉水一样喷涌不绝,行动如转动圆规一样灵活迅速。他用兵战无不胜,出师攻无不克。剿伐先零时,飞箭曾射穿他的小腿;出征交趾时,以为此行必死,曾与妻儿诀别。过了不久又再度南征,很快攻陷临乡,大军已经建立功业,但未完成而马援先死。军官士兵虽然遭受瘟疫,而马援也没有独自生还。战争有以持久而取胜的,也有因速战而败亡的;深入敌境未必就正确,不深入也未必为不对。论人之常情,难道有乐意久驻危险之地不生还的吗?马援得以为朝廷效力二十二年,在北方出塞到大漠,在南方渡江漂海。他触冒瘟疫,死在军中,名声被毁,失去爵位,封国失传。天下不知他所犯的过错,百姓不知对他的指控。他的家属紧闭门户,遗体不能归葬祖坟。对马援的怨恨和嫌隙一时并起,马氏家族震恐战栗。已死的人,不能自己剖白;活着的人,不能为他分辩,我为此感到痛心!圣明的君王重于奖赏,轻于刑罚。高祖曾经交给陈平四万斤金用以离间楚军,并不问账目与用途,又岂能疑心那些钱谷的开销呢?请将马援一案交付公卿议论,评判他的功罪,决定是否恢复爵位,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光武帝之怒稍有消解。

  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基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勃未二十,右扶风请试守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 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

  起初,朱勃十二岁时就能背诵《诗经》、《书经》,经常拜望马援之兄马况,言辞温文尔雅。当时马援才开始读书,看到朱勃,他自况不如,若有所失。马况觉出了马援的心情,就亲自斟酒安慰他说:“朱勃是小器,早成,聪明才智尽此而已,他最终将从学于你,不要怕他。”朱勃还不到十二岁,右扶风便试用他代理渭城县宰。而等到马援做了将军并封侯的时候,朱勃的官位还不过是个县令。马援后来虽然身居显贵,仍然常常以旧恩照顾朱勃,但又卑视和怠慢他,而朱勃本人的态度却愈发亲近。及至马援受到诬陷。唯有朱勃能够最终保持忠诚不渝。

  谒者南阳宗均监援军,援既卒,军士疫死者太半,蛮亦饥困。均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诸将皆伏地莫敢应。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蛮夷震怖,冬十月,共斩其大帅而降。于是均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群蛮遂平。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上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

  谒者、南阳人宗均任马援大军的监军。马援去世后,官兵因瘟疫而死的已超过半数,蛮军也饥困交迫。于是宗均同将领们商议道:“我们如今道路遥远,官兵染疾,不可以再作战了,我打算权且代表皇上发布命令招降敌人,怎么样?”将领们全都伏在地上不敢应声。宗均说:“忠臣远在境外,若有保护国家安全之策,可以专断专行。”于是假传诏旨,调伏波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长,命他带着诏书进入敌营,宣告朝廷的恩德和信义,而自己率军尾随其后。蛮人十分震恐,冬季十月,他们一道杀死首领投降。于是宗均进入蛮贼大营,遣散兵众,命他们各回本郡,又委任了地方官吏,然后班师。蛮人之乱于是平定。宗均还没到京成,先自我弹劾假传诏旨之罪。光武帝嘉奖他的功绩,派人出迎,赏赐金帛,命他经过家乡时祭扫祖坟。

  [5]是岁,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内属,诏封乌桓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

  [5]同年,辽西郡乌桓部落大人郝旦等率领部众归附汉朝。光武帝下诏将乌桓各级首领封为侯、王、君长,共计八十一人,让他们移居塞内,分布在沿边各郡。并命令他们招徕本族之人,由官府供给衣服饭食。于是这些人便成为汉朝边疆的警哨,协助击讨匈奴和鲜卑。其时,司徒掾班彪上书道:“乌桓人天性轻薄狡黠,喜做强盗,如果长久放纵而无人统领,必将再度劫掠汉朝居民。只委派主持受降的低级官吏,恐怕不能控制他们。我认为应当再度设置护乌桓校尉,这必将有益于招抚外族,减少国家的边疆忧患。”光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在上谷宁城重新设置护乌桓校尉,建立大营和官府,负责对鲜卑的赏赐、接送人质和每年四季的双边贸易等事务。

  二十六年(庚戌、50)

  二十六年(庚戌,公元50年)

  [1]正月,诏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

  [1]正月,光武帝下诏,增加百官的俸禄。千石以上的官吏,低于西汉旧制;六百石以下的官吏,高于西汉旧制。

  [2]初作寿陵。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2]开始兴建皇陵。光武帝说:“古代帝王的随葬之物,全都是陶人、瓦器、木制之车、茅编之马,使后世的人不知道陵墓所在。文帝明了生死的真义,景帝能够遵从孝道,所以经历了天下大乱的变故之后,霸陵唯独有幸保全,这岂不是美事吗!现在设计的陵墓,占地不过二三顷,不起山陵,不修池,只令不积水而已。使陵墓在改朝换代之后,能与丘陇泥土成为一体。”

  [3]诏遣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诏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

  [3]光武帝下诏,派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匈奴,为南匈奴建立王庭,距五原西部塞八十里。汉朝使者命令单于伏地跪拜,接受诏书。单于犹豫片刻,于是伏地,自称臣属。跪拜完毕后,他命翻译告诉汉朝使者说:“单于新近即位,在左右群臣面前跪拜实在羞惭,希望使者不要在大庭广众中使单于屈节。”光武帝下诏,听任南单于进入云中郡居住。汉朝自此设置使匈奴中郎将,领军护卫。

  [4]夏,南单于所获北虏左贤王将其众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万余人畔归,去北庭三百余里,自立为单于。月余,日更相攻击,五骨都侯皆死,左贤王自杀,诸骨都侯子各拥兵自守。

  [4]夏季,南单于所俘虏的北匈奴左贤王带领旧部及南匈奴的五位骨都侯,共计三万多人,叛变北逃,在距北匈奴王庭三百余里处,自立为单于。一个多月以后,发生了内讧,每天互相攻击,五位骨都侯全部死去,左贤王自杀,五位骨都侯的儿子们各自拥兵独立。

  [5]秋,南单于遣子入侍。诏赐单于冠带、玺绶、车马、金帛、甲兵、什器。又转河东米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以赡给之。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单于岁尽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汉遣谒者送前侍子还单于庭,赐单于及阏氏、左·右贤王以下缯彩合万匹,岁以为常。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弛刑,补治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给粮食。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乃悔前徙之。

  [5]秋季,南单于派遣儿子到汉朝做人质。光武帝下诏,赐给南单于官帽、腰带、印玺、车马、金帛、武器及日用什物。又从河东郡调粮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供给南匈奴。命令中郎将率领免刑囚徒五十人,跟随南单于,参与处理诉讼案件,并伺察动静。到了年底,南单于便派使者呈送奏书,护送做新人质的王子到汉朝。汉朝则派谒者将上一次充当人质的王子送回单于王庭,赐给单于和王后、左右贤王及以下官员彩色丝绸一万匹,每年如此,成为常例。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等八郡的流亡居民回到本土。汉朝派出谒者,分别带领免刑囚徒修补整治城墙。并遣送内迁中原的边疆居民回到各县,对返归的人全都赐给治装费,调粮供应。此时沿边城郭已成废墟,需要清除瓦砾,重新建设,于是光武帝对先前的徙民之举感到后悔。

  [6]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彬、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汉捍戍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远所掠汉民以示善意,钞兵每到南部下,还过亭候,辄谢曰:“自击亡虏日逐耳,非敢犯汉民也。”

  [6]冬季,南匈奴五位骨都侯之子率领部众三千人回归南匈奴,北匈奴单于派骑兵追击,将他们全部俘获。南匈奴单于发兵抵抗北匈奴,迎战失利。于是光武帝再次下诏,让南单于移居西河郡美稷县,命段彬、王郁留驻西河护卫。又命西河长史每年冬天带领二千骑兵、五百免刑囚徒协助中郎将护卫南单于,冬天屯驻,到夏天时撤走,从此成为常例。南单于移民西河郡以后,依旧设立诸部落王,协助汉朝戍守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诸部落王全都率领部众为郡县巡逻侦察。北单于十分惊恐,送回了不少被掠走的汉朝居民,以表示善意。每当其突击部队南下南匈奴,经过汉朝的边塞亭燧,便致歉道:“我们只是讨伐叛徒日逐王而已,不敢侵犯汉朝居民。”

  二十七年(辛亥、51)

  二十七年(辛亥,公元51年)

  [1]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玉况薨。

  [1]夏季,四月戊午(二十一日),大司徒玉况去世。

  [2]五月,丁丑,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2]五月丁丑(十一日),光武帝下诏,命将大司徒、大司空的“大”字全都去掉,并将大司马改为太慰。将骠骑大将军、代理大司马刘隆即日罢免,任命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3]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召公卿廷议,不决;皇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3]北匈奴派使者到武威郡请求和亲。光武帝召集公卿在朝堂商议,决定不下。皇太子说道:“南单于新近归附,北匈奴害怕遭到讨伐,所以倾耳听命,争着要归顺汉朝。如今我们没能为南匈奴出兵,却反与北匈奴交往,我担心南匈奴将生二心,而想要投降的北匈奴也不会再来了。”光武帝赞同这一见解,告知武威太守不要接待北匈奴使者。

  [4]朗陵侯臧宫、杨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究则稽首,安则侵盗。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今命将临塞,厚县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4]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说:“匈奴贪图利益,没有礼仪和信义,困难时向汉朝叩头,太平时便侵边掳掠。如今北匈奴遇到瘟疫,人马、牲畜病死,又遭旱灾、蝗灾,赤地千里,疲惫困顿不堪,实力抵不过汉朝的一个郡。万里之外的垂死性命,悬在陛下之手。福运不会再来,时机容易丧失,难道应当死守斯文道德而放弃武力吗?现在应当命令将领进驻边塞,悬以重赏,命高句骊、乌桓、鲜卑进攻北匈奴左翼。如果这样,北匈奴的灭亡,不过数年之事。我们担心陛下仁慈恩厚,不忍开战,而参谋之臣又犹豫不决,使刻石铭记流传万代的功业不能在圣明的今世建立!”光武帝用诏书回报道:“《黄石公记》说:‘柔能克刚,弱能胜强。舍弃近处 而经营远方,劳碌而无功效;舍弃远方而经营近处,轻松而有成果。所以说:一心扩充地盘就会精疲力尽,一心推广恩德就会壮大强盛。拥有自己所有的人,得到安宁;贪图别人所有的人,变得凶恶。残暴的政令,既便一时成功,也终将失败。’如今国家没有为民造福的政策,灾祸变异不断,百姓惊慌不安,不能保全自己,难道还要再去经营遥远的塞外吗?孔子说:‘我恐怕季孙家的祸患不是外部之敌颛臾,而在内部。’况且北匈奴的实力仍然强盛,而我们屯兵边境,开垦田地,戒备敌侵,传闻的事,总是多有失实。果真能以一半国力消灭大敌,岂不是我最高的愿望!若是时机未到,不如让人民休息。”从此,将领们不敢再建议用兵。

  [5]上问赵熹以久长之计,熹请遣诸王就国。冬,上始遣鲁王兴、齐王石就国。

  [5]光武帝向赵熹垂问永保帝业之策。赵熹建议派遣诸侯王各回封国就位。冬季,光武帝开始派遣鲁王刘兴、齐王刘石前往封国就位。

  [6]是岁,帝舅寿张恭侯樊宏薨。宠为人,谦柔畏慎,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所上便宜,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遗令薄葬,一无所用。以 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帝善其令,以书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侯意,无以彰其德;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

  [6]本年,光武帝的舅父寿张恭侯樊宏去世。樊宏为人谦和谨慎,每逢朝会,总是提前到达,俯身待命。所上奏章都由他亲手书写,销毁底稿。朝会时皇上有所询问,他不敢当众对答。宗族受到他的影响,没有人触犯法令。光武帝对他十分敬重。他病重的时候,遗命实行薄葬,不用任何随葬物品。他认为,棺柩一旦掩埋,便不应再见。如果棺木朽烂,会使子女伤心,所以他吩咐要与夫人同坟不同穴而葬。光武帝赞赏他的遗嘱,把他的遗书出示百官,并说:“如今不顺从寿张侯的意愿,便无法显示他的品德;况且在我去世之后,也要依照此法。”

  二十八年(壬子、52)

二十八年(壬子,公元52年)

  [1]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以鲁益东海。帝以东海王强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之乐,拟于乘舆。

  [1]春季,正月己巳(疑误),改封鲁王刘兴为北海王,将鲁国并入东海国。光武帝认为东海王刘强去就有礼,所以对他特别优待,加大封国,食封二十九县,并赐予虎贲武士、骑兵仪仗,以木架钟磬设礼乐,同帝王相仿。

  [2]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氏薨。

  [2]夏季,六月丁卯(初七),沛太后郭氏去世。

  [3]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馀,磐坐事死;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与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3]当初,马援的侄婿王磐是平阿侯王仁的儿子。王莽败亡之后,王磐拥有巨额资产而成为游侠,闻名于长江、淮河之间。后来他前往京城,与皇亲国戚结为好友。马援对姐姐的儿子曹训说:“王姓是败落之家,王磐本应深居自保,可他反而与京城显贵交往,又意气用事,得罪了很多人,他必遭祸事。”过了一年多,王磐获罪被杀,而他的儿子王肃却重新出入王侯府第。当时禁令还不严密,诸侯王全在京城,竞相博取声誉,招揽宾客。马援对司马吕种说:“建武开国,重建天下,从今以后,海内当日益安定。我只是忧虑皇子们同时长大,而旧有的禁令未能恢复,如果广纳宾客,那么将会大狱兴起了。你们要警戒小心!”在这时,有人上书控告王肃等人出身受诛之家,却成为诸侯王们的宾客,恐怕会寻找机会,制造变乱。恰巧刘玄之子、寿光侯刘鲤受到沛王宠信,而刘鲤对刘盆子心怀怨恨,纠结宾客杀死了刘盆子之兄、前式侯刘恭。光武帝大怒,沛王因此获罪,囚禁诏狱,三天后才被释放。于是下诏在全国各郡县搜捕诸 侯王的宾客,加之互相牵连,诛杀者数以千计。吕种也遭此祸,他在处决前叹息道:“马将军真是神人啊!”

  [4]秋,八月,戊寅,东海王强、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始就国。

  [4]秋季,八月戊寅(十九日),东海王刘强、沛王刘辅、楚王刘英、济南 王刘康、淮南王刘延才前往各自封国。

  [5]上大会群臣,问“谁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 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博,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5]光武帝召集百官,询问:“谁人可任太子的师傅?”百官迎合光武帝的意思,一致说:“太子的舅父、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以担当此任。”博士张佚严肃地说:“如今陛下立太子,是为阴家呢,还是为天下呢?若是为阴家,那么阴识可用;若是为天下,那么就定当用天下贤才!”光武 帝表示赞许,说道:“我所以要设太子太傅,是为了辅佐太子,今天博士不难匡正朕的偏误,何况对于太子呢!”随即任命张佚为太子太傅,任命博士桓荣为太子少傅,赐予帷车、马匹。桓荣召集全体学生聚会,摆出光武帝赏给他的车马、印绶,说道:“我今日蒙此荣幸,是得力于对古书的钻研,你们岂可不勉励自己吗!”

  [6]北匈奴遣使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洛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今北单于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归亲愈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谓可颇加赏赐,略与所献相当,报答之辞,令必有适。今立稿草并上,曰:‘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雠隙,并蒙孝宣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子称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缯五百匹,弓污丸一,矢四发,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朕不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帝悉纳从之。

  [6]北匈奴派使节进贡马匹、皮衣,再次乞求和亲,并请求传授汉朝音乐,还要求率领西域各国使节一同进贡朝见。光武帝命令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研究如何答复。司徒掾班彪说:“我听说,孝宣皇帝曾训令守边官员道:‘匈奴是个大国,多变狡诈,同它交往,如能得它的真心,那么它可为我冲锋杀敌;但如果落入它的圈套,那么反而会受到轻视欺侮。’现在北单于见南单于前来归附,害怕他的国家受到谋算,所以屡次来求和亲,并从远方赶来牛羊同汉朝贸易,还几番派遣地位显赫的藩王前来,大量进贡。这些都是对外显示富强以欺骗我们的举动。我见北匈奴的贡品越贵重,知它国家的实力越空虚,见它求和的次数越多,知它的恐惧越大。然而我们如今既然未能帮助南匈奴,那么也不便与北匈奴绝交。依据安抚笼络的原则,外族致礼,无不酬答。我建议可多给些赏赐,其价值大致同贡品相等,而回信之辞,必须恰当。我今天拟好草稿,一并呈上。信的内容如下:‘单于不忘汉朝恩德,追念先祖订立的旧和约,想同汉朝通好亲善,以求安身保国,这是十分高明的国策,朕对单于的眼光表示赞赏!以往匈奴多次内乱,呼韩邪、郅支两单于自相敌视,但他们同蒙孝宣皇帝的救助保护之恩 ,所以分别派遣王子到汉朝做人质,自称藩属,保卫汉朝边塞。后来郅支翻脸,自己同汉朝决裂而断绝皇恩。而呼韩邪却依旧依附亲近汉朝,忠孝愈发显明。及至汉朝消灭了郅支,呼韩邪于是得以保国传位,子孙相继为单于。如今南单于带领部众南来,到边塞归附,自认为是呼韩邪嫡传之长,依照顺序当立为单于,因被人侵夺而失去王位,又因遭到猜忌而分裂出走。他屡次请求汉朝出兵,要返回故土,扫荡北匈奴王庭。为了说动汉朝,使用种种计谋,穷思极虑,没有不到之处。我们认为对他的话不可偏听,又因北单于年年进贡,想建立亲善关系,所以我们没有应许南单于的请求,目的是要成全北单于的忠孝之心。汉朝凭着威望和信义统率天下各国,但凡太阳月亮照耀之处,都是汉朝的臣属。对待风俗不同的众蛮夷,汉朝在道义上不分亲疏。对归顺者褒奖赏赐,对叛逆者诛杀讨伐。奖善惩恶,在呼韩邪、郅支两人身上得到效验。如今单于想建立和亲关系,已经表达了诚意,还有什么嫌疑顾虑,要带领西域各国一同来进贡朝见!西域各国臣属匈奴与臣属汉朝有什么不同!北匈奴连遭战乱,国内财力枯竭,进贡只是交往的礼节,何必献马匹和皮衣!现将各色丝绸五百匹,弓箭套一副、箭四支,赠与单于;并赏赐前来献马的左骨都侯和右谷蠡王,每人各色丝绸四百匹,斩马剑一柄。单于先前曾说:“汉朝先帝赐给呼韩邪单于的竽、瑟和箜篌都已毁坏,望能再度赏赐。”我念及您的国家尚未安定,正在秣马厉兵而推崇武功,以打仗攻敌为主要目的,竽和瑟的用途,不及精良的弓、剑,所以没有相赠。朕不吝惜小物件,这样是为了对单于有益。如有所需,可派遣信使告知。’”光武帝对他的建议全部采纳。

  二十九年(癸丑、53)

  二十九年(癸丑,公元53年)

  [1]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1]春季,二月丁巳朔(初一),发生日食。

  三十年(甲寅、54)

三十年(甲寅,公元54年)

  [1]春,二月,车驾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于是郡臣不敢复言。

  [1]春季,二月,光武帝乘车去东方巡视。大臣们向光武帝建议:“陛下即位已三十年,应当到泰山封禅,祭祀天地。”光武帝下诏答复道:“朕即位三十年来,百姓怨恨满腹,《论语》说:‘我欺骗谁?难道欺骗上天吗?’‘居然以为泰山的神灵不如林放吗?’为什么要玷污记载七十二位封禅贤君的史册!若是各郡县远道派官吏前来上寿,用虚浮溢美之辞歌功颂德,朕一定剃去他们的头发,处以髡刑,并命他们去边疆屯垦。”于是大臣们不敢再建议封禅。

  甲子,上幸鲁济南;闰月,癸丑,还宫。

  二月甲子(十三日),光武帝临幸鲁国济南。闰三月癸丑(初三),回到京城皇宫。

  [2]有星孛于紫宫。

  [2]紫宫星座出现异星。

  [3]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为中山王。

  [3]夏季,四月戊子(初九),改封左翊王刘焉为中山王。

  [4]五月,大水。

  [4]五月,发生水灾。

  [5]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鲁;冬,十一月,丁酉,还宫。

  [5]秋季,七月丁酉(疑误),光武帝出行,临幸鲁国。冬季,十一月丁酉(疑误),回到京城皇宫。

  [6]胶东刚侯贾复薨。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帝以复敢深入,希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常自从之,故复少方面之勋。诸将每论功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

  [6]胶东刚侯贾复去世。贾复从军征战,从未打过败仗,曾多次同将领们冲破敌围解救急难,身受创伤达十二处。光武帝由于贾复敢于冲锋陷阵,勇猛过度,很少命他出征远行,但赞赏贾复的忠勇,常让他跟随自己,所以贾复少有独当一面的功勋。每当将领们议论战功,贾复从不开口。光武帝便说:“贾君的功劳,我自己知道。”

  三十一年,(乙卯、55)

  三十一年(乙卯,公元55年)

  [1]夏,五月,大水。

  [1]夏季,五月,发生水灾。

  [2]癸酉晦,日有食之。

  [2]癸酉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3]蝗。

  [3]发生蝗灾。

  [4]京兆掾第五伦领长安市,公平廉介,市无奸枉。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能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后举孝廉,补淮阳王医工长。

  [4]京兆掾第五伦负责管理长安的市,他公平正直,清廉耿介,市中奸邪冤枉之事绝迹。第五伦每次阅读诏书,总叹息道:“这是一位圣明的君主,见一次面便可以决定大事。”同辈们嘲笑他道:“你连地方长官都不能说动,又怎能说动皇上!”第五伦道:“只因没有遇到知己,道不同不能与谋罢了。”后来,他被推举为孝廉,任淮阳王医工长。

  中元元年(丙辰、56)

  中元元年(丙辰,公元56年)

  [1]春,正月,淮阳王入朝,伦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谓伦曰:“闻卿为吏,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众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语耳。”帝大笑。以伦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为政清而有惠,百姓爱之。

  [1]春季,正月,淮阳王入京朝觐,第五伦随同其他官属得以会见光武帝。光武帝垂问政事,第五伦乘机应对,光武帝十分高兴。第二天,又特地召第五伦入宫,交谈直至黄昏。光武帝对第五伦说:“听说你做了官,曾拷打过你的岳父;又听说你拜访堂兄家而不肯留下吃饭,难道有这等事吗?”第五伦回答说:“我先后娶过三次妻,但她们都没有父亲。我小时候遭受过饥荒动乱,实在不敢随便到别人家吃饭。人们认为我愚笨不开窍,因此制造了这些谣言。”光武帝大笑,任命第五伦为扶夷县长。第五伦还没到任,又被任命为会稽郡太守。他主持地方政务,清明廉正,施惠于民,受到百姓的爱戴。

  [2]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察《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诏有司求元封故事,当用方石再累,玉检、金泥。上以石功难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梁松等争以为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无必五色。

  [2]光武帝读《河图会昌符》,书中写道:“赤刘之九,会命岱宗。”光武帝为这句话所触动,于是下诏命令虎贲中郎将梁松等人对《河洛谶文》进行考证。该书提到汉朝九世应去泰山封禅的地方共有三十六处。于是张纯等人再次上书建议去泰山行封禅之礼。光武帝这才批准了这一建议,下诏命令有关官员查考汉武帝元封时期封禅的旧典。查出:需要“方石再累”——可以对合的巨型方石,“玉检”——玉制封检,“金泥”——用水银和黄金制成的封泥。光武帝认为刻石费功难成,打算利用汉武帝时的旧方石,将上奏天神的玉牒存放其内。梁松等人力争,认为不可。于是光武帝命令石工采用完整的青石刻制,不一定五色俱备。

  丁卯,车驾东巡,二月己卯,幸鲁,进幸泰山。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用乐如南郊。事毕,至食时,天子御辇登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晡时,升坛北面,尚书令奉玉牒检,天子以寸二分玺亲封之,讫,太常命驺骑二千余人发坛上方石,尚书令藏玉牒已,复石覆讫,尚书令以五寸印封石检。事毕,天子再拜。群臣称万岁,乃复道下。夜半后,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讫。甲午,禅祭地于梁阴,以高后配,山川群神从,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正月丁卯(二十八日),光武帝东行巡视。二月己卯(初十),临幸鲁国,前往泰山。辛卯(二十二日),清晨,燃起柴火,在泰山南麓之下祭天,并随同祭祀众神,使用礼乐,一如在京城南郊举行的祭天之礼。此项仪式结束后,至“食时”,即上午辰时,光武帝乘坐御用挽车登泰山,“日中”后,即中午午时之后,到达山顶,更换祭服。至“晡时”,即傍晚申时,光武帝登上祭坛,面对北方。尚书令献上玉牒及玉检,光武帝亲手用一寸二分的御玺钤封。封好后,太常命骑士二千余人抬起坛上的方石,尚书令将玉牒藏入其内以后,再用方石盖好,其后又由尚书令用五寸之印钤封石检。仪式完毕,光武帝再次叩拜,百官齐呼万岁。于是又从原路下山。“夜半”后,即深夜子时之后,光武帝才抵达山下。而群臣到“明旦”——即次日清晨寅时才全部下山。二月甲午(二十五日),在梁阴祭地神,以高后配享,随同祭祀山川众神,一如西汉平帝元始年间在京城北郊举行祭地之礼的旧典。

  [3]三月,戊辰,司空张纯薨。

  [3]三月戊辰(三十日),司空张纯去世。

  [4]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己卯,赦天下,改元。

  [4]夏季,四月癸酉(初五),光武帝返回京城皇宫。己卯(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5]上行幸长安;五月,乙丑,还宫。

  [5]光武帝出巡,临幸长安。五月乙丑(二十八日),返回京城皇宫。

  [6]六月,辛卯,以太仆冯鲂为司空。

  [6]六月辛卯(二十四日),任命太仆冯鲂为司空。

  [7]乙未,司徒冯勤薨。

  [7]六月乙未(二十八日),司徒冯勤去世。

  [8]京师醴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帝自谦无德,于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8]京城有甘泉涌出,又有朱红之草生在水畔,各郡、各封国也纷纷上报天降甘露。百官奏称:“祥瑞频繁降临,应当命令太史予以收集,载入史册,以流传后世。”光武帝不采纳这个建议。他谦虚地认为自己并无多少德行,对各郡各封国所上关于祥瑞的奏报,每每表示退让而不敢当,因此史官很少得以记录。

  [9]秋,郡国三蝗。

  [9]秋季,有三个郡和封国发生蝗灾。

  [10]冬,十月,辛未,以司隶校尉东莱李为司徒。

  [10]冬季,十月辛未(初六),任命司隶校尉、东莱人李为司徒。

  [11]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

  [11]十月甲申(十九日),命令司空在汉高祖庙祭祀禀告:尊称薄太后为高太后,在地神之旁配享祭飨。将吕太后的牌位迁到墓园,保留四季的祭祀。

  [12]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12]十一月甲子晦(疑误),出现日食。

  [13]是岁,起明堂、灵台、辟雍,宣布图谶于天下。

  [13]本年,兴建用于朝会和祭祀大典的明堂、皇家观测天象的灵台、太学辟雍。向天下公布预言吉凶的符命之书图谶。

  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给事中桓谭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 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疏奏,帝不悦。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欲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道病卒。

  当初,光武帝认为自己是应验了《赤伏符》的预言而登上帝位的,因此相信符谶,多用来解决疑难困惑。给事中桓谭上书劝谏道:“但凡人之常情,总是忽略眼前的常见事物而看重奇异的传闻。察看圣明先王的史迹,都以仁义正道作为根本,并无奇异怪诞的事情。天道与命运,是圣人也难以阐说的高深莫测的问题,自子贡以后,已听不到孔子讲述。何况后世学识浅陋的儒生,能通晓吗?如今一些有聪明、小技能的人,编造图书,伪称这就是符谶,用来欺骗迷惑贪心大、不正派的人,连累了君主,对他们怎能不拒而远之呢!我听说陛下对方士烧炼丹药点化金银之术穷根究底,百般质疑,甚是英明,但却愿意听从符谶之言,这又是何等的失误!符谶的预言虽然有时与事实相符,但这不过如同占卜单双之类,总有巧合。陛下应当听取正确意见,发扬圣明思想,摒弃那些小人的邪说,遵循儒学五经——《诗经》、《书经》、《礼记》、《易经》、《春秋》所讲述的正道。”奏书呈上,光武帝感到不快。适逢朝廷为灵台选址进行讨论,光武帝便对桓谭说:“我打算用符谶来决定此事,怎么样?”桓谭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读符谶之书。”光武帝问原因,桓谭再次极力论说符谶之书不是经典。光武帝大怒道:“桓谭诽谤圣圣,目无国法,把他带下去,斩首!”桓谭叩头请罪,直至头部流血。过了很久,光武帝之怒才告平息。桓谭调走担任六安郡丞,在赴任途中病死。

  范晔论曰: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傅会文致,最差贵显;世主以此论学,悲哉!

  范晔论曰:桓谭因反对符谶而流亡,郑兴也反对符谶,但由于言辞恭顺,仅免一死;而贾逵却以能对符谶附会演绎,最为显贵。 世上的君主用这种标准来对待学术,真是可悲啊!

  逵,扶风人也。

  贾逵是扶风人。

  [14]南单于比死,弟左贤王莫立,为丘浮尤单于。帝遣使赍玺书拜授玺绶,赐以衣冠及缯彩,是后遂以为常。

  [14]南匈奴单于比去世。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继位,此即丘浮尤单于。光武帝派使者带着诏书会见单于,举行授玺仪式,并赏赐单于官服、官帽和什色绸缎。自此以后,便成为常例。

  二年(丁巳、57)

  二年(丁巳,公元57年)

  [1]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

  [1]春季,正月辛未(初八),在京城北郊始立社坛,祭祀后土神。

  [2]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朗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2]二月戊戌(初五),光武帝在南宫前殿驾崩,享年六十二岁。光武帝生前,每日早晨主持朝会,午后才散,屡屡召见卿、郎将讲说经书义理,到半夜才睡。皇太子见光武帝辛勤劳苦而不知疲倦,找机会劝谏道:“陛下有夏禹、商汤的圣明,却没有黄帝、老子涵养本性的福分。希望您爱惜身体而颐养精神,悠游岁月而自求宁静。”光武帝说:“我自己乐于作这些事,不为此感到劳累!”光武帝虽以武力建立帝业,但到了天下安定之后,却并不重用有功的武将,反而提拔文官。他清醒谨慎地制定国策,大权总揽,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措施得当,所以能恢复前代的功业,在有生之年实现了天下太平。

  太尉越熹典丧事。时经王莽之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诸王杂止同席,藩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熹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奏遣谒者将护官属分止他县,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

  太尉赵熹主持治丧。当时经历了王莽之乱,旧的典章制度已不复存在。皇太子与诸亲王杂处,不分座次。封国的官员出入宫禁,与朝廷百官没有区别。赵熹神情严肃,在殿阶上手按剑柄,将诸亲王扶下大殿,以明尊卑之分。并上奏书,请求派谒者护送封国官员分别迁到外县,命诸亲王一一回到本封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准在上午和下午入宫哭悼。使礼仪分明,门禁森严,朝廷内外井然有序。

  [3]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3]皇太子刘庄即帝位,将阴皇后尊称为皇太后。

  [4]山阳王荆哭临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大鸿胪郭况书与东海王强,言其无罪被废,及郭后黜辱,劝令东归举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当为秋霜,毋为槛羊。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强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明帝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

  [4]山阳王刘荆在哭悼先帝时不悲伤,却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他的奴仆诈言大鸿胪郭况写信给东海王刘强。说刘强无罪而被废去皇太子之位,母亲郭后也遭罢黜屈辱,劝刘强回到东方起兵,夺取天下。并且说:“高祖起兵时,只是一个亭长;陛下在白水乡间,兴起了大业;何况大王身为陛下长子、原来的储君?您应当做秋天寒霜,肃杀万物;莫做圈栏之羊,受人宰割。皇上驾崩,民间百姓尚且要做强盗,准备有所图谋,何况大王呢!”刘强收到此信,又惊又怕,立即抓住冒充信使的奴仆,将原信封好,上呈明帝。明帝因刘荆是同母胞弟,便将此事保密,命令刘荆离开京城,移居到河南宫。

  [5]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5]三月丁卯(初五),将光武帝葬在原陵。

  [6]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苍恳辞,帝不许。又诏骠骑将军置长史,掾史员四十人,位在三公上。苍尝荐西曹掾齐国吴良,帝曰:“荐贤助国,宰相之职也。萧何举韩信,设坛而拜,不复考试,今以良为议郎。”

  [6]夏季,四月丙辰(二十四日),明帝下诏:“朕如今在上没有先帝,在下没有重臣,就像涉越深渊而没有舟船桨辑。皇上的责任,至为重要,而年轻人的思虑,往往轻率,朕实在有赖于年高德劭的长辈辅佐。高密侯邓禹是功臣的首领,东平王刘苍宽厚渊博而有谋略。兹任命邓禹为太傅,刘苍为骠骑将军。”刘苍恳切地推辞这一任命,但明帝不许。明帝又下诏命令骠骑将军府设置长史、掾史等属官四十人,使骠骑将军的地位高于三公。刘苍曾向朝廷举荐西曹掾、齐国人吴良,明帝说:“为国举荐贤才,是宰相的职责。当初萧何推举了韩信,便设坛授官,不再考试。今任命吴良为议郎。”

  [7]初,烧当羌豪滇良击破先零,夺居其地;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转盛。秋,滇吾与弟滇岸率众寇陇西,败太守刘盱于允街,于是守塞诸羌皆叛。诏谒者张鸿领诸郡兵击之,战于允吾,鸿军败没。冬,十一月,复遣中郎将窦固监捕虏将军马武等二将军、四万人讨之。

  [7]起初,西羌烧当部落首领滇良打败先零,夺取了先零的领地。滇良死后,他的儿子滇吾继位,该部落日趋强盛。在本年秋季,滇吾同他的弟弟滇岸率领部众入侵陇西郡,在允街打败了陇西太守刘盱。于是,原来为陇西郡守卫边塞的羌人全部背叛了汉朝。明帝下诏命令谒者张鸿率领各郡郡兵讨伐羌人。双方在允吾县交战,张鸿被打败,全军覆没。冬季,十一月,明帝又派中郎将窦固监督捕虏将军马武等两名将军,率领四万兵众讨伐羌人。

  [8]是岁,南单于莫死,弟汗立,为伊伐於虑单于。

  [8]本年,南匈奴单于莫去世,他的弟弟汗继位,此即伊伐於虑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上永平元年(戊午、58)

  汉明帝永平元年(戊年,公元58年)

  [1]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会议。乘舆拜神坐,退,坐东厢;侍卫官皆在神坐后,太官上食,太常奏乐;郡国上计吏以次前,当神轩占其郡谷价及民所疾苦。是后遂以为常。

  [1]春季,正月,明帝率领公卿及百官在原陵朝拜,如同光武帝生前举行元旦朝会的仪式。明帝先在光武帝的牌位前叩拜,然后退下,坐在东厢。侍卫官全都围列在牌位之后,由太官献上御膳,太常演奏乐曲。各郡、各封国呈送年终考绩的官员——上计吏依次上前,在供奉光武帝牌位的大堂上奏报本地的粮价和人民疾苦之事。从此以后,这项仪式便成为固定的常例。

  [2]夏,五月,高密元侯邓禹薨。

  [2]夏季,五月,高密元侯邓禹去世。

  [3]东海恭王强病,上遣使者太医乘驿视疾,骆驿不绝。诏沛王辅、济南王康、淮阳王延诣鲁省疾。戊寅,强薨,临终,上书谢恩,言:“身既夭命,孤弱复为皇太后、陛下忧虑,诚悲诚惭!息政,小人也,猥当袭臣后,心非所以全利之也,愿还东海郡。今天下新罹大忧,惟陛下加供养皇太后,数进御餐。臣强困劣,言不能尽意,愿并谢诸王,不意永不复相见也!”帝览书悲恸,从太后出幸津门亭发哀,使大司空持节护丧事,赠送以殊礼,诏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及京师亲戚皆会葬。帝追惟强深执谦检,不欲厚葬以违其意,于是特诏:“遣送之物,务从约省,衣足敛形,茅车瓦器,物减于制,以彰王卓尔独行之志。”将作大匠留起陵庙。

  [3]东海恭王刘强病重,明帝派使者和太医乘驿车前往诊治疾病,车马络绎不绝。明帝还下诏命令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淮南王刘延去东海国首府鲁城探望刘强的病情。五月戊寅(二十二日),刘强去世。临死前,他曾上书叩谢皇恩,书中写道:“我自身已是短命,留下的孤儿寡妇还要让皇太后和陛下操心忧虑,我真是又悲伤又惭愧!我的儿子刘政是个幼童,本当勉强继承我的爵位和封土,但这必定不是保护他的万全之计,我请求交还封国,将东海国恢复为东海郡。如今天下刚刚经历了大变故,我盼望陛下加倍奉养皇太后,多进餐饭。我困顿衰颓,言辞不能表达全部心意,愿一并向各位亲王辞别,想不到我们永远不能再相见了!”明帝见到遗书,十分悲痛,跟随太后出城,临幸津门亭,为刘强举哀。明帝命令大司空持御赐符节督治丧事,对刘强的赏赐赠送超过通常的礼仪,下诏命令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以及在京城的亲戚们都去参加葬礼。明帝追念刘兴以及在京城的亲戚们都去参加葬礼,明帝追念刘强坚持谦恭节俭,不愿违背他的原意实行厚葬,于是发布特诏:“东海王的随葬物品,务必符合简单俭省的原则,寿衣足以包住身体即可,要用茅草之车,陶瓦之器,物品少于通常制度,以此显示东海王卓尔不群独行特立的志节。”并命令将作大匠留在东海国兴建王陵祭庙。

  [4]秋,七月,马武等击烧当羌,大破之,余皆降散。

  [4]秋季,七月,马武等攻打烧当羌,烧当羌大败。一同叛乱的其他羌人部落全部投降或逃散。

  [5]山阳王荆私迎能为星者,与谋义,冀天下有变;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

  [5]山阳王刘荆下聘请利用星象占险吉凶的星家,与他们一同谋划,希望天下发生变乱。明帝听说此事,便将刘荆改封为广陵王,命他前往广陵国。

  [6]辽东太守祭肜使偏何讨赤山乌桓,大破之,斩其魁帅。塞外震慑,西自武威,东尽玄菟,皆来内附,野无风尘,及悉罢缘边屯兵。

  [6]辽东郡太守祭肜派鲜卑首领偏何讨伐赤山的乌桓部落,大败乌桓人,斩杀其首领。塞外震恐,西起武威郡,东到玄菟郡,各异族部落都来归附汉朝。边疆不再有烽烟与战尘,于是东汉朝廷将屯驻边境的军队全部撤走。

  [7]东平王苍以为中兴三十余年,四方无虞,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上之。

  [7]东平王刘苍认为东汉中兴三十多年,四方安宁无忧,应当建立礼乐制度。于是,他和公卿一同商讨制定了在京城南效祭天、北郊祭地时所用的冠帽、车马、衣服等制度,以及祭祀光武庙时所用的歌乐和八佾舞的形式,向明帝呈报。

  [8]好愍侯耿薨。

  [8]好愍侯耿去世。

  二年(己未、59)

  二年(己未,公元59年)

  [1]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礼毕,登灵台,望云物。赦天下。

  [1]春季,正月辛未(十九日),在明堂为光武帝举行祭祀大典。明帝及公卿、诸侯,初次戴上特制的专用冠帽和玉佩参加仪式。典礼结束后,登上灵台,察看天象。大赦天下。

  [2]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

  [2]三月,明帝临幸辟雍。第一次举行大射礼。

  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服都大袍,冠进贤,扶玉杖;五更亦如之,不杖。乘舆到辟雍礼殿,御坐东厢,遣使者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太学讲堂,天子迎于门屏,交礼;道自阼阶,三老升自宾阶;至阶,天子揖如礼。三老升,东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天子亲袒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祝鲠在前,祝鲠在后。五更南面,三公进供,礼亦如之。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于是下诏赐荣爵关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

  冬季,十月壬子(初五),明帝临幸辟雍,第一次举行养老礼。命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身穿麻布大袍,头戴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的黑布进贤冠,手扶玉杖。五更的装束也同三老一样,但不用玉杖。明帝来到辟雍的礼殿,坐在东厢,派使者用单马牵拉的安车将三老和五更接到太学讲堂。明帝在门屏处亲迎,互相行礼。然后明帝自东阶引路,三老从西阶而上。到达阶顶,明帝依礼作揖。三老登堂,面向东方,三公摆设几案,九卿将鞋放正。明帝亲自卷起衣袖切割祭肉,捧上酱汁请三老食用,手执盛酒之爵向三老敬酒。先祝进餐不梗,后祝咽食不噎。五更面向南方,由三公进奉肉、酒,礼仪和进奉三老相同。仪式结束后,召桓荣和他的学生登堂。明帝亲自讲论经书,儒生们则手执经书在明帝面前询问疑难。环绕在辟雍大门外桥头观看和聆听的官吏和士人,不计其数。于是明帝下诏,赐封桓荣为关内侯,三老、五更都终身享受二千石俸禄。并赏赐全国的三老,每人一石酒,四十斤肉。

  上自为太子,受《尚书》于桓荣,及即帝位,犹尊荣以师礼。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会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上亲自执业;诸生或避位发难,上谦曰:“太师在是。”既罢,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荣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及笃,上疏谢恩,让还爵土。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床茵、帷帐、刀剑、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乘车到门,皆拜床下。荣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子郁当嗣,让其兄子泛;帝不许,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与之。帝以郁为侍中。

明帝当太子时,曾向桓荣学习《尚书》。及至登上帝位,仍以师生之礼尊奉桓荣。他曾临幸太常府,命桓荣朝东而坐,为桓荣设置几案和手杖,集合文武百官和桓荣的学生数百人,而他本人则亲手拿着经书听讲。儒生们有离开座位向明帝提出疑难的,明帝便谦虚地说:“有老师在这里,我怎能讲解呢?”事后,明帝将太官供应的食具全套赏赐给桓荣家。每当桓荣患病,明帝便派使者慰问,送食物的太官和治病的太医在路上前后相望,来往不断。桓荣病重时,上书叩谢皇恩,请求奉还爵位和封地。明帝亲临桓家问候病情,一到街口,便下了车,手抱经书来到病榻之前。他手抚桓荣,泣涕流泪,赐给桓荣床垫、帷帐、刀剑、衣服、被褥,停留许久才走。从此,前来探病的诸侯、将军、大夫们不敢再乘车直抵桓家大门,全都步行到桓荣床前拜见。桓荣去世后,明帝亲自改换丧服吊唁送葬,在首山南麓赐给桓荣一块墓地。桓荣之子桓郁本应继承爵位,但他要让给哥哥的儿子桓。因明帝不许,桓郁才接受了封爵,但将封地上的田赋收入全部送给桓。明帝任命桓郁为侍中。

  [3]上以中山王焉,郭太后少子,太后尤爱之,故独留京师,至是始与诸王俱就国,,赐以虎贲、官骑,恩宠尤厚,独得往来京师。帝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数受赏赐,恩宠俱渥。

  [3]明帝因中山王刘焉是郭太后的小儿子,又深得阴太后的宠爱,所以唯独让他留在京城,直到本年才同其他亲王一起前往封国。赏给他虎贲卫士和骑士,恩宠特厚,只准他一人来往京城。明帝对阴太后和郭太后所生的儿子,都以礼相待,事事必定一律平等。这些亲王经常得到赏赐,都蒙受深厚的皇恩和眷顾。

  [4]甲子,上行幸长安。十一月,甲申,遣使者以中牢祠萧何、霍光,帝过,式其墓。进幸河东;癸卯,还宫。

  [4]十月甲子(十七日),明帝出行,临幸长安。十一月甲申(初七),派使者用中牢——以一猪一羊为祭牲祭祀萧何和霍光。明帝经过他们的墓地时,在车上手按横木,俯身致敬。明帝又从长安前往河东郡。十一月癸卯(二十六日),返回京城皇宫。

  [5]十二月,护羌校慰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狱死。林者,融之从兄子也。于是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及林诛,帝数下诏切责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

  [5]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因欺骗主上及贪赃枉法之罪,下狱处死。窦林是窦融堂兄之子。当时的窦氏家族,有一个公、两个侯、三个公主和四个二千石官。从祖父到孙儿,他们的官府和私邸遍布京城地区,可以彼此相望。窦氏的富贵与显赫,皇帝国戚和功臣中无人能够与之相比。及至窦林被诛,明帝接连下诏严厉责备窦融。窦融惶恐不安,请求退休,明帝便下诏命令他回家养病。

  [6]是岁,初迎气于五郊。

  [6]本年,第一次举行“五郊迎气”典礼。

  [7]新阳侯阴就子丰尚郦邑公主。公主骄妒,丰杀之,被诛,父母皆自杀。

  [7]新阳侯阴就之子阴丰娶郦邑公主为妻,公主骄横嫉妒,阴丰将她杀死,因此获罪被诛。他的父母阴就夫妇自杀。

  [8]南单于汗死,单于比之子适立,为僮尸逐侯单于。

  [8]南匈奴单于汗去世,前单于比的儿子适继位,此即僮尸逐侯单于。

  三年(庚申、60)

  三年(庚申,公元60年)

  [1]春,二月,甲寅,太尉赵熹、司徒李免。丙辰,以左冯郭丹为司徒。己未,以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1]春季,二月甲寅(初九),将太尉赵熹、司徒李免职。二月丙辰(十一日),任命左冯翊郭丹为司徒。二月己未(十四日),任命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2]甲子,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子为太子。

  [2]二月甲子(十九日),将贵人马氏立为皇后,皇子刘立为太子。

  后,援之女也,光武时,以选入太子宫,能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及帝即位,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皇子;帝以后无子,命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笃,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后常以皇嗣未广,荐达左右,若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加隆遇。

  马皇后是马援的女儿,光武帝时被选入太子宫。她能够侍奉顺承阴皇后,和同辈友好相处,礼数周全,上下和睦,于是特别受到宠幸。及至明帝即位,便将她立为贵人。当初,她的异母姐姐的女儿贾氏也被选入太子宫,生下 儿子刘。明帝因马氏没有儿子,便命她抱养刘,对她说:“人不一定非得亲自生儿子,只担心爱心不够、养护不周罢了。”于是马氏全心全意地抚育刘,操劳辛苦胜过亲母对待亲子。刘也天性孝顺,于是母慈子爱,两人始终亲密无间。马氏常因明帝子嗣不多,向明帝推荐左右的美女,唯恐做的不周全。每当后宫有人陪伴了明帝,她总是加以慰存和接见;若是有人被多次召幸,便给予崇厚的待遇。

  及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后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好读书。常衣大炼,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以为绮,就视,乃笑。后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群臣奏事有难平者,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尝以家私干政事。帝由是宠敬,始终无衰焉。

  及至有关官员上书建议选立皇后,明帝还没有开口,阴太后便说:“马贵人在后宫中品德最佳,就选这个人吧。”马氏登上皇后之位以后,越发自谦庄重,爱好读书。她常穿粗丝之服,裙脚不加边缘。每月初一、十五,嫔妃和公主们入宫请安,远远看见皇后衣著简单粗糙,还以为是特制的丝绸,走近一看,才笑了起来。皇后道:“这种绸料特别适于染色,所以用它。”百官上书中有难以决定的事项,明帝曾多次用来试验皇后的才识。皇后便分析推理,一一得到了真实情况。然而她从不为家人私情干预政事。明帝因此对她既宠爱,又敬重,始终不衰。

  [3]帝思中兴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邓禹为首,次马成、呈汉、王梁、贾复、陈俊、耿、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盖延、邳肜、铫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马援以椒房之亲,独不与焉。

  [3]明帝怀念创立东汉中兴大业的功臣,于是在南宫云台画上二十八位将领的肖像。邓禹居第一位,以下是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盖延、邳肜、铫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增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共计三十二人。因为马援是皇后之父,所以唯独他不在其内。

  [4]夏,四月,辛酉,封皇子建为千乘王,羡为广平王。

  [4]夏季,四月辛酉(十七日),将皇子刘建封为千乘王,刘羡封为广平王。

  [5]六月,丁卯,有星孛于天船北。

  [5]六月丁卯(二十四日),天船星座北方出现异星。

  [6]帝大起北宫。时天旱,尚书仆射会稽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民疾邪?宫室营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窃见北宫大作,民失农时;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民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应时澍雨。

  [6]明帝大兴土木,兴建北宫。当时正逢天旱,尚书仆射会稽人种离意来到皇宫门前,摘去官帽,上书道:“人前商汤遇到旱灾,曾用六件事责问自己:‘是执政用权不节制吗?是使用民力过度吗?是修建宫殿建筑太多吗?是女人、宦官掌权吗?是贿赂贪污盛行吗?是进谗言的小人得势吗?’如今,我看到正在大修北宫,农民不能适时耕作。自古以来,忧患之事不是宫室狭小,只是担心人民不安。应当暂且停止修建北宫,以顺应天心。”明帝下诏答复道:“商汤提到的六件事,错误只在一人身上。钟离意可以戴上官帽,穿上鞋,不要请罪!”并命令大匠停止营建一切宫室,减少不急的开支。他还因此下诏向公卿和百官谢罪,承认过失。于是上天应时降雨。

  意荐全椒长刘平,诏征拜议郎。平在全椒,政有恩惠,民或增赀就赋,或减年从役,刺史、太守行部,狱无系囚,人自以得所,不知所问,唯班诏书而去。

  钟离意向朝廷举荐全椒县长刘平,明帝下诏将刘平征召入京,任命为议郎。刘平在全椒主持政务时施惠于民,当地百姓中,有人增报资产以多纳赋税,有人自减年龄来主动服役。刺史、太守等州郡官员到县视察,发现监狱中没有羁押的囚犯,百姓认为各得其所。因找不出有何问题应当查问,只得宣布诏书,然后离去。

  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常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

  明帝性情狭隘而苛察,好用耳目窥探群臣的隐私,认为这就是英明。公卿等高级官员屡屡被辱骂,陪伴近侧的尚书以下官员甚至遭到殴打。明帝曾因事对郎官药崧发火,用手杖责打药菘。药崧逃跑,躲到床下。明帝十分愤怒,厉声喊道:“郎官出来!”药崧便说:“‘天子穆穆,诸侯皇皇’,哪有皇上,动手打郎!”明帝这才将他放过。

  是时朝廷莫不悚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钟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上疏曰:“陛下敬畏鬼神,忧恤黎元,而天气未和,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治职,而以苛刻为俗,百官无相亲之心,吏民无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气,以致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鹿鸣》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 ,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帝虽不能时用,然知其至诚,终爱厚之。

  当时朝中群臣无不胆战心惊,争着表现出严厉苛刻的态度,以逃避诛杀或斥责。唯独钟离意敢于同明帝争辩,直言劝谏,屡次将他认为不妥的诏书封起 来奉还。官员有了过错,他便设法解救。适逢天象接连出现怪异,钟离意上书道:“陛下尊敬畏惧鬼神,怜悯体恤百姓,然而却出现气候失调,寒暑不合时令的现象,其过错在于百官不能推广皇恩和尽到职守,而以苛刻作为时尚。群臣之间没有相亲的心愿,官民之间没有谐调的感情,以至影响违逆了祥和之气,招致天灾。百姓可以用恩德来感化,却难以用强力来压服。《诗经·鹿鸣》之诗一定要提到欢宴的缘故,是由于人神之心相通,然后气候才能调和。希望陛下赐恩德,宽刑罚,使天时之气和顺,以谐调阴阳。”明帝虽未采纳钟离意的建议,但知道他是出于至诚之心,因而始终爱护和厚待他。

  [7]秋,八月,戊辰,诏改太乐官曰太予,用谶文也。

  [7]秋季,八月戊辰(二十五日),明帝下诏:依照谶文,将太乐官改称为太予。

  [8]壬申晦,日有食之。诏曰:“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今之动变,傥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德!”

  [8]壬申晦(疑误),出现日食,明帝下诏:“从前楚庄王因本国无灾而生怕上天遗忘了自己,以至生出警戒恐惧之心;鲁哀公昏庸乱政,但因无可挽救,上天也没有降下灾异进行谴责。如今出现了日食,表示我们或许还可以救药。各部门主管官员要努力尽心于职责,以助我完成天子的重任!”

  [9]冬,十月,甲子,车驾从皇太后幸章陵。荆州刺史郭贺,官有殊政,上赐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敕行部去帷,使百姓见其容服,以章有德。戊辰,还自章陵。

  [9]冬季,十月甲子(二十二日),明帝随同皇太后临幸章陵县。荆州刺史郭贺政绩优异,明帝赐给他三公穿用的礼服,上面绣有黑白相间的斧形花纹和黑青相间的双“己”形花纹,并赐给他悬有七条玉串的礼冠。命郭贺在巡行所部时除去车前的帘帐,让百姓观瞻仪容服饰,以表彰他的德行。十月戊辰,明帝一行从章陵返回京城。

  [10]是岁,京师及郡国七大水。

  [10]本年,京城洛阳及七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

  [11]莎车王贤以兵威逼夺于、大宛、妫塞王国,使其将守之。于人杀其将君德,立大人休莫霸为王,贤率诸国兵数万击之,大为休莫霸所败,脱身走还。休莫霸进围莎车,中流矢死,于人复立其兄子广德为王,广德使其弟仁攻贤。广德父先拘在莎车,贤乃归其父,以女妻之,与之和亲。

  [11]莎车国王贤用武力强占了于阗、大宛、妫塞等三王国,派莎车将领镇守。于阗人杀死了莎车守将君德,拥立本族首领休莫霸为王。于是贤率领西域各国数万兵众攻打于阗,却被休莫霸大败,贤脱身逃回到本国。休莫霸进军包围莎车,身中流箭而死。于是于阗人又推立休莫霸哥哥的儿子广德为王。广德便派弟弟仁去攻打贤。广德的父亲先前被扣在莎车,至此,贤便送还广德之父,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同于阗建立了和亲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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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三十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四年(辛酉、61)

  汉纪三十七汉明帝永平四年(辛酉,公元61年)

  [1]春,帝近出观览城第,欲遂校猎河内;东平王苍上书谏;帝览奏,即还宫。

  [1]春季,明帝出宫,在附近观览洛阳城楼宅第,打算随后去河内郡行猎。东平王刘苍上书劝止。明帝看到奏书后,立即回宫。

  [2]秋,九月,戊寅,千乘哀王建薨,无子,国除。

  [2]秋季,九月戊寅(十二日),千乘哀王刘建去世。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3]冬,十月,乙卯,司徒郭丹、司空冯鲂免,以河南尹沛国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恭,湛之兄子也。

  [3]冬季,十月乙卯(十九日),将司徒郭丹、司空冯鲂免职,将河南尹、沛国人范迁任命为司徒,太仆伏恭任命为司空。伏恭是伏湛哥哥的儿子。

  [4]陵乡侯梁松坐怨望、县飞书诽谤,下狱死。

  [4]陵乡侯梁松因怨恨朝廷、悬挂匿名书进行诽谤而被捕入狱,处以死刑。

  初,上为太子,太中大夫郑兴子众以通经知名,太子及山阳王荆因梁松以缣帛请之,众曰:“太子储君,无外交之义;汉有旧防,蕃王不宜私通宾客。”松曰:“长者意,不可逆。”众曰:“犯禁触罪,不如守正而死。”遂不往。及松败,宾客多坐之,唯众不染于辞。

当初,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太中大夫郑兴之子郑众以精通儒家经典而闻名于世。太子和山阳王刘荆曾让梁松用绸缎作礼物聘请郑众做门客,郑众说:“太子是王储,没有同外界随便交往的道理。汉朝有旧时禁令,亲王也不应私自招徕宾客。”梁松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不可忤逆。”郑众说:“与其违禁犯罪,不如坚守正道而死。”便拒绝梁松之请,没有应聘前往。及至梁松获罪,宾客们多被指控有罪,唯独郑众不受案中供辞的牵连。

  [5]于王广德将诸国兵三万人攻莎车,诱莎车王贤,杀之,并其国。匈奴发诸国兵围于,广德请降。匈奴立贤质子不居徵为莎车王,广德又攻杀之,更立其弟齐黎为莎车王。

  [5]于阗王广德率领各国兵众三万人进攻莎车,用计引诱莎车王贤,将他杀死,吞并了莎车国。于是,匈奴调发西域诸国军队包围了于阗,广德请求投降。匈奴便将贤生前送来做人质的儿子不居徵立为莎车王。后来,广德再次进攻莎车,杀死了不居徵,改立他的弟弟齐黎为莎车王。

  [6]东平王苍自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重,意不自安,前后累上疏称:“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乞上骠骑将军印绶,退就藩国。”辞甚恳切,帝乃许苍还国,而不听上将军印绶。

  [6]东平王刘苍由于自己是明帝至亲而辅佐大政,又声望日高,内心感到不安,曾先后多次上书道:“自从汉朝开国以来,皇族子弟无一人身居公卿要位,我请求奉还骠骑将军的印信绶带,退官并前往封国。”奏书辞意十分恳切。于是明帝便允许刘苍返回封国,但不准他奉还骠骑将军的印信绶带。

五年(壬戌、62)

  五年(壬戌,公元62年)

  [1]春,二月,苍罢归藩;帝以骠骑长史为东平太傅,掾为中大夫,令史为王家郎,加赐钱五千万,布十万匹。

  [1]春季,二月,刘苍免官返回封国。明帝任命骠骑将军府长史为东平国太傅,掾史为中大夫,令史为王府郎。特赐东平王五千万钱,十万匹布。

  [2]冬,十月,上行幸邺;是月,还宫。

  [2]冬季,十月,明帝出行,临幸邺。当月返回京城皇宫。

  [3]十一月,北匈奴寇五原;十二月,寇云中,南单于击却之。

  [3]十一月,北匈奴侵犯五原郡;十二月,侵犯云中郡,被南匈奴单于击退。

  [4]是岁,发遣边民在内郡者,赐装钱,人二万。

  [4]本年,征发遣返迁到内地的边疆居民,赏赐治装费,每人二万钱。

  [5]安丰戴侯窦融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长子穆尚内黄公主,矫称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去妇,以女妻之。盱妇家上书言状,帝大怒,尽免穆等官。诸窦为郎吏者,皆将家属归故郡,独留融京师;融寻薨。后数岁,穆等复坐事与子勋、宣皆下狱死。久之,诏还融夫人与小孙一人居雒阳。

  [5]安丰戴侯窦融年事已高,他的子孙放纵荒唐,作了许多不法之事。窦融的长子窦穆是内黄公主的夫婿,他假传阴太后的旨意,命令六安侯刘盱休掉原妻,而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刘盱。刘盱原妻的娘家上书控告此事,明帝大怒,将窦穆兄弟全部罢免。凡窦氏家族中作官的,一律带着家属返回原郡,只留窦融一人在京城。窦融不久便去世了。几年后,窦穆等人再次遭到指控,连同窦穆的儿子窦勋和窦宣,一道被捕入狱,处以死刑。又过了很久,明帝才下诏准许窦融的夫人和小孙一人回到洛阳居住。

六年(癸亥、63)

  六年(癸亥,公元63年)

  [1]春,二月,王雒山出宝鼎,献之。夏四月,甲子,诏曰:“祥瑞之降,以应有德;方今政化多僻,何以致兹!《易》曰:‘鼎象三公’,岂公卿奉职得其理邪!其赐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先帝诏书,禁人上事言‘圣’,而间者章奏颇多浮词;自今若有过称虚誉,尚书皆宜抑而不省,示不为谄子蚩也。”

  [1]春季,二月,有宝鼎在王洛山出土,献给明帝。夏季,四月甲子(初七),明帝下诏:“祥瑞降临,是德行的感应。如今政治多有邪僻,怎么能够引来祥瑞!《易经》说:‘鼎是三公的象征,’莫非是公卿奉职尽责符合了天理吗?今赐予三公每人五十匹帛,九卿和二千石官每人二十五匹。先帝曾有诏旨,禁止人们在上书时称颂圣明,而近来奏章中虚浮之辞较之。从今以后,如果再有溢美的言词,尚书应一律拒不受理,以示朕不为谄媚者欺骗嘲弄。”

  [2]冬,十月,上行幸鲁;十二月,还幸阳城;壬午,还宫。

  [2]冬季,十月,明帝出行,临幸鲁城。十二月,在归途中临幸阳城县。十二月壬午(二十九日),返回京城皇宫。

  [3]是岁,南单于适死,单于莫之子苏立,为丘除车林单于;数月,复死,单于适之弟长立,为湖邪尸逐侯单于。

  [3]本年,南匈奴单于适去世,前单于莫的儿子苏继位,此即丘除车林单于。数月后,苏又去世,单于适的弟弟长继位,此即湖邪尸逐侯单于。

七年(甲子、64)

  七年(甲子,公元64年)

  [1]春,正月,癸卯,皇太后阴氏崩。二月,庚申,葬光烈皇后。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日),皇太后阴氏驾崩。二月庚申(初八),光烈皇后阴氏入葬。

  [2]北匈奴犹盛,数寇边,遣使求合市;上冀其交通,不复为寇,许之。

  [2]北匈奴依然实力强盛,屡次侵犯边境,又派使者请求与汉朝进行双边贸易。明帝希望利用通商手段使匈奴不再入侵,便应许了这一要求。

  [3]以东海相宗均为尚书令。初,均为九江太守,五日一听事,悉省掾、史,闭督邮府内,属县无事,百姓安业。九江旧多虎暴,常募设槛阱。而犹多伤害。均下记属县曰:“夫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今为民害,咎在残吏,而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也。其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阱,除削课制。”其后无复虎患。帝闻均名,故任以枢机。均谓人曰:“国家喜文法、廉吏,以为足以止奸也;然文吏习以欺谩,而廉吏清在一己,无益百姓流亡、盗贼为害也。均欲叩头争之,时未可改也,久将自苦之,乃可言耳!”未及言,会迁司隶校尉。后上闻其言,追善之。

  [3]任命东海国相宗均为尚书令。先前,宗均曾任九江郡太守。任上,他每五天处理一次政务,将掾、史等官员一律裁撤,不让督邮外出巡查而留在府内,下属各县全都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九江一向多虎害,官府经常招募猎手设栅栏陷阱捕捉,但猛虎仍然造成了很多伤害。宗均颁下公文命令所属各县:“长江、淮河一带有猛兽,正如北方有鸡、猪,本是平常之事。如今猛虎为害民间,原因在于官吏残暴,而使人辛苦捕猎,也不符合怜悯体恤百姓的原则。如今务必要清除贪官污吏,考虑提拔忠诚善良之士,可一举撤去栅栏陷阱,并减免赋锐。”从此以后,九江便不再出现虎害。明帝听说了宗均的名声,所以让他负责中枢机要。宗均对人说:“皇上喜用处理公文法令的文吏和廉洁的清官,认为有他们便足以禁止奸恶发生。然而文吏常常利用文字技巧欺上瞒下,而清官又只能独善一身,不能阻止百姓流亡、盗匪作乱。我要向皇上叩头力争,虽然一时不能改变现状,但长此以往皇上将自受其苦,到那时我便可以说话了!”宗均还没来得及进谏,恰好转任司隶校尉,离开了尚书台。后来,明帝听说了宗均的这番言论,表示赞同。

八年(乙丑、65)

  八年(乙丑,公元65年)

  [1]春,正月,己卯,司徒范迁薨。

  [1]春季,正月己卯(初二),司徒范迁去世。

  [2]三月,辛卯,以太尉虞延为司徒,卫尉赵熹行太尉事。

  [2]三月辛卯(疑误),将太尉虞延任命为司徒,命卫尉赵熹代理太尉职务。

  [3]越骑司马郑众使北匈奴,单于欲令众拜,众不为屈。单于围守,闭之不与水火;众拔刀自誓,单于恐而止,乃更发使,随众还京师。

  [3]越骑司马郑众出使北匈奴,北匈奴单于想要让郑众叩拜,郑众没有屈从。单于派人包围看守,关闭起来,断绝了水火供应。郑众拔出佩刀发誓。单于恐惧,这才罢休,于是重新派遣使者,随郑众回到都城洛阳。

  初,大司农耿国上言:“宜置度辽将军屯五原,以防南匈奴逃亡,”朝廷不从。南匈奴须卜骨都侯等知汉与北虏交使,内怀嫌怨,欲畔,密使人诣北虏,令遣兵迎之。郑众出塞,疑有异;伺侯,果得须卜使人。乃上言:“宜更置大将,以防二虏交通。”由是始置度辽营,以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将黎阳虎牙营士屯五原曼柏。

  先前,大司农耿国曾上书说:“应当设置度辽将军屯兵五原郡,以防备南匈奴逃亡。”朝廷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南匈奴须卜骨都侯等人听到汉朝同北匈奴互通使者的消息,心怀怨恨,打算反叛,于是秘密派人前往北匈奴,要北匈奴派兵接应。郑众出塞时,疑心情况有异,便伺察等侯,果然抓到了须卜的信使。郑众便上书说:“应当重新在边境设置大将,以防备南北匈奴互相联络。”从此,汉朝便开始设置度辽营,命中郎将吴棠代理度辽将军事务,率领黎阳虎牙营的兵士,屯驻在五原郡曼柏县。

  [4]秋,郡国十四大水。

  [4]秋季,十四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

  [5]冬,十月,北宫成。

  [5]冬季,十月,北宫落成。

  [6]丙子,募死罪系囚诣度辽营,有罪亡命者,令赎罪各有差。楚王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国相以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齐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

  [6]十月丙子(初四),募集犯有死罪的囚徒前往度辽营。命令逃亡的罪犯赎罪,依据不同的情况,各分等级。楚王刘英带着黄色细绢和素色薄绸去见国相,说道:“我身居藩国,罪过积累,我非常高兴,蒙受大恩。献上细绢薄绸,以赎我罪。”国相将此事上报朝廷,明帝下诏答复说:“楚王口念黄帝、老子的精微之言,崇尚佛家的仁爱慈悲,曾戒斋三个月,对佛立誓。有什么猜嫌和疑问,应当悔恨?把那些赎罪之物退还,赞助他以美食款待佛门弟子。”

  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

  起初,明帝听说西域有一神祗,名字叫作“佛”,于是派使者前往天竺国寻求佛教道义。使者在西域找到了佛经,并带着沙门回到中原。佛经大抵以一切虚无为本,崇尚慈悲不杀生。认为人死之后,精神不灭,可以再次投胎转世,而人生前所作的善事恶事,全都会有报应。因此,提倡修炼精神,直至成“佛”。佛家擅于使用恢弘博大的言词,以劝化诱导愚昧的凡夫俗子。精通佛家道义的人,称为“沙门”。于是佛教便开始在中原传播,图画佛门形像。在天子、诸王和显贵当中,唯独楚王刘英最先喜好佛教。

  [7]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诏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览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群僚所言,皆朕之过。民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民力,缮修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永览前戒,竦然兢惧;徒恐薄德,久而致怠耳!”

  [7]十月壬寅晦(三十日),出现日全食。明帝下诏,勉励百官各尽职守,用最直率的态度批评朝政而无所忌讳。于是官员们全都呈上密封的奏章,各自议论朝政的得失。明帝观看奏章,深自责备,便将这些奏章向百官公布,并下诏说:“群臣指摘之事,都是朕的过错。人民冤屈不能申雪,贪官污吏不能查禁,却轻率地使用民力,营建宫室,开支与征税无节制,而且喜怒无常。回顾古人的鉴戒,十分恐惧,只怕朕品德寡薄,日久生怠!”

  [8]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帝议遣使报其使者,郑众上疏谏曰:“臣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众,坚三十六国之心也;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足狐疑,怀士之人绝望中国耳。汉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苦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群臣驳议者不敢复言。如是,南庭动摇,乌桓有离心矣。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势,万分离析,旋为边害。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北垂,虽勿报答,不敢为患。”帝不从。复遣众往,众因上言:“臣前奉使,不为匈奴拜,单于恚恨,遣兵围臣;今复衔命,必见陵折,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对毡裘独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将有损大汉之强。”帝不听。众不得已,既行,在路连上书固争之;诏切责众,追还,系廷尉,会赦,归家。其后帝见匈奴来者,闻众与单于争礼之状,乃复召众为军司马。

  [8]北匈奴虽然派使者入朝进贡,但侵掠不断,致使边疆城镇白日关闭城门。明帝同群臣商议,打算派遣使者回报匈奴来使。郑众上书劝谏道:“我听说,北匈奴单于所以要挟汉朝派出使者,目的是想离散南匈奴单于的部众,坚定西域三十六国对北匈奴的效忠之心。他还将吹嘘已同汉朝和解通好,向邻近敌国夸耀,使西域那些打算归附汉朝的国家畏缩猜疑,使流亡在外怀念故土的人对汉朝绝望。汉朝使者到过北匈奴以后,单于便已十分傲慢自负,如果再派使者,他一定会自以为得计,而北匈奴群臣中反对与汉朝为敌的人也不敢再说话了。这样,南匈奴王庭便会发生动摇,乌桓也将与我们离心离德。南匈奴单于长期居住在中国内地,对我方的情况与地形一一知晓,万一同汉朝分裂,即刻便成为边境的祸患。如今,幸而有度辽营的大军在北疆扬威镇守,即便我们不派使者回报北匈奴,他们也不敢作乱。”明帝不接受郑众的劝谏,再次派他做使者前往北匈奴。于是郑众上书说:“我前次奉命出使北匈奴时,因不肯行叩拜之礼,单于十分愤恨,曾派兵把我围困起来。如今我再次领命前往,定会遭到凌辱,我实在不愿自己手持大汉的符节,对着毛毡皮衣独拜。而如果我迫于形势向匈奴屈服,则将有损于汉朝的国威。”明帝不听郑众的劝谏,郑众不得已而动身。出发后,他在路上接连上书力争,坚持自己的主张。于是明帝下诏严厉责备郑众,将他追回,囚禁于廷尉监狱。适逢赦免,他便回到家乡。后来,明帝会见北匈奴的来客,听到郑众与单于因礼仪相争的情况,便再次征召郑众,任命为军司马。

九年(丙寅、66)

  九年(丙寅,公元66年)

  [1]夏,四月,甲辰,诏司隶校尉、部刺史岁上墨绶长吏视事三岁已上、治状尤异者各一人与计偕上,及尤不治者亦以闻。

  [1]夏季,四月甲辰(疑误),明帝下诏命令司隶校尉、部刺史:每年各从任职三年以上、考绩最优异的县令以下官员中选拔一人上报,让此人随同呈送年终考绩的官员进京。对于考绩最劣者,也要上报朝廷。

  [2]是岁,大有年。

  [2]本年,粮食大丰收。

  [3]赐皇子恭号曰灵寿王,党号曰重熹王,未有国邑。

  [3]明帝将皇子刘恭赐号为灵寿王,皇子刘党赐号为重熹王,都没有封国。

  [4]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孙,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立学于南宫,号“国姓小侯”。置《五经》师,搜选高能以授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

  [4]明帝尊崇儒学,上自太子、诸王、侯爵,下至高官的子弟、功臣的子孙,无人不学习儒家经典。明帝还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的儿子们在南宫设立学校,这些学生号称“四姓小侯”。明帝给他们安排讲解儒家《五经》的老师,寻找选拔学问高超的贤才授课。即便是期门、羽林等禁卫武官,也都命令通晓《孝经》章句的含义。匈奴也派出贵族子弟到汉朝学习。

  [5]广陵王荆复呼相工谓曰:“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诣吏告之,荆惶恐,自系狱,帝加恩,不考极其事,诏不得臣属吏民,唯食租如故,使相、中尉谨宿卫之。荆又使巫祭祀、祝诅。诏长水校尉樊等杂治其狱,事竟,奏请诛荆。帝怒曰:“诸卿以我弟故,欲诛之;即我子,卿等敢尔邪?”对曰:“天下者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臣等以荆属托母弟,陛下留圣心,加恻隐,故敢请耳;如令陛下子,臣等专诛而已。”帝叹息善之。,宏之子也。

  [5]广陵王刘荆又召来相面的术士,说道:“我的容貌和先帝相像。先帝三十岁时即位称帝,我如今也三十岁了,可以起兵了吗?”相面的术士向有关官员告发了此事。刘荆惊慌恐惧,到狱中将自己囚禁起来。明帝特别加恩,不对事情进行追究。下诏不许他统治封国的官员和百姓,只可继续享用租税收入。并命令封国国相和中尉对他严密监护。刘荆又让巫师进行祭祷和诅咒。明帝下诏,命令长水校尉樊等人联合审判此案。审判结束后,樊等人上书,请将刘荆处死。明帝生气地说道:“你们因广陵王是我弟弟的缘故,所以要杀他,如果是我的儿子,你们敢这样吗?”樊回答道:“天下是高帝的天下,不是陛下的天下。根据《春秋》大义,君王至亲不得有弑逆图谋,有则必杀。我们因为刘荆是陛下同母之弟,陛下特别留意,恻隐有加,所以才敢请示。如果是陛下的儿子,我们只专断诛杀而已。”明帝叹息着表示赞许。樊是樊宏之子。

十年(丁卯、67)

  十年(丁卯,公元67年)

  [1]春,二月,广陵思王荆自杀,国除。

  [1]春季,二月,广陵王刘荆自杀,封国撤除。

  [2]夏,四月,戊子,赦天下。

  [2]夏季,四月戊子(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3]闰月,甲午,上幸南阳,召校官弟子作雅乐,奏《鹿鸣》,帝自奏埙和之,以娱嘉宾。还,幸南顿。冬,十二月,甲午,还宫。

  [3]闰十月甲午(初三),明帝临幸南阳,召集地方学校的学生演奏庙堂正乐。当演奏《诗经·鹿鸣》时,明帝亲自吹起陶埙和竹应和,以娱乐嘉宾。回京途中,明帝临幸南顿。冬季,十二月甲午(初四),返回京城皇宫。

  [4]初,陵阳侯丁卒,子鸿当袭封,上书称病,让国于弟盛,不报,既葬,乃挂衰于冢庐而逃去。友人九江鲍骏遇鸿于东海,让之曰:“昔伯夷、吴札,乱世权行,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绝父不灭之基,可乎?”鸿感悟垂涕,乃还就国。鲍骏因上书荐鸿经学至行,上征鸿为侍中。

  [4]当初,陵阳侯丁去世时,他的儿子丁鸿应当继承封国。但丁鸿上书自称有病,要将封国让给弟弟丁盛,朝廷未予答复。丁鸿安葬父亲以后,便将丧服挂在守墓的小屋里逃走了。丁鸿的朋友、九江人鲍骏在东海国遇到了丁鸿,责备他道:“从前孤竹君之子伯夷和吴王之子季札推让王位,是乱世中的权宜行为,那样作才能表明他们的志节。根据《春秋》大义,不可以因家事废弃国事。如今您由于兄弟手足之情而断送父亲建立的永不毁灭的基业,这样行吗?”丁鸿醒悟过来,流下眼泪,便回去继承了封国。鲍骏于是上书向朝廷举荐丁鸿,称赞他精通经学,行为高尚。明帝便征召丁鸿进京,任命他为侍中。

十一年(戊寅、68)

  十一年(戊寅,公元68年)

  [1]春,正月,东平王苍与诸王俱来朝,月余,还国。帝临送归宫,凄然怀思,乃遣使手诏赐东平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息。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

  [1]春季,正月,东平王刘苍和诸位亲王一同进京朝见。一个多月后,返回封国。明帝亲自送行,回到皇宫后,凄然思念,便亲手动笔写诏,派使者送给东平国中傅。诏书写道:“分别之后,朕孤身独坐,心中郁郁不乐,便乘车而归。俯身车前横木而低吟,遥远的瞻望与长久的怀念,真让我心神劳苦。朗诵《诗经·采菽》之章,更增加我的叹息。日前我曾问东平王:‘居家做什么事最快乐?’东平王说:‘行善最快乐。’这句话口气甚大,正与他的腰围肚量相称。如今送去列侯印信十九枚,东平王的儿子们年满五岁并懂得行礼的,让他们全都佩带印信。”

十二年(己巳、69)

  十二年(己巳,公元69年)

  [1]春,哀牢王柳貌率其民五万余户内附,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度兰仓,为他人。”

  [1]春季,哀牢王柳貌率领属民五万余户旧附汉朝。朝廷在原地设立哀牢、博南两县,并开始进行开辟博南山通道和渡越兰仓水的工程。服役者因工程艰苦,作歌道:“汉德广大,开辟荒蛮,渡越兰仓,全为他人。”

  [2]初,平帝时,河、汴决坏,久而不修。建武十年,光武欲修之;浚仪令乐俊止言,民新被兵革,未宜兴役,乃止。其后汴渠东侵,日月弥广,兖、豫百姓怨叹,以为县官恒兴他役,不先民急。会有荐乐浪王景能治水者,夏,四月,诏发卒数十万,遣景与将作谒者王吴修汴渠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景虽简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焉。

  [2]最初,在西汉平帝时,黄河、汴水曾经决口,久不修复。到了建武十年,当光武帝打算动工治理时,浚仪县令乐俊上书说:“人民新近经历了战争,不宜征发徭役。”于是将此事作罢。后来汴渠向东泛滥,区域日益扩展。兖州、豫州的百姓哀怨叹息,认为朝廷总在办其它工程,而不优先解救人民急难。恰好有人向朝廷举荐乐浪人王景,说他有治水才能。本年夏季,四月,明帝下诏征发役夫数十万人,派王景和将作谒者王吴修筑汴渠堤岸。从荥阳向东,直到千乘的入海口,共一千余里,每隔十里修建一个水闸,使水闸之间的水流相互调节,不再有决堤和漏水的忧患。王景虽然节省工程费用,然而仍消耗了数以百亿计的钱财。

  [3]秋,七月,乙亥,司空伏恭罢;乙未,以大司农牟融为司空。

  [3]秋季,七月乙亥(二十四日),将司空伏恭免职。七月乙未(疑误),将大司农牟融任命为司空。

  [4]是时,天下安平,人无徭役,岁比登稔,百姓殷富,粟斛三十,牛羊被野。

  [4]此时,天下太平,无人服事徭役,粮食连年丰收,百姓殷实富裕,谷价每斛三十钱,牛羊遍野。

十三年(庚午、70)

  十三年(庚午,公元70年)

  [1]夏,四月,汴渠成;河、汴分流,复其旧迹。辛巳,帝行幸荥阳,巡行河渠,遂渡河,登太行,幸上党,壬寅,还宫。

  [1]夏季,四月,汴渠治水工程完成。从此黄河与汴水的水流分离,重新回到各自原来的河道。四月辛巳(初四),明帝出行,临幸荥阳,视察水利工程。然后渡过黄河,登上太行山,临幸上党郡。四月壬寅(二十五日),返回京城皇宫。

  [2]冬,十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2]冬季,十月壬辰晦(疑误),出现日食。

  [3]楚王英与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为符瑞。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事下案验。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请诛之。”帝以亲亲不忍。十一月,废英,徙丹阳泾县,赐汤沐邑五百户;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宫。先是有私以英谋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藩戚至亲,不然其言。及英事觉。诏书切让延。

  [3]楚王刘英和方士制作金龟、玉鹤,刻上文字,用作将为皇帝的天赐凭证。有个叫燕广的男子,告发刘英与渔阳人王平、颜忠等编造符谶之书,蓄谋造反。朝廷将此事下交有关部门追查核实。主管官员上奏道:“刘英大逆不道,请将他处死。”明帝因手足之亲而不忍批准。十一月,废掉刘英王位,将他迁往丹阳郡泾县,赏赐五百户赋税。刘英的儿子女儿当侯、当公主的,依旧享用原有食邑。命刘英的母亲许太后不必上交她的印玺印绶带,留在楚王宫中居住。先前,曾有人暗中将刘英的逆谋告诉司徒虞延,但虞延认为刘英是明帝手足至亲,不相信密报。及至刘英逆谋暴露,明帝下诏严厉责备虞延。

十四年(辛未、71)

  十四年(辛未,公元71年)

  [1]春,三月,甲戌,延自杀。以太常周泽行司徒事;顷之,复为太常。夏,四月,丁巳,以钜鹿太守南阳邢穆为司徒。

  [1]春季,三月甲戌(初三),虞延自杀。明帝命令太常周泽代理司徒职务。不久,周泽又为太常。夏季,四月丁巳(十六日),将钜鹿太守南阳人邢穆任命为司徒。

  [2]楚王英至丹阳,自杀。诏以诸侯礼葬于泾。封燕广为折奸侯。

  [2]楚王刘英抵达丹阳郡后自杀。明帝下诏,命令以诸侯之礼将他葬在泾县。将燕广封为折奸侯。

  是时,穷治楚狱,遂至累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杰及考按吏,阿附坐死、徒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当时,朝廷极力追究楚王之案,以至连年不止。案中的供词互相牵连,从京城皇亲国戚、诸侯、州郡豪杰,直到审案官吏,因附从反逆而被处死、流放的数以千计,而关在狱中的还有几千人。

  初,樊弟鲔。为其子赏求楚王英女,闻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荣宠,一宗五侯。时特进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也,奈何弃之于楚乎!”鲔不从。及楚事觉,已卒,上追念谨恪,故其诸子皆得不坐。

当初,樊的弟弟樊鲔曾为儿子樊赏求娶楚王刘英的女儿为妻。樊听到消息后制止他说:“建武年间,咱们全家同受恩宠,一门之内,曾出了五个侯爵。当时只要当特进的父亲一句话,女可以配亲王,男可以娶公主。但父亲认为尊贵恩宠过度就成为祸患,所以不作这种事。况且你只有一个儿子,为什么把他丢给楚国呢?”樊鲔不听劝告。及至楚王谋反事发,樊已经去世。明帝追念樊为人严谨恭敬,所以他的儿子们都没有连坐。

  英阴疏天下名士,上得其录,有吴郡太守尹兴名,乃徵兴及掾史五百余人诣廷尉就考。诣吏不胜掠治,死者大半;惟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备受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续母自吴来雒阳,作食以馈续。续虽见考,辞色未尝变,而对食悲泣不自胜。治狱使者问其故,续曰:“母来不得见。,故悲耳。”问:“何以知之?”续曰:“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故知之。”使者以状闻,上乃赦兴等,禁锢终身。

  刘英曾暗中将天下名人记录在册。明帝得到这个名单,见上面有吴郡太守尹兴的名字,便召尹兴及其属官五百多人到廷尉受审。属官们经受不住苦刑拷打,大部分人死去。唯有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吏驷勋,虽受尽五种毒刑,肌肉溃烂,但到底也不改口供。陆续的母亲从吴郡来到洛阳,作了食物送给陆续。陆续以往虽遭拷打,言辞神色从不改变,但面对饭菜却痛哭流涕,不能自制。审案官问是何缘故,陆续说:“母亲来了,而我们不能相见,所以悲伤。”审案官问:“你怎么知道她来了?”陆续说:“我母亲切肉无不方方正正,切葱也总是一寸长短。我见到这食物,所以知道她来了。”审案官将此情况上报后,明帝便赦免尹兴等人,但限制他们终生不准作官。

  颜忠、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上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侍御史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平,而二人错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平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对曰:“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帝怒曰:“吏持两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帝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独作之。”上曰:“何以不与三府议?”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上曰:“何故族灭?”对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穷尽奸状,反为罪人讼冤,故知当族灭。然臣所以言者,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牾陛下言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意解,诏遣朗出。

  颜忠、王平的供词牵连到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耿建等人声称从未同颜忠和王平见过面。当时,明帝十分愤怒,审案官员全都惶恐不安,凡被牵连者,几乎一律判罪定案,无人敢根据实情予以宽恕。侍御史朗怜悯耿建等人冤枉,便以耿建等人的形貌特征,单独讯问颜忠和王平。颜、王二人仓皇惊愕不能应对。朗知道其中有诈,便上书说:“耿建等人没有罪过,只是被颜忠和王平诬陷了。我怀疑天下的无辜罪人,遭遇多与此相似。”明帝问:“如果是这样,那么颜忠、王平为什么要牵连他们?”朗回答道:“颜忠、王平自己知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所以虚招了许多人,企图以此来表白自己。”明帝问:“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报告?”朗回答说:“我担心国内另有人真能揭发出耿建等人的奸谋。”明帝生气地说:“你这审案官,骑墙滑头!”便催人把朗拉下去责打。左右侍卫刚要拉走朗,朗说:“我想说一句话再死。”明帝问:“谁和你一起写的奏章?”回答说:“是我一个人写的。”明帝问:“为什么不和三府商议?”回答说:“我自己知道一定会有灭族之罪,不敢多连累他人。”明帝问:“为什么是灭族之罪?”回答说:“我审案一年,不能彻底清查奸谋的实情,反而为罪人辩冤,所以知道该当灭族之罪。然而我所以上奏,实在是盼望陛下能一下子觉悟罢了。我见审问囚犯的官员,众口一词地说臣子对叛逆大罪应同仇敌忾,如今判人无罪不如判人有罪,可以以后免受追究。因此,官员审讯一人便牵连十人,审讯十人便牵连百人。还有,公卿上朝的时候,当陛下询问案情处理是否得当,他们全都直身跪着回答:‘依照以往制度,大罪要诛杀九族,而陛下大恩,只处决当事者,天下人太幸运了!’而等他们回到家里,口中虽无怨言,却仰望屋顶暗自叹息。没有人不知道这里多有冤枉,但不敢忤逆陛下而直言。我今天说出这番话,真是死而不悔!”明帝怒气消解,便下令将郎放走。

  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时天旱,即大雨。马后亦以楚狱多滥,乘间为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两天以后,明帝亲临洛阳监狱甄别囚犯,释放了一千多人。当时正值天旱,立刻降下了大雨。马皇后也认为楚王之案多有滥捕滥杀,便乘机向明帝进言。明帝醒悟过来,恻然而悲,夜间起床徘徊。从此对罪犯多所宽赦。

  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按楚王英狱事,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为“阿附反虏,法与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余家。

  任城县令汝南人袁安被擢升为楚郡太守。到达楚郡之后,他不进太守府,而先去处理楚王之案,查出缺少确凿证据的囚犯,登记上报而准备释放。郡府的大小官员全都叩头力争,认为“附从反逆,依法同罪,万万不可”。袁安说:“如果违背了朝廷,太守自当承担罪责,不因此牵连你们。”于是便与其他官员分别奏报。此时明帝已经醒悟,便批准了袁安的奏书。有四百多家因此获得了释放。

  [3]夏,五月,对故广陵王荆子元寿为广陵侯,食六县。又封窦融孙嘉为安丰侯。

  [3]夏季,五月,将已故广陵王刘荆的儿子刘元寿封为广陵侯,享有六县食邑。又将窦融的孙子窦嘉封为安丰侯。

  [4]初作寿陵,制:“令流水而已,无得起坟。万年之后,扫地而祭,杆水脯而已。过百日,唯四时设奠。置吏卒数人,供给洒扫。敢有所兴作者,以擅议宗庙法从事。”

  [4]开始预建皇陵。明帝下令:“修建陵墓,只要使水能够流淌出去而已,不许堆高坟丘。我去世以后,清扫地面设祭,有一碗水和干肉干粮即可。一百天以后,只在每年四季设祭。安排官兵数人,负责洒扫之事。若有人胆敢重修扩建陵墓,将以擅自篡改非议宗庙法论罪。”

十五年(壬申、72)

  十五年(壬申,公元72年)

  [1]春,二月,庚子,上东巡。癸亥,耕于下邳。三月,至鲁,幸孔子宅,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又幸东平、大梁。夏,四月,庚子,还宫。

  [1]春季,二月庚子(初四),明帝去东方巡视。二月癸亥(二十七日),在下邳举行耕籍之礼,明帝亲耕。三月,到达鲁城,临幸孔子故居,亲自登上讲堂,命皇太子和亲王们阐说儒家经典。然后临幸东平、大梁。夏季,四月庚子(初五),返回京城皇宫。

  [2]封皇子恭为钜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帝亲定其封域,裁令半楚、淮阳。马后曰:“诸子数县,于制不亦俭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岁给二千万足矣!”

  [2]将皇子刘恭封为钜鹿王,皇子刘党封为乐成王,皇子刘衍封为下邳王,皇子刘畅封为汝南王,皇子刘封为常山王,皇子刘长封为济阴王。明帝亲自划定封国疆域,使各封国的面积只有楚国、淮阳国的一半大小。马皇后说:“皇子们只分得了几个县,同旧制相比,不是太少了吗?”明帝说:“我的儿子怎应与先帝的儿子相等?每年有两千万钱的收入就足够了!”

  [3]乙巳,赦天下。

  [3]四月乙巳(初十),大赦天下。

  [4]谒者仆射耿秉数上言请击匈奴,上以显亲侯窦固尝从其世父融在河西,明习边事,乃使秉、固与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侯耿忠等共议之。耿秉曰:“昔者匈奴援引弓之类,并左衽之属,故不可得而制。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唯有西域,俄复内属;故呼韩邪单于请事款塞,其势易乘也。今有南单于,形势相似;然西域尚未内属,北虏未有衅作。臣愚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上善其言。议者或以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当分其东以离其众。”上从之。十二月,以秉为驸马都尉,固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秦彭为秉副,耿忠为固副,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秉,国之子;忠,之子;廖,援之子也。

  [4]谒者仆射耿秉屡次上书请求攻打北匈奴。皇上因显亲侯窦固曾在河西跟随伯父窦融,熟悉边疆事务,便让耿秉、窦固和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侯耿忠等人共同会商。耿秉说:“从前匈奴有游猎部落的援助和其他蛮族的依附,所以不能将它制服。在孝武皇帝得到武威、酒泉、张掖、敦煌等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以后,匈奴便失去富饶的养兵之地,断绝了羌、胡关系,势力范围只剩下西域,而西域不久也依附了汉朝。所以,呼韩邪单于到边塞请求归属,乃是大势所趋。如今的南匈奴单于,情形与呼韩邪相似。但目前西域尚未依附汉朝,而北匈奴也没有挑衅作乱。我认为应当首先进攻白山,夺取伊吾,打败车师,派使者联合乌孙各国以切断匈奴的右臂。在伊吾还有一支匈奴南呼衍的军队,如果将他们打败,便又折断了匈奴的左角,此后就可以对匈奴本土发动进攻了。”明帝对他的建议表示赞许。会商的大臣中有人认为:“如今进攻白山,匈奴必定集合部队救援,我们还应当在东方分散匈奴兵力。”明帝同意。十二月,任命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骑都尉秦彭为耿秉的副手,耿忠为窦固的副手,全都设置从事、司马等属官,出京屯驻凉州。耿秉是耿国之子,耿忠是耿之子,马廖是马援之子。

十六年(癸酉、73)

  十六年(癸酉,公元73年)

  [1]春,二月,遣肜与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阙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伐北匈奴。窦固、耿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追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余里,至三木楼山而还。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卢皆奔走,无所获。祭肜与南匈奴左贤王信不相得,出高阙塞九百余里,得小山,信妄言以为涿邪山,不见虏而还。肜与吴棠坐逗留畏懦,下狱,免。肜自恨无功,出狱数日,欧血死;临终,谓其子曰:“吾蒙国厚恩,奉使不称,身死诚惭恨,义不可以无功受赏。死后,若悉簿上所得物,身自诣兵屯,效死前行,经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陈遗言。帝雅重肜,方更任用,闻之,大惊,嗟叹良久。乌桓、鲜卑每朝贺京师,常过肜冢拜谒,抑天号泣;辽东吏民为立祠,四时奉祭焉。窦固独有功,加位特进。

  [1]春季,二月,派祭肜与度辽将军吴棠率领河东、河西的羌人胡人部队和南匈奴单于的部队,共一万一千骑兵,出高阙塞;派窦固、耿忠率领酒泉、敦煌、张掖三郡郡兵和卢水的羌人胡人部队,共一万二千骑兵,出酒泉塞;派耿秉、秦彭率领由武威、陇西、天水等三郡募士和羌人胡人部队,共一万骑兵,出张掖居延塞;派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率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等七郡郡兵和乌桓、鲜卑部队,共一万一千骑兵,出平城塞,一同讨伐北匈奴。窦固和耿忠抵达天山,进攻北匈奴呼衍王,斩杀一千余人。又追击到蒲类海,夺取伊吾卢地区,设置了宜禾都尉,在伊吾卢城留下将士开荒屯垦。耿秉和秦彭进攻北匈奴匈林王,横越沙漠六百里,到达三木楼山后班师。来苗和文穆抵达匈河水畔,北匈奴部众全都溃散逃跑,没有斩获。祭肜与南匈奴左贤王信不合,他们出高阙塞九百余里,占领一座小山,信便谎称此山是涿邪山,结果他们没有找到敌人就回师了。祭肜和吴棠被指控犯有率军逗留、畏缩不前之罪,逮捕入狱,免去官职。祭肜自恨没有建立功勋,出狱几天后,吐血而死。临终时,他对儿子说:“我蒙受国家厚恩,没有完成使命,身死而心怀愧恨。根据道义,不可以无功而接受赏赐。我死后,你要将我所得的赏赐之物全部登记上缴,自己到兵营投军,在阵前效死,以称我心。”祭肜死后,他的儿子祭逢上书朝廷,一一陈述父亲的遗言。明帝一向器重祭肜,正要重新任用,听到他的遗言后,大为震惊,叹息了许久。后来,乌桓、鲜卑部落每次派使者到京城朝贺,总要经过祭肜的坟墓祭拜,仰天大哭。辽东郡的官吏和人民为祭肜建立了祠庙,四季祭祀。在这次战役中,唯独窦固一人有功,擢升特进。

  固使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官属曰:“胡人不能常久,无他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告以汉威德,“自今以后,勿复与北虏通。”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攻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窦固派副司马班超和从事郭恂一同出使西域。班超到达鄯善国时,鄯善王广用十分尊敬周到的礼节接待他,但后来忽然变得疏远懈怠了。班超对他的部下说:“你们可曾觉出广的态度冷淡了吗?”部下说:“胡人行事无常性,并没有别的原因。”班超说:“这一定是因为有北匈奴的使者前来,而鄯善王心里犹豫,不知所从的缘故。明眼人能够在事情未发生前看出端倪,何况事情已显著暴露!”于是他召来胡人侍者,假装已知实情,说:“匈奴使者来了几天,如今在什么地方?”胡人侍者慌忙答道:“已经来了三天,离此地三十里。”于是班超就把胡人侍者关起来,召集全体属员,共三十六人,和他们一同饮酒。饮到酣畅之时,班超借酒激怒众人说:“你们和我同在绝远荒域,如今北匈奴使者才来了几天,而鄯善王就已不讲礼节了,若是使者命令鄯善把我们抓起来送给匈奴,那么我们的骨头就要永远喂给豺狼了。我们应该怎么办?”部下一致回答:“如今处在危亡之地,我们跟随司马同生共死!”班超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如今可行的办法,只有乘夜用火进攻匈奴人,使对方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必定大为震恐,这样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除掉了北匈奴使者,那么鄯善人就会胆战心惊,我们便成功了。”众人说:“应当和从事商议此事。”班超生气地说:“命运的吉凶就在今天决定,而从事不过是平庸的文吏,听到我们的打算定要害怕,计谋便会泄露,到那时候,我们死得没有名堂,就不是英雄了。”众人说:“好!”一入夜,班超便带领部下奔向北匈奴使者的营地。当时正刮着大风,班超命令十人拿鼓,躲到匈奴人的帐房后面,相约道:“看见火起,就要一齐擂鼓呐喊。”其余的人全都手持刀剑弓弩,埋伏在帐门两侧。于是班超顺风放火,大火一起,帐房前后鼓声齐鸣,杀声震耳。匈奴人惊慌失措,一时大乱。班超亲手格杀三人,下属官兵斩杀北匈奴使者及其随从共三十余人,其余约一百人全部被火烧死。班超等人次日返回,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恂。郭恂大为震惊,接着神色一变。班超明白了他的意思,举手声称:“从事虽然没有前去参与行动,可班超怎有心一人居功!”郭恂这才大喜。于是班超叫来鄯善王广,给他看匈奴使者的首级,鄯善全国震恐。班超将汉朝的国威和恩德告诉鄯善王,并说:“从今以后,不要再同北匈奴来往。”广叩头声称:“我愿臣属汉朝,没有二心。”于是将王子送到汉朝充当人质。班超归来后,向窦固讲述了出使经过,窦固十分高兴,将班超的功劳一一上报,并请求重新选派使者出使西域。明帝说:“有班超这样的官员,为什么不派遣,而要另选他人呢?现任命班超为军司马,让他完成先前的功业。”

  固复使超使于,欲益其兵;超愿但将本所从三十六人,曰:“于国大而远,今将数百人,无益于强;如有不虞,多益为累耳。”是时于王广德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至于,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遣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收私来比,鞭笞数百。以巫首送广德,因责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于是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超,彪之子也。

  窦固又让班超出使于阗国,想为他增加随行兵马,但班超只愿带领原来跟从的三十六人。他说:“于阗是个大国,道路遥远,如今率领几百人前往,无益于显示强大。而如有不测之事发生,人多反而成为累赘。”当时,于阗王广德称雄于西域南道,但该国仍受匈奴使者的监护。班超到达于阗后,广德待他礼仪态度十分疏淡。于阗又有信巫之俗,而巫师声称:“神已发怒,问我们为何要倾向汉朝?汉朝的使者有一匹黑唇黄马,快去找来给我做祭品!”于是广德派宰相私来比向班超索求赠马。班超暗中获知底细,便答应此事,但要巫师亲自前来取马。不久,巫师来了,班超便立刻将他斩首,并逮捕了私来比,痛打数百皮鞭。班超将巫师的首级送给广德,借机对他进行谴责。广德早已听说过班超在鄯善斩杀北匈始使者的事迹,大为惊恐,便随即杀死匈奴使者投降。班超重赏于阗王及其大臣,就此镇服安抚于阗。于是西域各国全都派出王子到汉朝做人质。西域与汉朝的关系曾中断了六十五年,至此才恢复交往。班超是班彪之子。

  [2]淮阳王延,性骄奢,而遇下严烈。有上书告“延与姬兄谢及姊婿韩光招奸猾。作图谶,祠祭祝诅。”事下按验。五月,癸丑,、光及司徒邢穆皆坐死,所连及死徙者甚众。

  [2]淮阳王刘延生性骄横而奢侈,对待下属严酷无情。有人向朝廷上书控告:“刘延同姬妾之兄谢及姐夫韩光招揽奸猾之人,编造图谶,进行祭祷诅咒。”此案下交有关官员追查核实。五月癸丑(二十五日),谢、韩光和司徒邢穆都因罪被判处死刑,受此案牵连而被处死或流放者众多。

  [3]戊午晦,日有食之。

  [3]五月戊午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六月,丙寅,以大司农西河王敏为司徒。

  [4]六月丙寅(初八),将大司农西河人王敏任命为司徒。

  [5]有司奏请诛淮阳王延;上以延罪薄于楚王英,秋,七月,徙延为阜陵王,食二县。

  [5]有关官员奏请将淮阳王刘延处死。而明帝认为刘延之罪轻于楚王刘英,秋季,七月,将刘延改封为阜陵王,以两个县作为他的食邑。

  [6]是岁,北匈奴大入云中,云中太守廉范拒之;吏以众少,欲移书傍郡求救,范不许。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火,营中星列。虏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余人,由此不敢复向云中。范,丹之孙也。

  [6]本年,北匈奴大举进攻云中郡。云中郡太守廉范进行抵抗。下属官员因本郡兵少,想要送信给邻郡请求救援,廉范不许。这时天已黄昏,廉范命令军士各将两支火把交叉捆绑成十字形,点燃三端,在军营中排开,状如繁星。匈奴人以为汉朝援军已到,大为震惊,打算等到天亮时便撤走。廉范命令部队在夜宿之地进餐。清晨,汉军出击,斩杀数百人。而匈奴军队自相践踏而死的有一千余人。北匈奴从此不敢再侵扰云中郡。廉范是廉丹之孙。

十七年(甲戌、74)

  十七年(甲戌,公元74年)

  [1]春,正月,上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上陵。其日,降甘露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1]春季,正月,明帝正准备去拜祭原陵,夜间梦见先帝和太后,如生前一样欢乐团聚。醒来后,心中悲伤不能入眠,便查看历书,发现第二天就是吉日,于是带领百官出宫祭陵。祭陵之日,天降甘露,洒在原陵的树上。明帝命令百官收集甘露作为祭品。仪式结束后,明帝从席垫前向御床俯身,观看太后镜匣中的梳妆用品,悲伤痛哭,命人更换化装品和化装用具。左右随从之人全都流下眼泪,不能抬头仰视。

  [2]北海敬王睦薨。睦少好学,光武及上皆爱之。尝遣中大夫诣京师朝贺,召而谓之曰:“朝廷设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贤乐士,臣敢不以实对!”睦曰:“吁,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时进趣之行也。大夫其对以孤袭爵以来,志意衰惰,声色是娱。犬马是好,乃为相爱耳。”其智虑畏慎如此。

  [2]北海王刘睦去世。刘睦自幼喜爱读书,光武帝和明帝对他都很宠爱。他曾派中大夫进京朝贺,召这位使者前来,对他说:“假如朝廷问到我,你将用什么话回答?”使者说:“大王忠孝仁慈,尊敬贤才而乐与士子结交,我敢不据实回答!”刘睦说:“唉!你可要害我了!这只是我年轻时的进取行为。你就说我自从袭爵以来,意志衰退而懒惰,以淫声女色为娱乐,以犬马狩猎为爱好。你要这样说才是爱护我。”刘睦就是这样聪明多虑和小心谨慎。

  [3]二月,乙巳,司徒王敏薨。

  [3]二月乙巳(疑误),司徒王敏去世。

  [4]三月,癸丑,以汝南太守鲍昱为司徒。昱,永之子也。

  [4]三月癸丑(二十九日),将汝南太守鲍昱任命为司徒。鲍昱是鲍永之子。

  [5]益州刺史梁国朱辅宣示汉德,威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木等百余国,皆举种称臣奉贡。白狼王唐作诗三章,歌颂汉德,辅使犍为郡掾由恭译而献之。

  [5]益州刺史梁国人朱辅宣扬汉朝的德政,使朝廷威望远播到遥远的蛮夷之邦。从汶山以西,前代汉人足迹所不到、朝廷力量所未及的白狼、木等一百余国,全都举国称臣进贡。白狼王唐曾作诗三首,歌颂汉朝的恩德。朱辅命犍为郡掾由恭译成汉文,献给朝廷。

  [6]初,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立其臣兜题为疏勒王。班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超问忠及官属:“当杀兜题邪,生遣之邪?”咸曰:“当杀之。”超曰:“杀之无益于事,当令龟兹知汉威德。”遂解遣之。

  [6]当初,龟兹王建是匈奴所立,他倚仗匈奴的威势,控制西域北道,进攻并杀死了疏勒王,将自己的臣子兜题立为新王。班超等人由偏僻小道抵达疏勒,在距离兜题所居住的城九十里处扎营,派属官田虑先去,劝兜题投降。班超吩咐田虑道:“兜题本来不是疏勒族人,人民一定不听他的命令。如果他不立即投降,便可将他逮捕。”田虑一行到达城以后,兜题见他们势单力薄,丝毫没有投降之意。田虑乘人不备,便上前劫持了兜题,将他捆绑起来。兜题的左右随从不料会出此事,全都又慌又怕地逃跑了。田虑急忙驰马向班超报告。班超立即赶赴城,召集全体疏勒文武官员,数说龟兹王的罪行,于是将前疏勒王哥哥的儿子忠立为疏勒王,人民十分欢喜。班超问忠及其属官:“应当杀死兜题呢,还是活着放他走呢?”众人都说:“应当杀死兜题。”班超说:“杀他无益于大事,应当让龟兹知道汉朝的恩威。”于是放走兜题。

  [7]夏,五月,戊子,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怀远,祥物显应,并集朝堂奉殇上寿。制曰:“天生神物,以应王者;远人慕化,实由有德;朕以虚薄,何以享斯!唯高祖、光武圣德所被,不敢有辞,其敬举觞,太常择吉日策告宗庙。”仍推恩赐民爵及粟有差。

  [7]夏季,五月戊子(初五),公卿百官认为,圣上的恩德和威望遍及远方,有祥瑞应合,于是一同聚集朝堂,举酒向明帝上寿。明帝下诏说:“上天降下神物,是应合贤君的出现;边远民族仰慕归化,实由于贤君的德政。以朕的孱弱浅薄,有何资格担当?只因蒙受高祖皇帝和光武皇帝的圣恩大德才能如此。我不敢推辞,谨与众人一起举酒。命太常选定良辰吉日,策书祭告宗庙。”于是推广皇恩,赐给人民爵位和谷物,各有等级差别。

  [8]冬,十一月,遣奉车都尉窦固、附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仓塞,击西域,秉、张皆去符、传以属固。合兵万四千骑,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车师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余里。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为先赴后王,并力根本,则前王自服。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军不得已,并进,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震怖,走出门迎秉,脱帽,抱马足降,秉将以诣固;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而还。于是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以陈睦为都护;司马耿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恭,况之孙也。

  [8]冬季,十一月,派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都出敦煌郡昆仓塞,进攻西域。命耿秉、刘张都交出调兵符传,归属窦固。汉军集合部队共一万四千人,在蒲类海边打败了白山的北匈奴部队,于是进军攻打车师。车师前王是车师后王的儿子,两个王庭相距五百余里。窦固认为后王之地路远,山谷深险,士兵将受到寒冷的折磨,因而打算进攻前王。但耿秉认为应当先去打后王,集中力量除掉老根,那么前王将不战自降。窦固思虑未定,耿秉奋然起身道:“请让我去打先锋!”于是跨上战马,率领所属部队向北挺入。其他部队不得已而一同进军,斩杀数千敌人。车师后王安得震惊恐慌,便走到城门外面迎接耿秉,摘去王冠,抱住马足投降。耿秉便带着他去拜见窦固。车师前王也随之投降。车师便全部平定,大军回国。于是窦固上书建议重新设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明帝将陈睦任命为西域都护,将司马耿恭任命为戊校尉,屯驻后车师金蒲城;将谒者关宠任命为己校尉,屯驻前车师柳中城,各设置驻军数百人。耿恭是耿之孙。

十八年(乙亥、75)

  十八年(乙亥,公元75年)

  [1]春,二月,诏窦固等罢兵还京师。

  [1]春季,二月,明帝下诏,命令窦固等解散部队,返回京城洛阳。

  [2]北单于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皆为所没,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以毒药傅矢,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虏中矢者,视疮皆沸,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

  [2]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进攻车师。戊校尉耿恭派司马领兵三百人前去救援,全军覆没。于是匈奴打败车师后王安得,将他杀死,继而攻打金蒲城。耿恭把毒药涂在箭上,对匈奴人说:“这是汉朝神箭,中箭者必出怪事。”中箭的匈奴人一看伤口,全都烫如沸水,大为惊慌。当时正好出现了狂风暴雨,汉军乘雨出击,杀伤众多。匈奴人十分震恐,互相说道:“汉军有神力,真可怕啊!”于是解围撤退。

  [3]夏,六月,己未,有星孛于太微。

  [3]夏季,六月己未(十二日),太微星处出现异星。

  [4]耿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引兵据之。秋,七月,匈奴复来攻,拥绝涧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至笮马粪汁而饮之。恭身自率士挽笼,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乃令吏士扬水以示虏,虏出不意,以为神明,遂引去。

  [4]耿恭因疏勒城边有溪流可以固守,便率军占据该城。秋季,七月,匈奴再次前来进攻,堵绝了溪流。耿恭在城中掘井十五丈,仍不出水。官兵焦渴困乏,甚至挤榨马粪汁来饮用。耿恭亲自带领士兵挖井运土,不久,泉水涌出,众人齐呼万岁。耿恭便命官兵在城上泼水给匈奴人看。匈奴人感到意外,以为有神明在帮助汉军,便撤走了。

  [5]八月,壬子,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遣诏:“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

  [5]八月壬子(初六),明帝在东宫前殿驾崩,年四十八岁。遣诏说:“不要为我兴建寝殿祭庙,可将牌位放在阴太后陵寝的便殿中。”

  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莫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闻而怪曰:“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尚书阎章二妹为贵人,章精力晓旧典,久次当迁重职,帝为后宫亲属,竟不用。是以吏得其人,民乐其业,远近畏服,户口滋殖焉。

  明帝遵守奉行光武帝创建的制度,无所改变更动。皇后妃子之家都不得封侯参政。馆陶公主曾为儿子请求郎官之职,明帝不许,只赏了一千万钱。他对群臣说:“郎官与天上的星宿相应,派到地方是一县之长,如果任人不当,那么人民将受其害,所以我拒绝这一请求。”掌管皇宫大门的官署公车,每逢“反支日”都不接受奏章。明帝听到这一情况后责怪道:“人民丢掉自己的农耕桑蚕之业,远行到宫门拜谒投诉,却又受到这种禁忌的限制,这难道是为政的本意吗!”于是取消了这项制度。尚书阎章有两个妹妹是贵人,他本人研究并且精通过去的典章和制度,早就应当提升要职,但明帝因他是后宫妃子的亲属,竟不擢用。由于明帝施政得当,所以官吏称职胜任,人民安居乐业,远近蛮夷敬畏臣服,国家户口繁衍增殖。

  [6]太子即位,年十八。尊皇后曰皇太后。

  [6]太子即帝位,年十八岁。将马皇后尊称为皇太后。

  明帝初崩,马氏兄弟争欲入宫。北宫卫士令杨仁被甲持戟,严勒门卫,人莫敢轻进者。诸马乃共谮仁于章帝,言其峻刻,帝知其忠,愈善之,拜为什邡令。

  明帝刚驾崩时,马皇后家的兄弟争着要进宫。北宫卫士令杨仁身穿甲胄,手持长戟,严密部署卫士在宫门把守,没有人敢随便入内。马氏兄弟便一同向章帝诬告杨仁,说他苛刻。章帝知道杨仁的忠诚,愈发厚待他,将他任命为什邡县令。

  [7]壬戌,葬孝明皇帝于显节陵。

  [7]八月壬戌(十六日),将明帝安葬在显节陵。

  [8]冬,十月,丁未,赦天下。

  [8]冬季,十月丁未(初二),大赦天下。

  [9]诏以行太尉事节乡侯熹为太傅,司空融为太尉,并录尚书事。

  [9]章帝下诏,将代理太尉职务的节乡侯赵熹任命为太傅,将司空牟融任命为太尉,一同主管尚书事务。

  [10]十一月,戊戌,以蜀郡太守第五伦为司空。伦在郡公清,所举吏多得其人,故帝自远郡用之。

  [10]十一月戊戌(二十四日),将蜀郡太守第五伦任命为司空。第五伦在蜀郡时,为官公正清廉,所举荐的官吏多能称职胜任,所以章帝将他从边远之郡调到朝廷任用。

  [11]焉耆、龟兹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围关宠于柳中城。会中国有大丧,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恭率厉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数十人。单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

  [11]焉耆和龟兹两国进攻西域都护陈睦,陈睦全军覆没。北匈奴的军队则在柳中城包围了己校尉关宠。当时明帝驾崩,汉朝出了大丧事,没有派出救兵。于是车师再度反叛,同匈奴一道进攻耿恭。耿恭率领勉励官兵进行抵抗。几个月后,汉军粮食耗尽,便用水煮铠甲弓弩,吃上面的兽筋皮革。耿恭和士卒推诚相见,同生共死,所以众人全无二心。但死者日渐增多,只剩下了数十人。北匈奴单于知道耿恭已身陷绝境,定要让他投降,便派使者去招抚道:“你如果投降,单于就封你做白屋王,给你女子为妻。”耿恭引诱使者登城,亲手将他杀死,在城头用火炙烤。单于大为愤怒,更增派援兵围困耿恭,但仍不能破城。

  关宠上书求救,诏公卿会议,司空伦以为不宜救;司徒鲍昱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七千余人以救之。

  关宠上书请求救兵,章帝下诏,命令公卿会商。司空第五伦认为不宜援救。司徒鲍昱说:“如今派人前往危险艰难之地,发生了紧急情况,便将他们抛弃,这种作法是对外纵容蛮夷的暴行,对内伤害效死的忠臣。果真要衡量 时势而采取权宜之计,以后边界太平无事则可,若是匈奴再度侵犯边塞作乱,陛下将如何使用将领!此外,耿恭、关宠两校尉仅各有数十人,而匈奴围攻他们,历久不能攻克,这是匈奴兵弱力竭的证明。我建议,可命令敦煌、酒泉两郡太守各率领精锐骑兵二千人,多带旗帜,以加倍的速度日夜兼行,去解救急难。北匈奴的军队疲惫已极,一定不敢抵挡。在四十天之内,足以返回塞内。”章帝表示同意。于是派征西将军耿秉屯驻酒泉郡,代理太守职务;派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征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郡兵及鄯善的军队,共七千余人,前往救援。

  [12]甲辰晦,日有食之。

  [12]十一月甲辰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13]太后兄弟虎贲中郎廖及黄门郎防、光终明帝世未尝改官。帝以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第五伦上疏曰:“臣闻《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近世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抑损阴氏,不假以权势。其后梁、窦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诛之。自是洛中无复权戚,书记请托,一皆断绝。又谕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为国。戴盆望天,事不两施。’今之议者,复为马 氏为言。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13]马太后的兄弟、虎贲中郎将马廖和黄门郎马防、马光三人,在明帝当政时一直没有升迁。章帝将马廖任命为卫尉,马防任命为中郎将,马光任命为越骑校尉。马廖等人热衷于结交宾朋,官吏士人争相趋附马家。第五伦上书说:“我听说《尚书》中写道:‘臣子不得作威作福,否则加祸于家,危害于国。’近代光烈阴皇后虽然天性友爱,却压抑约束阴家之人,不为他们求官求权。后来的梁家、窦家,都有人犯法,明帝即位以后,竟多加诛杀。从此洛阳城中不再有专权的外戚,写信请托之事,一概消除。明帝还告诫外戚说:‘辛苦结交士子,不如全心报效国家。戴盆而望天,两事不能全。’如今人们的议论,又集中在马家。我听说卫尉马廖用三千匹布,城门校尉马防用三百万钱,私下供给长安一带的士人,无论认识与否,无不给予馈赠。还听说在腊祭之日,又送给洛阳地区的士人每人五千钱。越骑校尉马光,曾在腊祭时用掉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我认为这些行为与儒家经典大义不合,心中惶恐不安,不敢不让陛下知晓。陛下的本意是要厚待他们,但也应使他们平安。我今天说这番话,确实是盼望上能效忠陛下,下能保全太后一家。”

  [14]是岁,京师及兖、豫、徐州大旱。

  [14]本年,京城及兖州、豫州、徐州出现大旱。

资治通鉴第第四十六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八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丙子、76)

  汉纪三十八汉章帝建初元年(丙子,公元76年)

  [1]春,正月,诏兖、豫、徐三州禀赡饥民。上问司徒鲍昱:“何以消复旱灾?”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宜一切还诸徙家,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帝纳其言。

  [1]春季,正月,章帝下诏,命令兖州、豫州、徐州等三州官府开仓赈济饥饿的难民。章帝问司徒鲍昱:“怎样消除旱灾?”鲍昱答道:“陛下刚即位,即使有失当之处,也不会导致灾异出现。我先前曾任汝南太守,负责审理楚王之案,在当地拘禁了一千多人,这些囚犯恐怕不是全都有罪。大案一发,被冤枉者往往超过半数。此外,由于被流放的人和亲属分离,死后的孤魂得不到祭祀。我建议,让流放者全都返回家乡,除去不准作官的禁令,使死者生者各得其所,这样便可召致祥和之气,消除旱象。”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校书郎杨终上疏曰:“间者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百姓频年服役,转输烦费;愁困之民足以感动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帝下其章,第五伦亦同终议。牟融、鲍昱皆以为:“孝子无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戌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异。”终复上疏曰:“秦筑长城,功役繁兴;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弃珠崖之郡,光武绝西域之国,不以介鳞易我衣裳。鲁文公毁泉台,《春秋》讥之曰:“先祖为之而已毁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无妨害于民也;襄公作三军,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复古,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今伊吾之役,楼兰之屯兵久而未还,非天意也。”帝从之。

  校书郎杨终上书说:“近年在北方讨伐匈奴,在西方开通三十六国,致使百姓连年服事徭役,转运繁巨而费用浩大。忧愁苦难的人民足以感动天地,陛下应当留意省察!”章帝将杨终的奏书下交群臣讨论。第五伦也同杨终的意见一致,而牟融、鲍昱都认为:“孝顺之子不改父亲的主张。讨伐匈奴、屯驻西域,都是先帝的决策,不应有所变化。”杨终再度上书说:“秦始皇修长城,工程浩大,徭役频征,胡亥不改前代政策,终于失去了天下。因此,孝元皇帝放弃了珠崖郡,光武皇帝拒绝了西域各国的归附,不能让鱼鳖去掉鳞甲,而穿上我们的衣服。春秋时,鲁文公拆毁了泉台,《春秋》讥讽道:‘先祖造台而子孙自毁台,还不如只留着它不去居住。’这是由于泉台的存在不会妨害人民。鲁襄公曾建立三军,而被鲁昭公裁撤,君子却赞扬他的复古举动,认为不裁撤便会妨害人民。如今在伊吾屯田和在楼兰驻防的士卒久不还乡,这不合上天之意。”章帝接受了他的意见。

  [2]丙寅,诏:“二千石勉劝农桑;罪非殊死,须秋按验。有司明慎选举,进柔良,退贪猾,顺时令,理冤狱。”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尚书沛国陈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僭,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僭无滥。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征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犹尚深刻;断狱者急于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蒲棰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

  [2]正月丙寅(二十三日),章帝下诏:“二千石官员应大力劝勉百姓从事农耕和桑蚕之业,除非犯有该当斩首之罪,一切案件都等到秋后审理。各部门要审慎地任命官吏,提拔温和良善之士,排除贪婪奸滑的小人,顺应天时节令,清理冤案。”当时沿袭明帝旧制,官吏政风崇尚严苛,尚书所作裁决,大多从重。尚书沛国人陈宠认为,章帝新近即位,应当改革前代的这种严苛风气,便上书道:“我听说古代贤君为政,奖赏不过度,刑罚不滥施。在不得已时,宁可过度奖赏,也不滥施刑罚。以往官员判案严厉,因此能够以威力惩治奸恶;而在奸恶清除以后,就必应以宽厚相补。陛下即位以来,多根据这个宗旨行事,屡次诏告群臣,劝勉温和之政。然而有关官员未能完全顺承圣上的旨意,仍然追求苛刻。审案官急于采取严刑拷打的残酷手段,执法者则纠缠于肆意诬陷的文书,或假公济私,作威作福。执政就象琴瑟上弦,如果大弦太紧,小弦就会崩断。陛下应当发扬古代贤君的治国之道,清除那些繁琐苛刻的法令,减轻苦刑以拯救生命,全面推行德政以顺奉天心!”章帝将他的意见全部采纳,在处理政务时总是依据宽厚的原则。

  [3]酒泉太守段彭等兵会柳中,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余人。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会关宠已殁,谒者王蒙等欲引兵还;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北迎恭,遇大雪丈余,军仅能至。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羌遥呼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皆称万岁。开门,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随俱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行。吏士素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唯余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以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宜蒙显爵,以厉将帅。”恭至雒阳,拜骑都尉。诏悉罢戊、己校尉及都护官,徵还班超。

  [3]酒泉郡太守段彭等人率军在柳中集结,进击车师,攻打交河城,斩杀三千八百人,俘虏三千余人。北匈奴惊慌而逃,车师再度投降。这时,关宠已经去世,谒者王蒙等人打算引兵东归。耿恭的一位军吏范羌当时正在王蒙军中,他坚持要求去救耿恭。将领们不敢前往,便分出两千救兵交给范羌。范羌经由山北之路去接耿恭,途中曾遇到一丈多深的积雪。援军精疲力尽,仅能勉强到达。耿恭等人夜间在城中听到兵马之声,以为匈奴来了援军,大为震惊。范羌从远处喊道:“我是范羌,汉朝派部队迎接校尉来了!”城中的人齐呼万岁。于是打开城门,大家互相拥抱,痛哭流涕。次日,他们便同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击,汉军边战边走。官兵饥饿已久,从疏勒城出发时,还有二十六人,沿途不断死亡,到三月抵达玉门时,只剩下了十三人。这十三人衣衫褴褛,鞋履洞穿,面容憔悴,形销骨立。中郎将郑众为耿恭及其部下安排洗浴,更换衣帽,并上书说:“耿恭以微弱的兵力固守孤城,抵抗匈奴数万大军,经年累月,耗尽了全部心力,凿山打井,煮食弓弩,先后杀伤敌人数以千计,忠勇俱全,没有使汉朝蒙羞。应当赐给他荣耀的官爵,以激励将帅。”耿恭到达洛阳后,被任命为骑都尉。章帝下诏,将戊校尉、己校尉和西域都护一并撤销,召班超回国。

  超将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已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班超将要运身返回,疏勒全国一片忧虑恐慌。疏勒都尉黎说:“汉朝使者抛弃我们,疏勒必定再次被龟兹毁灭,我真不忍见汉朝使者离去!”于是拔刀刎颈自杀。班超在归途中经过于阗,于阗王和贵族群臣全都号啕痛哭,说道:“我们依赖汉朝使者,犹如依赖父母,您确实不能走啊!”他们抱住班超的马腿,使他不能前进。班超也想实现自己本来的志愿,于是重新返回疏勒。这时疏勒已有两城投降了龟兹,并与尉头国结盟。班超逮捕斩杀了叛变者,打败尉头国,杀死六百余人。疏勒再度恢复安定。

  [4]甲寅,山阳、东平地震。

  [4]三月甲寅(十二日),山阳、东平两地发生地震。

  [5]东平王苍上便宜三事。帝报书曰:“间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浅短,或谓傥是,复虑为非,不知所定。得王深策,恢然意解;思惟嘉谋,以次奉行。特赐王钱五百万。”后帝欲为原陵、显节陵起县邑,苍上疏谏曰:“窃见光武皇帝躬履俭约之行,深睹始终之分,勤勤恳恳,以葬制为言;孝明皇帝大孝无违,承奉遵行;谦德之美,于斯为盛。臣愚以园邑之兴,始自强秦。古者丘陇且不欲其著明,岂况筑郭邑、建都郛哉!上违先帝圣心,下造无益之功,虚费国用,动摇百姓,非所以致和气、祈丰年也。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祢之深思,臣苍诚伤二帝纯德之美不畅于无穷也!”帝乃止。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辄驿使谘问,苍悉心以对,皆见纳用。

  [5]东平王刘苍上书提出三项建议,章帝下诏答复说:“最近在官员和百姓的奏书中也有此类建议,但我见识才智浅薄,有时认为或许可行,后来又认为不可行,不知如何裁定。读到您深思熟虑写就的奏书,我心豁然开朗。我思考您的治国良策,依次实行。特别赏赐给您五百万钱。”后来,章帝打算在光武帝的原陵和明帝的显节陵两地设县,刘苍上书劝谏说:“我曾见光武皇帝亲身履行节俭的原则,他深明什么是生命之始与生命之终,恳切地指示丧葬后事。孝明皇帝大孝而不敢有所违背,遵从执行了父命。自谦的美德,这是最为盛大的了。我认为,在皇陵设邑这一制度的出现,始于强暴的秦朝。古代有墓无坟,连葬身的土垅都不要它显著突出地面,何况建立城市、修筑墙垣!上违先c帝的圣意,下造无用的工程,白白浪费国家资财,使百姓不得安宁,这不是招致祥和之气、祈求丰年的作法。望陛下履行虞舜的至孝,追念先人的深意。我实在担忧两位先帝的纯洁美德不能够永久流传!”章帝这才作罢。从此,每当朝廷遇到疑难,就派使者乘坐驿车前往咨询,刘苍则尽心答复。他的意见,全都被采纳实施。

  [6]秋,八月,庚寅,有星孛于天市。

  [6]秋季,八月庚寅(二十日),天市星座出现异星。

  [7]初,益州西部都尉广汉郑纯,为政清洁,化行夷貊,君长感慕,皆奉珍内附;明帝为之置永昌郡,以纯为太守。纯在官十年而卒。后人不能抚循夷人,九月,哀牢王类牢杀守令反,攻博南。

  [7]先前,益州西部都尉、广汉人郑纯为政清廉,教化夷人貊人。夷人貊人首领对他十分敬慕,全都献上珍宝,归附汉朝。明帝在当地设立了永昌郡,任命郑纯为太守。郑纯在任十年去世。后任太守不能安抚夷人,到本年九月,哀牢王类牢杀死郡县长官反叛,进攻博南。

  [8]阜陵王延数怀怨望,有告延与子男鲂造逆谋者;上不忍诛,冬十一月,贬延为阜陵侯,食一县,不得与吏民通。

  [8]阜陵王刘延屡屡心怀不满,有人告发他与儿子刘鲂密谋造反。章帝不忍将刘延处死,冬季十一月,将他贬为阜陵侯,只享有一个县的封地,不许他与官员人民来往。

  [9]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将众还居涿邪山,南单于与边郡及乌桓共击破之。是岁,南部次饥,诏禀给之。

  [9]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率领部众返回涿邪山居住。南匈奴单于和汉朝边境郡兵及乌桓部落一同出击,将北匈奴打败。本年,南匈奴发生饥荒,章帝下诏为南匈奴供应粮食。

二年(丁丑、77)

  二年(丁丑,公元77年)

  [1]春,三月,甲辰,罢伊吾卢屯兵,匈奴复遣兵守其地。

  [1]春季,三月甲辰(初八),撤销在西域伊吾卢的屯田部队。于是北匈奴再度派兵占领该地。

  [2]永昌、越、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卤承等击哀牢王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

  [2]永昌、越、益州三郡郡兵及昆明夷人卤承等在博南进攻哀牢王类牢,大败哀牢军,斩杀类牢。

  [3]夏,四月,戊子,诏还坐楚、淮阳事徙者四百余家。

  [3]夏季,四月戊子(二十二日),章帝下诏,准许因楚王之案、淮阳王之案而被流放的四百余户返回故乡。

  [4]上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请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候,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不舍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4]章帝打算赐封各位舅父,但马太后不同意。适逢天旱,有人上书说是因为未封外戚的缘故,于是有关部门奏请依照旧制赐封。马太后下诏说:“那些上书建议封外戚的人,都是要向朕献媚,以谋求好处罢了。从前,王氏家族一日之内有五人一起封侯,而当时黄雾弥漫,并未听说有天降好雨的反应。外戚富贵过盛,很少不倾覆的。所以先帝对他的舅父慎重安排,不放在朝廷要位,还说:‘我的儿子不应与先帝的儿子等同。’如今有关部门为什么要将马家同阴家相比呢!况且卫尉阴兴,受到天下人的称赞,宫中的使者来到门前,他连鞋都来不及穿,便急忙出迎,如同蘧伯玉一样恭敬有礼;新阳侯阴就,虽然性格刚强,略失规矩,然而胸有谋略,以手撑地,坐着发表议论,朝中无人能与他相比;原鹿贞侯阴识,勇敢忠诚而有信义。这三个人都是天下群臣中的出类拔萃者,难道能比得上吗!马家比阴家差远了。我没有才干,日夜因恐惧而喘息不安,总怕有损先后订立的法则。即便是细小的过失,我也不肯放过,日夜不停地告诫。然而我的亲属们仍然不断犯法,丧葬时兴筑高坟,又不能及时察觉错误,这表明我的话没有人听,我的耳目已被蒙蔽。

  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

  “我身为天下之母,然而身穿粗丝之服,饮食不求香甜,左右随从之人只穿普通帛布,不使用熏香饰物,目的就是要亲身做下面的表率。本以为娘家人看到我的行为当会痛心自责,但他们只是笑着说‘太后一向喜爱节俭’。前些时候,我经过濯龙门,看见那些到我娘家问候拜访的人们,车辆如流水不断,马队如游龙蜿蜒,奴仆身穿绿色单衣,衣领衣袖雪白。回视我的车夫,差得远了。我所以对娘家人并不发怒谴责,而只是裁减每年的费用,是希望能使他们内心暗愧。然而他们仍然懈怠放任,没有忧国忘家的觉悟。了解臣子的,莫过于君王,更何况他们是我的亲属呢!我难道可以上负先帝的旨意,下损先人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败亡的灾祸吗!”她坚持不同意赐封。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太后报曰:“吾反覆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高祖约,无军功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斯岂不可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

  章帝看到马太后的诏书后悲哀叹息,再次请求道:“自从汉朝建立,舅父封侯,犹如皇子为王,乃是定制。太后固然存心谦让,却为何偏偏使我不能赐恩给三位舅父!而且卫尉马廖年老,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身患大病,如果发生意外,将使我永怀刻骨之憾。应当趁着吉时赐封,不可延迟。”太后回答说:“我反复考虑此事,希望能对国家和马氏双方有益,难道只是想博取谦让的名声,而让皇帝蒙受不施恩于外戚的怨恨吗?从前窦太后要封王皇后的哥哥,丞相条侯周亚夫进言:‘高祖有规定,无军功者不得封侯。’如今马家没有为国立功,怎能与阴家、郭家那些建武中兴时期的皇后家相等呢!我曾观察那些富贵之家,官位爵位重迭,如同一年之中再次结果的树木,它的根基必受损伤。况且人们所以愿封为侯,不过是希望上能以丰足的供物祭祀祖先,下能求得衣食的温饱罢了。如今皇后家的祭祀由太官供给,衣食则享受御府的剩余之物,这难道还不够,而定要拥有一县的封土吗?我已深思熟虑,你不要再有疑问!

  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匈中气,不可不顺也。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上乃止。

  “儿女孝顺,最好的行为是使父母平安。如今不断发生灾异,谷价上涨数倍,我日夜忧愁惶恐,坐卧不安,而皇帝却打算先为外戚赐封,违背慈母的拳拳之心!我平素刚强性急,胸有气痛之症,不可以不顺气。儿子未成年,听从父母的教导,成年以后,则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想,你是皇帝,人之君主,当然可以自行其是。但我因你尚未超过三年的服丧期,又事关我的家族,故此专断裁决。如果天地阴阳之气调和,边境宁静无事,此后你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我则只管含糖逗弄小孙,不再干预政事。”章帝这才放弃了这一打算。

  太后尝诏三辅:诸马婚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太夫人葬起坟微高,太后以为言,兄卫尉廖等即时减削。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车服、不遵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广平、钜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置织室,蚕于濯龙中,数往观视,以为娱乐。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论语》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

  太后曾对三辅下诏:“马氏家族及其亲戚,如有因请托郡县官府,干预扰乱地方行政的,应依法处置、上报。”马太后的母亲下葬时堆坟稍高,马太后对此提出反对意见,她的哥哥卫尉马廖等人就立即将坟减低。在马家亲属和亲戚中,有行为谦恭正直的,马太后便以温言好语相待,赏赐财物和官位。如果有人犯了微小的错误,马太后便首先显出严肃的神色,然后加以谴责。对于那些车马衣服华美、不遵守法律制度的家属和亲戚,马太后就将他们从皇亲名册中取消,遣送回乡。广平王刘羡、钜鹿王刘恭和乐成王刘党,车马朴素无华,没有金银饰物。章帝将此情况报告了太后,太后便立即赏赐他们每人五百万钱。于是内外亲属全都接受太后的教导和影响,一致崇尚谦逊朴素。外戚家族惶恐不安,超过了明帝时期。马太后曾设立织室,在濯龙园中种桑养蚕,并频频前往查看,把这当成一项娱乐。她经常与章帝早晚在一起谈论国家大事,教授年幼的皇子读《论语》等儒家经书,讲述平生经历,终日和睦欢洽。

  马廖虑美业难终,上疏劝成德政曰:“昔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结,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今陛下素简所安,发自圣性,诚令斯事一竟,则四海诵德,声薰天地,神明可通,况于行令乎!”太后深纳之。

  马廖担心马太后倡导的美好的事情难以持久,上书劝太后完成德政。他说:“从前元帝取消服官,成帝穿用洗过的衣袍,哀帝撤除乐府,然而奢侈之风不息,最终导致衰落而发生动乱的原因,就在于百姓跟随朝廷所行,而不听信朝廷所言。改变政风民风,一定要从根本着手。经传说:‘吴王好剑客,百姓多伤疤;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有谚语说:‘城中喜爱高发髻,乡下的发髻高一尺;城中喜爱宽眉毛,乡下的眉毛半前额;城中喜爱大衣袖,乡下的衣袖用了整匹帛。’这些话有如戏言,但切近事实。前些时候,朝廷颁布制度后没有多久,便有些推行不下去了,虽然这或许是由于官吏不遵奉法令,但实际上是由于京城率先怠慢。如今陛下安于俭朴的生活,是出自神圣的天性,假如能将此坚持到底,那么天下人都要称诵道德,美好的名声将传遍天地,同神灵都可以相通,何况是推行法令呢!”太后认为他的话很正确,全部采纳。

  [5]初,安夷县吏略妻卑种羌人妇,吏为其夫所杀,安夷长宗延追之出塞。种人恐见诛,遂共杀延而与勒姐、吾良二种相结为寇。于是烧当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诸种俱反,败金城在太守郝崇。诏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为护羌校尉,自安夷徙居临羌。迷吾又与封养种豪布桥等五万余人共寇陇西、汉阳。秋,八月,遣行车骑将军马防、长水校尉耿恭将北军五校兵及诸郡射士三万人击之。第五伦上疏曰:“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以富之,不当任以职事。何者?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伏闻马防今当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纤介,难为意爱。”帝不从。

  [5]起初,安夷县有官吏强抢羌人卑部落的妇女为妻,被那个妇女的丈夫杀死。安夷县长宗延追捕凶手,直至塞外。该部落的羌人害怕受到处罚,就一同杀掉宗延,而与勒姐、吾良两个部落联合,起兵叛变。在此形势下,烧当羌人部落首领滇吾的儿子迷吾便率领各部落一同造反,打败了金城太守郝崇。章帝下诏,任命武威太守北地人傅育为护羌校尉,由安夷迁往临羌。迷吾又和封养部落首领布桥等集结五万余人,一同进攻陇西、汉阳二郡。秋季,八月,章帝派代理车骑将军马防和长水校尉耿恭率领北军的越骑、屯骑、步兵、长水、射声等五校兵以及各郡的弓弩射手,共三万人,讨伐羌人。第五伦上书说:“我认为,对于皇亲国戚,可以封侯使他们富有,但不应当委派职务。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若是有了过失,以法制裁就会伤害感情,以亲徇私就会违背国法。听说马防如今将要率军西征,我认为,太后恩德仁慈,皇上至为孝顺,如果突然有了小差错,怕将难以维护亲情。”章帝不采纳他的意见。

  马防等军到冀,布桥等围南部都尉于临洮,防进击,破之,斩首虏四千余人,遂解临洮围;其众皆降,唯布桥等二万余人 屯 望曲谷不下。

  马防等人的部队到达冀县时,布桥正率羌军在临洮围攻南部都尉。马防发动进攻,打败了布桥,斩杀、俘虏四千余人,于是临洮解围。羌军全部投降,只剩下布桥等二万余人,盘踞在望曲谷,未被攻克。

  [6]十二月,戊寅,有星孛于紫宫。

  [6]十二月戊寅(十六日),紫宫星座出现异星。

  [7]帝纳窦勋女为贵人,有宠。贵人母,即东海恭王女阳公主也。

  [7]章帝将窦勋的女儿选为贵人,十分宠幸。窦贵人的母亲,就是东海恭王刘强的女儿阳公主。

  [8]第五伦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余,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化;郡国所举,类多办职俗吏,殊未有宽博之选以应上求者也。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并以刻薄之姿,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议者反以为能,违天心,失经义;非徒应坐豫、协,亦宜谴举者。务进仁贤以任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臣尝读书记,知秦以酷急亡国,又目见王莽亦以苛法自灭,故勤勤恳恳,实在于此。又闻诸王、主、贵戚,骄奢逾制,京师尚然,何以示远!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上善之。伦虽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论议每依宽厚云。

  [8]第五伦上书说:“光武帝继承王莽以后的局面,为政多采用严厉手段,后代沿袭,便成为风气。各郡各封国所举荐的人,多属只会应付公务的庸官,绝少宽宏博学之才,以满足朝廷的需求。陈留县令刘豫和冠军县令驷协,全都作风刻薄,务求严苛,使官民忧伤哀怨,无不痛恨他们。然而如今的舆论,反而认为他们有能力,这是违反天意,背离经书的义理。不仅应对刘豫、驷协加以惩处,还应谴责那些保举他们的人。一定要提拔任用仁慈贤能者为政,不过几个人,而风气自会转化。我曾阅读史书,知道秦朝由于残酷暴虐而亡国,又亲眼看见王莽新朝也因法令苛刻而自行毁灭。我所以恳切地上书劝谏,原因就在于此。我还听说诸亲王、公主和外戚骄傲奢侈超过了规定,京城尚且这样,如何做外地的榜样!所以孔子说:‘自身不正,虽有令而不被执行。’以身为教,众人跟从;以言为教,众人争讼。”章帝对他的意见表示赞许。第五伦虽然天性严厉梗直,却常常痛恨庸俗官吏的苛刻。他的政论,总是以宽厚为其原则。

三年(戊寅、78)

  三年(戊寅,公元78年)

  [1]春,正月,己酉,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1]春季,正月己酉(十七日),章帝在明堂祭祀列祖列宗。登上灵台,观察天象。大赦天下。

  [2]马防击布桥,大破之,布桥将种人万余降,诏征防还。留耿恭击诸未服者,斩首虏千余人,勒姐、烧何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恭尝以言事忤马防,监营谒者承旨,奏恭不忧军事,坐征下狱,免官。

  [2]马防进攻布桥,布桥大败,率领部众一万余人投降。章帝下诏,命令马防回朝。留下耿恭讨伐那些尚未归顺的部落,斩杀俘虏了一千余人。于是,勒姐、烧何等十三个部落共数万羌人,全部向耿恭投降。耿恭曾因上书奏事冒犯过马防,监军谒者便秉承马防的意思,弹劾耿恭不留意军事。耿恭因罪被召回,逮捕入狱,免去官职。

  [3]三月,癸巳,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3]三月癸巳(初二),将贵人窦氏立为皇后。

  [4]初,显宗之世,治呼沱、石臼河,从都虑至羊肠仓,欲令通漕。太原吏民苦役,连年无成,死者不可胜算。帝以郎中邓训为谒者,监领其事。训考量隐括,知其难成,具以上言。夏,四月,己巳,诏罢其役,更用驴辇,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训,禹之子也。

  [4]当初,明帝时曾经治理过滹沱河和石臼河,打算让都虑到羊肠仓两地通航,以运送漕粮。工程艰巨,太原的官吏和百姓苦于徭役,连年不能完工,死亡者不可胜数。章帝任命中郎将邓训为谒者,主持这一工程。邓训经过考察测量,明白此事难以完成,便将实情一一奏报。本年夏季,四月己巳(初九),章帝下诏,撤销该项工程,改用驴车运粮。停工以后,每年节省开支以亿万计,得以活命的役夫有数千人。邓训是邓禹之子。

  [5]闰月,西域假司马班超率疏勒、康居、于、拘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

  [5]闰九月,西域副司马班超率领疏勒、康居、于阗、拘弥等国军队,共一万人,进攻姑墨国石城,将石城攻破,斩杀七百人。

  [6]冬,十二月,丁酉,以马防为车骑将军。

  [6]冬季,十二月丁酉(十一日),任命马防为车骑将军。

  [7]武陵中蛮反。

  [7]武陵郡中蛮人反叛。

  [8]是岁,有司奏遣广平王羡、钜鹿王恭、乐成王党俱就国;上性笃爱,不忍与诸王乖离,遂皆留京师。

  [8]本年,有关部门上奏,请派遣广平王刘羡、钜鹿王刘恭、乐成王刘党一同前往他们的封国就位。章帝因手足情深,不忍心与诸亲王分离,便将他们全都留在京城。

四年(己卯、79)

  四年(己卯,公元79年)

  [1]春,二月,庚寅,太尉牟融薨。

  [1]春季,二月庚寅(初五),太尉牟融去世。

  [2]夏,四月,戊子,立皇子庆为太子。

  [2]夏季,四月戊子(初四),将皇子刘庆立为太子。

  [3]己丑,徙钜鹿王恭为江陵王,汝南王畅为梁王,常山王为淮阳王。

  [3]四月己丑(初五),章帝将钜鹿王刘恭改封为江陵王,汝南王刘畅改封为梁王,常山王刘改封为淮阳王。

  [4]辛卯,封皇子伉为千乘王,全为平春王。

  [4]四月辛卯(初七),章帝将皇子刘伉封为千乘王,皇子刘全封为平春王。

  [5]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癸卯,遂封卫尉廖为顺阳侯,车骑将军防为颍阳侯,执金吾光为许侯。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书辞位,帝许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进就第。

  [5]有关部门接连以旧制为依据,请章帝赐封各位舅父。章帝因全国丰收,四方边境太平无事,四月癸卯(十九日),便将卫尉马廖封为顺阳侯,将车骑将军马防封为颍阳侯,将执金吾马光封为许侯。太后听到消息后说:“我年轻的时候,只羡慕古人留名史册,心中不顾惜性命。如今虽已年老,仍然告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我所以日夜警惕,想自我贬损,是希望遵循这一宗旨,不辜负先帝。因此我劝导兄弟,共守此志,要使闭目身死之日,不再遗憾。不料我这老人的心愿不再被遵从!身死之日,我将永怀长恨了!”马廖等人一同辞让,愿降为关内侯,但章帝不许。马廖等人不得已而接受了封爵,但又上书请求辞去官职,章帝应允。五月丙辰(初二),马防、马廖、马光都以特进身份离开朝廷,前往邸第。

  [6]甲戌,以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

  [6]五月甲戌(二十日),将司徒鲍昱任命为太尉,将南阳太守桓虞任命为司徒。

  [7]六月,癸丑,皇太后马氏崩。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极位,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但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而已。

  [7]六月癸丑(三十日),皇太后马氏驾崩。章帝被马太后抱养以后,只认马氏家族为外家,所以章帝的生母贾贵人不能登御太后之位,贾氏家族没有一人蒙受恩宠荣耀。及至太后驾崩,章帝只将贾贵人的绿色绶带改为与诸侯王同级的红色绶带,并赐四马牵拉的座车一辆,永巷宫女二百人,御府各色丝绸二万匹,大司农所藏黄金一千斤,钱两千万,如此而已。

  [8]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后。

  [8]秋季,七月壬戌(初九),安葬马太后。

  [9]校书郎杨终建言:“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帝从之。冬,十一月,壬戌,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议奏》,名儒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焉。固,超之兄也。

  [9]校书郎杨终建议:“宣帝曾广召儒生,在石渠阁讨论儒家《五经》&#0;&#0;《诗经》、《书经》、《仪礼》、《易经》和《春秋》。如今天下太平,学者们得以完成事业,但那些只知分析注释文章辞句的人,却破坏了《五经》的主旨。应当依照石渠阁的先例,重新研究宏扬经书大义,作为后世永久的法则。”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冬季,十一月壬戌(十一日),章帝对太常下诏说:“命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儒生们在白虎观集会,就众人对《五经》的相同与不同的见解进行讨论。”章帝命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命发问,侍中淳于恭向上奏报,由章帝亲自出席,作出裁决,将结果记录下来,撰成《白虎议奏》。著名儒家学者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刘羡都曾参与此会。班固是班超之兄。

五年(庚辰、80)

  五年(庚辰,公元80年)

  [1]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诏举直言极谏。

  [1]春季,二月庚辰朔(初一),出现日食。章帝下诏,命令举荐“直言极谏”&#0;&#0;敢于直率批评朝廷的人士。

  [2]荆、豫诸郡兵讨中蛮,破之。

  [2]荆州、豫州诸郡郡兵讨伐中蛮人,打败蛮人叛军。

  [3]夏,五月,辛亥,诏曰:“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已发愤吐懑,略闻子大夫这志矣。皆欲置于左右,顾问省纳。建武诏书又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今外官多旷,并可以补任。”

  [3]夏季,五月辛亥(初三),章帝下诏说:“朕希望会见正直的人士,侧坐在席上,聆听新的言论。先来到的,都已倾吐各自的愤懑,朕大致了解贤才们的志趣了。朕打算将你们全都安排在身边,以备顾问咨询。但光武皇帝在诏书中曾说:‘尧以任职能力来考察官员,而不单看他们的言论和文字。’如今地方上有很多官员出缺,你们可一并去补充接任。”

  [4]戊辰,太傅赵熹薨。

  [4]五月戊辰(二十日),太傅赵熹去世。

  [5]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延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者;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殇,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徐干上疏,愿奋身佐超,帝以干为假司马,将弛刑及义从千人就超。

  [5]班超想要完成平定西域的事业,上书请求用兵。他说:“我看到先帝打算开拓西域,所以向北进攻匈奴,向西派使者与各国交往,鄯善、于阗两国立即归附了汉朝。如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及康居等国都愿再度归附,并准备联合力量消灭龟兹,铲平通往中国道路上的障碍。如果攻下龟兹,那么西域地区不服从汉朝的,只剩百分之一而已。前代谈论西域的人都说:‘征服三十六国,可称作斩断匈奴的右臂。’如今西域各国,自太阳落山处以东,无不向往归顺汉朝,大国小国全都十分踊跃,不断地进贡奉献,唯独焉耆和龟兹拒不服从。先前,我曾率领部下三十六人出使绝远的异域,备受艰难困苦,自从孤守疏勒,到如今已有五年。对于异族的情况,我颇有了解。无论询问西域的大国小国,全都一致回答:依赖汉朝,等于依赖上天。从这一点能够证明,葱岭可以打通,龟兹可以讨伐。如今应将龟兹派到汉朝做人质的王子白霸封为龟兹王,用步骑兵数百人护送,让他同西域各国组成联合部队,数月到一年间便可夺取龟兹。利用夷狄去打夷狄,这是计策中最高明的计策!我看到莎车、疏勒的土地肥沃广袤,牧草茂盛,牲畜成群,不象敦煌、鄯善一带,用兵无须消耗中原物资,而粮秣却自给自足。而且姑墨、温宿两国国王系由龟兹特别委任,他们与本国人既非同种,又相互厌恶敌对,迫于形势,一定会有人投降。如果这两国归顺了汉朝,那么龟兹便不攻自败。请将我的奏章交付朝廷讨论,作为决事的参考。真的有一点可行之处,死又有何遗憾!但微臣班超特别幸运地得到了神灵的保佑,我希望且不要倒下死去,愿亲眼看到西域归顺,陛下举起祝福万年的酒觞,向祖庙祭告献功,向天下宣布大喜。”奏书呈上,章帝知道这一事业可以成功,便召集群臣商议,准备给班超派兵。平陵人徐干上书朝廷,愿奋勇出征,做班超的助手。于是章帝将徐干任命为副司马,率领免刑囚徒及志愿从军的义勇,共一千人,到西域听候班超指挥。

  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会徐干适至,超遂与干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

  此前,莎车认为汉朝不会出兵,便向龟兹投降,疏勒都尉番辰也背叛了汉朝。恰好徐干赶到,班超便和他一同进攻番辰。他们大败番辰,斩杀了一千多人。班超打算攻打龟兹,认为乌孙兵强,应当利用乌孙的力量,于是上书说:“乌孙是个大国,有善射之兵十万,因此武帝把公主嫁给了乌孙王。到孝宣皇帝时,终于收到成效。如今应当派使者去招抚慰问,使乌孙与我们同心合力。”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六年(辛巳、81)

  六年(辛巳,公元81年)

  [1]春,二月,辛卯,琅邪孝王京薨。

  [1]春季,二月辛卯(十七日),琅邪王刘京去世。

  [2]夏,六月,丙辰,太尉鲍昱薨。

  [2]夏季,六月丙辰(十五日),太尉鲍昱去世。

  [3]辛未晦,日有食之。

  [3]六月辛未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秋,七月,癸巳,以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4]秋季,七月癸巳(二十二日),将大司农邓彪任命为太尉。

  [5]武都太守廉范迁蜀郡太守。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旧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灾,而更相隐蔽,烧者日属。范乃毁削先令,但严使储水而已。百姓以为便,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绔。”

  [5]武都太守廉范调任蜀郡太守。成都人民富有,物产丰盛,城中房屋十分拥挤。以往制度规定:禁止人民夜间劳作,以防火灾。然而人们互相隐瞒,暗中用火,结果火灾连日不断。于是廉范便撤销了原来的禁令,只严格规定储水防火而已。百姓感到便利,他们歌颂廉范道:“廉叔度,来太晚!不禁火,民平安。从前没有短上衣,今有五条裤子穿。”

  [6]帝以沛王等将入朝,遣谒者赐貂裘及太官食物、珍果,又使大鸿胪窦固持节郊迎。帝亲自循行邸第,豫设帷床,其钱帛、器物无不充备。

  [6]章帝因沛王等诸亲王即将入京朝见,派谒者赐给他们貂皮袍、太官食物和珍奇的果品,并让大鸿胪窦固持符节到郊外迎接。章帝亲自到各封国设在洛阳的官邸巡视,预备帐床。接待沛王等人所需的钱帛、什器、物品等十分齐备。

  七年(壬午、82)

  七年(壬午,公元82年)

  [1]春,正月,沛王辅、济南王康、东平王苍、中山王焉、东海王政、琅邪王宇来朝。诏沛、济南、东平、中山王赞拜不名;升殿乃拜,上亲答之,所以宠光荣显,加于前古。每入宫,辄以辇迎,至省阁乃下,上为之兴席改容,皇后亲拜于内;皆鞠躬辞谢不自安。三月,大鸿胪奏遣诸王归国,帝特留东平王苍于京师。

  [1]春季,正月,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东平王刘苍、中山王刘焉、东海王刘政、琅邪王刘宇来京城朝见。章帝下诏,命沛王、济南王、东平王和中山王朝拜时不唱名。四王上殿后才向章帝叩拜,章帝则亲自还礼,以显示对他们的恩宠和给予的荣耀,超过了前代。每当他们进宫的时候,章帝就派辇车去接,他们直到禁宫门口才下车步行。章帝见到他们以后,起身迎接,神态恭敬,皇后则亲自在内室参拜。四王全都鞠躬辞谢,心不自安。三月,大鸿胪上奏,请命令诸亲王返回封国。章帝特命东平王刘苍留在京城。

  [2]初,明德太后为帝纳扶风宋杨二女为贵人,大贵人生太子庆;梁松弟竦有二女,亦为贵人,小贵人生皇子肇。窦皇后无子,养肇为子。宋贵人有宠于马太后,太后崩,窦皇后宠盛,与母阳公主谋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纤过,内使御者侦伺得失。宋贵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诬言欲为厌胜之术,由是太子出居承禄观。夏六月,甲寅,诏曰:“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庙。大义灭亲,况降退乎!今废庆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训怀衽。今以肇为皇太子。”遂出宋贵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黄门蔡伦案之。二贵人皆饮药自杀,父议郎杨免归本郡。庆时虽幼,亦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怜之,敕皇后令衣服与太子齐等。太子亦亲爱庆,入则共室,出则同舆。

  [2]当初,马太后为章帝选纳扶风人宋杨的两个女儿为贵人,其中大贵人生下了太子刘庆。梁松的弟弟梁竦有两个女儿,也是章帝的贵人,其中小贵人生下了皇子刘肇。窦皇后没有儿子,便抚养刘肇,做为自己的儿子。宋贵人姐妹得到马太后的宠爱。马太后驾崩以后,窦皇后大受章帝恩宠,便同母亲阳公主阴谋陷害宋氏姐妹。她命自己的兄弟在外面搜求宋家的微小过失,让宫中的侍者在内部伺察宋氏姐妹的行动。宋贵人患病,想吃鲜兔,曾吩咐娘家寻找,于是窦皇后就诬告宋贵人要作法诅咒。章帝因此命太子搬出太子宫,到承禄观居住。夏季,六月甲寅(十八日),章帝下诏说:“皇太子精神恍惚失常,不能够侍奉宗庙。大义之下,亲情可灭,何况是贬降?今废去刘庆的皇太子名号,改封为清河王。皇子刘肇,由皇后抚育,在怀抱中就承受教诲。现将刘肇立为皇太子。”于是将宋贵人姐妹逐出内宫,囚禁丙舍,命小黄门蔡伦负责审问。两位贵人双双喝下毒药自杀,她们的父亲、议郎宋杨被免官,逐回原郡。当时刘庆虽然年幼,也知道躲避嫌疑,畏惧灾祸,口中不敢提到宋氏。章帝又生怜惜之心,命令皇后:要使刘庆的衣服和太子一样。太子刘肇也和刘庆十分友爱,他们入则同在一室,出则同乘一车。

  [3]己未,徙广平王羡为西平王。

  [3]六月己未(二十三日),将广平王刘羡改封为西平王。

  [4]秋,八月,饮酎毕,有司复奏遣东平王苍归国,帝乃许之,手诏赐苍曰:“骨肉天性,诚不以远近为亲疏;然数见颜色,情重昔时。念王久劳,思得还休,欲署大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于是车驾祖送,流涕而诀;复赐乘舆服御、珍宝、舆马,钱布以亿万计。

  [4]秋季,八月,在宗庙举行酎礼之后,有关官员再度上奏,请命令东平王刘苍返归封国。章帝这才应允,并亲手写诏赐给刘苍。诏书说:“骨肉之情,乃是天性,确实不因相隔远近而有亲疏之别。然而我们数次见面,感情愈重于昔时。想到大王久在京师劳累,希望能回国休养,我打算签署大鸿胪的奏书,却又不忍落笔,回望小黄门,授命传送此信。心中恋恋不舍之情,悲伤不能尽言。”于是章帝亲自祭祀路神,为刘苍送行,洒泪而别。并再次赐给东平王御用衣服器物、珍宝、车马、钱布,价值亿万。

  [5]九月,甲戌,帝幸偃师,东涉卷津,至河内,下诏曰:“车驾行秋稼,观收获,因涉郡界,皆精骑轻行,无他辎重。不得辄修道桥,远离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后,以为烦扰。动务省约,但患不能脱粟瓢饮耳。”己酉,进幸邺;辛卯,还宫。

  [5]九月甲戌(初十),章帝临幸偃师县,东行,在卷县渡口渡过黄河,到达河内郡。下诏说:“朕巡视秋季庄稼,查看收获情况,因而进入河内郡界。一路都是轻装前进,并无其它辎重。地方官府不得为此筑路修桥,不得派官吏远离城郭迎接,打听伺候饮食行卧,出出进进,跑前跑后,带来烦扰。一切举动务求简省,朕只恨自己不能食糙米之饭,饮瓢中之水罢了!”九月己酉(疑误),章帝临幸邺城。九月辛卯(二十七日),返回京城皇宫。

  [6]冬,十月,癸丑,帝行幸长安,封萧何末孙熊为侯。进幸槐里、岐山;又幸长平,御池阳宫,东至高陵,十二月丁亥,还宫。

  [6]冬季,十月癸丑(十九日),章帝出行,临幸长安,将萧何的末代子孙萧熊封为侯。并前往槐里、岐山。又临幸长平和池阳宫,东行到高陵。十二月丁亥(疑误),返回京城皇宫。

  [7]东平献王苍疾病,驰遣名医、小黄门侍疾,使者冠盖不绝于道。又置驿马,千里传问起居。

  [7]东平献王刘苍患病,章帝贤急派遣名医和小黄门前往诊治。问病的使者车驾在路上前后不断。又设专用驿马,在千里之间传达问候东平王的病情。

  八年(癸未、83)

  八年(癸未,公元83年)

  [1]春,正月,壬辰,王薨。诏告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来章奏,并集览焉。”遣大鸿胪持节监丧,令四姓小侯、诸国王、主悉会葬。

  [1]春季,正月壬辰(二十九日),东平王刘苍去世。章帝下诏,命令东平国中傅:“将东平王自建武以来的奏章加封上送,我要集中阅览。”并派大鸿胪持符节主持治丧,命令樊、阴、郭、马四姓小侯和各封国的亲王、公主都去参加葬礼。

  [2]夏,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万余人款五原塞降。

  [2]夏季,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万余人到五原塞归降。

  [3]冬,十二月,甲午,上行幸陈留、梁国、淮阳、颍阳;戊申,还宫。

  [3]冬季,十二月甲午(初七),章帝出行,临幸陈留、梁国、淮阳、颍阳。十二月戊申(二十一日),返回京城皇宫。

  [4]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庆;诸窦闻而恶之。皇后欲专名外家,忌梁贵人姊妹,数谮之于帝,渐致疏嫌。是岁,窦氏作飞书,陷梁竦以恶逆,竦遂死狱中,家属徙九真,贵人姊妹以忧死。辞语连及梁松妻舞阴公主,坐徙新城。

  [4]皇子刘肇被立为太子以后,梁家私下互相庆贺。窦家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厌恶。窦皇后想使窦家成为刘肇唯一的舅家,因而忌恨梁贵人姐妹,不断地在章帝面前进行诋毁,逐渐使章帝与她们日益疏远而产生嫌弃之心。本年,窦家用匿名书诬告梁竦,使他陷入谋反大罪。梁竦死在狱中,家属被流放到九真,梁贵人姊妹则忧愁而死,梁竦的供词牵连到梁松的妻子舞阴公主,舞阴公主因罪被贬逐到新城。

  [5]顺阳侯马廖,谨笃自守,而性宽缓,不能教勒子弟,皆骄奢不谨。校书郎杨终与廖书,戒之曰:“君位地尊重,海内所望。黄门郎年幼,血气方盛,既无长君退让之风,而要结轻狡无行之客,纵而莫诲,视成任性,览念前往,可为寒心!”廖不能从。防、光兄弟资产巨亿,大起第观,弥恒街路,食客常数百人。防又多牧马畜,赋敛羌、胡。帝不喜之,数加谴敕,所以禁遏甚备。由是权势稍损,宾客亦衰。

  [5]顺阳侯马廖为人谨慎小心,但天性厚道宽容,不能管教约束马家子弟。因此,马家子弟全都骄傲奢侈,为所欲为。校书郎杨终曾给马廖写信,告诫他说:“阁下的地位尊贵显要,四海之内,众人瞩望。您的弟弟、黄门郎马防、马光都还年轻,血气方刚,他们既没有文帝窦皇后的哥哥长君的退让精神,却反而结交一些轻浮狡猾、品行不端的宾朋。您对他们放纵而不加教诲,眼看他们养成了任性的作风。回顾前事,我要为马家感到寒心!”马廖未能接受他的劝告。马防、马光兄弟的财产无数,他们大规模地建造宅第,使房屋连绵相接,占满街巷,食客经常有数百之多。马防还饲养了大批马匹牲畜,对羌人胡人征收赋税。章帝对此感到不悦,屡次下令进行谴责,并处处予以限制。于是马家的权势稍有减损,宾朋也逐渐离去。

  廖子豫为步兵校尉,投书怨诽。于是有司并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浊乱圣化,悉免就国。临上路,诏曰:“舅氏一门俱就国封,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朕甚伤之。其令许侯思田庐,有司勿复请,以慰朕渭阳之情。”光比防稍为谨密,故帝特留之,后复位特进。豫随廖归国。考击物故,后复有诏还廖京师。

  马廖的儿子马豫任步兵校尉,投书表示怨恨不满。于是有关部门对马豫连同马防、马光兄弟一并进行弹劾,称马防、马光的豪华奢侈,超过他们的身份,扰乱了圣明的礼教。建议将马氏兄弟一律免官,命他们前往各自封国。马廖等人即将上路时,章帝下诏说:“舅父一家全都前往封国,四季祭祀陵庙时便没有助祭先后的人了,朕甚感悲伤。今命许侯马光留下,在乡间田庐闭门思过。有关部门不要再提出异议,以慰朕的甥舅之情。”马光较马防谨慎收敛一些,所以章帝特别将他留下,后又恢复他的特进之位。马豫随马廖到封国,被审讯拷打致死。后来,章帝又下诏书,命马廖返回京城。

  诸马既得罪,窦氏益贵盛。皇后兄宪为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喜交通宾客。司空第五伦上疏曰:“臣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让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使所从生也。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臣愚愿陛下、 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所至愿也!”

  马家获罪以后,窦家地位愈加显赫。窦皇后的哥哥窦宪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任黄门侍郎,二人同在宫中服务,受到大量赏赐,喜欢结交宾朋。司空第五伦上书说:“我看到虎贲中郎将窦宪,身为皇后的亲属,统御皇家禁军,出入宫廷,正值壮年,志向美好,恭敬谦让,乐于为善,这诚然是他喜好结交士子的原因。然而那些奔走出入于皇亲国戚门下的人,多有劣迹和罪过,在政治仕途上受到压制,特别缺少守分安贫的节操。官僚中的志趣低下之辈,更互相推荐吹捧,大量涌向他的家门,这将是骄傲放纵产生的根源。三辅地区喜好议论的人甚至说:‘因贵戚连累而遭贬黜压制,应当重新由贵戚来清洗罪过,犹如应当用酒来解醉一样。’那些邪僻阴险、趋炎附势之辈,实在不能亲近。我希望陛下和皇后严令窦宪等人闭门自守,不得随便结交官僚士子。防备于祸患萌芽以前,思虑于灾害无形之时,使窦宪永保荣华富贵。而君臣同欢,没有丝毫隔阂,是我最大的愿望!”

  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窦宪倚仗皇后的影响和势力,从亲王、公主,到阴家、马家等外戚,没有人不怕他。窦宪曾以低价强买沁水公主的庄园,公主害怕他的权势而不敢计较。后来章帝出行时经过那里,指着庄园向窦宪询问,窦宪暗中喝阻左右的人不得照实回答。后来,章帝发现了真相,大为愤怒,把窦宪叫来严厉责备道:“深思以前经过你强夺的公主庄园时,你为什么要采取甚于赵高指鹿为马的欺骗手段!此事多想令人震惊。从前,在永平年间,先帝经常命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互相监察,所以诸贵戚中没有人敢触犯法律。如今尊贵的公主尚且横遭掠夺,何况小民呢!国家抛弃窦宪,就像丢掉一只小鸟和腐臭的死鼠!”窦宪大为恐惧,窦皇后也因此脱去皇后的衣饰深切地表示谢罪。过了很久,章帝的愤怒才告平息,命窦宪将庄园还给公主。章帝虽对窦宪没有依法治罪,但也不再委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司马光曰:臣子的罪恶,莫过于欺骗君主,所以圣明的君主痛恨这种行为。孝章皇帝称窦宪的行为无异于指鹿为马,这是对的;然而他最终不能降罪于窦宪,那么奸臣在哪里受惩诫呢!君主对待臣子,困难在于不知道谁是邪恶之辈,假如已经知道而又将他赦免,那还不如不知道更好。为什么这样讲?奸臣为非作歹而君主不知,奸臣心中还有所畏惧;君主已知而又不能予以处罚,奸臣便明白君主不值得畏惧,就会放纵大胆而无所顾忌了!因此,已知良臣而不能任用,已知恶人而不能铲除,乃是君主的大戒。

  [6]下邳周纡为雒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闾里豪强以对数。纡厉声怒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佣乎!”于是部吏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局,京师肃清。窦笃夜至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剑拟笃,肆詈恣口。笃以表闻,诏召司隶校尉、河南尹诣尚书谴问;遣剑戟士收纡,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之。

  [6]下邳人周纡被任命为洛阳令。他下车伊始,首先询问当地大族的户主姓名。下属官吏便历数里巷豪强的姓名向他报告。周纡厉声怒喝:“我问的本是象马家、窦家那样的皇亲国戚,难道会管这些卖菜的贩夫吗!”于是下属官吏按照他的意图,争着用激烈的手段行事。贵戚们畏缩不安而举止收敛,京城不法行为绝迹,秩序井然。窦笃曾夜行到止奸亭,遭到亭长霍延的阻拦。霍延拔剑指向窦笃,并肆意谩骂。窦笃将此事上报章帝。章帝下诏,命司隶校尉、河南尹去见尚书,接受申斥责问;派武装士兵逮捕周纡,押送廷尉诏狱。数日后,将他赦免释放。

  [7]帝拜班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干为军司马,别遣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邑到于,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7]章帝任命班超为将兵长史,徐干为军司马。又另派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回国。李邑到达于阗时,正值龟兹进攻疏勒,他因恐惧而不敢前进,便上书声称西域的功业不可能成功,还大肆诋毁班超,说班超:“拥爱妻,抱爱子,在外国享安乐,没有思念中原之心。”班超听到消息后叹息道:“我虽不是曾参,却碰到曾参所遇的三次谗言,恐怕要受到朝廷的猜疑了!”于是将妻子送走。章帝知道班超的忠心,便严厉斥责李邑说:“纵然班超拥爱妻,抱爱子,而思念家乡的汉军还有一千余人,为什么能都与班超同心呢!”章帝命令李邑到班超那里听候指挥,并下诏给班超说:“如果李邑在西域能够胜任,就留他随从办事。”但班超却随即派李邑带领乌孙送往汉朝做人质的王子返回京城。徐干对班超说:“先前李邑亲口诋毁阁下,想要破坏我们在西域的事业,如今为何不以诏书为理由将他留下,另派其他官员送人质呢?”班超说:“这话是多么的浅陋!正是因为李邑诋毁我,所以如今才派他回去。我自问内心无愧,为什么要怕别人的议论!为求自己称心快意而留下李邑,不是忠臣所为。”

  [8]帝以侍中会稽郑弘为大司农。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沉溺相系。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自是夷通,遂为常路。在职二年,所省息以亿万计。遭天下旱,边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积。弘又奏宜省贡献,减徭费以利饥民;帝从之。

  [8]章帝将侍中会稽人郑弘任命为大司农。以往,交趾州所属的七个郡向京城输送贡品,全都经东冶渡海运来。海上风浪颠簸,航程艰险,不断发生船沉人亡的事故。于是郑弘上书,建议开辟零陵、桂阳的山道。自此,从交趾到内地畅通无阻,这条路便成为常用的干线。郑弘在任两年,节省了亿万经费。当时全国大旱,边疆又有警报,人民粮食不足,但国库充实,积存的物资很多。郑弘还上书提出应当免除若干地区的进贡,减轻徭役开支,以利于饥民。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元和元年(甲申、84)

  元和元年(甲申,公元84年)

  [1]春,闰正月,辛丑,济阴悼王长薨。

  [1]春季,闰正月辛丑(十五日),济阴悼王刘长去世。

  [2]夏,四月,己卯,分东平国,封献王子尚为任城王。

  [2]夏季,四月己卯(二十四日),分出东平国部分封土,将前东平王刘苍之子刘尚封为任城王。

  [3]六月,辛酉,沛献王辅薨。

  [3]六月辛酉(初七),沛献王刘辅去世。

  [4]陈事者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寝疏,咎在州郡。”有诏下公卿朝臣议。大鸿胪韦彪上议曰:“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于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彪又上疏曰:“天下枢要,在于尚书,尚书之选,岂可不重!而间者多从郎官超升此位,虽晓习文法,长于应对,然察察小慧,类无大能。宜鉴啬夫捷急之对,深思绛侯木讷之功也。”帝皆纳之。彪,贤之玄孙也。

  [4]许多人上书指出:“各郡、各封国举荐人才,多不依据功劳大小,因此官吏越来越不尽职,办事效率日趋低落,其责任在于州郡官府。”章帝下诏命令公卿大臣对此进行讨论。大鸿胪韦彪上书说:“朝廷以选拔贤才为职责,而贤才则以孝顺父母为第一要务。因此,要想得到忠臣,就必须到孝子之门访求。人的才干、品行很少能够兼备,所以孟公绰能轻松胜任晋国赵、魏两家的家臣,却做不了滕、薛两国的大夫。忠孝的人,心地较为仁厚;而干练苛刻的官吏,性情较为凉薄。选拔人才,应当首先考虑才干品行,不能只根据资历,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对二千石官的选用。如果二千石官贤能,那么他所举荐的必定都是人才。”他还上书说:“朝廷的机要在尚书,尚书的任命,岂能不慎重!然而近来尚书多由郎官升任,他们虽然通晓法令条文,擅长应对,但这只是一点小聪明,多没有处理大事的才能。虎圈啬夫曾敏捷地回答文帝的询问,但张释之认为不能因此而予以提拔;绛侯周勃质朴而不善于辞令,却建立了不朽的功勋。圣上应当借鉴史事,三思而行。”章帝将他的意见全部采纳。韦彪是韦贤的玄孙。

  [5]秋,七月,丁未,诏曰:“律云:‘掠者唯得榜、笞、立’;又《令丙》,棰长短有数。自往者大狱以来,掠考多酷,钻钻之属,惨苦无极。念其痛毒,怵然动心!宜及秋冬治狱,明为其禁。”

  [5]秋季,七月丁未(二十三日),章帝下诏:“汉律规定:‘拷问犯人只许使用以下手段:杖击、鞭打、罚站。’此外,《令丙》对刑棍的长短有具体的规定。自从先前大狱兴起以来,审案拷问多采用残酷的方式,诸如铁钳锁c颈、锥刺肌肤之类,真是惨痛无比。想到毒刑的苦楚,令人恐惧而心惊!今后应当等到秋冬两季再审理案件,并明确规定禁止事项。”

  [6]八月,甲子,太尉邓彪罢,以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6]八月甲子(十一日),将太尉邓彪免官,任命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7]癸酉,诏改元。丁酉,车驾南巡。诏:“所经道上州县,毋得设储。命司空自将徒支拄桥梁。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当坐。”

  [7]八月癸酉(二十日),下诏改变年号。八月丁酉(疑误),章帝到南方巡视。下诏说:“沿途所经各州、各县,不得事先积蓄用品。命司空自带工人修架桥梁。若有派遣使者接驾,打探行踪动静的,要向郡太守问罪。”

  [8]九月,辛丑,幸章陵;十月己未,进幸江陵;还,幸宛。召前临淮太守宛人朱晖,拜尚书仆射。晖在临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强直自遂,南阳朱季,吏畏其威,民怀其惠。”时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十一月,己丑,车驾还宫。尚书张林上言:“县官经用不足,宜自煮盐,及复修武帝均输之法。”朱晖固执以为不可,曰:“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怨,诚非明主所宜行。”帝因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敕出之,曰:“国家乐闻驳义,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若心知不可,而顺旨雷同,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仗待死命。”遂闭口不复言。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帝意解,寝其事。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太官赐食,晖乃起谢;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8]九月辛丑(十八日),章帝临幸章陵。十月,己未(初七),又临幸江陵。在归途之中,又临幸宛城。章帝召见前任临淮太守、宛人朱晖,将他任命为尚书仆射。朱晖在临淮任上作了不少好事,人民歌颂道:“刚强自专,南阳朱季,官怕其威,民怀其惠。”当时朱晖因犯法免职,正在家中闲居,因此章帝召他出来任用。十一月己丑(初七),章帝返回京城皇宫。尚书张林上奏说:“国家经费不足,应当由官府自行煮盐专卖,并恢复武帝时的均输法。”朱晖坚决反对这一建议,他说:“实行均输法,会使官员和商贩没有区别。而将卖盐所得之利归于官府,盐民就会因为贫困产生怨恨,这实在不是圣明君王所应作的事情。”于是章帝大怒,严厉斥责尚书台官员,朱晖等人全都自投监狱等待问罪。三天以后,章帝下诏将他们释放,说道:“我乐于听反对的意见,老先生并没有罪,只是诏书的斥责过分罢了,你们为什么要自投监狱!”朱晖于是自称病重,不肯再在奏议上署名。尚书令以下官员十分惊慌恐惧,对朱晖说:“如今正面临谴责,怎么可以称病,此祸不小!”朱晖说:“我年近八十,而蒙受皇恩,能够参与尚书机密,应当以死相报。如果我心知事不可行,却顺从旨意附合,那就违背了做臣子的大义!如今我耳不听,眼不见,伏身等待诛杀。”便闭口不再说话。尚书们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一同上书弹劾朱晖。章帝怒气已平,便将此事搁置。又过了几天,章帝下诏,命值班的郎官问候朱晖,派御医前往诊病,太官送去食物。朱晖这才起来谢恩。章帝又赏赐他十万钱,一百匹布,十套衣服。

  [9]鲁国孔僖、涿郡崔同游太学,相与论“孝武皇帝,始为天子,崇信圣道,五六年间,号胜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善。”邻房生梁郁上书,告“、僖诽谤先帝,刺讥当世”,事下有司,诣吏受讯。僖以书自讼曰:“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坦如日月,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夫帝者,为善为恶,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诛于人也。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而德泽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独何讥刺哉!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傥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数,深自为计,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位耳;顾天下之人,必回视易虑,以此事窥陛下心,自今以后,苟见不可之事,终莫复言者矣。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为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臣恐有司卒然见构,衔恨蒙枉,不得自叙,使后世论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谨诣阙伏待重诛。”书奏,帝立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9]鲁国人孔僖、涿郡人崔同在太学读书,他们在一起谈论道:“孝武皇帝刚即位的时候,信仰圣人之道,最初五六年的政绩,被人称作胜过文、景二帝。但到后来放纵自己,抛弃了从前的善政。”邻屋的另一位太学生梁郁听到议论,上书控告他们:“崔、孔僖诽谤先帝,讽刺当朝。”此案交付有关部门审理。崔去见官吏。孔僖上书自我申辩说:“但凡说到诽谤,是指无中生有地进行诬蔑。至于孝武皇帝,他政绩上的得失,都显示在汉史上,清楚如日月一样,而我们的议论,只是直述史书记载的事实,并不是诽谤。身为皇帝,无论做好事还是坏事,天下人无不知晓,那都是能够了解到的,因此不能对议论者进行责备。况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治、礼教没有过失,而恩德增加,这是天下人俱知的事实。我们偏要讽刺什么呢!假如我们批评的是事实,那么本应诚心改正,倘若不当,也应包涵,又为什么要向我们问罪!陛下不推求研究国家命运,深入考虑本朝国策,而只是大搞个人忌讳,以求快意。我们被诛杀,死就死罢了,只怕天下人定将转过目光,改变看法,以这件事来窥测陛下的心思。从今以后,即使见到不对的事,却终不肯再出来说话了。春秋时,齐桓公曾亲自公布前任国君的罪恶,向管仲请教处理的办法,从此以后,群臣才尽心地为他效力。而如今陛下却要为远在十世的武帝掩盖事实真相,这岂不是与齐桓公大相径庭!我担心有关部门会突然定案,让我衔恨蒙冤,不能自作申辩,因而使后世评论历史的人擅将陛下有所比喻,难道可以再要子孙为陛下掩饰吗?我谨来到皇宫门前,伏身等候严厉的处罚。”奏书呈上,章帝立即下诏停止追究,并将孔僖任命为兰台令史。

  [10]十二月,壬子,诏:“前以妖恶禁锢三属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卫而已。”

  [10]十二月壬子(初一),章帝下诏:“以往因犯有妖言惑众之罪,而父族、母族、妻族遭到禁锢而不准做官的,一律解除禁锢,只是不准到宫廷值宿警卫。”

  [11]庐江毛义、东平郑均,皆以行义称于乡里。南阳张奉慕义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安阳令,义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辞去。后义母死,征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均兄为县吏,颇受礼遗,均谏不听,乃脱身为佣,岁余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靡洁。均仕为尚书,免归。帝下诏褒宠义、均,赐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长吏问起居,加赐羊酒。

  [11]庐江人毛义、东平人郑均,都以仁义的行为,称道于乡里。南阳人张奉仰慕毛义的名声,前往拜访。坐定后,恰好官府来了公文,任命毛义代理安阳县令。毛义手捧公文进入内室,喜形于色。张奉心中看不起这种举动,便告辞而去。后来,毛义的母亲去世了,朝廷又召毛义出来作官,却被他全部拒绝。于是张奉叹道:“对贤人本不可以妄测。毛义当时的喜悦,乃是为了母亲而屈就。”郑均的哥哥在县里做官,接受了不少礼物贿赂。郑均规劝他,但遭到了拒绝。于是郑均离家出走,为人帮佣。过了一年多,他把所得钱帛带回家送给哥哥,说道:“钱物用光,可以再得,而当官犯下赃罪,就要终生罢黜。”哥哥被他的话所感动,此后便成为清官。郑均官至尚书,后来免官回乡。章帝下诏嘉奖毛义、郑均,各赏赐一千斛谷。每年八月,地方官员都要去拜访他们,问候起居平安,并加赐羊、酒。

  [12]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匈奴复愿与吏民合市;”诏许之。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驱牛马万余头来与汉交易,南单于遣轻骑出上郡钞之,大获而还。

  [12]武威太守孟云上书说:“北匈奴愿意恢复同汉朝官民的贸易。”章帝下诏批准。于是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驱赶牛马一万余匹前来,准备同汉朝交易。南匈奴单于派轻装骑兵从上郡出发对他们进行袭击,夺取大批牲畜后返回。

  [13]帝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将兵八百人诣班超。超因发疏勒、于兵击莎车。莎车以赂诱疏勒王忠,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说康居王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

  [13]章帝又派副司马和恭等率领八百援兵到班超那里去。班超于是征调疏勒、于阗军队进攻莎车。莎车向疏勒王忠进行贿赂,忠便背叛了汉朝,跟随莎车,西行到乌即城据守。于是班超改立疏勒府丞成大为疏勒王,征发所有未叛变的疏勒军队去进攻忠。又派人游说康居王将忠捉住,带回本国。于是乌即城向班超投降。

   资治通鉴第第四十七卷(回目录)

汉纪三十九肃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二年(乙酉、85)

  汉纪三十九汉章帝元和二年(乙酉,公元85年)

  [1]春,正月,乙酉,诏曰:“令云:‘民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今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著以为令!”又诏三公曰:“安静之吏,悃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1]春季,正月乙酉(初五),章帝下诏说:“法令规定:‘凡有百姓生育,免收人头税三年。’如今再作规定:所有怀孕的妇女,由官府赏赐胎养谷,每人三斛,免收其丈夫人头税一年。将此诏书定为法令!”又对三公下诏说:“踏实稳重的官吏,诚恳而无虚华,考察他每日的劳绩,好象不足,而考察他每月的劳绩,便绰绰有余了。例如襄城县令刘方,当地官民异口同声地说他为政从简,不烦扰百姓。他虽然没有其它特殊的表现,但这也接近了朕的要求了!如果以苛求为明察,以刻薄为智慧,以对过失从轻发落为德,从重惩处为威,一旦有了这四种观念,那么下面的人民就会心怀怨恨。朕曾不断地下诏,颁行诏书的使者车驾在路上前后相接,然而吏治不见好转,有些百姓仍然不守本份,毛病出在哪里?希望各位官员,努力牢记以往的法令,以称朕意!”

  [2]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亡来入塞,凡七十三辈。时北虏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

  [2]北匈奴首领车利涿兵等叛逃,投奔到汉朝边塞,前后共有七十三批人。当时北匈奴力量衰弱,各部落纷纷离散反叛,南匈奴进攻它的南部地区,丁零进攻北部地区,鲜卑进攻东部地区,西域各国进攻西部地区。北匈奴四面受敌,不再能独立自保,便离开故地向远方迁移。

  [3]南单于长死,单于汗之宣立,为伊屠于闾单于。

  [3]南匈奴单于长去世,前单于汗的儿子宣继位,此即伊屠於闾单于。

  [4]《太初历》施行百余年,历稍后天。上命治历编、李梵等综校其状,作《四分历》;二月,甲寅,始施行之。

  [4]《太初历》已经实施了一百多年,渐与天象不合,略微向后延迟。章帝命令治历官编、李梵等整理校正误差,制定了《四分历》。本年二月甲寅(初四),开始实施这一新历法。

  [5]帝之为太子也,受《尚书》于东郡太守汝南张。丙辰,帝东巡,幸东郡,引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帝先备弟子之仪,使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赏赐殊特,莫不沾洽。行过任城,幸郑均舍,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

  [5]章帝做太子的时候,曾师从现任东郡太守汝南人张学习《尚书》。二月丙辰(初六),章帝前往东方巡视,临幸东郡。章帝带领张及其学生,连同郡县官吏在郡府庭中集会,章帝先行弟子之礼,让张讲解《尚书》一篇,然后改行君臣之礼。章帝特别颁发赏赐,与会者无不满意欢喜。途经任城时,章帝临幸郑均家,赐给他尚书俸禄,享用终身。因平民穿白衣,所以当时人称郑均为“白衣尚书”。

  [6]乙丑,帝耕于定陶。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进幸奉高。壬申,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丙子,赦天下。进幸济南。三月,己丑,幸鲁;庚寅,祠孔子于阙里,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乐,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帝谓孔僖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至于光荣,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拜僖郎中。

  [6]二月乙丑(十五日),章帝在定陶举行耕藉之礼。二月辛未(二十一日),临幸泰山,燃柴祭告岱宗。继而前往奉高。二月壬申(二十二日),在汶上明堂祭祀五帝。二月丙子(二十六日),大赦天下。继而临幸济南。三月己丑(初十),临幸鲁。三月庚寅(十一日),在阙里祭祀孔子以及孔子的七十二位弟子,奏黄帝、尧、舜、禹、汤、周等六代古乐,并举行大会,召见孔家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共六十二人。章帝对孔僖说:“今天的大会,对你们家族是不是很荣耀?”孔僖回答道:“我听说,圣明的君王无不尊重师道。如今陛下以天子的身份亲自屈驾,光临我们卑微的乡里,这是崇敬先师,发扬君王的圣德。至于说荣耀,我们可不敢当!”章帝大笑,说道:“不是圣人的子孙,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于是将孔僖任命为郎中。

  [7]壬辰,帝幸东平,追念献王,谓其诸子曰:“思其人,至其乡;其处在,其人亡。”因泣下沾襟。遂幸献王陵,祠以太牢,亲拜祠坐,哭泣尽哀。献王之归国也,骠骑府吏丁牧、周栩以献王爱贤下士,不忍去之,遂为王家大夫数十年,事祖及孙。帝闻之,皆引见,既愍其淹滞,且欲扬献王德美,即皆擢为议郎。乙未,幸东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关。夏,四月,乙卯,还宫。庚申,假于祖祢。

  [7]三月壬辰(十三日),章帝临幸东平国,追念前东平王刘苍,对刘苍的儿子们说:“我想念他,来到他的故地,屋舍尚在,人已死亡!”说着,流下眼泪,沾湿衣襟。于是来到刘苍陵墓,命人用牛、羊、猪三牲设祭。章帝亲自在祠庙祭拜刘苍的牌位,尽情地哭泣。当年东平王刘苍从京城归国时,原骠骑将军府官员丁牧、周栩因刘苍礼贤下士,不忍离去,便留下来做了亲王府的家臣,至今已数十年,曾事奉刘苍祖孙三代。章帝听说后,召见丁、周二人,既怜惜他们久居下位,又要宣扬刘苍的美德,便将他们全都擢升为议郎。三月乙未(十六日),章帝临幸东阿,北行,登上太行山,到达天井关。夏季,四月乙卯(初六),返回京城皇宫。四月庚申(十一日),到宗庙祭告出巡经过。

  [8]五月,徙江陵王恭为六安王。

  [8]五月,章帝将江陵王刘恭改封为六安王。

  [9]秋,七月,庚子,诏曰:“《春秋》重三正,慎三微。其定律无以十一月、十二月报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9]秋季,七月庚子(二十三日),章帝下诏说:“《春秋》重天、地、人‘三正’,而慎‘三微’,即‘三正’的开始。现制定法律:每年的十一月、十二月,不许判决罪人。只准在冬初十月判决罪人。”

  [10]冬,南单于遣兵与北虏温禺犊王战于涿邪山,斩获而还。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虏以前既和亲,而南部复往抄掠,北单于谓汉欺之,谋欲犯塞,谓宜还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诏百官议于朝堂。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可许,司徒桓虞及太仆袁安以为当与之。弘因大言激厉虞曰:“诸言当还生口者,皆为不忠!”虞廷叱之,伦及大鸿胪韦彪皆作色变容。司隶校尉举奏弘等,弘等皆上印绶谢。诏报曰:“久议沈滞,各有所志,盖事以议从,策由众定,,得礼之容,寝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谢!其各冠履!”帝乃下诏曰:“江海所以长百川者,以其下之也。少加屈下,尚何足病!况今与匈奴君臣分定,辞顺约明,贡献累至,岂宜违信,自受其曲!其敕度辽及领中郎将庞奋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还北虏;其南部斩首获生,计功受赏,如常科。”

  [10]冬季,南匈奴单于发兵,同北匈奴温禺犊王在涿邪山交战。南匈奴得胜,斩杀并俘虏北匈奴的人民和牲畜后返回。武威太守孟云上书说:“北匈奴先前已同汉朝和解,而南匈奴又去进行抢掠,北匈奴单于会说汉朝是在欺弄他,因而打算进犯边塞。我建议,应当让南匈奴归还抢来的俘虏和牲畜,以安抚北匈奴。”章帝下诏,命群臣在朝堂会商。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认为不应归还,司徒桓虞和太仆袁安则认为应当归还。双方意见争执不下,郑弘因而大声激怒桓虞说:“凡是声称应当归还俘虏和牲畜的,都是不忠之人!”桓虞也在朝堂呵斥郑弘,第五伦和大鸿胪韦彪全都愤怒得变了脸色。于是司隶校尉上书弹劾郑弘等人,郑弘等人全都交上印信绶带谢罪。章帝下诏答复道:“问题反复讨论,迟迟不决,群臣们的意见,各不相同。大事需要集思广益,政策需由众人商定。忠诚、正直而和睦,这才符合朝廷之礼,而缄默不语压抑情志,更不是朝廷之福。你们有什么过失要谢罪?请各自戴上官帽,穿上鞋!”于是章帝便下诏决定:“江海所以成为百川的首领,是由于其地势低下。汉朝略受委屈,又有什么危害!何况如今在汉朝与北匈奴之间,君臣的名分已确定。北匈奴言辞恭顺而守约,不断进贡,难道我们应当违背信义,自陷于理亏的境地?现命令度辽将军兼中郎将庞奋,用加倍的价格赎买南匈奴所抢得的俘虏和牲畜,归还给北匈奴。而南匈奴曾杀敌擒虏,应当论功行赏,一如惯例。”

  三年(丙戌、86)

  三年(丙戌,公元86年)

  [1]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于怀;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过毋得有所伐杀;车可以引避,引避之,马可辍解,辍解之。”戊辰,进幸中山,出长城;癸酉,还,幸元氏;三月,己卯,进幸赵;辛卯,还宫。

  [1]春季,正月丙申(二十二日),章帝到北方巡视。正月辛丑(二十七日),在怀县举行耕藉之礼。二月乙丑 (二十一日),训令侍御史、司空说:“如今正值春季,我所经过的地方,不得造成任何伤害。车辆可以绕行便绕行,驾车的边马能够解除便解除。”二月戊辰(二十四日),前往中山国,穿越长城。二月癸酉(二十九日),返回,临幸元氏县。三月己卯(初六),前往赵国。三月辛卯(十八日),返回京城皇宫。

  [2]太尉郑弘数陈侍中窦宪权势太盛,言甚苦切,宪疾之。会弘奏宪党尚书张林、雒阳令杨光在官贪残。书奏,吏与光故旧,因以告之,光报宪。宪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诘让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绶。弘自诣廷尉,诏敕出之,因乞骸骨归,未许。病笃,上书陈谢曰:“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祸,然可见’。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臣虽命在晷刻,死不忘忠,愿陛下诛四凶之罪,以厌人鬼愤结之望!”帝省章,遣医视弘病,比至,已薨。

  [2]太尉郑弘屡次上书,指出侍中窦宪的权势太盛,言辞极具苦心而恳切,窦宪对他十分怀恨。后来,当郑弘弹劾窦宪的党羽尚书张林和洛阳令杨光,说他们为官贪赃枉法而行为残暴的时候,奏书呈上,处理奏书的官吏却是杨光的旧交,此人便通知杨光,杨光又报告了窦宪。于是窦宪弹劾郑弘身为重臣,泄露机密。章帝因此责问郑弘。夏季,四月丙寅(二十三日),收回郑弘的印信绶带。郑弘亲自到廷尉投案待审,章帝下诏将他释放。于是他请求退休回乡,但未被批准。郑弘病重,上书谢恩说:“窦宪的奸恶,上通于天,下达于地,天下人疑惑不解,贤者愚者心怀憎恶,都说:‘窦宪用什么方法迷住了主上!近代王莽之祸,依然历历在目。’陛下居于天子的尊位,守护万世长存的帝业,却信任进谗献媚的奸臣,而不计较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关键!我虽然命在顷刻之间,死而不忘效忠,愿陛下如舜帝除掉‘四凶’一样惩办奸臣之罪,以平息人与鬼神共同的愤恨!”章帝看到奏书后,派医生为郑弘诊病。当医生到达郑家的时候,郑弘已经去世。

  [3]以大司农宋由为太尉。

  [3]将大司农宋由任命为太尉。

  [4]司空第五伦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赐策罢,以二千石俸终其身。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亦终不用也。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4]司空第五伦因年老患病请求退休。五月丙子(初三),章帝赐策书,将第五伦免官,赏给他二千石的终身俸禄。第五伦奉公尽节,发表政见时观点鲜明,从不模棱两可。他天性质朴诚实,少有文采,为官以清白著称。有人问第五伦说:“阁下有私心吗?”他回答道:“从前曾有人送我千里马,我虽未接受,但每当要三公举荐人才的时候,心中总不忘此事,只是最终也没有举荐这个人。像这样,难道能说没有私心吗?”

  以太仆袁安为司空。

  章帝将太仆袁安任命为司空。

  [5]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观盐池。九月,还宫。

  [5]秋季,八月乙丑(二十四日),章帝临幸安邑,视察盐池。九月,返回京城皇宫。

  [6]烧当羌迷吾复与弟号吾及诸种反。号吾先轻入,寇陇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生得号吾,将诣郡。号吾曰:“独杀我,无损于羌;诚得生归,必悉罢兵,不复犯塞。”陇西太守张纡放遣之,羌即为解散,各归故地。迷吾退居河北归义城。

  [6]羌人烧当部落首领迷吾又与弟弟号吾和其他部落起来造反。号吾率先轻装入侵,进犯陇西郡边界。督烽掾李章进行追击,将号吾生擒,押送到郡府。号吾说:“杀我一人,羌人并无损失,如果放我活着回去,我一定设法使羌军全部撤兵,不再侵犯边塞。”陇西太守张纡便将号吾放走,羌军果然随即被号吾解散,各自返回故地。迷吾退居到黄河以北的归义城。

  [7]疏勒王忠从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遣使诈降于班超;超知其奸而伪许之。忠从轻骑诣超,超斩之,因击破其众,南道遂通。

  [7]疏勒王忠向康居王借兵,回到损中据守,派使者向班超诈降。班超看穿他的诡计,假意应允。于是忠便带领轻装骑兵前来拜见班超,班超将他斩首,又乘机击败他的部众。西域南道从此畅通。

  [8]楚许太后薨。诏改葬楚王英,追爵谥曰楚厉侯。

  [8]楚国许太后去世。章帝下诏,改建楚王刘英之墓,将他追封为楚厉侯。

  [9]帝以颍川郭躬为廷尉。决狱断刑,多依矜恕,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奏之,事皆施行。

  [9]章帝将颖川人郭躬任命为廷尉。郭躬在审案判刑的时候,多采取宽大慎重的态度。他从关于判处重刑的律文中,找出四十一条可以从轻判处的,加以整理,上奏章帝。他的建议被一一采纳实施。

  [10]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著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舍道边,三年不成。’会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

  [10]博士鲁国人曹褒上书指出:“应当建立典章制度,编写汉朝礼仪大典。”太常巢堪认为:“这是一代大典,非曹褒这样地位的人所能制定,不可应许。”章帝知道儒生拘谨,难以一同创新,而朝廷的礼仪规章,却应当及时确立,于是就任命曹褒为侍中。玄武司马班固认为:“应当广招儒家各派学者,综合不同的意见,共同讨论。”章帝说:“俗话说:‘路边建房,三年不成。’众人会商讨论礼仪制度,就像在一起吵架,相互生出各种疑问和分歧,无法下笔。从前舜帝作《大章》时,有夔一人就足够了。

  章和元年(丁亥、87)

  章和元年(丁亥,公元87年)

  [1]春,正月,帝召褒,受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修正,使可施行。”

  [1]春季,正月,章帝召见曹褒,将叔孙通制定的《汉仪》十二篇交给他,说道:“这套制度松散精略,多与儒家经义不合,现在应当依据正规礼仪一一订正,使它能够颁布实施。”

  [2]护羌校尉傅育欲伐烧当羌,为其新降,不欲出兵,乃募人斗诸羌、胡;羌、胡不肯,遂复叛出塞,更依迷吾。育请发诸郡兵数万人共击羌。未及会,三月,育独进军。迷吾闻之,徙庐落去。育遣精骑三千穷追之,夜,至三兜谷,不设备,迷吾袭击,大破之,杀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诸郡兵到,羌遂引去。诏以陇西太守张纡为校尉,将万人屯临羌。

  [2]护羌校尉傅育想要讨伐烧当羌人部落,但由于该部落新近投降,便不打算出兵,而收买内探去挑拨羌人与胡人的关系,使二者互相争斗。羌人和胡人看穿傅育的企图,不肯相斗,于是再次反叛出塞,重新依附了迷吾。傅育请求征调各郡郡兵数万人,一同进攻羌人。还没等各郡郡兵集结,本年三月,傅育率部单独出击。迷吾得到消息后,便和部众带着帐幕撤离。傅育派遣三千精锐骑兵穷追不舍。夜里,汉军抵达三兜谷,放松了戒备。迷吾乘机发动袭击,大败汉军,杀死傅育及其部下将士八百八十人。及至各郡郡兵到达,迷吾便率军离去。章帝下诏,将陇西太守张纡任命为护羌校尉,率领汉军万人屯驻临羌。

  [3]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癸卯,以司空袁安为司徒,光禄勋任隗为司空。隗,光之子也。

  [3]夏季,六月戊辰(初二),将司徒桓虞免官。六月癸卯(疑误),将司空袁安任命为司徒,将光禄勋任隗任命为司空。任隗是任光之子。

  [4]齐王晃及弟利侯刚,与母太姬更相诬告。秋,七月,癸卯,诏贬晃爵为芜湖侯,削刚户三千,收太姬玺绶。

  [4]齐王刘晃和弟弟利侯刘刚,与他们的母亲太姬互相诬告。秋季,七月癸卯(初八),章帝下诏,将刘晃的爵位贬为芜湖侯,将刘刚的封地削减三千户,收回太姬的玺印绶带。

  [5]壬子,淮阳顷王薨。

  [5]七月壬子(十七日),淮阳顷王刘去世。

  [6]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大破之,斩优留单于而还。

  [6]鲜卑部族进入北匈奴东部地区,并发动攻击,大败北匈奴,斩杀优留单于后返回故地。

  [7]羌豪迷吾复与诸种寇金城塞,张纡遣从事河内司马防,与战于木乘谷;迷吾兵败走,因译使欲降,纡纳之。迷吾将人众诣临羌,纡设兵大会,施毒酒中,伏兵杀其酋豪八百余人,斩迷吾头以祭傅育冢,复放兵击其余众,斩获数千人。迷吾子迷唐,与诸种解仇,结婚交质,据大、小榆谷以数,种众炽盛,张纡不能制。

  [7]羌人首领迷吾再次联合其他羌人部落进攻金城塞。张纡派从事河内人司马防在木乘谷迎战。迷吾战败退却,于是派翻译充当使者向汉军请降,被张纡接受。于是迷吾率领部众到临羌归附。张纡严阵以待,大张筵席,将毒药下在酒中,用伏兵杀死羌军首领八百余人,并斩下迷吾的人头,用来祭祀傅育的陵墓。他还发兵攻打迷吾的余部,斩杀俘获数千人。然而迷吾的儿子迷唐,与其他部落解除了仇怨,他们互相通婚,交换人质,据守在大、小榆谷反叛。这些人数量众多,实力强盛,张纡无法制服。

  [8]壬戌,诏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是时,京师四方屡有嘉瑞,前后数百千,言事者咸以为美。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独恶之,谓宋由、袁安曰:“夫瑞应依德而至,灾异缘政而生。今异鸟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不可不察!”由、安惧不敢答。

  [8]七月壬戌(二十七日),章帝下诏,因祥瑞频出而数量众多,将年号改为“章和”。当时,京城和四方不断发现祥瑞,前后有千百次,谈论的人都认为是美事。然而太尉掾平陵人何敞却偏偏表示厌恶。他对太尉宋由、司徒袁安说:“祥瑞伴随恩德而来,灾异由于恶政而生。如今有奇特的鸟飞到皇家殿堂,怪异的草生在宫廷庭院,不可不小心注意!”宋、袁二人感到恐惧,不敢回答。

  [9]八月,癸酉,帝南巡。戊子,幸梁,乙未晦,幸沛。

  [9]八月癸酉(初八),章帝到南方巡视。八月戊子(二十三日),临幸梁国。八月乙未晦(三十日),临幸沛国。

  [10]日有食之

  [10]出现日食。

  [11]九月,庚子,帝幸彭城。辛亥,幸寿春,复封阜陵侯延为阜陵王。己未,幸汝阴。冬,十月,丙子,还宫。

  [11]九月庚子(初五),章帝临幸彭城。九月辛亥(十六日),临幸寿春。将阜陵侯刘延重新封为阜陵王。九月己未(二十四日),临幸汝阴。冬季,十月丙子(十二日),返回京城皇宫。

  [12]北匈奴大乱,屈兰储等五十八部、口二十八万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12]北匈奴发生大乱,屈兰储等五十八个部落、人口二十八万,到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归降。

  [13]曹褒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13]曹褒以旧典为基础,加入儒家《五经》和《谶记》上的记载,依次编写由皇帝到平民的成年加冠礼、婚嫁礼、祭祀礼、丧葬凶灾礼等仪程,共一百五十篇,奏报章帝。章帝认为众人的意见很难统一,所以就接受了曹褒制定的典章,不再命有关部门进行评议。

  [14]是岁,班超发于诸国兵共二万五千人击莎车,龟兹王发温宿、姑墨、尉头兵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14]本年,班超征调于阗等各国军队,共二万五千人,进攻莎车。龟兹王则征调温宿、姑墨、尉头三国军队,共五万人,前往救援。班超召集部下将校和于阗王商议道:“如今我方兵少,打不过敌人,不如各自分散撤离。于阗军队由此向东,长史也同时动身,从这里西行返回疏勒,可等到夜间鼓声起时出发。”然后假意放松戒备,让俘虏逃跑。龟兹王得知消息后大喜,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到西面拦截班超。温宿王则率领八千骑兵,到东面拦截于阗军队。班超听说龟兹、温宿两国军队已经出动,就秘密集结部队备战,急速奔袭莎车军营。莎车人大为惊慌,乱作一团,四处奔逃,班超等追击斩杀五千余人,于是莎车投降。龟兹等国军队只好各自撤退散去。从此,班超的威名震动西域。

  二年(戊子、88)

  二年(戊子,公元88年)

  [1]春,正月,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来朝。上性宽仁,笃于亲亲,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每数入朝,特加恩宠,及诸昆弟并留京师,不遣就国。又赏赐群臣,过于制度,仓帑为虚。何敞奏记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获;凉州缘边,家被凶害;中州内郡,公私屈竭;此实损膳节用之时。国恩覆载,赏赉过度,但闻腊赐,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于空竭帑藏,损耗国资。寻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赐赉,宜有品制;忠臣受赏,亦应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责深负大,上当匡正纲纪,下当济安元元,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宜先正己以率群下,还所得赐,因陈得失,奏王侯就国,除苑囿之禁,节省浮费,赈恤穷孤,则恩泽下畅,黎庶悦豫矣。”由不能用。

  [1]春季,正月,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中山王刘焉来京城朝见。章帝天性宽厚仁爱,重视骨肉亲情。因此,每当叔父刘康和刘焉二位亲王进京朝见时,都受到特别的优待。章帝还将兄弟们全都留在京城,不派遣他们去封国就位。并大量赏赐百官,超过了制度规定,国库因此而空虚。何敞对宋由上书说:“如今年年发生水旱灾害,人民收不到粮食;凉州边境一带,居民遭到羌军的侵害;中原内地各郡,公私财力都已枯竭,这正是减少消费、节约用度的时机。皇恩如同天复地载,无与伦比,但陛下的赏赐超过了限度。听说仅在腊日,对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官员的赏赐,就使国库一空,损耗了国家储备。追究公家的经费来源,都是出自百姓的血汗。贤明的君王进行赏赐,应当根据等级制度;忠臣接受赏赐,也应有一定的法规。因此尧帝赐给禹黑色的玉圭,而召公则赐给周公五匹帛。如今阁下地位尊贵而责任重大,对上应当匡正朝廷纲纪,对下应当安抚人民,难道只恭谨忠诚而不违上命就够了吗!您应当首先端正自身,做下官的表率,交还所得的赏赐;向皇上陈述利害得失,奏请遣送亲王侯爵各往封国就位;解除禁止人民在皇家园林耕种的法令,节省不必要的开支,赈济抚恤穷苦孤独的人,那么恩泽就会下达,百姓就会喜悦安乐。”宋由未能接受他的建议。

  尚书南阳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恩爱隆深,礼宠诸王,同之家人,车入殿门,即席不拜,分甘损膳,赏赐优渥。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国,陛下恩宠逾制,礼敬过度。《春秋》之义,诸父、昆弟,无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强干弱枝者也。陛下德业隆盛,当为万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损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羡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属备具,当早就蕃国,为子孙基址;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骄奢僭拟,宠禄隆过。宜割情不忍,以义断恩,发遣康、焉,各归蕃国,令羡等速就便时,以塞众望。”帝未及遣。

  尚书南阳人宋意上书说:“陛下大孝,皇恩深厚,宠爱诸王,亲情如同凡人之家。亲王们可以乘车进入殿门,就座时不叩拜,分享御膳房的饭食,获得优厚的赏赐。刘康和刘焉,有幸以旁支庶子的身份享有巨大的封国,陛下对他们的恩宠超过了常制,优礼尊敬超过了限度。根据《春秋》大义,对皇帝来说,伯父、叔父和兄弟,无不都是臣属,这是为了使尊者受到尊敬,卑者自守卑位,加强主干而削弱旁枝的缘故。陛下恩德伟业隆盛,当永为后世的典范,不应该由于亲情而破坏上下等级,失掉君臣间的正常秩序。此外,西平王刘羡等六位亲王,都已娶妻生子而自成一家,官属齐备,应当尽早去封国就位,为自己的子孙奠定基业。然而他们广修宅第,前后相望,长久地盘踞在京城,骄傲奢侈,超越本分,自比于居上位者;所得的恩宠和俸给,也都过度。陛下应当抛开亲情,不再容忍,以大义切断私恩,遣送刘康、刘焉各回封国,命刘羡等择日速往封国就位,以平息人们的怨言。”然而章帝已来不及遣送。

  [2]壬辰,帝崩于章德前殿,年三十一。遗诏:“无起寝庙,一如先帝法制。”

  [2]正月壬辰(疑误),章帝在章德前殿驾崩。享年三十一岁。遗诏命令:“不要在墓地修建祠庙寝殿,一切依照先帝之制。”

  范晔论曰:魏文帝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章帝素知人,厌明帝苛切,事从宽厚;奉承明德太后,尽心孝道;平徭简赋,而民赖其庆;又体之以忠恕,文之以礼乐。谓之长者,不亦宜乎!

  范晔论曰:魏文帝称明帝明辨洞察,而章帝则是忠厚之人。章帝一向通达人情,他不喜明帝的苛刻严厉,事事依从宽厚的原则;侍奉马太后,尽心地履行孝道;减轻徭役和赋税,使人民受到恩惠。并以忠恕之道为体,以礼乐教化为文。将他称为忠厚之人,不是很恰当吗?

  [3]太子即位,年十岁,尊皇后曰皇太后。

  [3]太子即位,时年十岁。将窦皇后尊称为皇太后。

  [4]三月,用遗诏徙西平王羡为陈王,六安王恭为彭城王。

  [4]三月,根据章帝遗诏,将西平王刘羡改封为陈王,将六安王刘恭改封为彭城王。

  [5]癸卯,葬孝章皇帝于敬陵。

  [5]三月癸卯(十一日),将章帝安葬于敬陵。

  [6]南单于宣死,单于长之弟屯屠何立,为休兰尸逐侯单于。

  [6]南匈奴单于宣去世,前单于长的弟弟屯屠何继位,此即休兰尸逐侯单于。

  [7]太后临朝,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弟笃为虎贲中郎将,笃弟景、并为中常侍,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客崔以书戒宪曰:“《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生富贵而能不骄者,未之有也。今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乎!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外戚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者,盖在满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7]窦太后临朝摄政,窦宪以侍中的身份,入宫主持机要,出宫宣布太后的命令。他的弟弟窦笃为虎贲中郎将,窦笃的弟弟窦景、窦同为中常侍。窦家兄弟全都在接近皇帝、皇后的显要位置上。窦宪的门客崔上书告诫窦宪说:“古书说:‘生来就富有的人骄横,生来就尊贵的人倨傲。’生于富有尊贵而能不骄横倨傲的人。未曾有过。如今您的恩宠和官位正开始上升,朝中百官都在观察您的所作所为,怎能不象《诗经·周颂》所说‘望能以终日的小心谨慎,求得终身的荣耀’呢!从前冯野王以外戚身份居于官位,被人称作贤臣;近代阴兴克己守礼,最终成为多福之人。外戚之所以被当时的人讥嘲,被后世的人责备,原因在于权势太盛而不知退让,官位太高而仁义不足。从汉朝建立以后,直到哀帝、平帝,皇后家族共计二十,而能保全家族和自身的,只有四位皇后。《尚书》说:‘以殷商的覆亡,作为鉴戒,’岂能不谨慎吗!”

  [8]庚戌,皇太后诏:“以故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窦宪以彪有义让,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随,故尊崇之。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宪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永平时,谒者韩纡考劾宪父勋狱,宪遂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

  [8]庚戌(十八日),窦太后下诏 :“将前任太尉邓彪任命为太傅,赐爵为关内侯,主管尚书机要。百官各统己职,听命于太傅。”窦宪因邓彪仁义礼让,受到先帝的敬重,其为人又忠厚随和,所以把他捧上高位。窦宪要有所举动的时候,就在外面教邓彪奏报,自己到内宫向太后说明,无一事不被批准。邓彪身居太傅之位,只是修身自好而已,不能匡正朝廷纲纪。窦宪性情暴烈,连瞪他一眼的小怨恨,都无不报复。明帝永平年间,谒者韩纡曾审理过窦宪之父窦勋的案件,窦宪便命令门客斩杀韩纡的儿子,用人头祭祀窦勋之墓。

  [9]癸亥,陈王羡、彭城王恭、乐成王党、下邳王衍、梁王畅始就国。

  [9]癸亥(疑误),陈王刘羡、彭城王刘恭、乐成王刘党、下邳王刘衍、梁王刘畅开始前往封国就位。

  [10]夏,四月,戊寅,以遗诏罢郡国盐铁之禁,纵民煮铸。

  [10]夏季,四月戊寅(十七日),根据章帝遗诏,撤销各郡各封国盐铁专卖的规定,允许民间煮盐铸铁,自由经营。

  [11]五月,京师旱。

  [11]五月,京城发生旱灾。

  [12]北匈奴饥乱,降南部者岁数千人。秋,七月,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共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虽垂拱安枕,惭无报效之义,愿发国中及诸郡故胡新降精兵,分道并出,期十二月同会虏地。臣兵众单少,不足以防内外,愿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并力而北,冀因圣帝威神,一举平定。臣国成败,要在今年,已敕诸部严兵马,唯裁哀省察!”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昔武帝单极天下,欲臣虏匈奴,未遇天时,事遂无成。今幸遭天授,北虏分争,以夷伐夷,国家之利,宜可听许。”秉因自陈受恩,分当出命效用。太后议欲从之。尚书宋意上书曰:“夫戎狄简贱礼义,无有上下,强者为雄,弱即屈服。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其所克获,曾有补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难,深昭天地之明,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民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余年矣。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汉兴功烈,于斯为盛。所以然者,夷虏相攻,无损汉兵者也。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豺狼贪婪,必为边患。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捍,巍巍之业,无以过此。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诚不可许。”

  [12]北匈奴因饥荒而发生内乱,每年有数千人向南匈奴投降。秋季,七月,南匈奴单于上书朝廷:“应当趁着北匈奴内乱分裂的机会,派出军队进行讨伐,打败北匈奴,成全南匈奴,让南北匈奴统一成为整体,使汉朝永无北方之忧。我们长期生活在汉朝境内,仰仗汉朝,才能张口吃饭。汉朝每年四季给我们赏赐,动不动就达亿万之数。我们虽然无须操劳而安享太平,却因未能实行报效之义而感到惭愧。我们愿征调本部和分散在各郡的匈奴精锐,包括老兵和新近归降的北匈奴军队,分为几路,同时进发,约定十二月在北匈奴会师。我的部队力量单薄,不足以内外兼顾,请汉朝派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等郡太守,合力北征。望能凭着圣上的神威,一举平定北方敌害。我匈奴国的成败,就在今年决定。我已命令各部厉兵秣马,准备作战。请陛下节哀审定。”窦太后把南单于的奏书给耿秉看,耿秉进言:“从前武帝耗尽天下之力,想使匈奴臣服,但时机未到,便没有成功。如今遇到天赐良机,北匈奴内部分裂争斗,我们让外族打外族,对国家有利,应当答应南匈奴的请求。”耿秉于是表示自己身受皇恩,应该出征效命。窦太后在商议时打算采纳他的意见。尚书宋意上书说:“匈奴人轻视礼仪,没有君臣上下之分。强悍者则称雄,弱小者便屈服。自从汉朝建立以来,讨伐他们的次数已很频繁了,但所得的收获,不能补偿国家的损失。光武皇帝亲身经历过战乱,显示天地间无与伦比的英明,乘匈奴人前来归降的机会,对他们采取了笼络豢养的政策。于是边疆人民获得生机,减除了劳役,至今已经四十余年了。现在鲜卑顺服汉朝,斩杀及俘虏北匈奴数万人,汉朝坐观成败,安享巨大成果,而百姓并不感到辛劳。汉朝建立以来的功业,这是最伟大的一项。所以如此,是因为异族相互攻伐,而汉军却全无损失。据我观察,鲜卑攻击北匈奴,是由于抢掠对他们有利;而将战功献给汉朝,实际上是贪图得到重赏。如今若是允许南匈奴回到北匈奴王庭建都,那就不得不限制鲜卑的行动。鲜卑外不能实现抢掠的愿望,内不能因功而得到赏赐,以其豺狼般的贪婪,必将成为边疆的祸患。现在北匈奴已经向西逃遁,请求与汉朝通好,应当乘他们归顺的机会,使之成为外藩。巍巍的功业,莫过于此。如果征调军队,消耗国家经费,以听从南匈奴的意愿,那就是平白丢掉了最佳策略,放弃安全,走向危亡。对南匈奴的请求,实在不可应许。”

  会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尚书颍川韩棱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责棱,棱固执其议。何敞说宋由曰:“畅宗室肺府,茅土藩臣,来吊大忧,上书须报,亲在武卫,致此残酷。奉宪之吏,莫适讨捕,踪迹不显,主名不立。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执事以为三公不与贼盗,公纵奸慝,莫以为咎。敞请独奏案之。”由乃许焉。二府闻敞行,皆遣主者随之。于是推举,具得事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诛,因自求击匈奴以赎死。

  适逢齐殇王刘石的儿子都乡侯刘畅到京城来祭吊章帝。窦太后频繁地召见他。窦宪怕刘畅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势,便派刺客在皇宫禁卫军中将刘畅暗杀,而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于是朝廷派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一同审讯刘刚等人。尚书颍川人韩棱认为:“凶手就在京城,不应舍近求远。而现在的作法,怕要让奸臣讥笑。”太后大怒,严厉地责备韩棱,但韩棱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何敞对太尉宋由说:“刘畅是皇室宗亲,封国藩臣,到京城来祭吊先帝,上书听候命令,身在武装卫士当中,却遭到这样的惨死。执法官吏盲目地追捕凶手,既不见凶手的踪影,也不知他们的姓名。我充数为您属下的要员,主管捕审罪犯,打算亲自到判案场所,以督察事态的进展。但司徒和司空二府的负责人认为,三公不应参与地方刑事案件,于是公然放纵奸恶,而并不认为是过错,因此我打算单独奏请,参与审案。”宋由便答应了何敞的请求。司徒、司空二府听说何敞将去参与审案,都派主管官员随同前往。于是清查案情,得到全部事实。窦太后知道真相后大怒,将窦宪禁闭在内宫。窦宪害怕被杀,就自己请求去打匈奴,以赎死罪。

  冬,十月,乙亥,以宪为车骑将军,伐北匈奴,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冬季,十月乙亥(十七日),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讨伐北匈奴。任命执金吾耿秉为副统帅,征调北军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兵和黎阳营、雍营、边疆十二郡的骑兵,以及羌人、胡人部队,出塞征战。

  [13]公卿举故张掖太守邓训代张纡为护羌校尉。迷唐率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小月氏胡。训拥卫小月氏胡,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不宜禁护。训曰:“张纡失信,众羌大动,凉州吏民,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教谕,大小莫不感悦。于是赏赂诸羌种,使相招诱,迷唐叔父号吾将其种人八百户来降。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颇岩谷,众悉离散。

  [13]公卿推举前张掖太守邓训接替张纡任护羌校尉。烧当羌人部落首领迷唐率领一万骑兵,逼近边塞,但没有敢进攻邓训,而准备先胁迫小月氏胡人臣服。由于邓训的庇护,迷唐未能与小月氏胡人交战。议论此事的官员一致认为,羌人和胡人互相攻击,是对汉朝有利的事情,不应采取制止和庇护的策略。邓训说:“由于张纡失信,致使羌人各部落群起反叛,凉州官民的性命,就像悬在一根发丝上那样危险。推求胡人所以难与汉朝同心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我们的恩德信义不厚。现在乘胡人受到逼迫的机会,以恩德相待,希望将来能为我所用。”于是下令打开城门和他所居住的护羌校尉府后园大门,将胡人的妻子儿女全部驱赶接纳入内,派兵严密守卫。羌兵抢掠没有收获,又不敢对小月氏胡人各部落进行逼迫,便撤退离去。因此,湟中地区的胡人部族都说:“汉朝官吏总是要我们相斗,而如今邓使君却用恩德信义对待我们,开门收容我们的妻子儿女,我们如同得到了父母的庇护!”他们全都十分欢喜,向邓训叩头说:“我们一切听从您的命令!”邓训便进行安抚教化,胡人大小无不心悦诚服。于是邓训又悬赏招降羌族各部落,让已降的羌人引诱其他羌人前来归顺。迷唐的叔父号吾率领本部落羌人八百户前来依附汉朝。于是,邓训征调湟中地区的汉人、胡人、羌人部队四千人出塞,在写谷袭击迷唐,将他打败。于是迷唐撤离大、小榆谷,移居到颇岩谷,部众全部离散。

孝和皇帝上永元元年(己丑、89)

  汉和帝永元元年(己丑,公元89年)

  [1]春,迷唐欲复归故地;邓训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箪上以渡河,掩击迷唐,大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余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余头,一种殆尽。迷唐收其余众西徙千余里,诸附落小种皆畔之。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余皆款塞纳质。于是训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唯置弛刑徒二千余人,分以屯田、修理坞壁而已。

  [1]春季,迷唐打算重新回到故地。邓训在湟中征调六千士兵,命长史任尚率领,用皮革缝制小船,放在木筏上,作为渡河工具。汉军发动袭击,大败迷唐,先后斩杀一千八百余人,俘虏二千人,缴获马牛羊三万余头,迷唐的整个部落几乎全被消灭。迷唐收集残余的部众,向西迁移了一千余里,原来依附他的那些小部落全部叛变。烧当部落贵族东号前来归降,叩头请死。其余的贵族都将人质送到边塞投诚。于是邓训安抚接纳归顺的羌人,他的威望和信誉广为传播。由于边境安宁,便撤除驻军,命士兵各回本郡,只留下免刑囚徒二千余人,分别从事开荒垦田和修缮堡垒亭障而已。

  [2]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前后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暗,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则天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与鸟兽无别;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尚书令韩棱、骑都尉朱晖、议郎京兆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

  [2]窦宪将要出征讨伐匈奴。三公及九卿到朝堂上书劝阻,认为:“匈奴并未侵犯边塞,而我们却要无缘无故地劳师远行,消耗国家资财,求取万里以外的功勋,这不是为国家着想的策略。”奏书接连呈上,却都被搁置下来。太尉宋由感到恐惧,便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九卿也逐渐自动停止劝谏。唯独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严守正道,坚定不移,甚至脱去官帽在朝堂力争,先后上书约达十次。众人都为他们感到危险和恐惧,但袁、任二人却神情镇定,举止如常。侍御史鲁恭上书说:“我国新近有大忧,陛下正在守丧,百姓失去了先帝的庇护,夏、秋、冬三季听不到圣上出巡时禁卫军警戒喝道的声音,人们无不因思念而惶惶不安,如同有求而不能得。如今却在盛春之月征发兵役,为了远征匈奴而搅扰全国,这实在不符合恩待自己国家、改年号而变更朝代、由内及外地处理政务的原则。万民百姓,乃是上天所生。上天爱所生,犹如父母爱子女。天下万物中,只要有一物不能安适,那么天象就会为此发生错乱,何况对于人呢?因此,爱民的,上天必有回报。戎狄异族,如同四方的异气,与鸟兽没有分别,如果让他们混居在中原内地,就会扰乱天象,玷污良善之人。所以,圣明君王的作法,只是对他们采取不断笼络和约束的政策而已。如今北匈奴已被鲜卑打败,远远地躲藏到史侯河以西,距离汉朝边塞数千里,而我们打算乘他们空虚之机,利用他们的疲弱,这不是仁义的举动。现在刚刚开始征发,而物资已不能满足大司农的调度,上官下官互相逼迫,人民的困苦也已到了极点。群臣和百姓都说此事不可行,而陛下为什么只为窦宪一人打算,因而毁弃万人的性命,不体恤他们忧患的呼声呢!上观天心,下察民意,便足以明白事情的得失了。我担心中国将不再是真正的中国,岂只匈奴不把中国当中国看待而已!”尚书令韩棱、骑都尉朱晖、京兆人议郎乐恢,也都上书劝谏,但太后不听。

  又诏使者为宪弟笃、景并起邸第,劳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平城之围,慢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为捐躯而必死,高祖、吕后忍怒含忿,舍而不诛。今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又猥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今众军在道,朝廷焦唇,百姓愁苦,县官无用,而遽起大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民之困。”书奏,不省。

  太后又下诏命令使者为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同时兴建宅第,役使百姓。侍御史何敞上书说:“我听说,匈奴凶暴叛逆由来已久。高祖在平城被围,吕后收到冒顿傲慢的书信,为了这两次侮辱,臣子一定要捐躯而死,但高祖和吕后却忍怒含忿,放过匈奴而未加惩处。如今北匈奴没有叛逆之罪,汉朝也没有值得羞惭的耻辱,而时值盛春时节,农民正在田中耕作,大规模地征发兵役,会使百姓产生怨恨。人人心怀不满。又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滥修宅第,屋舍占满了街巷。窦笃、窦景是陛下的亲近贵臣,应当成为百官的表率。现在远征大军已经上路,朝廷焦灼不安,百姓愁苦,国家财政空虚,而此时骤然兴建巨宅,重视和装饰喜好的东西,这不是发扬恩德、使后世永远仿效的作法。应当暂且停工,专心考虑北方边疆的战事,体恤人民的困难。”奏书呈上,未被理睬。

  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又因朝会,刺讥宪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何敞上疏曰:“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臣所以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与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余。”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寿,恽之子也。

  窦宪曾派他的门生带信去见尚书仆射郅寿,有私事请托,郅寿立即将该门生送到诏狱。他还屡次上书,指出窦宪的骄横,引用王莽的史事来告诫朝廷。又趁着上朝的机会,就讨伐匈奴和大肆兴建宅第之事抨击窦宪等人,厉声正色,辞意十分激切。窦宪大怒,反诬郅寿私买公田,诽谤朝廷。郅寿被交付官吏审讯,当处斩刑。何敞上书说:“郅寿是圣上身边参与机密的官员,纠正大臣的错误,是他的职责。如果他面对错误而沉默不语,就罪该处死。如今郅寿为了宗庙的平安而反对群臣,提出正确主张,这难道是为了个人吗?我所以冒死上言,并不是为了郅寿。忠臣尽节,视死如归,我虽不了解郅寿,但估计他会心甘情愿地安然赴死。我实在不希望圣明的朝廷会对诽谤罪进行诛杀,那将伤害宽厚的教化,堵塞忠诚正直之士的道路,永远被后人讥笑。我参与国家机密,却说出了这些不应由我说出的话,罪名十分清楚,该当入狱,先于郅寿被杀,卧尸在地,死有余辜。”奏书呈上,郅寿被判减死一等之刑,流放合浦。还没有动身,他便自杀了。郅寿是郅恽的儿子。

  夏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南匈奴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洛山,大破之,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北海,斩名王已下万三千级,获生口甚众,杂畜百余万头,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宪、秉出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遣军司马吴、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时虏中乖乱,、讽及北单于于西海上,宣国威信,以诏致赐,单于稽首拜受。讽因说令修呼韩邪故事,单于喜悦,即将其众与讽俱还;到私渠海,闻汉军已入塞,乃遣弟右温禺王奉贡入侍,随讽指阙。宪以单于不自身到,奏还其侍弟。

  夏季,六月,窦宪、耿秉从朔方鸡鹿塞出发,南匈奴单于从满夷谷出发,度辽将军邓鸿从阳塞出发。三路大军预定在涿邪山会师。窦宪分别派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率领南匈奴一万余精锐骑兵,同北匈奴单于在稽洛山会战。大败北匈奴军,北匈奴单于逃走。汉军追击北匈奴各部落,于是到达了私渠北海,共斩杀大部落王以下一万三千人,生擒者甚多,还俘获了各种牲畜百余万头。由副王、小王率众前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窦宪、耿秉出塞三千余里,登上燕然山,命令中护军班固刻石建立功碑,记录汉朝的国威和恩德,然后班师。窦宪派军司马吴、梁讽带上金帛财物送给北匈奴单于。当时北匈奴内部大乱,吴、梁二人到西海之畔才追上单于,向他宣布汉朝的国威和信誉,并以皇帝的名义进行赏赐,单于叩首接受。于是梁讽向单于游说,让他效法呼韩邪单于的先例,做汉朝的藩属。单于欣然同意,立即率领部众同梁讽一道南归。抵达私渠海时,听说汉军已经入塞,单于便派他的弟弟右温禺王带着贡物去汉朝做人质,随梁讽一同入京朝见。窦宪因北匈奴单于没有亲自前来,便奏报窦太后,把单于派来充当人质的弟弟送回去了。

  [3]秋,七月,乙未,会稽山崩。

  [3]秋季,七月乙未(十一日),会稽发生山崩。

  [4]九月,庚申,以窦宪为大将军,中郎将刘尚为车骑将军,封宪武阳侯,食邑二万户;宪固辞封爵,诏许之。旧,大将军位在三公下,至是,诏宪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长史、司马秩中二千石。封耿秉为美阳侯。

  [4]九月庚申(初七),将窦宪任命为大将军,中郎将刘尚任命为车骑将军;并将窦宪封为武阳侯,享有二万户食邑。窦宪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封爵,窦太后下诏准许。依照旧例,大将军的地位原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下。至此,太后下诏规定:窦宪的地位在太傅以下,三公以上;大将军府的长史、司马的品秩为中二千石。将耿秉封为美阳侯。

  窦氏兄弟骄纵,而执金吾景尤甚,奴客缇骑强夺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雠;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有司莫敢举奏,袁安劾景“擅发边民,惊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并寝不报。附马都尉,独好经书,节约自修。

  窦氏兄弟骄傲放纵,而执金吾窦景尤为突出。他的奴仆和部下骑士抢夺人民的财物,非法夺取罪犯,并奸淫掳掠妇女。商人们不敢出门经商,如同躲避敌寇。窦景还擅自征发边疆各郡骑兵部队的精锐,为己所用。有关部门无人胆敢举报。司徒袁安弹劾窦景:“擅自征发边疆人民,惊扰欺骗官吏百姓,边郡太守不等待调兵的符信,却即刻奉行窦景的檄书,应当处死示众。”他还上书说:“司隶校尉、河南尹阿谀攀附地位尊贵的外戚,不举报弹劾他们的不法情事,建议免官治罪。”这些奏书全部被搁置下来,得不到答复。窦家兄弟中,唯独驸马都尉窦喜好儒家经书,约束节制而修身自好。

  尚书何敞上封事曰:“昔郑武姜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教,终至凶戾。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伏见大将军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说喜。今逾年未几,入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宫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戮无罪,肆心自快。今者论议汹汹,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也。驸马都尉,比请退身,愿抑家权,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康有违失,敞辄谏争,康虽不能从,然素敬重敞,无所嫌牾焉。

  尚书何敞呈上密封奏书,书中写道:“从前,春秋时郑国太后武姜宠爱幼子叔段,卫国国君庄公宠爱庶子州吁,都是只宠爱而不管教,终使叔段和州吁成为凶恶暴戾之人。由此看来,像这样宠爱子弟,就好象在他们饥饿时喂给毒药,恰恰是害了他们。我看到大将军窦宪,在先帝驾崩后不久,公卿曾接连上奏,希望由他主持国家事务,但他严守谦恭退让的原则,坚决辞去高位,态度十分诚恳,言辞极为深挚。天下人听到以后,无不感到欣喜。现在一年过去没有多久,国丧尚未告终,窦宪却中途突然改变了态度。如今窦家兄弟都在朝廷专权,窦宪掌握全国的武装,窦笃、窦景统领宫廷禁卫部队。他们苛刻暴虐,役使百姓;生活奢侈,超过本来的身份;诛杀无罪之人,随心所欲而只求自己快意。如今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叔段和州吁在汉朝再次出现。据我观察,公卿所以采取骑墙态度,不肯直言,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如果窦宪等人有始终效忠朝廷的志节,那么他们自己就有周代吉甫褒扬申国国君的功劳;而如果窦宪等人陷于重罪,那么自己则只是采取了汉初陈平、周勃顺从吕后的权宜之计,到底不忧虑窦宪兄弟的命运吉凶!微臣何敞真诚地愿为朝廷和窦家筹划两全的方法,斩断灾难的绳索,堵塞祸患的涓流。上不愿使太后如周代文母的美誉受到损害,不愿陛下如郑庄公怨恨母亲那样发誓‘黄泉相见’而留下话柄;下使窦宪等人永远保有所获得的福分和庇佑。驸马都尉窦,曾多次请求从高位退下,希望抑制窦家的权势,陛下可以同他进行磋商,听取他的意见。这才确实是维护江山社稷的最佳策略,也是窦氏家族的福分!”当时济南王刘康地位尊贵而十分骄横,于是窦宪就告诉太后,让何敞离开京城,出任济南国太傅。每当刘康有失误的时候,何敞便进行劝谏。刘康虽然不能听从何敞的意见,但他一向敬重何敞,并没有什么嫌隙和冲突。

  [5]冬,十月,庚子,阜陵质王延薨。

  [5]冬季,十月庚子(疑误),阜陵质王刘延去世。

  [6]是岁,郡国九大水。

  [6]本年,九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

二年(庚寅、90)

  二年(庚寅,公元90年)

  [1]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丁丑(二十六日),大赦天下。

  [2]二月,壬午,日有食之。

  [2]二月壬午(初二),出现日食。

  [3]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寿为济北王,开为河间王,淑为城阳王;绍封故淮南顷王子侧为常山王。

  [3]夏季,五月丙辰(初七),将皇弟刘寿封为济北王,皇弟刘开封为河间王,皇弟刘淑封为城阳王。将前淮南顷王的儿子刘侧封为常山王,继承其父刘。

  [4]窦宪遣副校尉阎砻将二千余骑掩击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复取其地。车师震慑,前、后王各遣子入侍。

  [4]窦宪派副校尉阎砻率领骑兵二千余人袭击北匈奴在伊吾的守军,重新占领该地。车师深感震恐,前后王国的国王都分别派遣王子到汉朝充当人质。

  [5]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钞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5]月氏王求娶汉朝的公主。班超拒绝,并遣回月氏派来的使者。月氏王因此心怀怨恨,派副王谢率领七万大军进攻班超。班超兵少,众人都大为恐慌。班超告诉士兵们说:“月氏兵虽然多,但他们远从数千里之外翻越葱岭而来,没有运输补给,有什么值得忧虑呢!我们只要将粮食收割干净,据城固守,而敌方饥饿困顿,自会降服,不过数十天,便可以见分晓了!”谢领兵到达后,便前来进攻班超,不能取胜。又在城外抢掠,也没有收获。班超估计敌方的军粮快要吃完,一定会向龟兹求援,便派出数百伏兵在东方路上拦截。谢果然让人骑马带着金银珠玉去龟兹换取粮秣。班超的伏兵发动突袭,将他们全部杀死,斩下使者的人头送给谢看。谢大吃一惊,立即派人向班超请罪,希望放他们活着回去。班超便把他们放走了。月氏因此受到巨大震动,每年都向汉朝进贡。

  [6]初,北海哀王无后,肃宗以齐武王首创大业而后嗣废绝,心常愍之,遗诏令复齐、北海二国。丁卯,封芜湖侯无忌为齐王,北海敬王庶子威为北海王。

  [6]当初,北海哀王刘基死后没有继承人。章帝因齐武王刘首创王朝大业而后嗣断绝,心中常常哀怜。他留下遗诏,命令恢复齐国和北海国两个封国。本年五月丁卯(十八日),和帝将芜湖侯刘无忌封为齐王,将前北海敬王刘睦的庶子刘威封为北海王。

  [7]六月,辛卯,中山简王焉薨。焉,东海恭王之母弟,而窦太后,恭王之甥也;故加赙钱一亿,大为修冢茔,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数,作者万余人,凡徵发摇动六州十八郡。

  [7]六月辛卯(十二日),中山简王刘焉去世。因刘焉是东海恭王刘强的同母弟,而窦太后是刘强的外孙女,因此赏赐丰厚,增加助丧钱一亿,为刘焉大修陵墓。在这项工程中,铲平的官民坟墓数以千计,使用的役夫达一万余人。因征发受到扰动的地区,共计六州十八郡。

  [8]诏封窦宪为冠军侯,笃为郾侯,为夏阳侯;宪独不受封。

  [8]诏书宣布将窦宪封为冠军侯,将窦笃封为郾侯,将窦封为夏阳侯。唯独窦宪不肯接受赐封。

  [9]秋七月,乙卯,窦宪出屯凉州,以侍中邓叠行征西将军事为副。

  [9]秋季,七月乙卯(初七),窦宪出京屯驻凉州。命侍中邓叠代理征西将军职务,充当副统帅。

  [10]北单于以汉还其侍弟,九月,复遣使款塞称臣,欲入朝见。冬十月,窦宪遣班固、梁讽迎之。会南单于复上书求灭北庭,于是遣左谷蠡王师子等将左右部八千骑出鸡鹿塞,中郎将耿谭遣从事将护之,袭击北单于。夜至,围之,北单于被创,仅而得免,获阏氏及男女五人,斩首八千级,生虏数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还。是时,南部党众益盛,领户三万四千,胜兵五万。

  [10]北匈奴单于因汉朝遣回他送去做人质的弟弟,本年九月,再次派遣使者到边塞表示服臣,并请求入京朝见。冬季,十月,窦宪派班固、梁讽前往迎接。适逢南匈奴单于再度上书请求消灭北匈奴王庭,听到这个消息,他便派左谷蠡王师子等人率领左右两部八千骑兵出鸡鹿塞,由中郎将耿谭派遣的从事充当监军,袭击北匈奴单于。大军夜间到达,向北匈奴单于发动围攻。北匈奴单于受伤,仅得活命。南匈奴俘虏了北匈奴王后及其子女五人,斩首八千人,生擒数千人。班固等抵达私渠海后返回。此时,南匈奴的势力日益强盛,拥有人口三万四千户,兵员达五万人。

三年(辛卯、91)

  三年(辛卯,公元91年)

  [1]春,正月,甲子,帝用曹褒新礼,加元服;擢褒监羽林左骑。

  [1]春季,正月甲子(十九日),和帝用曹褒制定的新礼仪,举行了成年加冠礼。擢升曹褒督领羽林左骑。

  [2]窦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居延塞,围北单于于金微山,大破之,获其母阏氏,名王已下五千余级,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余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封夔为粟邑侯。

  [2]窦宪因北匈奴力量微弱,想趁势将它消灭。二月,他派遣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居延塞,在金微山包围了北匈奴单于。汉军大败北匈奴军队,俘虏了北匈奴单于之母阏氏,斩杀大部落王以下五千余人。北匈奴单于逃走,不知去向。汉军出塞五千余里后班师,其距离之远,是自汉朝出兵匈奴以来未曾达到过的。将耿夔封为粟邑侯。

  [3]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赋敛吏民,共为赂遗。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贬秩免官四十余人,窦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书仆射乐恢,刺举无所回避,宪等疾之。恢上书曰:“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以谦自引,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书奏,不省。恢称疾乞骸骨,归长陵;宪风厉州郡,迫胁恢饮药死。于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无敢违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

  [3]窦宪立下大功以后,威名越发显赫。他以耿夔、任尚等人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用班固、傅毅之辈为他撰写文章。州刺史、郡太守和诸县县令,大多由窦氏举荐任命,这些人搜刮官吏百姓,一同进行贪污贿赂的勾当。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弹劾了一批二千石官员,连同受牵连者,被贬官或免职的达四十余人。窦家兄弟对此十分怨恨,但由于袁安、任隗二人一向行为高尚,声望甚重,因此也没有加害于他们。尚书仆射乐恢,监察检举无所忌讳,窦宪等人对他很是厌恶。乐恢上书说:“陛下正年轻,继承了帝业,各位舅父不应控制中央大权,向天下显示私心。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在上位的人以大义自行割爱,在下位的人以谦让的态度主动引退。这样,四位国舅才可以长久保有封爵和国土的荣耀,皇太后才可以永远没有辜负宗庙的忧虑。确实这是最佳的良策。”奏书呈上,未被理睬。于是乐恢称病,上书请求退休,返回故乡长陵。窦宪暗中严令州郡官府,胁迫乐恢服毒而死。于是朝廷官员十分震恐,全都观望风色而逢迎窦宪的意思,无人胆敢违抗。袁安因和帝年幼单弱,外戚专权,每当朝会进见之际,以及与公卿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未曾不呜咽流泪。上自天子,下至大臣,全都依靠信赖袁安。

  [4]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长安,诏求萧、曹近亲宜为嗣者,绍其封邑。

  [4]冬季,十月癸未(十二日),和帝出行,临幸长安,下诏在萧何、曹参的近亲中寻访适合做后嗣的人,继承萧、曹的封土。

  [5]诏窦宪与车驾会长安。宪至,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尚书韩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渎;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而止。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棱举奏龙,论为城旦。

  [5]和帝下诏,命令窦宪到长安会面。窦宪到达时,尚书下面的官员中有人提出要向窦宪叩拜,伏身口称“万岁”。尚书韩棱正色说道:“同上面的人交往,不可谄媚;同下面的人交往,不可轻慢。在礼仪上,没有对人臣称‘万岁’的制度!”倡议者都感到惭愧,因而作罢。尚书左丞王龙私自向窦宪上书,并奉献牛、酒,受到韩棱的弹劾。王龙被判处服苦役四年。

  [6]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十二月,复置西域都护、骑都尉、戊己校尉官。以班超为都护,徐干为长史。拜龟兹侍子白霸为龟兹王,遣司马姚光送之。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诣京师。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干屯疏勒,惟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犹怀二心,其余悉定。

  [6]龟兹、姑墨、温宿等国,都向汉朝投降。十二月,朝廷重新设置西域都护,骑都尉和戊校尉、己校尉。将班超任命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将龟兹送到汉朝做人质的王子白霸封为龟兹王,派司马姚光护送回国。班超和姚光共同胁迫龟兹,废掉国王尤利多而改立白霸,让姚光带着尤利多返回京城洛阳。班超的西域都护府设在龟兹的它乾城,徐干则驻扎疏勒。只有焉耆、危须、尉犁三国,因先前曾经杀死过汉朝的都护,所以仍旧怀着二心,而西域其它各国全都降服。

  [7]初,北单于既亡,其弟右谷蠡王于除自立为单于,将众数千人止蒲类海,遣使款塞。窦宪请遣使立于除为单于,置中郎将领护,如南单于故事。事下公卿议,宋由等以为可许;袁安、任隗奏以为:“光武招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算,可得捍御北狄故也。今朔漠已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更立于除以增国费。”事奏,未以时定。安惧宪计遂行,乃独上封事曰:“南单于屯先父举众归德,自蒙恩以来四十余年,三帝积累以遗陛下,陛下深宜追述先志,成就其业。况屯首创大谋,空尽北虏,辍而弗图,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计,违三世之规,失信于所养,建立于无功。《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行焉。’今若失信于一屯,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又,乌桓、鲜卑新杀北单于,凡人之情,咸畏仇雠,今立其弟,则二虏怀怨。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诏下其议,安又与宪更相难折。宪险急负势,言辞骄讦,至诋毁安,称光武诛韩歆、戴涉故事,安终不移;然上竟从宪策。

  [7]起初,北匈奴单于不知去向以后,他的弟弟右谷蠡王于除便自称为单于,率领数千部众驻扎在蒲类海一带,派使者到汉朝边塞请求归附。窦宪建议派使者将于除立为单于,设置中郎将进行监护,如同对待南匈奴单于的先例。此事交付公卿进行商议。宋由等人认为可以批准窦宪的建议。袁安、任隗上奏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光武皇帝招抚南匈奴,并不是说可以让他们永远安居内地,而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为的是能利用他们去抵御北匈奴。如今北方大漠已经平定,应当命令南匈奴单于返回他的北方王庭,统领归降部众。没有理由再另封于除做单于来增加国家的经费开支。”两种意见奏报后,一时决定不下。袁安担心窦宪的主张会被批准实行,便独自呈递密封奏书,奏书写道:“南匈奴单于屯屠何的先人曾率领部众归降,蒙受汉朝的大恩,至今已四十余年,历经三位汉帝经营而交到陛下手中。陛下应当深切地追思继承先帝的遗愿,完成他们的事业。况且屯屠何是首先提出北征重大方案的人,消灭北匈奴以后,我们停下来不再进取,却要另立一个新降服的北单于。为了一时的打算,违背三世以来的规划,失信于我们所养护的南匈奴单于,而去扶植无功的北匈奴单于。《论语》说:‘言辞忠诚而守信,行为敦厚而恭敬,即便在荒蛮之地也通行无阻。’如今要是失信于一个屯屠何,那么将有一百个蛮族不敢再相信汉朝的承诺了。再说乌桓、鲜卑新近斩杀了北匈奴优留单于,凡人之常情,全都忌惮仇人,现在扶植优留单于的弟弟,那么乌桓鲜卑就会心怀怨恨。况且依照汉朝旧制,供给南匈奴单于的费用,每年达一亿九十余万;供给西域的费用,每年七千四百八十万;如今北匈奴距离更远,费用超过一倍,这将耗尽国家的财富,不是制定政策的正确原则。”和帝下诏,命令将此奏章交付群臣讨论,袁安又与窦宪进一步争执,互相诘难。窦宪仗势凌人,言辞骄横,甚至诋毁袁安,提出光武帝诛杀韩歆、戴涉的旧事进行威胁,但袁安始终不动摇。然而和帝终于听从了窦宪的建议。

资治通鉴第第四十八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 孝和皇帝下永元四年(壬辰、92)

  汉纪四十 汉和帝永元四年(壬辰,公元92年)

  [1]春,正月,遣大将军左校尉耿夔授于除印绶,使中郎将任尚持节卫护屯伊吾,如南单于故事。

  [1]春季,正月,派遣大将军左校尉耿夔授予北匈奴于除印信绶带,命中郎将任尚持符节护卫,屯驻伊吾,一如南匈奴单于先例。

  初,庐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窦氏客太尉掾徐深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当初,庐江人周荣在司徒袁安府中供职。袁安弹劾窦景和反对封立北匈奴单于等事所上的奏章,都由周荣起草。窦家的门客、太尉掾徐深为痛恨,他威胁周荣说:“您做袁公的心腹谋士,排斥弹劾窦家,窦家的壮士、刺客遍布京城,请好生防备吧!”周荣说:“我周荣是长江、淮河地区的一介孤单书生,有幸能在司徒府中任职,纵然被窦家所害,也确实心甘情愿!”于是他告诫妻子:“如果我突然遭遇飞来横祸,不要收殓安葬,我希望借此区区遗躯使朝廷省悟。”

  [2]三月,癸丑,司徒袁安薨。

  [2]三月癸丑(十四日),司徒袁安去世。

  [3]闰月,丁丑,以太常丁鸿为司徒。

  [3]闰三月丁丑(初九),将太常丁鸿任命为司徒。

  [4]夏,四月,丙辰,窦宪还至京师。

  [4]夏季,四月丙辰(十八日),窦宪回到京城洛阳。

  [5]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丁鸿上疏曰:“昔诸吕擅权,统嗣几移;哀、平之末,庙不血食。故虽有周公之亲而无其德,不得行其势也。今大将军虽欲敕身自约,不敢僭差;然而天下远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谒辞、求通待报,虽奉符玺,受台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数十日,背王室,向私门,此乃上威损,下权盛也。人道悖于下,效验见于天,虽有隐谋,神照其情,垂象见戒,以告人君。禁微则易,救末则难;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去事之后,未然之明镜也。夫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宰牧从横。宜因大变,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5]六月戊戌朔(初一),出现日食。丁鸿上书说:“当年吕氏家族专权,皇统几乎移位;哀帝、平帝末年,皇家宗庙祭祀中断。所以,即便是像周公那样的近亲,如果其人没有品德,也不能让他得势。如今大将军窦宪虽然希望自我约束,不敢有所僭越等级,但天下远近之人,全都对他诚惶诚恐地奉承听命。新任命的刺史、二千石官员,要到窦家拜谒辞行,求通姓名,听候答复。尽管已敬受皇上赐予的印信,接受过尚书台的训令,也不敢就此离去。等待召见的时间,久的要长达数十天。背对朝廷,趋向私门,这是君王威望受损、臣下权势过盛的表现。人间的伦常如果在下面被扰乱,天象就会出现相应的变化。尽管事有隐密,神灵也能洞察内情,用天象示警,以告诫人间的君王。在灾祸之初,可以轻易地加以禁绝,而到了灾祸之末,则难以挽救。人们无不是因疏忽了微小的祸端,以致酿成了大祸。出于恩情而不忍教诲,由于仁义而不忍割爱,而事过之后,再看灾祸发生前的迹象,便昭如明镜了。上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日、月、星三光不亮;君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大小官员横行无道。应当趁着天象示警,改正朝政的失误,以回报天意!”

  [6]丙辰,郡国十三地震。

  [6]丙辰(十九日),有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7]旱,蝗。

  [7]发生旱灾和蝗灾。

  [8]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穰侯邓叠、叠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阴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几,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将发其谋,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令庆私从千乘王求,夜,独内之;又令庆传语郑众,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

  [8]窦氏父子兄弟同为九卿、校尉,遍布朝廷。穰侯邓叠,他的弟弟、步兵校尉邓磊,母亲元,窦宪的女婿、射声校尉郭举,郭举的父亲、长乐少府郭璜等人,相互勾结在一起。其中元、郭举都出入宫廷,而郭举又得到窦太后的宠幸,他们便共同策划杀害和帝。和帝暗中了解到他们的阴谋。当时,窦宪兄弟掌握大权,和帝与内外臣僚无法亲身接近,一同相处的只有宦官而已。和帝认为朝中大小官员无不依附窦宪,唯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慎机敏而有心计,不谄事窦氏集团,便同他密谋,决定杀掉窦宪。由于窦宪出征在外,怕他兴兵作乱,所以暂且忍耐而未敢发动。恰在此刻,窦宪和邓叠全都回到了京城。当时清河王刘庆特别受到和帝的恩遇,经常进入宫廷,留下住宿。和帝即将采取行动,想得《汉书·外戚传》一阅。但他惧怕左右随从之人,不敢让他们去找,便命刘庆私下向千乘王刘伉借阅。夜里,和帝将刘庆单独接入内室。又命刘庆向郑众传话,让他搜集皇帝诛杀舅父的先例。六月庚申(二十三日),和帝临幸北宫,下诏命令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领兵备战,驻守南宫和北宫;关闭城门,逮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将他们全部送往监狱处死。并派谒者仆射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信绶带,将他改封为冠军侯,同窦笃、窦景、窦一并前往各自的封国。和帝因窦太后的缘故,不愿正式处决窦宪,而为他选派严苛干练的封国宰相进行监督。窦宪、窦笃、窦景到达封国以后,全都强迫命令自杀。

  初,河南尹张,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上疏曰:“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伏见夏阳侯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今议者欲为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帝感其言,由是独得全。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郡。

  当初,河南尹张曾屡次依法制裁过窦景。及至窦氏家族败亡,张上书说:“当初窦宪等人受宠而身居显贵的时候,群臣阿谀附从他们唯恐不及,都说窦宪接受先帝临终顾命的嘱托,怀有辅佐商汤之伊尹、辅佐周武王之吕尚的忠诚,甚至还将邓叠的母亲元比作周武王的母亲文母。如今圣上的严厉诏命颁行以后,众人又都说窦宪等人该当处死,而不顾他们的前前后后,推究他们的真实思想。我看到夏阳侯窦一贯忠诚善良,他曾与我交谈,经常表露出为国尽节之心。他约束管教宾客,从未违犯法律。我听说圣明君王之政,对于亲属的刑罚,原则上能够赦免三次,可以过于宽厚,而不过于刻薄。如今有人建议为窦选派严厉干练的封国宰相,我担心这样会使窦遭到迫害,必不能保全性命而免去一死。应只对窦予以宽大,以增厚恩德。”和帝被他的言辞所感动,因此窦独得保全。窦氏家族及其宾客,凡因窦宪的关系而当官的,一律遭到罢免,被遣回原郡。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而成之。

  当初,班固的奴仆曾因醉酒辱骂过洛阳令种兢。种兢便借着捉拿审讯窦家宾客的机会,逮捕了班固。班固死在狱中。班固曾编著《汉书》,当时尚未完稿。和帝下诏,命班固的妹妹、曹寿的妻子班昭继续撰写,完成此书。

  华峤论曰: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固讥司马迁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甚矣!

  华峤论曰:班固记述史事,不偏激,不诋毁,不贬抑,不抬举,丰富而不芜杂,周详而有系统,令人一读再读,不知厌倦。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得以成名。班固讥刺司马迁所是所非颇违背圣人之道,然而他自己的议论,却常常排斥死节,否定公正刚直,而且不记述杀身成仁者的美德。如此看来,班固本人则是太轻仁义、贱守节了!

  [9]初,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汉中郡亦当遣吏,户曹李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德礼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太守固遣之,不能止,请求自行,许之。遂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就国。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汉中太守独不与焉。

  [9]当初,窦宪娶妻的时候,天下各郡各封国都致送贺礼。汉中郡也要派官员前去送礼,户曹李劝谏太守说:“窦将军身为皇后的亲属,不修养德礼,却专权骄横,他的危险败亡之祸,马上就要来临。愿阁下一心效忠王室,不要与他来往。”但太守坚持要派人送礼,李不能阻止,就请求让自己前去。太守应允。李便随处拖延停留,以观察形势变化。当他走到扶风时,窦氏家族倾覆。窦宪被遣送封国。凡与窦宪交往的官员,全都因罪免官,而汉中郡太守独不在内。

  帝赐清河王庆奴婢、舆马、钱帛、珍宝,充其第。庆或时不安,帝朝夕问讯,进膳药,所以垂意甚备。庆亦小心恭孝,自以废黜。尤畏事慎法,故能保其宠禄焉。

  和帝赏赐清河王刘庆奴婢、车马、钱帛、珍宝,装满他的府第。刘庆身体偶有不适,和帝就派人早晚探问,送去饮食和医药,垂顾关怀十分周到。而刘庆也小心谨慎而恭敬孝友,因自身曾遭废黜,他特别怕事,唯恐触犯法律,所以能够保住恩宠和厚禄。

  [10]帝除袁安子赏为郎,任隗子屯为步兵校尉,郑众迁大长秋。帝策勋班赏,众每辞多受少,帝由是贤之,常与之议论政事,宦官用权自此始矣。

  [10]和帝将袁安的儿子袁赏任命为郎,将任隗的儿子任屯任命为步兵校尉,将郑众擢升为大长秋。和帝论功行赏,郑众总是谦让多而接受少。和帝因此认为郑众是位贤臣,常常同他一起讨论政事。宦官掌权,便从此开始了。

  [11]秋,七月,己丑,太尉宋由以窦氏党策免,自杀。

  [11]秋季,七月己丑(二十三日),太尉宋由被指控为窦氏党羽,由和帝颁策罢免。宋由自杀。

  [12]八月,辛亥,司空任隗薨。

  [12]八月辛亥(十五日),司空任隗去世。

  [13]癸丑,以大司农尹睦为太尉。太傅邓彪以老病上还枢机职,诏许焉,以睦代彪录尚书事。

  [13]癸丑(十七日),将大司农尹睦任命为太尉。太傅邓彪因年老多病,请求辞去主管中枢机要的职务。和帝下诏应允,命令尹睦代替邓彪主管尚书事务。

  [14]冬,十月,以宗正刘方为司空。

  [14]冬季,十月,将宗正刘方任命为司空。

  [15]武陵、零陵、澧中蛮叛。

  [15]武陵、零陵、澧中蛮人反叛。

  [16]护羌校尉邓训卒,吏、民、羌、胡旦夕临者日数千人。羌、胡或以刀自割,又刺杀其犬马牛羊,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叹息曰:“此为义也!”乃释之。遂家家为训立祠,每有疾病,辄请祷求福。

  [16]护羌校尉邓训去世。宦吏、百姓、羌人和胡人从早到晚前往哀悼的,每日有数千人。有的羌人和胡人甚至用刀自刺,并杀死自己的狗马牛羊,说:“邓使君已死,我们也一起死吧!”邓训先前担任护乌桓校尉时的部下,全都上路奔丧,以至城郭为之一空。有关官员用逮捕奔丧者的手段进行阻拦,但人们并不理会。有关官员将情况报告了护乌桓校尉徐,徐叹道:“这是为了义呵!”便下令将被捕者释放。于是,当地家家户户为邓训立祠进行供奉,每当疾疫发生,人们就向邓训祭告祈福。

  蜀郡太守聂尚代训为护羌校尉,欲以恩怀诸羌,乃遣译使招呼迷唐,使还居大、小榆谷。迷唐既还,遣祖母卑缺诣尚,尚自送至塞下,为设祖道,令译田汜等五人护送至庐落。迷唐遂反,与诸种共生屠裂汜等,以血盟诅,复寇金城塞。尚坐免。

  蜀郡太守聂尚接替邓训担任护羌校尉。他打算对羌人各部落实行怀柔政策,便派翻译做使者招抚迷唐,让他返回大、小榆谷居住。迷唐回到大、小榆谷以后,派他的祖母卑缺来拜见聂尚。聂尚亲自将卑缺送到边塞之外,为她饯行,命翻译田汜等五人护送她回到羌人驻地。但迷唐又一次反叛,会同各部落一道生屠田汜等人,割裂他们的肢体,用鲜血盟誓,再度侵犯金城塞。聂尚因罪 而免官。

五年(癸巳、93)

  五年(癸巳,公元93年)

  [1]春,正月,乙亥,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1]春季,正月乙亥(十一日),和帝在明堂祭祀祖宗。登上灵台,观察天象。大赦天下。

  [2]戊子,千乘贞王伉薨。

  [2]戊子(二十四日),千乘贞王刘伉去世。

  [3]辛卯,封皇弟万岁为广宗王。

  [3]辛卯(二十七日),将皇弟刘万岁封为广宗王。

  [4]甲寅,太傅邓彪薨。

  [4]甲寅(疑误),太傅邓彪去世。

  [5]戊午,陇西地震。

  [5]戊午(疑误),陇西郡发生地震。

  [6]夏,四月,壬子,绍封阜陵殇王兄鲂为阜陵王。

  [6]夏季,四月壬子(二十日),将已故阜陵殇王刘冲的哥哥刘鲂封为阜陵王。

  [7]九月,辛酉,广宗殇王万岁薨。无子,国除。

  [7]九月辛酉(初一),广宗王刘万岁去世。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8]初,窦宪既立於除为北单于,欲辅归北庭,会宪诛而止。於除自畔还北,诏遣将兵长史王辅以千余骑与任尚共追讨,斩之,破灭其众。

  [8]当初,窦宪将於除立为北匈奴单于以后,曾计划护送他返回北匈奴王庭。遇到窦宪败亡,该计划作罢。於除自行叛离,返回北方。和帝下诏,派将兵长史王辅率领一千余骑兵,同中郎将任尚一同追击讨伐。汉军将於除斩杀,消灭了他的部众。

  [9]耿夔之破北匈奴也,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9]自从耿夔大败北匈奴,鲜卑人便乘此机会辗转迁徙,占据了北匈奴的故地。匈奴人残存的还有十余万户,全都自称为鲜卑人。鲜卑从此日益强盛。

  [10]冬,十月,辛未,太尉尹睦薨。

  [10]冬季,十月辛未(疑误),太尉尹睦去世。

  [11]十一月,乙丑,太仆张为太尉,与尚书张敏等奏“射声校尉曹褒,擅制汉礼,破乱圣术,宜加刑诛。”书凡五奏。帝知守学不通,虽寝其奏,而汉礼遂不行。

  [11]十一月乙丑(初六),将太仆张任命为太尉。张与尚书张敏等人上书指出:“射声校尉曹褒,擅自制定汉朝礼仪,破坏扰乱圣人之道,应当处以刑罚。”先后共上书五次。和帝知道张严守儒学正统,但僵固而不通达。他虽然不理会张的奏书,但从此便不再实行曹褒制定的汉礼。

  [12]是岁,武陵郡兵破叛蛮,降之。

  [12]本年,武陵郡郡兵打败叛乱的蛮人,接受蛮人投降。

  [13]梁王畅与从官卞忌祠祭求福,忌等谄眉云:“神言王当为天子。”畅与相应答,为有司所奏,请征诣诏狱。帝不许,但削成武、单父二县。畅惭惧,上疏深自刻责曰:“臣天性狂愚,不知防禁,自陷死罪,分伏显诛。陛下圣德,枉法曲平,横赦贷臣,为臣受污。臣知大贷不可再得,自誓束身约妻子,不敢复出入失绳墨,不敢复有所横费,租入有余,乞裁食睢阳、谷熟、虞、蒙、宁陵五县,还余所食四县。臣畅小妻三十七人,其无子者,愿还本家,自选择谨敕奴婢二百人,其余所受虎贲、官骑及诸工技、鼓吹、仓头、奴婢,兵弩、厩马,皆上还本署。臣畅以骨肉近亲,乱圣化,污清流,既得生活,诚无心面目以凶恶复居大宫,食大国,张官属,藏杂物,愿陛下加恩开许。”上优诏不听。

  [13]梁王刘畅与随从官卞忌一道祭祀祈福。卞忌等谄媚说:“神灵说大王应当做皇帝。”刘畅便同他对答谈论起来。有关官员对此提出弹劾,请求下令将刘畅征召进京,囚禁诏狱。和帝没有批准,只将刘畅的封土削去成武、单父两县。刘畅惭愧而又惶恐,上书痛切地自责道:“我生性狂妄愚昧,不知禁忌,自陷于死罪,按理该当诛杀示众。但陛下恩德深厚,违背法律和公平,而硬将我予以赦免,为我受到了玷污。我心知宽大的赦免不可再得,因此发誓约束自己和妻子儿女,不敢再有越轨的举动,也不敢再有浪费的行为。封国租税收入有余,我请求只享用睢阳、谷熟、虞、蒙、宁陵五县,将剩下的四县封土交还国家。我有妾三十七人,其中没有子女的,愿将她们送回娘家。我自己挑选谨慎规矩的奴婢二百人留下,除此之外,将赐给我的虎贲武士、骑兵仪仗,以及各种技艺的工匠、乐队、仆隶、奴婢、兵器、马匹,全部上缴原来所属官署。我身为圣上的骨肉近亲,竟扰乱圣明的教化,玷污纯洁的风气,如今既然已经保全性命,我实在无心无颜以罪恶之身再在巨大的宫室居住,拥有广袤的封国,设置官员僚属,收罗享用各种器具。愿陛下开恩准许我的请求。”和帝下诏表示宽大,温和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14]护羌校尉贯友遣译使构离诸羌,诱以财货,由是解散。乃遣兵出塞,攻迷唐于大、小榆谷,获首虏八百余人,收麦数万斛,遂夹逢留大河筑城坞,作大航,造河桥,欲度兵击迷唐。迷唐率部落远徙,依赐支河曲。

  [14]护羌校尉贯友派翻译官做使者,离间羌人诸部落,并用财物进行引诱,羌人诸部落联盟因此瓦解。于是贯友派兵出塞,在大、小榆谷对迷唐展开进攻,斩杀及俘虏八百余人,缴获小麦数万斛,然后又在逢留大河两岸修筑城堡,制造大船,兴建河桥,打算派兵渡河去追击迷唐。迷唐率领部落向远方迁徙,到达赐支河曲。

  [15]单于屯屠何死,单于宣弟安国立。安国初为左贤王,无称誉;及为单于,单于适之子右谷蠡王师子以次转为左贤王。师子素勇黠多知,前单于宣及屯屠何皆爱其气决,数遣将兵出塞,掩击北庭,还,受赏赐,天子亦加殊异。由是国中尽敬师子而不附安国,安国欲杀之;诸新降胡,初在塞外数为师子所驱掠,多怨之。安国委计降者,与同谋议。师子觉其谋,乃别居五原界,每龙庭会议,师子辄称病不往。度辽将军皇甫棱知之,亦拥护不遣,单于怀愤益甚。

  [15]匈奴单于屯屠何去世,前单于宣的弟弟安国继位。安国曾为左贤王,声誉不佳,及至他当了单于,前单于适的儿子右谷蠡王师子按照顺序转升为左贤王。师子一向勇猛狡黠而足智多谋,前单于宣和屯屠何二人都喜爱他的勇气和果敢,屡次派他领兵出塞,去袭击北匈奴。他回师后,受到赏赐,汉朝皇帝也对他特别看重。因此,匈奴国内都尊敬师子而不依附安国,安国想杀死师子。而那些新投降的北匈奴人,当初在塞外曾屡遭师子的袭击掳掠,多对他十分痛恨。安国便将自己的打算寄托在投降者身上,和他们一同策划。师子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就分居五原郡界。每逢匈奴王庭集会,他总是称病而不肯前往。度辽将军皇甫棱知悉这一内情,也支持保护师子而不派他前往王庭。单于安国愈发怀恨。

六年(甲午、94)

  六年(甲午,公元94年)

  [1]春,正月,皇甫棱免,以执金吾朱徽行度辽将军。时单于与中郎将杜崇不相平,乃上书告崇;崇讽西河太守令断单于章,单于无由自闻。崇因与朱徽上言:“南单于安国,疏远故胡,亲近新降,欲杀左贤王师子及左台且渠刘利等;又,右部降者,谋共迫胁安国起兵背畔,请西河、上郡、安定为之儆备。”帝下公卿议,皆以为:“蛮夷反覆,虽难测知,然大兵聚会,必未敢动摇。今宜遣有方略使者之单于庭,与杜崇、朱徽及西河太守并力,观其动静。如无他变,可令崇等就安国会其左右大臣,责其部众横暴为边害者,共平罪诛。若不从命,令为权时方略,事毕之后,裁行赏赐,亦足以威示百蛮。”于是徽、崇遂发兵造其庭。安国夜闻汉军至,大惊,弃帐而去,因举兵欲诛师子。师子先知,乃悉将庐落入曼柏城;安国追到城下,门闭,不得入。朱徽遗吏譬和之,安国不听;城既不下,乃引兵屯五原。崇、徽因发诸郡骑追赴之急,众皆大恐,安国舅骨都侯喜为等虑并被诛,乃格杀安国,立师子为亭独尸逐侯单于。

  [1]春季,正月,将皇甫棱免官,命执金吾朱徽代理度辽将军职务。当时因匈奴单于与中郎将杜崇不和,单于便上书控告杜崇。杜崇暗示西河太守截留单于的奏章,使单于无法申诉自己的意见。杜崇自己却乘机与朱徽一同上书说:“南匈奴单于安国,疏远旧部,亲近新降之人,想要杀害左贤王师子和左台且渠刘利等。再者,匈奴右部的投降者正在策划共同胁迫安国起兵反叛。请西河、上郡、安定三郡为此警戒备战。”和帝将此事交付公卿进行讨论。众人都认为:“匈奴反复无常,尽管难以预料,但由于汉朝有重兵集结,它必定不敢有大的举动。如今应派遣有谋略的使者前往单于王庭,与杜崇、朱徽及西河太守合作,观察匈奴的动静。如果没有其它变化,可命令杜崇等人在安国那里召集他的左右大臣,责罚横行凶暴侵害边疆的部众,共同评议,论罪诛杀。倘若安国不听从命令,则授权使者随机应变,采取权宜之计,等事情结束之后,再酌情进行赏赐,也足以向所有蛮族显示汉朝的国威。”朱徽、杜崇便率军来到匈奴王庭。安国夜里听到汉军抵达的消息,大为震惊,丢弃庐帐而逃,随即调集军队,要诛杀师子。师子事先得到消息,便率领全体部众进入曼柏城。安国追到城下,城门关闭,不能进入。朱徽派官员进行调停,安国不肯接受。城既不能攻克,安国便率兵驻扎五原。于是杜崇、朱徽调发各郡骑兵急速追击,匈奴人全都大为恐慌。安国的舅父、骨都侯喜为等担心一并被诛,便将安国格杀,拥立师子为亭独尸逐侯单于。

  [2]己卯,司徒丁鸿薨。

  [2]正月己卯(二十一日),司徒丁鸿去世。

  [3]二月,丁未,以司空刘方为司徒,太常张奋为司空。

  [3]二月丁未(二十日),将司空刘方任命为司徒,将太常张奋任命为司空。

  [4]夏,五月,城阳怀王淑薨,无子,国除。

  [4]夏季,五月,城阳怀王刘淑去世。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5]秋,七月,京师旱。

  [5]秋季,七月,京城发生旱灾。

  [6]西域都护班超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余人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泛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因纵兵钞掠,斩首五千余级,获生口万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慰抚之。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纳质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

  [6]西域都护班超征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军队,共七万余人,讨伐焉耆。大军抵达焉耆城下,把焉耆王广、尉黎王等引诱到已故西域都护陈睦驻扎过的故城,然后斩杀,将人头送往京城洛阳。班超乘胜放纵士兵抄劫掳掠,斩杀五千余人,生擒一万五千人,改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焉耆王。班超留驻焉耆半年,进行安抚。于是西域五十余国全都派送人质,归附汉朝。远至西海之滨,四万里外的国家,都经过几重翻译来汉朝进贡。

  [7]南单于师子立,降胡五六百人夜袭师子,安集掾王恬将卫护士与战,破之。于是降胡遂相惊动,十五部二十余万人皆反,胁立前单于屯屠何子日逐王逢侯为单于,遂杀略吏民,燔烧邮亭、庐帐,将车重向朔方,欲度幕北。九月,癸丑,以光禄勋邓鸿行车骑将军事,与越骑校尉冯柱、行度辽将军朱徽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郡国迹射、缘边兵,乌桓校尉任尚将乌桓、鲜卑,合四万人讨之。时南单于及中郎将杜崇屯牧师城,逢侯将万余骑攻围之。冬,十一月,邓鸿等至美稷,逢侯乃解围去,向满夷谷。南单于遣子将万骑及杜崇所领四千骑,与邓鸿等追击逢侯于大城塞,斩首四千余级。任尚率鲜卑、乌桓要击逢侯于满夷谷,复大破之,前后凡斩万七千余级。逢侯遂率众出塞,汉兵不能追而还。

  [7]南匈奴单于师子即位后,有五六百投降的北匈奴人乘夜袭击师子。安集掾王恬率领卫士迎战,将他们击败。于是投降的北匈奴人互相惊扰,十五个部落、二十余万人全部叛变。他们胁迫前单于屯屠何的儿子日逐王逢侯,将他立为单于。然后,屠杀抢劫官吏百姓,焚烧邮亭和庐帐,带着辎重前往朔方,打算穿越大漠北去。九月癸丑(疑误),和帝命光禄勋邓鸿代理车骑将军职务,同越骑校尉冯柱、代理度辽将军朱徽一道率领左右羽林军、北军五校士及各郡各封国的弓箭手、边郡士兵,另由乌桓校尉任尚率领乌桓、鲜卑部队,共计四万人,进行讨伐。当时,南匈奴单于和中郎将杜崇驻扎在牧师城,逢侯率领万余骑兵向他们发动围攻。冬季,十一月,邓鸿等到达美稷,逢侯这才解围离去,向满夷谷行进。南单于派他的儿子率领一万骑兵及杜崇部下四千骑兵,会同邓鸿的部队,在大城塞追击逢侯,斩杀四千余人。任尚则率领鲜卑、乌桓兵在满夷谷进行截击,再次大败叛军。先后共斩杀一万七千余人。于是逢侯率领部众逃出塞外,汉军因无法追击而返回。

  [8]以大司农陈宠为廷尉。宠性仁矜,数议疑狱,每附经典,务从宽恕,刻敝之风,于此少衰。

  [8]和帝将大司农陈宠任命为廷尉。陈宠生性仁厚端庄,曾多次审理疑难案件,总是引用儒家经典,力求遵循宽恕之道。苛刻的风气,从此稍有衰减。

  [9]帝以尚书令江夏黄香为东郡太守,香辞以:“典郡从政,才非所宜,乞留备冗官,赐以督责小职,任之宫台烦事。”帝乃复留香为尚书令,增秩二千石,甚见亲重。香亦只勤物务,忧公如家。

  [9]和帝任命尚书令江夏人黄香为东郡太守。黄香推辞道:”主管郡的地方行政,我的能力并不适宜。请让我留下充当散官,赐予从事督察的微职,承担宫中尚书台的繁琐事务。”于是和帝便重新任命黄香为尚书令,而将官秩增加为二千石,对他很是亲近器重。黄香本人也谦恭勤奋,忠于职守,忧公事如忧家事。

七年(乙未、95)

  七年(乙未,公元95年)

  [1]春,正月,邓鸿等军还,冯柱将虎牙营留屯五原;鸿坐逗留失利,下狱死。后帝知朱徽、杜崇失胡和,又禁其上书,以致胡反,皆征,下狱死。

  [1]春季,正月,邓鸿等率军班师,冯柱率虎牙营留驻五原。邓鸿被指控逗留不进、坐失军机,下狱处死。后来,和帝发现了朱徽、杜崇与匈奴不和,并使单于无法上书,致使匈奴反叛,于是将朱、杜二人征召进京,下狱处死。

  [2]夏,四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2]夏季,四月辛刻朔(初一),出现日食。

  [3]秋,七月,乙巳,易阳地裂。

  [3]秋季,七月乙巳(二十六日),易阳发生地裂。

  [4]九月,癸卯,京师地震。

  [4]九月癸卯(二十五日),京城洛阳发生地震。

  [5]乐成王党坐贼杀人,削东光、二县。

  [5]乐成王刘党被指控有杀人之罪,削去封国的东光、县二县。

八年(丙申、96)

  八年(丙申,公元96年)

  [1]春,二月,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后,识之曾孙也。

  [1]春季,二月,将贵人阴氏立为皇后,阴皇后是阴识的曾孙女。

  [2]夏,四月,乐成靖王党薨。子哀王崇立,寻死,无子,国除。

  [2]夏季,四月,乐成靖王刘党去世。他的儿子哀王刘崇继位为王,不久也去世了。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3]五月,河内、陈留蝗。

  [3]五月,河内、陈留两郡发生蝗灾。

  [4]南匈奴右温禺犊王乌居战畔出塞。秋,七月,度辽将军庞奋、越骑校尉冯柱追击破之,徙其余众及诸降胡二万余人于安定、北地。

  [4]南匈奴右温禺犊王乌居战反叛出塞。秋季,七月,度辽将军庞奋、越骑校尉冯柱出兵追击,打败乌居战,将他的残余部众及归降的匈奴部落二万余人迁徙到安定、北地二郡。

  [5]车师后部王涿反,击前王尉毕大,获其妻子。

  [5]车师后部王涿反叛,攻击车师前王尉毕大,俘虏了尉毕大的妻子儿女。

  [6]九月,京师蝗。

  [6]九月,京城洛阳发生蝗灾。

  [7]冬,十月,乙丑,北海王威以非敬王子,又坐诽谤,自杀。

  [7]冬季,十月乙丑(二十三日),北海王刘威由于不是前北海王刘睦的亲子,并被指控犯有诽谤之罪,因而自杀。

  [8]十二月,辛亥,陈敬王羡薨。

  [8]十二月辛亥(初十),陈敬王刘羡去世。

  [9]丁巳,南宫宣室殿火。

  [9]丁巳(十六日),南宫宣室殿失火。

  [10]护羌校尉贯友卒,以汉阳太守史充代之。充至,遂发湟中羌、胡出塞击迷唐。迷唐迎败充兵,杀数百人。充坐征,以代郡太守吴祉代之。

  [10]护羌校尉贯友去世。命汉阳太守史充接替贯友之职。史充到任后,便征发湟中的羌人、胡人出塞攻打迷唐。迷唐迎战,打败史充的部队,杀死数百人。史充因罪被召回京城,命代郡太守吴祉接替史充之职。

九年(丁酉、97)

  九年(丁酉、公元97年)

  [1]春,三月,庚辰,陇西地震。

  [1]春季,三月庚辰(初十),陇西郡发生地震。

  [2]癸巳,济南安王康薨。

  [2]癸巳(二十三日),济南安王刘康去世。

  [3]西域长史王林击车师后王,斩之。

  [3]西域长史王林进攻车师后王,将他斩杀。

  [4]夏,四月,丁卯,封乐成王党子巡为乐成王。

  [4]夏季,四月丁卯(二十八日),将乐成王刘党的儿子刘巡封为乐成王。

  [5]五月,封皇后父屯骑校尉阴纲为吴房侯,以特进就第。

  [5]五月,将皇后的父亲、屯骑校尉阴纲封为吴房侯,阴纲以特进身份离开官位,前往邸第。

  [6]六月,旱,蝗。

  [6]六月,发生旱灾和蝗灾。

  [7]秋,八月,鲜卑寇肥如,辽东太守祭参坐沮败,下狱死。

  [7]秋季,八月,鲜卑侵犯肥如。辽东太守祭参被指控怯懦无能、作战失利,下狱处死。

  [8]闰月,辛巳,皇太后窦氏崩。初,梁贵人既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梁氏出者。舞阴公主子梁扈遣从兄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太尉张言状,帝感恸良久,曰:“于君意若何?”请追上尊号,存录诸舅。帝从之。会贵人姊南阳樊调妻上书自讼曰:“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本郡。”帝引见,乃知贵人枉殁之状。三公上奏,“请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按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其勿复议!”丙申,葬章德皇后。

  [8]闰八月辛巳(十四日),皇太后窦氏驾崩。当初,梁贵人死后,宫廷保守秘密,没有人知道和帝是梁贵人所生。至此,舞阴公主之子梁扈派堂兄梁向太尉、司徒、司空三府上书,提出:“汉朝旧制,一向尊崇皇帝生母。然而梁贵人亲自诞育皇上,却没有尊号,请求得到申理讨论。”太尉张向和帝报告了实情。和帝伤感哀痛良久,说道:“您认为应当怎样?”张建议为梁贵人追加尊号,并查找各位舅父,给予他们应有的名份。和帝听从了他的建议。适逢梁贵人的姐姐、南阳人樊调的妻子梁上书自诉道:“我的父亲梁竦屈死在牢狱之中,尸骨不得掩埋;母亲年过七十,同弟弟梁堂等在极远的边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请求准许安葬父亲的朽骨,让我的母亲和弟弟返回故郡。”和帝召见梁,这才知道生母梁贵人枉死的惨状。三公上书:“请依照光武帝罢黜吕太后的先例,贬去窦太后的尊号,不应让他与先帝合葬。”文武百官也纷纷上言。和帝亲手写诏作答:“窦氏家族虽不遵守法律制度,但窦太后却常常自我减损。朕将她当作母亲,侍奉了十年。深思母子大义:依据礼制,为臣、为子者没有贬斥尊长的道理。从亲情出发,不忍将太后之墓与先帝之墓分离;从仁义考虑,不忍作有损于窦太后的事情。考察前代,上官桀被诛杀,而上官太后也不曾遭到贬降罢黜。对此事不要再作议论!”丙申(二十九日),安葬窦太后。

  [9]烧唐羌迷唐率众八千人寇陇西,胁塞内诸种羌合步骑三万人击破陇西兵,杀大夏长。诏遣行征西将军刘尚、赵骑校尉赵世副之,将汉兵、羌、胡共三万人讨之。尚屯狄道,世屯罕;尚遣司马寇盱监诸郡兵,四面并会。迷唐惧,弃老弱,奔入临洮南。尚等追至高山,大破之,斩虏千余人。迷唐引去,汉兵死伤亦多,不能复追,乃还。

[9]烧当羌部落首领迷唐率领部众八千人侵犯陇西郡,并裹胁塞内各羌人部落,共计步兵、骑兵三万人,打败了陇西郡郡兵,杀死大夏县长。和帝下诏,派遣刘尚代理征西将军,以越骑校尉赵世为刘尚的副手,率领汉兵和羌、胡兵,共三万人,进行讨伐。刘尚驻扎在狄道,赵世驻扎在罕。刘尚派司马寇盱监督各郡郡兵,从四面一同会合。迷唐感到恐惧,抛弃了部落中的老弱成员,逃到临洮之南。刘尚等人追击到高山,大败迷唐军,斩杀、俘获一千余人。迷唐退走。汉军也有大量死伤,不能再继续追赶,于是回师。

  [10]九月,庚申,司徒刘方策免,自杀。

  [10]九月庚申(二十四日),和帝颁策将刘方免官。刘方自杀。

  [11]甲子,追尊梁贵人为皇太后,谥曰恭怀,追复丧制。冬,十月,乙酉,改葬梁太后及其姊大贵人于西陵。擢樊调为羽林左监。追封谥皇太后父竦为褒亲愍侯,遣使迎其丧,葬于恭怀皇后陵旁。征还竦妻子;封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为乘氏侯,雍弟翟为单父侯,位皆特进,赏赐以巨万计,宠遇光于当世,梁氏自此盛矣。

  [11]甲子(二十八日),和帝追尊梁贵人为皇太后,谥号“恭怀”,追补服丧。冬季,十月乙酉(十九日),将梁太后及她的姐姐梁大贵人之墓改葬到章帝陵墓之西。将樊调擢升为羽林左监。追封皇太后之父梁竦为褒亲侯,谥号为“愍”,派使者迎接他的灵柩,葬在梁太后墓旁。召回梁竦的妻子儿女,将梁竦的儿子梁棠封为乐平侯,将梁棠的弟弟梁雍封为乘氏侯,将梁雍的弟弟梁翟封为单父侯,全都位居特进。他们所得的赏赐极多,所蒙受的的恩宠和优待荣耀于当世。梁氏家族从此兴盛了。

  清河王庆始敢求上母宋贵人冢,帝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自同恭怀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常泣向左右,以为没齿之恨。后上言:“外祖母王年老,乞诣雒阳疗疾,”于是诏宋氏悉归京师,除庆舅衍、俊、盖、暹等皆为郎。

  清河王刘庆这才敢请求为母亲宋贵人祭扫坟墓。和帝应许,下诏命令太官春夏秋冬四季供应祭祀之物。刘庆流泪说道:“虽然不能在母亲生前供养,但最终能为她进行祭祀,我的心愿满足了!”他想请求为母亲建造祠堂,但又害怕有自比梁太后的嫌疑,于是不敢开口。他经常对左右随从哭泣,认为这是终身之憾。后来,他上书说:“我的外祖母王氏年事已高,请准许她到洛阳治病。”于是和帝下诏准许宋氏全家返回京城,并将刘庆的舅父宋衍、宋俊、宋盖、宋暹等全都任命为郎。

  [12]十一月,癸卯,以光禄勋河南吕盖为司徒。

  [12]十一月癸卯(初八),将光禄勋、河南人吕盖任命为司徒。

  [13]十二月,丙寅,司空张奋罢。壬申,以太仆韩棱为司空。

  [13]十二月丙寅(初一),将司空张奋免官。十二月壬申(初七),将太仆韩棱任命为司空。

  [14]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及安息西界,临大海,欲渡,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止。

  [14]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派遣属官甘英出使大秦帝国和条支王国。甘英走遍了西海一带,沿途所经,都是前代之人所未到过的地方,他在各处都全面了解风土人情,收集带走珍奇的物产。当他到达安息国西部边界的时候,遇到了大海。他打算渡过大海,船夫告诉他说:“海水广阔,航海者遇到顺风,要用三个月才能到达彼岸;如果遇到逆风,也有用两年的。所以,渡海的人都带上三年的口粮。海上容易使人怀恋乡土,经常有人死亡。”甘英这才作罢。

  十年(戊戌、98)

十年(戊戌,公元98年)

  [1]夏,五月,京师大水。

  [1]夏季,五月,京城洛阳发生水灾。

  [2]秋,七月,己巳,司空韩棱薨。八月,丙子,以太常太山巢堪为司空。

  [2]秋季,七月己巳(疑误),司空韩棱去世。八月丙子(十五日),将太常太山人巢堪任命为司空。

  [3]冬,十月,五州雨水。

[3]冬季,十月,有五个州大雨成灾。

  [4]行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坐畏懦征,下狱,免。谒者王信领尚营屯罕,谒者耿谭领世营屯白石。谭乃设购赏,诸种颇来内附。迷唐恐,乃请降;信、谭遂受降罢兵。十二月,迷唐等帅种人诣阙贡献。

  [4]代理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被指控畏惧敌人、怯懦无能,被召回京城,下狱,免去官职。谒者王信率领刘尚的部队,驻扎在罕;谒者耿谭率领赵世的部队,驻扎在白石。耿谭便悬赏招降,有不少羌人部落前来依附。迷唐感到恐惧,就向汉军请降。于是王信、耿谭接受归降而罢兵。十二月,迷唐等率领本族人到京城朝见进贡。

  [5]戊寅,梁节王畅薨。

  [5]戊寅(十九日),梁节王刘畅去世。

  [6]初,居巢侯刘般薨,子恺当嗣,称父遗意,让其弟宪,遁逃久之,有司奏绝恺国。肃宗美其义,特优假之,恺犹不出。积十余岁,有司复奏之,侍中贾逵上书曰:“孔子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有司不原乐善之心,而绳以循常之法,惧非长克让之风,成含弘之化也。”帝纳之,下诏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听宪嗣爵;遭事之宜,后不得以为比。”乃征恺,拜为郎。

  [6]起初,居巢侯刘般去世,他的儿子刘恺应当继位。但刘恺声称遵从父亲的遗愿,要将爵位让给弟弟刘宪,自己却逃走了。刘恺逃走后很久,有关部门上书请求撤除他的封国。章帝赞美刘恺的义行,特别优待宽容,可刘恺还是不肯露面。过了十余年,有关部门重申原来的请求。侍中贾逵上书说:“孔子说:‘能够以礼让治国吗?这有什么困难?’有关部门不推究刘恺乐于为善的本意,而依照平常的法则处理此事,这恐怕不能鼓励礼让的风气,也不能成全宽容仁厚的教化。”和帝采纳了他的意见,下诏说:“王法推崇善举,助人完成美事。现准许刘宪袭爵。这是对特殊情况的权宜处理,以后不得以此为例。”于是征召刘恺,将他任命为郎。

  [7]南单于师子死,单于长之子檀立,为万氏尸逐单于。

  [7]南匈奴单于师子去世,前单于长的儿子檀继位,此即万氏尸逐单于。

十一年(己亥、99)

  十一年(己亥,公元99年)

  [1]夏,四月,丙寅,赦天下。

  [1]夏季,四月丙寅(初九),大赦天下。

  [2]帝因朝会,召见诸儒,使中大夫鲁丕与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相难数事,帝善丕说,罢朝,特赐衣冠。丕因上疏曰:“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权衡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无令刍荛以言得罪,幽远独有遗失也。”

  [2]和帝利用朝会之机召见儒生,让中大夫鲁丕和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就儒家经书中的难点互相质疑。和帝赞同鲁丕的观点,散朝后,特别赏赐他礼服冠帽。于是鲁丕上书说:“我听说,讨论经书,乃是传述先师的理论,并非发表个人见解,不能相互退让。如果相互退让,道理就难以明白,如同圆规、方矩、秤锤、尺寸的标准不可随意增减一样。质疑的一定要说清根据,解答的务必讲明观点。那些华而不实的言辞,不在人前铺陈办列,因此神思不劳苦而道理却愈发明白。当意见分歧时,让各自申说先师的理论,以便面了解经典的大义,不使儒生们因言辞不当而获罪,不可唯独让那些精微深刻的见解有所遗漏。”

十二年(庚子、100)

  十二年(庚子,公元100年)

  [1]夏,四月,戊辰,秭归山崩。

  [1]夏季,四月戊辰(十六日),秭归山发生山崩。

  [2]秋,七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2]秋季,七月辛亥朔(初一),出现日食。

  [3]九月,戊午,太尉张免。丙寅,以大司农张禹为太尉。

  [3]九月戊午(初九),将太尉张免职。丙寅(十七日),将大司农张禹任命为太尉。

  [4]烧当羌豪迷唐既入朝,其余种人不满二千,饥窘不立,入居金城。帝令迷唐将其种人还大、小榆谷;迷唐以汉作河桥,兵来无常,故地不可复居,辞以种人饥饿,不肯远出。护羌校尉吴祉等多赐唐金帛,令谷市畜,促使出塞,种人更怀猜惊。是岁,迷唐复叛,胁将湟中诸胡寇钞而去,王信、耿谭、吴祉皆坐征。

  [4]烧当羌人部落首领迷唐到京城洛阳朝见以后,他的残余部众已不足两千人,饥饿穷困无法生存,全部迁入金城居住。和帝命令迷唐率领部众返回大、小榆谷。而迷唐认为,汉朝修筑了河桥,军队来往无常,而旧地已不能再去居住,于是推辞说部众饥饿,不肯远行。护羌校尉吴祉等赐给迷唐很多金帛,命他购买谷物牲畜,催促早日出塞。但羌人却更加猜疑和惊恐。本年,迷唐再度叛乱,裹胁湟中地区各胡人部落,攻杀抢掠而去。王信、耿谭、吴祉三人全都因罪被征召入京。

十三年(辛丑、101)

  十三年(辛丑,公元101年)

  [1]秋,八月,己亥,北宫盛馔门阁火。

  [1]秋季,八月己亥(二十五日),洛阳北宫盛馔门楼失火。

  [2]迷唐复还赐支河曲,将兵向塞。护羌校尉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及诸郡兵、属国羌、胡合三万人至允川。侯霸击破迷唐,种人瓦解,降者六千余口,分徙汉阳、安定、陇西。迷唐遂弱,远逾赐支河首,依发羌居。久之,病死,其子来降,户不满数十。

  [2]迷唐又回到赐支河曲,率兵接近汉朝边塞。护羌校尉周鲔和金城太守侯霸,率领各郡郡兵、附属国的羌兵、胡兵,共三万人,到达允川。侯霸打败迷唐,烧当部落瓦解,六千余人投降,将他们分别迁徙到汉阳、安定和陇西。迷唐从此势力衰弱,他越过赐支河源头远逃,投靠到发羌部落定居。多年以后,迷唐病死,他的儿子前来归降,部众已不足数十户。

  [3]荆州雨水。

  [3]荆州大雨成灾。

  [4]冬,十一月,丙辰,诏曰:“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修良吏进仕路狭。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

  [4]冬季,十一月丙辰(十四日),和帝下诏说:“幽州、并州、凉州地区户口大多稀少,而边境差役繁重,奉公守法的优秀官吏升迁困难。安抚外族和与异国交往,人才最为重要。现规定:边疆人口十万以上的郡,每年推举孝廉一人;人口不足十万的郡,每两年推举孝廉一人;人口五万以下的郡,每三年推举孝廉一人。”

  [5]鲜卑寇右北平,遂入渔阳,渔阳太守击破之。

  [5]鲜卑进攻右北平,继而侵入渔阳。渔阳太守迎战,打败鲜卑军。

  [6]戊辰,司徒吕盖以老病致仕。

  [6]戊辰(二十六日),司徒吕盖因年老患病退休。

  [7]巫蛮许圣以郡收税不均,怨恨,遂反;辛卯,寇南郡。

  [7]巫山蛮人许圣因本郡官府征收赋税不均,心怀怨恨,于是起兵造反。辛卯(疑误),攻打南郡。

十四年(壬寅、102)

  十四年(壬寅,公元102年)

  [1]春,安定降羌烧何种反,郡兵击灭之。时西海及大、小榆谷左右无复羌寇。麋相曹凤上言:“自建武以来,西羌犯法者,常从烧当种起,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有西海鱼盐之利,阻大河以为固。又,近塞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拳勇,招诱羌、胡。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亡逃栖窜,远依发羌。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关之路,遏绝狂狡窥欲之源。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以无西方之忧。”上从之,缮修故西海郡,徙金城西部都尉以戌之,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屯龙耆。后增广屯田,列屯夹河,合三十四部。其功垂立,会永初中,诸羌叛,乃罢。

  [1]春季,安定郡原已归降的羌人烧何部落造反,被郡兵剿平。至此,西海及大、小榆谷一带,不再有羌人叛乱。麋国相曹凤上书说:“自从光武帝建武年代以来,西羌人犯法作乱,常由烧当部落发起。所以如此的原因,是由于烧当部落所居住的大、小榆谷,土地肥沃,享有西海的渔业、盐业收益,以大河作为固守的屏障。再者,靠近边塞的各部落,易于作乱,而汉朝又难以进行讨伐,所以他们能够强大起来,经常称雄于其他部落,并倚仗自己的实力和骁勇,招揽引诱羌人、胡人。如今烧当部落衰落困窘,孤立无援,仓惶逃亡,到远方投靠发羌部落。我认为应当乘这个时机重建恢复西海郡县,规划、控制大、小榆谷,广设屯田,切断边塞内外羌人、胡人的交往通道,遏止切断狂妄狡猾者觊觎的源泉。同时广种粮食,使边疆富庶,减少由内地向边塞运输粮秣的差役。这样,国家便可以没有西方的忧虑。”和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下令对原西海郡进行修缮整治,命金城西部都尉府迁往该地戍守。又将曹凤任命为金城西部都尉驻扎龙耆。随后扩大垦田面积,在黄河西岸屯兵,共计有三十四部。这一事业即将告成时,恰逢安帝永初年间羌人各部落叛乱,于是废止。

  [2]三月,戊辰,临辟雍飨射,赦天下。

  [2]三月戊辰(二十七日),和帝临幸太学,饮宴射箭,举行飨射之礼。大赦天下。

  [3]夏,四月,遣使者督荆州兵万余人,分道讨巫蛮许圣等,大破之。圣等乞降,悉徙置江夏。

  [3]夏季,四月,派使者督领荆州兵一万余人,分路讨伐巫山蛮人许圣等,大败叛军。许圣等乞求投降。东汉朝廷将巫山蛮人全部迁徙安置到江夏。

  [4]阴皇后多妒忌,宠遇浸衰,数怀恚恨。后外祖母邓朱,出入宫掖,有言后与朱共挟巫蛊道者;帝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案之,劾以大逆无道,朱二子奉、毅,后弟辅皆考死狱中。六月,辛卯,后坐废,迁于桐宫,以忧死。父特进纲自杀,后弟轶、敞及朱家属徙日南比景。

  [4]阴皇后忌妒心十分强烈,因和帝对她的宠幸逐渐减退,心中常怀怨恨。她的外祖母邓朱,出入往来于内宫,有人指控阴皇后和她一同施用巫蛊。和帝让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审讯核实,张、陈二人以“大逆无道”的罪名进行弹劾。邓朱的两个儿子邓奉、邓毅,以及阴皇后的弟弟阴辅都在狱中被拷打而死。六月辛卯(二十二日),阴皇后因罪罢黜,被迁到桐宫,忧愁而死。她的父亲特进阴纲自杀,弟弟阴轶、阴敞及邓朱的家属被流放到日南郡比景县。

  [5]秋,七月,壬子,常山殇王侧薨,无子,立其兄防子侯章为常山王。

  [5]秋季,七月壬子(十三日),常山殇王刘侧去世。因无子嗣,将他的哥哥防子侯刘章立为常山王。

  [6]三州大水。

  [6]有三个州发生水灾。

  [7]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朝廷久之未报,超妹曹大家上书曰:“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之原,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故妾敢触死为超求哀,丐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帝感其言,乃征超还。八月,超至雒阳,拜为射声校尉;九月,卒。

  [7]班超久在遥远的边域,因年老而思念故乡,上书请求回国。奏书说:“我不敢企望能到酒泉郡,但愿能活着进入玉门关。现在派遣我的儿子班勇随同安息国的进贡使者入塞,趁我尚在人世,让班勇亲眼看到中原的风土。”奏书呈上,朝廷久不答复。班超的妹妹曹大家上书说:“蛮夷生性欺老,而班超已经年迈,随时可能故世,却久不被人替代。我担心这将打开奸恶的源泉,使蛮夷萌生叛逆之心。但大臣们都只顾眼前,不肯作长远考虑。如果猝然有变,班超力不从心,将对上损害国家累世建立的功业,对下毁弃忠臣竭力经营的成果,实在是令人痛惜!因此,班超万里之外表示忠诚,陈述困苦急迫之情,伸长脖颈遥望,至今已经三年,但朝廷却没有考虑批准他的请求。我曾听说,在古代,十五岁当兵,六十岁复员,也有休息之日,年老便不再任职。因此我胆敢冒死代班超哀求,请在班超的余年,让他能够活着回来,再次看到京都城阙和皇家宫庭,使国家没有远方的忧虑,西域没有猝然的变故,而班超也能蒙受周文王埋葬骸骨的厚恩和田子方哀怜老马的仁慈。”和帝被班超的奏书所感动,于是召班超回国。本年八月,班超抵达洛阳,被任命为射声校尉。九月,班超去世。

  超之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为都护,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年老失智。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后竟失边和,如超所言。

  班超被召,戊己校尉任尚受命继任西域都护。任尚对班超说:“您在外国三十多年,而由我接替您的职务,责任重大,但我的见识短浅,希望您能予以指教!”班超说:“我年纪已老,智力衰退,而您多次担任高官,难道我班超能比得上吗!一定要我提建议,我就想贡献一点愚见。塞外的官吏士兵,本来就不是孝子顺孙,都是因为犯有罪过,而被迁徒塞外,守边屯戌。而西域各国,心如鸟兽,难于扶植,却容易叛离。如今您性情严厉急切,但清水无大鱼,明察之政不得人心,应当采取无所拘束、简单易行的政策,宽恕他们的小过,只总揽大纲而已。”班超走后,任尚私下对自己的亲信说:“我以为班君会有奇策,而他今天所说的这番话,不过平平罢了。”任尚后来终于断送了西域和平,正如班超的预言。

  [8]初,太傅邓禹尝谓人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其子护羌校尉训,有女曰绥,性孝友,好书传,常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叔父陔曰:“尝闻活千人者子孙有封。兄训为谒者,使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绥后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焉。尝有疾,帝特令其母、兄弟入亲医药,不限以日数,贵人辞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私幸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邪!”每有宴会,诸姬竞自修饰,贵人独尚质素,其衣有与阴后同色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敢先后言。阴后短小,举指时失仪,左右掩口而笑,贵人独怆然不乐,为之隐讳,若己之失。帝知贵人劳心曲体,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后阴后宠衰,贵人每当御见,辄辞以疾。时帝数失皇子,贵人忧继嗣不广,数选进才人以博帝意。阴后见贵人德称日盛,深疾之;帝尝寝病,危甚,阴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贵人闻之,流涕言曰:“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不为所。今我当从死,上以报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祸,下不令阴氏有人豕之讥。”即欲饮药。宫人赵玉者固禁止之,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贵人乃止。明目,上果瘳。及阴后之废,贵人请救,不能得;帝欲以贵人为皇后,贵人愈称疾笃,深自闭绝。冬,十月,辛卯,诏立贵人邓氏为皇后;后辞让,不得已,然后即位。郡国贡献,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8]当初,太傅邓禹曾对人说:“我率领百万兵众,却不曾错杀一人,后世必有子孙兴起。”他的儿子、护羌校尉邓训,有个女儿名叫邓绥,性情孝顺友爱,喜好读书,经常白天学习妇女的活计,晚上诵读儒家经典,家人称她为“女学生”。她的叔父邓陔说:“我曾听说,救活一千人的,子孙将会受封。我的兄长邓训当谒者时,奉命修石臼河,每年救活数千人。天道可以信赖,我家必定蒙福。”后来,邓绥被选入后宫,当了贵人。她谦恭小心,举止合乎法度,侍奉阴皇后和同其他嫔妃相处时,总是克制自己,居人之下。即使是对宫人和作杂役的奴仆,也都施以恩惠和帮助。和帝对她深为赞赏。邓绥曾患病,和帝特命她的母亲和兄弟入宫照料医药,不限定天数。邓绥辞让说:“皇宫是最重要的禁地,而让外戚久住在内,上会给陛下召来宠幸私亲的讥讽,下将使我遭到不知足的非议,上下都要受损,我实在不愿如此!”和帝说:“人们都以亲属多次进宫为荣耀,你反而以此为忧虑吗!”每逢宴会,嫔妃们都争着修饰自己,唯独邓贵人喜欢朴素无华。她的衣服如有和阴皇后一样颜色的,便立即脱下换掉。若是和阴皇后同时进见,则不敢正坐或并立,行走时微躬上身,表示自己身分卑微。每当和帝有所询问,她总是退让在后,不敢先于阴皇后开口。阴皇后身材矮小,举止时有不合礼仪之处,左右随从之人掩口窃笑,唯独邓贵人忧而不乐,为阴皇后隐瞒遮掩,仿佛是自己的过失一样。和帝知道邓贵人的苦心和委屈,叹息道:“修养德性的辛劳,竟达到这种样子!”后来,阴皇后失宠,邓贵人每当遇到和帝召见,就借病推辞。当时和帝接连失去皇子,邓贵人担心后嗣不多,屡次挑选才人进献,以博取和帝的欢心。阴皇后见邓贵人的德望一天比一天高,十分嫉妒。和帝曾经卧病,情况非常危险,阴皇后暗中说:“我若是能够得意,就不让邓家再留下活口!”邓贵人听到这番话,流泪说道:“我全心全意地侍奉皇后,竟然得不到她的护佑。我今天应当跟随皇上去死,上报皇上的大恩,中解家族的灾祸,下不使阴氏如吕太后那样有‘人彘’的讥讽。”说完,就要喝毒药自杀。有个叫赵玉的宫人坚决阻止她,于是谎称:“适才有差人来,皇上的病已经好了。”邓贵人这才作罢。次日,和帝果然病愈。及至阴皇后被罢黜,邓贵人求情挽救,没有成功。和帝打算将邓贵人立为皇后,而邓贵人却愈发谦恭,她声称病重,闭门深居,把自己隔绝起来。本年冬季,十月辛卯(二十四日),和帝下诏,将邓贵人立为皇后。邓贵人表示辞让,不得已,然后才即位为皇后。她下令:各郡、各封国一律不再进贡物品,每年四季只供应纸墨而已。每当和帝想封邓氏家族官爵时,邓皇后总是苦苦哀求,表示谦让。因此,在和帝生前,她的哥哥邓骘的官职没有超过虎贲中郎将。

  [9]丁酉,司空巢堪罢。

  [9]十月丁酉(三十日),和帝将司空巢堪罢免。

  [10]十一月,癸卯,以大司农沛国徐防为司空。防上疏,以为:“汉立博士十有四家,设甲乙之科以勉劝学者。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私相容隐,开生奸路。每有策试,辄兴诤讼,论议纷错,互相是非。孔子称‘述而不作’,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诚非诏书实选本意。改薄从忠,三代常道;专精务本,儒学所先。臣以为博士及甲乙策试,宜从其家章句,开五十难以试之,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明者为高说。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皆正以为非。”上从之。

  [10]十一月癸卯(初六),和帝将大司农、沛国人徐防任命为司空。徐防上书指出:“汉朝设立十四家博士,规定科别等级,用以鼓励学者。但是,我看到,太学考察博士弟子,都是凭个人的意见立说,并不钻研本家的理论,而私自互相包容,生出邪门歪道。每当进行策试,总是发生争执,议论纷纷,互相批驳。孔子称自己‘阐述先代圣贤的成说,自己并不创作’。又说:‘在我年轻时,还曾赶上见到史书上有缺文。’如今人们不依照经书原文的章句,自己妄加发挥,认为遵循先师是错误的,而自己的意见才正确合理,对传统经典学术轻蔑不敬,逐渐成为风气,这实在不符合陛下遴选人才的本意。改变浅薄的习俗,遵从忠诚之道,这是夏、商、周三代的一贯法则。专注而精心地研究经典大师的理论,是儒家学者的首要任务。我认为,对于博士和科别等级的策试,应当依从各家的经典传本,设立五十个问答来考试他们,解释周详的为上等,引文出处明确的为优秀。如果不根据先师学说,而是个人见解发生冲突,都一律作为错误予以纠正。”和帝听从了他的意见。

  [11]是岁,初封大长秋郑众为乡侯。

  [11]本年,和帝打破常例,首次将大长秋郑众封为乡侯。

十五年(癸卯、103)

  十五年(癸卯,公元103年)

  [1]夏,四月,甲子晦,日有食之。时帝遵肃宗故事,兄弟皆留京师,有司以日食阴盛,奏遣诸王就国。诏曰:“甲子之异,责由一人。诸王幼稚,早离顾复,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凯风》之哀。选懦之恩,知非国典,且复宿留。”

  [1]夏季,四月甲子晦(三十日),出现日食。当时,和帝遵循章帝的前例,把兄弟们都留在京城。有关部门认为,日食意味着阴气过盛,上书请求派遣诸位亲王前往封国就位。和帝下诏说:“甲子那天出现日食,责任在朕一人身上。诸位亲王幼年时便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照顾,长大以后互相扶持,经常有《诗经》《蓼莪》篇和《凯风》篇中所吟咏的悲哀。手足亲情使我恋恋不舍,明知这样违背国法,但姑且再次让他们留居京城。”

  [2]秋,九月,壬午,车驾南巡,清河、济北、河间三王并从。

  [2]秋季,九月壬午(二十日),和帝去南方巡视。清河王、济北王、河间王三王一同随从前往。

  [3]四州雨水。

  [3]有四个州大雨成灾。

  [4]冬,十月,戊申,帝幸章陵;戊午,进幸云梦。时太尉张禹留守,闻车驾当幸江陵,以为不宜冒险远游,驿马上谏。诏报曰:“祠谒既讫,当南礼大江;会得君奏,临汉回舆而旋。”十一月,甲申,还宫。

  [4]冬季,十月戊申(十七日),和帝临幸章陵。十月戊午(二十七日),又临幸云梦。当时太尉张禹在京城留守,他听说和帝要临幸江陵,认为不应冒险远行,便派官府驿马传送奏书进行劝阻。和帝下诏答复道:“祭祀先祖陵庙已毕,本当南下观瞻长江,恰好收到阁下的奏书,我只到达汉水便掉转车驾返回。”十一月甲申(二十三日),返回京城皇宫。

  [5]岭南旧贡生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侯,昼夜传送。临武长汝南唐羌上书曰:“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伏见交趾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南州土地炎热,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

  [5]以往,岭南地区进贡鲜龙眼和荔枝,十里设一个驿站,五里设一个岗亭,日夜不停地传送。临武县长汝南人唐羌上书说:“我听说,在上位的人不因享受美味而为有德,在下位的人不因进贡美味而为有功。我看到交趾州的七郡进贡鲜龙眼等物,一路疾驰,鸟惊风动。南方州郡土地炎热,毒虫猛兽在路上到处可见,传送贡物的人甚至会遭到死亡的危害。已死的人不能复活,后来的人仍可挽救。而将这两种水果献上殿堂,也不一定能使人延年益寿。”和帝下诏说:“边远地区进贡珍奇的美味,本是用来供奉宗庙。如果因此造成伤害,岂是爱护人民的本意!现在下令:太官不再接受此类贡品!”

  [6]是岁,初令郡国以日北至按薄刑。

  [6]本年,首次命令各郡、各封国从夏至日开始审理轻刑案件。

十六年(甲辰、104)

  十六年(甲辰,公元104年)

  [1]秋,七月,旱。

  [1]秋季,七月,发生旱灾。

  [2]辛酉,司徒鲁恭免。

  [2]辛酉(初四),将司徒鲁恭免职。

  [3]庚午,以光禄勋张为司徒;八月,己酉,薨。冬,十月,辛卯,以司空徐防为司徒,大鸿胪陈宠为司空。

  [3]庚午(十三日),将光禄勋张任命为司徒。八月己酉(二十二日),张去世。冬季,十月辛卯(初五),将司空徐防任命为司徒,将大鸿胪陈宠任命为司空。

  [4]十一月,己丑,帝行幸缑氏,登百山。

  [4]十一月己丑(疑误),和帝出行,临幸缑氏,登上百山。

  [5]北匈奴遣使称臣贡献,愿和亲,修呼韩邪故约。帝以其旧礼不备,未许;而厚加赏赐,不答其使。

  [5]北匈奴派遣使者称臣进贡,愿意和亲通好,请求重新修订呼韩邪单于00时代的旧约。和帝认为北匈奴不具备呼韩邪单于的礼数,没有接受请求,只给厚重的赏赐,不派使者回报。

元兴元年(乙巳、105)

  元兴元年(乙巳,公元105年)

  [1]春,高句骊王宫入辽东塞。寇略六县。

  [1]春季,高句丽国王宫侵入辽东郡边塞,抢掠该郡下属六县。

  [2]夏,四月,庚午,赦天下,改元。

  [2]夏季,四月庚午(疑误),大赦天下,改年号。

  [3]秋,九月,辽东太守耿夔击高句骊,破之。

  [3]秋季,九月,辽东郡太守耿夔进攻高句丽,将高句丽军打败。

[4]冬,十二月,辛未,帝崩于章德前殿。初,帝失皇子,前后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民间,群臣无知者。及帝崩,邓皇后乃收皇子于民间。长子胜,有痼疾;少子隆,生始百余日,迎立以为皇太子,是夜,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是时新遭大忧,法禁未设,宫中亡大珠一箧;太后念欲考问,必有不辜,乃亲阅宫人,观察颜色,即时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蛊事,下掖庭考讯,辞证明白。太后以吉成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尚无恶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见实核,果御者所为,莫不叹服以为圣明。

  [4]冬季,十二月辛未(二十二日),和帝在章德前殿驾崩。当初,和帝的儿子接连夭亡,前后达十余人。后出生的皇子就被秘密地送到民间养育,群臣无人知晓。及至和帝驾崩,邓皇后才将皇子从民间收回。长子刘胜,身患久治不愈的顽疾;幼子刘隆,出生才一百多天。于是邓皇后将刘隆接回宫中,立为皇太子。当夜,刘降即位为皇帝。邓皇后被尊称为皇太后,临朝摄政。当时刚刚遭受大丧,法律、禁令还不完备,宫中丢失大珠一箱。邓太后想到,如果要审问,必会牵累无罪受冤的人。于是她亲自查看宫人,审视涉嫌者的面容神色。盗珠人当即自首认罪。再有,和帝的一个宠幸者叫吉成,侍从们一同诬陷他施用巫蛊害人。吉成被交付掖庭进行审讯,供词、证据都很清楚。但邓太后认为吉成是和帝身边的人,对他有恩,平时尚且不讲自己的坏话,如今反而采取这种手段,不合人情。于是她亲自下令传见吉成,重新核实,查出果然是出自侍从们的陷害。众人无不赞叹佩服,认为太后圣明。

  [5]北匈奴重遣使诣敦煌贡献,辞以国贫未能备礼,愿请大使,当遣子入侍。太后亦不答其使,加赐而已。

  [5]北匈奴再次派遣使者到敦煌进贡,解释说:由于我国贫穷,不能礼数周全,希望能请汉朝使者前来,北匈奴将派遣王子到汉朝充当人质。邓太后也没有派使者回报,只给予赏赐而已。

  [6]雒阳令广汉王涣,居身平正,能以明察发奸伏,外行猛政,内怀慈仁。凡所平断,人莫不悦服,亦师以为有神,是岁卒官,百姓市道,莫不咨嗟流涕。涣丧西归,道经弘农,民庶皆设案于路,吏问其故,咸言:“平常持米到雒,为吏卒所钞,恒亡其半,自王君在事,不见侵枉,故来报恩。”雒阳民为立祠、作诗,每祭,辄弦歌而荐之。太后诏曰:“夫忠良之吏,国家之所以为治也,求之甚勤,得之至寡,今以涣子石为郎中,为劝劳勤。”

  [6]洛阳令广汉人王涣,为人正直,办事公平,能够洞察暗藏的奸邪,予以惩治。从表面看,他施行苛猛之政,而内心却十分仁慈。凡是他所作的判决,人们无不心悦诚服,整个京城都认为他似有神明相助。本年,王涣在任上去世,百姓们围住道路,无不叹息流泪。王涣的灵柩向西运回家乡,途经弘农时,当地人民全都在路旁设案摆盘,进行祭祀。官吏询问缘故,他们一致说道:“我们以往运米到洛阳,受到官吏和士卒的掠夺,总要损失一半。而自从王君到任,我们就不再遭受侵害和冤屈了,因此前来报恩。”洛阳人民为王涣建立祠庙,并作诗纪念他。每逢祭祀的时候,就奏乐歌唱这些诗篇。邓太后下诏说:“有了忠良的官吏,国家才得到治理。朝廷十分殷切地寻求这种官吏,但却极少得到。现任命王涣的儿子王石为郎中,以勉励那些任职劳苦而勤奋的官吏。”

   资治通鉴第第四十九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一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丙午、106)

汉纪四十一 汉殇帝延平元年(丙午,公元106年)

  [1]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

  [1]春季,正月辛卯(十三日),将太尉张禹任命为太傅,将司徒徐防任命为太尉,参与主管尚书事务。邓太后因皇帝是个婴孩,尚在襁褓怀抱之中,打算让重要的大臣住在宫内,于是下诏,命张禹留居宫中,每五天回家一次;每逢朝见,都专门为他唱名,让他单独就座,不与三公同席。

  [2]封皇兄胜为平原王。

  [2]将皇兄刘胜封为平原王。

  [3]癸卯,以光禄勋梁鲔为司徒。

  [3]正月癸卯(二十五日),将光禄勋梁鲔任命为司徒。

  [4]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慎陵,庙曰穆宗。

  [4]三月甲申(初七),将和帝安葬在慎陵,庙号称为穆宗。

  [5]丙戌,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太后特加庆以殊礼。庆子祜,年十三,太后以帝幼弱,远虑不虞,留祜与嫡母耿姬居清河邸。耿姬,况子曾孙也;祜母,犍为左姬也。

  [5]丙戌(初九),清河王刘庆、济北王刘寿、河间王刘开、常山王刘章从此前往封国就位。邓太后对刘庆特别优待,礼遇超过其他亲王。刘庆的儿子刘祜,当时十三岁,邓太后因皇帝幼小单弱,担心将来发生不测,就让刘祜和他的嫡母耿姬留下,住在清河国设在京城的官邸。耿姬是耿的曾孙女。刘祜的生母是犍为人左姬。

  [6]夏,四月,鲜卑寇渔阳,渔阳太守张显率数百人出塞追之。兵马掾严授谏曰:“前道险阻,贼势难量,宜且结营,先令轻骑侦视之。”显意甚锐,怒,欲斩之,遂进兵。遇虏伏发,士卒悉走,唯授力战,身被十创,手杀数人而死。主簿卫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没于陈。

  [6]夏季,四月,鲜卑侵犯渔阳。渔阳太守张显率领数百人出塞追击。兵马掾严授劝谏道:“前方道路险恶而阻碍重重,敌人的实力难以估量,我军应暂且安营扎寨,先命轻装骑兵进行侦察。”张显锐气正盛,听后大怒,要将严授处斩。于是汉军向前挺进。途中遇到鲜卑军伏兵袭击,汉军全部逃散,唯独严授奋力迎战,身受十处创伤,亲手格杀数人后战死。渔阳郡主簿卫福、郡功曹徐咸二人自动赶来营救张显,一同阵亡。

  [7]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骘弟黄门侍郎悝为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7]丙寅(十九日),将虎贲中郎将邓骘任命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待遇与三公相同。将邓骘的弟弟、黄门侍郎邓悝任命为虎贲中郎将,邓弘、邓阊二人皆为侍中。

  [8]司空陈宠薨。

  [8]司空陈宠去世。

  [9]五月,辛卯,赦天下。

  [9]五月辛卯(十五日),大赦天下。

  [10]壬辰,河东垣山崩。

  [10]壬辰(十六日),河东郡垣山发生山崩。

  [11]六月,丁未,以太常尹勤为司空。

  [11]六月丁未(初一),将太常尹勤任命为司空。

  [12]郡国三十七雨水。

  [12]有三十七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13]已未,太后诏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诸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自非供陵庙,稻粱米不得导择,朝夕一肉饭而已。旧太官、汤官经用岁且二万万,自是裁数千万。及郡国所贡,皆减其过半;悉斥卖上林鹰犬;离宫、别馆储峙米、薪炭,悉令省之。

  [13]六月已未(十三日),邓太后下诏,削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的各种御用衣服车马、珍羞美味,和各色奢靡富丽精巧难成的物品。除非供奉皇陵祠庙,否则稻谷粱米不得加工精选,每日早晚只吃一次肉食。以往太官、汤官的费用每年将近二万万钱,至此才数千万钱。连同各郡、各封国的贡物,都削减一半以上。将上林苑的猎鹰、猎犬全部卖掉。各地离宫、别馆所储备的存米、干粮、薪柴、木炭,也一律下令减少。

  [14]丁卯,诏免遣掖庭宫人及宗室没入者皆为庶民。

  [14]六月丁卯(二十一日),下诏遣散掖庭部分宫人,并将罚入掖庭当奴婢的皇族成员一律免罪,使他们成为平民。

  [15]秋,七月,庚寅,敕司隶校尉、部刺史曰:“间者郡国或有水灾,妨害秋稼,朝廷惟咎,忧惶悼惧。而郡国欲获丰穰虚饰之誉,遂覆蔽灾害,多张垦田,不揣流亡,竞增户口,掩匿盗贼,令奸恶无惩,署用非次,选举乖宜,贪苛惨毒,延及平民。刺史垂头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假贷之恩,不可数恃,自今以后,将纠其罚。二千石长吏其各实核所伤害,为除田租刍稿。”

  [15]秋季,七月庚寅(十五日),敕令司隶校尉和部刺史:“近来有些郡和封国发生水灾,伤害了秋天的庄稼,朝廷思考自己的过失,深为忧虑惶恐。然而各地方官府为了要得到丰产的虚名假誉,便隐瞒灾情,夸大垦田面积;不去统计逃亡人数,却竞相增加户口;掩盖盗匪活动情况,使罪犯得不到惩处;不依照规定次序任用官吏,举荐人才不当,将贪婪苛刻的祸害,加在人民的身上。而刺史却低头塞耳,循私包庇,在下面互相勾结,不知畏惧上天,也不知愧对于人。不能让他们一再地仗恃朝廷的宽容恩典,从今以后,将加重对不法官员的处罚。现命令二千石官员各自核查百姓受灾情况,免除他们应向国家交付的田赋禾秆。”

  [16]八月,辛卯,帝崩。癸丑,殡于崇德前殿。太后与兄车骑将军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节以王青盖车迎清河王子祜,斋于殿中。皇太后御崇德殿,百官皆吉服陪位,引拜祜为长安侯。乃下诏,以祜为孝和皇帝嗣,又作策命。有司读策毕,太尉奉上玺绶,即皇帝位,太后犹临朝。

  [16]八月辛卯(疑误),皇帝驾崩。癸丑(初八),将皇帝入殓后,灵柩停放在崇德前殿。邓太后与她的哥哥车骑将军邓骘、虎贲中郎将邓悝等在宫中商议大计,决定了继位人选。当夜,派邓骘持符节,用已封王的皇子才能乘坐的青盖车将清河王的儿子刘祜接来,在殿中斋戒。皇太后登上崇德殿,文武百官都穿上吉服陪同出席。刘祜被引导上殿,皇太后将他封为长安侯。随即下诏,将刘祜立为和帝的后嗣。接着又撰写了册立皇帝的诏命。有关官员宣读完诏令,太尉献上皇帝的御玺,刘祜便正式即位。邓太后仍旧临朝摄政。

  [17]诏告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浊乱 奉公,为民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辄行其罚故也。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敕,勿相容护。”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

  [17]邓太后对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下诏说:“每每查阅前代史事,看到皇后家族及其宾客仗势横行,使奉公而不徇私情的官员陷于混乱,给人民带来痛苦,这是由于执法不严,没有立即施行惩罚的缘故。如今车骑将军邓骘等虽然怀有恭敬顺从的心意,但家族庞大,亲戚不少,宾客奸诈狡猾,对国家的法律禁令多有冒犯。现命令对邓氏家族的不法行为要公开地加以检束,不许包容袒护。”从此以后,邓氏家族亲属犯罪,官员都不予以宽免。

  [18]九月,六州大水。

  [18]九月,有六个州发生水灾。

  [19]丙寅,葬孝殇皇帝于康陵。以连遭大水,百姓苦役,方中秘藏及诸工作事,减约十分居一。

  [19]丙寅(疑误),将殇帝安葬于康陵。因国家接连遭受水灾,人民苦于徭役,所以陵墓中的随葬之物及各项工程都予以裁减,只留十分之一。

  [20]乙亥,殒石于陈留。

  [20]乙亥(初一),陈留郡天降陨石。

  [21]诏以北地梁为西域副校尉。行至河西,会西域诸国反,攻都护任尚于疏勒;尚上书求救,诏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驰赴之。未至而尚已得解,诏征尚还,以骑都尉段禧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城小,梁以为不可固,乃谲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许之,吏民固谏,白霸不听。既入,遣将急迎段禧、赵博,合军八九千人。龟兹吏民并叛其王,而与温宿、姑墨数万兵反,共围城,等出战,大破之。连兵数月,胡众败走,乘胜追击,凡斩首万余级,获生口数千人,龟兹乃定。

  [21]朝廷任命北地人梁为西域副校尉。梁到达河西时,恰逢西域各国背叛了汉朝,在疏勒向西域都护任尚发动进攻。任尚上书朝廷求救,朝廷便命令梁率领河西四郡&#0;&#0;敦煌、武威、酒泉、张掖的羌、胡骑兵五千人急速前去救援。梁还没有到达,任尚已经解围。朝廷将任尚召回,任命骑都尉段禧为西域都护,任命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段禧和赵博据守在它乾城。它乾城是个小城,梁认为不能固守,于是用诈术游说龟兹王白霸,声称愿意进入龟兹,和他共同守城。白霸同意了梁的建议。龟兹的官员和百姓极力进行劝阻,但白霸不听。梁进入龟兹城以后,派将领急速前去迎接段禧和赵博,汉军汇合为八九千人。龟兹的官员和百姓一同背叛了龟兹王,与温宿、姑墨两国联合造反,军队达数万人,一同围攻龟兹城。梁等出城迎战,大破联军。战争持续了数月,联军兵败退走。梁乘胜追击,共斩杀一万余人,生擒数千人,龟兹局势才告平定。

  [22]冬,十月,四州大水,雨雹。

  [22]冬季,十月,有四个州发生水灾和雹灾。

  [23]清河孝王庆病笃,上书求葬樊濯宋贵人冢旁。十二月,甲子,王薨。

  [23]清河王刘庆病重,上书请求死后葬在樊濯宋贵人墓旁。十二月甲子(二十一日),刘庆去世。

  [24]乙酉,罢鱼龙曼延戏。

  [24]十二月乙酉(疑误),废止杂戏“鱼龙曼延”。

  [25]尚书郎南阳樊准以儒风衰,上疏曰:“臣闻人君不可以不学。光武皇帝受命中兴,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孝明皇帝庶政万机,无不简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经艺,每飨射礼毕,正坐自讲,诸儒并听,四方欣欣。又多徵名儒,布在廊庙,每宴会则论难,共求政化,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化自圣躬,流及蛮荒,是以议者每称盛时,咸言永平。今学者益少,远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竞论浮丽,忘蹇蹇之忠,习之辞。臣愚以为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宠进儒雅,以俟圣上讲习之期。”太后深纳其言,诏:“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士、大儒,务取高行,以劝后进,妙简博士,必得其人。”

  [25]尚书郎、南阳人樊准因儒家学风日渐衰颓,上书说:“我听说,君主不可以不学习。光武皇帝承受天命,使汉朝中兴,东征西伐,顾不上安居休息。但他仍然放下武器,讲说儒家学问;停鞍歇马,讨论圣人之道。孝明皇帝日理万机,事事经心,但却爱好古籍,留意儒家经典,每当行过飨射礼 ,在学校举办宴会和射箭比赛之后,都坐在正位上,亲自讲解经书,儒生们则一同聆听,四方都欢欣喜悦。他还广召著名的儒家学者,将他们安置在朝廷,每逢宴会,便亲切地和他们讨论疑难,共同研究治国和教化之道。即便是期门、羽林的武士军官,也都人人通晓《孝经》。儒学的影响从圣明的君王身上开始,扩展到野蛮荒凉之地。因此,每当人们称颂盛世的时候,都谈到明帝永平年代。如今学者日益减少,京城以外的远方尤其严重。博士把坐席放在一旁,不再讲学,儒生则竞相追求华而不实的理论,忘掉了正直忠诚的原则,只熟悉谄媚阿谀的言词。我认为应当颁布诏书,明告天下,广泛寻访隐居的学者,提拔渊博的儒士,等到将来圣上上学的时候,为他讲解经书。”邓太后认为樊准的意见很对,予以采纳,下诏说:“三公、九卿和中二千石官员,要各自举荐隐士、大儒;被举荐者务必具有高尚的德行,以劝导晚生后进。从中精选博士,一定可以得到适当的人选。”

  孝安皇帝上永初元年(丁未、107)

汉安帝永初元年(丁未,公元107年)

  [1]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

  [1]春季,正月癸酉朔(初一),大赦天下。

  [2]蜀郡徼外羌内属。

  [2]蜀郡边境外的羌人归附汉朝。

  [3]二月,丁卯,分清河国封帝弟常保为广川王。

  [3]二月丁卯(二十五日),分割清河国部分封土,将安帝的弟弟刘常保封为广川王。

  [4]庚午,司徒梁鲔薨。

  [4]庚午(二十八日),司徒梁鲔去世。

  [5]三月,癸酉,日有食之。

  [5]三月癸酉(初二),出现日食。

  [6]已卯,永昌徼外僬侥种夷陆类等举种内附。

  [6]已卯(初八),永昌郡边境外夷人僬侥部落的首领陆类等人,率领全体部众归附汉朝。

  [7]甲申,葬清河孝王于广丘,司空、宗正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

  [7]三月甲申(十三日),将清河孝王刘庆安葬在广丘,由司空、宗正负责治丧,礼仪比照东海恭王刘强。

  [8]自和帝之丧,邓骘兄弟常居禁中。骘不欲久在内,连求还第,太后许之。夏,四月,封太傅张禹、太尉徐防、司空尹勤、车骑将军邓骘,城门校尉邓悝、虎贲中郎将邓弘、黄门郎邓阊皆为列侯,食邑各万户,骘以定策功增三千户;骘及诸弟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上疏自陈,至于五六,乃许之。

  [8]自从和帝驾崩,邓骘兄弟一直住在皇宫。邓骘不愿久在宫中,一再请求回家,太后应允。夏季,四月,将太傅张禹、太尉徐防、司空尹勤、车骑将军邓骘、城门校尉邓悝、虎贲中郎将邓弘、黄门郎邓阊全都封为侯爵,各自享有一万户的食邑。邓骘因协助册立皇帝有功,增加三千户。邓骘和他的弟弟们推辞谦让,但未获批准。于是他们躲开朝廷的使者,绕路前往皇宫大门,上书陈述自己的请求,前后达五六次,邓太后这才应允。

  [9]五月,甲戌,以长乐卫尉鲁恭为司徒。恭上言:“旧制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来,改用孟夏。而刺史、太守因以盛夏徵召农民,拘对考验,连滞无已;上逆时气,下伤农业。按《月令》‘孟夏断薄刑’者,谓其轻罪已正,不欲令久系,故时断之也。臣愚以为今孟夏之制,可从此令;其决狱案考,皆以立秋为断。”又奏:“孝章皇帝欲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断狱皆以冬至之前。小吏不与国同心者,率十一月得死罪贼,不问曲直,便即格杀,虽有疑罪,不复谳正。可令大辟之科,尽冬月乃断。”朝廷皆从之。

  [9]五月甲戌(初三),将长乐卫尉鲁恭任命为司徒。鲁恭上书说:“以往制度规定,立秋之日才开始审理轻刑案件。但自从永元十五年以来,将时间改到了孟夏四月。而州刺史、郡太守便在盛夏时节传讯农民,拘捕、审讯、拷问、核实,连续拖延不断。对上违背了天时,对下伤害了农业。考查《月令》所说‘孟夏四月判决轻刑’的含义,是说对于罪行轻微并已定案的犯人,不愿使他们长期地遭受囚禁,因此要及时判决。我认为,如今的孟夏四月判决制度,可以照此施行;而其它案件的审讯、拷问、核实,则都从立秋开始。”他还上书说:“孝章皇帝想有助于天、地、人‘三正’的开端,制订律令,规定审理判决罪案一律在冬至之前结束。而那些不与国家同心的执法小官,却大都在十一月捕到被控犯有死罪的犯人后,不问是非曲直便立即处死,尽管罪状可疑,也不再重新审理。我建议,对死刑重罪的判决,可延长到十二月底再截止。”朝廷将他的建议全部采纳。

  [10]丁丑,诏封北海王睦孙寿光侯普为北海王。

  [10]丁丑(初六),邓太后下诏,将前北海王刘睦的孙子、寿光侯刘普封为北海王。

  [11]九真徼外、夜郎蛮夷,举土内属。

  [11]九真郡边境外的蛮夷及夜郎国蛮夷,以全部领土归属汉朝。

  [12]西域都护段禧等虽保龟兹,而道路隔塞,檄书不通。公卿议者以为“西域阻远,数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费无已。”六月,壬戌,罢西域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禧及梁、赵博,伊吾卢、柳中屯田吏士而还。

  [12]西域都护段禧等虽然保住了龟兹,但通往中原的道路已被堵塞,命令、文件无法传递。公卿中议论此事的人认为:“西域阻碍重重而距离遥远,又屡次反叛;官兵在那里屯戍垦田,经费消耗没有止境。”六月壬戌(二十二日)东汉朝廷撤销西域都护,派遣骑都尉王弘征调关中兵,将段禧和梁、赵博以及伊吾庐和柳中的屯田官兵接回汉朝本土。

  [13]初,烧当羌豪东号之子麻奴随父来降,居于安定。时诸降羌布在郡县,皆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及王弘西迎段禧,发金城、陇西、汉阳羌数百千骑与俱,郡县迫促发遣。群羌惧远屯不还,行到酒泉,颇有散叛,诸郡各发兵邀遮,或覆其庐落;于是勒姐、当煎大豪东岸等愈惊,遂同时奔溃。麻奴兄弟因此与种人俱西出塞,滇零与钟羌诸种大为寇掠,断陇道。时羌归附既久,无复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负板案以为,或执铜镜以象兵,郡县畏懦不能制。丁卯,赦除诸羌相连结谋叛逆者罪。

  [13]起初,烧当羌人部落首领东号的儿子麻奴跟随父亲前来归降,居住在安定郡。当时,归降的羌人诸部落分散于各个郡县,全都遭受汉人官吏和民间豪强的役使,悲愁怨恨日益深重。后来,王弘西行迎接段禧,要征调金城、陇西、汉阳千百羌人充当骑兵,一同前往。于是郡县官府紧急征发遣调。羌人们担心会被派到远方屯戍,不能再返回家乡,行进到酒泉的时候,已有不少人逃散叛离。诸郡各自派兵进行拦截,有些郡兵捣毁了羌人住宿的庐落。于是勒姐、当煎部落的首领东岸等人愈发惊恐,便一同急速地大举逃亡。麻奴兄弟因此与本部落的人一同西行出塞。而滇零与钟羌各部落则大肆抢掠,切断了陇道。这时,羌人因归附汉朝已久,不再拥有武器,他们便有人手持竹竿、树枝代替戈、矛,有人用木板桌案当作盾牌,还有人拿着铜镜,伪装兵器。郡县官府畏惧怯懦,不能制止。六月丁卯(二十七日),朝廷赦免羌人各部落中互相勾结进行谋反叛逆者的罪行。

  [14]秋,九月,庚午,太尉徐防以灾异、寇贼策免。三公以灾异免,自防始。辛未,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

  [14]秋季,九月庚午(初一),太尉徐防因天灾、天象异常和叛匪作乱而被颁策罢免。太尉、司徒、司空三公由于天灾或天象异常而遭罢免,徐防乃是首例。辛未(初二),司空尹勤因大雨水灾被颁策罢免。

  仲长统《昌言》曰: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治,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州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食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泣血者矣!又,中世之选三公也,务于清悫谨慎,循常习故者,是乃妇女之检押,乡曲之常人耳,恶足以居斯位邪!势既如彼,选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绩加于生民,不亦远乎!昔文帝之于邓通,可谓至爱,而犹展申徒嘉之志。夫见任如此,则何患于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人于不测之祸,恶可得弹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光武夺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后党以权,数世而不行;盖亲疏之势异也!今人主诚专委三公,分任责成,而在位病民,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

  仲长统《昌言》曰:光武皇帝因西汉数世失去权柄而愤慨,对强悍之臣窃取帝位深为痛恨。因此他矫枉过正,权力不交给臣下,虽然设立了三公,政事却归尚书台总理。从此以后,三公的作用,只是充数而已,但当国家治理不善的时候,仍对三公加以谴责。而实权却转移到皇后家族,宠信则施加到皇帝身边的宦官。这些人亲近自己的同类同党,任用私已,在内充斥京城,在外遍布州郡。他们颠倒贤能与愚劣,利用举荐人才的机会,进行私人交易。使无能不才者守卫疆土,贪婪凶残者统治人民。黎民百姓受到搅扰,四方外族又被激怒,终于导致反叛,带来战乱流亡和忧患疾苦。怨愤之气一时并发,阴阳失和,日、月、星三光出现亏缺,怪异不断降临,害虫吃掉庄稼,水旱带来灾难。这样的局面都是外戚宦官所造成的,而朝廷反而颁策责备三公,甚至将三公处死、免官,足以使人为此呼叫苍天,号啕泣血!再者,从中期开始,选任三公,都务必从清廉忠厚而又谨慎小心、循规蹈矩而又熟悉旧典的人中擢拔。这乃是妇女的楷模,乡间的平常之人罢了,怎么足以身居三公高位呢!三公的势力既然已是那样低落,人选又是如此平庸,却希望三公为国家建立功勋,为人民取得政绩,这岂不是遥远的事情吗!从前,汉文帝对待邓通,可以说是宠爱之至,但仍使申徒嘉得以实现自己的意图,惩罚了邓通。受到这般信任,那么对皇帝左右的小臣又有什么顾忌呢!可是到了近代,对待外戚、宦官,官员如果不执行他们的请托,馈献不够丰足,立刻便会陷入意外的灾祸,哪里还能够弹劾纠正他们呢!从前,对三公信任多而责罚轻,如今,对三公信任少而责罚重。光武帝夺去三公的大权,如今则剥夺得更为彻底;光武帝制定不让皇后家族掌权的政策,几代之后却已不再遵行,其原因就在于皇帝与三公和外戚的亲疏关系不同。如今,若是君主真能信赖三公,将权力交给他们,责令完成重任,而三公身居高位却为害人民,不能举荐任用贤才,致使百姓不安,纠纷不断,天地变化无常,人间妖物大量出现,到了那个时候,才可以让三公分担此罪!

  [15]壬午,诏:太仆、少府减黄门鼓吹以补羽林士;厩马非乘舆常所御者,皆减半食;诸所造作,非供宗庙园陵之用,皆且止。

  [15]九月壬午(十三日),诏书命令:太仆、少府裁减黄门乐队,用来增补羽林武士的名额;厩苑中的官马,凡不是皇上经常使用的,一律将食料减半;各项工程,凡不是用来供应皇家宗庙和陵园的,一律暂停。

  [16]庚寅,以太傅张禹为太尉,太常周章为司空。

  [16]庚寅(二十一日),将太傅张禹任命为太尉,将太常周章任命为司空。

  大长秋郑众、中常侍蔡伦等皆秉势豫政,周章数进直言,太后不能用。初,太后以平原王胜有痼疾,而贪殇帝孩抱,养为已子,故立焉。及殇帝崩,群臣以胜疾非痼,意咸归之;太后以前不立胜,恐后为怨,乃迎帝而立之。周章以众心不附,密谋闭宫门,诛邓骘兄弟及郑众、蔡伦,劫尚书,废太后于南宫,封帝为远国王而立平原王。事觉,冬,十一月,丁亥,章自杀。

  大长秋郑众和中常侍蔡伦等依靠权势干预朝政,周章曾多次直率地进言劝谏,但邓太后未能采纳。当初,邓太后认为平原王刘胜有久治不愈的顽疾,而贪图殇帝是个怀抱中的婴孩,便将他收养为自已的儿子,立为皇帝。及至殇帝驾崩,群臣认为刘胜的病并非不可痊愈,便一致属意于刘胜。但邓太后因先前没有立刘胜,怕他将来怀恨,就将刘祜接来,立为皇帝。周章认为群臣并不归心于太后,于是密谋关闭宫门,诛杀邓骘兄弟及郑众、蔡伦,胁迫尚书写诏,于南宫罢黜邓太后,把安帝贬到遥远的封国为王,将平原王立为皇帝。但事机泄露。冬季,十一月丁亥(十九日),周章自杀。

  [17]戊子,敕司隶校尉、冀、并二州刺史,“民讹言相惊,弃捐旧居,老弱相携,穷困道路。其各敕所部长吏躬亲晓喻:若欲归本郡,在所为封长檄;不欲,勿强。”

  [17]十一月戊子(二十日),太后训令司隶校尉及冀州、并州两州刺史:“人民受到谣言的惊扰,抛弃了旧居,扶老携幼,在路上贫困交加。司隶校尉及冀州、并州两位刺史,要命令下属官员亲自对百姓进行劝导,说明情况:如果他们愿意返回原郡,由当地官府为他们出县公文;如果不愿返回,也不勉强。”

  [18]十二月,乙卯,以颍川太守张敏为司空。

  [18]十二月乙卯(十八日),将颍川太守张敏任命为司空。

  [19]诏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将五营及诸郡兵五万人,屯汉阳以备羌。

  [19]诏书命令车骑将军邓骘和征西校尉任尚,率领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等五营兵及各郡郡兵,共五万人,进驻汉阳,以防备羌军进攻。

  [20]是岁,郡国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风,雨雹。

  [20]本年,有十八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四十一个郡和封国大水成灾,二十八个郡和封国发生风灾和雹灾。

  [21]鲜卑大人燕荔阳诣阙朝贺。太后赐燕荔阳王印绶、赤车、参驾,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宁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两部质馆。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遣入质。

  [21]鲜卑首领燕荔阳到汉朝宫廷朝贺。邓太后将王爵印信绶带和三匹马驾驶的赤车赐给燕荔阳,命他定居在乌桓校尉的驻地宁城附近,开通边塞贸易,还特地修建了南北两个宾馆,用来接待人质。鲜卑一百二十个部落分别将人质送到汉朝。

  二年(戊申、108)

二年(戊申,公元108年)

  [1]春,正月,邓骘至汉阳;诸郡兵未至,钟羌数千人击败骘军于冀西,杀千余人。梁还,至敦煌,逆诏留为诸军援。至张掖,破诸羌万余人,其能脱者十二三;进至姑臧,羌大豪三百余人诣降,并慰譬,遣还故地。

  [1]春季,正月,邓骘抵汉阳。各郡郡兵还没有到达,钟羌部落数千人便在冀县以西打败邓骘军,杀死一千余人。当时梁刚从西域回国,到达敦煌郡时,接到诏书,让他留下来担任各部队的后援。梁军到达张掖,打败羌军各部队一万余人,逃脱者仅占十分之二三。梁军开到姑臧,羌人首领三百余人向他投降。梁对他们全都进行安抚开导,遣送他们返回故地。

  [2]御史中丞樊准以郡国连年水旱,民多饥困,上疏:“请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诸官,实减无事之物;五府调省中都官吏、京师作者。又,被灾之郡,百姓凋残,恐非赈给所能胜赡,虽有其名,终无其实。可依征和元年故事,遣使持节慰安,尤困乏者徙置荆、扬孰郡。今虽有西屯之役,宜先东州之急。”太后从之,悉以公田赋与贫民,即擢准与议郎吕仓并守光禄大夫。二月,乙丑,遣准使冀州、仓使兖州禀贷,流民咸得苏息。

  [2]御史中丞樊准因各地连年水旱成灾,许多百姓饥饿贫困,上书说:“请命令太官、尚方、考工、上林等各官署,核实裁撤无用之物;太傅、太尉、司徒、司空、车骑将军等五府,调整削减中央官吏及在京城营造建筑的工匠。再者,受灾各郡的百姓凋零残破,恐怕官府的赈济不能拯救他们,虽然有赈济之名,却最终收不到赈济之实。建议依照汉武帝征和元年的先例,派遣使者持符节前往灾区进行慰问,将特别贫困的灾民迁徙安置到荆州、扬州所属的丰产郡。目前虽然西方有战事,也应先解救东方的急难。”邓太后听从了樊准的建议,将国家所有的公田全部交给贫民使用,并随即擢升樊准,将他和议郎吕仓一同任命为代理光禄大夫。二月乙丑(二十九日),派遣樊准为使者前往冀州,派遣吕仓为使者前往兖州,对灾民进行赈济,流亡的百姓全都得以复苏。

  [3]夏,旱。五月,丙寅,皇太后幸雒阳寺及若卢狱录囚徒。雒阳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时收雒阳令下狱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3]夏季,发生旱灾。五月丙寅(初一),邓太后亲临洛阳地方官府及若卢监狱,审查囚犯的罪状。有个洛阳的囚犯,实际上并没有杀过人,但被屈打成招,自认有罪。他十分瘦弱,身有伤残,被人抬上来进见,却因惧怕官吏而不敢开口。将要离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像要为自己申诉。邓太后看到后,有所察觉,便马上把他叫回来询问情况,查清了全部冤屈事实。于是立即将洛阳令逮捕入狱,抵偿罪过。太后起驾,还没有回到皇宫,一场丰沛的及时雨便从天而降。

  [4]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雨雹。

  [4]六月,京城及四十个郡和封国出现水灾、风灾和雹灾。

  [5]秋,七月,太白入北斗。

  [5]秋季,七月,金星进入北斗星座。

  [6]闰月,广川王常保薨,无子,国除。

  [6]闰七月,广川王刘常保去世。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7]癸未,蜀郡徼外羌举土内属。

  [7]癸未(疑误),蜀郡边境外的羌人以全部土地归属汉朝。

  [8]冬,邓骘使任尚及从事中郎河内司马钧率诸郡兵与滇零等数万人战于平襄,尚军大败,死者八千余人,羌众遂大盛,朝廷不能制。湟中诸县,粟石万钱,百姓死亡不可胜数,而转运难剧。故左校令河南庞参先坐法输作若卢,使其子俊上书曰:“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休,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以远戍,农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徵发,田畴不得垦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穷,无望来秋,百姓力屈,不复堪命。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然后畜精锐,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民之仇报,奔北之耻雪矣。”书奏,会樊准上疏荐参,太后即擢参于徒中,召拜谒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十一月,辛酉,诏邓骘还师,留任尚屯汉阳为诸军节度。遣使迎拜骘为大将军。既至,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宠灵显赫,光震都鄙。

  [8]冬季,邓骘命令任尚及从事中郎、河内人司马钧率领各郡郡兵,在平襄同滇零率领的数万羌军交战。任尚军大败,八千余人战死。羌军于是声势大振,实力强盛,朝廷不能控制。湟中地区各县的谷价,每石达一万钱,死亡的百姓多得无法统计,但粮食运输十分艰难。原左校令河南人庞参因先前被控犯法而在若卢监狱作苦工,让他的儿子庞俊上书说:“目前,西部地区的流民动荡不宁,但徭役征发仍然不停,水灾没有止休,地力不能恢复,又加上大军出动,因戍守远方而人民疲劳。农业劳动力被消耗于运输,百姓资财因征发而枯竭。田地得不到开垦,庄稼无法收割,人们急得击掌而一筹莫展。既使到了明年秋天,也不会有指望,百姓的力量已经用尽,不能再承受负担。我认为,从万里之外运粮到遥远的羌人地区,还不如集合部队,休养生息,等待敌人衰败。车骑将军邓骘应当暂且整军回师,留下征西校尉任尚,命他负责将凉州的士人和平民迁居到三辅地区。停止征发徭役,使百姓不误农时;免除繁重的赋税,以增加百姓的资财。让男子能够耕种田地,女子能够从事纺织。然后养精蓄锐,乘着敌人懈怠的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么便可以为边疆人民报仇,为往昔的失败雪耻了。”奏书呈上,恰好樊准正上书保荐庞参,邓太后便召见庞参,将他由刑徒擢拜为谒者,命令他西上三辅,监督驻扎在该地区的各部队。十一月辛酉(二十九日),邓太后下诏,命邓骘回师,留下任尚驻扎汉阳,负责各军的调度。邓太后派使者迎接邓骘,将他任命为大将军。邓骘到达洛阳以后,邓太后又派大鸿胪亲自出迎,中常侍前往效外慰劳。亲王、公主以下的群臣则在路旁等候。邓骘所得的恩宠和荣耀极为显赫,声势震动京城内外。

  [9]滇零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羌断陇道,寇钞三辅,南入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梁受诏当屯金城,闻羌寇三辅,即引兵赴击,转战武功、美阳间,连破走之,羌稍退散。

  [9]羌人首领滇零在北地自称天子,招集武都的参狼部落,以及散布在上郡、西河的杂种羌人,切断陇道,进攻抢掠三辅地区,并南下进入益州,杀死汉中太守董炳。梁接受诏命,本当驻守金城,但听说羌军进攻三辅,便立即率兵赶来迎敌。他转战于武功、美阳一带,接连将敌军击败赶跑。羌人略向后撤,有所离散。

  [10]十二月,广汉塞外参狼羌降。

  [10]十二月,广汉郡边塞外的羌人参狼部落归降。

  [11]是岁,郡国十二地震。

  [11]本年,有十二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三年(己酉、109)

三年(己酉,公元109年

  [1]春,正月,庚子,皇帝加元服,赦天下。

  [1]春季,正月庚子(初九),安帝举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

  [2]遣骑都尉任仁督诸郡屯兵救三辅。仁战数不利,当煎、勒姐羌攻没破羌县,钟羌攻没临洮县,执陇西南部都尉。

  [2]派遣骑都尉任仁率领各郡驻军救援三辅。任仁屡战屡败。羌人当煎、勒姐部落攻陷破羌县,钟羌部落则攻陷临洮县,俘虏了陇西南部都尉。

  [3]三月,京师大饥,民相食。壬辰,公卿诣阙谢;诏“务思变复,以助不逮。”

  [3]三月,京城洛阳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壬辰(初二),三公九卿前往宫门请罪。诏书回答:“大家要一心改过向善,以助我完成力所不及的重任。”

  [4]壬寅,司徒鲁恭罢。恭再在公位,选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数十人,而门下耆生或不蒙荐举,至有怨望者。恭闻之,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诸生不有乡举者乎!”终无所言,亦不借之议论。学者受业,必穷核问难,道成,然后谢遣之。学者曰:“鲁公谢与议论,不可虚得。”

  [4]三月壬寅(十二日),将司徒鲁恭罢免。鲁恭曾两次出任三公,由他遴选征召的成绩优秀的官吏,升任九卿和郡太守的有几十人。而那些长期跟随他的学生门徒,却往往得不到举荐,有人甚至产生了怨恨。鲁恭听到这个情况后,说:“学问讲解得不明白,才是我所操心的事。诸位儒生不是可以由故乡郡县来举荐吗!”他到底不肯开口举荐,也不借此发表议论。学生向他学习,他总是对难点穷根究底地下断提问。学业完成以后,才同学生辞别,让他们离去。学者们说:“鲁公的辞别和议论,都不可凭空得到。”

[5]夏,四月,丙寅 ,以大鸿胪九江夏勤为司徒。

  [5]夏季,四月丙寅(初七),将大鸿胪九江人夏勤任命为司徒。

  [6]三公以国用未足,奏令吏民入钱谷得为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官府吏、缇骑、营士各有差。

  [6]三公因国家经费不足,上书请求准许官吏和百姓在缴纳钱财和谷物之后,成为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政府官吏、缇骑武士、五校营士。依缴纳数量的多少,各分等级。

  [7]甲申,清河愍王虎威薨,无子。五月,丙申,封乐安王宠子延平为清河王,奉孝王后。

  [7]四月甲申(二十五日),清河愍王刘虎威去世,没有子嗣。五月丙申(初七)将乐安王刘宠的儿子刘延平封为清河王,作为清河孝王刘庆的后嗣。

  [8]六月,渔阳乌桓与右北平胡千余寇代郡、上谷。

  [8]六月,渔阳郡的乌桓部落与右北平的胡人部落,共一千余人,进攻代郡、上谷。

  [9]汉人朝琮随匈奴南单于入朝,既还,说南单于云:“关东水潦,人民饥饿死尽,可击也。”单于信其言,遂反。

  [9]汉人韩琮随同南匈奴单于进京朝见。回去以后,他向南匈奴单于建议:“函谷关以东发生水灾,人民因饥饿几乎死尽,我们可以向汉朝发动攻击。”单于听信了他的主张,于是反叛。

  [10]秋,七月,海贼张伯路等寇滨海九郡,杀二千石、令、长;遗侍御史巴郡庞雄督州郡兵击之,伯路等乞降,寻复屯聚。

  [10]秋季,七月,海匪张伯路等攻打沿海九郡,杀死郡县长官。东汉朝廷派遣侍御史、巴郡人庞雄指挥州郡地方军进行讨伐。张伯路等人求降,但不久又再度集结。

  [11]九月,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允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合七千骑寇五原,与太守战于高渠谷,汉兵大败。

  [11]九月,雁门郡的乌桓率众王无何允与鲜卑大人丘伦等,联合南匈奴的骨都,共七千骑兵,进攻五原郡,与五原郡太守在高渠谷交战,汉军大败。

  [12]南单于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冬十一月,以大司农陈国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庞雄为副,将五营及边郡兵二万余人,又诏辽东太守耿夔率鲜卑及诸郡共击之。以梁行度辽将军事。雄、夔击南匈奴日逐王,破之。

  [12]南匈奴单于在美稷包围了中郎将耿仲。冬季,十一月,东汉政府任命大司农陈国人何熙代理车骑将军职务,以中郎将庞雄为副手,统领五营兵及边境各郡郡兵,共二万余人。又命令辽东郡太守耿夔率领鲜卑兵及诸郡兵,一同参战。任命梁代理度辽将军职务。庞雄、耿夔进攻南匈奴日逐王,打败南匈奴军。

  [13]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

  [13]十二月辛酉(初五),有九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4]乙亥,有星孛于天苑。

  [14]十二月乙亥(十九日),天苑星座出现异星。

  [15]是岁,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

  [15]本年,京城洛阳和四十一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并州、凉州发生严重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16]太后以阴阳不和,军旅数兴,诏岁终飨遣卫士勿设戏作乐,减逐疫子之半。

  [16]邓太后因天地阴阳失调,又接连发生战事,征调军队,于是下诏:在年终为退役的皇家卫士举行宴会时,不再安排游戏和奏乐。将参加大傩仪式的逐疫童子的数量减少一半。

四年(庚戌、110)

  四年(庚戌,公元110年)

  [1]春,正月,元会,撤乐,不陈充庭车。

  [1]春季,正月,在举行元旦朝会时,取消奏乐和在庭中陈列御用车驾的仪式。

  [2]邓骘在位,颇能推进贤士,荐何熙、李等列于朝廷,又辟弘农杨震、巴郡陈禅等置之幕府,天下称之。震孤贫好学,明欧阳《尚书》,通达博览,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教授二十余年,不答州郡礼命,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骘闻而辟之,时震年已五十余,累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廉,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2]邓骘身居大将军之位,颇能推举贤能人才。他保荐何熙、李等进入朝廷任职,还延聘弘农人杨震、巴郡人陈禅等做自己的幕僚,受到天下人的称赞。杨震自幼孤弱贫困而好学,通晓欧阳氏解释的《尚书》,而且知识丰富,博览群书,儒家学者们称他为“关西孔子杨伯起”。他教生授徒二十多年,不接受州郡官府的延聘征召。人们认为杨震年岁已大,步入仕途已晚,但他的志向却愈发坚定。邓骘听到杨震的名声以后,将他聘为幕僚。当时,杨震已经五十多岁,接连出任荆州刺史和东莱太守。在前往东莱郡的路上,途经昌邑,他先前所举荐的荆州茂才王密正担任昌邑县令。夜里,王密揣着十斤金来送给杨震。杨震说:“故人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故人,这是为什么?”王密说:“黑夜之中,没有人知道。”杨震说:“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怎能说没有人知道!”于是王密惭愧地出门走了。杨震后转任涿郡太守。他公正清廉,子孙经常以蔬菜为食,徒步出行。有的故人旧友劝杨震为子孙置办产业,但杨震不肯,他说:“使后代人说他们是清官的子孙,把这当作遗产留下,不也很丰厚吗?”

  [3]张伯路复攻郡县,杀守令,党众浸盛;诏遣御史中丞王宗持节发幽、冀诸郡兵,合数万人,征宛陵令扶风法雄为青州刺史,与宗并力讨之。

  [3]张伯路再次进攻郡县,杀死郡太守和县令,跟随他的人逐渐增多。朝廷下诏,派遣御史中丞王宗持符节,征调幽州、冀州的各郡郡兵,合计数万人。征召宛陵县令扶风人法雄,将他任命为青州刺史,与王宗合作,一道进行讨伐。

  [4]南单于围耿种数月,梁、耿夔击斩其别将于属国故城,单于自将迎战,等复破之,单于遂引还虎泽。

  [4]南匈奴包围耿种已达数月,梁、耿夔在原先是属国都尉治所的旧城与南匈奴军交锋,斩杀敌将。单于亲自率兵迎战,梁等再次败敌军。于是单于引军退回虎泽。

  [5]丙午,诏减百官及州郡县奉各有差。

  [5]正月丙午(二十一日),下诏削减文武百官及州郡县各级官吏的俸禄,依照等级,各有差别。

  [6]二月,南匈奴寇常山。

  [6]二月,南匈奴军进攻常山。

  [7]滇零遣兵寇褒中,汉中太守郑勤移屯褒中。

  [7]滇零派兵进攻褒中。汉中郡太守郑勤进驻褒中,以抵抗羌军。

  任尚军久出无功,民废农桑,乃诏尚将吏民,还屯长安,罢遣南阳、颍川、汝南吏士。

  任尚的大军出征已久而没有战功,人民无法从事农业和桑蚕之业。于是朝廷下诏命令任尚率领官吏和百姓回到长安,让南阳、颍川、汝南的官兵复员,返归本郡。

  乙丑,初置京兆虎牙都尉于长安,扶风都尉于雍,如西京三辅都尉故事。

  乙丑(初十),首次在长安设置京兆虎牙都尉,在雍设置扶风都尉,如同西汉在三辅地区设置都尉的旧制。

  谒者庞参说邓骘,“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辅”,骘然之,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郎中陈国虞诩言于太尉张禹曰:“若大将军之策,不可者三: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此不可一也。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二也。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土风壮猛,便习兵事。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凉州士民所以推锋执锐,蒙矢石于行陈,父死于前,子战于后,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今推而捐之,割而弃之,民庶安土重迁,必引领而怨曰:‘中国弃我于夷狄!’虽赴义从善之人,不能无恨。如卒然起谋,因天下之饥敝,乘海内之虚弱,豪雄相聚,量材立帅,驱氐、羌以为前锋,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如此,则函谷以西,园陵旧京非复汉有,此不可三也。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也!”禹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诩因说禹:“收罗凉土豪桀,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诸府各辟数人,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禹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谒者庞参向邓骘建议:“将边疆各郡因贫困而无法生存的人民迁徙到三辅居住。”邓骘同意庞参的建议,打算放弃凉州,集中力量对付北方的边患。于是他召集公卿进行商议,说道:“这就好比是破衣服,牺牲其中的一件去补另一件,还能得到一件整衣,不然的话,就两件全都不保了。”郎中陈国人虞诩对太尉张禹说:“大将军邓骘的计策不可行,理由有三点:先帝开疆拓土,历尽辛劳,才取得了这块土地,而现在却因害怕消耗一点经费,便将它全部丢弃,这是不可行的第一点。丢弃凉州以后,便以三辅为边塞,皇家祖陵墓园便失去屏障而暴露在外,这是不可行的第二点。俗话说:‘函谷关以西出将,函谷关以东出相。’猛士和武将,多数出在凉州,当地民风雄壮勇武,惯于从军作战。如今羌人、胡人所以不敢占据三辅而在我汉朝心腹之地作乱的缘故,是因为凉州在他们的背后。而凉州的人民所以手执兵器,冒着流矢飞石冲锋陷阵,父亲死在前面,儿子继续作战,并无反顾之心的缘故,是由于他们归属于汉朝。如今将凉州推开不管,割断抛弃,而人民安于乡土而不愿迁徙,必然引颈哀叹:‘朝廷把我们丢给了夷狄!’虽然是忠义善良之人,也不能没有怨恨。假如突然有人起事,乘着天下饥馑和国力虚弱的时机,郡雄聚会,依据才能推选领袖,驱使氐人、羌人做前锋,席卷东来,即使是用古代勇士孟贲和夏育当士兵,用姜太公做大将,仍然恐怕难以抵挡。果真如此,那么函谷关以西,历代帝陵和旧京长安将不再归汉朝所有,这是不可行的第三点。倡议者用补破衣做比喻,认为还可以保留一件,而我担心局势正如恶疮,不断侵蚀溃烂而没有止境!”张禹说:“我没有考虑到这些,如果没有你这番话,几乎要坏了国家大事!”于是虞诩向张禹建议:“收揽网罗凉州当地的英雄豪杰,将州郡长官的子弟带到朝廷来,命中央各官府分别任用数人,表面上是一种奖励,用来回报他们父兄的功勋劳绩,而实质上是将他们控制起来,做为人质,以防叛变。”张禹赞赏他的意见,再次召集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进行商议。众人一致同意虞诩的意见。于是征辟凉州地区有势力和有影响的人士到四府担任属官,并将当地刺史、太守和其他州郡高级官员的子弟任命为郎,进行安抚。

  邓骘由是恶诩,欲以吏法中伤之。会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之,诩笑曰:“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根错节,无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始到,谒河内太守马棱。棱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乃在朝歌,甚为君忧之!”诩曰:“此贼犬羊相聚,以求温饱耳,愿明府不以为忧!”棱曰:“何以言之?”诩曰:“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不过百里,而青、冀之民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成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厌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及到官,设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不事家业者为下,收得百余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线缝其裙,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县境皆平。

  邓骘因放弃凉州的计划未被采纳,从此对虞诩怀恨,打算用吏法进行陷害。恰好朝歌县叛匪宁季等数千人造反,杀死官吏,聚众作乱连年,州郡官府无法镇压。于是邓骘便任命虞诩为朝歌县长。虞诩的故人旧友都为他深感忧虑,虞诩却笑着说:“做事不避艰难,乃是臣子的职责。不遇到盘根错节,就无法识别锋利的刀斧,这正是我建功立业的时机!”他一到任,便去拜见河内太守马棱。马棱说:“您是一位儒家学者,应当在朝廷做谋士,如今却到了朝歌,我很是为您担忧!”虞诩说:“朝歌的这群叛匪,只是象狗群羊群那样聚在一起,以寻求温饱罢了,请阁下不要担忧!”马棱问:“为什么这样讲?”虞诩说:“朝歌位于古代韩国与魏国的交界处,背靠太行山,面临黄河,离敖仓不过百里,而青州、冀州逃亡的难民数以万计,但叛匪却不懂得打开敖仓,用粮食招揽民众,抢劫武库中的兵器,据守成皋,斩断天下的右臂,这说明对他们不值得忧虑。如今他们的势力正在高涨,我们难于以强力取胜,兵不厌诈,请允许我放开手脚去对付他们,只不要有所约束阻碍即可。”及至上任以后,虞诩制定了三个等级,用来召募勇士,命掾史及以下官员各自就所了解的情况进行保举:行凶抢劫的,属上等;打架伤人,偷盗财物的,属中等;不经营家业、不从事生产的,属下等。共收罗了一百多人。虞诩设宴招待他们,将他们的罪行一律赦免,命混入匪帮,诱使叛匪进行抢劫,而官府则设下伏兵等候,于是杀死叛匪数百人。虞诩还秘密派遣会缝纫的贫民为叛匪制作服装。这些人用彩线缝制裙衣,叛匪穿上以后,在集市街巷一露面,就被官吏抓获。叛匪因此惊骇四散,都说有神灵在帮助官府。于是朝歌县境内全部平定。

  [8]三月,何熙军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进;遣庞雄与梁、耿种将步骑万六千人攻虎泽,连营稍前。单于见诸军并进,大恐怖,顾让韩琮曰:“汝言汉人死尽,今是何等人也!”乃遣使乞降,许之。单于脱帽徒跣,对庞雄等拜陈,道死罪。于是赦之,遇待如初,乃还所钞汉民男女及羌所略转卖入匈奴中者合万余人。会熙卒,即拜梁为度辽将军。庞雄还,为大鸿胪。

  [8]三月,何熙率军到达五原曼柏,突然身患急病,不能继续前进。于是派庞雄与梁、耿种率领步骑兵一万六千人,进攻虎泽。汉军连营行动,逐渐向前推进。南匈奴单于见汉朝各路兵马一同进军,大为惊恐,责备韩琮道:“你说汉人已经死光,现在来的是什么人!”于是派使者求降,汉军表示准许。南匈奴单于脱掉帽子,赤着双足,向庞雄等人下拜,责备自已犯了死罪。于是东汉朝廷将他赦免,待遇照旧。单于则送还所掳掠的男女汉民,以及被羌人劫走后转卖到匈奴的汉民,共计一万余人。适逢何熙病故,朝廷便将梁任命为度辽将军。庞雄回到京城,被任命为大鸿胪。

  [9]先零羌复寇褒中,郑勤欲击之,主簿段崇谏,以为“虏乘胜,锋不可当,宜坚守待之。”勤不从,出战,大败,死者三千余人,段崇及门下史王宗、原展以身捍刃,与勤俱死。徙金城郡居襄武。

  [9]羌人先零部落再次进攻褒中。汉中郡太守郑勤准备回击,主簿段崇进行劝阻,认为:“敌人乘胜而来,锐不可当,我们应当坚守城池,等待时机。”郑勤不听,出城迎战。汉军大败,死亡三千余人。段崇及门下史王宗、原展用身躯抵挡兵刃,保护郑勤,与郑勤一同战死。金城郡府迁移到襄武。

  [10]戊子,杜陵园火。

  [10]戊子(初四),汉宣帝陵园杜陵园失火。

  [11]癸巳,郡国九地震。

  [11]癸巳(初九),有九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2]夏,四月,六州蝗。

  [12]夏季,四月,有六个州发生蝗灾。

  [13]丁丑,赦天下。

  [13]四月丁丑(二十三日),大赦天下。

  [14]王宗、法雄与张伯路连战,破走之。会赦到,贼以军未解甲,不敢归降。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议,皆以为当遂击之,法雄曰:“不然。兵凶器,战危事,勇不可恃,胜不可必。贼若乘船浮海,深入远岛,攻之未易也。及有赦令,可且罢兵以慰诱其心,势必解散,然后图之,可不战而定也。”宗善其言,即罢兵。贼闻,大喜,乃还所略人;而东莱郡兵独未解甲,贼复惊恐,遁走辽东,止海岛上。

  [14]王宗、法雄与张伯路连续交战,张伯路兵败而逃。当赦令到达时,张伯路等因官兵没有解去盔甲,不敢投降。王宗召集州刺史和郡太守共同商议对策。众人都认为,敌人既然不投降,就应当进行攻击。而法雄却说:“这种见解不对。刀枪是凶恶的器物,战争是危险的行为,不可仗恃勇猛,没有必胜之人。叛匪如果乘船渡海,深入到遥远的岛屿,攻击他们就不容易了。我们乘着朝廷发布赦令的机会,可暂且放下武器,进行安抚劝诱,叛匪势必溃散瓦解。然后再打他们的主意,就可以不经过战斗而取胜。”王宗赞同他的意见,立即解除了官军的武装。叛匪听到消息后,十分高兴,便将所劫掠的俘虏释放。而唯独东莱郡官军没有解去盔甲,叛匪见了,再次惊疑恐慌,逃往辽东郡,停留在海岛上。

  [15]秋,七月,乙酉,三郡大水。

  [15]秋季,七月乙酉(初三),有三个郡发生水灾。

  [16]骑都尉任仁与羌战累败,而兵士放纵,槛车征诣廷尉,死。护羌校尉段禧卒,复以前校尉侯霸代之,移居张掖。

  [16]骑都尉任仁与羌军交战,接连失利,而士兵放纵。朝廷下令将任仁用囚车押送到洛阳,交付廷尉后处死。护羌校尉段禧去世。朝廷再度委任前护羌校尉侯霸接替此职,并将校尉府迁到张掖。

  [17]九月,甲申,益州郡地震。

  [17]九月甲申(初三),益州郡发生地震。

  [18]皇太后母新野君病,太后幸其第,连日宿止;三公上表固争,乃还宫。冬,十月,甲戌,新野君薨,使司空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邓骘等乞身行服,太后欲不许,以问曹大家,大家上疏曰:“妾闻谦让之风,德莫大焉。今四舅深执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静,拒而不许,如后有毫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太后乃许之。及服除,诏骘复还辅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头固让,乃止。于是并奉朝请,位次三公下,特进、侯上,其有大议,乃诣朝堂,与公卿参谋。

  [18]邓太后的母亲新野君患病。邓太后前往新野君府省亲,连续留居数日。三公上表坚决反对这种举动,邓太后这才回宫。冬季,十月甲戌(二十三日),新野君去世。邓太后命令司空负责治丧,礼仪比照东海恭王刘强。邓骘兄弟请求辞官服丧,邓太后打算拒绝,询问曹大家的意见。曹大家上书说:“我听说,谦让的风格,是最大的美德。如今四位舅父坚持忠孝原则,自动引身退下高位,而陛下却因边境战乱不宁,不肯应允。然而,如果将来有人对今日的作法提出毫毛般的指摘,我担心那谦让的美名便不可再得。”邓太后这才答应了邓骘等人的请求。及至服丧期满,邓太后下诏命令邓骘重新回来辅佐朝政,并再次授予以前曾欲加封的爵位。邓骘等一再叩头,坚决地辞让,邓太后这才罢休。于是邓氏兄弟全都被赐予“奉朝请”的名义,他们的地位在三公之下,在特进及侯之上,遇到国家大事,便前往朝堂,与三公九卿一同参议。

  [19]太后诏阴后家属皆归故郡,还其资财五百余万。

  [19]邓太后下诏,准许被贬逐的阴皇后的家属全部返回原郡,发还被官府没收的资产五百余万。

五年(辛亥、111)

  五年(辛亥,公元111年)

  [1]春,正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庚辰朔(初一),出现日食。

  [2]丙戌,郡国十地震。

  [2]丙戌(初七),有十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3]已丑,太尉张禹免。甲申,以光禄勋颍川李修为太尉。

  [3]已丑(初十),将太尉张禹免职。甲申(初五),将光禄勋颍川人李任命为太尉。

  [4]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百姓相惊,多南奔渡河,使北军中候朱宠将五营士屯孟津,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羌既转盛,而缘边二千石、令、长多内郡人,并无守战意,皆争上徙郡县以避寇难。三月,诏陇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治衙。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乃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时连旱蝗饥荒,而驱劫掠,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复以任尚为侍御史,击羌于上党羊头山,破之;乃罢孟津屯。

  [4]羌人先零部落攻打河东郡,到达河内郡。百姓惊慌不安,很多人南逃,渡过黄河。东汉朝廷派遣北军中候朱宠率领五营兵在孟津驻防,下诏命令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等地修建堡垒,共六百一十六座。羌人势力已经转盛,但沿边郡县的二千石官员、县令、县长多数是内地人,并没有守土抗战的决心,全都争着上书请求将郡县官府内迁,以躲避兵灾祸难。三月,朝廷下令,将陇西郡府迁到襄武,安定郡府迁到美阳,北地郡府迁到池阳,上郡官府迁到衙县。百姓眷恋乡土,不愿离开故地,于是官府下令割去庄稼,拆除房屋,铲平营垒,毁掉粮仓。当时接连发生旱灾、蝗灾和饥荒,加上驱赶劫掠,百姓流离四散,沿路死亡,或者抛弃老弱,或者沦为他人的奴仆婢妾,人口损失超过半数。朝廷再次任命任尚为侍御史,在上党郡羊头山与羌军交战,打败了羌军。于是朝廷撤销在孟津的驻兵。

  [5]夫馀王寇乐浪。高句骊王宫与秽貊寇玄菟。

  [5]夫馀国国王进攻乐浪郡。高句骊国国王宫和貊部落进攻玄菟郡。

  [6]夏,闰四月,丁酉,赦凉州、河西四郡。

  [6]夏季,闰四月丁酉(十九日),在凉州与河西四郡实行大赦。

  [7]海贼张伯路复寇东莱,青州刺史法雄击破之;贼逃还辽东,辽东人李久等共斩之,于是州界清静。

  [7]海匪张伯路再次进攻东莱郡,被青州刺史法雄击败。叛匪逃回辽东郡,辽东人李久等一同将张伯路斩杀。于是青州全境平静。

  [8]秋,九月,汉阳人杜琦及弟季贡、同郡王信等与羌通谋,聚众据上城。冬,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遣客杜习刺杀琦;封习讨奸侯。杜季贡、王信等将其众据樗泉营。

  [8]秋季,九月,汉阳人杜琦和他的弟弟杜季贡、同郡人王信等与羌军勾结,聚众占领了上城。冬季,十二月,汉阳郡太守赵博派遣刺客杜习杀死了杜琦。朝廷将杜习封为讨奸侯。杜季贡、王信等率领部众据守在樗泉营。

  [9]是岁,九州蝗,郡国八雨水。

  [9]本年,有九个州发生蝗灾,有八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六年(壬子、112)

  六年(壬子,公元112年)

  [1]春,正月,甲寅,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孰,或穿掘萌芽,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传》曰:‘非其时不食。’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种。

  [1]春季,正月甲寅(十一日),诏书说:“各地进贡的新鲜食物,多数违反时令。或者用火熏暖,强使成熟;或者萌芽时便从土中掘出,还未生出滋味,便已夭折。这难道是顺应天时化育万物吗!《论语》说:‘不合乎时令的东西不吃。’从今以后,供奉皇家陵园宗庙及御用的食物,一律等到成熟时再进献。”省减的食物共有二十三种。

  [2]三月,十州蝗。

  [2]三月,有十个州发生蝗灾。

  [3]夏,四月,乙丑,司空张敏罢。已卯,以太常刘恺为司空。

  [3]夏季,四月乙丑(疑误),将司空张敏罢免。四月己卯(初七),将太常刘恺任命为司空。

  [4]诏建武元功二十八将皆绍封。

  [4]诏书宣布,光武帝建武时期的元勋&#0;&#0;二十八将的封爵,无论曾否撤销,一律由其后裔继承。

  [5]五月,旱。

  [5]五月,发生旱灾。

  [6]丙寅,诏令中二千石下至黄绶,一切复秩。

  [6]丙寅(二十五日),诏书命令全国官员,上自中二千石,下至黄绶&#0;&#0;四百石到二百石的小吏,一律恢复原来的俸禄。

  [7]六月,壬辰,豫章员溪原山崩。

  [7]六月壬辰(二十一日),豫章郡员溪原山发生山崩。

  [8]辛巳,赦天下。

  [8]辛巳(初十),大赦天下。

  [9]侍御史唐喜讨汉阳贼王信,破斩之。杜季贡亡,从滇零。是岁,滇零死,子零昌立,年尚少,同种狼莫为其计策,以季贡为将军,别居丁奚城。

  [9]侍御史唐喜讨伐汉阳叛匪王信。打败叛军,将王信斩杀。杜季贡逃亡,投奔羌人首领滇零。本年,滇零去世,他的儿子零昌继位。零昌年龄还小,同一部族的狼莫为他出谋划策,将杜季贡任命为将军,分兵驻扎到丁奚城。

七年(癸丑、113)

  七年(癸丑,公元113年)

  [1]春,二月,丙午,郡国十八地震。

  [1]春季,二月丙午(疑误),有十八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2]夏,四月,乙未,平原怀王胜薨,无子;太后立乐安夷王宠子得为平原王。

  [2]夏季,四月乙未(二十九日),平原怀王刘胜去世,没有子嗣。邓太后将乐安夷王刘宠的儿子刘得封为平原王。

  [3]丙申晦,日有食之。

  [3]丙申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秋,护羌校尉侯霸、骑都尉马贤击先零别部牢羌于安定,获首虏千人。

  [4]秋季,护羌校尉侯霸、骑都尉马贤在安定郡进攻羌人先零部落的分支牢羌,斩首俘获一千人。

  [5]蝗。

  [5]发生蝗灾。

元初元年(甲寅、114)

  元初元年(甲寅,公元114年)

  [1]春,正月,甲子,改元。

  [1]春季,正月甲子(初二),改年号。

  [2]二月,乙卯,日南地坼,长百余里。

  [2]二月乙卯(二十四日),日南郡发生地裂,长一百余里。

  [3]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3]三月癸亥(初二),出现日食。

  >>>[4]诏遣兵屯河内通谷冲要三十六所,皆作坞壁,设鸣鼓,以备羌寇。

  [4]朝廷下诏,派兵驻守河内郡关隘要冲三十六处,各处全都修筑堡寨,设置传警之鼓,以防备羌人进攻。

  [5]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5]夏季,四月丁酉(初七),大赦天下。

  [6]京师及郡国五旱,蝗。

  [6]京城洛阳及五个郡和封国发生旱灾、蝗灾。

  [7]五月,先零羌寇雍城。

  [7]五月,羌人先零部落进攻雍城。

  [8]蜀郡夷寇蚕陵,杀县令。

  [8]罗郡夷人进攻蚕陵县,杀死县令。

  [9]九月,乙丑,太尉李罢。

  [9]九月乙丑(初七),将太尉李罢免。

  [10]羌豪号多与诸种钞掠武都、汉中,巴郡板蛮救之,汉中五官掾程信率郡兵与蛮共击破之。号多走还,断陇道,与零昌合,侯霸、马贤与战于罕,破之。

  [10]羌人首领号多与诸部落在武都、汉中二郡掳掠抢劫。巴郡的析蛮人前往救援。汉中郡五官掾程信率领郡兵与蛮人一同作战,打败羌军。号多逃归,切断陇道,与零昌会合。侯霸、马贤同羌军在罕交战,打败羌军。

  [11]辛未,以大司农山阳司马苞为太尉。

  [11]九月辛未(十三日),将大司农山阳人司马苞任命为太尉。

  [12]冬,十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12]冬季,十月戊子朔(初一),出现日食。

  [13]凉州刺史皮杨击羌于狄道,大败,死者八百余人。

  [13]凉州刺史皮杨在狄道与羌军交战,皮杨大败,八百余人战死。

  [14]是岁,郡国十五地震。

  [14]本年,有十五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二年(乙卯、115)

  二年(乙卯,公元115年)

  [1]春,护羌校尉庞参以恩信招诱诸羌,号多等帅众降;参遣诣阙,赐号多侯印,遣之。参始还治令居,通河西道。

  [1]春季,护羌校尉庞参用恩德信义招抚引诱各羌人部落,号多等率领部众归降。庞参派他们前往京城朝见。东汉朝廷赐予号多侯爵印信,让他返回。庞参从此将护羌校尉府迁回令居,打通了河西走廊与内地之间的道路。

  [2]零昌分兵寇益州,遣中郎将尹就讨之。

  [2]零昌分兵攻打益州,朝廷派遣中郎将尹就进行讨伐。

  [3]夏,四月,丙午,立贵人荥阳阎氏为皇后。后性妒忌,后宫李氏生皇子保,后鸩杀李氏。

  [3]夏季,四月丙午(二十一日),将贵人荥阳人阎氏立为皇后。阎皇后生性忌妒,宫女李氏生下皇子刘保,阎皇后便将她毒死。

  [4]五月,京师旱,河南及郡国十九蝗。

  [4]五月,京城洛阳发生旱灾。河南及十九个郡和封国发生蝗灾。

  [5]六月,丙戌,太尉司马苞薨。

  [5]六月丙戌(初二),太尉司马苞去世。

  [6]秋,七月,辛巳,以太仆泰山马英为太尉。

  [6]秋季,七月辛巳(二十八日),将太仆泰山人马英任命为太尉。

  [7]八月,辽东鲜卑围无虑;九月,又攻夫犁营,杀县令。

  [7]八月,辽东郡鲜卑人包围了无虑县。九月,又进攻夫犁营,杀死县令。

  [8]壬午晦,日有食之。

  [8]九月壬午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9]尹就击羌党吕叔都等,蜀人陈省、罗横应募刺杀叔都,皆封侯,赐钱。

  [9]尹就讨伐与羌军勾结的吕叔都等,招募蜀郡人陈省、罗横刺杀了吕叔都。朝廷将陈、罗二人封为侯爵,并赏赐钱财。

  [10]诏屯骑校尉班雄屯三辅。雄,超之子也。以左冯翊司马钧行征西将军,督关中诸郡兵八千余人。庞参将羌、胡兵七千余人,与钧分道并击零昌。参兵至勇士东,为杜季贡所败,引退。钧等独进,攻拔丁奚城,杜季贡率众伪逃。钧令右扶风仲光等收羌禾稼,光等违钧节度,散兵深入,羌乃设伏要击之,钧在城中,怒而不救。冬十月,乙未,光等兵败,并没,死者三千余人,钧乃遁还。庞参既失期,称病引还。皆坐征,下狱,钧自杀。时度辽将军梁亦坐事抵罪。校书郎中扶风马融上书称参、智能,宜宥过责效。诏赦参等,以马贤代参领护羌校尉,复以任尚为中郎将,代班雄屯三辅。

  [10]诏书命令屯骑校尉班雄在三辅驻防。班雄是班超之子。命左冯翊司马钧代理征西将军职务,指挥关中各郡郡兵八千余人。庞参率领羌、胡兵七千余人,与司马钧分路进军,一同攻打零昌。庞参军到达勇士县以东,被杜季贡击败,庞参撤退。司马钧孤军挺进,攻克丁奚城,杜季贡带领兵众假装逃跑。司马钧命右扶风仲光率兵收割羌人的庄稼,仲光等却违背司马钧的调度,分散兵力,深入敌区。于是羌人设下埋伏,对仲光进行拦腰袭击。司马钧在城中得到消息,大为愤怒,不肯救援。冬季,十月乙未(十三日),仲光等战败,全军覆没,死亡三千余人。于是司马钧逃归内地。庞参既然未能按期到达预定地点,便声称患病,撤退返回。司马钧和庞参都被指控有罪,召回京城,逮捕下狱。司马钧自杀。当时,度辽将军梁也因遭到指控而被判罪。校书郎中、扶风人马融上书说,庞参、梁机智而有才干,应当宽宥过失,让他们戴罪立功。于是朝廷下令将庞参、梁赦免,任命马贤接替庞参,兼任护羌校尉,再次任命任尚为中郎将,接替班雄驻防三辅。

  怀令虞诩说尚曰:“兵法: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今虏皆马骑,日行数百里,来如风雨,去如绝弦,以步追之,势不相及,所以虽屯兵二十余万,旷日而无功也。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穷。便民利事,大功立矣!”尚即上言,用其计,遣轻骑击杜季贡于丁奚城破之。

  怀县县令虞诩向任尚建议道:“依据兵法,弱的不去进攻强的,走的不去追赶飞的,这是自然之势。如今羌兵全都骑马,每天可行数百里,来时像急风骤雨,去时像离弦飞箭,而我军用步兵追赶,是势必追不上的。所以,尽管集结兵力二十余万,旷日持久,却没有战功。我为阁下打算,不如让各郡郡兵复员,命他们每人出数千钱,二十人合买一匹马,这样便可用一万骑兵去驱逐数千敌寇,尾追截击,羌人自然走投无路。既方便了人民,也有利于战事,大功便可以建立了!”于是任尚根据虞诩的建议上书,被朝廷采纳。任尚派轻骑兵在丁奚城打败了杜季贡。

  太后闻虞诩有将帅之略,以为武都太守。羌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民,开通水运。诩始到郡,谷石千,盐石八千,见户万三千;视事三年,米石八十,盐石四百,民增至四万余户,人足家给,一郡遂安。

  邓太后听说虞诩有将帅的韬略,将他任命为武都郡太守。数千羌军在陈仓崤谷集拦截虞诩。虞诩得知后,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宣称:“我已上书请求援兵,等援兵到后,再动身出发。”羌军听说以后,便分头前往邻县劫掠。虞诩乘羌军兵力分散的机会,日夜前进,兼程行进了一百余里。他让官兵每人各作两个灶,以后每日增加一倍。于是羌军不敢逼近。有人问虞诩:“以前孙膑使用过减灶的计策,而您却增加灶的数量;兵法说每日行军不超过三十里,以保持体力,防备不测,而您如今却每天行军将近二百里,这是什么道理?”虞诩说:“敌军兵多,我军兵少,走慢了容易被追上,走快了对方便不能测知我军的底细。敌军见我军的灶数日益增多,必定以为郡兵已来接应。我军人数既多,行动又快,敌军必然不敢追赶。孙膑有意向敌人示弱,我现在有意向敌人示强,这是由于形势不同的缘故。”虞诩到达郡府以后,兵员不足三千,而羌军有一万余人,围攻赤亭达数十日。虞诩便向部队下令,不许使用强弩,只许暗中使用小弩。羌人误认为汉军弓弩力量微弱,射不到自己,便集中兵力猛烈进攻。于是虞诩命令每二十只强弩集中射一个敌人,射无不中。羌军大为震恐,纷纷退下。虞诩乘胜出城奋战,杀伤众多敌人。次日,他集合全部兵众,命令他们先从东门出城,再从北门入城,然后改换服装,往复循环多次。羌人不知城中有多少汉军,于是更加惊恐不安。虞诩估计羌军将要撤走,便秘密派遣五百余人在河道浅水处设下埋伏,守住羌军的逃路。羌军果然大举奔逃,汉军乘机突袭,大败羌军,杀敌擒虏数量极多。羌军从此溃败离散。于是虞诩查看研究地形,修建营堡一百八十处,并招回流亡的百姓,赈济贫民,开通水路运输。虞诩刚到任时,谷价每石一千钱,盐价每石八千钱,仅存户口一万三千户。而在任三年之后,米价每石八十钱,盐价每石四百钱,居民增加到四万多户。人人富足,家家丰裕,从此一郡平安。

  [11]十一月,庚申,郡国十地震。

  [11]十一月庚申(初九),有十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2]十二月,武陵澧中蛮反,州郡讨平之。

  [12]十二月,武陵郡澧中蛮人反叛,被州郡官府剿平。

  [13]已酉,司徒夏勤罢。

  [13]己酉(二十八日),将司徒夏勤罢免。

  [14]庚戌,以司空刘恺为司徒,光禄勋袁敞为司空。敞,安之子也。

  [14]庚戌(二十九日),将司空刘恺任命为司徒,将光禄勋袁敞任命为司空。袁敞是袁安之子。

  [15]前虎贲中郎将邓弘卒。弘性俭素,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太后追弘雅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兄骘等复辞不受。诏封弘子广德为西平侯。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太后皆不听,但白盖双骑,门生挽送。后以帝师之重,分西平之都乡,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

  [15]前虎贲中郎将邓弘去世。邓弘生性节俭朴素,研究欧阳氏解释的《尚书》,曾在宫中教授安帝。有关部门建议追赠邓弘为骠骑将军,位居特进,并封为西平侯。邓太后追念邓弘平素的志向,不加赠官爵及衣服,只赐钱一千万,布一万匹。邓弘的哥哥邓骘等人仍然辞让,不肯接受。太后下诏,将邓弘的儿子邓广德封为西平侯。下葬之前,有关部门再次上奏,请求征调北军五营的轻车骑士护灵,礼仪如同西汉霍光的旧例。邓太后一概不准,只许使用白盖丧车,派两名骑士护卫,由邓弘的学生门徒送葬。后来,因邓弘曾做过安帝的师傅,地位重要,便分割西平国的封土,将邓广德的弟弟邓甫德封为都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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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纪五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前272)

  周纪五 周赧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272年)

  [1]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1]楚国派左徒黄歇侍奉在秦国做人质的太子芈完。

  [2]秦置南阳郡。

  [2]秦国设置南阳郡。

  [3]秦、魏、楚共伐燕。

  [3]秦国、魏国、楚国共同进攻燕国。

  [4]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4]燕国燕惠王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武成王。

四十四年(庚寅、前271)

  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271年)

  [1]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1]赵国派蔺相如进攻齐国,兵抵平邑。

  [2]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之。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太平,民富而府库实。

  [2]赵国一个收田租的小官赵奢到平原君赵胜家去收租税,他的家人不肯交。赵奢以法处置,杀死平原君家中管事人九名。平原君十分恼怒,想杀死赵奢,赵奢便说:“您在赵国是贵公子,如果纵容家人而不奉公守法,法纪就会削弱,法纪削弱国家也就衰弱,国家衰弱则各国来犯,赵国便不存在了。您还到哪里找现在的富贵呢!以您的尊贵地位,带头奉公守法则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则国家强大,国家强大则赵家江山稳固,而您作为王族贵戚,难道会被各国轻视吗?”平原君认为赵奢很贤明,便介绍给赵王。赵王派他管理国家赋税,于是国家赋税征收顺利,人民富庶而国库充实。

四十五年(辛卯、前270)

  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270年)

  [1]秦伐赵,围阏与。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皆曰:“道远险狭,难救。”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1]秦国进攻赵国,围困阏与城。赵王召见廉颇、乐乘问道:“可以援救吗?”两人都说:“道路遥远,更兼险峻,难救。”再问赵奢,赵奢回答说:“道路遥远险峻,就好比两只老鼠在洞穴中咬斗,将是勇敢者取胜。”赵王于是令赵奢率领军队前去援救。赵奢刚离开邯郸三十里就停止不前,下令军中说:“如有人谈及军事,一律处死!”

  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璧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一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

  秦国军队驻扎在武安城西,列阵大喊大擂,武安城内的屋瓦都为之震动。赵军中一个军吏忍不住提议急救武安,被赵奢立即斩首。赵奢军坚守二十八天不动,反倒增修营垒。秦国一个间谍潜入赵军,赵奢佯装不知,用好吃好喝招待他。间谍回去报告秦军大将,秦军大将十分高兴地说:“援军离开国都三十里就按兵不动,还增修营垒,阏与一定不是赵国的了!”赵奢放走间谍以后,下令部队卷起盔甲悄声前进,一天一夜便到了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扎下营来,修起营垒。秦国军队听说后,披甲前往迎敌。赵奢军中有个军士许历要求提出军事建议,赵奢便召他进来。许历说:“秦军没想到赵军会到这里,他们来势盛气凌人。赵将军你一定要集中兵力排出战阵对付,不然必败。”赵奢说:“我接受你的指教。”许历以自己违反了军纪,请处死刑,赵奢忙说:“且慢,现在是邯郸那次军令以后的事了。”许历便再次提出建议说:“先占领北山的人必胜,后到的必败。”赵奢点头称是,立即派出一万人前去北山,秦军后到,争夺北山无法攻上。于是,赵奢指挥全军猛击秦国军队,秦军大败,撤去对阏与的包围,退兵而还。赵王因此封赵奢为马服君,与廉颇、蔺相如同等地位;又任命许历为国尉。

  [2]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2]魏冉向秦王介绍名叫灶的客卿,派他率军进攻齐国,夺取刚、寿两地,用来扩大自己的陶邑封地。

  初,魏人范睢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以为睢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魏齐怒,笞击范睢,折胁,折齿。睢佯死,卷以箦,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范睢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心有厚谢。”守都请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睢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遂操范睢亡匿,更姓名曰张禄。

  [2]起初,魏国人范睢随从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他能言善辩,私下赠给他金子及酒食。须贾以为范睢把魏国的秘密告诉了齐国,回国后便向魏国宰相魏齐告发。魏齐十分震怒,下令鞭打范睢,折断了肋骨,打脱了牙齿。范睢只好装死,被卷进竹席,抛到厕所,魏齐还派醉酒的宾客向他身上溺尿,以惩戒后人,不得妄言。范睢悄悄对看守说:“你放出我,我必有重谢。”看守于是去请示把席中死人扔掉,魏齐正喝醉了酒,便说:“可以。”范睢这才得以脱身。事后魏齐后悔,又派人去搜索范睢。魏国人郑安平把范睢藏匿起来,改换姓名叫张禄。

  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睢夜见王稽。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范睢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对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拜,王亦拜。范睢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俯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王南攻 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用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王曰:“善。”乃以范睢为客卿,与谋兵事。

  秦国任谒者之职的王稽出使魏国,范睢深夜前去求见。王稽把他暗中装上使车,一起带回国,推荐给秦王。秦王决定在离宫召见范睢。范睢假装不识道路走入宫中巷道。秦王乘轿舆前来,宦官怒声驱赶范睢说:“大王来了!”范睢故意胡说道:“秦国哪里有大王,秦国只有王太后和穰侯而已!”秦王略微听见了几句,便屏退左右随从,下跪请求说:“先生有什么指教我的?”范睢只说:“是的是的。”如此三次。秦王又说:“先生到底不愿对我赐教吗?”范睢才说:“我哪里敢呢!我是一个流亡在外的人,和大王没有什么交往,而想向您陈述的又都是纠正您失误的大事,关系到您骨肉亲人,我即使愿意一效愚忠却还不知大王的真心,所以大王三次下问我都不敢回答。我知道今天在您面前说出,明天就有处死的危险,但我还是不敢回避。死,是人人都无法免除的,如果我的死能对秦国有所裨益,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我只怕我被处死之后,天下的贤士都闭口不言,裹足不前,不再投奔秦国了。”秦王又下跪说:“先生您这是什么话啊!今天我能见到先生,是上天认为我混浊,为了保存秦国的祖业宗庙而把您赐给我的。无论事情大小,上及王太后,下至大臣,希望您都一一对我指教,不要再怀疑我的真心了!”范睢于是下拜,秦王也急忙回拜。范睢这才说道:“以秦国的强大,士卒的勇猛,对付各国,就好比用韩卢那样的猛犬去追击跛脚兔子 。而秦国却坐守关外十五年,不敢派兵出击崤山以东,这是穰侯魏冉为秦国的谋划不忠心,但是大王您的方针 也有所失误。”秦王跪着说:“我想知道错在何处!”但是左右随从有不少人在侧耳偷听,范睢不敢提及内政,便先说到外事,以看秦王兴趣的高低。他于是说:“穰侯越过韩国、魏国去进攻齐国的刚、寿两地,不是好计划。当年齐王向南进攻楚国,破军杀将,开辟千里土地,而最后齐国连一尺一寸领土也未能得到,难道是他不想要地吗?实在是因为地理形势无法占有。而各国看到齐国征战疲劳,便起兵攻打齐国,大破齐军,使齐国几乎灭亡。这个结局就是因为齐国攻打楚国而使好处落到韩、魏两国手中。现在大王不如采取远交而近攻的方针,得一寸地就是您大王的一寸,得一尺地就是您大王的一尺。魏国、韩国,位于中原,是天下的中枢。大王如果想称霸,必须接近中原之地控制天下枢纽,以威逼楚国、赵国,楚国强就收附赵国,赵国强则收附楚国,楚国、赵国一旦归附您,齐国就惊慌失措了。齐国再归附,韩国、魏国便是秦国掌中之物了。”秦

  王说:“好。”于是以范睢为客卿,与他商议军事。

四十六年(壬辰、前269)

  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269年)

  [1]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1]秦国任中更之职的胡伤率军进攻赵国阏与,未能攻克。

四十七年(癸巳、前268)

  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268年)

  [1]秦王用范睢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1]秦王听从范睢的计策,派五大夫绾攻打魏国,攻克怀地。

四十八年(甲午、前267)

  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267年)

  [1]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1]秦国太子悼到魏国做人质,死在那里。

四十九年(乙未、前266)

  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266年)

  [1]秦拔魏邢丘。范睢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睢为丞相,封为应侯。

  [1]秦国攻克魏国邢丘。秦王日益亲信范睢,使他掌权,范睢便趁机建议秦王道:“我在崤山之东居住时,只听说齐国有孟尝君,不知道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王太后、穰侯魏冉,不知道有秦王。所谓独掌国权称作王,决定国家利害称作王,控制生杀大权称作王。现在王太后擅自专行,不顾大王;穰侯出使外国也不报告大王;华阳君、泾阳君处事决断,无所忌讳;高陵君自由进退,也不请示大王。有这四种权贵而国家想不危亡,是不可能的。在这四种 权贵的威势之下,可以说秦国并没有王。穰侯魏冉派使者控制大王的外交重权,决断与各国事务,出使遍天下,征讨敌国,无人敢不听从。如果战胜了,他就把所获利益全部收归自己的封地陶邑;如果战败了,他就把百姓的怨愤推到国家身上。我还听说过,果实太多会压折树的枝干,枝干折断会损伤树根,封地过于强大会威胁到国家,大臣过于尊显会使君主卑微。当年淖齿管理齐国,用箭射齐王的大腿,抽去齐王的筋,把他吊在房梁上,过了一夜才折磨死。李兑统治赵国,把赵主父关在沙丘宫里,一百天后活活饿死。如今我看秦国四种权贵的所作所为,也正像淖齿、李兑一类。夏、商、周三代最后亡国的原因,都是因为君王把专权转授给臣下,自己纵酒行猎;被授权者嫉贤妒能,欺下瞒上,以售其奸。他们不为主子考虑,而君主也不觉察醒悟,所以失去了国家。现在秦国自有秩小官直至各个大官,再到大王您的左右随从,无一不是丞相魏冉的人。我看到大王您孤孤零零地在朝廷上,真为您万分担忧。恐怕您去世后,拥有

  秦国的将不是大王您的子孙了!”秦王听后深以为然,于是毅然废黜太后的专权,把穰侯魏冉、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驱逐到关外去;任用范睢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坐须贾于堂下,置、豆于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须贾还,以告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魏王派须贾出使秦国,应侯范睢身穿破衣、徒步前去见他。须贾惊奇地问他:“范叔你还是很好啊!”留下他用饭,又拿出一件丝棉袍送给他。范睢便为须贾驾车前去丞相府,说:“我先为你去向丞相通报。”很久未出,须贾感到奇怪,便问丞相府守门人,守门人回答说:“没有什么范叔,刚才进去的是我们丞相张先生。”须贾大惊失色,知道自己落入圈套,只好用膝盖匍匐跪行进去谢罪。应侯坐在上面,怒斥他说:“你之所以还能不死,是我念你赠送丝袍还有一丝照顾故人的旧情!”于是大设酒宴,招待各国宾客,令须贾坐在堂下,放一盘黑豆、碎草之类的喂马饲料让他吃,然后命令他回国告诉魏王:“快快砍下魏齐的头送来,不然,我就杀尽魏都大梁城的人!”须贾回国,把这番话告诉魏齐,魏齐只好逃奔赵国,藏匿在平原君赵胜家里。

  [2]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

  [2]赵国赵惠文王去世,其子赵丹即位为赵孝成王;任用赵胜为国相。

五十年(丙申、前265)

  五十年(丙申,公元前265年)

  [1]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1]秦国宣太后去世。九月,魏冉离开咸阳回到陶邑。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睢之言。若睢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扼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睢真倾危之士哉!

  [1]臣司马光曰:穰侯魏冉拥立秦昭王,为他除去隐患威胁;举荐白起为大将,向南攻取鄢、郢两城,向东开拓地界到齐国,使各国向秦国俯首称臣。秦国能够更加强大,都是穰侯的功劳。虽然他恣意专权、骄傲贪婪已足以惹祸上身,但也没有到范睢说的那种地步。而范睢这个人,也并不能忠心为秦国谋划,就是想得到穰侯的位置,所以才扼住他的喉咙,予以抢夺。于是,使秦王断绝了母子间的情义,失去了舅甥间的恩爱。总之,范睢真是个颠覆他人的能手!

  [2]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2]秦王立儿子安国君为太子。

  [3]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左师公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3]秦国进攻赵国,夺取三座城市。因为赵王新即位,赵太后便执掌政事,派人向齐国求救。齐国答复:“必须以赵公子长安君做人质。”赵太后不答应,于是齐国的救兵便不出发。赵国大臣一再劝说赵太后,太后却公然对左右随从说:“谁再提让长安君去做人质的事,我老婆子就要往他脸上吐口水!”左师触龙求见赵太后,太后气冲冲地等待他进来。触龙却慢吞吞走过来坐下,道歉说:“老臣我腿脚不好,很久没有来看望太后了,常常以此自我宽恕。又担心太后的身体有什么不适,所以还是希望能见到太后。”赵太后说:“老婆子我只能靠人推车来往了。”触龙又问:“饭量也减少了吧?”太后说:“只喝粥而 已。”这时,太后脸上的不悦之色已稍稍宽解。触龙又说:“我的儿子舒祺,年岁最小,又不成器,而我因为年老,私下最怜爱他,想让他补个黑衣卫士的缺去护卫王宫,在此向您冒昧请求!”太后说:“可以。他年龄多大了?”回答说:“十五岁了。虽然还年轻,可我想趁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入土为他做个安排。”太后说:“大丈夫也知道疼爱小儿子吗?”回答说:“比妇人还厉害呢!”太后笑着说:“还是妇人更厉害!”触龙却说:“我觉得,老太太您爱女儿燕后胜过爱儿子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我对燕后远不如对长安君。”触龙又说:“父母疼爱孩子,就要为他们考虑深远。老太太您送燕后出嫁时,抓住她的脚后跟直掉眼泪,想到她要到遥远的燕国去,心情十分哀伤。待到燕后离去,您不是不想她,可一逢祭祀就祝愿说:‘千万别让人把她退回来。’这难道不是为她长久打算,希望她的子孙能在燕国相继为王吗?”太后点头说:“是的。”触龙又说:“从现在起三代以前,赵王的子孙被封侯的,现在还有没有继承人在位的?”太后回答:“没有了。”触龙说:“这就是说,近的,灾祸殃及其身;远的,殃及其子孙。难道说君王封侯的儿子都不成才?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而无军功,俸禄丰厚而无劳苦,却享有国家的许多宝器。如今老太太您提高小儿子长安君的地位,封给他良田美宅,赐给他许多宝器,却不让他趁现在为国家立功。一旦您不在世上,长安君靠什么在赵国自立呢?”太后恍然大悟说:“好吧,随你去安排他吧!”于是下令为长安君备齐一百乘车,去齐国做人质。齐国随即发兵,秦国军队便退回。

  [4]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

  [4]齐国安平君田单指挥赵国军队进攻燕国,夺取中阳;又攻打韩国,夺取注城。

  [5]齐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5]齐国齐襄王去世,其子田建即位。田建年幼,国事都由王太后决断。

五十一年(丁酉、前264)

  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264年)

  [1]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1]秦国武安君白起进攻韩国,攻克九座城,杀死五万人。

  [2]田单为赵相。

  [2]田单任赵国国相。

五十二年(戊戌、前263)*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263年)

  [1]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1]秦国武安君白起进攻韩国,夺取南阳;又攻打太行山道,予以切断。

  [2]楚顷襄王疾病。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不归,则咸阳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而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王从之。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2]楚顷襄王病重。黄歇对应侯范睢说:“现在楚王的病恐怕难以痊愈,秦国不如让楚太子回国。太子能够即位,一定会更加侍奉秦国,感戴相国您的无穷恩德,这样做既与邻国结好,又为秦国储存下一个有万乘兵车的帮手。如果不让太子回去,他只是咸阳城里一个普通老百姓而已。楚国再立一个君王,肯定不会侍奉秦国,那么秦国就失去友邦又断送了与一个有万乘兵车大国间的和平。不是上策。”应侯范睢把此话告诉秦王,秦王说:“让太子的老师先去看看楚王病 的情况,回来再做商议。”黄歇与楚太子盘算道:“秦国留下太子,想以此来换取利益。现在太子的力量又做不到什么有利秦国的事。阳文君的两个儿子都在楚国,楚王一旦去世,太子不在国中,阳文君的儿子肯定会被立为继承人,那么太子就不能接替祖业了。太子不如与使者一起逃离秦国,我留在这里,以死来对付秦王。”太子于是换上衣服扮作楚国使者的车夫混出关外;黄歇守在馆舍中,常常称太子生病谢绝来访。他估计太子已经走得很远,便自己去告诉秦王说:“楚国太子已经归国,走得很远了。我黄歇情愿领受死罪。”秦王勃然大怒,想照此处理。应侯范睢劝道:“黄歇作为臣下,献身以救他的主子,如果楚太子即位,一定会重用黄歇。我们不如赦免黄歇无罪放他回去,以与楚国结好。”秦王听从了劝告,放走黄歇。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后的秋天,楚顷襄王去世,太子即位为楚考烈王;任命黄歇为国相,封给他淮河以北的领地,号称春申君。

五十三年(己亥、前262)

  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262年)

  [1]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1]楚国把州陵献给秦国,以求和平。

  [2]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于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2]秦国武安君白起进攻韩国,攻克野王。上党与外界通道被切断。上党郡守冯亭与民间人士商议说:“去都城新郑的道路已经断绝,秦国军队每日推进,韩国又无法接应救援,不如以上党去归顺赵国。赵国如果接受我们,秦国必定进攻他们;赵国面对秦兵,一定会与韩国亲善,韩、赵联为一体,就可以抵挡秦国了。”于是派使者去告诉赵国说:“我们韩国无法守住上党,想把它献给秦国,但郡中官员百姓都心向赵国,不愿做秦国的属下。我们现有大邑共十七个,愿意恭敬地献给赵王!”赵王把此事告诉平阳君赵豹,赵豹说:“圣人认为接受无缘无故的利益不是好兆头。”赵王说:“别人仰慕我的恩德,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呢?”回答说:“秦国蚕食吞并韩国土地,从中切断,不使他们相通,本来以为可坐待上党归降。韩国人之所以不把它献给秦国,就是想嫁祸于赵国。秦国付出千辛万苦而赵国坐收其利,即使我们强大也不能这样从弱小手中夺取利益,何况我们本来就弱小无法与强大秦国相争。这难道还不是无缘无故吗?我们不应该接受上党。”赵王又把此事告诉平原君赵胜,赵胜却劝赵王接受。赵王于是派赵胜前去接收,封原上党太守为华阳君,赐给他三个拥有万户百姓的城市做封地;又封县令为侯,赐给三个拥有千户百姓的城镇做封地。官员和地方人士都晋爵三级。冯亭不愿见赵国使者,垂着泪说:“我实在不忍心出卖君主的土地还去享用它!”

五十五年(辛丑、前260)

  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260年)

  [1]秦左庶长王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王因伐赵。赵军数战不胜,止一裨将、四尉。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秦受之。王谓虞卿曰:“秦内郑朱矣。”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夫郑朱,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显郑朱而不与赵媾。

  [1]秦国派左庶长王进攻上党,予以攻克。上党百姓逃往赵国。赵国派廉颇率军驻守长平,接应上党逃来的百姓。王于是挥兵攻打赵国。赵军迎战,几战都不胜,一员副 将和四名都尉阵亡。赵王与楼昌、虞卿商议,楼昌建议派地位高的使节与秦国媾和。虞卿反对说:“和与不和,控制权在秦国;秦国现在已下决心要大破赵军。我们即使去求和,秦国也不会同意。我们不如派出使者用贵重珍宝拉拢楚国、魏国。楚国、魏国一接受,秦国就会疑心各国重新结成了抗秦阵线,那时媾和才可成功。”赵王不听虞卿的意见,仍派郑朱赴秦国求和。秦国接待了郑朱。赵王便对虞卿说:“秦国接纳郑朱了。”虞卿说:“大王肯定见不到和谈成功而赵军就被击破了。为什么呢?各国都派使者赴秦国祝贺胜利,郑朱是赵国地位很高的人,秦王、应侯肯定会把郑朱来求和的事向各国宣扬,各国看到赵王派人去求和,便不会再出兵援救赵国;秦国知道赵国孤立无援,就愈发不肯讲和了。”不久,秦国果然大肆宣扬郑朱来使,而不与赵国进行和谈。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乃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 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赵兵屡次被秦军打败,廉颇便下令坚守营垒,拒不出战。赵王以为廉颇损兵折将后更加胆怯,不敢迎敌,气愤得多次斥责他。应侯范睢又派人用千金去赵国施行反间计,散布说:“秦国所怕的,只是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做大将。廉颇好对付,而且他也快投降了!”赵王中计,便用赵括代替廉颇为大将。蔺相如劝阻说:“大王因为赵括有些名气就重用他,这是粘住调弦的琴柱再弹琴呀!赵括只知道死读他父亲的兵书,不知道随机应变。”赵王仍是不听。起初,赵括从小学习兵法时,就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比。他曾与父亲赵奢讨论兵法,赵奢也难不倒他,但终究不说他有才干。赵括的母亲询问原因,赵奢说:“带兵打仗,就是出生入死,而赵括谈起来却很随便。赵国不用他为大将也还罢了,如果一定要用他,灭亡赵军的必定是赵括。”待到赵括将要出发,他的母亲急忙上书,指出赵括不能重用。赵王问:“为什么?”回答说:“当年我侍奉赵括的父亲,他做大将时,亲自去捧着饭碗招待的有几十位,他的朋友有 几百人。大王及宗室王族给他的赏赐,他全部分发给将士。他自接受命令之日起,就不再理睬家事。而赵括刚刚做了大将,就向东高坐,接受拜见,大小军官没人敢抬头正脸看他。大王赏给他的金银绸缎,全部拿回家藏起来,每天忙于察看有什么良田美宅可买的就买下。大王您以为他像父亲,其实他们父子用心完全不同。请大王千万不要派他去。”赵王却说:“老太太你不用管,我已经决定了。”赵括母亲便说:“万一赵括出了什么差错,我请求不要连累我治罪。”赵王同意了赵母的请求。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人、楚人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捍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然。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 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秦王听说赵 括已经上任为大将,便暗中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改王为副将,下令军中:“谁敢泄露白起为上将军的消息,格杀勿论!”赵括到了赵军中,全部推翻原来的规定,调换军官,下令出兵攻击秦军。白起佯装战败退走,预先布置下两支奇兵准备截击。赵括乘胜追击,直达秦军营垒,秦军坚守,无法攻克。这时,秦军一支二万五千人的奇兵已切断了赵军的后路,另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堵截住赵军返回营垒的通道,赵军被一分为二,粮道也断绝。武安君白起便下令精锐轻军前去袭击,赵军迎战失利,只好坚筑营垒等待救 兵。秦王听说赵军运粮通道已经切断,亲自到河内征发十五岁以上的百姓全部调往长平,阻断赵国救兵及运粮。齐国、楚国援救赵国。赵军缺乏粮食,向齐国请求接济,齐王不给。周子说:“赵国对于齐国、楚国来说,是一道屏障,就像牙齿外面的嘴唇,唇亡则齿寒。今天赵国灭亡了,明天灾祸就会降临齐国、楚国。援救赵国这件事,应该像捧着漏瓦罐去浇烧焦了的铁锅那样,刻不容缓。何况援救赵国是高尚的道义;抵抗秦军,是显示威名的好事。必须主持正义援救亡国,显示兵威击退强秦。不致力于此事反而爱惜粮食,这样为国家决策是个大错!”齐王仍是不听。九月,赵军已断粮四十六天,士兵们都在内部暗中残杀,互相吞吃。赵括穷急,便下令进攻秦军营垒,想派出四支队伍,轮番进攻,到第五次,仍无法突围。赵括亲自率领精兵上前肉搏,被秦兵射死。赵军于是全线崩溃,四十万士兵全部投降。白起说:“当初秦军已攻克上党,上党百姓却不愿归秦而去投奔赵国。赵国士兵反复无常,不全部杀掉,恐怕会有后乱。”于是使用奸计把赵国降兵全部活埋,只放出二百四十个年岁小的回到赵国,前后共杀死四十五万人,赵国大为震惊。

五十六年(壬寅、前259)

  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259年)

  [1]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欲无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1]十月,武安君白起把军队分为三支;王率军进攻赵国武安、皮牢,予以攻克。司马梗向北平定太原,全部占据上党地区。韩国、魏国派苏代用丰厚金银去劝说应侯范睢:“白起是否立即就要围攻邯郸?”范睢说:“是的。”苏代劝道:“赵国一亡,秦王便可以称王天下了;那时武安君白起将列入三公高位,您能甘心在他之下吗?即使不愿意屈居其下,也不得不如此了。秦国曾攻击韩国,围攻邢丘,困死上党,上党的百姓反而都去投奔赵国,天下人不愿做秦国的臣民,由来已久。现在把赵国灭亡了,北部地区的人逃到燕国,东部地区的人奔往齐国,南部地区的人流入韩国、魏国,你们能控制的老百姓就没有几个人了。你们不如乘势割去赵国的一些领土,就此罢手,不要让白起独享大功。”范睢动心,便向秦王建议:“秦兵已经疲惫不堪,请允许韩国、赵 国割地求和,让将士们暂时休息一下。”秦王听从了他的劝告,同意割韩国的垣雍、赵国的六座城后讲和。正月,双方都停战罢兵。白起从此与范睢产生矛盾。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 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勿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 ,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赵王准备派赵郝赴秦国订立和约,允以割让六个县。虞卿对赵王说:“秦国进攻赵国,是因为疲倦了自行撤退呢?还是余力尚能进攻,由于钟爱大王而不再进兵了呢?”赵王说:“秦国想灭掉赵国已是不遗余力,现在当然是因为疲倦了才退去。”虞卿说:“秦国用全部力量来进攻它不能得手的赵国,疲倦了才退去;那么大王您又把它力所不能夺取的地盘献上,实际上帮助秦国来进攻自己。明年秦国再来攻打赵国,大王您就没救了。”赵王尚未拿定主意,楼缓来到了赵国,赵王便与他商议。楼缓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国、赵国互相征战,各国都很高兴,为什么呢?他们会说:‘我们可借着强国去获益于弱国。’现在赵国不如马上割地给秦国,一方面安慰了秦国,一方面使各国疑心秦、赵之间已达成默契,不敢再算计赵国。不然的话,各国将借着秦国的怒气,趁着赵国的疲惫不堪,群起而瓜分。赵国就要灭亡,还谈得上什么对付秦国!”虞卿听说这番话,又来见赵王说:“楼缓的计策太危险了!这样做更会使天下猜疑赵国,又哪里能安慰秦国的贪心呢!他为什么只字不提这样做是向天下暴露了赵国的怯懦?再说,我建议不割地给秦国,并非主张绝对不能割地;秦国向您索要六座城,大王却可以拿这六个城去贿赂齐国。齐国是秦国的世代仇家,齐王一定不会等到赵国使臣告辞就答应出兵,于是大王您虽然割地给了齐国,却可以从进攻秦国得到补偿,而且向天下显示赵国尚有所作为。大王如果以此先发制人,那么大兵还未开到边境,就会看到秦国派出使臣带着丰厚礼物,反而来向您讲和。那时再答应秦国的讲和要求,韩国、魏国知道了,一定会对赵国刮目相看,于是大王您一举而与三国结下友好,和秦国交涉也就主动了。”赵王说:“对。”便派虞卿赴东方去见齐王,与他商议联合对付秦国。虞卿尚未回国,秦国果然已经派使者来到赵国了。楼缓见此情形,只好逃离赵国。赵王封给虞卿一座城市。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国攻打赵国之初,魏王征求群臣对此事的对策,大家都认为秦国进攻赵国,是对魏国有利的事。孔斌却质问:“为什么这样说?”回答是:“秦国战胜赵国,我们也顺势向它屈服;如果秦国打不赢赵国,我们就趁它疲惫不堪予以攻击。”孔斌反驳说:“不对。秦国自从秦孝公以来,没打过败仗,现在又重用良将白起,哪里有疲惫可让我们趁?”有个大夫说:“即使秦国战胜赵国,那对我们魏国有什么坏处呢?邻国的羞辱难堪,正是我国的幸运福气啊!”孔斌又反驳道:“秦国,是个贪婪暴虐的国家,一旦战胜了赵国,必定要把矛头转向其他国家。我担心那时魏国就将面临秦军的攻击了。古人说过:燕雀筑窝在屋檐下,母鸟哺育小鸟,叽叽喳喳地都很快乐,自己以为很安适。灶上烟筒忽然窜起火苗,高大的房屋即将被焚,而燕雀面不改色,不知道灾祸就要殃及。现在你不明白,赵国一旦灭亡,灾难就会降临魏国的形势,难道人和燕雀一样吗?”孔斌,是孔子的第六世后人。当初,魏王听说孔斌贤明,便派使者携带黄金绸缎,聘请他为相。孔斌说:“如果大王能够采纳我的方针,可以为大王安邦治世,即使让我吃蔬菜,喝凉水,我也愿意。如果只是让我穿上一身贵服,供以丰厚俸禄,那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魏王哪里会缺少一个老百姓呢!”使者再三延请,孔斌才前往魏国,魏王亲自出城迎接,拜他为相。孔斌便撤换了一批靠关系受宠的官员,代之以贤良人才;剥夺去不干事者的俸禄,转赐给有功之臣。那些失去职位的人都不高兴,于是制造出谣言。文咨把这些话告诉了孔斌。孔斌说:“从来不能与老百姓共商创业大事!古代善于治理政事的人,起初时都免不了被诽谤。子产在郑国做相,三年以后流言蜚语才停止。我的祖先孔子在鲁国做相,也是三个月以后诽谤才终止的。现在我每日改革政事,虽然赶不上前代圣贤,难道还考虑诽谤之言!”文咨问:“不知道当年对尊祖上有什么诽谤?”孔斌说:“先祖在鲁国任相,有人唱道:‘穿鹿皮袍的权贵,抓起他来没有罪;权贵穿着鹿皮袍,抓起他来都叫好。’等到三个月以后,风气教化逐渐调养成型,百姓们又唱道:‘穿皮衣,戴殷帽,我们的心事他想到;戴殷帽,穿皮衣,一心为民不为己。’”文咨高兴地赞叹说:“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您与古圣贤相比也不差。”孔斌在魏国任相共九个月,每次提出重大的建议都不被魏王采用,于是喟然长叹:“建议不被采纳,是我的建议有不合适的地方,建议不合君主的心意,我再做他的官,享用他的俸禄,是不做事白吃饭,我的罪过也太大了!”说完便称病辞去职务。有人对孔斌说:“魏王不用你,你为什么不到别处去呢?”孔斌回答:“到哪里去呢?崤山以东的各国都将被秦国吞并;秦国的行为不仁不义,我决不去那里。”于是在家休养。新垣固问孔斌:“圣贤所到之处,必定是振兴教化、修明政治。而你在魏国做相,没听说干出什么特殊的政绩就自行引退了,猜想你是不是不得志?否则为什么那么快就辞职呢?”孔斌说:“正因为没有特殊的政绩,所以自己引退了。而且在不治之症面前,显不出好医生的本领。现在秦国有吞并天下之心,用仁义之道去事奉它,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安全;所以,当今拯救危亡都来不及,还侈谈什么振兴教化!当年伊尹曾做过夏朝的官,吕望曾做过商朝的官,但这两个王朝最终无法救药,难道是伊尹、吕望不愿意吗?实在是因为大势已不可挽回。现在崤山以东各国都疲惫不堪、萎靡不振,韩、赵、魏三国争相割地以求偷安,二周折腰归顺秦国,燕国、齐国、楚国也屈服了。由此预见,不出二十年,天下都将归秦国所有了!”

  [2]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复将兵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2]秦王想为应侯范睢报仇雪恨,听说魏齐逃到了赵国平原君赵胜家,便用花言巧语诱骗赵胜到秦国,把他扣留起来,并且派出使臣对赵王说:“不得到魏齐的人头,我决不放你的弟弟赵胜出关。”魏齐无可奈何,走投无路,只好去找虞卿,虞卿舍弃了相印,与魏齐一起逃走。到了魏国,他们想借助信陵君魏无忌,逃到楚国去。信陵君十分为难,没有立即与他们见面。魏齐非常悲愤,便自杀了。赵王于是取到魏齐的人头去献给秦国,秦王才下令放回平原君。九月,秦国又派五大夫王陵再次率军征伐赵国。武安君白起因患病,不能前去。

五十七年(癸卯、前258)

  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258年)

  [1]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代王陵。

  [1]正月,王陵进攻邯郸,几次失利,秦王便征发更多的兵丁去支援王陵;王陵损失了五校,仍不能胜。这时武安君白起病愈,秦王想派他去替代王陵。白起却说:“邯郸实在是不容易攻下的,而且诸侯救兵一天便可到达。那些国家对秦国的怨恨已经积蓄很久了。秦国虽然在长平一战大获全胜,但自己士兵也死亡过半,国内空虚,再长途跋涉去远攻别人的国都,这时如果赵国在内抵抗,各国在外围进攻,秦军必然大败。”秦王见亲自下命令不行,又让应侯范睢去劝说白起。白起始终以病坚决推辞,不肯前去,于是秦王只得派王去代替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之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赵王派平原君赵胜到楚国去求救,赵胜准备挑选门下食客中文武双全的二十个人一起前往,但只挑出十九个,剩下的都不足取。这时有个叫毛遂的人向赵胜自我推荐。赵胜说:“贤良人才为人处世,好比锥子在口袋中,锥尖立即能露出来。如今先生来到我赵胜门下已经三年,我左右的人没有谁称赞过你,我也未听说过你的作为,说明先生没有什么长处,先生不能干,先生留下吧!”毛遂说道:“我不过今天才请你把我放到口袋里而已!如果早把我放进去,我早就脱颖而出了,岂止是露出个锥尖呢!”平原君赵胜于是让毛遂一同赴楚,另外十九个人都相视嘲笑他。赵胜到了楚国,向楚王阐述联合抗秦的必要性,从太阳升起时开始谈,一直谈到中午,楚王仍是犹豫不决。毛遂于是手按宝剑顺着台阶走上去,对平原君说:“联合抗秦的重要性,‘利’、‘害’两个字可以说清楚,作出决定!现在从日出时谈起,到中午还不能决断,是什么原因?”楚王怒斥毛遂道:“还不赶快滚下去,我和你的主人说话,你算是什么东西?”毛遂按着剑又上前几步说:“大王你之所以斥责我,是仗着楚国人多势众。现在咱们相距在十步以内,你不可能依仗楚国人多势众了!你的性命在我的手中。在我的主人面前,你为什么喝斥我?我毛遂听说商朝开国的汤王以七十里地方为开端,终于称王天下;周朝创业的周文王仅凭着一百里土地,使诸侯臣服。他们难道是仗着兵多将广、人多势众吗?只不过是顺应历史大势、振奋扬威而已。现在楚国有五千里广地,持戟战士一百万,这是称王称霸的资本呀!以楚国的强大,各国都难以抵挡。白起,不过是个小人物,带着几万兵,兴师动众与楚国作战,一战就夺去鄢、郢两城,再战便火烧夷陵,三战已将楚国宗庙平毁,侮辱楚王祖先。这是百世难解的仇怨,连赵国都替你羞愧,而大王却不以为难堪。现在提倡联合抗秦,实在是为了楚国,不是为赵国啊!我的主人在面前,你还喝斥我什么?”楚王只好说:“是的是的,正像先生指教的那样,我愿意以全国的力量与你们合作。”毛遂便说:“联合之事确定了吗?”楚王说:“确定了。”毛遂便对楚王左右随从说:“取鸡、狗、马的血来!”毛遂举起铜盘跪着上前对楚王说:“请大王歃血宣誓订立同盟,其次是我的主人,再次是我毛遂。”于是在大殿上订立了抗秦同盟。这时毛遂又左手持铜盘右手对随行的十九人招呼说:“你们也在堂下一起歃血宣誓吧!你们跟来跟去,还是靠着别人才办成了事情。”平原君赵胜与楚国订立盟约后回到赵国,叹息说:“从今后我不敢再说能识别天下人才了!”于是奉毛遂为上等宾客。

  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邺,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订立同盟后,楚王便派春申君黄歇率军救赵,魏王也令大将晋鄙统兵十万来救赵。秦王派人对魏王说:“我攻打赵国,早晚就会攻下,各国中谁敢来救赵国,我灭了赵国以后,必定调动大军先进攻它!”魏王惧怕,派人去让晋鄙停止前进,屯兵邺城坚守,名义上说是来救赵,实际上脚踩两边。魏王又派将军新垣衍潜入邯郸,通过平原君去劝说赵王,打算共同尊秦王为帝,以使他罢兵。齐国人士鲁仲连正在邯郸,听说此事,便来见新垣衍说:“那个秦国,是鄙弃礼义伦常而崇尚杀人立功的国家。如果它能公然称帝于天下各国,我鲁仲连只有去跳东海而死,绝不做秦国的臣民!况且,魏国还没有看到秦王称帝以后给它带来的危害,我将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新垣衍怏怏不快地问鲁仲连:“你哪儿能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呢?”鲁仲连说:“确实如此,听我慢慢说来。当年九侯、鄂侯、文王,是商纣王朝廷里的三公。九侯有个女儿,容貌姣好,将她献给纣王,纣王厌恶她,就把九侯剁成肉酱。鄂侯极力为九侯辩护,疾声呼冤,所以被纣王做成肉干;周文王听说了,只是喟然长叹,也被关押在牖里的仓库达一百天,想让他死。现在的秦国,是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魏国,也是同样的大国;都据有雄厚的国家实力,各自有称王的名位,为什么看到秦国打胜了一次战役,就想听从它的指挥,尊秦王为帝,从而使自己落到被人宰割做成肉酱的地步呢!如果秦王未被制止而称帝,就将施行天子的礼仪,号令于天下各国,并且将更换各国君主的大臣。他将剥夺他所看不起的人职位,转授给他所器重的人;他将剥夺他所憎恨的人职位,转授给他所宠爱的人;他又将使秦国的女子和惯说坏话的妾姬,指令婚配给各国君主。设想这些人在大梁宫殿中,魏王还能泰然处之吗?而将军你又有什么办法能保住在君主面前的旧日恩宠呢?”新垣衍听完心惊,离座再次拜谢说:“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高士啊!我这就告辞回国,不敢再提尊秦为帝的话了。”

  [2]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2]燕国燕武成王去世,其子即位为燕孝王。

  [3]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今公子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问计。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朱亥与俱。至邺,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3]当初,魏国公子魏无忌为人仁义而礼贤下士,收养食客三千人。魏国有个隐士名叫侯嬴,已经七十岁,家中贫穷,在魏都大梁任夷门守门官吏。一次,公子魏无忌设置盛大酒宴,招待宾客,来客已经坐定,魏无忌却吩咐备齐车马,空着左边位置,亲自去接侯嬴。侯嬴穿戴旧衣破帽,跳上车子,昂然上坐,也不谦让。魏无忌亲自驾车,更加恭敬。半途,侯嬴又对魏无忌说:“我有个朋友在集市上当屠户,请让车子绕到他那里去一下。”魏无忌指挥车子进了集市,侯嬴下车见到朋友朱亥,故意久久地站在那里与他谈话;同时微微 斜视魏无忌,只见他态度仍然十分谦和,于是告辞朋友登车,到了魏无忌府第。魏无忌引侯嬴坐在上座,向各位宾客介绍称赞他,宾客们都很惊讶。这时秦兵围困赵国首都邯郸,赵国平原君赵胜的夫人,是魏无忌的姐姐。赵胜派到魏国求救的使者车马接连不断,指责魏无忌说:“赵胜我之所以与您联成姻亲,就是仰慕您的高尚道义,能够急人之危。现在邯郸早晚要落入秦国手中而魏国援兵裹足不前,即使您看不起我赵胜鄙弃我,难道也不可怜您的姐姐吗?”魏无忌十分焦急,多次请魏王命令大将晋鄙进兵救赵,又派门下能说善辩的宾客百般游说,然而魏王始终不为所动。魏无忌只好聚集门下宾客百余乘车马,准备赴赵国以死相拼。他路过夷门,去见侯嬴。侯嬴只淡淡地说:“公子您好自为之吧,我老了不能前去!”魏无忌离开后,走了数里,心中闷闷不快,又转回去见侯嬴。侯嬴笑着说:“我早就知道公子会回来!如今您没有别的办法而亲身去迎战秦军,好比用肉去投打饿虎,能有什么结果!”魏无忌于是下车再拜请教计策。侯嬴屏退左右随从悄声说道:“我听说晋鄙的调兵兵符在魏王卧室里,他最宠爱的如姬,有办法偷出来。曾听说公子您为如姬报过杀父之仇,如姬表示愿意为您办事,万死不辞。公子只要一开口,就可以得到调兵的虎符,夺去晋鄙的兵权,北上救赵,西抗强秦,建立五霸的功业了。”魏无忌照他的办法去做,果然拿到了兵符。临行前,侯嬴又说:“大将出征在外,君王的命令可以不接受。假如晋鄙以此合验兵符后仍不交出兵权,再向魏王请示,那事情就危险了。我的朋友朱亥,是个勇猛力士,可以与您一齐去。晋鄙如果听从,最好不过。如果不听从,可以让朱亥打死他!”于是魏无忌又邀请朱亥前去。到了邺城,晋鄙合验兵符后,仍很怀疑,摆手看着魏无忌说:“我率领十万大军在边境驻扎,而你只孤身单车前来替代我,是怎么回事呢?”朱亥立即从袖中掣出四十斤重的铁锥,打死晋鄙,魏无忌便部署军队,下令说:“父子两人都在军队中的,父亲可以回去!兄弟两人都在军队中的,哥哥可以回去!独子一个没有兄弟的,可以回去奉养父母!”于是选定八万士兵,挥军前进。

  王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王围困邯郸已久,不能攻克,与各国救兵几次作战,也均失利。武安君白起听说后说:“大王不听我的建议,现在怎么办?”秦王听到此话,恼羞成怒,强令武安君前去统兵,白起又称病重,不肯起身。

五十八年(甲辰、前257)

  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257年)

  [1]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1]十月,秦王免除白起官爵,贬为士兵,把他迁到阴密。十二月,秦王调动更多士兵驻扎在汾城旁。被贬为士兵的白起因病,未能出征。各国援军向王进攻,王几次败退,告急使者往返于秦国,秦王羞恼,于是派人驱赶白起,不让他再滞留在咸阳城中。白起起身出了咸阳西门十里,到达杜邮。秦王又与应侯范睢等群臣议论说:“白起迁走时,怏怏不服,还有别的怨言。”秦王便派使者前去赐给他宝剑示意自裁,白起于是自杀。秦国人可怜他,城乡都祭祀他的灵位。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解邯郸围走。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

  魏无忌率领援军在邯郸城下大破秦军,王撤除邯郸围军退走。另一秦将郑安平被赵军包围,率领二万人投降赵国,重用郑安平的范睢因此也被秦王治罪。

  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赵王以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公子曰:“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 赵。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为装欲去。平原君免冠谢,乃止。

  魏无忌救下赵国以后,也不敢再回魏国,与门下宾客留在赵国居住,派将军指挥军队回国。赵王与平原君赵胜商议,用五个城来赐封魏无忌。赵王布置打扫,亲自前去迎接魏无忌,以主人的礼节对待,引他由西面台阶登上大殿。魏无忌侧着身子辞让,从降一等级的东面台阶走上,自己口中说着罪过罪过,已经辜负了魏国,又对赵国没有什么功劳。赵王与魏无忌一直饮酒到天黑,因为魏无忌过于谦让,赵王始终不好意思说出送给他五个城的事。最后,赵王把城送给魏无忌,做为汤沐邑。后来,魏国也仍把魏无忌的原封地信陵送还给他。魏无忌听说赵国有个高士毛公隐居在赌徒之中,还有个薛公隐居在卖酒人家,想与他们见面,两人不肯见,魏无忌便徒步前去拜访,同他们出游。平原君赵胜听说后,不以为然。魏无忌便说:“我听说平原君是个贤德之人,才背弃魏国前去援救赵国。现在看他与一些人结交出游,只不过是阔绰的举动,不是为访求人才。我魏无忌跟着毛、薛二位出游,心里还直怕他们不愿意接纳我,平原君竟然认为这是羞耻!”于是整备行装,想离开赵国。赵胜急忙前去摘下帽子谢罪,魏无忌才留下。

  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士,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是商贾之事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平原君又想封赏鲁仲连,使者三次前往,他都不肯接受。赵胜又送去千金为鲁仲连祝寿,鲁仲连笑着说:“天下名士最看重的是,为别人排除困难、解决纠纷而无所要求。如果有所谋取,那就是商人的行为了!”于是告别平原君赵胜而离去,终身不再来见他。

  [2]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 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2]秦国太子的夫人名叫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另一个夏姬生有儿子嬴异人。异人在赵国作人质,秦国几次攻打赵国,赵国人因此对他很不友善。异人又因为是秦王的庶孙,在国外作人质,车马及日常供给都不充盈,生活窘困,郁郁不得志。

  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不韦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有秦国之业,士仓又 辅之。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异人曰:“然则柰何?”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弛,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子以托妾身!”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阳翟有个大商人吕不韦去邯郸,见到嬴异人,说:“这是可以屯积起来卖好价钱的奇货呀!”于是前去拜见异人,说:“我可以提高你的门第!”异人笑着说:“你先提高自己的门第吧!”吕不韦说:“你不知道,我的门第要靠你的门第来提高。”异人心中知道他有所指,便邀他一起坐 下深谈。吕不韦说:“秦王老了。太子宠爱华阳夫人,而华阳夫人却没有儿子。你兄弟二十余人中,子是长子,有继承秦国的条件,又有士仓辅佐他。你排行居中,不太受重视,长久在外做人质。如果太子即位做秦王,你很难争得继承人的地位。”异人说:“那怎么办呢?”吕不韦说:“能够确立嫡子继承人的,只有华阳夫人。我吕不韦虽然不算富,也愿意拿出千金为你到西边去游说,让她立你为继承人。”异人说:“如果能实现你说的计划,我愿意分割秦国与你共享。”吕不韦于是拿出五百金给异人,让他广交天下宾客,又有五百金置买奇宝珍玩,自己携带前去秦国。他见到华阳夫人的姐姐,通过她把珍宝献给华阳夫人,趁机称赞异人贤明,宾客遍天下,常常日夜哭着思念太子和华阳夫人,说:“异人把夫人当做自己的上天!”华阳夫人听了大喜,吕不韦又通过她姐姐劝说华阳夫人:“靠容貌侍奉别人,年老色衰则恩爱松弛。现在夫人虽受到宠爱却没有儿子,不趁着年华正盛自己早些在各个儿子中选一个贤良孝顺的,推举他为嫡子,等到年老恩爱淡漠时,即便想说一句话,也做不到了。现在异人贤明,又知道自己排行居中,做不了嫡子,夫人如果这时候提拔他,异人就从无国变成了有国,夫人也从无子变成了有子,便会终身在秦国得到宠幸。”华阳夫人认为说的很对,抓住机会便对太子说:“儿子异人绝顶贤明,来来往往的人都称誉他。”又哭道:“我不幸没有生儿子,想把异人立为自己的儿子,使后半辈子有个依靠!”太子答应了她,与华阳夫人刻下玉符,约定异人为继承人,于是送给异人丰厚财物,并请吕不韦辅佐他。异人的名望声誉从此在各国盛传。

  吕不韦娶邯郸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

  吕不韦娶了一位邯郸美女中最美的,与他同居,知道她已怀孕。一次,异人与吕不韦饮酒,见到这位女子,便想要来。吕不韦假装动怒,不久又将她献给异人。这位女子怀孕一年后生下儿子,名叫嬴政,异人便把她立为正室夫人。邯郸被秦兵围困时,赵国人想杀死异人,异人与吕不韦用六百金送给看守,脱身逃到秦军中,于是得以回国。异人身穿楚国服装前去见华阳夫人,夫人说:“我是楚人啊!我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于是把他的名字改为楚。

五十九年(乙巳、前256)

  五十九年(己巳,公元前256年)

  [1]秦将军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背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1]秦国派名叫的将军进攻韩国,夺取阳城、负黍,杀死四万人。再进攻赵国,夺取二十几个县,杀死、俘虏九万人。周赧王十分恐惧,便背弃秦国,与各国联合抗秦,派各国精锐部队出伊阙进攻秦国,使秦国不能通行到阳城。秦王派将军进攻西周,周赧王来到秦国,叩头领罪,献出全部三十六个城市,三万人口。秦王接受了他的进献,放周赧王回到东周。当年,周赧王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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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四十二 孝安皇帝中元初三(丙辰、116)

  汉纪四十二 汉安帝元初三年(丙辰,公元116年)

  [1]春,正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反;二月,遣侍御史任督州郡兵讨之。

  [1]春季,正月,苍梧、郁林、合浦三郡蛮夷反叛。二月,朝廷派遣侍御史任指挥州郡兵进行讨伐。

  [2]郡国十地震。

  [2]有十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3]三月,辛亥,日有食之。

  [3]三月辛亥(初二),出现日食。

  [4]夏,四月,京师旱。

  [4]夏季,四月,京城洛阳发生旱灾。

  [5]五月,武陵蛮反,州郡讨破之。

  [5]五月,武陵郡蛮人反叛,州郡官府进行讨伐,打败叛军。

  [6]癸酉,度辽将军邓遵率南单于击零昌于灵州,斩首八百余级。

  [6]癸酉(二十五日),度辽将军邓遵率领南匈奴单于,在灵州进攻零昌,斩杀八百余人。

  [7]越徼外夷举种内属。

  [7]越边境外的夷人,整个部落归附汉朝。

  [8]六月,中郎将任尚遣兵击破先零羌于丁奚城。

  [8]六月,中郎将任尚派兵在丁奚城打败羌人先零部落。

  [9]秋,七月,武陵蛮复反,州郡讨平之。

  [9]秋季,七月,武陵蛮人再次反叛,被州郡官府剿平。

  [10]九月,筑冯翊北界候坞五百所以备羌。

  [10]九月,在冯翊北部边界修筑堡寨五百处,防备羌军。

  [11]冬,十一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降。

  [11]冬季,十一月,苍梧、郁林、合浦三郡蛮夷投降。

  [12]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司徒刘恺以为“非所以师表百姓,宣美风俗”。丙戌,初听大臣行三年丧。

  [12]以往制度规定:三公、九卿、二千石官员、刺史,不得守丧三年。司徒刘恺认为:“这种作法不能成为百姓的表率和倡导优良风俗。”十一月丙戌(十一日),首次允许大臣守丧三年。

  [13]癸卯,郡国九地震。

  [13]十一月癸卯(二十八日),有九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4]十二月,丁巳,任尚遣兵击零昌于北地,杀其妻子,烧其庐舍,斩首七百余级。

  [14]十二月丁巳(十二日),任尚派兵在北地进攻零昌,杀死零昌的妻子儿女,焚烧他们的住舍,将七百余人斩首。

  四年(丁巳、117)

四年(丁巳,公元117年)

  [1]春,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1]春季,二月乙巳朔(初一),出现日食。

  [2]乙卯,赦天下。

  [2]二月乙卯(十一日),大赦天下。

  [3]壬戌,武库灾。

  [3]二月壬戌(十八日),武库失火。

  [4]任尚遣当阗种羌榆鬼等刺杀杜季贡,封榆鬼为破羌侯。

  [4]任尚派遣羌人当阗部落的榆鬼等人刺杀了杜季贡。朝廷将榆鬼封为破羌侯。

  [5]司空袁敞,廉劲不阿权贵,失邓氏旨。尚书郎张俊有私书与敞子俊,怨家封上之。夏,四月,戊申,敞坐策免,自杀;俊等下狱当死。俊上书自讼;临刑,太后诏以减死论。

  [5]司空袁敞为人廉正刚直,不肯阿附权贵,不合邓氏家族之意。尚书郎张俊有一封写给袁敞之子袁俊的私信,被仇家得到,仇家上书告密。夏季,四月戊申(初五),袁敞被指控有罪,颁策免官,自杀而死。张俊等人下狱,被判处死刑。张俊上书鸣冤,为自己辩护。临刑时,邓太后下诏免他一死,判处轻于死刑一等的刑罚。

  [6]已巳,辽西鲜卑连休等入寇,郡兵与乌桓大人于秩居等共击,大破之,斩首千三百级。

  [6]四月已巳(二十六日),辽西郡鲜卑人连休等入侵边塞。辽西郡郡兵与乌桓大人於秩居等一同迎战,大败鲜卑军,斩杀一千三百人。

  [7]六月,戊辰,三郡雨雹。

  [7]六月戊辰(二十六日),有三个郡发生雹灾。

  [8]尹就坐不能定益州,徵抵罪;以益州刺史张乔领其军屯,招诱叛羌,稍稍降散。

  [8]中郎将尹就因未能平定益州,被召回京城问罪。朝廷命令益州刺史张乔接管尹就的部队。张乔招抚引诱羌人投降,羌军稍有瓦解。

  [9]秋,七月,京师及郡国十雨水。

  [9]秋季,七月,京城洛阳及十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10]九月,护羌校尉任尚复募效功种羌号封刺杀零昌;封号封为羌王。

  [10]九月,护羌校尉任尚又收买羌人效功部落的号封,刺杀了零昌。朝廷封号封为羌王。

  [11]冬,十一月,已卯,彭城靖王恭薨。

  [11]冬季,十一月已卯(初九),彭城靖王刘恭去世。

  [12]越夷以郡县赋敛烦数,十二月,大牛种封离等反,杀遂久令。

  [12]赵夷人因郡县官府征收赋税繁重,十二月,大牛部落封离等人反叛,杀死遂久县令。

  [13]甲子,任尚与骑都尉马贤共击先零羌狼莫,追至北地,相持六十余日,战于富平河上,大破之,斩首五千级,狼莫逃去。于是西河虔人种羌万人诣邓遵降,陇右平。

  [13]十二月甲子(二十五日),任尚与骑都尉马贤一同进攻羌人先零部落首领狼莫,追击到北地。双方相持六十多天,在富平县黄河之畔交战,大败羌军,斩杀五千人,狼莫逃走。于是西河郡的羌族虔人部落一万人前往度辽将军邓遵处归降,陇右地区平定。

  [14]是岁,郡国十三地震。

  [14]本年,有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五年(戊午、118)

五年(戊午,公元118年)

  [1]春,三月,京师及郡国五旱。

  [1]春季,三月,京城洛阳及五个郡和封国发生旱灾。

  [2]夏,六月,高句骊与秽貊寇玄菟。

  [2]夏季,六月,高句丽国与貊部落一同进攻玄菟郡。

  [3]永昌、益州、蜀郡夷皆叛应封离,众至十余万,破坏二十余县,杀长吏,焚掠百姓,骸骨委积,千里无人。

  [3]永昌、益州、蜀郡三郡的夷人全体反叛,响应封离,部众多达十余万。他们攻陷二十余县,杀死官吏,放火焚烧房屋,抢劫百姓,致使尸骨堆积,千里无人。

  [4]秋,八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4]秋季,八月丙申朔(初一),出现日食。

  [5]代郡鲜卑入寇,杀长吏;发缘边甲卒、黎阳营兵屯上谷以备之。冬,十月,鲜卑寇上谷,攻居庸关,复发缘边诸郡、黎阳营兵、积射士步骑二万人屯列冲要。

  [5]代郡的鲜卑人向内地进攻,杀死官吏。朝廷征调沿边地方军队和黎阳营兵驻扎上谷,加以防御。冬季,十月,鲜卑军入侵上谷,攻打居庸关。朝廷再次增调沿边各郡郡兵和黎阳营兵、弓弩手等,步、骑兵共二万人,分驻要塞。

  [6]邓遵募上郡全无种羌雕何刺杀狼莫;封雕何为羌侯。自羌叛十余年间,军旅之费,凡用二百四十余亿,府帑空竭,边民及内郡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及零昌、狼莫死,诸羌瓦解,三辅、益州无复寇警。诏封邓遵为武阳侯,邑三千户。遵以太后从弟,故爵封优大。任尚与遵争功,又坐诈增首级、受赇枉法赃千万已上,十二月,槛车徵尚,弃市,没入财物。邓骘子侍中凤尝受尚马,骘髡妻及凤以谢罪。

  [6]度辽将军邓遵收买上郡羌人全无部落的雕何刺杀了狼莫,朝廷将雕何封为羌侯。自从羌人反叛,十余年间,军费开支共计二百四十多亿,国库枯竭,边疆及内地百姓的死亡人数多得无法统计,并州、凉州两州因此而空虚衰败。及至零昌、狼莫死后,羌人各部落瓦解,三辅和益州不再有战争的警报。朝廷将邓遵封为武阳侯,享有三千户食邑。因邓遵是邓太后的堂弟,所以封赐优厚。任尚与邓遵争功,又被指控虚报斩杀敌人数量、枉法贪赃一千万钱以上,十二月,将他用囚车押回京城,在闹市斩首,尸体暴露街头,财产没收。邓骘的儿子、侍中邓凤曾接受过任尚的赠马,于是邓骘用剃发的髡刑来惩罚自己的妻子和邓凤,向朝廷谢罪。

  [7]是岁,郡国十四地震。

  [7]本年,有十四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8]太后弟悝、阊皆卒,封悝子广宗为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

  [8]邓太后的弟弟邓悝、邓阊都在本年去世。将邓悝的儿子邓广宗封为叶侯,将邓阊的儿子邓忠封为西华侯。

  六年(己未、119)

六年(己未,公元119年)

  [1]春,二月,乙巳,京师及郡国四十二地震。

  [1]春季,二月乙巳(十二日),京城洛阳及四十二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2]夏,四月,沛国、勃海大风,雨雹。

  [2]夏季,四月,沛国、勃海刮大风,下冰雹。

  [3]五月,京师旱。

  [3]五月,京城洛阳发生旱灾。

  [4]六月,丙戌,平原哀王得薨,无子。

  [4]六月丙戌(二十六日),平原哀王刘得去世,没有子嗣。

  [5]秋,七月,鲜卑寇马城塞,杀长吏,度辽将军邓遵及中郎将马续率南单于追击,大破之。

  [5]秋季,七月,鲜卑军攻打马城要塞,杀死官吏。度辽将军邓遵和中郎将马续率领南匈奴单于进行追击,大败鲜卑军。

  [6]九月,癸巳,陈怀王竦薨,无子,国除。

  [6]九月癸巳(初四),陈怀王刘竦去世。因无子嗣,封国撤除。

  [7]冬,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既。

  [7]冬季,十二月戊午朔(初一),出现日全食。

  [8]郡国八地震。

  [8]有八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9]是岁,太后征和帝弟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子男女年五岁以上四十余人,及邓氏近亲子孙三十余人,并为开邸第,教学经书,躬自监试。诏从兄河南尹豹、越骑校尉康等曰:“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饭,乘坚驱良,而面墙术学,不识臧否,斯故祸败之所从来也。”

  [9]本年,邓太后征召和帝的弟弟、济北王刘寿和河间王刘开五岁以上的子女,共四十余人,以及邓氏家族的近亲子孙三十余人,为他们建立官舍,教学儒家经书,邓太后亲自监督考试。她下诏给堂兄、河南尹邓豹和越骑校尉邓康等人说:“处于末世的皇亲国戚和官宦人家,穿暖衣,吃美食,乘坚车,驱良马,但对待学术,却如面向墙壁而目无所见,不知道善恶得失,这就是灾祸与败亡的由来。”

  [10]豫章有芝草生,太守刘祗欲上之,以问郡人唐檀,檀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斯岂嘉瑞乎!”祗乃止。

  [10]豫章郡发现灵芝草,太守刘祗打算作为祥瑞献给朝廷,询问本郡人唐檀的意见。唐檀说:“如今外戚之势大盛,君王权力衰微,这怎能是祥瑞呢!”刘祗这才作罢。

  [11]益州刺史张乔遣从事杨竦将兵至榆,击封离等,大破之,斩首三万余级,获生口千五百人。封离等惶怖,斩其同谋渠帅,诣竦乞降。竦厚加慰纳,其余三十六种皆来降附,竦因奏长吏奸猾,侵犯蛮夷者九十人,皆减死论。

  [11]益州刺史张乔派从事杨竦率兵进驻榆,攻打封离等,打败了封离等,斩杀三万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人。封离等十分惊恐,杀死共同谋反的其他首领,前来拜见杨竦,请求归降。杨竦对封离进行安抚,并给予优厚的待遇。其余的三十六个部落也都前来归降。于是杨竦上书,举报奸恶狡猾、欺压蛮夷的地方官吏共九十人。这些人全都被判处轻于死刑一等的刑罚。

  [12]初,西域诸国既绝于汉,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敦煌太守曹宗患之,乃上遣行长史索班将千余人屯伊吾以招抚之。于是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复来降。

  [12]起初,西域各国同汉朝断绝关系以后,北匈奴重新以武力相威胁,驱使西域各国向自己臣服,并一同侵犯汉朝边境。敦煌太守曹宗对此感到忧虑,便请示朝廷,派遣代理长史索班率领一千余人驻扎伊吾,对西域各国进行招抚。于是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再度前来归降。

  [13]初,疏勒王安国死,无子,国人立其舅子遗腹为王;遗腹叔父臣磐在月氏,月氏纳而立之。后莎车畔于,属疏勒,疏勒遂强,与龟兹、于为敌国焉。

  [13]当初,疏勒王安国去世时,没有子嗣,国人将安国舅父之子遗腹拥立为王。遗腹的叔父臣磐在月氏国,月氏国与臣磐亲善,因而又将他改立为疏勒王。后来,莎车国背叛了于阗国而臣属于疏勒国,疏勒国便强盛起来,与龟兹、于阗两国互相抗衡。

  永宁元年(庚申、120)

永宁元年(庚申,公元120年)

  [1]春,三月,丁酉,济北惠王寿薨。

  [1]春季,三月丁酉(十一日),济北惠王刘寿去世。

  [2]北匈奴率车师后王军就共杀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遂击走其前王,略有北道。鄯善逼急,求救于曹宗,宗因此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以报索班之耻,因复取西域;公卿多以为宜闭玉门关,绝西域。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诣朝堂问之。勇上议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论者以为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武中兴,未遑外事,故匈奴负强,驱率诸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深惟庙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会间者羌乱,西域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逋租,高其价直,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汉,其路无从;前所以时有叛者,皆由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欲报雪匈奴,而不寻出兵故事,未度当时之宜也。夫要功荒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所及。况今府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也。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心胆,北捍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2]北匈奴率领车师后王军就,一同杀死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人,乘胜赶走车师前王,控制了西域北道。鄯善国形势危急,向曹宗求救。于是曹宗上书朝廷,请求出兵五千人进攻匈奴,为索班雪耻,就此重新收回西域。朝中公卿多数认为应当关闭玉门关,和西域断绝关系。邓太后听说军司马班勇有其父之风,便召他到朝堂进见,询问他的意见。班勇建议道:“从前孝武皇帝因匈奴强盛而感到忧虑,于是开通了西域。评论者认为,这一举动是夺取了匈奴的宝藏,切断了匈奴的右臂。光武帝使大业中兴,未能顾及外部事务,因此匈奴得以仗恃强力,驱使各国服从。到了永平年间,匈奴再次进攻敦煌,致使河西地区各郡的城门白天关闭。孝明皇帝深思熟虑,制定国策,命虎将出征西域,匈奴因此向远方逃遁,边境才得到了安宁。及至永元年间,异族无不归附汉朝。但不久之前又发生了羌乱,汉朝与西域的关系再度中断。于是北匈奴派遣使者,督责各国缴纳拖欠的贡物,并提高价值,严格规定缴纳期限。鄯善、车师两国全都心怀怨愤,愿意臣属于汉朝,但却找不到途径。从前西域所以时常发生叛乱,都是由于汉朝官员对他们管理不当,并加以迫害的缘故。如今曹宗只是为先前的失败感到羞耻,要向匈奴报仇雪恨,并不研究从前的战史,也未衡量当前战略的利弊。在遥远的蛮荒建立功业,可能性极其微小,如果导致战争连年,祸事不断,则将后悔不及。况且如今国库并不充足,大军没有后继力量。这是向远方的异族显示我们的弱点,向天下暴露我们的短处,我认为不可批准曹宗的请求。从前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现在应当恢复,并重新设置护西域副校尉,驻扎敦煌,如同永元年间的旧例。还应派遣西域长史率领五百人驻扎楼兰,在西方控制焉耆、龟兹的通道,在南方增强鄯善、于阗的信心和胆量,在北方抵抗匈奴,在东方捍卫敦煌。我确信这是上策。”

  尚书复问勇:“利害云何?”勇对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将居敦煌,后置副校尉于车师,既为胡虏节度,又禁汉人不得有所侵扰,故外夷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汉人外孙,若匈奴得志,则尤还必死。此等虽同鸟兽,亦知避害,若出屯楼兰,足以招附其心,愚以为便。”

  尚书又向班勇询问:“这个计策利害如何?”班勇回答说:“从前,在永平末年,刚刚恢复与西域的交通,第一次派遣中郎将驻守敦煌,后来又在车师设置了副校尉。既指挥胡人,调解他们的冲突;又防禁汉人,不许对胡人有所侵扰。所以外族归心于汉朝,匈奴畏惧汉朝的威望。当今的鄯善王尤还,是汉人的外孙,如果匈奴得逞,那么尤还必死。这些外族虽然如同鸟兽,也知道逃避危害,我们如果在楼兰驻军,便足以使他们归心,我认为这样做是有利的。”

  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毋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可保信,一旦反覆,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勇对曰:“今中国置州牧者,以禁郡县奸猾盗贼也。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也。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虏势弱则为患微矣;孰与归其府藏,续其断臂哉?今置校尉以捍抚西域,设长史以招怀诸国,若弃而不立,则西域望绝,望绝之后,屈就北虏,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须复有昼闭之儆矣!今不廓开朝延之德而拘屯戍之费,若此,北虏遂炽,岂安边久长之策哉!”

  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毋参、司隶校尉崔据提出诘难,说:“朝廷先前所以放弃西域,是由于西域不能给汉朝带来利益,而且费用庞大,难以供应的缘故。目前车师已经臣属于匈奴,鄯善也不可信赖,一旦局势有变,班将军能担保北匈奴不来侵害边疆吗?”班勇回答说:“如今汉朝设置州牧,是为了禁止郡县的奸人盗匪。如果州牧能够担保盗匪不作乱,我也愿以腰斩来担保匈奴不侵害边疆。现在若是开通西域,那么匈奴的势力就必定削弱;匈奴的势力削弱,那么危害也就轻微了。这与把宝藏交还给匈奴,并为它接上断臂能相比吗?如今设置西域校尉,是用来保护安抚西域;设置长史,是用来招揽怀柔各国。假如放弃西域而不设置校尉、长史,那么西域就会对汉朝绝望,绝望之后就会屈从北匈奴,汉朝的沿边各郡就将受到侵害,恐怕河西地区必定又将有白天关闭城门的警报了!现在不推广朝廷的恩德,而吝惜屯戍的费用,这样下去,北匈奴就会气焰高涨,这难道是保护边疆安全的长久策略吗!”

  太尉属毛轸难曰:“今若置校尉,则西域骆驿遣使,求索无厌,与之则费难供,不与则失其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当复求救,则为役大矣。”勇对曰:“今设以西域归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汉,不为钞盗,则可矣。如其不然,则因西域租入之饶,兵马之众,以扰动缘边,是为富仇雠之财,增暴夷之势也。置校尉者,宣威布德,以系诸国内向之心而疑匈奴觊觎之情,而无费财耗国之虑也。且西域之人,无他求索,其来入者不过禀食而已;今若拒绝,势归北属夷虏,并力以寇并、凉,则中国之费不止十亿。置之诚便。”

  太尉属毛轸诘难道:“如今要是设置了校尉,那么西域各国就会络绎不断地派遣来使,索求赏赐,不知满足。若是给予他们,那么费用太多而难以供应,若是不给他们,就会失掉归顺之心。而一旦受到匈奴的逼迫,还要再向汉朝求救,那时便需动用兵力,费事就更大了。”班勇答复道:“假设我们现在把西域交给匈奴,使匈奴感激汉朝的恩德,以使它从此不再侵略作乱,那么就可以这样办。假如不然,匈奴就会因为得到了西域,而利用西域丰厚的贡物和众多的兵马,骚扰攻击汉朝的边境。这是为仇人增加财富,为横暴的敌国增强实力。设置校尉,是为了宣扬推广汉朝的国威和恩德,以维系西域各国的归附之心,动摇匈奴的觊觎之意,不会带来消耗国家资财的忧虑。况且西域之人,并没有其它的要求,使节来到汉朝,不过是供应他们膳食而已。现在若是拒绝西域各国,它们势必归属北方的匈奴人。如果各种力量联合起来,一同侵略并州、凉州,那么国家的开支将不止十亿。我相信,设置西域校尉确实是有利的。”

  于是从勇议,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虽复羁縻西域,然亦未能出屯。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钞,河西大被其害。

  于是朝廷采纳了班勇的建议,向敦煌郡重新派遣营兵三百人,并设置西域副校尉驻守敦煌。朝廷虽然再次控制西域,却未能越出边境,到西域驻兵。后来,匈奴果然屡次同车师一道侵犯内地,河西地区受到严重伤害。

  [3]沈氐羌寇张掖。

  [3]羌人沈氐部落攻打张掖郡。

  [4]夏,四月,丙寅,立皇子保为太子,改元,赦天下。

  [4]夏季,四月丙寅(十一日),将皇子刘保立为太子。改年号。大赦天下。

  [5]已巳,绍封陈敬王子崇为陈王,济北惠王子苌为乐成王,河间孝王子翼为平原王。

  [5]己巳(十四日),将前陈敬王刘羡的儿子刘崇封为陈王,继承刘羡。将济北惠王刘寿的儿子刘苌封为乐成王,将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刘翼封为平原王。

  [6]六月,护羌校尉马贤将万人讨沈氐羌于张掖,破之,斩首千八百级,获生口千余人,余虏悉降。时当煎等大豪饥五等,以贤兵在张掖,乃乘虚寇金城,贤还军出塞,斩首数千级而还。烧当、烧何种闻贤军还,复寇张掖,杀长吏。

  [6]六月,护羌校尉马贤率领一万兵众,在张掖郡讨伐羌人沈氐部落。打败羌军,斩杀一千八百人,俘虏一千余人,其余的全部投降。当时,当煎部落首领饥五等人,因马贤的部队集中在张掖,便乘虚而入,攻打金城。马贤率军由张掖返回,追击直到塞外,斩杀数千人后班师。烧当、烧何二部落听说马贤大军返回金城,又再次进攻张掖,杀害官吏。

  [7]秋,七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7]秋季,七月乙酉朔(初一),出现日食。

  [8]冬,十月,已巳,司空李免。癸酉,以卫尉庐江陈褒为司空。

  [8]冬季,十月己巳(十六日),将司空李免官。癸酉(二十日),将卫尉、庐江人陈褒任命为司空。

  [9]京师及郡国三十三大水。

  [9]京城洛阳及三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水灾。

  [10]十二月,永昌徼外掸国王雍曲调遣使者献乐及幻人。

  [10]十二月,永昌郡边境外的掸国国王雍曲调派遣使者进献乐队和魔术艺人。

  [11]戊辰,司徒刘恺请致仕;许之,以千石禄归养。

  [11]戊辰(十六日),司徒刘恺请求退休,获得批准,被赐予每年一千石的终身俸禄,回乡养老。

  [12]辽西鲜卑大人乌伦、其至各以其众诣度辽将军邓遵降。

  [12]辽西郡的鲜卑大人乌伦和其至,各自率领部众向度辽将军邓遵投降。

  [13]癸酉,以太常杨震为司徒。

  [13]癸酉(二十一日),将太常杨震任命为司徒。

  [14]是岁,郡国二十三地震。

  [14]本年,有二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5]太后从弟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太后,以为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康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所使者乃康家先婢,自通“中大人”,康闻而诟之。婢怨恚,还,白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大怒,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15]邓太后的堂弟、越骑校尉邓康,因邓太后摄政已久,家庭权势过盛,屡次向邓太后上书,认为应当抬高朝廷的威望,自行削减外戚的私权,言辞极其恳切。邓太后拒不采纳。于是邓康声称有病,不去朝见。邓太后派内宫侍者前去探问。这位侍者先前做过邓康家的婢女,而通报自己是“中大人”,邓康听到以后,辱骂了这位侍者。侍者心怀怨恨,回宫后,便报告说邓康装病,并且出言不逊。邓太后大怒,将邓康免官,遣回封国,取消了他的族籍。

  [16]初,当煎种饥五同种大豪卢、忍良等千余户别留允街,而首施两端。

  [16]当初,与饥五同族的当煎部落首领卢、忍良等一千余户单独居住在允街,而摇摆不定。

  建光元年(辛酉、121)

建光元年(辛酉,公元121年)

  [1]春,护羌校尉马贤召卢,斩之,因放兵击其种人,获首虏二千余,忍良等皆亡出塞。

  [1]春季,护羌校尉马贤征召卢,将他斩杀,乘机发兵攻击卢的部众,斩杀两千余人。忍良等全部逃亡出塞。

  [2]幽州刺史巴郡冯焕、玄菟太守姚光、辽东太守蔡讽等将兵击高句丽,高句丽王宫遣子遂成诈降而袭玄菟、辽东,杀伤二千余人。

  [2]幽州刺史巴郡人冯焕、玄菟郡太守姚光、辽东郡太守蔡讽等率兵进攻高句丽,高句丽国王宫派遣他的儿子遂成诈降而袭击玄菟郡和辽东郡,杀伤二千余人。

  [3]二月,皇太后寝疾,癸亥,赦天下。三月,癸巳,皇太后邓氏崩。未及大敛,帝复申前命,封邓骘为上蔡侯,位特进。

  [3]二月,邓太后卧病。癸亥(十二日),大赦天下。三月癸巳(十三日),邓太后驾崩。还未等到大敛,安帝便重申先前发布的命令,将邓骘封为上蔡侯,位居特进。

  丙午,葬和熹皇后。

  丙午(二十六日),安葬邓太后。

  太后自临朝以来,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民饥,或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自从邓太后临朝摄政以来,水旱灾害达十年,四方异族从外入侵,盗贼叛匪在内纷起。每当听说民间饥馑,邓太后往往通宵不眠,亲自裁膳撤乐,削减个人享受,以拯救灾难。因此天下重新安定,恢复了丰收年景。

  上始亲政事,尚书陈忠荐隐逸及直道之士颍川杜根、平原成翊世之徒,上皆纳用之。忠,宠之子也。初,邓太后临朝,根为郎中,与同时郎上书言:“帝年长,宜亲政事。”太后大怒,皆令盛以缣囊,于殿上扑杀之,既而载出城外,根得苏;太后使人检视,根遂诈死,三日,目中生蛆,因得逃窜,为宜城山中酒家保,积十五年。成翊世以郡吏亦坐谏太后不归政抵罪。帝皆征诣公车,拜根侍御史,翊世尚书郎。或问根曰:“往者遇祸,天下同义,知故不少,何至自苦如此?”根曰:“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亲知,故不为也。”

  安帝开始亲自接管政事。尚书陈忠举荐“隐逸”及“直道”之士颍川人杜根、平原人成翊世等人,安帝全部接纳而予以任用。陈忠是陈宠之子。当初,邓太后主持朝政,杜根任郎中,他与当时的一位郎官共同上书说:“皇上已经长大,应当亲自主持政事。”邓太后大怒,命人将他们全都装入白绢制的袋中,在殿上当场打死,然后用车运出城外。杜根苏醒过来,邓太后派人查看尸体时,他便装死。三天之后,他的眼中长出了蛆虫,才得以逃走,成为宜城山中一家酒铺的佣工,长达十五年。成翊世原是郡府的官吏,也因劝谏邓太后归还大权而被判罪。安帝命二人前往公车——主管征召事务的官署报到,将杜根任命为侍御史,将成翊世任命为尚书郎。有人问杜根说:“从前您遇到灾祸时,天下人都认为您是义士,您的知交故人不少,何至于让自己这样受苦?”杜根说:“奔走躲藏于民间,那不是隐匿踪迹的处所,一旦被人碰见而暴露身份,就会给亲友带来灾祸,所以我不肯那样作。”

  [4]戊申,追尊清河孝王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祖妣宋贵人曰敬隐后。初,长乐太仆蔡伦受窦后讽旨诬陷宋贵人,帝敕使自致廷尉,伦饮药死。

  [4]戊申(二十八日),安帝将生父、清河孝王刘庆追尊为孝德皇,生母左氏为孝德后,祖母宋贵人为敬隐后。当初,长乐太仆蔡伦曾秉承窦皇后的旨意诬陷宋贵人,安帝命他自己前往廷尉受审。蔡伦服毒而死。

  [5]夏,四月,高句丽复与鲜卑入寇辽东,蔡讽追击于新昌,战殁。功曹掾龙端、兵马掾公孙以身捍讽,俱殁于陈。

  [5]夏季,四月,高句丽又和鲜卑一同入侵辽东郡。辽东太守蔡讽在新昌追击敌军,战死。功曹掾龙端、兵马掾公孙奋身保卫蔡讽,一同阵亡。

  [6]丁巳,尊帝嫡母耿姬为甘陵大贵人。

  [6]四月丁巳(初七),安帝将嫡母耿姬尊为甘陵大贵人。

  [7]甲子,乐成王苌坐骄淫不法,贬为芜湖侯。

  [7]四月甲子(十四日),乐城王刘苌因骄奢淫逸,触犯法律,被贬为芜湖侯。

  [8]已巳,令公卿下至郡国守相各举有道之士一人。尚书陈忠以诏书既开谏争,虑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广帝意曰:“臣闻仁君广山薮之大,纳切直之谋,忠臣尽謇谔之节,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高祖舍周昌桀、纣之譬,孝文喜袁盎人豕之讥,武帝纳东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薛广德自刎之切。今明诏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诚,引咎克躬,谘访群吏。言事者见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录,显列二台,必承风响应,争为切直。若嘉谋异策,宜辄纳用;如其管穴,妄有讥刺,虽苦口逆耳,不得事实,且优游宽容,以示圣朝无讳之美;若有道之士对问高者,宜垂省览,特迁一等,以广直言之路。”书御,有诏,拜有道高第士沛国施延为侍中。

  [8]四月己巳(十九日),安帝命令三公九卿,下至郡太守、封国相,各举荐一位“有道”——品德学问优秀的人士。尚书陈忠认为,皇帝既然已经下诏公开征求意见,恐怕提意见的人必定多有激烈的言辞,或许导致皇帝不能相容,于是上书预先开阔皇帝的胸襟。奏书说:“我听说,仁爱的君王开阔自己的胸怀,象高山和湖泽一样博大,容纳尖锐直率的批评,使忠臣能够尽到勇于直言的职责,不怕因讲出逆耳的意见而遭到迫害。因此,高祖不计较周昌将他比作夏桀、商纣,文帝嘉奖袁盎警惕‘人彘’再现的讥讽,武帝采纳东方朔对错用宣室殿招待公主宠臣的批评,元帝宽容薛广德以自刎相逼的举动。如今陛下公布诏书,发扬商王武丁的圣德,推广宋景公的赤诚,引咎自责,征求官员们的批评。议论时事的人看到杜根、成诩世等人新近受到表彰擢用,荣耀地身居御史台和尚书台,必然闻风响应,竞相贡献恳切直率的意见。如果是良谋奇策,应当立即采纳,而如果是狭隘浅陋的管穴之见,或是狂妄的讥讽,尽管难吸取,不顺耳,与事实不符,也请暂且大度宽容,以显示圣明王朝百无禁忌的美德。假若被举荐的人在对答时有高明的见解,则应留意查看,特别提升一级任用,以提倡直率批评,广开言路。”安帝看了奏书,下诏,将有道之士中考试成绩优秀者沛国人施延任命为侍中。

  初,汝南薛包,少有至行,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驱扑,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洒扫。父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晨昏不废。积岁余,父母惭而还之。及父母亡,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治,意所恋也。”器物取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破其产,辄复赈给。帝闻其名,令公车特徵,至,拜侍中。包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加礼如毛义。

  当初,汝南人薛包在少年时就有突出的孝行。薛包的父亲在娶了继母之后,便厌恶薛包,让他分出去另立门户。薛包日夜号哭,不肯离开,以致遭到殴打。不得已,就在房舍之外搭起一个小屋居住,早晨便回家洒扫庭院。父亲发怒,再次把他赶走,他就把小屋搭在乡里大门的旁边,每日早晚都回家向父母请安。过了一年多,他的父母感到惭愧而让他回家。及至父母去世,薛包的侄儿要求分割家财并搬出去居住,薛包不能阻止,便将家产分开,挑出年老的奴婢,说:“他们和我一起作事的时间长,你使唤不动。”田地房舍则选择荒芜破旧的,说:“这些是我年轻时经营过的,有依恋之情。”家什器具则选择朽坏的,说:“这些是我平素所使用的,身、口觉得安适。”侄儿曾屡次破产,薛包总是重新给予赈济。安帝听到了他的名声,便命公车单独将他征召入京。到达后,任命为侍中。薛包以死请求辞官,于是安帝下诏,准许他离官回乡,对他的礼敬优待如同毛义前例。

  [9]帝少号聪明,故邓太后立之。及长,多不德,稍不可太后意;帝乳母王圣知之。太后征济北、河间王子诣京师;河间王子翼,美容仪,太后奇之,以为平原怀王后,留京师。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江京候伺左右,共毁短太后于帝,帝每怀忿惧。及太后崩,宫人先有受罚者怀怨恚,因诬告太后兄弟悝、弘、阊先从尚书邓访取废帝故事,谋立平原王。帝闻,追怒,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遂废西平侯广宗、叶侯广德、西华侯忠、阳安侯珍、都乡侯甫德皆为庶人,邓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宗族免官归故郡,没入骘等赀财田宅。徙邓访及家属于远郡。郡县迫逼,广宗及忠皆自杀。又徙封骘为罗侯;五月,庚辰,骘与子凤并不食而死。骘从弟河南尹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遵、将作大匠畅皆自杀;唯广德兄弟以母与阎后同产,得留京师。复以耿夔为度辽将军,征乐安侯邓康为太仆。丙申,贬平原王翼为都乡侯,遣归河间。翼谢绝宾客,闭门自守,由是得免。

  [9]安帝在幼年时,人们都说他聪明,所以邓太后将他立为皇帝。但等到长大以后,却有很多不好的品质,渐渐不合太后的心意。安帝的奶娘王圣了解这个情况。邓太后曾征召济北王和河间王的儿子们前来京城,其中,河间王的儿子刘翼相貌堂堂,邓太后认为他不同寻常,便让他做平原怀王刘隆的继承人,留在京城,王圣见邓太后久不归还政权,担心安帝会被废黜,经常同中黄门李闰和江京围在安帝身边,一同诋毁太后,安帝每每感到怨愤和恐惧。及至邓太后驾崩,先前因受处罚而怀恨的宫人便诬告邓太后的兄弟邓悝、邓弘、邓阊曾向尚书邓访索取废黜皇帝的历史档案,策划改立平原王刘翼。安帝听到后,回想往事而大怒,命令有关部门弹劾邓悝等大逆无道。于是废掉西平侯邓广宗、叶侯邓广德、西华侯邓忠、阳安侯邓珍都乡侯邓甫德的爵位,将他们全部贬为平民;邓骘因不曾参与密谋,只免去特进之衔,遣回封国;邓氏宗亲一律免去官职,返回原郡;没收邓骘等人的资财、田地和房产;将邓访及其家属,放逐到边远的郡县。在郡县官员的迫害下,邓广宗、邓忠二人自杀。后又将邓骘改封为罗侯。五月庚辰(初一),邓骘和他的儿子邓凤一同绝食而死。邓骘的堂弟、河南尹邓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邓遵,以及将作大匠邓畅,全部自杀。唯独邓广德兄弟因母亲与阎皇后是亲姐妹,得以留在京城。安帝重新任命耿夔为度辽将军。征召乐安侯邓康,任命为太仆。五月丙申(十七日),将平原王刘翼贬为都乡侯,遣回河间。刘翼不再会见宾客,紧闭大门而深居自守,因此得以免罪。

  初,邓后之立也,太尉张禹、司徒徐防欲与司空陈宠共奏追封后父训,宠以先世无奏请故事,争之,连日不能夺;及训追加封谥,禹、防复约宠俱遣子奏礼于虎贲中郎将骘,宠不从;故庞子忠不得志于邓氏。骘等败,忠为尚书,数上疏陷成其恶。

  当初,邓氏立为皇后,太尉张禹、司徒徐防曾打算同司空陈宠一同奏请追封邓皇后的父亲邓训。但陈宠认为前代没有这种奏请先例,便与他们争辩,一连数日不能定夺。及至和帝为邓训追加封号和谥号时,张禹、徐防又约陈宠一同派儿子向虎贲中郎将邓骘送礼祝贺,陈宠不肯答应。因此,陈宠的儿子陈忠在邓氏家族当政时未能得志。及至邓骘等人失势,陈忠被任命为尚书,屡次上书弹劾,终于使邓氏家庭陷于重罪。

  大司农京兆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袒舆榇上疏曰:“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社稷是赖;功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贵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之。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利口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陷,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冤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宠知其言切,自致廷尉;陈忠复劾奏宠,诏免官归田里。众庶多为骘称枉者,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还葬骘等于北芒,诸从兄弟皆得归京师。

  大司农、京兆人朱宠,痛心于邓骘无罪而遭遇祸难,于是脱光上衣,抬着棺材,上书为邓骘鸣冤。奏书说:“我认为和熹邓皇后具有圣明善良的品德,是汉朝的文母。她的兄弟忠孝,共同忧心国事,受到王室的倚重;迎立皇上以后,大功告成,而引身自退,拒受封国,辞去高位,历代的皇后家庭,都不能与他们相比。他们应当由于善良和谦让的行为而得到保佑,但却横遭宫人片面之辞的诬陷。口舌锋利,危言耸听,扰乱了国家。罪名没有明白的证据,判案也没有经过审讯,结果竟使邓骘等人遭受这样的惨祸,一家七口,全都死于非命,尸骨分散各地,冤魂不能返回家乡,违背天意而震动人心,全国各地一片颓丧。应当准许他们的尸骨还葬祖坟,优待保护留下的孤儿,让邓家的宗祠有人祭祀,以告慰亡灵。”朱宠知道他的言辞激切,自动前往廷尉投案。于是陈忠又弹劾朱宠。安帝下诏将朱宠免官,让他返归乡里。民众多为邓骘鸣冤,安帝有所觉悟,于是责备迫害邓氏家族的州郡官员,准许邓骘等人的尸骨运回北芒山安葬,邓骘的堂兄弟们也都得以返回京城洛阳。

  [10]帝以耿贵人兄牟平侯宝监羽林左军车骑;封宋杨四子皆为列侯,宋氏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吏十余人;阎皇后兄弟显、景、耀,并为卿、校、典禁兵。于是内宠始盛。

  [10]安帝将嫡母耿贵人的哥哥牟平侯耿宝任命为羽林左军车骑总监,将祖母宋贵人之父宋杨的四个儿子全都封为列侯,宋氏家族中担任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官的有十余人。阎皇后的兄弟阎显、阎景、阎耀,全都担任卿、校,统御皇家禁军。从此,安帝内宠的权势开始兴盛。

  帝以江京尝迎帝于邸,以为京功,封都乡侯,封李闰为雍乡侯,闰、京并迁中常侍。京兼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及王圣、圣女伯荣扇动内外,竞为侈虐;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司徒杨震上疏曰:“臣闻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俊义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

  安帝因江京当年曾前往清河国驻京官邸迎接自已入宫即位,认为江京有功,将他封为都乡侯,将李闰封为雍乡侯,二人全都提升为中常侍。江京兼任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以及王圣和王圣的女儿伯荣在内外活动,竟相显示奢侈和暴虐。伯荣能够出入皇宫,便从事串通奸恶和传送贿赂的勾当。司徒杨震上书说:“我听说,执掌政权,以得到贤才为基本条件;治理国家,以铲除奸恶为主要任务。因此唐尧虞舜时代,俊杰之士当权,‘四凶’之类的恶人遭到流放,天下全都敬服,因此达到人心和睦。如今具备《尚书》所提出的‘九德’的人未在朝中任职,而嬖幸奸佞之辈却充斥宫廷。奶娘王圣,出身微贱,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奉养皇上,虽然有精心侍候的辛勤,但先后对她的赏赐与恩德,已经超过对功劳的报答。然而她贪得无厌,不知法纪的限度,勾结宫外之人,接受请托贿赂,扰乱大局,损害朝廷,玷污了陛下日月般的圣明。女子和小人,接近他们便高兴,疏远他们便怨恨,委实难以豢养。陛下应当尽早让奶娘出宫,命她在外面居住,切断伯荣和宫廷的联系,不许她往来奔走。这样可以同时发扬皇恩与圣德,对上对下两全其美。”奏书呈上,安帝让奶娘等人传阅,他们全都心怀愤慨和怨恨。

  而伯荣骄淫尤甚,通于故朝阳侯刘护从兄,遂以为妻,官至侍中,得袭护爵。震上疏曰:“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经防篡也。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无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鉴镜既往,顺帝之则。”尚书广陵翟上疏曰:“昔窦、邓之宠,倾动四方,兼官重绂,盈金积货,至使议弄神器,改更社稷,岂不以势尊威广以致斯患乎!及其破坏,头颡堕地,愿为孤豚,岂可得哉!夫致贵无渐,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今外戚宠幸,功均造化,汉元以来未有等比。陛下诚仁恩周洽,以亲九族,然禄去公室,政移私门,覆车重寻,宁无摧折!此最安危之极戒,社稷之深计也。昔文帝爱百金于露台,饰帷帐于皂囊,或有讥其俭者,上曰:“朕为天下守财耳,岂得妄用之哉!”今自初政以来,日月未久,费用赏赐,已不可算。敛天下之财,积无功之家,帑藏单尽,民物雕伤,卒有不虞,复当重赋,百姓怨叛既生,危乱可待也。愿陛下勉求忠贞之臣,诛远佞谄之党,割情欲之欢,罢宴私之好,心存亡国所以失之,鉴观兴王所以得之,庶灾害可息,丰年可招矣。”书奏,皆不省。

  而伯荣在这些人当中,最为骄奢淫逸。她与已故朝阳侯刘护的堂兄刘通奸,刘便娶她做妻子,官位达到侍中,得以继承刘护的爵位。杨震上书说:“传统制度规定:父亲去世,儿子继承;兄长去世,弟弟继承,这是为了防止篡位。我看到诏书颁下,命令已故朝阳侯刘护的远房堂兄刘继承刘护的爵位,封为侯爵。然而刘护的亲弟弟刘威,如今还在人世。我听说,天子有赐封的权力,赐封给有功的人;诸侯有赏爵的权力,赏爵给有德的人。如今刘并没有其他的功劳德行,只因娶了奶娘的女儿,一时之间,既官居侍中,又晋封侯爵,与传统制度不符,与儒家经义不合,使行人在路上喧哗,百姓感到不安。陛下应当以史为鉴,遵循帝王的法则。”尚书、广陵人翟上疏说:“先前窦家、邓家的荣宠,使四方震动,他们身兼数官,家中黄金满门,财物堆积,甚至干涉摆布皇帝,这难道不是由于他们的权势太尊而威望太大,才导致了这种祸患吗!及至他们败亡之时,人头落地,即使是想做一只猪仔,难道能办得到吗!尊贵的身份如果不是逐步达到,就会突然地丧失;爵位如果不是通过正道获得,祸殃必定迅速来临。如今外戚宠幸,功劳与天地相等,自汉初以来未曾有过。陛下诚然是仁爱恩宠备至,以亲近九族,然而官爵禄位不由朝廷掌握,政权转移到了私门,重蹈前人的覆车之路,难道会不危险!这是关系王位安危的最深刻的戒条,是重要的国家大计。从前文帝吝惜花费百金修建露台,用包装奏章的黑色布袋制成帷帐,有人讥笑他的俭省,他却说:‘朕只是为天下守财罢了,难道可以随意浪费吗?’如今自陛下亲政以来,时间不长,赏赐费用已经无法统计。聚敛天下之财,堆积到无功之家,使国库空虚,民间凋敝,一旦突然发生不测的变故,还要再加重赋税,百姓有了怨恨背叛之心,危险和动乱就会随之而来。愿陛下尽力物色忠贞之臣,惩罚疏远奸佞之辈,割舍情欲的欢娱,放弃宴乐和求得私恩的爱好,不忘亡国之君如何失败的教训,研究创业之君如何成功的原因,众灾害便可止息,丰年便可到来了。”奏书呈上,安帝全都不予理会。

  [11]秋,七月,已卯,改元,赦天下。

  [11]秋季,七月已卯(初一),改年号。大赦天下。

  [12]壬寅,太尉马英薨。

  [12]七月壬寅(二十四日),太尉马英去世。

  [13]烧当羌忍良等,以麻奴兄弟本烧当世嫡,而校尉马贤抚恤不至,常有怨心,遂相结,共胁将诸种寇湟中,攻金城诸县。八月,贤将先零种击之,战于牧苑,不利。麻奴等又败武威、张掖郡兵于令居,因胁将先零、沈氐诸种四千余户缘山西走,寇武威,贤追到鸾鸟,招引之,诸种降者数千,麻奴南还湟中。

  [13]羌人烧当部落的忍良等人,认为麻奴兄弟本是烧当首领的嫡系子孙,但校尉马贤却没有给予适当的抚恤优待,因而常怀怨恨之心,便互相勾结,一同裹胁其他部落侵犯湟中地区,进攻金城郡各县。八月,马贤率领羌人先零部落进行回击,在牧马场交战,未能取胜。麻奴等又在令居打败了武威、张掖两郡的郡兵,乘胜裹胁先零、沈氐各部落四千余户,沿山向西而行,进攻武威。马贤追到鸾鸟县,采用招抚引诱的手段,各部落归降的有数千户。麻奴向南返回湟中地区。

  [14]甲子,以前司徒刘恺为太尉。初,清河相叔孙光坐臧抵罪,遂增禁锢二世。至是,居延都尉范复犯臧罪,朝廷欲依光比;刘恺独以“《春秋》之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所以进人于善也。如今使臧吏禁锢子孙,以轻从重,惧及善人,非先王详刑之意也。”陈忠亦以为然。有诏:“太尉议是。”

  [14]甲子(十六日),将前任司徒刘恺任命为太尉。当初,清河国相叔孙光因贪污被判罪,禁止他的子孙两代当官。本年,居延都尉范也犯了贪污罪,朝廷准备依照叔孙光的先例进行处罚。唯独刘恺认为:“根据《春秋》大义,对善行的报偿应当延及子孙,对恶行的惩处应当限于罪犯自身,目的是为了引导人们向善。如今禁止赃官的子孙当官,以轻从重,让善良无罪之人感到恐惧,这不符合先王慎于使用刑罚的原意。”尚书陈忠也赞同刘恺的意见。安帝下诏说:“太尉的主张正确。”

  [15]鲜卑其至寇居庸关。九月,云中太守成严击之,兵败,功曹杨穆以身捍严,与之俱殁;鲜卑于是围乌桓校尉徐常于马城。度辽将军耿夔与幽州刺史庞参发广阳、渔阳、涿郡甲卒救之,鲜卑解去。

  [15]鲜卑首领其至侵犯居庸关。九月,云中郡太守成严进行回击,战败。功曹杨穆用身体保卫成严,和他一同战死。于是鲜卑军在马城包围了乌桓校尉徐常。度辽将军耿夔和幽州刺史庞参征调广阳、渔阳、涿郡三郡部队救援,鲜卑军解围离去。

  [16]戊子,帝幸卫尉冯石府,留饮十余日,赏赐甚厚,拜其子世为黄门侍郎,世弟二人皆为郎中。石,阳邑侯鲂之孙也,父柱尚显宗女获嘉公主,石袭公主爵,为获嘉侯,能取悦当世,故为帝所宠。

[16]戊子(初十),安帝临幸卫尉冯石家,留居饮宴十余天,赏赐十分丰厚,将冯石的儿子冯世任命为黄门侍郎,将冯世的两个弟弟全都任命为郎中。冯石是阳邑侯冯鲂的孙子,他的父亲冯柱娶明帝的女儿获嘉公主为妻。冯石继承了公主的爵位,被封为获嘉侯。他很会取悦于人,所以受到安帝的宠爱。

  [17]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17]京城洛阳及二十七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18]冬,十一月,已丑,郡国三十五地震。

  [18]冬季,十一月已丑(十二日),有三十五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9]鲜卑寇玄菟。

  [19]鲜卑军进攻玄菟郡。

  [20]尚书令讽等奏,以为“孝文定约礼之制,光武皇帝绝告宁之典,贻则万世,诚不可改,宜复断大臣行三年丧。”尚书陈忠上疏曰:“高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忧之义。建武之初,新承大乱,凡诸国政,多趣简易,大臣既不得告宁而群司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丧以报顾复之恩者,礼义之方,实为雕损。陛下听大臣终丧,圣功美业,靡以尚兹。《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臣愿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则海内咸得其所。”时宦官不便之,竟寝忠奏。庚子,复断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

  [20]尚书讽等人上书指出:“孝文皇帝制订简单的礼仪,光武皇帝革除官吏告假奔丧的制度,这是给万世留下的法则,实在不应更改。应当重新取消大臣守丧三年的规定。”尚书陈忠上书说:“高祖承受天命,萧何创立制度,大臣有守丧三年的规定,合乎孝子哀悼父母的原则。光武帝建武初年,刚刚经受了大乱,国家的各项规章制度,多趋于简单易行。既然大臣不得告假奔丧,而下面的官员们追求私利,便很少有人守丧三年,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这就使礼义方面确实受到了损害。陛下准许大臣守丧三年,在神圣美好的功业中,没有哪一项比这更为崇高。《孟子》说:‘尊敬我的长辈,推及到别人的长辈;爱护我的幼儿,推及到别人的幼儿,天下便可把握运转在手掌上。’我愿陛下登高遥望北方,用陛下对甘陵的思念推想臣子的心情,那么天下之人就可以各得其所。”当时,宦官认为守丧三年的制度对自己不便,竟将陈忠的奏章搁置下来。庚子(二十三日),安帝重新取消二千石以上官员守丧三年的规定。

  袁宏论曰:古之帝王所以笃化美俗,率民为善,因其自然而不夺其情,民犹有不及者,而况毁礼止哀,灭其天性乎!

  袁宏论曰:古代的帝王所以能使美好的风俗更为淳厚,率领百姓向善,是由于顺其自然而不强行剥夺人的感情,然而有些百姓仍然不能受到教化,更何况破坏礼制而不让为父母尽哀,毁灭了天性呢!

  [21]十二月,高句丽王宫率马韩、貊数千骑围玄菟,夫馀王遣子尉仇台将二万余人与州郡并力讨破之。是岁,宫死,子遂成立。玄菟太守姚光上言,欲因其丧,发兵击之,议者皆以为可许。陈忠曰:“宫前桀黠,光不能讨,死而击之,非义也。宜遣使吊问,因责让前罪,赦不加诛,取其后善。”帝从之。

  [21]十二月,高句丽国国王宫率领马韩、貊的数千骑兵包围玄菟郡。夫馀国国王派儿子尉仇台率领二万余人同州郡官府一同进行讨伐,打败敌军。本年,宫去世,他的儿子遂成即位。玄菟郡太守姚光上书,打算乘宫去世的机会,发兵进攻高句丽。朝中讨论此事的人都认为可以批准这个建议。陈忠却说:“原先由于宫的凶恶狡猾,姚光没有能够打败高句丽。如今宫去世而我们乘机进攻,这是不义。我们应当派使节前去吊丧,借此机会责备他们先前的罪过,予以宽恕而不施加惩罚,以便将来取得善意的回报。”安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延光元年(壬戌、122)

  延光元年(壬戌,公元122年)

  [1]春,三月,丙午,改元,赦天下。

  [1]春季,三月丙午(初二),改年号。大赦天下。

  [2]护羌校尉马贤追击麻奴,到湟中,破之,种众散遁。

  [2]护羌校尉马贤追击羌人烧当部落首领麻奴,到达湟中地区,打败羌军,麻奴的部众纷纷逃散。

  [3]夏,四月,京师,郡国四十一雨雹,河西雹大者如斗。

  [3]夏季,四月,京城洛阳及四十一个郡和封国下冰雹。河西地区的冰雹,有的巨大如斗。

  [4]幽州刺史冯焕、玄菟太守姚光数纠发奸恶,怨者诈作玺书,谴责焕、光,赐以欧刀,又下辽东都尉庞奋,使速行刑。奋好斩光,收焕。焕欲自杀,其子绲疑诏文有异,止焕曰:“大人在州,志欲去恶,实无他故。必是凶人妄诈,规肆奸毒。愿以事自上,甘罪无晚。”焕从其言,上书自讼,果诈者所为,征奋,抵罪。

  [4]幽州刺史冯焕、玄菟太守姚光曾多次督察举发奸人恶行,他们的仇人便伪造诏书,谴责冯焕、姚光,赐剑让他们自尽;并下令给辽东郡尉庞奋,命他迅速行刑。庞奋立即将姚光斩首,逮捕了冯焕。冯焕打算自杀,他的儿子冯绲疑心诏书文字不同寻常,劝阻冯焕说:“您担任州刺史时,一心铲除奸恶,确实没有其他的事故。一定是凶狠的仇人妄自造假,发泄奸恶怨毒。希望您自己就此事上书朝廷,再安心去死,也不算晚。”冯焕按照他的主意,上书为自己辩护,才发现果然是仇人策划的阴谋。于是朝廷征召庞奋入京,处以应得的刑罚。

  [5]癸巳,司空陈褒免。五月,庚戌,宗正彭城刘授为司空。

  [5]癸巳(十九日),将司空陈褒免官。五月庚戌(初七),将宗正、彭城人刘授任命为司空。

  [6]已巳,封河间孝王子德为安平王,嗣乐成靖王后。

  [6]己巳(二十六日),将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刘德封为安平王,作为乐成靖王刘党的继承人。

  [7]六月,郡国蝗。

  [7]六月,各郡和封国普遍发生蝗灾。

  [8]秋,七月,癸卯,京师及郡国十三地震。

  [8]秋季,七月癸卯(初一),京城洛阳及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9]高句丽王遂成还汉生口,诣玄菟降,其后貊率服,东垂少事。

  [9]高句丽国国王遂成将所劫掠的俘虏、牲畜还给中国,到玄菟郡投降。随后,貊也归顺了中国。东部边境从此平安无事。

  [10]虔人羌与上郡胡反,度辽将军耿夔击破之。

  [10]羌族虔人部落与上郡的胡人一同反叛,被度辽将军耿夔击败。

  [11]八月,阳陵园寝火。

  [11]八月,汉景帝的陵墓阳陵的陵园及寝庙失火。

  [12]九月,甲戌,郡国二十七地震。

  [12]九月甲戌(疑误),有二十七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13]鲜卑既累杀郡守,胆气转盛,控弦数万骑,冬,十月,复寇雁门、定襄;十一月,寇太原。

  [13]鲜卑部落多次杀害汉朝的郡太守之后,胆量越来越大,拥有射箭骑兵数万人。冬季,十月,再次侵犯雁门、定襄。十一月,侵犯太原。

  [14]烧当羌麻奴饥困,将种众诣汉阳太守耿种降。

  [14]羌人烧当部落首领麻奴饥饿困窘,率领部众向汉阳太守耿种投降。

  [15]是岁,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15]本年,京城洛阳及二十七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16]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尚书仆射陈忠上疏曰:“今天心未得,隔并屡臻,青、冀之域,淫雨漏河,徐、岱之滨,海水盆溢,兖、豫蝗滋生,荆、扬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陛下以不得亲奉孝德皇园庙,比遣中使致敬甘陵,朱轩骈马,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然臣窃闻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间托叔父之属,清河有陵庙之尊,及剖符大臣,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为陛下欲其然也。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昔韩嫣托副车之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臣愿明主严天元之尊,正乾刚之位,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漏泄之奸?尚书纳言,得无赵昌谮崇之诈?公卿大臣,得无朱博阿傅之援?外属近戚,得无王凤害商之谋?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已,则下不得逼上,臣不得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止,四方众异不能为害。”书奏,不省。

  [16]安帝屡次派遣黄门、常侍等宦官及宫廷使者伯荣在甘陵与京城之间往来。尚书仆射陈忠上疏说:“如今未能上合天心,水旱灾害不断发生。青州、冀州,雨水不停而河堤溃漏;徐州、泰山沿海一带,海水倒灌;兖州、豫州,蝗虫滋生;荆州、扬州,水稻歉收;并州、凉州,羌人叛乱,又加上百姓贫穷,国库空虚。陛下因不能亲自侍奉孝德皇的陵园寝庙,连续派遣宫廷使者到甘陵祭祀,朱红色的车辆由并辔双马驾驶,在道路上前后相望,可以说尽了最大的孝心。然而我听说,使者经过各地,威风权势显赫,震动了郡县,亲王、侯爵和二千石官员甚至为伯荣在车前独拜。征发百姓筑路,修缮驿站,储备大量物资,徭役没有限度,老弱相随受到差遣,役夫动辄就数以万计。赠送使者仆从缣帛,每人达数百匹。百姓倒在地上呻吟哀汉,无不捶胸哀痛。河间王是陛下的叔父,清河王国内有陛下父母的陵墓,以及皇帝任命的大臣,他们全都为伯荣在车下屈节。如果陛下不加追问,人们必然认为陛下的本意就是如此。伯荣的威风超过了陛下,陛下的权柄掌握在臣仆婢妾手中,水灾的发生,必定是由于这个原因。从前武帝的宠人韩嫣乘坐备用御车,领受巡察的使命,江都王误以为皇帝驾临而为之下拜,韩嫣因此受到了刑刀的诛杀。我愿圣上加强元首的尊严,端正君权的位置,不应再让女人做使者干预政务。慎重地考察左右,有没有石显攻击陈咸泄露机密那种奸恶?尚书和纳言,有没有赵昌诬陷郑崇那种欺诈?公卿大臣,有没有朱博依附傅氏皇后家族而取得援助那种事情?外戚近亲,有没有王凤谋害王商那种阴谋?如果国家大事一律由皇帝发号施令,大政方针总是由陛下自己决定,那么在下位的人就不能威胁在上位的人,臣子就不能干预君王,连续不断的大雨和洪水就必然会停止,四方各种灾异就不能造成危害。”奏书呈上,安帝未予理会。

  时三府任轻,机事专委尚书,而灾眚变咎,辄切免三公,陈忠上疏曰:“汉兴旧事,丞相所请,靡有不听。今之三公,虽当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尚书见任,重于三公,陵迟以来,其渐久矣。臣忠心常独不安。近以地震,策免司空陈褒,今者灾异,复欲切让三公。昔孝成皇帝以妖星守心,移咎丞相,卒不蒙上天之福,徒乖宋景之诚;故知是非之分,较然有归矣。又尚书决事,多违故典,罪法无例,诋欺为先,文惨言丑,有乖章宪。宜责求其意,割而勿听,上顺国典,下防威福,置方员于规矩,审轻重于衡石,诚国家之典,万世之法也!”

  当时,太尉、司徒、司空三府没有实权,机密要事由尚书专门负责。然而每当认为过失而导致了灾异的时候,就谴责罢免三公。陈忠上书说:“汉朝建立以来形成了一个传统,丞相所提的建议,皇上无不听从。但如今的三公,尽管有一样的名称,而实质却已不同。选拔、举荐、处罚、奖赏,一概由尚书负责,尚书受到的信任,超过了三公。这一颓势产生以来,逐渐发展,为时已久了。我内心常常独自不安。最近由于发生地震,颁策罢免了司空陈褒,如今又有灾异,还要谴责三公。从前孝成皇帝因火星靠近心宿,把责任推给了丞相,但到底没有得到上天的赐福,而徒然违背了宋景公爱护大臣的美德。所以,知道是非的标准,责任就明确地有所归属了。还有,尚书裁决事务,多数违背旧有的制度,定罪判刑不依照律例,从一开始就诋毁和欺骗,语言尖刻恶毒,违背规章和法律。陛下应当追究其中的用意,弃割而不听从,对上遵循国家法典,对下防止臣子作威作福,用方矩圆规制定方圆,依据称砣审度轻重。这诚然是国家的制度,万世的法则!”

  [17]汝南太守山阳王龚,政崇宽和,好才爱士。以袁阆为功曹,引进郡人黄宪、陈蕃等;宪虽不屈,蕃遂就吏。阆不修异操而致名当时,蕃性气高明,龚皆礼之,由是群士莫不归心。

  [17]汝南太守山阳人王龚,为官崇尚宽厚平和,喜爱人才贤士。他任命袁阆为功曹,本郡人黄宪、陈蕃等受到举荐。尽管黄宪不肯服从征召,陈蕃却因此就任官职。袁阆并不标新立异,当时却很有名望,陈蕃则性格气质清高爽朗。王龚对他们全都以礼相待,因此士人们无不对王龚十分向往。

  宪世贫贱,父为牛医。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旅,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阆曰:“见吾叔度耶?”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无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固难得而测矣。”陈蕃及同郡周举尝相谓曰:“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泰,曰:“奉高之器,譬诸滥,虽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即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

  黄宪家世贫贱,父亲是一名牛医。颍川人荀淑来到慎阳,在旅店遇到黄宪,黄宪当时十四岁,荀淑对他大感惊异,拱手为礼而交谈,很久都不肯离去。他对黄宪说:“您就是我的老师。”接着他前往袁阆处,没来得及讲寒暄的话,迎面便说:“贵郡有个像孔子学生颜回那样的人,你可认识他?”袁阆说:“是遇到了我们的黄叔度吗?”当时,同郡人戴良富有才华而心气高傲,而见了黄宪,却总是十分恭敬,等到回家后,则感到惘然若有所失。他的母亲问道:“你又是从牛医儿子那里来吗?”戴良回答说:“我没看到黄叔度时,自以为没有地方不如他,相见以后,却好象看他就在前面,而忽然又在后面出现,实在高深莫测。”陈蕃与同郡人周举曾交谈,一致认为:“如果三个月不见黄宪,那么卑鄙可耻的念头就会重新在内心萌芽了。”太原人郭泰,少年时曾在汝南郡游历。他先去拜访袁阆,没有留下过夜便告辞了。又去拜访黄宪,却一连住了几天才返回。有人问郭泰是什么原因,郭泰说:“袁奉高的才具,好比泉水,虽清但容易舀取。而黄叔度却象千顷汪洋,无法使它澄清,也无法使它混浊,不可估量。”黄宪最初曾被本郡推举为孝廉,后来又受到三公府的征召。黄宪的友人劝他去做官,他也并不拒绝,但只是暂时前往京城,随即就回来了,竟什么官也没做。黄宪四十八岁时去世。

  范晔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吝,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

  范晔论曰:黄宪的言论与见解,没有留下有关的传闻。然而那些有节操有学问的人见了他,无不佩服他的高深,清除了自己的不良杂念。莫非是由于他的道德灵性至全至圣,因而无法言说吗?我的曾祖父穆侯范汪认为:“黄宪其人,处身立世柔然温顺,像大道理一样渊浩,或浅或深都不能达到他的分寸,或清或浊都不能道出他的境界。如果能赶上成为孔子门下的学生,大概差不多是这样的吧!”

二年(癸亥、123)

  二年(癸亥,公元123年)

  [1]春,正月,旄牛夷反,益州刺史张乔击破之。

  [1]春季,正月,旄牛夷人反叛,被益州刺史张乔击败。

  [2]夏,四月,戊子,爵乳母王圣为野王君。

  [2]夏季,四月戊子(二十日),将奶娘王圣封为野王君。

  [3]北匈奴连与车师入寇河西,议者欲复闭玉门、阳关以绝其患。敦煌太守张上书曰:“臣在京师,亦以为西域宜弃,今亲践其土地,乃知弃西域则河西不能自存。谨陈西域三策:北虏呼衍王常展转蒲类、秦海之间,专制西域,共为寇钞。今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余人集昆仑塞,先击呼衍王,绝其根本,因发鄯善兵五千人胁车师后部,此上计也,。若不能出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谷食,出据柳中,此中计也。如又不能,则宜弃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计也。”朝廷下其议,陈忠上疏曰:“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扣关者数矣,此其不乐匈奴、慕汉之效也。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议者但念西域绝远,恤之烦费,不见孝武苦心勤劳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危,远来告急;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民,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减土,非良计也。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按旧增四郡屯兵,以西抚诸国。”帝纳之,于是复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3]北匈奴接连与车师侵入河西地区,议论此事的官员主张再次关闭玉门关和阳关,以杜绝外患。敦煌太守张上书说:“我在京城时,也曾认为应当放弃西域,而如今亲自踏上这块土地,才知道如果放弃西域,那么河西地区就不能独自存在。我谨献上有关西域的上中下三策:北匈奴呼衍王经常辗转来往于蒲类海和秦海之间,控制西域地区,带领西域各国一同侵略汉朝。现在可以派酒泉属国的部队二千余人集合到昆仑塞,先去攻打呼衍王,除掉祸根,随即征调鄯善国军队五千人威胁车师后国,这是上策。如果不能出兵,可以设置军司马,领兵五百人,由河西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供给犁、牛、粮食,出塞进据柳中,这是中策。如果还不行,那么就应放弃交河城,收揽鄯善等友好国家的人民,让他们全部进入塞内。这是下策。”朝廷让群臣讨论张的建议。陈忠上书说:“西域归心汉朝已久,有不少国家热诚地向往东方,到边关探询请求,这是他们不满匈奴、仰慕汉朝的证明。如今北匈奴已经打败了车师,势必向南进攻鄯善。如果我们放弃他们而不去援救,各国就要归附北匈奴了。若是如此,那么北匈奴的财富就会愈发增多,胆量就会愈发变大,威势逼近南羌地区,与羌人联络,这样河西四郡就危险了。河西地区既然危险,不可不去救援,那么就要征发百倍的徭役,动用无数的资财了。议论此事的人,只想到西域距离极远,照顾这一地区花费太多,却看不到孝武皇帝苦心操劳的本意。目前敦煌孤立危险,从远方向朝廷告急,再不给予帮助,对内无法安慰官吏和人民,对外无法向各异族示威,势必削减自己的领土,这不是好计策。我认为应当在敦煌设置校尉,依照旧例增加河西四郡的驻军,以镇抚四方各国。”安帝采纳了他的意见。于是重新将班勇任命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人出塞,驻扎柳中。

  [4]秋,七月,丹阳山崩。

  [4]秋季,七月,丹阳郡发生山崩。

  [5]九月,郡国五雨水。

  [5]九月,有五个郡和封国大雨成灾。

  [6]冬,十月,辛未,太尉刘恺罢;甲戌,以司徒杨震为太尉,光禄勋东莱刘熹为司徒。大鸿胪耿宝自候震,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宝大恨而去。执金吾阎显亦荐所亲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见怨。时诏遣使者大为王圣修第;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扇动,倾摇朝廷。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空虚,三边震扰,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恽兄弟,与国无肺府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之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浑淆,清浊同源,天下欢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惟陛下度之!”上不听。

  [6]冬季,十月辛未(初六),将太尉刘恺罢免。甲戌(初九),将司徒杨震任命为太尉,将光禄勋、东莱人刘熹任命为司徒。大鸿胪耿宝亲自去见杨震,向他推荐中常侍李闰的哥哥,说:“李常侍受到圣上的倚重,想让三公征召他的哥哥当官。我只是传达上面的意思罢了。”杨震说:“如果圣上有意让主管官员征召,本应有尚书发出的敕令。”耿宝十分恼恨地离去。执金吾阎显也向杨震推荐自己亲近的人。杨震又未听从。司空刘授听说后,便立即征召这两个人作自己的掾属。从此杨震愈发受到怨恨。当时安帝下诏派遣使者为王圣大修宅第,而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人更互相怂恿,结党营私,扰乱动摇了朝廷纲纪。杨震上书说:“我认为,如今灾害越发严重,百姓贫困,西北东三方边境战乱不息,国库空虚,这恐怕不是国家安宁之时。但诏书颁下,要为奶娘兴修宅第,将两坊合为一体,占据整条街道;雕刻装饰,极为精巧;为了凿山采石,官员层层催逼,耗费资财亿万计。周广和谢恽兄弟,本非王室的近亲或旁支,而依靠皇上身边得宠的奸佞,和他们一同作威作福,窃取权力,向州郡官府请托,势倾大臣,主管官员征辟人才的时候,也要顺从他们的意思。他们招揽天下贪婪之人,收受贿赂,甚至有些因赃罪而被禁止当官的人,也新出任显要的官职。黑白混淆,清浊不分,天下人为此大哗,纷纷讥刺朝廷。我听先师说过,在上面的人向人民索取,财富尽时人民便会怨恨,精力尽时人民便会背叛,怨恨和背叛的人民不可再供驱使,请陛下思量!”安帝不肯听取他的意见。

  [7]鲜卑其至自将万余骑攻南匈奴于曼柏,日逐王战死,杀千余人。

  [7]鲜卑首领其至亲率骑兵一万余人,在曼柏向南匈奴发动进攻。南匈奴日逐王战死,一千余人被杀。

  [8]十二月,戊辰,京师及郡国三地震。

  [8]十二月戊辰(初四),京城洛阳和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

  [9]陈忠荐汝南周燮、南阳冯良学行深纯,隐居不仕,名重于世;帝以玄羔币聘之;燮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君独何为守东冈之陂乎?”燮曰:“夫修道者度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与良皆自载至近县,称病而还。

  [9]陈忠举荐汝南人周燮、南阳人冯良,称赞他们学识高深,品行纯正,隐居乡间而不入仕途,在当世享有盛名。于是安帝用黑色绸缎和羔皮做礼品,征聘他们做官。周燮家庭的人进一步劝说周燮道:“培养道德,砥砺品行,目的是为国效力,您为什么偏偏要守在东山坡呢?”周燮说:“培养品德学问的人,要等待时机而动。时机未到就动,怎么能行得通呢!”他和冯良都自己坐车到本县县府,声称有病,然后回家。

三年(甲子、124)

  三年(甲子,公元124年)

  [1]春,正月,班勇至楼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绶,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因发其兵步骑万余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余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还,屯田柳中。

  [1]春季,正月,班勇抵达楼兰。因鄯善王归附汉朝,朝廷特别赐给他三条绶带的印信。然而龟兹王白英仍然独自犹豫不定。班勇用恩德和信义进行开导,白英这才带领姑墨、温宿两国王,将自己捆绑起来,向班勇归降。班勇乘机征调龟兹等国的步骑兵一万余人,前往车师前王国王庭,在伊和谷赶走匈奴伊蠡王,收容车师前王国军队五千余人。于是车师前王国开始重新与汉朝建立联系。班勇返回,在柳中垦田屯戍。

  [2]二月,丙子,车驾东巡。辛卯,幸泰山。三月,戊戌,幸鲁;还,幸东平,至东郡,历魏郡、河内而还。

  [2]二月丙子(十三日),安帝到东方巡视。二月辛卯(二十八),临幸泰山。三月戊戌(初五),临幸鲁,归途中临幸东平,后到达东郡,经过魏郡、河内而返回京城。

  [3]初,樊丰、周广、谢恽等见杨震连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冢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震复上疏曰:“臣备台辅,不能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官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拄而已。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道路欢哗,地动之变,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惟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后所言转切,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会河间男子赵腾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闻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帝不听,腾竟伏尸都市。及帝东巡,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 上之,丰等惶怖。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车驾还京师,便时太学,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震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令大鸿胪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因饮鸠而卒。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3]起初,樊丰、周广、谢恽等人见杨震接连进谏却未被采纳,因而无所顾忌,后来便伪造诏书,征调大司农的钱粮、大匠的现有徒夫、木材,各自兴建巨宅、林园池塘和亭台楼阁,劳役及费用无法统计。杨震再次上书说:“我身在三公之位,未能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城发生地震,那一天是‘戊辰’日,地与戊、辰三者都属‘土’,而地震的位置在中宫,这是宦官幸臣掌权用事的征象。我想到,陛下由于边境平静,自己十分俭省,皇宫的墙垣殿堂倾斜,只用支柱撑起而已。然而那些亲近的宠臣,却不能尊崇与陛下同心的原则,他们骄傲奢侈超过法律的限制,大量征调役夫,大修宅第,作威作福,致使行人在路上喧哗,地震的灾变,恐怕就是为此而发。还有,去冬无积雪,春天未下雨,百官感到心焦,但修缮未停止,这诚然是导致干旱的征兆。愿陛下振奋帝王的阳刚之德,抛弃那些骄傲奢侈之臣,以回报上天的警告!”杨震前后的言论由温和转为激烈,安帝已感到不满,而樊丰等人全都对杨震侧目而视,十分愤恨。但由于杨震是知名的儒者,他们未敢加害于他。恰在此时,河间男子赵腾上书分析批评朝廷得失,安帝发怒,于是将赵腾逮捕,送到诏狱审问,以欺骗主上、大逆不道定罪。杨震上书营救赵腾,说:“我听说殷代、周代的圣明君王,受到小人的抱怨和诟骂后,反而自我警戒,进一步修养品德。如今赵腾受到指控的原因,是用激烈的言辞进行诽谤,罪行与持刀杀人犯法有所不同。我请求为赵腾减刑,保全他的性命,以劝诱草野民众为国进言。”安帝不听。赵腾终于被处死,横尸于都市街头。及至安帝去东方巡视,樊丰等因皇上在外而竞相大修宅第。太尉部掾高舒叫来大匠令史询问核查,得到了樊丰等人伪造发下的诏书。杨震将全部情况写成奏书,准备等安帝回京后呈上,樊丰等人大为惶恐。这时,恰好太史报告说星象发生变化,出现了逆行现象。于是樊丰等人便一同诋毁杨震说:“自从赵腾死后,杨震深为不满,而且他是邓氏家族的旧人,有怨恨之心。”三月壬戌(二十九日),安帝回到京城洛阳,临时在太学休息。当夜,派使者颁策,收回杨震的太尉印信。于是杨震紧闭门户,不再会见宾客。樊丰等人又感到厌恶,指使大鸿胪耿宝上奏说:“杨震本是大臣,竟不服罪而心怀怨恨。”安帝下诏,将杨震遣回原郡。杨震来到洛阳城西的夕阳亭,便满怀慷慨地对他的儿子、门徒们说:“死亡,乃是士的平常遭遇。我蒙受皇恩而身居高位,痛恨奸臣狡诈,却不能进行惩罚;痛恨淫妇作乱,却不能予以禁止,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日月!我死以后,要以杂木作棺材,用单被包裹,仅够盖住身体即可,不要归葬祖坟,不要祭祀!”于是服毒而死。弘农郡太守移良遵照樊丰等人的意思,派官吏在陕县留住杨震的丧车,使棺木暴露在大道之旁,并谪罚杨震的儿子们为驿站传递文书。路上的行人都为他们洒泪。

  太仆征羌侯来历曰:“耿宝托元舅之亲,荣宠过厚,不念报国恩,而倾侧奸臣,伤害忠良,其天祸亦将至矣。”历,歙之曾孙也。

  太仆、征羌侯来历说:“耿宝是圣上的嫡亲舅父,荣耀和恩宠过分,但却不想着报效国恩,反而倾向奸臣,伤害忠良,上天给他的灾祸也快要来临了。”来历是来歙的曾孙。

  [4]夏,四月,乙丑,车驾入宫。

  [4]夏季,四月乙丑(初二),安帝入宫。

  [5]戊辰,以光禄勋冯石为太尉。

  [5]戊辰(初五),将光禄勋冯石任命为太尉。

  [6]南单于檀死,弟拔立,为乌稽侯尸逐单于。时鲜卑数寇边,度辽将军耿夔与温禺犊王呼尤徽将新降者连年出塞击之,还使屯列冲要。耿夔征发烦剧,新降者皆怨恨,大人阿族等遂反,胁呼尤徽欲与俱去。呼尤徽曰:“我老矣,受汉家恩,宁死,不能相随!”众欲杀之,有救者,得免。阿族等遂将其众亡去。中郎将马翼与胡骑追击,破之,斩获殆尽。

  [6]南匈奴单于檀去世,他的弟弟拔继位,此即乌稽侯尸逐单于。当时,鲜卑屡次侵犯边境,度辽将军耿夔与南匈奴温禺犊王呼尤徽率领新归降的部落连年出塞作战,返回后,则让他们到各要塞驻守。耿夔的征调频繁而辛苦,新归降的人都十分怨恨,其首领阿族等人于是反叛,胁迫呼尤徽,要呼尤徽与他们一同离去。呼尤徽说:“我老了,身受汉朝之恩,宁可死,也不能跟随你们!”阿族等要把他杀掉,因有人相救,才得免一死。阿族等便率领部众逃走。中郎将马翼率胡人骑兵进行追击,打败叛军,叛变者几乎全部被斩杀、俘获。

  [7]日南徼外蛮夷内属。

[7]日南郡边境外的蛮夷之人归附汉朝。

  [8]六月,鲜卑寇玄菟。

  [8]六月,鲜卑军侵犯玄菟郡。

  [9]庚午,阆中山崩。

  [9]六月庚午(初八),阆中县发生山崩。

  [10]秋,七月,辛巳,以大鸿胪耿宝为大将军。

  [10]秋季,七月辛巳(疑误),将大鸿胪耿宝任命为大将军。

  [11]王圣、江京、樊丰等谮太子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杀之,家属徙比景;太子思男、吉,数为叹息。京、丰惧有后害,乃与阎后妄造虚无,构谗太子及东宫官属。帝怒,召公卿以下,议废太子。耿宝等承旨,皆以为当废。太仆来历与太常桓焉、廷尉犍为张皓议曰:“经说,年未满十五,过恶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谋,太子容有不知;宜选忠良保傅,辅以礼义。废置事重,此诚圣恩所宜宿留!”帝不从。焉,郁之子也。张皓退,复上书曰:“昔贼臣江充造构谗逆,倾覆戾园,孝武久乃觉寤,虽追前失,悔之何及。今皇太子方十岁,未习保傅之教,可遽责乎!”书奏,不省。九月,丁酉,废皇太子保为济阴王,居于德阳殿西下。来历乃要结光禄勋讽、宗正刘玮、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丘弘、陈光、赵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朱伥等十余人,俱诣鸿都门证太子无过。帝与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诏胁群臣曰:“父子一体,天性自然;以义割恩,为天下也。历、讽等不识大典,而与群小共为欢哗,外见忠直而内希后福,饰邪违义,岂事君之礼!朝廷广开言路,故且一切假贷;若怀迷不反,当显明刑书。”谏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顿首曰:“固宜如明诏。”历怫然,廷诘皓曰:“属通谏何言,而今复背之?大臣乘朝车,处国事,固得辗转若此乎!”乃各稍自引起。历独守阙,连日不肯去。帝大怒,尚书令陈忠与诸尚书遂共劾奏历等,帝乃免历兄弟官,削国租,黜历母武安公主不得会见。

  [11]王圣、江京、樊丰等人诋毁太子的奶娘王男和厨监邴吉等人。王男等被杀,家属被流放到比景。太子刘保思念王男和邴吉,屡屡为此叹息。江京、樊丰怕有后患,便与阎皇后凭空妄造证据,罗织罪名诬陷太子和太子宫的官员。安帝发怒,召集三公九卿及以下群臣,讨论废黜太子。耿宝等人秉承旨意,一致认为应当废黜。太仆来历、太常桓焉、廷尉犍为人张皓提出异议说:“经典说,年龄不到十五岁的人,过失与罪恶不由自身负责。况且王男、邴吉的奸谋,太子或许并不知晓,应当为他挑选忠良之臣做保傅,用礼义进行辅佐。废黜太子之事重大,这实在是圣恩所应留驻之处!”安帝不听。桓焉是桓郁之子。张皓退下,又上书说:“从前奸臣江充捏造证据,进行诬陷,使戾太子遇祸,武帝很久以后才觉悟过来,尽管追补从前的过失,但后悔又怎么来得及!如今皇太子年方十岁,没有受过保傅的教育,能够骤然责备他吗?”奏书呈上,安帝置之不理。九月丁酉(初七),将皇太子刘保废黜,贬为济阴王,居住在德阳殿西侧钟楼下。于是来历约集光禄勋讽、宗正刘玮、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丘弘、陈光、赵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人朱伥等十余人,一同到鸿都门谏诤,说太子没有过失。安帝和他的左右亲信感到不安,便让中常侍用诏命威胁群臣说:“父子一体,本是天性,以大义割断亲情,乃是为了天下。来历、讽等不识大节,与众小人一同鼓噪喧哗,表面上看是忠诚直正,而内心却是在希求以后的好处。掩饰邪念,违背正义,这难道是事奉君王之礼!朝廷广开言路,所以姑且全部宽恕,倘若执迷不返,就要显示刑法的威严。”劝谏的人无不大惊失色。薛皓首先叩头道:“我们自然要服从诏命。”来历愤然,当廷诘问薛皓说:“刚才一道进谏时说的是什么话?而现在又背叛它!大臣乘坐朝廷之车,处理国家的大事,原本可以这样反复不定吗?”于是进谏的官员们逐渐各自起身退下。来历独自一人,守在鸿都门下,一连几天不肯离去。安帝大怒,尚书令陈忠和各位尚书便一同上书弹劾来历等人。于是安帝将来历兄弟免官,削减来历的封国赋税收入,贬黜来历的母亲武安公主,不许她入宫晋见。

  [12]陇西郡始还狄道。

  [12]陇西郡官府开始迁回狄道。

  [13]烧当羌豪麻奴死,弟犀苦立。

  [13]羌人烧当部落首领麻奴去世,他的弟弟犀苦继位。

  [14]庚申晦,日有食之。

  [14]庚申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15]冬,十月,上行幸长安;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15]冬季,十月,安帝出行,临幸长安。十一月乙丑(初六),返回洛阳。

  [16]是岁,京师及诸郡国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雨雹。

  [16]本年,京城洛阳与二十三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有三十六个郡和封国发大水、下冰雹。

资治通鉴第五十一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三 孝安皇帝下延光四年(乙丑、125)

  汉纪四十三 汉安帝延光四年(乙丑,公元125年)

  [1]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衍薨。

  [1]春季,二月乙亥(疑误),下邳惠王刘衍去世。

  [2]甲辰,车驾南巡。

  [2]甲辰(十七日),安帝去南方巡视。

  [3]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3]三月戊午朔(初一),出现日食。

  [4]庚申,帝至宛,不豫。乙丑,帝发自宛;丁卯,至叶,崩于乘舆。年三十二。

  [4]庚申(初三),安帝抵宛,身体顿觉不适。乙丑(初八),从宛出发。丁卯(初十),抵达叶县,就死在车上。年仅三十二岁。

  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邂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乃伪云“帝疾甚”,徙御卧车。所在上食、问起居如故。驱驰行四日,庚午,还宫。辛未,遣司徒刘熹诣效庙、社稷,告天请命;其夕,发丧。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以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太后欲久专国政,贪立幼年,与显等定策禁中,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为嗣。济阴王以废黜,不得上殿亲临梓宫,悲号不食;内外群僚莫不哀之。

  皇后和她的兄弟阎显等,以及宦官江京、樊丰等密谋说:“如今皇帝死在道上,他的亲生儿子济阴王却留在京都洛阳。消息一旦传出,如果公卿大臣集会,拥立济阴王继承帝位,将给我们带来大祸。”于是谎称皇帝病重,将尸首抬上卧车,所过之处,贡献饮食、问候起居,和往常一样。车队急行四天,于庚午(十三日)返抵皇宫。辛未(十四日),派司徒刘熹前往郊庙、社稷,祷告天地。当晚,发丧,尊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主政,任命其兄阎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太后为了长期把持朝廷大权,想选立一个年幼的皇帝。于是和阎显等在禁宫中定策,决定迎立济北惠王的儿子、北乡侯刘懿继位。而济阴王因在此前已遭废黜,反而不得上殿在棺木前哀悼父亲,他悲痛号哭,饮食不进。宫廷内外文武百官,无不为之哀伤。

  [5]甲戌,济南孝王香薨,无子,国绝。

  [5]甲戌(十七日),济南孝王刘香去世,无子继承,封国撤除。

  [6]乙酉,北乡侯即皇帝位。

  [6]乙酉(二十八日),北乡侯刘懿即皇帝位。

  [7]夏,四月,丁酉,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前司空李为司徒。

  [7]夏季,四月丁酉(十一日),任命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与主管尚书事务。前任司空李为司徒。

  [8]阎显忌大将军耿宝位尊权重,威行前朝,乃风有司奏“宝及其党与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圣女永等更相阿党,互作威福,皆大不道。”辛卯,丰、恽、广皆下狱,死;家属徙比景。贬宝及弟子林虑侯承皆为亭侯,遣就国;宝于道自杀。王圣母、子徙雁门。于是以阎景为卫尉,耀为城门校尉,晏为执金吾,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

  [8]阎显顾忌大将军耿宝位尊权重,威望又高,于是指使有关官吏弹劾:“耿宝和他的同党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王圣的女儿永等人,互相结党营私,作威作福,都大逆不道。”辛卯(初五),樊丰、谢恽、周广都被捕下狱处死,家属流放比景。耿宝和侄儿林虑侯耿承都贬为亭侯,遣归封国。耿宝在途中自杀。王圣母子,流放雁门。于是,阎显又任命其弟阎景为卫尉,阎耀为城门校尉,阎晏为执金吾,兄弟同居权力中枢,任意作威作福。

  [9]已酉,葬孝安皇帝于恭陵,庙曰恭宗。

  [9]已酉(二十三日),将安帝埋葬在恭陵,庙号恭宗。

  [10]六月,乙巳,赦天下。

  [10]六月乙巳(二十日),大赦天下。

  [11]秋,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获首虏八千余人,生得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将至索班没处斩之,传首京师。

  [11]秋季,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征发敦煌、张掖、洒泉等郡六千骑兵和鄯善、疏勒、车师前王国的军队,进击车师后王国国王军就,大捷,斩首八千余人,生擒军就和匈奴持节使者,将其带到索班阵亡处斩首,把人头传送到京都洛阳。

  [12]冬,十月,丙午,越山崩。

  [12]冬季,十月丙午(二十二日),越郡发生山崩。

  [13]北乡侯病笃,中常侍孙程谓济阴王谒者长兴渠曰:“王以嫡统,本无失德;先帝用谗,遂至废黜。若北乡侯不起,相与共断江京、阎显,事无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黄门南阳王康,先为太子府史,及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等并附同于程。江京谓阎显曰:“北乡侯病不解,国嗣宜以时定,何不早征诸王子,简所置乎!”显以为然。辛亥,北乡侯薨;显白太后,秘不发丧,更征诸王子,闭宫门,屯兵自守。

  [13]北乡侯刘懿病重,中常侍孙程对济阴王谒者长兴渠说:“济阴王是皇帝嫡子,原本没有过失,先帝听信奸臣谗言,竟被废黜。如果北乡侯的病不能痊愈,我与你联合除掉江京、阎显,没有不成功之理。”长兴渠同意。此外,中黄门、南阳郡人王康,先前曾担任太子府史,以及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等人,也都赞成孙程的意见。江京对阎显说:“北乡侯的病不愈,继位人应该按时确定,何不及早征召诸王之子,从中选择可以继位的人?”阎显认为有理。辛亥(二十七日),北乡侯去世。阎显急忙禀告太后,暂时秘不发丧,再征召诸王之子进宫,关闭宫门,驻兵把守。

  十一月,乙卯,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聚谋于西钟下,皆截单衣为誓。丁巳,京师及郡国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会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门。时江京、刘安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以李闰权势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曰:“今当立济阴王,毋得摇动!”闰曰:“诺。”于是扶闰起,俱于西钟下迎济阴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召尚书令、仆射以下从辇幸南宫,程等留守省门,遮捍内外。帝登云台,召公卿、百僚,使虎贲、羽林士屯南、北宫诸门。

  十一月乙卯(初二),孙程、王康、王国和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在西钟楼下秘密聚会,每人撕下一幅衣襟进行盟誓。丁巳(初四),京都洛阳和十六个郡和封国发生地震。当晚,孙程等先在崇德殿上集合,然后进入章台门。当时,江京、刘安和李闰、陈达等正好都坐在禁门下,孙程和和王康一齐动手,斩杀江京、刘安和陈达。因李闰长久享有权势,为宫内人所信服,想让他来领头。所以举刀胁迫李闰说:“你必须答应拥戴济阴王为帝,不得动摇!”李闰回答:“是。”于是,大家将李闰扶起来,都到西钟楼下迎济阴王即皇帝位,当时济阴王十一岁。接着召集尚书令、仆射以下官吏跟随御车,进入南宫。孙程等留守禁门,断绝内外交通。皇帝登上云台,召集公卿百官。派遣虎贲和羽林卫士分别驻守南宫和北宫的所有宫门。

  阎显时在禁中,忧迫不知所为,小黄门樊登劝显以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将兵屯平朔门以御程等。显诱诗入省,谓曰:“济阴王立,非皇太后意,玺绶在此。苟尽力效功,封侯可得。”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得李闰者,五千户侯。”诗等皆许诺,辞以“卒被召,所将众少。”显使与登迎吏士于左掖门外,诗因格杀登,归营屯守。

  阎显这时正在宫中,闻讯后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应变。小黄门樊登劝阎显用太后诏命征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率军驻守平朔门,以抵御孙程等人。于是,阎显用征召的办法引诱冯诗入宫,并对他说:“济阴王即位,不是皇太后的旨意,皇帝玺印还在这里。如果你能尽力效劳,可以得到封侯。”太后派人送来印信说:“能拿获济阴王的,封万户侯。拿获李闰的,封五千户侯。”冯诗等人虽都承诺,但报告说:“因仓猝被召,带兵太少。”阎显派冯诗等和樊登去左掖门外迎接增援的将士,冯诗等趁机斩杀樊登,归营固守。

  显弟卫尉景遽从省中还外府,收兵至盛德门。孙程传召诸尚书使收景。尚书郭镇时卧病,闻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逢景从吏士拔白刃呼曰:“无干兵!”镇即下车持节诏之,景曰:“何等诏!”因斫镇,不中。镇引剑击景堕车,左右以戟叉其胸,遂禽之,送廷尉狱,即夜死。

  阎显的弟弟卫尉阎景仓猝从宫中返回外府,收兵抵达盛德门。孙程传诏书命令尚书们逮捕阎景。当时,尚书郭镇正卧病在床,一听到命令,立即率领值班的羽林卫士,从南止车门出来,正遇上阎景的部属拔刀大叫:“不要挡道!”郭镇立即下车持节宣读诏书,阎景说:“什么诏书!”于是举刀砍郭镇,没有砍中。郭镇拔剑将阎景击落车下,羽林卫士用戟叉住他的胸脯,将其活捉,送至廷尉狱囚禁,当夜死去。

  戊午,遣使者人省,夺得玺绶,帝乃幸嘉德殿,遣侍御史持节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执金吾晏,并下狱,诛;家属皆徙比景。迁太后于离宫。已未,开门,罢屯兵。壬戌,诏司隶校尉:“惟阎显、江京近亲,当伏辜诛,其余务崇宽贷。”封孙程等皆为列侯:程食邑万户,王康、王国食九千户,黄龙食五千户,彭恺、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户,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食四千户,魏猛食二千户,苗光食千户:是为十九侯,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差;李闰以先不豫谋,故不封。擢孙程为骑都尉。初,程等入章台门,苗光独不入。诏书录功臣,令王康疏名,康诈疏光入章台门。光未受符策,心不自安,诣黄门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诈主上;诏书勿问。以将作大匠来历为卫尉。讽、闾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为郎。朱伥、施延、陈光、赵代皆见拔用,后至公卿。徵王男、邴吉家属还京师,厚加赏赐。帝之见废也,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丞良贺、药长夏珍皆坐徙朔方;帝即位,并擢为中常侍。

  戊午(初五),派使者入北宫,夺到皇帝玺印。于是,皇帝亲临嘉德殿,派遣侍御史持符节,将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阎耀、执金吾阎晏一并逮捕,下狱处死,家属全都流放比景。将太后迁往离宫。己未(初六),打开宫门,撤走驻兵。壬戊(初九),下诏给司隶校尉:“只有阎显、江京近亲应当被诛杀,其他的人,均须从宽处理。”孙程等都被封为列侯:孙程食邑万户,王康、王国食邑九千户,黄龙食邑五千户,彭恺、孟叔、李建各食邑四千二百户,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各食邑四千户,魏猛食邑二千户,苗光食邑千户,号为十九侯。同时,分别等级,赏赐车马、金银和钱帛。李闰因没有参与首谋,所以没有封侯。擢升孙程为骑都尉。起初,孙程等进入章台门,唯独苗光没有进去。诏书命王康呈报功臣名单时,王康谎报苗光进入章台门。苗光未得到封赏的符策,内心惶恐不安,便向黄门令自首。于是,有关官吏弹劾王康和苗光欺蒙皇上。皇帝下诏不必追究。任命将作大匠来历为卫尉。因讽、闾丘弘等前已病故,将他俩的儿子都任命为郎。朱伥、施延、陈光和赵代,也都得到提拔任用,后来官至公卿。征召王男、邴吉家属,返回京都洛阳,给予厚赏。先前皇帝被废黜时,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丞良贺、药长夏珍都坐罪,被流放到朔方郡。皇帝即位后,全都擢升为中常侍。

  初,阎显辟崔之子瑗为吏,瑗以北乡侯立不以正,知显将败,欲说令废立,而显日沈醉,不能得见,乃谓长史陈禅曰:“中常侍江京等惑蛊先帝,废黜正统,扶立疏孽。少帝即位,发病庙中,周勃之徵,于斯复见。今欲与君共求见说将军,白太后,收京等,废少帝,引立济阴王,必上当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则将军兄弟传诈于无穷;若拒违天意,久旷神器,则将以无罪并辜元恶;此所谓祸福之会,分功之时也。”禅犹豫未敢从。会显败,瑗坐被斥;门生苏祗欲上书言状,瑗遽止之。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弟听祗上书,禅请为之证。”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遂辞归,不复应州郡命。

  起初,阎显征聘崔的儿子崔瑗为下属官员,崔瑗因北乡侯非先帝嫡子而继位为帝,预见阎显肯定要失败,打算说服阎显,废黜北乡侯,改立济阴王为帝。可是阎显日日沉醉,见不到面,他于是对长史陈禅说:“中常侍江京等迷惑先帝,废除皇家正统,另立旁支。北乡侯即位后,就在宫中发病。周勃废黜吕后所立惠帝后宫子为少帝的迹象,今又重复出现。我打算和你一同面见将军阎显,说服他禀告太后,逮捕江京等人,废黜少帝,拥立济阴王为帝,定然上得天心,下合人望。这样,伊尹、霍光的功劳,我们不必离开座位,便可建立;而将军兄弟的封爵也可世代相传。如果抗拒天意,使帝位久缺,我们虽无罪,却要和首恶同罪,这正是福祸交关的关键时机,分取胜利果实的时刻。”陈禅犹豫,未敢听从。正逢阎显破败,崔瑗坐罪免官,崔瑗的门生苏祗,准备上书呈报上述往事,崔瑗急忙加以制止。当时,陈禅正担任司隶校尉,召见崔瑗说:“你尽管让苏祗上书,我愿出面为你作证。”崔瑗说:“这就如同小孩、妇女私下谈话一样,愿您不要再提此事!”于是告辞归乡,不再接受州郡的征聘。

  [14]已卯,以诸王礼葬北乡侯。

  [14]已卯(二十六日),用诸侯王礼仪埋葬北乡侯。

  [15]司空刘授以阿附恶逆,辟召非其人,策免。十二月,甲申,以少府河南陶敦为司空。

  [15]司空刘授因阿附叛逆,所征聘的官吏也不是适当人选,被免官。十二月甲申(初一),擢升少府、河南郡人陶敦为司空。

  [16]杨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诏除震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郡以状上。帝感震忠,诏复以中牢具祠之。

  [16]杨震的门生虞放、陈翼,到宫阙为杨震鸣冤。皇帝下诏,任命杨震的两个儿子为郎,赠钱一百万,用三公的礼仪将杨震改葬在华阴潼亭。远近之人全都赶来吊丧。当时有一只一丈余高的大鸟降落在灵堂之前,郡太守府将此情景呈报朝廷,皇帝为杨震的忠心所感,下诏再用中牢即一羊、一猪进行祭祀。

  [17]议郎陈禅以为:“阎太后与帝无母子恩,宜徙别馆,绝朝见,”群臣议者咸以为宜。司徒掾汝南周举谓李曰:“昔瞽瞍常欲杀舜,舜事之逾谨;郑武姜谋杀庄公,庄公誓之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绝,后感颍考叔、茅蕉之言,复修子道;书传美之。今诸阎新诛,太后幽在离宫,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将何以令于天下!如从禅议,后世归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群臣朝觐如旧,以厌天心,以答人望!”即上疏陈之。

  [17]议郎陈禅认为:“阎太后与皇帝既无母子恩情,应该将太后迁到另外的馆舍,不再朝见。”议论此事的群臣全都赞同。但司徒掾、汝南郡人周举却对李说:“从前,瞽瞍多次想要谋杀儿子虞舜,而舜对父亲更为孝顺。郑庄公的母亲武姜谋杀庄公,庄公发誓:不到黄泉之下,不再相见。秦始皇怨恨母亲淫乱失行,久不见面。后来他们分别被颍考叔,茅蕉的劝谏所感动,重修孝道。史书上对这些事,都十分称道。现在,阎显兄弟刚刚伏诛,太后被幽禁在离宫,如果悲愁生病,一旦发生意外,皇上将何以号令天下!如果采纳陈禅的意见,后世将把罪过归到您的身上。应该密奏朝廷,请求皇帝供养太后,跟过去一样率领文武百官朝见,以顺天心,以回答人们的愿望!”李立即向皇帝上书陈辞。

  孝顺皇帝上永建元年(丙寅、126)

汉顺帝永建元年(丙寅,公元126年)

  [1]春,正月,帝朝太后于东宫,太后意乃安。

  [1]春季,正月,汉顺帝前往东宫朝见阎太后,太后的心情才安定下来。

  [2]甲寅,赦天下。

  [2]甲寅(初二),大赦天下。

  [3]辛未,皇太后阎氏崩。

  [3]辛未(十九日),阎太后去世。

  [4]辛巳,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以阿党权贵免。司徒李罢。

  [4]辛巳(二十九日),太傅冯石和太尉刘熹因巴结权贵被免职。同日,司徒李也被罢官。

  [5]二月,甲申,葬安思皇后。

  [5]二月甲申(初二),埋葬安思皇后。安思皇后,即阎太后。

  [6]丙戌,以太常桓焉为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长乐少府朱伥为司徒。

  [6]丙戌(初四),擢升太常桓焉为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参与主管尚书事务;长乐少府朱伥为司徒。

  [7]封尚书郭镇为定颍侯。

  [7]封尚书郭镇为定颍侯。

  [8]陇西钟羌反,校尉马贤击之,战于临洮,斩首千余级,羌众皆降;由是凉州复安。

  [8]陇西钟羌反叛,校尉马贤率军进击。在临洮会战,斩杀钟羌一千余人,钟羌部众全都归降。从此以后,凉州重新得到安定。

  [9]六月,已亥,封济南简王错子显为济南王。

  [9]六月己亥(十九日),封济南简王刘错的儿子刘显为济南王。

  [10]秋,七月,庚午,以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10]秋季,七月庚午(二十一日),任命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11]八月,鲜卑寇代郡,太守李超战殁。

  [11]八月,鲜卑攻打代郡,太守李超阵亡。

  [12]司隶校尉虞诩到官数月,奏冯石、刘熹,免之,又劾奏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为吏民患。”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民之衔辔。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臣所发举,臧罪非一。三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帝省其章,乃不罪诩。

  [12]司隶校尉虞诩到任数月,上奏弹劾太傅冯石和太尉刘熹,使他们被免官,又上奏弹劾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都感到不满,指责他苛刻。于是,三公上奏弹劾:“虞诩违反常法,于盛夏之季,大肆逮捕和关押无罪的人,吏民深受其害。”虞诩也向顺帝上书,为自己申辩说:“ 法令是整齐风俗的堤防,刑罚是驾驭百姓的衔铁和缰绳。然而,现在的官府,州一级委任给郡,郡一级委任给县,层层往下推卸责任,百姓怨恨,投诉无门。并且,当今的风气,都以苟且容身为贤能,尽忠职守为愚蠢。我所查获的贪赃枉法案件,各种各样,盘根错节。三公因恐被我举报,于是先来诬陷我。我将追随史鱼去死,向皇上尸谏!”顺帝看了虞诩的奏章,于是不对虞诩降罪。

  中常侍张防卖弄权势,请托受取;诩案之,屡寝不报。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喑鸣自杀,是非孰辨邪!”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相率乞见,程曰:“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时防立在帝后,程叱防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趋就东箱。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之!”于是诩子与门生百余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梵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诩。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语甚切激。帝感悟,复徵拜议郎;数日,迁尚书仆射。

  因中常侍张防利用权势,接受贿赂和请托,虞诩曾多次请求将他法办,都被搁置,没有回音。虞诩不胜愤慨,于是自投廷尉监狱,上书顺帝说:“过去,安帝任用樊丰,废黜皇室正统,几乎使社稷灭亡。现在,张防又玩弄权势,亡国之祸,将再降临。我不忍心和张防同列朝廷,谨自囚廷尉狱以报,免得让我重蹈杨震的覆辙!”奏章呈上后,张防在顺帝面前流泪哭诉,于是,虞诩坐罪,被遣送到左校罚作苦役。而张防仍然不肯放过虞诩,必欲置之死地。两天之内,虞诩被传讯拷打四次。狱吏劝虞诩自杀,虞诩回答说:“我宁愿伏刑刀死于市,让远近的人都知道!如果不声不响地自杀,谁能分辨是非呢?”浮阳侯孙程和祝阿侯张贤相继请求面见顺帝,孙程说:“陛下当初和我们起事的时候,常痛恨奸臣,深知他们会使国家倾覆。而今即位以后,却又自己纵容和包庇奸佞,又怎么能责备先帝不对?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却被逮捕囚禁。中常侍防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反而陷害忠良。今观天象,客星守羽林,是宫中有奸臣的征兆。应该急捕张防下狱,以堵塞上天所降的灾异。”当时,张防站在顺帝背后,孙程大声呵斥张防说:“奸臣张防,为何不下殿去!”张防迫不得已,小步疾走退入东厢。孙程又对顺帝说:“陛下,请立即下令逮捕张防,不要让他去向您的奶母求情!”顺帝征求尚书们的意见,尚书贾朗跟张防素来交情很好,争辩说虞诩有罪。顺帝疑惑,对孙程说:“你们先出去,朕正在考虑!”于是,虞诩的儿子虞和门生一百余人,举着旗帜,等候中常侍高梵的车子,向高梵叩头流血,申诉虞诩被冤枉的情况。高梵入宫后将报告给顺帝。结果,张防因罪被流放到边疆,尚书贾朗等六人,有的处死,有的免官,并于当天释放虞诩。孙程又上书陈述虞诩有大功,措辞甚为直率激烈。顺帝感动醒悟,又任命虞诩为议郎。几天后,擢升为尚书仆射。

  诩上疏荐议郎南阳左雄曰:“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伏见议郎左雄,有王臣蹇蹇之节,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书。

  虞诩上书顺帝,保荐议郎、南阳郡人左雄说:“我看到,当今公卿以下的官吏,大多属于专会拱手作揖而不敢说话的好好先生,把到处讨好广结善缘的人,视为贤能,而把为国尽忠尽职的人,视作愚蠢,甚至还互相告诫说:‘不可做白璧,和气多后福。’我认为议郎左雄,具有作为朝廷大臣必须具备的忠直气节,应该提拔为出纳王命的喉舌之官,一定会对扶正和辅佐朝廷,有所裨益。”因此,顺帝任命左雄为尚书。

  [13]浮阳侯孙程等怀表上殿争功,帝怒;有司劾奏“程等干乱悖逆,王国等皆与程党,久留京都,益其骄恣。”帝乃免程等官,悉徙封远县;因遣十九侯就国,敕雒阳令促期发遣。

  [13]浮阳侯孙程等人因带着奏章,上殿争功,顺帝勃然大怒。于是,有关官吏弹劾:“孙程等人干乱朝政,抗命叛逆。王国等人和孙程结党,长期逗留京都洛阳,更使他们骄纵放肆。”因此,顺帝将孙程等人免官,全都改封到偏远地区,又下令十九侯各自前往他们的封国,命洛阳令督促他们,限期动身。

  司徒掾周举说朱伥曰:“朝廷在西钟下时,非孙程等岂立!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如道路夭折,帝有杀功臣之讥。及今未去,宜急表之!”伥曰:“今诏指方怒,吾独表此,必致罪谴。”举曰:“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不于今时竭忠报国,惜身安宠,欲以何求!禄位虽全,必陷佞邪之讥;谏而获罪,犹有忠贞之名。若举言不足采,请从此辞!”伥乃表谏,帝果从之。

  司徒掾周举劝说司徒朱伥:“当初,皇帝在西钟楼下时,如果不是孙程等人尽力,怎能即位为帝?现在却忘记人家的大德,计较他们的微小过失。如果他们在回封国的途中有人死亡,则皇帝就会遭受屠杀功臣的非议。趁着孙程等人尚未动身,应该迅速奏明皇上,加以劝阻。”朱伥回答说:“现皇上正在发怒,如果我单独为此事上奏,一定会受到皇帝的降罪谴责。”周举又说:“您年龄已经超过八十岁,位居宰相高位,不在此时尽忠报国,而珍惜自己,安于尊宠,您想得到什么?尽管能保全自己的俸禄和官位,但定会被人谴责为奸佞之辈;而因谏诤而获罪,还能留下忠贞的美名。如果我的意见不值得采纳,我请求从此告别!”于是朱伥上表劝谏,顺帝果然采纳。

  程徙封宜城侯;到国,怨恨恚怼,封还印绶、符策,亡归京师,往来山中。诏书追求,复故爵土,赐车马、衣物,遣还国。

  孙程被改封为宜城侯。他到封国以后,怨恨不满,将印信和符策都退还朝廷,擅自逃归京都洛阳,往来于山中。顺帝下诏搜寻孙程,找到以后,恢复他原来的封爵和食邑,赏赐车马和衣物,遣送他回到封国。

  [14]冬,十月,丁亥,司空陶敦免。

  [14]冬季,十月丁亥(初九),将司空陶敦免官。

  [15]朔方以西,障塞多坏,鲜卑因此数侵南匈奴;单于忧恐,上书乞修复障塞。庚寅,诏:“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令缘边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习战射。”

  [15]朔方郡以西,障塞多已损坏,鲜卑因此不断侵犯南匈奴,单于忧愁恐惧,上书朝廷,请求修复障塞。庚寅(十二日),顺帝下诏:“征调黎阳营兵到中山北界驻防。令沿边各郡增设步兵,分布驻扎在各边塞,进行军事训练。”

  [16]以廷尉张皓为司空。

  [16]擢升廷尉张皓为司空。

  [17]班勇更立车师后部故王子加特奴为王。勇又使别校诛斩东且弥王,亦更立其种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悉平。

  [17]班勇改立车师后王国前任国王的儿子加特奴为王。又派遣部将斩杀东且弥王,并另立其本族人为王。于是,车师等西域六国,全都归附汉朝。

勇遂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衍王亡走,其众二万余人皆降。生得单于从兄,勇使加特奴手斩之,以结车师、匈奴之隙。北单于自将万余骑入后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马曹俊救之,单于引去,俊追斩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后车师无复虏迹。

  班勇于是征发西域各国的军队,进击匈奴,呼衍王逃走,其部众二万余人全都投降。单于的堂兄被活捉,班勇让加特奴亲手将他斩杀,以此结下车师和匈奴之间的仇恨。于是,北单于亲自率领一万余骑兵攻打车师后王国,抵金且谷。班勇派遣假司马曹俊前去救援,单于率军后撤,曹俊追击,并斩杀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王迁到枯梧河畔居住,车师此后不再有匈奴的足迹。

  <二年(丁卯、127)>

  <二年(丁卯,公元127年)>

  [1]春,正月,中郎将张国以南单于兵击鲜卑其至,破之。

  [1]春季,正月,中郎将张国率领南单于军队进击鲜卑首领其至,将其击破。

  [2]二月,辽东鲜卑寇辽东玄菟;乌桓校尉耿晔发缘边诸郡兵及乌桓出塞击之,斩获甚众;鲜卑三万人诣辽东降。

  [2]二月,辽东鲜卑攻打辽东玄菟,乌桓校尉耿晔征发沿边各郡郡兵和乌桓的军队出塞讨伐,斩杀和俘虏甚多,鲜卑三万人到辽东郡投降。

  [3]三月,旱。

  [3]三月,发生旱灾。

  [4]初,帝母李氏瘗在雒阳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帝乃发哀,亲到瘗所,更以礼殡。六月,乙酉,追谥为恭愍皇后,葬于恭陵之北。

  [4]当初,顺帝的母亲李氏埋葬在洛阳城北,顺帝先前不知道。直到现在,顺帝身边的人才将此事禀报。于是,顺帝为母亲发丧举哀,亲自到埋葬的地方,改以皇后的礼仪殡殓。六月乙酉(十一日),追谥为恭愍皇后,埋葬在恭陵的北面。

  [5]西域城郭诸国皆服于汉,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请攻之。于是遣敦煌太守张朗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发诸国兵四万余人分为两道击之,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遣司马将兵前战,获首虏二千余人,元孟惧诛,逆遣使乞降,张朗径入焉耆,受降而还。朗得免诛,勇以后期徵,下狱,免。

  [5]西域所有的城邦国家都已归服汉朝,只有焉耆王元孟未投降。班勇上奏朝廷,请求出兵讨伐。于是,朝廷派敦煌太守张朗率河西四郡之兵三千人,配合班勇。班勇便征发西域各国之兵,共四万余人,分两路进击焉耆。班勇从南道,张朗从北道,约定日期,到焉耆城下会师。而张朗因先前有罪,急于求功,为自己赎罪,就赶在约定日期之前,抵达爵离关,并派遣司马率军提前进攻,斩首二千余人,元孟害怕被杀,于是派使者请求投降。张朗便直接进入焉耆城,受降而回。结果,张朗得以免除诛杀,而班勇因迟到而被征回京都洛阳,下狱,免官。

  [6]秋,七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6]秋季,七月甲戌朔(初一),出现日食。

  [7]壬午,太尉朱宠、司徒朱伥免。庚子,以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汝南许敬为司徒。光,矩之弟也。敬仕于和、安之间,当窦、邓、阎氏之盛,无所屈桡;三家既败,士大夫多染污者,独无谤言及于敬,当世以此贵之。

  [7]壬午(初九),太尉朱宠和司徒朱伥,都被免官。庚子(二十七日),擢升太常刘光为主尉,主管尚书事务,将光禄勋、汝南郡人许敬任命为司徒。刘光是刘矩的弟弟。许敬曾在和帝与安帝时期作官,当窦、邓、阎氏权势鼎盛之时,他也无所畏缩和屈服。待三家垮台后,许多居官在位的人,都沾有污点,唯独许敬没有遭到非议。因此,当时人都很敬佩他。

  [8]初,南阳樊英,少有学行,名著海内,隐于壶山之阳,州郡前后礼请,不应;公卿举贤良、方正、有道,皆不行;安帝赐策书征之,不赴。是岁,帝复以策书、玄,备礼征英,英固辞疾笃。诏切责郡县,驾载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称疾不肯起;强舆入殿,犹不能屈。帝使出就太医养疾,月致羊酒。其后帝乃为英设坛,令公车令导,尚书奉引,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延问得失,拜五官中郎将。数月,英称疾笃;诏以为光禄大夫,赐告归,令在所送谷,以岁时致牛酒。英辞位不受,有诏譬旨,勿听。

  [8]当初,南阳郡人樊英,从小学问、品行兼优,闻名天下,隐居在壶山南麓,州郡官府曾先后多次征聘他出来当官,他不应命。朝廷公卿大臣荐举他为贤良、方正、有道,他都不肯动身。安帝赐策书征召,他还是不去。同年,安帝又用策书和黑色的缯帛,非常礼敬地征召樊英,而他以病重为理由坚决推辞。诏书严厉谴责州郡官府办事不得力,于是州郡官府把樊英抬到车上上路。樊英不得已,来到京都洛阳。到洛阳后,樊英又称病不肯起床,于是,用轿子强行将他抬进宫殿,但他还是不肯屈从。安帝让他出去,到太医处养病,每月送给羊和酒。其后,安帝又特地为樊英设立讲坛,命公车令在前面引路,尚书陪同,赏赐小桌和手杖,用尊敬老师的礼节来对待他,询问朝廷大政的得失,将他任命为五官中郎将。数月之后,樊英又声称病重,安帝下诏,将他任命为光禄大夫,准许回家养病,令当地官府送谷米,每年四季送给牛和酒。樊英请求辞去职位,有诏书晓告皇帝旨意,不予批准。

  英初被诏命,众皆以为必不降志。南郡王逸素与英善,因与其书,多引古譬谕,劝使就聘。英顺逸议而至;及后应对无奇谋深策,谈者以为失望。河南张楷与英惧征,谓英曰:“天下有二道,出与处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辅是君也,济斯民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万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禄,又不闻匡救之术,进退无所据矣。”

  樊英刚接到诏书时,大家都认为,他一定不会贬抑自己的志气,而去应命。南郡人王逸平素和樊英很要好,因而特地写信给他,引用了许多古人的事进行比喻,劝他接受朝廷的征召。于是,樊英听从了王逸的建议,而前往洛阳。可是,后来他在应对皇帝的提问时,没有什么奇谋远策,大家都很失望。河南人张楷和樊英同时接受征聘,他对樊英说:“天下只有两条路,即出仕和隐退。我先前认为,如果你应召出仕,一定会辅佐君王,拯救百姓。而你开始时以贵重之极的生命,去激怒君王,等到享受爵禄之后,却又听不到你有扶正补救的方法,这是进退没有依据。”

  臣光曰:古之君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隐非君子之所欲也。人莫已知而道不得行,群邪共处而害将及身,故深藏以避之。王者举逸民,扬仄陋,固为其有益于国家,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智能足以庇民,被褐怀玉,深藏不市,则王者当尽礼而致之,屈已以访之,克已以从之,然后能利泽施于四表,功烈格于上下。盖取其道不取其人,务其实不务其名也。

  臣司马光曰:古代的正人君子,当国家政治清明时,他就出来做官,国家政治暴虐时,他就隐退为民。隐退为民,本来不是正人君子所愿意的。但他们深知,没有人真正了解自己,则正道不能得到推行,而和一群奸佞之辈共事,终将伤害自己,所以,才隐藏自己的才能,远远躲开。圣明的君王之所以选用避世隐居的逸民和提拔出身卑微的人,原本是因为他们对国家有益,并不是以此来迎合世俗的视听。所以,在道德上足以使君主尊敬,在智慧和才能上足以庇护百姓的人,就犹如身穿粗布衣而怀有美玉一样,深藏不售。而圣明的君王应该竭尽礼节,将他征聘到手;降低自己的身分,向他请教;克制自己,听从他的意见。然后,才能使恩泽普施于四方,功业留传千古。因为圣明的君王所用的是隐士逸民的治国方法,而不是隐士逸民本身,因此,必须注重实际效果,而不是徒求虚名。

  其或礼备而不至,意勤而不起,则姑内自循省而不敢强致其人,曰:岂吾德之薄而不足慕乎?政之乱而不可辅乎?群小在朝而不敢进乎?诚心不至而忧其言之不用乎?何贤者之不我从也?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远矣,诚心至矣,彼将扣阍而自售,又安有勤求而不至者哉!荀子曰:“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木,无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或者人主耻不能致,乃至诱之以高位,胁之以严刑。使彼诚君子邪,则位非所贪,刑非所畏,终不可得而致也;可致者,皆贪位畏刑之人也,乌足贵哉!

  如果礼节很完备,情意很殷勤,而贤才仍不愿出来做官,则圣明的君王不应该采取强制手段,而应该冷静地深自反省:难道是我的品德太薄,而不值得他仰慕?政治太混乱使他无法辅佐?奸佞当权,使他不敢出来做官?我的诚意不够,使他忧虑自己的意见不会被采纳?为什么贤才不接受我的征聘?假如我的品德已厚,朝政已清明,奸佞已疏远,诚意已到,那么,贤才定将叩门求见而自荐,哪里会有再三征召而不肯应聘的!荀子说:“晚上燃火捕蝉,必须把火光照亮,再摇动树枝就行了。如果火光不亮,只摇树枝,也没有用处。而今,君王如能发扬厚德,则天下的人都会归心,犹如蝉去投奔亮光。”有些人主因贤才不应征聘而感到羞耻,于是,用高位来引诱他,用严刑峻法来威胁他。假如他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则对高位一定不贪婪,对严刑一定不畏惧,君主最终还是得不到他。能够得到的,都是贪图高位和贪生怕死的人,又怎么值得尊重呢?

  若乃孝弟著于家庭,行谊隆于乡曲,利不苟取,仕不苟进,洁己安分,优游卒岁,虽不足以尊主庇民,是亦清修之吉士也;王者当褒优安养,俾遂其志。若孝昭之待韩福,光武之遇周党,以励廉耻,美风谷,斯亦可矣,固不当如范升之诋毁,又不可如张楷之责望也。

  如果能以孝悌著称于家庭,品行高尚闻名于乡里,不要不义之财,不采取不正当手段谋求做官,洁身自好,安守本分,悠然自得地过日子,虽然才能不足以辅佐君主和造福百姓,但也还属于品行洁美的善人。圣明的君王,应该给予褒奖和优待,成全他的志向。如汉昭帝对待韩福,光武帝对待周党,用以砥砺廉耻之心,美化风俗,这也就可以了。实在不应该如范升,去加以诋毁,也不要如张楷,加以指责和抱怨。

  至于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不食君禄而争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规卿相之位,名与实反,心与迹违,斯乃华士、少正卯之流,其得免于圣王之诛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至于那些作假伪装来窃取荣誉,以奇特的举动惊动世人,提高声望,不要朝廷俸禄而和屠夫酒贩一样争利,拒绝做小官而想爬上宰相和九卿的高位的人,他们的名与实恰恰相反,心里想的和行动做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就是华士、少正卯之流,得免于圣明君王的诛杀,就是很幸运的了,还有什么值得征召的?

  [9]时又征广汉杨厚、江夏黄琼。琼,香之子也。厚既至,豫陈汉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为戒,拜议郎。琼将至,李固以书逆遗之曰:“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不夷不惠,可否之间,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士行其志终无时矣。尝闻语曰:‘者易缺,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徵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琼至,拜议郎,稍迁尚书仆射。琼昔随父在台阁,习见故事;及后居职,达练官曹,争议朝堂,莫能抗夺。数上疏言事,上颇采用之。

  [9]这时,朝廷又征召广汉郡人杨厚、江夏郡人黄琼。黄琼,即黄香的儿子。杨厚到洛阳以后,向朝廷上奏,预言汉朝到三百五十年左右,将会面临险恶的命运,提出了警告。他被任命为议郎。黄琼快到洛阳时,李固派人送给他一封信,信上说:“正人君子认为伯夷心胸太狭隘,而柳下惠则又太傲慢,既不效法伯夷,又不效法柳下惠,而是选择在两者之间,这才是圣贤做人的准则。如果真正愿意头枕山峰,身卧山谷,步巢父、许由的后尘,那就罢了。如果认为应该出来辅佐朝廷,拯救百姓,现在正是时候。自从有人类以来,善政少而暴政多,一定要等有了唐尧、虞舜一样的君主,才出来推行自己救国救民的理想,恐怕永远没有这种机会。我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山太高易崩,玉太白易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最近,鲁阳人樊英受到征召,初到时,朝廷专门为他设立讲坛,犹如对待神明。他虽然没有提出什么奇谋深策,但言行谨慎,也没有什么失误。可是,对他的诋毁和谴责到处流传,他的声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低,岂不是因为大家对他的期望太高,他的声名太盛!因而,世俗的舆论都说:‘所谓隐居之士,纯粹盗取虚名。’但愿先生这次能够提出深远的建议,让大家赞叹佩服,以洗刷这种舆论。”黄琼到达洛阳以后,先被任命为议郎,后来逐渐被擢升为尚书仆射。黄琼过去曾跟随其父黄香在尚书台,熟悉典章制度,等到后来他自己在这里任职时,对尚书诸曹的事务都很精通。每当在朝堂争议国家大事时,大家都不能驳倒他的意见。他曾经多次上奏言事,往往被皇帝所采纳。

  李固,之子,少好学,常改易姓名,杖策驱驴,负笈从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为世大儒。每到太学,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业诸生知其为子也。

  李固是李的儿子,自幼喜爱读书,经常改换姓名,执鞭赶驴,载着书箱,不远千里,投奔名师。于是遍览各种古本秘籍,成为当代的大儒。他每次到太学,都要秘密地进入三公府,去向父母请安,不让同学们知道他是李的儿子。

  三年(戊辰、128)

三年(戊辰,公元128年)

  [1]春,正月,丙子,京师地震。

  [1]春季,正月丙子(初六),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2]夏,六月,旱。

  [2]夏季,六月,发生旱灾。

  [3]秋,七月,茂陵园寝灾。

  [3]秋季,七月,汉武帝陵园茂陵寝殿发生火灾。

  [4]九月,鲜卑寇渔阳。

  [4]九月,鲜卑侵犯渔阳郡。

  [5]冬,十二月,己亥,太傅桓焉免。

  [5]冬季,十二月己亥(初四),太傅桓焉被免官。

  [6]车骑将军来历罢。

  [6]车骑将军来历被罢官。

  [7]南单于拔死,弟休利立,为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7]南单于栾提拔去世,他的弟栾提休利继位,号为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8]帝悉召孙程等还京师。

  [8]顺帝将孙程等十九侯,全都召回京都洛阳。

  四年(己巳、129)

四年(己巳,公元129年)

  [1]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丙寅(初一),大赦天下。

  [2]丙子,帝加元服。

  [2]丙子(十一日),顺帝行成年加冠礼。

  [3]夏,五月,壬辰,诏曰:“海内颇有灾异,朝廷修政,太官减膳,珍玩不御。而桂阳太守文砻,不惟竭忠宣畅本朝,而远献大珠以求幸媚,今封以还之!”

  [3]夏季,五月壬辰(二十九日),顺帝下诏说:“全国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灾异。朝廷正在整顿政治,太官减省皇帝饮食,不再进献珍贵的玩赏物品。然而,桂阳郡太守文砻,不尽忠施行朝廷的善政,反而从遥远的地区进贡大颗珍珠,以谄媚邀宠,今将原物封好退回!”

  [4]五州雨水。

  [4]五个州下了大雨。

  [5]秋,八月,丁巳,太尉刘光、司空张皓免。

  [5]秋季,八月丁巳(二十五日),太尉刘光和司空张皓,都被免官。

  [6]尚书仆射虞诩上言:“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险厄,沃野千里,土宜畜牧,水可溉漕。顷遭元元之灾,众羌内溃,郡县兵荒,二十余年。夫弃沃壤之饶,捐自然之财,不可谓利;离河山之阻,守无险之处,难以为固。今三郡未复,园陵单外,而公卿选懦,容头过身,张解设难,但计所费,不图其安。宜开圣听,考行所长。”九月,诏复安定、北地、上郡还旧土。

  [6]尚书仆射虞诩上书说:“安定郡、北地郡、上郡,山川险要,沃野千里,土地适合畜牧,河水可以灌溉农田和运输粮秣。可是,近遭安帝永初元年以来战乱,诸羌部落纷纷溃逃到中国境内,郡县战乱饥荒,历时二十余年。舍弃富饶肥沃的土地,抛掉自然的财富,不能说是有利。并且,现在的边界远离山川要隘,在无险之处难以固守。因三郡没有恢复,在长安的皇帝园陵没有屏障。然而,公卿怯懦,得过且过,故意夸大其辞,提出种种疑难,只知计算耗费,而不管国家安全。建议陛下广泛听取意见,采用最好的策略。”九月,顺帝下诏,命安定郡、北地郡、上郡的郡治,重新迁回原来的地方。

  [7]癸酉,以大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太常王龚为司空。

  [7]癸酉(十二日),擢升大鸿胪庞参为太尉,主管尚书事务。太常王龚为司空。

  [8]冬,十一月,庚辰,司徒许敬免。

  [8]冬季,十一月庚辰(二十日),司徒许敬被免官。

  [9]鲜卑寇朔方。

  [9]鲜卑侵犯朔方郡。

  [10]十二月,乙卯,以宗正弘农刘崎为司徒。

  [10]十二月乙卯(二十五日),擢升宗正、弘农郡人刘崎为司徒。

  [11]是岁,于王放前杀拘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拘弥王,而遣使者贡献,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讨之。帝赦于阗罪,令归拘弥国;放前不肯。

  [11]同年,西域于国王放前诛杀拘弥国王兴,擅自立他的儿子为国王,尔后,派遣使者向朝廷进贡。敦煌郡太守徐由请求朝廷出兵讨伐。顺帝下诏,赦免于阗国王放前擅自诛杀的大罪,仅令他归还拘弥国,放前不肯遵命。

  五年(庚午、130)

五年(庚午,公元130年)

  [1]夏,四月,京师旱。

  [1]夏季,四月,京都洛阳发生旱灾。

  [2]京师及郡国十二蝗。

  [2]京都洛阳和十二个郡国蝗虫成灾。

  [3]定远侯班超之孙始尚帝姑阴城公主。主骄淫无道;始积忿怒,伏刃杀主。冬,十月,乙亥,始坐腰斩,同产皆弃市。

  [3]定远侯班超的孙子班始,娶顺帝的姑姑阴城公主为妻。因公主骄横荒淫,班始久积愤怒,于是,用刀剑杀死公主。冬季,十月乙亥(二十日),班始因坐罪被腰斩,他的同母兄弟姊妹,都在闹市处死,陈尸示众。

  六年(辛未、131)

六年(辛未、公元131年)

  [1]春,二月,庚午,河间孝王开薨;子政嗣。政很不奉法,帝以侍御史吴郡沈景有强能,擢为河间相。景到国,谒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赞拜,景峙不为礼,问王所在。虎贲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正服,常人何别!今相谒王,岂谒无礼者邪!”王惭而更服,景然后拜;出,住宫门外,请王傅责之曰:“前发京师,陛见受诏,以王不恭,相使检督。诸君空受爵禄,曾无训导之义!”因奏治其罪,诏书让政而诘责傅。景因捕诸奸人,奏案其罪,杀戮尤恶者数十人,出冤狱百余人。政遂为改节,悔过自修。

  [1]春季,二月庚午(十七日),河间孝王刘开去世,儿子刘政做他的继承人。刘政骄傲凶狠,不遵守法令。顺帝认为,侍御史、吴郡人沈景刚强而有能力,于是擢升他为河间国相。沈景到国就任,晋见河间王刘政时,刘政衣冠不整,双腿叉开,傲慢无礼地坐在殿上。侍郎唱名,让沈景拜见刘政,但沈景站在那里不行礼,反问:“大王在哪里?”虎贲卫士说:“这不是大王吗?”沈景说:“大王不穿大王的衣服,和常人有何区别?今天是诸侯王国宰相晋见诸侯王,岂是晋见无礼之徒?”刘政感到惭愧,更换衣服,沈景这才参拜。沈景参拜完毕出来,在宫门外,请出河间王傅,责备说:“先前我从京都洛阳动身,拜见皇上,接受诏书,皇上认为河间王态度不恭敬,命我检查督责。你们空受朝廷爵禄,连一点教导的工作都没做?”于是沈景奏请朝廷,要求将他们治罪。顺帝下诏责备刘政和河间王傅。其后,沈景又逮捕一批奸佞之徒,奏请查办他们的罪恶,诛杀其中情节特别恶劣的数十人,还平反冤狱,释放出一百余人。刘政于是改变节操,悔过自新。

  [2]帝以伊吾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资之以为钞暴;三月,辛亥,复令开设屯田,如永元时事,置伊吾司马一人。

  [2]顺帝认为伊吾一带土地肥沃,又靠近西域,匈奴一直利用这个地区,进行劫掠和骚扰。三月辛亥(二十九日),下令恢复伊吾屯田,与和帝永元年间一样,设置伊吾司马一人。

  [3]初,安帝薄于艺文,博士不复讲习,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鞠为园蔬,或牧儿、荛竖薪刈其下。将作大匠翟上疏请修缮,诱进后学,帝从之。秋,九月缮起太学,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二十室。

  [3]当初,由于安帝轻视典籍,博士不再讲习,门徒学生互相看着学业荒怠,人员离散,太学的房舍倒塌敝旧,破败得成为菜园,牧童、樵夫在附近砍柴割草。将作大匠翟上奏,请求加以修缮,诱导后生求学,顺帝采纳了他的建议。秋季,九月,重新修缮太学,共建房二百四十幢,一千八百五十间。

  [4]护乌桓校尉耿晔遣兵击鲜卑,破之。

  [4]护乌桓校尉耿晔派兵攻击鲜卑,将其击破。

  [5]护羌校尉韩皓转湟中屯田置两河间,以逼群羌。皓坐事征,以张掖太守马续代为校尉。两河间羌以屯田近之,恐必见图,乃解仇诅盟,各自儆备;续上移田还湟中,羌意乃安。

  [5]护羌校尉韩皓将湟中地区的屯田,转移到两河即赐支河和逢留大河之间,以逼近西羌诸部落。正当这时,韩皓因事获罪,被调回京都洛阳,由张掖郡太守马续接任护羌校尉。两河之间的羌人诸部落,认为屯田地区靠近他们,恐怕受到攻击,于是,互相解除仇怨,订立誓约,各自加强戒备。马续上奏朝廷,将屯田地区仍然迁回到湟中,羌人这才放心。

  [6]帝欲立皇后,而贵人有宠者四人,莫知所建,议欲探筹,以神定选。尚书仆射南郡胡广与尚书冯翊郭虔、史敞上疏谏曰:“窃见诏书,以立后事大,谦不自专,欲假之筹策,决疑灵神;篇籍所记,祖宗典故,未尝有也。恃神卜筮,既未必当贤;就值其人,犹非德选。夫岐嶷形于自然,天必有异表,宜参良家,简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钧以貌;稽之典经,断之圣虑。”帝从之。

  [6]顺帝打算选立皇后,而贵人中受到宠爱的共有四人,不知选定哪一位。有人建议抽签,抽到谁,由神灵决定人选。尚书仆射南郡人胡广与尚书冯翊人郭虔、史敞联名上书进谏说:“我们看到诏书,陛下认为选立皇后是件大事,谦恭地不愿意自己决定,希望用抽签的方法,请求神灵决定。可是,所有古书记载,以及祖宗前例,都未曾采取过这种方法。依靠在神灵前祷告占卜,未必能得到贤良,即使得到,也不是根据衡量品德来选定的。聪明智慧会形于外表,大贤大德一定与众不同。最好的办法是,除了四位贵人外,再增选良家女儿,从其中物色品德最好的;品德一样好,物色年龄较大的;年龄一样大,挑选外貌美丽的;稽查典籍,最后由陛下考虑决定。”顺帝采纳。

  恭怀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选入掖庭为贵人,常特被引御,从容辞曰:“夫阳以博施为德,阴以不专为义。《螽斯》则百福所由兴也。愿陛下思云雨之均泽,小妾得免于罪。”帝由是贤之。

  和帝刘肇母亲梁贵人的侄女,即乘氏侯梁商的女儿梁,被选进皇宫,封为顺帝的贵人,唯独她常被召唤侍奉顺帝,但她总是婉言推辞说:“阳刚应以广泛施舍为德;阴柔应以不专享有为义。螽斯所以子孙繁盛,就是这个缘故。希望陛下想到云雨之恩,应该大家均沾,使我得以免罪。”因此,顺帝认为她最贤淑。

  阳嘉元年(壬申、132)

阳嘉元年(壬申,公元132年)

  [1]春,正月,乙巳,立贵人梁氏为皇后。

  [1]春季,正月乙巳(二十八日),封贵人梁为皇后。

  [2]京师旱。

  [2]京都洛阳发生旱灾。

  [3]三月,扬州六郡妖贼章河等寇四十九县,杀伤长吏。

  [3]三月,扬州六郡妖贼章何等,攻打四十九个县,杀伤地方官吏。

  [4]庚寅,赦天下,改元。

  [4]庚寅(十三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5]夏,四月,梁商加位特进;顷之,拜执金吾。

  [5]夏季,四月,皇后梁之父梁商,被赐为特进,位在三公之下。不久,又被任命为执金吾。

  [6]冬,耿晔遣乌桓戎末魔等钞击鲜卑,大获而还。鲜卑复寇辽东属国,耿晔移屯辽东无虑城以拒之。

  [6]冬季,耿晔派乌桓酋长戎末魔等攻击鲜卑,大胜而回。鲜卑部落遂反攻辽东属国,耿晔移兵屯驻辽东郡所属的无虑城,以抵御鲜卑的进攻。

  [7]尚书令左雄上疏曰:“昔宣帝以为吏数变易,则下不安业;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其有政治者,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公卿缺则以次用之。是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汉世良吏,于兹为盛。今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以治已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治。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雠,税之如豺虎。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见非不举,闻恶不察。观政于亭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昔获誉,拘检者离毁;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而求名,州宰不覆,竞共辟召,踊跃升腾,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是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乡官、部吏,职贱禄薄,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在此。臣愚以为守相、长吏惠和有显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丧,不得去官。其不从法禁,不式王命,锢之终身,虽会赦令,不得齿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边郡,以惩其后。其乡部亲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从政者,宽其负算,增其秩禄;吏职满岁,宰府州郡乃得辟举。如此,威福之路塞,虚伪之端绝,送迎之役损,赋敛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宁其所矣。”帝感其言,复申无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伪。详所施行;而宦官不便,终不能行。

  [7]尚书令左雄上书说:“过去宣帝认为,地方官吏经常调动,人民就不能安居乐业;任职的时间长,人民就能接受教化。对于有政绩的官吏,每每用诏书勉励,增加官秩,赏赐黄金,公卿大臣职位空缺,就按照次序录用他们。所以,地方官吏都很称职,人民安居乐业,汉代优秀的地方官吏,以那一时期最为鼎盛。而现在,一个县的县令或县长经常更换,各人都抱着临时观点,没有长久打算。滥杀无罪小民的被认为有威严,擅长搜刮钱财的被认为贤良能干。相反,能够约束自己安定人民的被认为低劣懦弱,奉公守法被认为没有治理能力。一点小的怨恨,则处以髡钳之刑,一时的喜怒,可以酿成伏尸惨祸。把人民看作仇敌,征收苛捐杂税,比虎狼还要凶暴。朝廷派出的监察官吏,前后相继,他们和地方官吏具有同样的弊病,见到错误不检举,听到邪恶不调查。仅在驿站视察政情,要求地方官吏做出政绩,而把期限定在一年之后。赞扬地方官吏的善政,和他的品德不相符合;褒奖功绩,则没有事实根据。善于弄虚作假的获得声誉,踏实肯干的遭到诋毁。有人因罪状无法掩盖,就声称轻视富贵,弃官而去,以表示清高;有人因瞧见上司的脸色不好,就立即辞职,以表示自己有先见之明。而州官不审查内情,争相延聘,反而使他们得到越级提升,比正常的升迁更为迅速。有的人虽被弹劾缉捕,却逃亡而免罪,遇到大赦,或者行贿,便将过去的罪行,重新洗刷,朱和紫同色,清和浊不分。遂使奸猾之辈,到处充斥,他们不在乎被任官和被免职,任免官吏如流水一样,官职缺额动不动数以百计。乡官、部吏,由于职位卑微,俸禄不多,他们的车马衣服,都是出自人民,清廉的只要自己够用就满足了,贪婪的还要满足他的家属。于是,又巧立所谓特选、横调等名目,不断搜刮人民。送往迎来,费用浩大,损政伤民。和气未洽,灾难不消,原因都在于此。我认为,郡太守、封国相和县令、长等官吏中,恩惠和慈爱人民有明显成效者,可以就地增加官秩,不要调动;不是因父母死亡,不让离职。而不遵守法令,不尊奉王命的人,要将其禁锢终身,不许再做官,即使遇到赦令,也不把他们包括在内。对于受到弹劾,就弃官逃亡,不愿接受法办的人,将他和家属放逐到边郡,以惩诫以后的赃官。对于在乡、部直接和人民接触的官吏,都选用家世清白、有能力从政的儒生担任,减免他们应交的算赋,增加俸禄。任职一年以后,丞相和州郡官府才能征辟保举。如能这样,地方官吏作威作作福的路被堵塞,弄虚作假的端绪被断绝,送旧迎新的差役减少,横征暴敛的根源止息,奉职守法的官吏得以完成其教化,全国各地的人民就能各得其所了。”顺帝深为他的话所感动,重申官吏不能无故离职的禁令,并命有关方面制订出考核官吏政绩真伪的详细规则,呈报后予以施行。但宦官认为这对他们不利,所以到底不能实行。

  雄又上言:“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能,以美风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材异行,自可不拘年齿。”帝从之。

左雄又上书说:“孔子曰:‘四十岁而不惑。’《礼记·曲礼》曰:‘四十岁智力强盛,才出来做官。’请从现在开始,孝廉科的人选,年龄未满四十岁的,地方官府不得举荐。凡是被举荐的孝廉,都应先到司徒府报到。如果是儒生,则要考试他所师承的那门学问;如果是在职的文吏,则要考试起草上奏朝廷的表章。并将他们的副本,送到皇宫的端门,由尚书检查虚实,以观察他们的杰出才能,以建立良好的风气。凡是不遵守上述规定的,依法定罪。如果有特殊的才干和能力,当然也可以不限年龄。”顺帝听从。

  胡广、郭虔、史敞上书驳之曰:“凡选举因才,无拘定制。六奇之策,不出经学;郑、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显用,年乖强仕;终、贾扬声,亦在弱冠。前世以来,贡举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铲戾旧章,便利未明,众心不厌。矫枉变常,政之所重,而不访台司,不谋卿士;若事下之后,议者剥异,异之则朝失其便,同之则王言已行。臣愚以为可宣下百官,参其同异,然后览择胜否,详采厥衷。”帝不从。

  胡广、郭虔、史敞上书反驳说:“凡选举,都是根据才能,不要拘泥于某种固定的制度。陈平六出奇计以佐高帝,不是出自儒家的经学。子产在郑国和晏子在东阿的政绩,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善于起草上奏的表章。甘罗和子奇受到重用时,年龄离四十岁还差得很远。终军和贾谊名扬天下,都在二十岁左右。从前世以来,实行荐举制度,从来没有改变过。现在,陛下以一位臣子的建议,违背先朝的传统典章,便利并不明显,而人心不满。纠正错误和变更常规,是重要的政事,而既未征求三公府等有关官署的意见,也未和官员们商议;如果诏书颁下,有人会有反驳的意见。要是不准有异议,则朝廷难以实行;要是准许有异议,则圣旨已经下达。我以为,应把这件事交付百官,充分听取赞成和反对的意见,然后查找优劣,仔细地作出公允的决定。”顺帝不听从。

  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其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

  辛卯(疑误),顺帝初次命令:“郡、国荐举孝廉,限年四十岁以上;儒生必须精通儒家经典,文吏必须善于起草上奏的表章,才得应选。如果有像颜回和子奇那样的特殊才能,则不受年龄的限制。”

  久之,广陵所举孝廉徐淑,年未四十;台郎诘之,对曰:“诏书曰‘有如颜回、子奇,不拘年齿。’是故本郡以臣充选。”郎不能屈。左雄诘之曰:“颜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岁邪?”淑无以对;乃罢却之。郡守坐免。

  后来,广陵郡所荐举的孝廉徐淑,年龄不满四十岁。尚书郎诘问他,他回答说:“诏书上说:‘如果有像颜回和子奇一样的特殊才能,则不受年龄的限制。’所以本郡让我来应选。”尚书郎无法反驳。尚书令左雄又诘问说:“颜回听到一件事,可知道十件事,孝廉听到一件事,可知道几件事呀?”徐淑无话可说,于是,被罢黜送回故乡,郡太守也受到牵连而被免官。

  袁宏论曰:夫谋事作制,以经世训物,必使可为也。古者四十而仕,非谓弹冠之会必将是年也,以为可仕之时在于强盛,故举其大限以为民衷。且颜渊、子奇,旷代一有,而欲以斯为格,岂不偏乎!

  袁宏论曰:计划一件事情,建立一项制度,用来治世教人,一定要使它可以实施才行。古人所说的四十岁而做官,不是说一定要四十岁才可以做官;而是认为当官之时应在强盛之年,所以举出一个大的界限,以作为一般人的适中标准。况且,颜回、子奇,乃是一代奇才,而要用他们作标准,岂不太偏了吗?

  然雄公直精明,能审核真伪,决志行之。顷之,胡广出为济阴太守,与诸郡守十余人皆坐谬举免黜;唯汝南陈蕃、颍川李膺、下邳陈球等三十余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轻举。迄于永嘉,察选清平,多得其人。

  然而左雄公正精明,能洞察真伪,坚决地推行自己的主张。不久,胡广出任济阴郡太守,他与其他郡的太守共十余人,都因为受到荐举不实的指控,或被免职,或被贬黜。在被荐举的孝廉中,仅有汝南郡人陈蕃、颍川人李膺、下邳人陈球等三十余人,被任命为郎中。从此以后,州牧和郡太守深怀恐惧,不敢轻率举荐。直到永嘉年间,举荐和选拔,始终清廉公正,国家得到了很多人才。

  [8]闰月,庚子,恭陵百丈庑灾。

  [8]闰月庚子(二十八日),安帝陵园恭陵寝殿百丈庑,发生火灾。

  [9]上闻北海郎精于阴阳之学。

  [9]顺帝听说北海国人郎精通阴阳之学。

二年(癸酉、133)

  二年(癸酉,公元133年)

  [1]春,正月,诏公车征,问以灾异。上章曰:“三公上应台阶,下同元首,政失其道,则寒阴反节。今之在位,竞托高虚,纳累钟之奉,亡天下之忧。栖迟偃仰,寝疾自逸,被策文,得赐钱,即复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以此消伏灾眚,兴致升平,其可得乎!今选牧、守,委任三府;长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岂得不归责举者!而陛下崇之弥优,自下慢事愈甚,所谓‘大网疏,小网数’。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发愤忘食,恳恳不已者,诚念朝廷,欲致兴平。臣书不择言,死不敢恨!”因条便宜七事:“一,园陵火灾,宜念百姓之劳,罢缮修之役。二,立春以后阴寒失节,宜采纳良臣,以助圣化。三,今年少阳之岁,春当旱,夏必有水,宜遵前典,惟节惟约。四,去年八月,荧惑出入轩辕,宜简出宫女,恣其姻嫁。五,去年闰十月,有白气从西方天苑趋参左足,入玉井,恐立秋以后,将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告诸郡,严为备御。六,今有十四日乙卯,白虹贯日,宜令中外官司,并须立秋然后考事。七,汉兴以来三百三十九岁,于时三期,宜大蠲法令,有所变更。王者随天,譬犹自春徂夏,改青服绛也。自文帝省刑,适三百年,而轻微之禁,渐已殷积。王者之法,譬犹江、河,当使易避而难犯也。”

  [1]春季,正月,顺帝下诏,命公车征召郎,询问有关天象变异之事。郎上书说:“三公在上与天之台阶相应,在下和帝王同等重要,政治离开正道,则寒阴违反时节。现在身居朝廷显职的人,只知争相请托,谋求高位,享受丰厚的俸禄,却不知忧国忧民。他们整日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甚至佯装卧病在床,贪图安逸,可是,一旦接到封官授爵的策书,能得到皇帝的赐钱时,则会重新从病床上爬起来了。患病为何那么容易而痊愈又那么迅速!采取这种态度,想要消除灾难,建立太平盛世,怎么能够作到?现在举荐州牧和郡太守,全都委托三公负责。既然州郡属吏不能称职,就责备州牧和郡太守;那么州牧和郡太守有过失,又为何不去责备举荐他们的人?而陛下不仅不责备举荐者,反而更加优待他们,这就滋长他们怠慢政事的劣习,愈演愈烈。正如俗语所说:‘大网疏,小网密,’即朝廷要求三公过于宽缓,而责备州牧、郡太守,又过于严急。三公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是疯子在这里发狂,我所以发愤忘食,不断地恳切陈辞的原因,实在是惦念朝廷,希望达到兴盛和太平。我的奏书不选择言词,我就是死,也不敢怨恨!”于是,向朝廷提出七项建议:“一,皇帝坟墓园陵失火,应该体恤老百性的劳苦,停止修缮的差役。二,立春以后,气候阴寒,不合时节,应该选择良臣,辅佐圣王教化。三,今年是少阳之年,春季当有旱灾,夏季必有水患,应该遵照以前的典章制度,厉行节约。四,去年八月,火星出入轩辕星座,应该挑选合乎释放条件的宫女出宫,准许她们自由婚嫁。五,去年闰十月,有白色的云气从西方天苑星座向着参宿的左足移动,进入玉井星座,恐怕立秋以后,将有西羌进犯和反叛,应该事先通知有关各郡,严加守备防御。六,本月十四日乙卯,白色的虹穿过太阳,应该下令朝廷和地方官府,一律等到立秋以后,再审理诉讼。七,汉朝建立以来,迄今三百三十九年,已经超过了三个周期,应该大幅度删除修改法令,有所变更。圣明的君王,应该顺应天心,犹如由春入夏,大地脱去青色衣服,改穿绛色衣服。自从文帝减轻刑罚,已三百年了,然而那些微小的禁令,已渐渐积少成多。圣明君王的法令,犹如长江和黄河,应该使百姓容易避开,而难于冒犯。”

  二月,复上书荐黄琼、李固,以为宜加擢用。又言:“自冬涉春,讫无嘉泽,数有西风,反逆时节,朝廷劳心,广为祷祈,荐祭山川,暴龙移市。臣闻皇天感物,不为伪动;灾变应人,要在责已。若令雨可请降,水可攘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然而灾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书奏,特拜郎中;辞病不就。

  二月,郎再次上书举荐黄琼、李固,认为朝廷应对他们二人加以擢用。又说:“自去冬到今春,一直没有降雨,并且多次刮西风,违反了时节,朝廷忧虑,到处祈祷,祭祀山川,在烈日之下,舞龙过市,祈求上天降雨。我曾经听说,上天虽然爱护万物,但决不会为虚伪的祈求所感动。灾异是针对人世而降的,最重要的在于责备自己。如果人们一祈求天就降雨,或者一祭祀就没有水灾,岂不是年年丰收,太平可以坐到?然而,灾害所以不能停息,是由于病源并不在这里。”奏忆呈上后,顺帝拜授郎为郎中,郎称病,不肯就职。

  [2]三月,使匈奴中郎将赵稠遣从事将南匈奴兵出塞击鲜卑,破之。

  [2]三月,使匈奴中郎将赵稠派从事率南匈奴军队,出塞攻击鲜卑部落,将其击破。

  [3]初,帝之立也,乳母宋娥与其谋,帝封娥为山阳君,又封执金吾梁商子冀为襄邑侯。尚书令左雄上封事曰:“高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遂致地震之异。永建二年封阴谋之功,又有日食之变。数术之士,咸归咎于封爵。今青州饥虚,盗贼未息,诚不宜追录小恩,亏失大典。”诏不听。

  [3]当初,顺帝被立为皇帝,奶妈宋娥曾参与密谋,顺帝便封她为山阳君。另外,又封执金吾梁商的儿子梁冀为襄邑侯。尚书令左雄上密封奏章说:“高帝曾经约定,非姓刘的不封王,非有功的不封侯。安帝封江京、王圣等人,于是导致地震的灾异。永建二年赐封参与密谋的功臣时,又有日食的灾变。天文、历法和占卜之士都把这些灾害的原因归罪于封爵。而今,青州正发生饥馑,盗贼还没有平息,实在不应该顾念小恩,而使大典受到伤害。”顺帝下诏,不予听从。

  雄复谏曰:“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难,从谀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宿恩,欲特加显赏,按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桀、纣贵为天子,而庸仆羞与为比者 ,以其无义也;夷、齐贱为匹夫,而王侯争与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俭约,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惩王圣倾覆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未离于心,恐惧之言未绝于口。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厄之运,然后平议可否。”于是冀父商让还冀封;书十余上,帝乃从之。

  左雄再次进谏说:“我曾听说,虽然没有一个君主,不喜爱忠良正直,而厌恶阿谀谄媚。然而,历代的忧患,无不是由于忠良正直而获罪,而阿谀谄媚的受宠。这大概是因为听忠直的言词困难,听阿谀奉承的话容易的缘故。犯罪服刑,甚为人心所厌恶;而富贵宠荣,甚为人心所喜好,所以,时俗风气都是做忠良正直的人少,习惯阿谀谄媚的人多。因此,让君主经常听到的,都是为他歌功颂德的话,而批评他的过错的话,却很难听到,君主执迷不悟,以至于 危亡。我拜读诏书,陛下眷念乳母宋娥过去的恩德,要特别加以重赏。但是,根据尚书台所掌握的成例,没有给乳母封爵食邑的制度,只有先帝时曾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而王圣造谣陷害,酿成了罢黜皇太子的大祸。她在世时,遭到天下人的诅咒;身死时,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夏桀王和商纣王贵为天子,可是,连奴仆都羞于与他们为伍,是因为他们暴虐无道。伯夷和叔齐是卑贱小民,而王侯都争着与他们为伍,是因为他们有崇高的品德。而今,乳母宋娥亲身实行节俭,以身作则,朝廷文武百官和全国百姓,无不闻风仰慕。而竟然和王圣一样,封爵赐号,恐怕违背她本人的节操,不是她的宿愿。我认为,凡是人心,按理都不会相差很远,乳母也会于心不安,古今是一样的。百姓对于王圣颠覆国家的祸害,记忆犹深,人民的性命,危如累卵,常常害怕今世会再出现王圣这类人,警惕之心并没有消失,恐惧之言还在口中不断地议论。请求陛下采纳我从前的建议,每年供奉乳母一千万钱,对内足以尽恩爱的欢娱,对外可以不遭到吏民的责怪。梁冀的封爵不是紧急的事,应该等到度过这段灾难时期,然后讨论是否可行。”于是,梁冀的父亲梁商,辞退朝廷给梁冀的封爵,前后上书十余次,顺帝才允许。

  夏,四月,已亥,京师地震。五月,庚子,诏群公、卿士各直言厥咎,仍各举敦朴士一人。左雄复上疏曰:“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臣前后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今冀巳高让,山阳君亦宜崇其节。”雄言切至,娥亦畏惧辞让;而帝恋恋不能已,卒封之。

  夏季,四月己亥(二十九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五月庚子(初一),顺帝下诏,命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对朝政直言不讳地提出批评,并各向朝廷荐举一名淳真朴实之士。左雄又上书说:“先帝封王圣为野王君,汉阳郡发生地震,而今陛下封宋娥为山阳君,京都洛阳以发生地震。女人握权,灾难尤其严重。我前后说了许多犹如瞎子一样的妄言,是为了提醒陛下注意,封爵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帝王可以因私情赏人钱财,不可以因私情赏人官爵,应该让乳母宋娥归还封爵,用以堵塞灾异。而今,梁冀已经高姿态地让还封爵,山阳君也应该尊重她原本的节操。”由于左雄措辞至为激烈恳切,宋娥也很畏惧,表示辞让。可是,顺帝仍眷恋不已,终于赐封。

  是时,大司农刘据以职事被谴,召诣尚书,传呼促步,又加以捶扑。雄上言:“九卿位亚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节,动则有庠序之仪。孝明皇帝始有扑罚,皆非古典。”帝纳之,是后九卿无复捶扑者。

  这时,大司农刘据因职事受到谴责。他应召到尚书台,被人大声吆喝催促快走,还遭到殴打。左雄上书说:“九卿的地位,仅次于三公,在大臣行列中,行有佩玉的礼节,动有学校的礼仪。明帝时,才开始有扑打大臣的处罚,但全不是古典的制度。”顺帝采纳。从此,九卿不再受到殴打。

  [4]戊午,司空王龚免。六月,辛未,以太常鲁国孔扶为司空。

  [4]戊午(十九日),司空王龚被免官。六月辛未(初二),擢升太常、鲁国人孔扶为司空。

  [5]丁丑,雒阳宣德亭地坼,长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使之对策,及特问以当世之敝,为政所宜。李固对曰:“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改乱嫡嗣,至今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在草泽,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高,使成万安之福。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颛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致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任,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他功德,初拜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复,《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乎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毗圣政。今与陛下共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枝皆动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也。夫人君之有政,犹水之有堤防;堤防完全,虽遭雨水霖潦,不能为变,政教一立,暂遭凶年,不足为忧。诚令堤防穿漏,万夫同力,不能复救;政教一坏,贤智驰鹜,不能复还;今堤防虽坚,渐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则四支不举。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坚堤防,务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虽有寇贼、水旱之变,不足介意也;诚令堤防坏漏,心腹有疾,虽无水旱之灾,天下固可以忧矣。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

  [5]丁丑(初八),京都洛阳的宣德亭发生地裂,长八十五丈。于是,顺帝召集三公九卿荐举的淳真朴实之士,让他们对策,并特别向他们询问当代的弊病和应该如何为政。李固回答说:“从前,安帝破坏传统的典章制度,赐给乳母王圣封爵,因而使王圣得以兴风作浪,竟至改变皇太了的继承地位,以致使陛下陷于危境,亲遇艰险。现在,陛下既已摆脱困境,高升帝位,,天下人民,抬头张口,渴望善政。政治腐败到了极点之后,反而容易成就中兴大业。诚然应该放宽胸襟,谋求实行善政。可是,人们还是议论说:现在的事,仍是跟从前一个样。我在草泽民间,听到这种议论,痛彻心肝!自从汉王朝建立,迄今已有三百余年,圣贤世代相继,共有十八位帝王,有哪一位帝王没有乳母的恩情?难道都不知道给乳母尊贵的封爵?只是因为畏惧上天的威严,而又考查经典,在大义上不许可这样做,所以,才没有赐给乳母封爵。现在,宋乳母虽有大功,而又有勤劳谨慎的大德,但是只要加以赏赐,就足够报答她的劳苦。如果分割土地,建立封国,的确是违背汉朝的传统制度。听说宋乳母秉性谦虚,定会辞让,陛下应该赞许她辞让封国的高贵品德,使她成全万安之福。皇后、妃妾之家,所以很少能够保全的原因,难道是他们天性自然邪恶?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封爵太尊,官位太高,又总揽权柄。天道厌恶满盈,而他们却不知道自我克制,所以导致衰败。先帝宠爱阎皇后及其家属,封爵和官位赏赐得太快,所以不久就遭受大祸。正如《老子》所说:‘凡是前进太快的,后退也一定很快。’现在,梁商的女儿身为皇后,按照《礼经》所说,天子不把妻子的父母当作臣属。所以,对梁商本人尊之以高爵,还是可以的。然而,梁家的子弟晚辈却兼有荣耀和显贵,明帝永平年间和章帝建初年间的旧例,恐怕不是这样的。陛下应该命步兵校尉梁冀,以及梁氏家族中担任侍中的人,仍退回到原来所居的黄门之官,使权力离开外戚,归还国家,岂不是一项美政?再说,诏书之所以禁止侍中、尚书以及宫廷中其他官吏的子弟,不得为吏、不得被州郡官府举荐为孝廉,是因为他们手中把持着威势和权力,可以私相请托的缘故。而中常侍在皇帝和皇后身边,其声名和威势震动天下,他们的子弟享受俸禄,担任官职,都没有限度。尽管中常侍表面上保持谦让和沉默,不干预州郡官府,然而谄媚之徒望风举荐他们的子弟。因此,从现在起,也应该为他们设立固定的禁令,和宫廷中其他官吏一样。过去,馆陶公主请求任命她的儿子为郎,明帝没有答应,仅赏给她一千万钱。明帝之所以不在乎巨额赏赐,而在乎小小官位,是因为如果任命官吏失才,将会危害百姓。我又听说,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没有其他的功劳和品德,刚一任命,没有经过试守一年,便直接担任官职,这虽然只是小的失误,但却逐渐破坏了过去的规章。先朝圣王制订的法令制度,后代君主应该坚决遵守,无论政事或教化,一旦遭到破坏,一百年都难恢复。《诗经》说:‘上帝反反复复,百姓尽受劳苦。’用以讽刺周厉王擅自改变祖宗的法令制度,使下民都深受其害。而今,陛下有尚书,就像上天有北斗。北斗是上天的喉舌,尚书也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掌握元气,运行四时。尚书接受天下奏章,传达君王诏命,将政令颁布到全国,权力至大,威势至重,责任至巨,如果尚书不公平正直,灾难一定降临,的确应该审慎加以选任,使尚书能辅佐君王,推行善政。而今,和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官吏,在朝廷,则有三公、九卿、诸位尚书,在宫廷,则有常侍、黄门,犹如一个大门之内的一家之事,平安时大家共同享福,危亡时大家共同遭殃。州刺史和郡太守、封国相,对外代表朝廷统管职事,对内受朝廷法制的约束。标竿弯曲,测出的日影必然歪斜;水源明澈,水流必然清洁,犹如一敲击树根,整棵树的枝叶都会摇动。这样说来,朝廷号令,岂能失误?维护治理天下的法令和制度,是当今最迫切的任务。君王管理妥善,犹如河川之有堤防。堤防完整,虽遭连绵大雨和水涝,也不会成灾。政事和教化一经确立,即令暂时遇到荒年,也不必忧虑。如果让堤防穿孔,虽万人同心协力,也无法再挽救。政事和教化,一旦遭到破坏,即令贤人智者上下奔走,也不能重新恢复。现在,堤防虽然坚固,但已渐渐有了孔穴。犹如一个人的身体,朝廷是心腹,州郡是四肢,心腹发生病痛,则四肢不能举动。所以,我所忧虑的,在于心腹的疾患,不是四肢的毛病。如能巩固堤防,致力于政治教化,先安定心腹,整顿朝廷,尽管有盗匪寇贼,水灾旱灾,也不足以放在心上。如果堤防被破坏,心腹有病,尽管没有水旱灾害,天下却实在令人担忧了。还有,应该罢黜宦官,削减他们权力,仅保留品德方正的常侍二人,在左右听候驱使;再保留有才智和高雅的小黄门五人,在殿中供职。如此,批评自会停止,就会达到天下太平。

  扶风功曹马融对曰:“今科条品制,四时禁令,所以承天顺民者,备矣,悉矣,不可加矣。然而天犹有不平之效,民犹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屡闻恩泽之声而未见惠和之实也。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赡而人足之,量其财用,为之制度。故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祭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不夺其时,则农夫利矣。夫妻子以累其心,产业以重其志,舍此而为非者,有必不多矣!”

  右扶风功曹马融回答说:“现在,各种法令条规,以及春夏秋冬等四时的禁令,用来承受天命,顺应民心的,都已具备,而且很完整,不能再有增添了。可是,上天仍然有不平的反应,百姓仍然嗟叹抱怨,原因在于,百姓虽多次听到朝廷要施行善政的声音,却没有见到善政的实惠。上古所谓使人民富裕,并不是能做到家给人足,而只是酌量财富的多少,制定适当的用度。所以,出嫁和娶妻的礼节俭省,男女就可以及时婚配。丧葬和祭奠的礼节简单,死者就可以及时掩埋。只要不误农时,农夫就能取得好的收成。既有妻子儿女的牵挂,又有家庭财产的顾虑,抛弃这些而去为非做歹的人,即使还有,也肯定不多了。”

  太史令南阳张衡对曰:“自初举孝廉,迄今二百岁矣,皆先孝行;行有余力,始学文法。辛卯诏书,以能章句、奏案为限;虽有至孝,犹不应科,此弃本而取末。曾子长于孝,然实鲁钝,文学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观,内必有阙,则违选举孝廉之志矣。且郡国守相,剖符宁境,为国大臣,一旦免黜十有余人,吏民罢于送迎之役,新故交际,公私放滥,或临政为百姓所便而以小过免之,是为夺民父母使嗟号也。《易》不远复,《论》不惮改,朋友交接且不宿过,况于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为公者乎!中间以来,妖星见于上,震裂著于下,天诫详矣,可为寒心!明者销祸于未萌,今既见矣,修政恐惧,则祸转为福矣。”

  太史令、南阳郡人张衡回答说:“自从创立荐举孝廉制度,迄今已有二百年之久,都是优先修养孝行,有了孝行,仍有余力,才开始学习法令条文。而陛下颁布的辛卯诏书,却限于能读懂经书的章节和句子,会写上奏皇帝的表章。虽有大孝,还是不能应选,这是弃本逐末的办法。曾参对父母至孝,然而,实在迟钝笨拙,论文学不如言偃、卜商,论政事不如冉有、仲由。现在想使一个兼备这些本领,纵然外表可观,内在必有欠缺,这就违背选举孝廉的本意了。而且,郡太守和封国相,接受朝廷的任命,负责维护所辖境内的安宁,是国家的大臣,却一下子被罢黜了十余人,官吏和人民都疲于送往迎来的差役,新旧交接时,公私发放浪费。有些人本来治理得不错,深得百姓的好感,却因一点小过,将其免职,这是强夺人民的父母,使他们哀叹。《易经》上说:不要走得太远才回头。《论语》上也说:有错不要害怕改正。连朋友之间相交,都不应该包庇过失错误,何况帝王承受天命,治理万物,以天下为公呢!今年上半年以来,天上出现妖星,地下发生地震,上天的警告,已经非常明显,令人寒心!聪明的人,当灾祸还没有萌芽时,便把它消灭。而今,灾祸已经出现,应该心怀恐惧地整顿朝政,才会转祸为福。”

  上览众对,以李固为第一,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诈为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南郡黄尚等请之于梁商,仆射黄琼复救明其事。久乃得释,出为洛令,固弃官归汉中。融博通经籍,美文辞;对奏,亦拜议郎。衡善属文,通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作浑天仪,著《灵宪》。性恬,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

  顺帝看了大家的对策,以李固为第一名,并立即命乳母宋娥搬出皇宫,回到她自己的私舍。各位中常侍都向皇帝叩头,请求恕罪,朝廷一片肃然。于是,任命李固为议郎。然而,乳母宋娥和宦官都非常痛恨李固,于是伪造匿名黑信,罗织罪状,诬谄李固。顺帝下令查办李固,诏书没有经过尚书台而直接下达。大司农、南郡人黄尚等请求梁商营救,尚书仆射黄琼进行挽救,重新辩明事实真相。过了很久,李固才被释放,调离朝廷担任洛县县令。李固辞官,回到故乡汉中。马融十分博学,精通儒家经书,文辞也很优美,对策后,也被任命为议郎。张衡擅长撰写文章,通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虽然才华盖世,但毫不骄傲。他善于制做灵巧的装置,尤其致力于研究天文、阴阳、历算,制作浑天仪,著述《灵宪》一书。他性情恬静,不慕当世名利;所任官职多年得不到提升。

  [6]太尉庞参,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数为左右所毁。会所举用忤帝旨,司录承风案之。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不会。广汉上计掾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夫以谗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臣之至诫也!昔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夫国以贤治,君以忠安;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太医致羊酒。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雒阳令祝良奏参罪。秋,七月,已未,参竟以灾异免。

  [6]太尉庞参,在三公之中,声名最为忠直,曾多次遭到皇帝左右的诋毁。一次,正遇上所举用的人和皇帝的旨意相抵触,司隶校尉便顺着风向,对庞参进行弹劾。当时,朝廷正召集茂才和孝廉,庞参因遭到弹劾,于是声称有病,没有出席。广汉郡上计掾段恭乘与会之机上书说:“我看到,道路上的行人、农夫、织妇都说:‘太尉庞参,竭尽忠节,只因为他奉行正直之道,不肯委曲已意去奉承别人,孤立于那群奸之徒中间,使自己处于被中伤的境地。’奸陷害忠良,这是天地间最大的禁忌,君主最重要地戒律。过去,白起被逼自杀,各国的国君斟酒祝贺。姬友来归附,鲁国人欢庆他来拯救国难。国家任用贤能,才可治理;君王依靠忠良,才会安全。而今,天下之人都庆幸陛下有庞参这样忠良和贤能的辅佐,希望陛下最终还是宠信他,以此来安定国家。”奏章呈上后,顺帝下诏,立即派遣小黄门代表皇帝问候庞参的病情,并派御医送去羊和酒。后来,庞参的后妻忌恨前妻的儿子,将其投入井中谋杀,于是洛阳县令祝良上奏弹劾庞参有罪。秋季,七月已未(二十日),庞参终以天降灾异而被免官。

  [7]八月,已巳,以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7]八月已巳(初一),擢升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8]鲜卑寇马城,代郡太守击之,不克。顷之,其至犍死。鲜卑由是抄盗差稀。

  [8]鲜卑进犯马城,代郡太守率军讨伐,未能取胜。不久,鲜卑首领其至犍去世。从此以后,鲜卑对内地的抢劫和骚扰,较以前减少。

资冶通鉴第五十二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四 孝顺皇帝下阳嘉三年(甲戌、134)

  汉纪四十四 汉顺帝阳嘉三年(甲戌,公元134年)

  [1]夏,四月,车师后部司马率后王加特奴掩击北匈奴于阊吾陆谷,大破之;获单于母。

  [1]夏季,四月,汉朝驻车师后王国的车师后部司马,率领后王国国王加特奴,在阊吾陆谷向北匈奴发动突然袭击,大破北匈奴,俘虏了单于的母亲。

  [2]五月,戊戌,诏以春夏连旱,赦天下。上亲自露坐德阳殿东厢请雨。以尚书周举才学优深,特加策问。举对曰:“臣闻阴阳闭隔,则二气否塞。陛下废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侈之欲,内积怨女,外有旷夫。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陛下但务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希鱼,却行求前。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御之女,除太官重膳之费。《易传》曰:‘阳感天下旋日。’惟陛下留神裁察!”帝复召举面问得失,举对以“宜慎官人,去贪污,远佞邪。”帝曰:“官贪污、佞邪者为谁乎?”对曰:“臣从下州超备机密,不足以别群臣。然公卿大臣数有直言者,忠贞也;阿谀苟容者,佞邪也。”

  [2]五月戊戌(初四),顺帝下诏,因春季和夏季连续大旱,大赦天下。顺帝亲到德阳殿东厢庭院中,露天而坐,祈求上天降雨。因尚书周举才学兼优,顺帝特地就此征询他的意见。周举回答说:“我曾经听说,阴阳闭隔,则二气一定闭塞不通。陛下废弃文帝、光武帝所建立的朴素节俭传统,而因袭促使秦朝灭亡的奢侈欲望,使宫廷内增加了许多怨恨的美女,而宫廷外却增加了许多已到婚龄而不得婚配的男子。自从发生大旱以来,整整过去一年了,而没有听说陛下有改过的表现,徒劳至尊之体露坐风尘,实在无益。陛下只是在问题的表面上下功夫,不去寻找它的实质所在,犹如缘木求鱼,也好比向后倒退,却想前进一样,于事无补。应该诚心诚意地革除弊政,遵守先王制订的规章制度,改变目前奢侈腐化的混乱局面,放走后宫中未曾召幸过的美女,省去御膳房制作奢侈菜肴的费用。《易传》上说:‘天子为善一日,上天立刻以善来回报。’请陛下留意裁夺!”顺帝再次召见周举,当面询问朝政上的得失,周举回答说:“应该慎重地任命官吏,铲除贪污,疏远奸佞。”顺帝又问:“谁是贪官污吏?谁是奸佞之臣?”周举回答说:“我从下面的州刺史府,被擢升到掌管朝廷机密的尚书台,还没有能力辨别群臣。然而,在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中,凡是多次敢于直言不讳地批评朝政的,是忠贞之臣。而阿谀奉承和随声附和的,则是奸佞之臣。”

  太史令张衡亦上疏言:“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民扰也。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使刑德八柄不由天子,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太史令张衡也上书说:“去年,京都洛阳发生地震,大地崩裂。土地崩裂象征着权威分割;地震象征着人民受到惊扰。我深恐陛下厌倦处理政务,政令不专由自己决定,或者不忍心割断私恩,导致与众人共享威权。然而,威权是不可分割的,恩德也是不可共有的。但愿陛下考虑古代君主所制定的规章,千万不要使刑、德八种权柄,脱离帝王之手。然后,神圣的威严就获得充实,灾异就消失而不再来了。”

  衡又以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上疏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又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欺罔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张衡又因为东汉王朝建立以来,儒家学派的学者争相学习《图》、《纬》这种神秘的预言书,于是上书说:“《春秋元命包》一书中,载有公输般和墨翟,他俩的事都发生在战国时期;又提到别有益州,而益州的设置,是在汉代。并且,刘向、刘歆父子主管皇家图书馆,校订群书,查阅审定九家学说时,也没有发现《谶录》这部书。由此可以推断,《图谶》成书于哀帝、平帝之际,都是虚妄之徒用来欺世盗名和骗取钱财的,欺骗的意图非常明显,但朝廷却没有加以查禁。而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所作的预测,曾不断应验,世人不肯学习,却争相称赞谶纬之书,正犹如画工厌恶画狗画马,却喜好画鬼怪,确实是因为实在的事物很难画好,而虚无飘渺的东西可以信笔乱画。因此,对《图谶》这些神秘的预言书,朝廷应该加以收缴,一律禁绝,这样,朱色和紫色才不会混淆,圣人典籍也不致受到玷污!”

  [3]秋,七月,钟羌良封等复寇陇西、汉阳。诏拜前校尉马贤为谒者,镇抚诸种。冬,十月,护羌校尉马续遣兵击良封,破之。

  [3]秋季,七月,钟羌种首领良封等再次进犯陇西郡和汉阳郡。顺帝下诏,任命前任护羌校尉马贤为谒者,负责镇压和安抚诸种羌人。冬季,十月,护羌校尉马续派兵进击良封,将其击破。

  [4]十一月,壬寅,司徒刘崎、司空孔扶免,用周举之言也。乙巳,以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河东王卓为司空。

  [4]十一月壬寅(十一日),司徒刘崎和司空孔扶,均被免职,这是由于顺帝采纳周举谏言的结果。乙巳(十四日),擢升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河东郡人王卓为司空。

  [5]耿贵人数为耿氏请,帝乃绍封耿宝子箕为牟平侯。

  [5]因耿贵人多次为她的娘家向顺帝说情,于是,顺帝封耿宝的儿子耿箕继承其父为牟平侯。

四年(乙亥、135)

  四年(乙亥,公元135年)

  [1]春,北匈奴呼衍王侵车师后部。帝令敦煌太守发兵救之,不利。

  [1]春季,北匈奴呼衍王侵犯车师后王国,顺帝命敦煌太守发兵救援,战事不利。

  [2]二月,丙子,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初,帝之复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宠,参与政事。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爱民重器、承天顺道者也。”书奏,不省。纲,皓之子也。

  [2]二月丙子(十六日),首次允许宦官以养子继承爵位。当初,顺帝之所以能够恢复帝位,是靠宦官的力量,因此,宦官得到皇帝的庞信,参与朝廷的政事。御史张纲上书说:“据我考察,文帝和明帝,德行教化,最有成就。而当时的中常侍不过二人,对宠爱亲信的赏赐,不过黄金数斤。珍惜经费,关心人民,所以,百姓家家富足。可是,近几年来,没有功劳的小人,都得到官禄爵位,这不是爱护人民,重视国家,顺应天道的作法。”奏章呈上后,顺帝不理。张纲,即张皓的儿子。

  [3]旱。

  [3]发生旱灾。

  [4]谒者马贤击钟羌,大破之。

  [4]谒者马贤进击并大破钟羌种人。

  [5]夏,四月,甲子,太尉施延免。戊寅,以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故太尉庞参为太尉。

  [5]夏季,四月甲子(初五),术尉施延被免官。戊寅(十九日),擢升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任命前任太尉庞参为太尉。

  商称疾不起且一年;帝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商少通经传,谦恭好士,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掾属,李固为从事中郎,杨伦为长史。

  梁商称病不起将近一年。于是,顺帝命太常桓焉,捧着任命策书到梁商家中,要拜授他为大将军,梁商这才到皇宫接受任命。梁商自幼通晓儒家的经传,谦虚恭谨,喜爱人才,他延聘汉阳郡人巨览、上党郡人陈龟为掾属,李固为从事中良,杨伦为长史。

  李固以商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乃奏记于商曰:“数年以来,灾怪屡见。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形,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为祗畏。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商不能用。

  李固因梁商为人柔弱温和,能守住自己,但没有能力整顿法纪,于是向梁商上书说:“数年以来,灾变怪异不断出现。孔子说:‘聪明的人见到灾变,考虑它形成的原因;愚蠢的人见到怪异,却假装没有看见。’天道不论亲疏,所以可敬可畏。如果能够整顿朝廷纲纪,推行正道,选立忠良,则您就能继伯成之后,建立崇高的功业,成全不朽的荣誉,那些沉湎于荣华富贵,追求高位的一般外戚,怎能与你同日而语?”梁商不能采用。

  [6]秋,闰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6]秋季,闰八月丁亥朔(初一),出现日食。

  [7]冬,十月,乌桓寇云中。度辽将军耿晔追击,不利。十一月,乌桓围晔于兰池城;发兵数千人救之 ,乌桓乃退。

  [7]冬季,十月,乌桓侵犯云中郡。度辽将军耿晔率军追击,不利。十一月,乌桓将耿晔包围在兰池城,东汉朝廷派兵数千人前去救援,于是乌桓解围而去。

  [8]十二月,丙寅,京师地震。

  [8]十二月丙寅(疑误),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永和元年(丙子、136)

  永和元年(丙子,公元136年)

  [1]春,正月,己巳,改元,赦天下。

  [1]春季,正月己巳(十五日),改年号。大赦天下。

  [2]冬,十月,丁亥,承福殿火。

  [2]冬季,十月丁亥(初七),承福殿发生火灾。

  [3]十一月,丙子,太尉宠参罢。

  [3]十一月丙子(二十七日),太尉庞参被免职。

  [4]十二月,象林蛮夷反。

  [4]十二月,象林县蛮夷起兵反叛。

  [5]乙巳,以前司空王龚为太尉。龚疾宦官专权,上书极言其状。诸黄门使客诬奏龚罪;上命龚亟自实。李固奏记于梁商曰:“王公以坚贞之操,横为谗佞所构,众人闻知,莫不叹栗。夫三公尊重,无诣理诉冤之义,纤微感概,辄引分决,是以旧典不有大罪,不至重问。王公卒有他变,则朝廷获害贤之名,群臣无救护之节矣!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斯其时也!”商即言之于帝,事乃得释。

  [5]乙巳(二十六日),任命前任司空王龚为太尉。王龚痛恨宦官专权,上书极力陈述他们的罪状。黄门宦官们指使门客,向朝廷诬告王龚有罪。顺帝命王龚及早亲自讲明真实情况。李固向梁商上书说:“王龚具有坚贞的节操,无端遭受奸佞的陷害,大家听说这个消息,无不为之叹息恐惧。以三公的尊严地位,没有前往司法部门为自己申辩诉冤的道理。即令他对朝廷稍有不满,往往让他自杀,所以,按照惯例,没有大逆不道之罪,不至于审问三公。假如王龚突然发生其他意外,则朝廷就会蒙受谋害贤能的恶名,群臣就没有营救和保护忠良的气节了!俗话说:‘好人正处在患难之中,我们即使再饿,也顾不上吃饭。’这正是救人的时候。”于是,梁商立即向顺帝进言,事情才告平息。

  [6]是岁,以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冀性嗜酒,逸游自恣,居职多纵暴非法。父商所亲客雒阳令吕放以告商,商以让冀。冀遣人于道刺杀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雒阳令,使捕之;尽灭其宗、亲、宾客百余人。

  [6]本年,任命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梁冀生性喜好饮酒,纵情作乐,为所欲为,居官多有暴虐不法的行为。其父梁商所亲信的门客、洛阳县令吕放,将上述情况报告梁商,梁商因此责备了梁冀。梁冀怀恨在心,竟派人在道路上刺死了吕放。而他又恐怕被父亲发觉,于是把罪行推到吕放的仇人身上,并请求任命吕放的弟弟吕禹为洛阳县令,让他来逮捕刺杀吕放的凶手。结果,吕禹将吕放的宗族、亲戚和宾客等一百余人全部诛杀。

  [7]武陵太守上书,以蛮夷率服,可比汉人,增其租赋。议者皆以为可 。尚书令虞诩曰:“自古圣王,不臣异俗。先帝旧典,贡赋多少,所由来久矣;今猥增之,必有怨叛。计其所得,不偿所费,必有后悔。”帝不从。中、中蛮各争贡布非旧约,遂杀乡吏,举种反。

  [7]武陵郡太守向朝廷上书,认为武陵郡内的蛮夷已归服了汉朝,可以比照汉人,增加他们的田租和赋税。参加集议论的人都认为可行,但尚书令虞诩却说:“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对风俗习惯跟我们不同的民族,不当作自己的臣民。先帝已制定了规章,明确规定武陵蛮夷应缴纳的赋税额,时间已经很久了。而今滥行增加,必然引起他们的怨恨和反叛,计算所能得到的,抵偿不了所耗费的,定会后悔。”顺帝没有采纳。其后,中和中蛮人各因所征收的贡布不是原来规定的数量而起来抗争,于是杀掉征收赋税的乡吏,全族反叛。

二年(丁丑、137)

  二年(丁丑,公元137年)

  [1]春,武陵蛮二万人围充城,八千人寇夷道。

  [1]春季,武陵郡蛮族二万人包围充城,八千人攻打夷道。

  [2]二月,广汉属国都尉击破白马羌。

  [2]二月,广汉属国都尉击破白马羌。

  [3]帝遣武陵太守李进击叛蛮,破平之。进乃简选良吏,抚循蛮夷,郡境遂安。

  [3]顺帝派武陵郡太守李进率军进击反叛的蛮人,将其击破平定。于是,李进选用贤良的官吏,安抚蛮人,郡境之内方告安宁。

  [4]三月,司空王卓薨。丁丑,以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4]三月,司空王卓去世。丁丑(三十日),擢升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5]夏,四月,丙申,京师地震。

  [5]夏季,四月丙申(十九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6]五月,癸丑,山阳君宋娥坐构奸诬罔,收印绶,归里舍。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泛、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侯坐与宋娥更相赂遗,求高官增邑,并遣就国,减租四分之一。

  [6]五月癸丑(初六),山阳君宋娥因勾结奸佞,以不实之辞诬陷他人而坐罪,顺帝下令收缴她的印信,并将她遣送回乡。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侯,因与宋娥互相贿赂,谋求高官和增加食邑,一律遣回他们的封国,减少所享用的封国租税的四分之一。

  [7]象林蛮区怜等攻县寺,杀长吏。交趾刺史樊演发交趾、九真兵万余人救之;兵士惮远役,秋,七月,二郡兵反,攻其府。府虽击破反者,而蛮势转盛。

  [7]象林郡蛮族首领区怜等攻打所在县的官府,杀害地方官吏。交趾刺史樊演征发交趾郡和九真郡兵一万余人,前往救援。由于士兵害怕远征,秋季,七月,两郡士兵反叛,攻打太守府。太守府虽将反叛士兵击败,然而蛮人的势力转强。

  [8]冬,十月,甲申,上行幸长安。扶风田弱荐同郡法真博通内、外学,隐居不仕,宜就加兖职。帝虚心欲致之,前后四徵,终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真,雄之子也。

  [8]冬季,十月甲申(初十),顺帝巡视长安。扶风人田弱向顺帝推荐同郡人法真,称法真精通儒家的内学和外学,即《七纬》和《六经》,隐居乡里,不肯出来做官,应就地任命他为三公。顺帝非常虚心地想请到他,前后四次征召,但法真始终不肯屈从。他的朋友郭正称赞说:“法真,可以听见他的名,却很难见到他这个人。他越是逃避名声,名声越是随着他,越是躲开名声,名声越是追着他,他这个人真可以说是百世之师了!”法真,即法雄的儿子。

  [9]丁卯,京师地震。

  [9]丁卯(疑误),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10]太尉王龚以中常侍张等专弄国权,欲奏诛之。宗亲有以杨震行事谏之者,龚乃止。

  [10]太尉王龚因中常侍张等独揽朝廷大权,打算提出弹劾,要求皇帝诛杀他们。后由于宗族和亲戚中有人用杨震的遭遇进行劝阻,王龚这才作罢。

  [11]十二月,乙亥,上还自长安。

  [11]十二月乙亥(初二),顺帝从长安返回京都洛阳。

三年(戊寅、138)

  三年(戊寅,公元138年)

  [1]春,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二郡山崩。

  [1]春季,二月乙亥(初三),京都洛阳及金城郡、陇西郡发生地震,二郡发生山崩。

  [2]夏,闰四月,已酉,京师地震。

  [2]夏季,闰四月已酉(初八),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3]五月,吴郡丞羊珍反,攻郡府;太守王衡破斩之。

  [3]五月,吴郡丞羊珍反叛,攻打郡太守府。太守王衡将叛军击败,并斩杀羊珍。

  [4]侍御史贾昌与州郡并力讨区怜,不克,为所攻围;岁余,兵谷不继。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属问以方略;皆议遣大将,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赴之。李固驳曰:“若荆、扬无事,发之可也。今二州盗贼磐结不散,武陵、南郡蛮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徵发,如复扰动,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又,兖、豫之人卒被徵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远涉万里,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其不可四也。军行三十里为程,而去日南九千余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禀五升,用米六十万斛,不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设军所在,死亡必众,既不足御敌,当复更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其不可六也。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尚不堪,何况乃苦四州之卒以赴万里之艰哉!其不可七也。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就徵还,以兵付刺史张乔;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验也。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趾。今日南兵单无谷,守即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趾,事静之后,乃命归本;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裂土之赏。故并州刺史长沙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昔太宗就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泰山守;宜即拜良等,便道之官。”四府悉从固议,即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乔至,开示慰诱,并皆降散。良到九真,单车入贼中,设方略,招以威信,降者数万人,皆为良筑起府寺。由是岭外复平。

  [4]侍御史贾昌和州郡官府合力讨伐区怜,没有取胜,反而受到区怜的围攻,过了一年多,援兵和粮秣都无法接济。顺帝召集三公、九卿、百官以及四府掾属询问对策。大家都主张派遣大将,征发荆州、扬州、兖州、豫州等四州士兵共四万人,前往交趾增援。李固反驳说:“如果荆州和扬州太平无事,便可以征发二州的士兵。而今,二州的盗贼,犹如磐石一样结合在一起,不肯离散;武陵郡和南郡的蛮族反叛,还没有安定。而长沙郡和桂阳郡的士兵,已被征发多次,如果再次征发,骚扰人民,必然发生新的变乱,这是不可征发的第一个理由。再者,兖州和豫州的人民,突然被征入伍,远征万里之外,没有归期,而诏书逼迫和催促急如星火,必然导致叛乱和逃亡,这是不可征发的第二个理由。南方州郡,水土潮湿,气候炎热,再加上瘴气,以致死亡的人必占十分之四五,这是不可征发的第三个理由。长途跋涉,行军万里,士卒疲劳不堪,等军队到达岭南,士卒已经没有战斗能力,这是不可征发的第四个理由。按照规定的正常速度,每天行军三十里,而离日南郡有九千余里,需要行军三百天才可到达,按每人每天口粮五升计算,需要用米六十万斛,还不包括将领、军吏的口粮和驴、马的饲料,仅士兵自己携带,费用就如此巨大,这是不可征发的第五个理由。军队战斗的地方,死亡的人一定很多,即然抵御不了敌人的进攻,就将再次征调援兵,这就犹如挖割心腹去补四肢,这是不可征发的第六个理由。九真和日南,两郡相隔仅一千里,征发当地的吏民,尚且不堪忍受,更何况征发四州的士兵,让他们忍受万里远征的痛苦?这是不可征发的第七个理由。从前,朝廷派中郎将尹就去讨伐益州的叛羌,益州有谚语说:“叛羌来了,还可;尹就来了,杀我。”其后,将尹就调回京都,把军队交付给益州刺史张乔。张乔依靠原有军队的将领和军吏,一个月之内,便将叛羌击破歼灭。这证明由朝廷派遣大将没有益处,而州郡地方官吏却足以胜任。应该重新选派即勇敢而又有谋略,即仁惠而又可胜任将帅的人,担任州刺史和郡太守,命他们都驻守在交趾郡。而今,日南郡兵力单薄,又无粮秣,守既守不住,战又不能战,可以暂时放弃它,先把官吏和人民迁徙到北方的交趾郡,等到乱事平定之后,再命他们返回日南郡。另外,招募和收买蛮夷,让他们互相攻杀,朝廷 则供给金帛资助他们。如果有能够使用反间计离间敌人内部、斩杀蛮夷首领的,朝廷则许以封侯,赐以食邑。前任并州刺史、长沙人祝良,勇敢果断;南阳人张乔,从前在益州建立过平定叛羌的功勋,他们都可以受到信任和重用。过去,汉文帝就在原地任命魏尚为云中郡太守,哀帝命使者到楚地拜授龚舍为泰山郡太守。应该就在原地拜授祝良等人,命他们直接前往交趾郡任职。”四府完全同意李固的意见。于是,顺帝在原地任命祝良为九真郡太守,张乔为交趾州刺史。张乔到任以后,对叛蛮开诚布公地进行安抚和诱劝,叛军全部投降或解散。祝良到九真郡之后,单独乘车进入叛军大营,给他们指出生路,用威力和信誉进行招抚,叛军投降的有数万人,他们一同为祝良修筑郡太守府的官舍。从此,五岭以外地区恢复和平。

  [5]秋,八月,己未,司徒黄尚免。九月,己酉,以光禄勋长沙刘寿为司徒。

  [5]秋季,八月己未(二十日),司徒黄尚被免官。九月己酉(疑误),擢升光禄勋、长沙人刘寿为司徒。

  [6]丙戌,令大将军、三公举刚毅、武猛、谋谟任将帅者各二人,特进、卿、校尉各一人。

  [6]丙戌(十七日),顺帝命大将军、三公向朝廷举荐刚毅、武猛、有谋略,可以担任将帅的人才,每人推荐二人;特进、九卿、校尉,每人推荐一人。

  初,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既而雄为司隶校尉,举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也!”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也。”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吾选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是吾之过也!”天下益以此贤之。

  最初,尚书令左雄,推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接着,左雄任司隶校尉,又推荐前任冀州刺史冯直有将帅之才。因冯直曾经犯过贪污罪,周举便就此弹劾左雄。左雄说:“圣旨让我推荐武猛的人才,不是让我推荐品行清白高洁的人才。”周举回答说:“圣旨是让你推荐武猛的人才,但也没有教你推荐犯有贪污罪的人。”左雄又说:“我推荐了您,反受您的打击,恰恰是自作自受。”周举回答说:“过去,赵宣子任用韩厥为司马,韩厥却用军法将赵宣子的奴仆杀掉,赵宣子对各位大夫说:‘你们应该向我祝贺,我推荐韩厥,他果然尽忠职守。’而今,承蒙您不嫌弃我没有才能,而误将我推荐到朝廷,所以,我不敢迎合您,让您蒙羞。可是,想不到您的看法和赵宣子完全不一样。”左雄大为高兴,向周举道歉说:“我曾经做过冯直父亲的部属,又和冯直是好朋友。如今你因此而弹劾我,正是我的过错。”从此,天下的人对左雄更为尊敬。

  是时,宦官竞卖恩势,唯大长秋良贺清俭退厚。及诏举武猛,贺独无所荐。帝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宫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加士类。昔卫鞅因景监以见,有识知其不终。今得臣举者,匪荣伊辱,是以不敢!”帝由是赏之。

  这时,宦官倚仗皇帝的庞信,争相卖弄权势,唯有大长秋良贺清廉淡泊,谦让敦厚。等到皇帝下诏,命各人推荐武力勇猛的人才时,唯独良贺没有举荐。顺帝问他什么原因,良贺回答说:“我出生于荒野民间,在宫廷中长大,既没有识别人的聪明,又没有和有才能的人士交往。过去,卫鞅由宦官景监推荐,有识之士就预见到他没有好结果。现在,能得到我推荐的人,他不仅不会引以为荣,反而觉得是一种耻辱。因此我不敢举荐。”顺帝从此赏识良贺。

  [7]冬,十月,烧当羌那离等三千余骑寇金城,校尉马贤击破之。

  [7]冬季,十月,烧当羌人首领那离等,率领三千余骑兵,侵犯金城郡,护羌校尉马贤将其击破。

  [8]十二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

  [8]十二月戊戌朔(初一),出现日食。

  [9]大将军商以小黄门南阳曹节等用事于中,遣子冀、不疑与为交友;而宦官忌其宠,反欲陷之。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与左右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征诸王子,图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惧迫,遂出,矫诏收缚腾、贲于省中。帝闻,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腾、贲释之;收逵等下狱。

  [9]大将军梁商因为小黄门、南阳人曹节等在宫中当权,就命自己的儿子梁冀、梁不疑和曹节等结交。而其他宦官忌妒曹节受宠,反而想要陷害他。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和他们左右的亲信勾结密谋,一同向顺帝诬告梁商和中常侍曹腾、孟贲,说:“梁商等准备征召诸王的儿子前来京都洛阳,图谋废黜皇上,另立新的皇帝,请将梁商等收捕治罪。”顺帝说:“大将军父子是我所亲信的,曹腾、孟贲是我所宠爱的,一定没有这回事,只是你们都忌妒他们罢了。”张逵等知道他们的谗言没有被顺帝采纳,恐惧杀身大祸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退下,假传圣旨,在宫中逮捕曹腾和孟贲。顺帝闻讯大发雷霆,命宦官李歙急速传命释放曹腾、孟贲。并将张逵等人逮捕下狱。

四年(己卯、139)

  四年(己卯,公元139年)

  [1]春,正月,庚辰,逵等伏诛;事连弘农太守张凤、安平相杨皓,皆坐死;辞所连染,延及在位大臣。商惧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宜早讫竟,以止逮捕之烦。”帝纳之,罪止坐者。

  [1]春季,正月庚辰(十三日),张逵等人伏法被诛。弘农郡太守张凤和 安平国相杨皓,因被张逵等人牵连,都坐罪处死。受口供牵连的,还涉及到在位的朝廷大臣。梁商担心冤枉许多无辜者,于是上书说:“按照《春秋》上面所讲的道理,功勋归于元帅,罪恶仅惩办首恶。大狱一起,无辜受害的人将会很多,身犯死罪的囚犯长久关押的监狱,细微小事会牵连成大事,这样不能顺应和气,治平政事,成就教化。应该及早结案,停止逮捕的烦扰。”顺帝采纳,治罪仅限于当事人犯。

  二月,帝以商少子虎贲中郎将不疑为步兵校尉。商上书辞曰:“不疑童孺,猥处成人之位。昔晏平仲辞殿以安其富,公仪休不受鱼飧以定其位;臣虽不才,亦愿固福禄于圣世!”上乃以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二月,顺帝任命梁商的小儿子虎贲中郎将梁不疑为步兵校尉。梁商上书辞让说:“梁不疑是个孩子,竟担任成人才可以担任的官职。过去,晏婴辞让殿的土地,用来保全自己的财富;公仪休不接受别人的赠鱼,用来保全自己的地位。我虽然没有才能,也希望在圣主之世保全我的财富和地位。”于是,顺帝任命梁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2]三月,乙亥,京师地震。

  [2]三月乙亥(初九),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3]烧当羌那离等复反;夏,四月,癸卯,护羌校尉马贤讨斩之。获首虏千二百余级。

  [3]烧当羌人首领那离等再次反叛。夏季,四月癸卯(初八),护羌校尉马贤率军进行讨伐,将那离斩首,并斩杀和俘虏一千二百余人。

  [4]戊午,赦天下。

  [4]戊午(二十三日),大赦天下。

  [5]五月,戊辰,封故济北惠王寿子安为济北王。

  [5]五月戊辰(初三),将已故济北惠王刘寿的儿子刘安封为济北王。

  [6]秋,八月,太原旱。

  [6]秋季,八月,太原郡发生旱灾。

  五年(庚辰、140)

五年(庚辰,公元140年)

  [1]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1]春季,二月戊申(十七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2]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招诱右贤王合兵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吏。夏,五月,度辽将军马续与中郎将梁并等发边兵及羌、胡合二万余人掩击,破之。吾斯等复更屯聚,攻没城邑。天子遣使责让单于;单于本不预谋,乃脱帽避帐,诣并谢罪。并以病征,五原太守陈龟代为中郎将。龟以单于不能制下,逼迫单于及其弟左贤王皆令自杀。龟又欲徙单于近亲于内郡,而降者遂更狐疑。龟坐下狱,免。

  [2]南匈奴句龙王吾斯和车纽等反叛,攻打西河郡,并引诱右贤王,合兵包围美稷,杀害朔方郡、代郡的地方官吏。夏季,五月,度辽将军马续和护匈奴中郎将梁并等征发边防军及羌人、胡人的军队,共二万余人,向南匈奴叛军发动突然袭击,将其击破。吾斯等收拾残部,又重新聚集起来,攻陷城邑。顺帝派使者严辞谴责南匈奴单于。单于休利本来没有参与吾斯等人的反叛阴谋,但因受到朝廷的谴责,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摘下帽子,离开营帐,亲自跑到梁并那里去认罪。正在这时,梁并因病被朝廷召回京都洛阳,任命五原郡太守陈龟接替护匈奴中郎将。陈龟认为单于不能控制部下,于是逼迫单于及他的弟弟左贤王一道自杀。陈龟还打算将单于的近亲都迁徙到内地各郡,因而已经降附的 南匈奴部众更加狐疑不安。结果,陈龟坐罪下狱,被免官。

  大将军商上表曰:“匈奴寇畔,自知罪极;穷鸟困兽,皆知救死,况种类繁炽,不可单尽。今转运日增,三军疲苦,虚内给外,非中国之利。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谟,且典边日久,深晓兵要;每得续书,与臣策合。宜令续深沟高垒,以恩信招降,宣示购赏,明为期约,如此,则丑类可服,国家无事矣!”帝从之,乃诏续招降畔虏。

  大将军梁商上书说:“匈奴背叛,四处劫掠,自知罪大恶极。穷鸟和困兽都知道救死,何况匈奴种族繁盛,不可能消灭净尽。如今粮秣的转运日益增加,军队疲劳艰苦,挖空内地,填补边疆,不是中国之福。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略,并且主管边防时间已经很久,深晓用兵的要术。每次接到马续的书信,他的谋略总与我相合。应命马续深挖壕沟,高筑壁垒,用恩德信义招抚归降,公布悬赏条例,明确规定期限。这样,匈奴就可以归附,国家就可以无事了!”顺帝采纳,于是下诏命马续招降反叛的匈奴。

  商又移书续等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良骑夜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期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宜务先所长而观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于是右贤王部抑等万三千口皆诣续降。

  梁商又给马续等人发送文书说:“中国境内安宁,忘掉战争的时间已经很久。善骑良马进行夜袭,交锋时迅速放箭,当时一决胜负,这是匈奴的长处,而是中国的短处。可是,利用强弩,登城守卫,深沟坚壁,固守军营,等待敌人气势衰竭,这是中国的长处,而中匈奴的短处。应该先发挥我们的长处,观察敌人的变化,设立奖赏,宣布朝廷的招降之意,启发匈奴人的反悔之心,不要贪图小功而乱大谋。”于是,右贤王的部下抑等一万三千人,都向马续投降。

  [3]己丑晦,日有食之。

  [3]己丑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4]初,那离等既平,朝廷以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机等天性虐刻,多所扰发;且冻、傅难种羌遂反,攻金城,与杂种羌、胡大寇三辅,杀害长吏。机等并坐徵。于是拜马贤为征西将军,以骑都尉耿叔为副,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诸州郡兵十万人屯汉阳。

  [4]当初,烧当羌人首领那离等反叛被平定后,朝廷任命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来机等人天性暴虐刻薄,他们多方侵扰,大量征调,使羌族人民不堪忍受。于是且冻种和傅难种羌人反叛,攻打金城郡,又与其他种的羌人、胡人联合,大举侵犯三辅地区,杀害地方官吏。来机、刘秉都坐罪,被调回京都洛阳。于是任命马贤为征西将军,骑都尉耿叔为他的副手,率左右羽林五校士,以及各州郡郡兵,共十万人,屯驻汉阳郡。

  [5]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

  [5]九月,命右扶风、汉阳修筑陇道坞壁三百座,每座坞壁都派兵把守 。

  [6]辛未,太尉王龚以老病罢。

  [6]辛未(十四日),太尉王龚因年老有病被罢官。

  [7]且冻羌寇武都,烧陇关。

  [7]且冻羌人攻打武都,焚烧陇关。

  [8]壬午,以太常桓焉为太尉。

  [8]壬午(二十五日),擢升太常桓焉为太尉。

  [9]匈奴句龙王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十二月,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将幽州、乌桓诸郡营兵击车纽等,战于马邑,斩首三千级,获生口甚众。车纽乞降,而吾斯犹率其部曲与乌桓寇钞。

  [9]南匈奴句龙王吾斯等,拥立车纽为单于,东方和乌桓联合,西方集结羌人、胡人,约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大营,杀死上郡都尉和军司马,于是劫掠并州、凉州、幽州和冀州。东汉朝廷便将西河郡太守府迁往离石,上郡太守府迁往夏阳,朔方郡太守府迁往五原。十二月,派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率领幽州乌桓部众及各郡的地方军,进击车纽等,在马邑会战,斩杀匈奴军三千人,俘虏了很多人。车纽请求投降,而吾期仍率领其部众跟乌桓结合,继续劫掠。

  [10]初,上命马贤讨西羌,大将军商以为贤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汉;帝不 从。汉,由之子也。贤到军,稽留不进。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今杂种诸羌转相钞盗,宜及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滞。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吏士;三旬之中,必克破之。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儿子侍妾,事与古反。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将不堪命,必有高克溃叛之变也。”安定人皇甫规亦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上书言状。朝廷皆不从。

  [10]最初,顺帝命马贤率军讨伐西羌,大将军梁商认为马贤年纪已老,不如任命太中大夫宋汉,顺帝没有听从。宋汉,即宋由的儿子。马贤到军中上任以后,一直停留不肯前进。武都郡太守马融向朝廷上书说:“如今西羌诸种部众互相攻劫抢掠,应该趁他们还没有汇合到一起,迅速派兵深入叛军,击破各个支党,可是马贤等却处处逗留拖延。羌人和胡人,在百里以外,即可望见他们扬起的尘土;在千里以外,即可听到他们行军的声音。他们躲开汉军的锋芒,避免正面冲突,绕到汉军的背后,直接侵犯和劫掠三辅地区,给人民带来很大的祸害。我请求把马贤认为不能作战的关东地区的军队五千人交给我,仅借用部队的称号,我愿尽力率领和激励他们,誓不后退,为官兵带头,在三十天之内,必然可以打败叛羌。我又听说,吴起为将,夏天再炎热,也不张开伞盖;冬天再寒冷,也不穿皮衣。而今,马贤在野外垂挂帐幕,珍味佳肴杂陈,儿子、侍妾侍奉左右,事事和古代名将相反。我恐怕马贤等专守一个城池,声称攻打西方,而羌人却在东方出现,使得他部下的将领和士兵不堪奔命,必将有 同郑国高克一样溃败反叛的变故。”与此同时,安定人皇甫规也发现马贤不忧虑军事,估计他一定会失败,于是上书汇报情况。朝廷都没有采纳。

  六年(辛巳、141)

六年(辛巳,公元141年)

  [1]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贤军败;贤及二子皆没,东、西羌遂大合。闰月,巩唐羌寇陇西,遂及三辅,烧园陵,杀掠吏民。

  [1]春季,正月丙子(二十一日),征西将军马贤和且冻羌人在射姑山会战,马贤的军队大败。马贤和他的两个儿子全都陈亡。于是,东羌和西羌大规模地汇合。闰月,巩唐羌人攻打陇西郡,军锋到达三辅地区,焚烧西汉历代皇帝坟墓陵园,屠杀劫掠官吏和人民。

  [2]二月,丁巳,有星孛于营室。

  [2]二月丁巳(初三),有异星出现在营室星座。

  [3]三月,上巳,大将军商大会宾客,宴于雒水;酒阑,继以《薤露之歌》。从事中郎周举闻之,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殃将及乎!”

  [3]三月上巳日,大将军梁商在洛水之滨大宴宾客。酒席将散时,又演奏常用来作挽歌的《薤露之歌》。从事中郎周举听到后,叹息说:“这正是所谓的哀乐不合时,歌唱得不合场所,难道祸殃将要降临了吗?”

  [4]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余级,降二千余人。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

  [4]武都郡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人,斩杀四百余人,招降二千余人。顺帝下诏,命赵冲督率河西四郡的地方军队,负责节制。

  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马贤始出,知其必败;误中之言,在可考校。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县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因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 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叛则经年,臣所以搏手扣心而增叹者也!愿假臣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赵冲共相首尾。土地山谷,臣所晓习;兵势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帝不能用。

  安定郡上计掾皇甫规上书说:“我近年以来,曾经多次向陛下提出建议。当羌人尚未发动时,我预计他们将要反叛;马坚统率大军刚开始出发时,我观察到他必然失败;要是有人认为这是侥幸说中的意见,那么可以进行查考核对。我每每想到,马贤等人统军四年,没有得到成功,出兵远征的费用,已将近一百亿,这些经费,虽然出自齐民百姓,却都流入贪官污吏之手,所以,江湖之人群起而为盗贼,青州和徐州一片饥荒,百姓背负小孩,四散逃亡。羌人之所以反叛,不是由于天下太平而引起的,全是因为守边将帅不懂安抚治理之道,对于平常安分守己的羌人,则加以虐待,只贪图小利,终于招致大祸。获得 微小的胜利,则向朝廷虚报斩杀人头的数量;打了败仗,便隐瞒不上报。战士辛苦怨愤,受制于奸猾的官吏,进不能速战以立功,退不得温饱以保全性命,饿死在沟渠里,尸骨暴露在原野之中。只看见朝廷的军队出塞御敌,却听不到他们凯旋归来的消息。羌人的首领极其悲痛地无声哭泣,非常惧怕会发生意外的变故,所以,不能保持长期的安定,一旦起兵反叛,就要经年累月。我所以搓手捶胸,叹息不已,就是这个原因。我请求陛下,将扶风雍营和京兆虎牙营两营以及安定、陇西两郡暂时没有战斗任务的五千士兵借拨给我,我将对羌人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和赵冲前后呼应。羌人地区的土地和山谷等地理形势,我素来很熟悉,用兵的战略和战术,我也已有经验。用不着一寸见方的印信,也用不着赏赐一尺布帛,最好的结果是铲除祸患,最低限度也可以使羌人降服。如果认为我年轻,官位又低,不足以任用,可那些战败的将帅,并不是官爵不高,年龄不老。我以万分至诚,冒着死罪向陛下陈述自己的见解!”顺帝不能采纳。

  [5]庚子,司空郭虔免。丙午,以太仆赵戒为司空。

  [5]庚子(十六日),司空郭虔被免官。丙午(二十二日),擢升太仆赵戒为司空。

  [6]夏,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度辽将军马续率鲜卑到城,击乌桓于通天山,大破之。

  [6]夏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度辽将军马续率领鲜卑部众到达城,在通天山进击乌桓,乌桓大败。

  [7]巩唐羌寇北地。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

  [7]巩唐羌人攻打北地郡,北地郡太守贾福和赵冲率军迎战,失利。

  [8]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笃,敕子冀等曰:“吾生无以辅益朝廷,死何可耗费帑藏!衣衾、饭含、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百僚劳扰,纷华道路,祗增尘垢耳。宜皆辞之。”丙辰,薨;帝亲临丧。诸子欲从其诲,朝廷不听,赐以东园秘器、银镂、黄肠、玉匣。及葬,赐轻车、介士,中宫亲送。帝至宣阳亭,瞻望车骑。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冀弟侍中不疑为河南尹。

  [8]秋季,八月,乘氏侯梁商病重,告诫他的儿子梁冀等人说:“我活着的时候,没能辅佐朝廷,死后怎可耗费国家库藏?装殓的衣服单被,放在口中的含饭含玉,用作葬服的金缕玉衣,以及珠宝贝壳之类东西,对死人又有什么益处?劳累和骚扰文武百官,一路上弄得繁华盛丽,只是增加尘土和污垢罢了,应该都加以谢绝。”丙辰(初四),梁商去世,顺帝亲来吊丧。他的儿子们准备遵照遗嘱来办理丧事,朝廷不许,赏赐东园制作的葬具一副,棺用白银雕花,椁用黄心柏木,以及玉衣一件。等到安葬时,又派武装士兵驾兵车护送。皇后梁亲自送灵。顺帝到宣阳亭,遥望丧葬车队。壬戌(初十),擢升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为河南尹。

  臣光曰:成帝不能选任贤俊,委政舅家,可谓暗矣;犹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顺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顽凶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继父之位,终于悖逆,荡覆汉室;校于成帝,暗又甚焉!

  臣司马光曰:汉成帝不能选任贤能,把政权交给舅父家族,可谓昏庸。但他总还知道王立没有才能,摒弃不用。顺帝把朝廷大权交给皇后家族,而梁冀顽钝嚣张,凶狠暴虐,平时已很明显,却使他继承其父官位,终于导致狂悖叛逆,颠覆东汉王朝。跟成帝比较,昏庸更甚!

  [9]初,梁商病笃,帝亲临幸,问以遗言。对曰:“臣从事中郎周举,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举谏议大夫。

  [9]当初,梁商病重,顺帝亲自到梁家探望,问他遗言。梁商回答说:“我的从事中郎周举,清廉高洁,忠良正直,可以委以重任。”因此,顺帝任命周举为谏议大夫。

  [10]九月,诸羌寇武威。

  [10]九月,羌人诸种攻打武威郡。

  [11]辛亥晦,日有食之。

  [11]辛亥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12]冬,十月,癸丑,以羌寇充斥,凉部震恐,复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将兵万五千人屯三辅。

  [12]冬季,十月癸丑(初二),因处处有羌人劫掠,凉州震动惊恐,又把安定郡太守府迁到右扶风,把北地郡太守府迁到左冯翊。十一月庚子(二十日),擢升执金吾张乔代理车骑将军事务,率军一万五千人,驻守三辅。

  [13]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以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率其魁党六百余人自缚归首,固皆原之,遣还,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间,余类悉降,州内清平。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之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徙固为泰山太守。时泰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贼皆弭散。

  [13]荆州盗贼纷起,经年不能平定。于是,朝廷任命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为荆州刺史。李固到任后,派遣官吏到所管辖的境内各地进行慰问,对盗贼从前的行为一律予以赦免,让他们重新做人。于是,盗贼首领夏密等,率领他手下的头目六百余人,都将自己捆绑起来,自首投降。李固一律宽赦他们,让他们回去,互相招集,宣扬朝廷的声威和法令。半年之内,其余的盗贼全都投降,州内恢复平静。李固向朝廷弹劾南阳郡太守高赐等贪赃枉法。高赐等用贵重礼物贿赂大将军梁冀,于是梁冀为高赐等发出一日奔驰千里的紧急文书,向李固求情。然而,李固却追查得更急。于是,梁冀将李固调任为泰山郡太守。当时,泰山郡的盗贼聚集经年,郡太守府常派出上千名郡兵追剿和讨伐,都不能取胜。李固到任后,将郡兵全部解散,遣送回家务农,仅选择善战的郡兵约一百余名留下,用恩德和威信招降盗贼。不到一年,盗贼全部散去。

  汉安元年(壬午、142)

汉安元年(壬午,公元142年)

  [1]春,正月,癸巳,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癸巳(十四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2]秋,八月,南匈奴句龙吾斯与、台耆等复反,寇掠并部。

  [2]秋季,八月,南匈奴句龙王吾斯和、台耆等再次反叛,攻打劫掠并州。

  [3]丁卯,遣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威蒙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御,京师震竦。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戚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杜乔至兖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上征固为将作大匠。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亲党;互为请救,事皆寝遏。侍御史河南种皓疾之,复行案举。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亦上言:“八使所纠,宜急诛罚。”帝乃更下八使奏章,令考正其罪。

[3]丁卯(二十一日),东汉朝廷派遣侍中河内人杜乔、周举,代理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人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别到各州郡进行视察,表扬有德行和忠于职守的地方官吏。对于贪赃枉法的人,属于刺史、郡太守等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将他们的罪行用驿马迅速上奏朝廷;属于县令、县长及以下的官吏,便就地直接逮捕法办。杜乔等接受使命后出发到各州郡,唯独张纲把车轮埋在洛阳城的都亭,他说:“豺狼当道,怎么去问狐狸?”于是上书弹劾:“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因身为外戚而蒙受皇恩,肩负辅佐皇帝的重任,却大肆贪污,任情纵欲。谨列举出他目无君王、贪赃枉法的十五件大事,这都是做臣子的人所切齿痛恨的。”奏章呈上去后,京都洛阳为之震惊。当时,皇后梁正大受庞幸,梁氏家族亲戚布满朝廷,顺帝虽知道张纲说得对,但不能采纳。杜乔到兖州视察以后,向朝廷上表,称泰山郡太守李固的政绩为天下第一。于是,顺帝将李固征召到京都洛阳,任命他为将作大匠。八位使者向朝廷所弹劾的地方官吏,多数是梁冀和宦官的亲友和同党。由于皇亲和宦官互相请托和庇护,所有的弹劾案都被搁置。侍御史、河南人种对此感到痛恨,再次进行举报。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也上书说:“八位使者所指控的地方官吏,应迅速惩处。”顺帝这才把八位使者的弹劾奏章,重新交付给有关官吏,命令审查定罪。

  梁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扬、徐间积十余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前太守率多求兵马,纲独单车之职。既到,径诣婴垒门;婴大惊,遽走闭垒。纲于门罢遣吏民,独留所亲者十余人,以书喻婴,请与相见。婴见纲至诚,乃出拜谒。纲延置上坐,譬之曰:“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也。今主上仁圣,欲以恩德服叛,故遣太守来,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荆、扬、兖、豫大兵云合,身首横分,血嗣俱绝。二者利害,公其深计之!”婴闻,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须臾间耳!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乃辞还营。明日,将所部万余人与妻子面缚归降。纲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部众,任从所之;亲为卜居宅、相田畴;子孙欲为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悦服,南州晏然。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之。在郡一岁,卒;张婴等五百余人为之制服行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诏拜其子续为郎中,赐钱百万。

  梁冀痛恨张纳,想找一个机会来陷害他。当时,广陵郡的盗贼首领张婴在扬州、徐州一带,作乱已有十余年,历任郡太守都无法镇压下去。于是,梁冀就任命张纲为广陵郡太守。以前的广陵郡太守都请求朝廷多派兵马,而张纲却只乘一车前去上任。抵达广陵以后,就径直到张婴营垒大门,求见张婴。张婴大吃一惊,急忙下令紧闭营门。张纲在门外将所有跟他前来的官吏和百姓都打发回去,仅留下十几个亲信,然后写信告诉张婴,请他出来见面。张婴看到张纲十分诚恳,于是出营拜见。张纲让张婴坐在上座,开导他说:“过去历任郡太守,多数一味贪婪和残暴,使得你们心怀愤怒,聚众起兵。郡太守的确有罪,然而你们这样做也不符合大义。如今主上仁爱圣明,准备用恩德消除叛乱,所以才派我来,想赐给你们封爵和官位,使你们荣耀,不愿意对你们施加刑罚,今天确实是转祸为福的大好时机。如果听到这些道理而不肯归附朝廷,天子赫然盛怒,征调荆州、扬州、兖州、豫州的大军,象云一样集合,你们就将身首异处,子孙灭绝。二者的利害,请你好好考虑。”张婴听后流着眼泪说:“我们这些野蛮的愚民,自己不能上通朝廷,不堪忍受残酷迫害,才聚集在一起苟且偷生,象鱼游锅中,自己也知道不能长久,只不过暂时苟延残喘而已。今日听到您的开导,正是我们再生之时。”于是,张婴告辞回营。次日,张婴率领他的部众一万余人和妻子儿女,把手臂捆绑在背后,向张纲投降。然后,张纲独自乘车进入张婴的营垒,大摆筵席,饮酒作乐,遣散张婴的部众,听任他们去愿意投奔的地方。张纲还亲自为张婴选择住宅,查看田地,张婴的子孙想当地方官吏的,他都加以推荐任用。人们心悦诚服,当地一片和平。朝廷评论功绩,应当封张纲侯爵,但受到了梁冀的阻挠。张纲在广陵郡任职一年后去世。张婴等五百余人,为他穿上丧服举哀,将他的灵柩送回家乡犍为,还为他运送泥土,筑成坟墓。顺帝下诏,任命张纲的儿子张续为郎中,并赐钱一百万。

  是时,二千石长吏有能政者,有雒阳令任峻、冀州刺史京兆苏章、胶东相陈留吴。雒阳令自王涣之后,皆不称职;峻能选用文武吏,各尽其用,发奸不旋踵,民间不畏吏,其威禁猛于涣,而文理政教不如也。章为冀州刺史;有故人为清河太守,章行部,欲案其奸臧,乃请太守为设酒肴,陈平生之好甚欢。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章曰:“今夕苏孺文与故人饮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举正其罪;州境肃然。后以摧折权豪忤旨,坐免。时天下日敝,民多愁苦,论者日夜称章,朝廷遂不能复用也。为胶东相,政崇仁简,民不忍欺。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归伏罪。性惭惧诣阁,持衣自首。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曰:“掾以亲故受污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仁矣’。”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

  当时,有才能和政绩的二千石官吏,包括洛阳令任峻、冀州刺史京兆尹人苏章、胶东国相陈留人吴。自从王涣以后,所有的洛阳令都不称职。任峻接任洛阳令后,善于选用文武官吏,使他们各尽其才,举发奸罪十分迅速,转足之间即可破案,民间也不再畏惧官吏。任峻的威严和震慑能力超过王涣,然而在礼文仪节、政治教化方面不如王涣。苏章任冀州刺史,他的一位故人是清河郡太守,苏章在辖区巡视,准备查问他的贪赃枉法罪行。于是他请这位太守备下酒和菜肴,畅叙平生友情,甚为欢洽。太守高兴地说:“别人都只有一个天,唯独我有两个天!”以为老朋友苏章定能为他遮盖罪恶。苏章说:“今天晚上,我苏孺文跟故人喝酒,这是私情;明天,冀州刺史调查案情,则是国法。”于是举发并判定了他的罪名,全州肃然。苏章后因打击权贵而违背皇帝圣旨,获罪免官。当时,朝政日趋凋敝,人民更加忧愁困苦,议论时事的人日夜称赞苏章,但朝廷却不能再任用他。吴出任胶东国相,为政崇尚仁爱简约,百姓都不忍心欺骗他。有一位乡啬夫,名叫孙性,私自赋敛百姓钱财,买衣服送给自己的父亲。父亲得到衣服,大怒说:“你有这样的长官,怎么忍心欺骗他?”催促他回去认罪。孙性怀着惭愧和畏惧的心情,拿着衣服,到官府自首。吴教左右退出,询问缘故,孙性就把父亲所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吴。吴安慰他说:“你为父亲的缘故而蒙受了贪污的恶名,真是所谓:看他的过失,知道他有仁爱的品德。”他命孙性回家向父亲道谢,又把衣服赠给了孙性的父亲。

  [4]冬,十月,辛未,太尉桓焉、司徒刘寿免。

  [4]冬季,十月辛未(二十六日),太尉桓焉和司徒刘寿均被免官。

  [5]罕羌邑落五千余户诣赵冲降,唯烧何种据参未下。甲戌,罢张乔军屯。

  [5]罕羌村落五千余户,都向赵冲投降,唯有烧何种羌人,仍据守参,不肯归附。甲戌(二十九日),撤销张乔在三辅地区的军事防御。

  [6]十一月,壬午,以司隶校尉下邳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6]十一月壬午(初七),擢升司隶校尉、下邳人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二年(癸未、143)

  二年(癸未,公元143年)

  [1]夏,四月,庚戌,护羌校尉赵冲与汉阳太守张贡击烧当羌于参,破之。

  [1]夏季,四月庚戌(初八),护羌校尉赵冲和汉阳郡太守张贡,对据守在参的烧当种羌人发动攻击,将其击破。

  [2]六月,丙寅,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时兜楼储在京师,上亲临轩授玺绶,引上殿,赐车马、器服、金帛甚厚。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

  [2]六月丙寅(二十五日),东汉朝廷封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单于,号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这时,兜楼储正在京都洛阳,顺帝亲自主持仪式,颁授单于玺印,引单于上殿,赏赐车马、器物、衣服、金银、丝织品,甚为丰厚。又下令,命太常、大鸿胪,以及所有外国派到中国充当人质的王子,在广阳门 外聚集祭祀路神,给兜楼储饯行,奏乐,还表演了摔跤和杂技等节目。

  [3]冬,闰十月,赵冲击烧当羌于阿阳,破之。

  [3]冬季,闰十月,赵冲率军在汉阳郡的阿阳县,进击烧当种羌人,将其击破。

  [4]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扶风马实遣人刺杀句龙吾斯。

  [4]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右扶风人马,派人刺杀了句龙王吾斯。

  [5]凉州自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民压死者甚众。

  [5]自九月以来,凉州共发生地震一百八十次。山崩谷裂,城郭和官府房舍全都遭到破坏,被压死的百姓很多。

  [6]尚书令黄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为四科;帝从之。

  [6]尚书令黄琼认为,先前左雄所上奏的关于孝廉的选举制度,只限于推荐精通经学的“儒学”和通晓公文格式的,对于选拔人才的原则还有遗漏。于是上书皇帝,请求增加“孝悌”和“有能力从政”两科,加上原有的“儒学”、“文吏”两科,共为四科。顺帝采纳。

建康元年(甲申、144)

  建康元年(甲申,公元144年)

  [1]春,护羌从事马玄为诸羌所诱,将羌众亡出塞,领护羌校尉卫琚追击玄等,斩首八百余级。赵冲复追叛羌到建威阴河;军渡竟,所将降胡六百余人叛走;冲将数百人追之,遇羌伏兵,与战而殁。冲虽死,而前后多所斩获,羌遂衰耗。诏封冲子为义阳亭侯。

  [1]春季,护羌从事马玄,因受羌人的引诱,率领塞内的羌人,逃出塞外。兼任护羌校尉卫琚追击马玄等人,斩杀八百余人。赵冲又追击叛羌,到达建威阴河,军队渡河完毕,他所率领的六百余名归降的胡人叛逃。赵冲率领数百人前往追击,在途中遭到叛羌的伏击,赵冲在与叛羌的战斗中陈亡。赵冲虽然战死,但前后斩杀和俘虏的叛羌甚多。于是,羌人的势力衰退下去。顺帝下诏,封赵冲的儿子为义阳亭侯。

  [2]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击南匈奴左部,破之。于是胡、羌、乌桓悉诣降。

  [2]夏季,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攻击南匈奴左部,将其击破。于是,胡人、羌人、乌桓人全向马归降。

  [3]辛巳,立皇子炳为太子,改元,赦天下。太子居承光宫,帝使侍御史种监太子家。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等疑不欲从而未决,乃手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副,人命所系。今常侍来,无诏信,何以知非奸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辞屈,不敢对,驰还奏之。诏报,太子乃得去。乔退而叹息,愧临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称善者良久。

  [3]辛巳(十五日),立皇子刘炳为太子,改年号。大赦天下。太子住在承光宫,顺帝派侍御史种做太子宫中的总管。中常侍高梵从内宫乘一辆车子出来迎接太子。当时,太傅杜乔等感到怀疑,不想让高梵把太子接走,但又决定不下。于是,种手提宝剑,挡住车说:“太子是国家的王位继承人,关系着人民的生命。如今常侍前来,没有诏书和符信,怎么知道不是奸谋呢?今天,只有一死而已。”高梵说不过种,不敢回答,急忙驱车回宫奏报。拿来顺帝诏书后,太子才得以离开。杜乔退下后叹息,自愧不如种遇事不乱。顺帝也夸奖种持重谨慎,称赞了很久。

  [4]扬、徐盗贼群起,盘互连岁。秋,八月,九江范容、周生等寇掠城邑,屯据历阳,为江、淮世患;遣御史中丞冯绲督州兵讨之。

  [4]扬州、徐州的盗贼蜂拥而起,相互联合,连年不息。秋季,八月,九江贼帅范容、周生等,攻打劫掠城市和村落,屯驻据守历阳县,已经成为长江和淮河之间的巨大祸害。东汉朝廷派遣御史中丞冯绲,督率州的地方军队,前往讨伐。

  [5]庚午,帝崩于玉堂前殿。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丁丑,以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5]庚午(初六),顺帝在玉堂前殿驾崩。太子刘炳即皇帝位,年仅二岁。尊皇后梁为皇太后。皇太后临朝主管朝政。丁丑(十三日),任命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与主持尚书事务。

  [6]九月,丙午,葬孝顺皇帝于宪陵,庙曰敬宗。

  [6]九月丙午(十二日),将顺帝安葬在宪陵,庙号敬宗。

  [7]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

  [7]当日,京都洛阳,以及太原郡、雁门郡,均发生地震。

  [8]庚戌,诏举贤良方正之士,策问之。皇甫规对曰:“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受赂卖爵,宾客交错,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官民并竭,上下穷虚。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余维纳,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灾异不息,寇贼纵横,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宜亟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驰,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梁冀忿之,以规为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沉废于家,积十余年。

  [8]庚戌(十六日),皇太后下诏,命举荐“贤良方正”的人才,策问政事。皇甫规对策说:“我认为,顺帝即位初年,勤于帝王政事,治理四方,几乎使天下得到安宁。后来受到奸佞的包围,朝廷大权旁落到左右亲近之手。他们收取贿赂,出卖官爵,宾客相互往来,使天下大乱。人民不堪忍受,投奔乱匪的心情,犹如还归故乡一样的迫切。全国的官吏和人民,都已穷困殆尽;举国上下,空虚到了极点。陛下以慈母之身君临天下,聪明圣哲,纯洁高尚,刚一开始摄政,就选拔任用忠诚坚贞的人才,对其他法令规章,也多有改正,远近一致企望看到太平盛世。然而,灾异并没有止息,盗贼横行,大概是奸佞的权力太重所造成的。常侍中表现特别不好的,应该迅速罢黜和遣退,不仅要驱除这群作恶的人,还要没收他们所受的贿赂赃物,以此来安抚人民的痛苦和怨恨,回答上天的告诫。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也应该努力加强修养谦恭的节操,辅之以学习儒术,省去娱乐方面不急需的开支,削减家宅房舍没有益处的装饰。君王是船,人民是水,群臣是船上的乘客,将军兄弟是划桨的水手。如果大家齐心尽力,普渡众生,这就是福。如果懈怠松驰,势将被波涛所吞没,能不慎重吗?一个人的德行,如果和他所担任的职位不相称,就犹如用挖墙脚来使墙壁加高一样,这岂是量力审功,追求安全的方法?凡是老奸巨滑、酒徒、嬉戏宾客,都应该贬黜斥退,以此惩罚不轨的行为。应命梁冀等人好好考虑得到贤才的福气和结交非人的严重后果。”梁冀对皇甫规非常愤恨,将他的对策列为下等,拜授他为郎中,然后又借口说皇甫规有病,将他免职,并遣送回乡。州郡地方官吏顺承梁冀的意旨陷害皇甫规,皇甫规好几次差点都被他们害死。于是,皇甫规被埋没困顿在家,长达十余年之久。

  [9]扬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邓显讨范容等于历阳,败殁。

  [9]扬州刺史尹耀和九江郡太守邓显在历阳讨伐范容等人,兵败被杀。

  [10]冬,十月,日南蛮夷复反,攻烧县邑。交趾刺史九江夏方招诱降之。

  [10]冬季,十月,日南郡的蛮夷再次起兵反叛,攻打焚烧县城和村落。交趾刺史九江郡人夏方招诱他们归降。

  [11]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马勉攻烧城邑;凤称无上将军,勉称皇帝,筑营于当涂山中,建年号,置百官。

  [11]十一月,九江郡盗贼徐凤、马勉,攻打焚烧城市和村落。徐凤自称无上将军,马勉自称皇帝,在当涂山中建筑营垒,建立年号,设置百官。

  [12]十二月,九江贼黄虎等攻合肥。

  [12]十二月,九江郡盗贼黄虎等攻打合肥县。

  [13]是岁,群盗发宪陵。

  [13]本年,一群盗贼发掘了安葬顺帝的宪陵。

孝冲皇帝永嘉元年(乙酉、145)

  汉冲帝永嘉元年(乙酉,公元145年)

  [1]春,正月,戊戌,帝崩于玉堂前殿。梁太后以扬、徐盗贼方盛,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太尉李固曰:“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人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沙丘之谋及近日北乡之事,皆秘不发丧,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之,即暮发丧。

  [1]春季,正月戊戌(初六),冲帝在玉堂前殿驾崩。梁太后因扬州、徐州的盗贼正在兴盛之时,打算等受征召的诸侯王、王子们抵达京都洛阳以后再发布冲帝去世的消息。太尉李固说:“冲帝虽然年龄幼小,但他仍然是全国的君父,今天已经去世,人民和神明,无不为之悲痛,哪里有做子民的反而共同隐瞒君父去世消息的作法?从前,秦始皇死后的沙丘之谋,以及最近的迎立北乡侯之事,都是秘不发丧,这是天下最大的禁忌,绝对不可以这样作。”梁太后听从,便于当天晚上发丧。

  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缵皆至京师。蒜父曰清河恭王延平;延平及鸿皆乐安夷王宠之子,千乘贞王伉之孙也。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丙辰,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缵入南宫。丁巳,封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蒜罢归国。

  受到征召的清河王刘蒜及渤海孝王刘鸿的儿子刘缵,都来到京都洛阳。刘蒜的父亲是清河恭王刘延平。刘延平和刘鸿,都是乐安王刘宠的儿子,千乘王刘伉的孙子。清河王刘蒜为人严肃庄重,行动举止遵循法令制度,三公九卿都从心里归服。李固对大将军梁冀说:“现在确定继位皇帝,应当选择年长,高超明智而有道德,能够亲自处理朝廷政事的人,请将军仔细考虑国家大计,体察当初周勃所以选立文帝、霍光之所以选立宣帝的道理,以邓氏家族和阎氏家族选立幼弱的前事为戒。”梁冀不听,与梁太后在宫中决策。丙辰(二十四日),由梁冀持节,用封王的皇子乘用的青盖车迎接刘缵进入南宫。丁巳(二十五日),刘缵被封为建平侯,并于当天即皇帝位,年仅八岁。清河王刘蒜则被遣回封国。

  [2]将卜山陵,李固曰:“今处处寇贼,军兴费广,新创宪陵,赋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建陵茔内,依康陵制度。”太后从之。己未,葬孝冲皇帝于怀陵。

  [2]朝廷准备为冲帝刘炳选择墓地,修建陵园,李固说:“现在处处都是盗贼,军事费用浩大。如果要重新修建一个象宪陵那么大的陵园,征收赋税和调发徭役,不是一个小的数目。而且,冲帝年龄幼小,可以在顺帝宪陵之内修建一个陵园安葬,依照殇帝康陵的制度。”梁太后听从。己未(二十七日),安葬冲帝,陵墓称为怀陵。

  [3]太后委政宰辅,李固听言,太后多从之,宦官为恶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

  [3]梁太后将朝廷大权交给三公等辅佐大臣,李固所提出的建议,梁太后大都予以采纳。凡是作恶的宦官,一律被排斥和遣退。天下人都期望政治清平,然而梁冀却对此深恶痛绝。

  初,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诬奏固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旋偃仰,从容治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书;太后不听。

  当初,顺帝时所任命的官吏,多数不按常规次序。等到李固当政时,奏准免职的有一百余人。这批被免职的官吏,既对李固怨恨,又迎合梁冀的意旨,于是共同写匿名信诬告李固说:“太尉李固,假公济私,表面上依照正道办事,实际上却从事邪恶的勾当,挑拨离间皇室和近亲的关系,培植和加强自己的党羽。冲帝停柩在堂,路上的行人都掩面哭泣,唯独李固在脸上用胡粉修饰容貌,搔首弄姿,盘旋俯仰,不慌不忙地按照常规走路,没有凄惨悲伤的心情。冲帝的陵园还没有建成,就改变原来的朝政,将功劳归于自己,过失归于君王。排斥逐退皇帝身边的近臣,使他们不能侍奉送葬。作威作福,没有李固这样厉害的了!做儿子最大的罪恶,莫过于连累父母;做臣子最大的罪恶,莫过于诽谤君王。李固的过错和罪恶,理应诛杀。”奏章呈上后,梁冀面见梁太后,请求将奏章下交有关官吏查办,梁太后没有听从。

  [4]广陵贼张婴复聚众数千人反,据广陵。

  [4]广陵郡盗贼张婴又聚众数千人反叛,攻占广陵郡。

  [5]二月,乙酉,赦天下。

  [5]二月乙酉(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6]西羌叛乱积年,费用八十余亿。诸将多断盗牢禀,私自润入,皆以珍宝货赂左右。上下放纵,不恤军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于野。左冯翊梁并以恩信招诱叛羌;离、狐奴等五万余户皆诣并降,陇右复平。

[6]西羌诸种连年起兵反叛,东汉朝廷支出的军事费用达八十多亿。将领们多数都控制并盗取军饷,以饱私囊,又都用珍宝贿赂左右。上下放纵,不忧虑军事,士卒不应死而死的,白骨相望,堆积旷野。左冯翊梁并用朝廷恩德和信义招揽引诱叛变的羌人,于是离、狐奴等五万余户,都向梁并投降,陇石恢复安宁。

  [7]太后以徐、扬盗贼益炽,博求将帅。三公举涿令北海滕抚有文武才;诏拜抚九江都尉,与中郎将赵序助冯绲,合州郡兵数万人共讨之。又广开赏募,钱、邑各有差。又议遣太尉李固,未及行。三月,抚等进击众贼,大破之,斩马勉、范容、周生等千五百级。徐凤以余众烧东城县。夏,五月,下邳人谢安应募,率其宗亲设伏击凤,斩之。封安为平乡侯。拜滕抚中郎将,督扬、徐二州事。

  [7]梁太后因为徐州、扬州的盗贼日益炽烈,广泛征求可以胜任将帅的人才。三公举荐涿县县令、北海人滕抚,称他有文武全才。梁太后下诏,任命滕扶为九江郡都尉,和中郎将赵序一道协助御史中丞冯绲,汇合州郡地方军队数万人,共同征剿。又公开悬出赏格,按照剿灭盗贼功劳的高下赏赐金钱或食邑。还商议派太尉李固出征,还没有来得及动身,三月,滕抚等进击众盗贼,将其击破,斩杀贼帅马勉、范容、周生等一千五百人。贼帅徐凤率领残余部众焚烧东城县。夏季,五月,下邳国人谢安响应朝廷的悬赏招募,率领他的宗族和亲戚设下埋伏,击斩徐凤。封谢安为平乡侯。擢升滕抚为中郎将,督率扬州和徐州二州的事务。

  [8]丙辰,诏曰:“孝殇皇帝即位逾年,君臣礼成。孝安皇帝承袭统业,而前世遂令恭陵在康陵之上,先后相逾,失其次序。今其正之!”

  [8]丙辰(二十六日),梁太后下诏说:“殇帝即位超过了一年,君臣名分已经确定,后又由安帝继承了传统帝业。然而前朝却将安帝的陵园恭陵排列在殇帝的陵园康陵之上,先后差错,次序颠倒,现在加以改正。”

  [9]六月,鲜卑寇代郡。

  [9]六月,鲜卑攻打代郡。

  [10]秋,庐江盗贼攻寻阳,又攻盱台。滕抚遣司马王章击破之。

  [10]秋季,庐江郡的盗贼攻打寻阳县,其后,又攻打盱台县。滕抚派遣司马王章将其击破。

  [11]九月,庚戌,太傅赵峻薨。

  [11]九月庚戌(二十二日),太傅赵峻去世。

  [12]滕抚进击张婴;冬,十一月,丙午,破婴,斩获千余人。丁未,中郎将赵序坐畏懦、诈增首级,弃市。

  [12]滕抚进击贼帅张婴。冬季,十一月丙午(十九日),击破张婴,斩杀和俘虏一千余人。丁未(二十日),中郎将赵序因临阵胆小怯懦和虚报斩杀贼人数目,被斩于闹市,尸体暴露街头。

  [13]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滕抚进击,破之,斩孟等三千八百级,虏获七百余人。于是东南悉平,振旅而还。以抚为左冯翊。

  [13]历阳盗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郡太守杨岑。滕抚率军进击,将其击破,斩杀华孟等三千八百人,俘虏七百余人。于是,东南地区全部平定。滕抚整顿军队,班师而回。任命滕抚为左冯翊。

  [14]永昌太守刘君世,铸黄金为文蛇,以献大将军冀;益州刺史种纠发逮捕,驰传上言。冀由是恨。会巴郡人服直聚党数百人,自称天王,皓与太守应承讨捕,不克,吏民多被伤害;冀因此陷之,传逮、承。李固上疏曰:“臣伏闻讨捕所伤,本非、承之意,实由县吏惧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详。比盗贼群起,处处未绝。、承以首举大奸而相随受罪,臣恐沮伤州县纠发之意,更共饰匿,莫复尽心!”太后省奏,乃赦、承罪,免官而已。金蛇输司农,冀从大司农杜乔借观之,乔不肯与;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乔独不往;冀由是衔之。

  [14]永昌郡太守刘君世,用黄金铸成一条有花纹的蛇,奉献给大将军梁冀。益州刺史种将刘君世举发逮捕,并派人驾驿站车马将此情况上奏朝廷。梁冀因此痛恨种。正在此时,巴郡人服直聚集同党数百人,自称天王,种和巴郡太守应承讨伐剿捕未能取胜,许多官吏和人民受到了伤害。梁冀于是对种进行陷害,逮捕种和应承,押解到京都洛阳。李固上书说:“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这次讨伐的剿捕造成的伤害,本不是种和应承的指示,实际是由于县级官府的官吏畏法惧罪,极力强迫和驱赶人民作战,以致造成这场伤害。盗贼连续不断地纷纷而起,处处都未断绝,如果像种和应承这样首先向朝廷举发盗贼,却紧跟着就受到惩罚,我恐怕将使州县官吏举发盗贼的忠心受到伤害,以后便改为一同掩饰隐瞒真实情况,没有人再尽忠心!”梁太后看到奏章,于是赦免了种和应承的罪,仅将他们二人免官。金蛇被交付给掌管国库的司农。梁冀向大司农杜乔借看,杜乔不肯给他。另外,梁冀的小女儿去世,命三公和九卿都去吊丧,唯独杜乔不肯前往,梁冀从此对杜乔衔恨。

   资治通鉴第第五十三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五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丙戌、146)

汉纪四十五 汉质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146年)

  [1]夏,四月,庚辰,令郡、国举明经诣太学,自大将军以下皆遣子受业;岁满课试,拜官有差。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属、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当以次赏进。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

  [1]夏季,四月庚辰(二十五日),命各郡、各封国推荐通晓经书的“明经”到太学。大将军以及文武官员,也都送自己的儿子到太学上课。学习期满一年后进行考试,根据考试成绩的高下,分别任命不同的官职。又命令官秩为千石或六百石的官吏,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的掾属,五官、左、右等三署的郎,以及四姓外戚小侯中已能通晓经书的人,让他们每自遵守师承的“家法”,凡考试成绩优良,能被列入高第的,则登记在名册上,依照次序升迁官职。从此以后,各地到太学留学的人大大增多,太学生增加到三万余人。

  [2]五月,庚寅,徙乐安王鸿为勃海王。

  [2]五月庚寅(初六),改封乐安王刘鸿为勃海王。

  [3]海水溢,漂没民居。

  [3]海水倒灌,淹没人民的住宅。

  [4]六月,丁巳,赦天下。

  [4]六月丁巳(初三),大赦天下。

  [5]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而进之;帝苦烦盛,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其事泄,大恶之。

  [5]质帝年幼,但聪明智慧,曾在一次早朝时,眨眼看着梁冀,说:“这是跋扈将军!”梁冀听到以后,对质帝深恶痛绝。闰六月甲申(初一),梁冀让质帝身边的侍从把毒药放在汤饼里,给质帝进上。药性发作,质帝非常难受,派人急速传召太尉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质帝得病的来由。质帝还能讲话,说:“我吃过汤饼,现在觉得腹中堵闷,给我水喝,我还能活。”梁冀这时也站在旁边,阻止说:“恐怕呕吐,不能喝水。”话还没有说完,质帝已经驾崩。李固伏到质帝的尸体上号哭并弹劾侍候质帝的御医。梁冀担心会泄露下毒的真相,对李固非常痛恨。

  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廷莫不归心。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初,平原王翼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顺帝许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门亭。会帝崩,梁冀欲立志。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冀历声曰:“罢会!”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丁亥,冀说太后,先策免固。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太仆袁汤为司空。汤,安之孙也。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太后犹临朝政。

  在商议确定继承帝位的人选之前,李固和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给梁冀写信说:“天下不幸,连续几年间,帝王之位,三次断绝。现在将立新的皇帝,帝位是天下最重要的,我们深知皇太后的关切和大将军的苦虑,将仔细地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得到一位圣明的帝王。然而,我们也愚昧地思念关切着这件大事。无论是远求先代有关废黜和选立皇帝的旧制,还是近观皇帝登极的前例,没有一次不询问三公九卿,广泛征求大家意见的,使继承帝位的人选,上应天心,下合众望。经传上说:‘把天下送人是容易的,为天下得人却非常困难。’过去,昌邑王登极之后,昏乱日甚一日,霍光忧愁惭愧而又愤慨,悔恨至极。如果不是霍光的忠贞和勇气,田延年的奋发举动,汉朝的宗庙祭祀几乎被昌邑王倾覆。确定继承帝位的人选,的确是一件最令人忧虑,也是最重要的大事,岂可不深思熟虑!天下的事千头万绪,都可暂缓,只有选择继承帝位的人选是最重大的事,国家兴衰,在此一举。”梁冀看到这封信,于是召集三公、二千石官员和列侯,共同讨论继承帝位的人选。李固、胡广、赵戒及大鸿胪杜乔都认为,清河王刘蒜以完美的德行而著称,皇家的血统又最尊、最亲,应该立为皇位继承人,朝廷的文武官员,全都归心于他。然而,中常侍曹腾曾经有一次去拜见刘蒜,刘蒜没有向他施礼,宦官们从此憎恨刘蒜。当初,平原王刘翼被贬逐回到河间国以后,他的父亲河间王刘开曾请求分出蠡吾县,将刘翼封为蠡吾侯,顺帝批准。刘翼去世后,他的儿子刘志继位为蠡吾侯。梁太后想把她的妹妹嫁给刘志为妻,征召刘志来京都洛阳。刘志抵达夏门亭时,正遇上质帝驾崩,梁冀便打算立刘志为帝。既然群臣的议论都与自己的主张不同,梁冀愤然不快,但又没有办法强迫别人。曹腾等人听到消息后,夜间去对梁冀说:“将军几代都是皇亲国戚,又亲自掌握朝廷大权,宾客布满天下,有许多过失和差错。清河王严厉明察,假如真立为皇帝,那么将军不久就会大祸临头了!不如拥戴蠡吾侯为帝,富贵可以长久保全。”梁冀赞成他们的意见。于是,次日,重新召集三公、九卿进行讨论。梁冀在会上气势汹汹,言辞激烈率直,从司徒胡广和司空赵戒以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感到畏惧,都说:“我们只听大将军的命令!”唯独太尉李固和大鸿胪杜乔坚持原来的主张。梁冀厉声喝道:“散会!”可是,李固仍认为刘蒜是众望所归,有被立的可能,于是再次写信劝说梁冀,梁冀更加激怒。丁亥(初四),梁冀劝说梁太后,先颁策将太尉李固免职。戊子(初五),任命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和大将军梁冀共同主管尚书事务。又擢升太仆袁汤为司空。袁汤是袁安的孙子。庚寅(初七),梁太后派大将军梁冀持符节,用封王的皇子乘用的青盖车迎接蠡吾侯刘志进入南宫。当天,刘志即皇帝位。当时,他年十五岁。梁太后仍然临朝听政。

  [6]秋,七月,乙卯,葬孝质皇帝于静陵。

  [6]秋季,七月乙卯(初二),将质帝安葬于静陵。

  [7]大将军掾朱穆奏记劝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阳道将胜,阴道将负。愿将军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为皇帝置师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授,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将军察焉!”又荐种、栾巴等,冀不能用。穆,晖之孙也。

  [7]大将军掾朱穆上书劝诫梁冀说:“明年是丁亥年,刑罚和恩德,都集合在北方的乾位。《易经》上说:龙战于野,表示阳道将获得胜利,阴道将受到挫败。愿将军尽忠朝廷,割舍私欲,广泛征求贤能人才,排斥和疏远奸佞和邪恶之辈。为皇帝选置师傅时,要选择谨慎小心、忠良朴实、笃信礼义之士。将军与师傅一道进宫,参与劝学,效法古圣先贤。这就犹如背靠南山,稳坐平原一样,非常安全,有谁能倾覆您?议郎和大夫的职位,本来应该任用精通儒术和德行高尚的人士,可现在任职的多数不是这样的人,九卿中也有不能胜任的,请将军留心考察。”又推荐种、栾巴等人,梁冀不能任用。朱穆,即朱晖的孙子。

  [8]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为孝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烈庙,陵曰博陵;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

  [8]九月戊戌(疑误),桓帝刘志追尊其祖父河间孝王刘开为孝穆皇,祖母赵氏为孝穆后,祭庙名为清庙,陵园名为乐成陵;追尊其父蠡吾侯刘翼为孝崇皇,祭庙名为烈庙,陵园名为博陵;都设置令、丞掌管,并派司徒持节,捧着皇帝颁发的策书和玺印绶带前往,用牛、羊、猪各一头的太牢之礼进行祭祀。

  [9]冬,十月,甲午,尊帝母氏为博园贵人。

  [9]冬季,十月甲行(十二日),桓帝尊母亲氏为博园贵人。

  [10]滕抚性方直,不交权势,为宦官所恶;论讨贼功当封,太尉胡广承旨奏黜之;卒于家。

  [10]滕抚性情方正刚直,不肯结交权贵,宦官对他非常憎恨。评定讨伐盗贼的功劳,滕抚应该封侯,但太尉胡广秉承权贵的意旨,对滕抚进行弹劾,使他遭到罢黜。后来,滕抚死在家里。

  孝桓皇帝上之上建和元年(丁亥、147)

汉桓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147年)

  [1]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辛亥朔(初一),出现日食。

  [2]戊午,赦天下。

  [2]戊午(初八),大赦天下。

  [3]三月,龙见谯。

  [3]三月,龙在谯县显现。

  [4]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4]夏季,四月庚寅(十一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5]六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为阜陵王。

  [5]封阜陵王刘代的哥哥勃遒亭侯刘便为阜陵王。

  [6]六月,太尉胡广罢,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李固之废,朝野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6]六月,太尉胡广被免职,擢升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从李固遭废黜后,朝廷和民间都感到沮丧。群臣害怕得不敢正立。唯独杜乔保持一身正气,不肯屈服。因此,朝廷和民间都依赖并寄希望于他。

  [7]秋,七月,勃海孝王鸿薨,无子;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为勃海王,以奉鸿祀。

  [7]秋季,七月,勃海孝王刘鸿去世,没有儿子。梁太后封桓帝的弟弟蠡吾侯刘悝为勃海王,以祭祀刘鸿做他的继承人。

  [8]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蒙为西平侯,冀子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

  [8]桓帝下诏,因拥立皇帝决策有功,增封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封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为颍阳侯,梁蒙为西平侯,梁冀的儿子梁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将中常侍刘广等人,都封为列侯。

  杜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失国之主,其朝岂无贞干之臣,典诰之篇哉?患得贤不用其谋,韬书不施其教,闻善不信其义,听谗不审其理也。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罪,班爵位而物无劝。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杜乔上书进谏说:“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都以任用贤能和赏功罚罪,作为头等大事。亡国的君王,他的朝廷,难道没有忠贞干练的栋梁之臣和赏功罚罪的典章制度吗?问题在于,虽有贤能,而不能任用;虽有典章制度,而不能施行;听到忠直的建议,却不相信;而听到谗言时,又不能洞察奸邪。陛下从诸侯王登上至尊宝座,天人归心,不先去礼敬忠贞贤能,而是先封自己身边的人。梁家一门和宦官卑微之辈,都佩带上无功而得到的官印和绶带,分得了只有功臣才应得到的封土,乖谬而无节制,不能用言语形容!对有功的人不加赏赐,就会使为善的人感到失望;对邪恶的人不加惩罚,就会使作恶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地逞凶。所以,即使将砍头的利斧放在面前,人也不畏惧,将封爵官位悬在面前,人也不动心。如果采取这种办法,岂只是伤害政事,使朝正混乱而已,甚至还要丧身亡国,可以不慎重吗!”奏章呈上后,桓帝没有理睬。

  [9]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为臧罪,不用。由是日忤于冀。九月,丁卯,京师地震。乔以灾异策免。冬,十月,以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9]八月乙未(十八日),桓帝册封梁太后和梁冀的妹妹梁女莹为皇后。梁冀打算用厚礼迎亲,杜乔根据旧有的典章,予以反对。梁冀又嘱托杜乔推荐宫担任尚书,杜乔因宫曾经犯过贪污罪,不肯答应。从此,杜乔越来越为梁冀所忌恨。九月丁卯(二十一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杜乔因天降灾异而被免官。冬季,十月,任命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任太尉胡广为司空。

  [10]宦者唐衡、左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祀。”帝亦怨之。

  [10]宦官唐衡、左一道向桓帝诬陷杜乔说:“陛下先前将即位时,杜乔和李固反对,认为您不能胜任侍奉汉朝宗庙的祭祀。”因此桓帝对杜乔和李固也心生怨恨。

  十一月,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妄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蒜。事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曰:“当立王为天子,以为公。”骂之,文刺杀。于是捕文、鲔,诛之。有司劾奏蒜;坐贬爵为尉氏侯,徙杜阳,自杀。

  十一月,清河人刘文和南郡的妖贼刘鲔相勾结,胡妄宣称:“清河王刘蒜应当统御天下。”打算共同拥立刘蒜为皇帝。此事被发觉,刘文等人便劫持清河国相谢,对他说:“应当拥立清河王刘蒜当皇帝,由您当三公。”谢诟骂他们,刘文将他刺杀。于是,朝廷逮捕刘文和刘鲔,将其诛杀。有关官吏上奏弹劾刘蒜,刘蒜因罪被贬爵为尉氏侯,并被放逐到桂阳,刘蒜自杀。

  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等交通,请逮按罪;太后素知乔忠,不许。冀遂收固下狱;门生渤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诣阙通诉;太后诏赦之。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大将军长史吴伤固之枉,与冀争之;冀怒,不从。从事中郎马融主为冀作章表,融时在坐,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冀怒,起,入室;亦径去。固遂死于狱中;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而已。

  于是,梁冀诬陷李固、杜乔,指控他们和刘文、刘鲔等人互相勾结,请求将其逮捕治罪。梁太后一向了解杜乔忠直,不肯答应。梁冀便将李固一个人逮捕下狱。李固的门生、渤海人王调,身戴刑具向朝廷上书谏争,说李固冤枉。河内人赵承等数十人,也带着执行腰斩时用的刑具到宫门上诉。于是,梁太后下诏释放李固。等到李固出狱之时,京都洛阳的大街小巷都齐呼万岁。梁冀听到消息后,大为惊骇害怕李固的声名和品德终将伤害自己,于是重向新朝廷弹劾李固和刘文、刘鲔相勾结的旧案。大将军长史吴对李固的冤狱深为伤感,向梁冀据理力争。梁冀大怒,不肯听从。从事中郎马融负责为梁冀起草奏章,当时他正好在座,吴便责问马融说:“李固的罪状,是你一手罗织出来的,李固如果被诛杀,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下人!”梁冀一怒而起,进入内室,吴也迳直离去。李固于是死在狱中。他临死之前,写信给胡广、赵戒说:“我李固受国家厚恩,所以竭尽忠心,不顾死亡大祸,目的是想辅佐皇室,使它在功业上可以和汉文帝、宣帝时期比美。怎料梁氏一时荒廖作乱,你们曲意顺从,将吉祥化作凶恶,成功之事化为失败!汉王朝衰落,从此开始。你们接受帝王丰厚的俸禄,眼看朝廷就要倒塌,却不肯扶持。倾覆朝廷的大事,后世优秀史官怎会有所偏袒!我的生命已完结了,但是尽到了大义,还要再说什么!”胡广、赵戒看到李固所写的遗书后,感到悲伤惭愧,但也都不过是长叹流泪而已。

  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乔不肯。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亦死狱中。

  其后,梁冀又派人威胁杜乔说:“你应该快点自杀,妻子和儿女可以得到保全。”杜乔不肯接受。第二天,梁冀派人骑马到杜乔家门,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啼哭,于是报告梁太后,将杜乔逮捕下狱。杜乔也死在狱中。

  冀暴固、乔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铖,右秉,诣阙上书,乞收固尸,不报;与南阳董班俱往临哭,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欲干试有司乎!”亮曰:“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太后闻之,皆赦不诛。杜乔故掾陈留杨匡,号泣星行,到雒阳,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护尸丧,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赦之。匡因诣阙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太后许之。匡送乔丧还家,葬讫,行服,遂与郭亮、董班皆隐匿,终身不仕。

  梁冀把李固、杜乔的尸首,放在洛阳城北十字路口示众,下令:“有敢来哭泣吊丧的,予以惩治。”李固的学生、汝南人郭亮,还不到二十岁,左手拿着奏章和斧子,右手抱着铁砧,到宫门上书,乞求为李固收尸,没有得到答复。郭亮又和南阳人董班一同去吊丧哭泣,守着尸体不走。夏门亭长喝斥说:“你们是何等迂腐的书生!公然冒犯皇帝的圣旨,想试试官府的厉害吗!”郭亮回答说:“我们为他们的大义所感动,岂知顾及自己的性命?为什么要用死来威胁呢?”梁太后听到后,将郭亮、董班二人全都赦免。杜乔从前的属吏、陈留杨匡,悲号哭泣,星夜赶到京都洛阳,穿上旧官服,头戴束发的赤巾,假称是夏门亭吏,在杜乔的尸体旁护丧,达十二天之久。都官从事将他逮捕,奏报朝廷,梁太后将他赦免。于是杨匡到宫门上书,向朝廷请求使李固和杜乔的尸体得以归葬家乡。梁太后批准。于是,杨匡将杜乔的灵柩送回家乡,安葬完毕,又为他服丧,于是和郭亮、董班都藏匿起来,终身不出来做官。

  梁冀出吴为河间相,自免归,卒于家。

  梁冀命吴出任河间国相,吴自己辞官归家,后在家中去世。

  冀以刘鲔之乱,思朱穆之言,于是请种为从事中郎,荐栾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梁冀因刘鲔谋反,想起朱穆以前向他提出的建议,于是聘请种担任从事中郎,推荐栾巴为议郎。并因朱穆考绩最优而进行保举,将他任命为侍御史。

  [11]是岁,南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立。

  [11]同年,南匈奴单于兜楼储去世,车儿继位,号为伊陵尸逐就单于。

  二年(戊子、148)

二年(戊子,公元148年)

  [1]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庚午,赦天下。

  [1]春季,正月甲子(十九日),桓帝行成年加冠礼。庚午(二十五日),大赦天下。

  [2]三月,戊辰,帝从皇太后幸大将军冀府。

  [2]三月戊辰(二十四日),桓帝跟随梁太后临幸大将军梁冀府。

  [3]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益州刺史率板蛮讨破之。

  [3]白马种羌人攻打广汉属国,杀害地方官吏。益州刺史率领板蛮人将其击破。

  [4]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顾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尊孝崇皇夫人为孝崇园贵人。

  [4]夏季,四月丙子(初三),梁太后下诏,封桓帝的弟弟刘顾为平原王,侍奉孝崇皇的祭祀;尊孝崇皇夫人为孝崇园贵人。

  [5]五月,癸丑,北宫掖庭中德阳殿及左掖门火,车驾移幸南宫。

  [5]五月癸丑(初十),北宫掖庭中的德阳殿和左掖门失火,桓帝移住南宫。

  [6]六月,改清河为甘陵。立安平孝王得子经侯理为甘陵王,奉孝德皇祀。

  [6]六月,改清河国为甘陵国。封安平孝王刘得的儿子、经侯刘理为甘陵王,侍奉孝德皇的祭祀。

  [7]秋,七月,京师大水。

  [7]秋季,七月,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三年(己丑、149)

三年(己丑,公元149年)

  [1]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1]夏季,四月丁卯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2]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2]秋季,八月乙丑(三十日),有异星出现在天市星旁。

  [3]京师大水。

  [3]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4]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又震。

  [4]九月己卯(十四日),发生地震。庚寅(二十五日),再次发生地震。

  [5]郡、国五山崩。

  [5]有五个郡和封国发生山崩。

  [6]冬,十月,太尉赵戒免;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6]冬季,十月,太尉赵戒被免职,任命司徒袁汤为太尉,擢升大司农、河内人张歆为司徒。

  [7]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有子八从: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

  [7]同年,前任朗陵侯国相荀淑去世。荀淑年轻时,不仅学问渊博,而且德行高尚,当时最著名的贤人李固、李膺,都像对待老师一样地尊崇他。荀淑在朗陵侯国任职,治理政事明快果断,被人们奉若神明。荀淑共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汪、荀爽、荀肃、荀专,都享有盛名,当时人称他们为“八龙”。荀淑所居住的里名,原来叫西豪里,颍阴县令渤海人苑康,因从前高阳氏有八个多才的儿子,就将西豪里改名为高阳里。

  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为友。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即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

  李膺性格简朴正直,跟人很少交往,只把荀淑当作老师,和同郡人陈结交。荀爽曾经去拜见李膺,就势给李膺驾车。回来后,他高兴地说:“今天,我竟得以为李君驾车了!“李膺就是这样被人倾慕。

  陈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同郡钟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前,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可。”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太守遂以为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终无所言。伦后被徵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后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民归附者,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吏民追思之。

  陈出身贫贱,担任颍川郡西门亭长。同郡人钟皓,以行为厚著称,前后九次被三公府征聘,年龄和辈份都远在陈之上,却跟陈成为好友。钟皓原任郡功曹,后被征聘到司徒府去任职,他向郡太守辞行时,郡太守问:“谁可以接替你的职务?”钟皓回答说:“如果您一定想要得到合适的人选,西门亭长陈可以胜任。”陈听到消息后说:“钟君似乎不会推荐人,不知为什么单单举荐我?”于是,郡太守就任命陈为郡功曹。当时,中常侍侯览嘱托郡太守高伦任用自己所推荐的人为吏,高伦便签署命令,将这个人命为文学掾。陈知道这个人不能胜任,就拿着高伦签署的命令求见,对高伦说:“这个人不可任用,然而侯常侍的意旨也不可违抗。不如由我来签署任命,这样的话,就不会玷污您完美的品德。”高伦听从。于是,乡里的舆论哗然,都奇怪陈怎么会举用这样不合适的人,而陈始终不作分辩。后来,高伦被征召到朝廷去担任尚书,郡太守府的官吏和士绅们都来为他送行,一直送到纶氏县。高伦对大家说:“我前些时把侯常侍推荐的人任命为吏,陈却把我签署的任命书秘密送还,而改由他来任用。我接连听说议论此事的人因此轻视陈,而这件事的责任,是因为我畏惧侯览的势力太大,才这样做的,而陈君可以称得上把善行归于主君,把过错归于自己的人。”但陈仍然坚持是自己的过失,听到的人无不叹息。从此,天下的人都佩服他的品德。后来,陈担任太丘县的县长,修饬德教,无为而治,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邻县的人民都来归附,陈总是对他们进行开导和解释,然后遣送他们回到原县。上级官员来县视察,本县的官吏恐怕人民上诉,请求陈加以禁止。陈说:“上诉的目的,是为了求得公平,如果加以禁止,将怎样讲理!不要限制。”前来视察的主管官员听到后,叹息说:“陈君说这样的话,难道会冤枉人吗?”终究也没有人来越级上诉。后来陈担任沛国相,被指控违法征收赋税,他便解下印信,离职而去。官吏和人民都很怀念他。

  钟皓素与荀淑齐名,刘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之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皂白邪!”瑾尝以膺言白皓。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昔国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钟皓一向和荀淑享有同等的声誉,李膺经常叹息说:“荀君的清高和见识,很难学习;钟君的高贵品德,可以为人师表。”钟皓的侄儿钟瑾的母亲,是李膺的姑妈。钟瑾喜爱读书,效法古人,有退让的风度,和李膺同岁,都有名声。李膺的祖父、太尉李经常说:“钟瑾像我们李家人的性格,国家有道,不会久居人下;国家无道,不会受到诛杀。”于是,又把李膺的妹妹嫁给钟瑾为妻。李膺对钟瑾说:“孟子认为,‘人要是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你对于黑白,为何太不分明?”钟瑾曾经将李膺的话,告诉钟皓,钟皓安慰他说:“李膺的祖父、父亲都身居高位,整个家族都很兴盛,所以才能那样做。从前,齐国的国佐专好挑剔别人的过失,以致招来怨恨和报复。现在哪里是黑白分明的时代?如果一定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你的办法最为高明。”

和平元年(庚寅、150)

  和平元年(庚寅,公元150年)

  [1]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甲子(初一),大赦天下。改年号。

  [2]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2]乙丑(初二),梁太后下诏,将朝政大权归还给桓帝,从此开始不再行使皇帝权力。二月甲寅(二十二日)梁太后去世。

  [3]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3]三月,桓帝迁回北宫居住。

  [4]甲午,葬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阴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余人,皆贪饕凶淫,各使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又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其赀财亿七千余万。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殴击吏卒;所在怨毒。

  [4]甲午(疑误),安葬梁太后,谥号为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梁冀食邑一万户,连同以前所封食邑,共三万户。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同时阳翟和租税,每年收入达五千万钱之多,加赐红色的绶带,与长公主相同。孙寿善于作出各种妖媚的姿态来迷惑梁冀,梁冀对她既很宠爱,又非常害怕。梁冀所宠爱的管家奴秦宫,做官做到太仓令,可以出入孙寿的住所,威势和权力都很大,州刺史和郡太守等二千石高级地方官吏,在赴任之前都要谒见秦宫,向他辞行。梁冀和孙寿分别在街道两旁相对兴建住宅,建筑工程穷极奢华,互相竞争夸耀,金银财宝,奇珍怪物,充满房舍。又大举开拓园林,从各处运来土石,堆砌假山,十里大道,有九里都紧傍池塘,林木深远,山涧流水,宛如天然生成。奇异的珍禽和驯养的走兽在园林中飞翔奔跑。梁冀和孙寿共同乘坐人力辇车,在家宅之内游玩观赏,后面还跟随着许多歌舞艺人,一路欢唱。有时,甚至夜以继日地纵情娱乐。客人登门拜访和求见,也不许通报。求见的人全都向看门的人行贿,以致看门的人家产达千金之多。梁冀在京都洛阳邻近各县都修筑了园林,在河南洛阳城西建立了一处兔苑,面积纵横数十里,发布文书,命令当地官府向人民征调活兔,每只兔都剃掉一撮兔毛,作为标志。若有人胆敢猎取苑兔,甚至要判处死刑。曾有一位西域的胡商,不知道这个兔苑的禁令,误杀了一只兔,结果人们互相控告,因罪至死的达十余人。梁冀又在洛阳城西兴建了一座别墅,用来收容奸民和藏匿逃亡犯。甚至抢夺良家子女,都用来充当奴婢,多达数千人,称他们为“自卖人”。梁冀采纳孙寿的建议,罢免了许多梁姓家族成员的官职,表面上显示梁冀的谦让,而实际上却抬高了孙氏家族的地位。在孙氏家族中假冒虚名担任侍中、卿、校、郡守、长吏的,共有十余人,全都贪得无厌、穷凶极恶。他们派自己的私人宾客,分别到所管辖的各县,调查登记当地富人,然后加以罪名,将富人逮捕关押,严刑拷打,让富人出钱赎罪。家财不足的,因为出不起那么多钱,甚至活活被打死。扶风人士孙奋,富有而吝啬,梁冀曾送给他一匹乘马,要求借贷五千万钱,而士孙奋只借给他三千万钱。梁冀大怒,于是派人到士孙奋所在的郡县,诬告士孙奋的母亲是梁冀家里看守库房的婢女,曾经偷盗白珍珠十斛、紫金一千斤逃亡。于是将士孙奋兄弟逮捕下狱,严刑拷打至死,全部没收士孙奋的家产,共值一亿七千余万钱。梁冀还派遣门客周游四方,甚至远到寒外,四处征求各地的异物,而这些被派出的门客,又都仗着梁冀的势力横征暴敛,抢夺百姓的妻子和女儿,殴打地方官吏和士卒,他们所到之处,都激起怨恨。

  侍御史朱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掠割剥,强令充足。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耀无穷矣!”冀不纳。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侍御史朱穆,因为自己是梁冀过去的属吏,向梁冀上书进谏说:“大将军的地位,和申国国君一样的尊贵,位居三公之上,只要一天行善,天下无不感恩;只要一天作恶,四海立即沸腾。近来,官府和民间都已十分穷困,又加上水灾和虫灾的侵害,京都洛阳各官府的费用增多,皇帝下诏征调的款项,有时高达平时的十倍。而地方的各级官府都说库里没有现钱,全都要向百姓征收,于是用鞭子抽打,残酷榨取,强迫凑足数目。朝廷征收的赋税已经十分沉重,官吏私人的聚敛更是变本加厉。州牧和郡太守等地方高级官吏,大多数不是有品德的人选,他们都贪得无厌,对待百姓如同对待盗贼和仇敌。百姓有的在官府的鞭击棒打之下毙命,有的不堪忍受追逼勒索而自杀。而且,这些掠夺百姓的暴行,都用于大将军府的名义,就使将军受到天下的怨恨,官吏和百姓,都感到伤心悲痛,在路上嗟叹。过去,在永和末年,朝廷纲纪稍有松弛,颇让百姓失望,只不过四五年时间,就弄得全国财政空虚,户口流散,百姓离心离德。马勉之徒乘机起兵,在荆州和扬州之间,几乎酿成大祸。幸赖梁太后开始主持朝政,清静无为,朝廷内外齐心合力,才得以讨平。现在,百姓的忧惧,较之永和末年更为严重。如果对内不能发扬仁爱之心予以容忍,对外又没有保全国家的方略,是不可能获得长治久安的。大将相等朝廷大臣,跟国家君主同为一体,共乘一车奔驰,共坐一船渡河,车辆一旦颠翻,舟船一旦倾覆,大家实际上是患难与共的。怎么可以抛弃光明,投向黑暗?怎么可以走在危险的路上,却自以为平安?又怎么可以在主上孤单而时局艰难之际,毫不在意?应该及时裁撤那些不称职的州牧和郡太守,减省兴建宅第和园林池塘的费用,拒绝接受各郡和各封国奉送的礼物,对内表明自己的高贵品德,对外解除人民的疑惑,使仗势为恶的奸吏无所依靠,负责监察的官吏得以尽职。法纪伸张以后,远 近将一片清平。将军就会地位更加尊贵,事业更加显赫,明德将永垂于世。”梁冀没有采纳。梁冀虽然垄断朝政,专横跋扈,然而,仍交结皇帝左右的当权宦官,任命他们的子弟和宾客亲友担任州郡官府的重要职务,目的在于巩固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和宠信。因此,朱穆又向梁冀上书极力劝谏,但梁冀始终不觉悟,他给朱穆回信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一无是处吗!”然而,梁冀一向尊重朱穆,所以也不很怪罪他。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称他客求谒蕃;蕃怒,笞杀之。坐左转武令。

  梁冀写信给乐安郡太守陈蕃,托他办事,但陈蕃拒绝会见梁冀派来的使者。于是,使者冒充是其他客人,请求谒见陈蕃。陈蕃大怒,将使者鞭打而死。陈蕃因罪被贬为武县县令。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

  这时,皇子有病,下令各郡县购买珍贵的药材。梁冀也趁此机会,派门客带着他写的书信去京兆,要求同时购买牛黄。京兆尹南阳人延笃打开梁冀所写的书信一看,便将梁冀派来的门客逮捕,说:“大将军是皇亲国戚,而皇子有病,必应进献医方,怎么会派门客到千里之外谋利呢?”于是将其斩杀。梁冀虽然感到羞惭,但不能开口。其后,有关官吏奉承梁冀的意旨,追查这一杀人案件,以延笃有病为理由,将他免职。

  [5]夏,五月,庚辰,尊博园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分钜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5]夏季,五月庚辰(十九日),桓帝尊其母博园贵人为孝崇后,所住宫室称作永乐宫,设置太仆、少府及以下官吏,一切都遵照西汉时期长乐宫的前例。从钜鹿郡分割九个县,作为孝崇后的汤沐邑,收取赋税以供个人奉养。

  [6]秋,七月,梓潼山崩。

  [6]秋季,七月,广汉郡梓潼县发生山崩。

元嘉元年(辛卯、151)

  元嘉元年(辛卯,公元151年)

  [1]春,正月朔,群臣朝会,大将军冀带剑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虎贲、羽林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僚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1]春季,正月朔(初一),群臣朝见桓帝,大将军梁冀佩戴宝剑,进入宫中。尚书蜀郡人张陵厉声斥责梁冀,让他退出,并命令虎贲和羽林卫士,夺下他所佩带的宝剑。于是,梁冀跪下向张陵认错,张陵没有答应,立即向桓帝上书弹劾梁冀,请求将他交给廷尉治罪。桓帝下诏,罚梁冀一年的俸禄赎罪。因此,文武百官都对张陵肃然起敬。河南尹梁不疑,曾经荐举张陵为孝廉,于是对张陵说:“过去荐举你,今天正好来惩罚我们梁家自己!”张陵回答说:“您不认为我没有才能,错误地将我提拔任用,我今天伸张朝廷法度,以报答您的私恩!”梁不疑面有愧色。

  [2]癸酉,赦天下,改元。

  [2]癸酉(十六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3]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以其子胤为河南尹。胤年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过谒不疑;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他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3]梁不疑喜好儒家的经书,乐于接待有学问的人士,梁冀对此很是憎恶,于是调他担任光禄勋,而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当时,梁胤年仅十六岁,容貌非常丑陋,穿上官服以后不堪入目,道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不嘲笑的。梁不疑认为兄弟之间有嫌隙,对自己是一种耻辱,于是辞去官职,回到自己的宅第,和弟弟梁蒙闭门在家自守。梁冀不愿意他再与外面的宾客交往,于是暗地里派人更换衣服,到梁不疑的大门前,记下和他交往的宾客。南郡太守马融、江夏郡太守田明,刚被任命时,路过梁不疑家,曾经去晋见梁不疑,向他辞行。梁冀便授意有关官吏弹劾马融在南郡贪污,并用其他的事诬陷田明,将他们二人都处以髡刑、笞刑,放逐到朔方郡。马融自杀未遂,田明就死在发配途中。

  [4]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不言语,以灾异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帝不纳。秉,震之子也。

  [4]夏季,四月己丑(初三),桓帝秘密出行,临幸河南尹梁胤家。当天,突刮大风,拔起树木,白昼一片昏暗。尚书杨秉上书说:“我曾经听说,上天不会说话,用灾异谴责告诫君王。君王至为尊贵,出入皇宫都有常规。凡是出宫,前面有人清道和警戒行人,左右有人侍卫;凡是入宫,必先派人清宫,然后才能居住。除非是到郊外祭祀天地,或者到皇庙祭祀祖宗,君王的銮旗御车,从不离开皇宫。所以,各国的诸侯到臣属之家,《春秋》尚且举出,作为鉴戒,更何况是穿着先王规定的朝服,私自外出游玩?尊贵和卑贱混乱不分,威仪失去等级秩序,侍卫守护空宫,天子的玺印交给妇女保管,万一发生非常的变化,出现任章一类的谋反事件,上则辜负先帝的希望,下则后悔莫及!”桓帝不能采纳。杨秉,即杨震的儿子。

  [5]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5]京都洛阳发生旱灾,任城、梁国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6]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6]司徒张歆被罢官,擢升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7]北匈奴呼衍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7]北匈奴呼衍王攻打伊吾,击败伊吾司马毛恺,又乘胜进攻伊吾屯城。桓帝下诏,命敦煌太守马达率军援救,当援军到达蒲类海时,呼衍王率兵退走。

  [8]秋,七月,武陵蛮反。

  [8]秋季,七月,武陵郡蛮人起兵反叛。

  [9]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9]冬季,十月,司空胡广辞官退休。

  [10]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诏百官举独行之士。涿郡举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衰而不改,习乱安危,不自睹。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或耳蔽诲,厌伪忽真;或犹豫岐路,莫适所从;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10]十一月辛巳(二十八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桓帝下诏,命朝廷的文武百官推荐志节高尚,不随俗浮沉的“独行”人才。涿郡太守推荐崔。崔到达京都洛阳皇宫负责接待的公车衙门时,声称有病,没有参加回答皇帝策问的考试。回乡后,撰写了一篇评论当代政事的文章,篇名叫作《政论》。文章说:“凡天下所以不能治理,通常是由于人主继承太平盛世为时太久。风俗已经逐渐敝败,却仍不觉悟;政令已经逐渐衰败,却不知道改弦更张。以乱为治,以危为安,熟视无睹。有的沉溺于酒色,荒淫纵欲,不忧虑国事;有的听不进任何规劝,爱听假话而听不进真话;有的不能分辨人的忠和奸,事情的是和非,在歧路上犹豫不决,不知所从;于是,亲信的辅佐大臣,害怕得罪奸邪,闭口不言,只求保全自己的高官厚禄;而疏远的臣下,虽然敢说真话,但因为地位卑微,意见不能受到重视和采用。因此,朝廷的法度在上面遭到破坏,才智之士在下面感到无可奈何,真是可悲!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俗人拘文牵古,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 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听,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自从汉王朝建立迄今,已经三百五十余年,政令已经严重荒废,上下松懈怠惰,百姓怨声载道,都盼望重新得到中兴,挽救目前的危局。而且,拯救时世办法,在于把裂缝补好,把倾斜支住,根据实际情况,采取必要的措施,目的只是要使整个天下达到安宁的境地而已。所以,圣人掌权,就会根据当时面临的形势,制订相应的制度和措施。虽然采取的步骤会有差异,设置的制度和措施也各不相同,但都不会强迫人们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也不会不做当前急需的事,而只是追求遥远空洞的思想。孔子回答叶公说,为政在于使远处的人都来归服;他回答鲁哀公说,为政在于选用贤才;他回答齐景公说,为政在于节约财富。并不是孔子对为政本身有不同的见解,而是针对他们所面临的不同的要务。庸俗的人,只知拘泥于古书上的文字,不懂得根据不同的情势,制订不同的制度和措施的道理。只看重从书中听来的古人古事,而忽略眼前的现实,怎么可以和这种人讨论国家的大事呢!所以,臣属上书奏事,虽然主上愿意聆听,但每每遭到牵制和破坏。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些顽劣的人士不懂审时度势,只知安于所见到过的事情,即使是事情已经成功,也不知快乐,何况在操心事情的开端时,就让他同意?只是马马虎虎地说,大致遵循原来的法令规章而已;有的人,虽然见识通达,但居名自负,忌妒贤能,因为计策不是出于自己而感到羞耻,于是舞文弄墨,去诋毁别人提出的计策。即便是最好的计策,因为寡不敌众,也终于遭到摈弃,纵使后稷、子契重生,也束手无策。这就是持贤能智慧的言论的人,所以常常悲愤压抑而不能得到伸展的原因。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算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也。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勒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调节奏哉!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瑗之子也。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凡治理天下的君主,如果不是具有最好的品德,则采用严厉的手段,就能够治理;采用宽纵的手段,国家就混乱。何以知道会是这样?近代孝宣皇帝,明白统治人民的道理,知道为政的真谛,所以,采用严刑峻法,使为非作歹的人心胆俱裂,海内清平,天下安静,总结他的政绩,高于文帝。等到元帝即位,在许多方面放宽了政令,终使朝政衰败,皇帝的威势和权力开始下降,汉王朝的大祸,在他手中奠下基础。为政之道的得失,从这里可以明鉴。过去,孔子作《春秋》,褒奖齐桓公,夸奖晋文公,赞叹管仲。那么,孔子难道不赞美周文王、周武王的为政之道?实在是为了通达权变、拯救时弊的道理。圣人能够随着时代的前进,而不断改变制度和措施,然而,庸人却苦于不知道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自己的认识,以为上古时代所采用的结绳记事的原始方法,仍然可以治理纷乱如麻的秦王朝;以为舞弄红色的盾牌和玉石制作的斧&#0;&#0;干戚之舞,足可以解除汉高祖受困的平城之围。像熊那样攀援树木,伸手展足,象鸟那样飞翔高空,伸腿展翅,虽然可以延年益寿,却治不了伤寒重病。用口不断吐出浊气,用鼻不断吸进清气,虽然可以使身体健康,却不能连接折断的骨骼。治理国家的方法,和养护身体相类似,平时注意营养和保护,有病时则使用药物进行治疗。刑罚是治理乱世的药物,德教是治理太平盛世的美食佳肴。如果用德教去铲除凶残,就好比用美食佳肴去治疗疾病;反之,如果用刑罚去治理太平盛世,就好比用药物去营养和保护身体,都是不合适的。可是,现在继承历代帝王遗留下来的弊病,又正逢艰难的时局,自最近几代以来,政令大多宽容,如同驾马车的人扔掉了缰绳,马匹脱掉了衔勒,四匹牡马横冲直撞,前面的道路又非常艰险,应该紧急勒马刹车,进行拯救,怎么还有闲暇一边听着车铃的节奏声,一边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呢?过去,汉文帝虽然废除了肉刑,但是,将应当砍掉右脚趾的改为斩首示众,受笞刑的人也往往被鞭打至死。所以,汉文帝仍是用严而非用宽的办法,实现了天下太平。”崔是崔瑗的儿子。山阳郡人仲长统曾经看到了这篇文章,叹息说:“凡是君主,都应把它抄写下来,放在座位旁边,作为座右铭。”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犹病其宽,何哉?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 ;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纪纲不立。故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矣。

  臣司马光曰:汉朝的法令已经是严厉的了,然而,崔还嫌它宽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衰败之世的君王大多懦弱,平庸愚昧的辅佐之臣,只知道姑息。所以,有权势而得君王宠幸的臣下,即使有罪,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豪强和不守法度的刁徒,即使违法,也不被诛杀;施加仁爱恩惠,只限于眼前;使为非作歹的人得逞,纲纪不能维持。所以,崔的评论是用来矫正一时的弊端,不是百代通用的法则。孔子说:“为政太宽大,则人民不在乎,人民一旦不在乎,则用严刑峻法来纠正。施行严刑峻法,则人民感到暴虐,人民一旦感到暴虐,则改施宽大之政。用宽大和严厉两种手段互相补充,政局才能稳定。”这是永世不变的常轨。

  [11]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无子,国绝。

  [11]闰十二月庚午(十八日),任城节王刘崇去世,没有子嗣,封国灭绝。

  [12]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12]擢升太常黄琼为司空。

  [13]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特进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 山川、土田、附庸。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万三千户;又其子胤亦加封赏。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朝廷从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阳成余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每朝会,与三公绝席。十日一入,平尚书事。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

  [13]桓帝想要褒奖和尊崇梁冀,命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集会讨论有关礼仪。特进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人,都称赞梁冀的功德,应该比拟周公,赏赐给他山川、土地、以及附属于他的小封国。唯独司空黄琼提出异议说:“梁冀以前因亲自迎立桓帝的功劳,已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而且,他的儿梁胤也得到了封赏。现在,诸侯的封国都是用食邑的户、县数为标准,而不以面积大小为限,所以,梁冀可以比拟邓禹,赏赐给他共合四县的食邑。”桓帝批准。当时,有关官吏上奏:“梁冀入朝之时,可以不必小步疾行,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拜见皇帝时,礼宾官只称他的官衔,不报姓名,礼仪比照萧何;加封定陶县、阳成县余下的全部 户数,连同以前封的两县,使食邑增为四县,比照邓禹;赏赐金钱、奴婢、采色丝织物、车马、衣服、住宅,比照霍光;以表示不同于其他的元勋。每次朝见皇帝时,梁冀不与三公同席,另设一个专席。每隔十天,入朝一次,处理尚书台事务。并把这项殊荣,布告天下,作为万世的表率。”可是,梁冀还认为有关官吏所上奏的礼仪太轻,心里不高兴。

  二年(壬辰、152)二年(壬辰,公元152年)

  [1]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所杀。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事。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于国人欲以我为王;今可因此罪诛建,于必服矣。”敬贪立功名,前到于,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即前斩建。于侯、将输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下使我诛建耳!”输不听,上楼斩敬,县首于市。输自立为王;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帝不听,徵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亮到,开募于,令自斩输;时输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1]春季,正月,西域长史王敬被于阗国诛杀。起初,前任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因生恶性脓疮而死,赵评的儿子前往迎接灵柩,路上经过拘弥国。因拘弥王成国和于阗王建一向有怨隙,于是成国对赵评的儿子说:“于阗王让匈奴医生将毒药放在伤口上,所以使令尊致死。”赵评的儿子信以为真,回来后,将此情况报告敦煌太守马达。当时,正逢王敬接任西域长史,马达命王敬秘密调查核实此事。王敬去于阗,先经过拘弥国,拘弥王成国又对王敬说:“于阗国人打算拥戴我当国王,现在可以用害死西域长史的罪名将于阗王建诛杀,于阗一定归服。”王敬贪图建立功名,来到于阗后,摆设酒席,请于阗王建赴宴,而暗中却图谋杀害他。有人将王敬的密谋报告于阗王建,但建并不相信,说:“我没有罪,王长史为什么要杀我?”次日,于阗王建率领随从官属数十人去拜见王敬。宾主坐定后,于阗王建起身敬酒,王敬喝令左右的人将他逮捕。当时,官吏和卫士都没有杀建的意思,所以,跟随建来赴宴的随从官属全都突围逃走。当时拘弥王成国的主簿秦牧也在宴会上,他持刀站出来说:“大事已定,为什么还疑惑!”随即上前将建斩首。于是,于阗国侯、大将输等集合部队攻打王敬,王敬拿着建的人头上楼宣告说:“是天子派我来诛杀建的!”输不听,冲到楼上,斩杀王敬,将他的人头悬挂在街市上示众。输自立为于阗王,国人将他杀死,另行拥立建的儿子安国为于阗王。马达听说王敬被杀死后,准备率领各郡的地方兵,出塞攻击于阗国。桓帝不批准,将马达征召回京都洛阳,任命宋亮接任敦煌郡太守。宋亮到任以后,开导和招募于阗人,命他们自己斩杀输。这时,输已经死了一个月,于是他们将死人的头砍下,送到敦煌郡太守府,但没有说斩杀的具体情况。宋亮后来才知道其中有诈,但到底不能再出兵讨伐。

  [2]丙辰,京师地震。

  [2]丙辰(疑误),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3]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氏崩;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送制度比恭怀皇后。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3]夏季,四月甲辰(疑误),桓帝的母亲孝崇皇后氏去世,由桓帝的弟弟平原王刘石主持丧事,装殓和送葬的制度,比照和帝的母亲恭怀皇后。五月辛卯(十二日),将她安葬在博陵。

  [4]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4]秋季,七月庚辰(初二),出现日食。

  [5]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5]冬季,十月乙亥(二十八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6]十一月,司空黄琼免。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6]十一月,司空黄琼被免官。十二月,任命特进赵戒为司空。

永兴元年(癸巳、153)

  永兴元年(癸巳,公元153年)

  [1]春,三月,丁亥,帝幸鸿池。

  [1]春季,三月丁亥(十二日),桓帝前往鸿池。

  [2]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

  [2]夏季,四月丙申(疑误),大赦天下。改年号。

  [3]丁酉,济南悼王广薨;无子,国除。

  [3]丁酉(疑误),济南悼王刘广去世,没有子嗣,封国撤除。

  [4]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者数十万户,冀州尤甚。诏以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余人。及到,奏劾诸郡贪污者,有至自杀,或死狱中。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玉匣;穆下郡案验,吏畏其严,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大学书生颍川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伏见弛刑徒朱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诚以常侍贵宠,父子兄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烦兴,才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则令伊、颜化为桀、跖;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纲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臣愿黥首系趾,代穆输作。”帝览其奏,乃赦之。

  [4]秋季,七月,有三十二个郡和封国发生蝗灾,黄河河水上涨,泛滥成灾。百姓饥饿和贫穷所困迫,四处流散的达数十万户,冀州的情况尤为严重。桓帝下诏,任命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冀州所属的各县县令和县长,听说朱穆已渡过黄河,解下印信绶带自动离职而去的有四十余人。乃至到任,朱穆便向朝廷上奏弹劾各郡的贪官污吏。这些官吏有的甚至自杀,有的死在狱中。宦官赵忠的父亲去世,将棺材运回故乡安平国埋葬。他超越身份,制作了皇帝和王侯才准许穿的玉衣来装殓死者。朱穆命令郡太守调查核实。郡太守等地方官吏畏惧他的严厉,于是挖开坟墓,劈开棺木,把尸首抬出来进行检查。桓帝得到报告后,大怒,征召朱穆到廷尉问罪,判处他到左校罚作苦役。于是,太学的学生、颍川人刘陶等数千人前往宫门上书,为朱穆申辩说:“我们认为,减刑囚徒朱穆,秉公处事,尽忠报国,从他被任命为冀州刺史的那一天起,就立志铲除奸佞和邪恶。的确是因为中常侍居位尊贵,又受到皇帝的宠信,他们的父亲、养子、兄弟散布在各州各郡,象虎狼一样地竞相吞食小民,所以朱穆才伸张国法,修补连缀破漏的法纲,惩处残暴和作恶的人,以合天意。因此,宦官们对他都很痛恨,非议和责难四起,谗言接踵而来,使他遭受刑罚,被送到左校营罚作苦役。天下的有识之士,都认为朱穆勤于王事,如同禹和后稷,却与共工和鲧一样,遭到惩罚,如果死了的人仍有知觉,则唐尧帝将会在崇山坟墓里发怒,虞舜帝也会在苍梧坟墓里忿恨。当今,宦官等皇帝左右的亲信,窃据和把持着国家的权力,手中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他们说的话,就等于是皇帝的旨意,行赏时可使快要饿死的奴隶变得比季孙还要富有,不高兴时,也可将将伊尹、颜渊顷刻化作桀和盗跖。然而朱穆却昂然而出,奋不顾身,并不是因为他憎恶荣耀而喜爱羞辱,憎恶生命而喜爱死亡,只是因为他深感朝廷的纲纪不振,畏惧国家法令长久丧失,所以竭尽忠心,报答国家,为皇上深谋远虑。我们愿意接受黥刑,在脸上刺字,脚戴铁镣,代替朱穆去服苦役。”桓帝看到他们的奏章后,于是,下令赦免朱穆。

  [5]冬,十月,太尉袁汤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司徒吴雄、司空赵戒免,以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5]冬季,十月,太尉袁汤被免官,擢升太常胡广为太尉。司徒吴雄和司空赵戒,均被免官,擢升太仆黄琼为司徒,擢升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6]武陵蛮詹山等反,武陵太守汝南应奉招降之。

  [6]武陵蛮人首领詹山等起兵反叛,武陵郡太守汝南郡人应奉招抚他们归降。

  [7]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相得,忿戾而反,攻围屯田,杀伤吏士。后部侯炭遮领余民畔阿罗多,诣汉吏降。阿罗多迫急,从百余骑亡入北匈奴。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军就质子卑君为王。后阿罗多复从匈奴中还,与卑君争国,颇收其国人。戊校尉严详虑其招引北虏,将乱西域,乃开信告示,许复为王;陈罗多乃诣详降。于是更立阿罗多为王,将卑君还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帐与之。

  [7]车师后王国国王阿罗多,和戊部候严皓不投合,阿罗多因愤怒而起兵反叛,攻打和包围屯田,杀伤将吏和士卒。后部侯炭遮率领其余的百姓背叛了阿罗多,向汉朝的官吏归降。阿罗多处于危急之中,被迫率领一百余骑兵投奔北匈奴。敦煌太守宋亮上奏朝廷,请求批准封立后王国以前的国王军就送到汉朝当人质的儿子卑君为王。后来,阿罗多又从北匈奴返回,和卑君争夺王位,得到不少国人的归附。戊校尉严详担心阿罗多招引北匈奴,扰乱西域,就开诚布公地晓告阿罗多,允许他重新为王。阿罗多便向严详归降。于是,改立阿罗多为后王国国王,而将卑君护送回敦煌,将后王国三百个帐篷的民户交给他管辖。

二年(甲午、154)

  二年(甲午,公元154年)

  [1]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1]春季,正月甲午(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2]二月,辛丑,复听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2]二月辛丑(初二),恢复许可刺史和官秩二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吏为父母守丧三年的制度。

  [3]癸卯,京师地震。

  [3]癸卯(初四),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4]夏,蝗。

  [4]夏季,发生蝗灾。

  [5]东海朐山崩。

  [5]东海朐山发生山崩。

  [6]乙卯,封乳母马惠子初为列侯。

  [6]乙卯(疑误),桓帝封乳母马惠的儿子马初为列侯。

  [7]秋,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7]秋季,九月丁卯朔(初一),出现日食。

  [8]太尉胡广免;以司徒黄琼为太尉。闰月,以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8]太尉胡广被免官,任命司徒黄琼为太尉。闰九月,擢升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9]冬,十一月,甲辰,帝校猎上林苑,遂至函谷关。

  [9]冬季,十一月甲辰(初九),桓帝前往上林苑打猎,随后到函谷关。

  [10]泰山、琅邪贼公孙举、东郭窦等反,杀长吏。

  [10]泰山郡、琅邪郡贼帅公孙举、东郭窦等起兵叛,杀害地方官吏。

永寿元年(乙未、155)

  永寿元年(乙未,公元155年)

  [1]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戊申(十四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2]二月,司隶、冀州饥,人相食。

  [2]二月,司隶、冀州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3]太学生刘陶上疏陈事曰:“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陛下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勤亦至矣;流福遗祚,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虎豹窟于场,豺狼乳于春囿,货殖者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天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古今一揆,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朱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贞高绝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夹辅王室。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书奏,不省。

  [3]太学生刘陶上书评论政事说:“上天和皇帝之间,皇帝和人民之间,犹如头和脚的关系,必须互相配合才行。陛下的眼睛没有看见过鸣条战争的情况,耳朵没有听见过战车厮杀的声音。天灾并没有伤害到陛下的肌肉和皮肤,地震和日食也没有损毁陛下的身体;所以,陛下轻视日月星辰的变异,也不在乎上天的发怒。我想到高祖当初起事时,原是一个平民,集结流散之人,救死扶伤,才得以完成帝王大业,其艰苦勤劳已到极点。福禄和帝位,一代接一代地流传下来,直到陛下。陛下既不能为祖先创立的法制增添光彩,而又辜负高祖的千辛万苦,随便地将刑赏和兵权给予人家,把国家权力委付他人,致使一群丑恶的宦官宰割小民,如同虎豹在幼鹿场中挖洞,豺狼在春天的林园中生下幼崽。富人惨死于严刑酷法,成为冤魂,穷人死于饥饿和寒冷,成为冻馁之鬼。已死的人在长夜中悲鸣,活着的人无论在朝、在野,无不愁苦,这就是我所以长怀叹息的原因。而且,秦王朝将要灭亡时,直言进谏的人遭到诛杀,阿谀奉承的人得到封赏,规劝的忠言被堵塞,国家的政令,出于奸佞之口,纵容阎乐在京都咸阳横行,任命赵高为中车府令,权力离开自己而不知,威严已经丧失而不顾。古往今来,成功和失败的情势都是一样的。希望陛下远观强大的秦王朝倾覆的往事,近察哀帝、平帝时期的政局变乱,得失祸福将看得非常清楚。我又听说,危难时没有仁爱之心就不能扶持,变乱时没有智慧之人就不能拯救。我个人认为,前冀州刺史、南阳人朱穆,前乌桓校尉、我的同郡人李膺,都遵行正道,清廉公平,忠贞高尚,与众不同,他们真正是中兴的优良辅佐,国家的栋梁之臣,应该将他们召回朝廷任职,共同辅佐陛下。我胆敢在忌讳讲真话的朝廷,说出不合时宜的道理,犹如冰霜见到太阳,一定会被消灭;我刚刚为天下人的可悲而感到悲伤,现在天下人也要为我的愚昧困惑而悲伤。”奏章呈上去后,桓帝没有理会。

  [4]夏,南阳大水。

  [4]夏季,南阳郡发生大水灾。

  [5]司空房植免;以太常韩为司空。

  [5]司空房植被免官;擢升太常韩为司空。

  [6]巴郡、益州郡山崩。

  [6]巴郡和益州郡,发生山崩。

  [7]秋,南匈奴左台耆、且渠伯德等反,寇美稷;东羌复举种应之。安定属国都尉敦煌张奂初到职,壁中唯有二百许人,闻之,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县,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共击等,破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羌豪遗奂马二十匹,金八枚。奂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还之。前此八都尉率好财货,为羌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无不悦服,威化大行。

  [7]秋季,南匈奴左台耆、且渠伯德等起兵反叛,攻打美稷,东羌诸种全体起来响应。安定属国都尉、敦煌郡人张奂刚刚到任,军垒中只有二百余人,得到消息后,他立即率军出击,军营中的属吏都认为无法抵挡,跪下来叩头劝阻,但张奂不听。于是,进兵屯守长城要塞,征集兵士,派部将王卫招诱东羌诸种降服,因而得以进据龟兹县,使南匈奴和东羌诸种之间不能来往。于是,东羌诸种豪帅相继和张奂共同进击左等,将其击破。且渠伯德感到非常惶恐,率领部众投降,郡境内得到安宁。东羌诸种豪帅赠送给张奂战马二十匹,金耳环八枚。张奂在诸种豪帅面前,用酒洒地,发誓说:“即使赠送的马匹像羊群,我也绝不能牵入马棚;即使黄金像粟米,我也绝不能装进自己的腰包。”将它们全部退还。在此之前,八任都尉大都贪图金钱和财物,使羌人感到愁苦。及至张奂继任,他端正自身,清廉克己,东羌人无不心悦诚服,政令和教化,推行无阻。

二年(丙申、156)

  二年(丙申,公元156年)

  [1]春,三月,蜀郡属国夷反。

  [1]春季,三月,蜀郡属国的夷人起兵反叛。

  [2]初,鲜卑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檀石槐立庭于弹山、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

  [2]起初,鲜卑人檀石槐勇敢健壮,又有谋略,在部落中深受众人的敬畏和信服。檀石槐制定法令,审理诉讼,没有人敢违犯,于是被推举为部落的首领。檀石槐在弹污山和仇水畔建立了王庭,位于高柳以北三百余里,兵强马壮,非常强盛;东部和西部的部落首领都向他归附。于是,鲜卑人在南方劫掠沿边各郡,北方抗拒丁零,东方击退夫余,西方进击乌孙,完全占领匈奴的故土,东西广达一万四千余里。

  秋,七月,檀石槐寇云中。以故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膺到边,羌、胡皆望风畏服,先所掠男女,悉诣塞下送还之。

  秋季,七月,檀石槐攻打云中郡,桓帝任命前任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李膺到任以后,羌人和胡人都望风敬畏归服,把先前掠夺的男女俘虏全部送到塞下归还。

  [3]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至三万人,寇青、兖、徐三州,破坏郡县。连年讨之,不能克。尚书选能治剧者,以司徒掾颍川韩韶为嬴长。贼闻其贤,相戒不入嬴境。余县流民万余户入县界;韶开仓赈之,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韶与同郡荀淑、钟皓、陈皆尝为县长,所至以德政称,时人谓之“颍川四长”。

  [3]公孙举、东郭窦等聚集部众达三万人,攻打青州、兖州、徐州,使三州所管辖下的郡县受到破坏。连年进行讨伐,都不能取胜。尚书挑选能够处理繁重难办事务的官吏,将司徒掾、颍川人韩韶任命为嬴县县长。盗贼听说他很贤能,互相告诫不进入嬴县境内。其他县的流民一万余户逃到嬴县,韩韶打开粮仓,进行赈济。主管粮仓的官吏反对,认为不能这样做。韩韶说:“救活了水沟和山谷里面的人,而因此被处死,我会含笑入地的。”泰山郡太守一向知道韩韶的名声和品德,竟然没有给他处罚。韩韶和同郡人荀淑、钟皓、陈,都曾经担任过县长,在他们任职的所在县,都以施行德政而著称,当时人们称他们为“颍川四长”。

  [4]初,鲜卑寇辽东,属国都尉段率所领驰赴之。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骑诈赍玺书召,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虏以为信然,乃入追,因大纵兵,悉斩获之。坐诈为玺书,当伏重刑;以有功,论司寇;刑竟,拜议郎。至是,诏以东方盗贼昌炽,令公卿选将帅有文武材者。司徒尹颂荐,拜中郎将,击举、窦等,大破斩之,获首万余级,余党降散。封为列侯。

  [4]起初,鲜卑攻打辽东郡,属国都尉段率领所统辖的军队驰马前去迎战。随后担心鲜卑惊恐逃走,于是,派驿骑假装送来皇帝诏书,征召段回京都洛阳。段在行军路上假装向后撤退,后又秘密返回原来的地方,设下埋伏。鲜卑信以为真,于是入境追击段,段因而纵兵大战,将鲜卑全部斩杀、俘虏。因段伪造诏书,应该判处死刑;但因讨伐鲜卑有功,判处两年徒刑;刑期满后,被任命为议郎。到了本年,桓帝下诏,因为东方盗贼昌獗,命三公九卿推荐文武双全的将帅人才。司徒尹颂推荐了段,段被任命为中郎将,于是率军进击公孙举、东郭窦等,取得大胜,斩杀了一万多人,余众有的归降,有的解散。封段为列侯。

  [5]冬,十二月,地震。

  [5]冬季,十二月,发生地震。

  [6]封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梁胤子桃为城父侯。

  [6]封梁不疑的儿子梁马为颍阴侯,梁胤的儿子梁桃为城父侯。

   资治通鉴第五十四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六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寿三年(丁酉、157)

  汉纪四十六 汉桓帝永寿三年(丁酉,公元157年)

  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1]春季,正月己未(疑误),大赦天下。

  [2]居风令贪暴无度,县人朱达等与蛮夷同反,攻杀令, 聚众至四五千人。夏, 四月,进攻九真,九真太守式战死。诏九真都尉魏朗讨破之。

  [2]居风县县令贪污暴虐没有限度,县民朱达等和蛮夷联合反叛,攻打县城,杀死县令,聚集群众四五千人。夏季,四月,进攻九真郡,九真郡太守式战死。桓帝下诏,命九真郡都尉魏朗率军将朱达等击败。

  [3]闰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3]闰五月庚辰晦(疑误),出现日食。

  [4]京师蝗。

  [4]京都洛阳发生蝗灾。

  [5]或上言:“民之贫困以货轻钱薄,宜改铸大钱。 ”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学能言之士议之。太学生刘陶上议曰:“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窃见比年已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轴空于公私之求。民所患者,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哉!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之内也。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夫欲民殷财阜,要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陛下愍海内之忧戚,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焦烂。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之位,鹰扬天下,鸟钞求饱,吞肌及骨,并噬无厌。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版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愁怨之民响应云合,虽方尺之钱,何有能救其危也!”遂不改钱。

  [5]有人上书说:“人民所以贫困,原因在于钱币的重量太轻,厚度太薄,应该改铸大钱。”奏章交付给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的官员,以及太学中有见解的学生,共同讨论。太学生刘陶上书说:“我们当前面临的忧患,不在于钱币,而在于人民饥荒。我看到,连年以来,茂盛的庄稼都被蝗虫和螟虫吃光;民间所织的布匹都被朝廷和官吏私人搜刮一空。人民所忧患的,难道是钱币的厚薄和铢两的轻重吗?即令当前能把沙砾化作南方出产的黄金,把瓦片变成和发现的白玉,而让百姓渴了没有水喝,饿了没有饭吃,尽管有天皇氏、伏羲氏的纯洁美德,唐尧和虞舜的清明政治,仍不能保证宫室门屏之内的安全。人民可以有一百年不用钱币,不可以有一天饥饿,所以吃饭才是最急迫的问题。主张改铸钱币的人,不了解农业生产是国家的根本大计,多数只说改铸钱币的好处。但是,如果一万个人铸钱,一个人掠夺,仍是不能满足。何况现在是一个人铸钱,而有一万个人来掠夺!尽管把天地间的阴阳二气都当作炭火,把万物都当成铜,驱使不吃饭的人民,使用不饥饿的役夫,仍不能满足永无止境的需求。要想使人民富裕,财富充足,最要紧的在于停止征役,禁止掠夺,则百姓不必劳苦而自然富足。如果陛下哀怜天下百姓的忧愁,想改铸钱币,使其整齐划一,用来拯救时弊,这就犹如将鱼养在鼎的沸水之中,让鸟栖息在燃烧着烈火的树木之上。水和树木,本来是鱼和鸟赖以生存的,用的不是时候,一定会被烧焦煮烂。希望陛下放宽刻薄的禁令,暂缓实行改铸钱币的建议,倾听民间百姓流传的评议时政的歌谣和谚语,询问路旁老人的忧患,观察日、月、星辰等三光的变异,察视山峰崩裂和河水干涸的警告。天下人民的心愿,国家急需办理的大事,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没有遗漏和疑惑的地方。我想到,当今田地虽然宽广却得不到耕种,人民虽然很多却得不到食物。众小人争相抢夺官爵,掌握国家的高位,犹如兀鹰凶残而横行天下,犹如乌鸦掠夺而贪婪无厌,连皮带骨,把人民一口吞下,而仍不能满足。我担心役夫和穷困的工匠会突然从版筑之间崛起,扔掉斧头,捋衣出臂,登高向远方呐喊,使忧愁怨恨的人民起来响应,犹如云一样纷纷集合,到那时候,即令有一尺见方的钱币,营怎能挽救危亡!”于是不改铸钱币。

  [6]冬,十一月,司徒尹颂薨。

  [6]冬季,十一月,司徒尹颂去世。

  [7]长沙蛮反,寇益阳。

  [7]长沙郡蛮人反叛,攻打益阳县。

  [8]以司空韩为司徒;以太常北海孙朗为司空。

  [8]任命司空韩为司徒;擢升太常、北海人孙朗为司空。

延熹元年(戊戌、158)

  延熹元年(戊戌,公元158年)

  [1]夏,五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冀闻之,讽雒阳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是怒冀。

  [1]夏季,五月甲戌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太史令陈授通过小黄门徐璜,奏称:“出现日食灾异,罪过在于大将军梁冀。”梁冀听到这个消息后,于是,授意洛阳县令逮捕和拷问陈授,陈授死在狱中。桓帝因此恼恨梁冀。

  [2]京师蝗。

  [2]京都洛阳发生蝗灾。

  [3]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3]六月戊寅(初四),大赦天下。改年号。

  [4]大雩。

  [4]举行求雨的祭祀大典。

  [5]秋,七月,甲子,太尉黄琼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5]秋季,七月甲子(二十日),太尉黄琼被免官,擢升太常胡广为太尉。

  [6]冬,十月,帝校猎广成,遂幸上林苑。

  [6]冬季,十月,桓帝前往广 成苑打猎,随后到上林苑。

  [7]十二月,南匈奴诸部并叛,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 帝以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龟临行,上疏曰:“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臣无文武之材而忝鹰扬之任,虽殁躯体,无所云补。今西州边鄙,土地,民数更寇虏,室家残破,虽含生气,实同枯朽。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陛下以百姓为子,焉可不垂抚循之恩哉!古公、西伯,天下归仁,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困衰缘隙;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前凉州剌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简练文武,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则善吏知奉公之,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帝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诏为陈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龟到职,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7]十二月,南匈奴各部部众同时反叛,和乌桓、鲜卑等联合侵犯沿边九郡。桓帝任命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陈龟临行前,向桓帝上书说:“我曾经听说,当日、月、星辰不顺着轨道运行时,应该选拔士人为相;蛮夷不恭顺朝廷时,应该选拔士卒为将。我没有文武双全的才能,却担当大军统帅的重任,即令身死,也难以报答。而今,西方边界地区,土地瘠薄多石,人民不断受到外族的侵犯掳掠,家家户户都已经残破不堪,虽然还有一口气可以呼吸,但实际上如同一具枯干的朽骨。往年并州下大雨,同时发生水灾和虫灾,农作物荒废,人民缴纳不起租税和更赋。陛下把百姓当作子女,怎么能够不尽抚养的恩惠?古公姬父、西伯姬昌,天下的人都已纷纷归向他俩,哪里还需要再用车辆载着金银财宝,向人民施行恩惠?陛下继承中兴的皇统,接续光武帝的帝业,临朝处理政务,然而对这一方面却没有特别留意。并且,州牧和郡太守都不贤良,有的人甚至是出自宦官的推荐,他们畏惧冒犯圣上的旨意,就只求得过且过。人民呼喊和嗟叹的声音,招来更大的灾害。外族凶猛强悍,趁着政治衰败,利用人民的怨恨,起兵作乱。至使仓库的粮秣,全被豺狼吃光;朝廷屡次出兵讨伐,却收不到丝毫功效。这都是由于将帅不忠,贪官聚敛所造成的。前凉知刺史祝良,初被任命到州上任后,对贪官污吏多有举发和惩处,郡太守和县令、长,受到贬谪和撤职的将近半数,任职不到一年,功绩和效果卓著,实在应该给他特别的奖赏,以勉励他的功绩和才能。还应更换其他不称职的州牧和郡太守,罢免邪恶贪残的官吏。并应该重新遴选护匈奴、乌桓、羌等中郎将及校尉,要求具备文武全才,授予行使法令的权力。免除并州、凉州今年应该缴纳的田租和更赋,宽大和赦免罪犯,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善吏知道奉公守法的福气,恶吏知道营私舞弊的祸害,胡马将不会再暗中窥伺长城,边塞也将没有候望烽火的忧患。”于是,桓帝重新任命幽州、并州刺史,京兆虎牙营、扶风雍营的都尉,郡太守和都尉及以下的官吏,也多有更换。并且下诏:“为了陈将军的请求,免除并州、凉州一年的田租和更赋,以表示朝廷对官吏和人民的恩赐。”陈龟到职以后,所在州郡官府的官吏,都大为震恐,节省下来的经费,每年以亿计算。

  诏拜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以讨匈奴、乌桓等。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坑,烟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匈奴、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奂以南单于车儿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为单于。诏曰:“《春秋》大居正;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还庭!”

  桓帝下诏,任命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率军讨伐匈奴、乌桓等。 匈奴、乌桓用火焚烧屯驻在五原的度辽将军府大门,又前往赤据守, 烟火可以看得很清楚。张奂的部队,大为惊恐,纷纷准备逃亡。可是,张奂仍然安坐帐中,跟他的门徒和学生照样自如地讲解和朗诵经书,军心才稍微安定下来。于是,张奂秘密派使者劝说乌桓,暗中和乌桓和好。然后,命乌桓斩杀匈奴以及匈奴的旁支屠各的首领,大破匈奴部众,匈奴人全部投降。张奂认为南匈奴单于车儿没有能力统御和治理匈奴国事,于是将他软禁,奏请朝廷改立左谷蠡王为单于。桓帝下诏说:“《春秋》主张大居正,以君位传子为常道。车儿一心归向朝廷,有什么罪过要罢黜他?送他返回王庭!”

  [8]大将军冀与陈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 坐征还,以种为度辽将军。龟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龟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种到营所,先宣恩信,诱降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讨;羌虏先时有生见获质于郡县者,悉遣还之;诚心怀抚,信赏分明,由是羌、胡皆来顺服。乃去烽燧,除候望,边方晏然无警;入为大司农。

  [8]大将军梁冀和陈龟之间一向有怨恨。梁冀诬陷陈龟毁坏国家的威严,牟取个人的功劳和名誉,不能得到匈奴人的敬重和畏服。陈龟因罪被征召,返回京都洛阳,种被任命为度辽将军。于是,陈龟请求退休,回归故乡。后来,朝廷又征召他担任尚书。这时,梁冀暴虐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厉害,陈龟向桓帝上书弹劾他的罪状,请求诛杀梁冀,桓帝不予理会。陈龟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梁冀所害,于是绝食七天而死。种到度辽将军大营以后,首先宣布朝廷的恩德和信义,劝诱外族归降;有不归降的,再进行讨伐。有些羌人先前被生擒,现囚禁在郡县官府做人质,种命令将他们全部释放。他诚心诚意地进行怀柔和安抚,赏罚分明,因此羌人、胡人都纷纷前来归服。于是,种下令拆除烽火台和了望亭,边境地区一片安宁,没有警报。种被调回京都洛阳担任大司农。

二年(己亥、159)

  二年(己亥,公元159年)

  [1]春,二月,鲜卑寇雁门。

  [1]春季,二月,鲜卑侵犯雁门郡。

  [2]蜀郡夷寇蚕陵。

  [2]蜀郡夷人攻打蚕陵县。

  [3]三月,复断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3]三月,再次取消刺史和二千石官吏为父母服丧三年的规定。

  [4]夏,京师大水。

  [4]夏季,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5]六月,鲜卑寇辽东。[5]六月,鲜卑侵犯辽东郡。

  [6]梁皇后恃姊、兄荫势,恣极奢靡,兼倍前世,专宠妒忌,六宫莫得进见。及太后崩,恩宠顿衰。后既无嗣,每宫人孕育,鲜得全者。帝虽迫畏梁冀,不敢谴怒,然进御转希,后益忧恚。秋,节月,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献皇后于懿陵。

  [6]梁皇后仗恃姊姊梁太后和哥哥大将军梁冀的庇护和势力,穷极奢华,比前世加倍,独占桓帝的宠爱,嫉妒成性,六宫的其他嫔妃都不得侍奉桓帝。等到梁太后去世,桓帝对她的恩宠顿时衰退。梁皇后自己没有儿子,每当其他嫔妃怀有身孕,很少能得到保全。桓帝虽然畏惧梁冀,不敢谴责和发怒,然而让梁皇后来陪侍的次数变得稀少,梁皇后越来越忧愁愤恨。秋季,七月丙午(初八),梁皇后去世。乙丑(二十七日),将她安葬在懿陵,谥号为懿献皇后。

  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知。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吏民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下邳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树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改闻!”冀默然不悦。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树后为荆州刺史,辞冀,冀鸩之,出,死车上。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冀托以他事腰斩之。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诣阙上书曰:“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 戒;宜遵县车之礼,高枕颐神。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损盛权,将无以全其身矣!”冀闻而密遣掩捕,著乃变易姓名,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冀知其诈,求得,笞杀之。太原郝、胡武,好危言高论,与著友善,、武尝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移檄禽捕,遂诛武家,死者六十余人。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榇奏书冀门,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安帝嫡母耿贵人薨,冀从贵人从子林虑侯承求贵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余人。涿郡崔琦以文章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鹄赋》以风;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齐,乐闻讥谏之言;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今将军屡世台辅,任齐伊、周,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鹿马易形乎!”冀无以对,因遣琦归。琦惧而亡匿,冀捕得,杀之。

  梁冀家族一门,前后共有七个侯,三个皇后,六个贵人, 两个大将军,夫人和女儿享有食邑而称君的七人,娶公主为妻的三人,其他担任卿、将、尹、校等官职的五十七人。梁冀把持朝廷威权,独断专行,凶暴放肆,日甚一日。宫廷禁军和皇帝最亲近的侍卫和随从中,都有他的亲信,皇宫内部皇帝的起居,再细小的情况,他都必定了如指掌。向四方征调的物品,以及各地每年按时向皇帝贡献的礼品,都先将最好的呈送给梁冀,皇帝还得排在他的后面。官吏和百姓带着财物,到梁冀家里请求做官或者免罪的,在道路上前后相望。文武百官升迁或被征召,都要先到梁冀家门呈递谢恩书,然后才敢到尚书台去接受指示。下邳国人吴树被任命为宛县县令,上任之前向梁冀辞行,梁冀的宾客散布在宛县县境的很多,梁冀托吴树照顾他们。吴树说:“邪恶的小人是残害百姓蛀虫,即令是近邻,也应诛杀。将军高居上将之位,应该崇敬贤能,弥补朝廷的缺失。可是,自从我随同您坐下以后,没有听见您称赞一位长者,而嘱托我照顾很多不恰当的人,我实在不敢听!”梁冀沉默不语,心里很不高兴。吴树到县上任后,便将梁冀的宾客中为人民所痛恨的数十人诛杀。吴树后来升任荆州刺史,上任前向梁冀辞行,梁冀请他喝下了毒酒。吴树出来,死在车上。东郡太守侯猛,刚刚接受任命时,没有去谒见梁冀,梁冀就另外找了一个罪名将他腰斩。郎中、汝南人袁著,年方十九岁,到宫门上书说:“春夏秋冬的运转,每个季节都在达到极盛时便消退。太高的官职爵位,过分的宠爱信任,很少不招来灾祸。如今大将军已经位极人臣,功成名遂,应该特别警戒;最好是效法汉元帝时的御史大夫薛广德,把皇帝赏赐他的安车悬挂起来,高卧家中,颐养精神,不再过问政事。经传上说:‘树木果实太多,会劈开树枝,伤害树根。’如果不抑制和减损他手中所掌握的过盛的权力,恐怕不能保全他的性命。”联冀听到这个消息后,秘密派人搜捕袁著。于是,袁著改名换姓,假装有病身死,家里人用蒲草结扎成尸体,买来棺木殡葬。梁冀识破这是一个骗局,继续追捕,终于抓到袁著,将他鞭打至死。太原人郝、胡武,好说惊人的话,喜欢高谈阔论,和袁著交情很好。郝、胡武曾经联名上书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推荐天下的高明人士,却没有将推荐书送给梁冀。袁著死后,梁冀记起旧恨,命京师有关官署发文书逮捕郝、胡武。于是,胡武全家被杀,死了六十余人。郝起初逃亡,后来知道无法逃掉,于是带着棺木,亲自到梁冀家门上书,将书递进去后,便服毒而死,家属才得以保全。安帝的嫡母耿贵人去世,梁冀向耿贵人的侄儿、林虑侯耿承索取耿贵人的珍宝玩物,但没有得到手。于是梁冀恼羞成怒,诛杀耿承及他的家属十余人。涿郡人崔琦因擅长于撰写文章,而得到梁冀的喜爱。崔琦作《外戚箴》、《白鹄赋》向梁冀讽劝。梁冀大怒。崔琦对梁冀说:“从前,管仲担任齐国的宰相,喜欢听讥刺和规劝的话;萧何辅佐汉室王朝,专门设置记录自己过失的官吏。而今,将军身居辅政高位两朝,责任和伊尹、周公同等重大,可是没有听说您推行德政,却只生灵涂炭,灾难深重。将军不但不能结交忠贞贤良来拯救大祸,反而想要堵塞士人的口,蒙蔽主上的耳目,使天地颜色颠倒,鹿马换形吗?”梁冀无法回答,便将崔琦遣送回乡。崔琦因恐惧而离家,四处逃亡躲藏。梁冀派人将他搜捕到手,加以诛杀。

冀秉政几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亲与,帝既不平之;及陈授死,帝愈怒。和熹皇后从兄子郎中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纪,孙寿之舅也。寿以猛色美,引入掖庭,为贵人,冀欲认猛为其女,易猛姓为梁。冀恐猛姊婿议郎邴尊沮败宣意,遣客刺杀之。又欲杀宣,宣家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宣驰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厕,独呼小黄门史唐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谁乎?”衡对:“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与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朝,迫胁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腹中狐疑。”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于是召璜、瑗五人共定其议,帝啮超臂出血为盟。超等曰:“陛下今计已决,勿复更言,恐为人所疑。”

  梁冀把持朝政将近二十年,威势和权力震动内外,桓帝只好拱手, 什么事都不能亲自参与。对于这种情况,桓帝早已忿忿不平,及至陈授死去,他愈发愤怒。和熹皇后邓绥的侄儿、郎中邓香的妻子宣,生下女儿邓猛。邓香死后,宣改嫁给梁纪为妻。梁纪,即梁冀之妻孙寿的舅父。孙寿因邓猛美貌,把她送进掖庭,被桓帝封为贵人。梁冀打算把邓猛认作自己的女儿,将邓猛改姓为梁猛,可是害怕邓猛的姊夫、议郎邴尊从中破坏,说服岳母宣予以拒绝,于是派刺客将邴尊杀死。其后,梁冀又想杀害邓猛的母亲宣。宣家和中常侍袁赦的家相邻,当梁冀派遣的刺客爬上袁赦家的屋顶,准备进入宣家时,被袁赦发觉。于是袁赦擂鼓聚集众人,通知宣家。宣急忙奔入皇宫,向桓帝报告,桓帝勃然大怒。于是,他单独招呼小黄门史唐衡跟随他上厕所,问道:“我的左右侍卫,和皇后娘家不投合的,有谁?”唐衡回答说:“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和梁不疑有仇。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瑷,经常私下对皇后娘家放纵骄横表示愤恨,只是不敢开口。”于是,桓帝将单超、左叫进内室,对他俩说:“梁将军兄弟在朝廷专权,胁迫内外,三公、九卿以下,都得按着他们的旨意行事,现在,我想要诛杀他们,你们二位的意思如何?”单超等回答说:“梁冀兄弟的确是国家的奸贼,早就应该诛杀;只是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不知圣意如何罢了。”桓帝又说:“确实如你们所说,那么,请你们秘密谋划。”单超等回答说:“谋划并不困难,只恐怕陛下心中狐疑不决。”桓帝说:“奸臣威胁国家,应当定罪伏法,为什么狐疑不决呢!”于是,把徐璜、具瑷叫来,桓帝和五个宦官共同定计,桓帝将单超的手臂咬破出血,作为盟誓。单超等人对桓帝说:“陛下如今既然已下定决心,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怕会引起猜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帝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0;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不疑、蒙先卒。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少长皆充市;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太尉胡广、司徒韩、司空孙朗皆坐阿附梁冀,不卫宫,止长寿亭,减死一等,免为庶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是时,事猝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梁冀果然对单超等产生猜疑,八月丁丑(初十), 派遣中黄门张恽入宫住宿,以防范意外变故。具瑷命令属吏逮捕张恽,罪名是:“擅自从外入宫,想要图谋不轨。”桓帝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书前来,揭发了这件事,派遣尚书令尹勋持节统率丞、郎以下官吏,命全都手执兵器,守卫省阁,将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节收集起来,送进内宫。又派遣具瑷率领左右御厩的骑士、虎贲、羽林卫士、都候所属的剑戟士,共计一千余人,和司隶校尉张彪一同包围梁冀的府第。派光禄勋袁持节,向梁冀收缴了他的大将军印信,将他改封为比景都乡侯。梁冀和他的妻子孙寿,当天双双自杀。梁不疑、梁蒙在此以前已经去世。将梁氏和孙氏家族,包括他们在朝廷和地方的亲戚,全部逮入诏狱,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押往闹市斩首,尸体暴露街头。受牵连的公卿、列校、州刺史、二千石官员,被诛杀的有数十人。太尉胡广、司徒韩、司空孙郎,都因阿附梁冀,没有去保卫宫廷而停留在长寿亭,被指控有罪,以减死罪一等论处,免去官职,贬为平民。此外,梁冀的旧时属吏和宾客,被免官的有三百余人,整个朝廷,为之一空。当时,事情突然从皇宫中发动,使者来往奔驰,三公九卿等朝庭大臣都失去常态,官府和大街小巷犹如鼎中的开水一片沸腾,数日之后,方才安定,百姓们无不称快,表示庆祝。桓帝下令没收梁冀的财产,由官府变卖,收入共计三十余亿,全都上缴国库,减收当年全国租税的一半。并将梁冀的园林分散给贫民耕种。

  [7]壬午,立梁贵人为皇后,追废懿陵为贵人冢。帝恶梁氏, 改皇后姓为薄氏,久之,知为邓香女,乃复姓邓氏。

  [7]壬午(十五日),桓帝立梁贵人为皇后,并将梁冀的妹妹、梁皇后的坟墓懿陵贬称为贵人冢。桓帝厌恶梁氏,便将皇后梁猛的姓,改为薄氏。过了许久,才知道皇后是邓香的女儿,于是,又重新改姓邓氏。

  [8]诏赏诛梁冀之功,封单超、徐璜、具瑗、左、唐衡皆为县侯, 超食二万户,璜等各万余户,世谓之五侯。仍以、衡为中常侍。又封尚书令尹勋等七人皆为亭侯。

  [8]桓帝下诏,赏赐诛杀梁冀的功臣,将单超、徐璜、具瑷、左、唐衡,都封为县侯,单超食邑二万户,徐璜等四人各一万余户,当世称他们为“五侯”。擢升左、唐衡为中常侍。又将尚书令尹勋等七人都封为亭侯。

  [9]以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祝恬为司徒, 大鸿胪梁国盛允为司空。

  [9]擢升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国人祝恬为司徒,大鸿胪、梁国人盛允为司空。

  是时,新诛梁冀,天下想望异政,黄琼首居公位,乃举奏州郡素行暴污,至死徙者十余人,海内翕然称之。

  这时,刚刚诛杀梁冀,天下人都希望政治改观。黄琼位居三公之首, 于是,他举发弹劾各州郡一向行为残暴贪婪的官吏,有十余人被处死或流放,全国齐声称赞。

  琼辟汝南范滂。滂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尝为清诏使,案察冀州,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守领臧污者,皆望风解印绶去;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会诏三户掾属举谣言,滂奏制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余人。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尚书不能诘。

  黄琼征聘汝南人范滂。范滂从少年时,便磨砺清高的节操, 受到州郡和乡里的佩服。他曾经担任清诏使,到冀州巡视考察。出发时,他登上车,手揽缰绳,慷慨激昂,大有澄清天下吏治的壮志。贪赃枉法的郡太守和县令、县长*一听说范滂要来巡察,都自动解下印信,辞职离去。凡是范滂所举发和弹劾的,全都符合众人的愿望。当时,正好遇上皇帝下诏,命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掾属品评地方官吏的为政善恶和得失,反映民间疾苦。于是范滂弹劾刺史、二千石官员、权贵党羽,共二十余人。尚书责备他弹劾得太滥太多,怀疑他有私人恩怨。范滂回答说:“我所举发弹劾的官吏,假如不是奸邪暴戾,为害百姓,怎么会让他们来玷污我的奏章吗?只是因为迫于朝会的日期太紧,所以先举发应该急待惩处的,还有一些没有查清的,待调查核实后再行弹劾。我听说,农夫必须除草,庄稼才能茂盛,忠臣必须铲除奸臣,王道才能清平。如果我的弹劾有差错,我甘愿公开被处决!”尚书无法责问。

  [10]尚书令陈蕃上疏荐五处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兆韦著、颍川李昙;帝悉以安车、玄备礼征之,皆不至。

  10尚书令陈蕃向桓帝上书, 推荐五位隐居不肯出来作官的士人:豫章人徐稚、彭城人姜肱、汝南人袁闳、京兆人韦著、颍川人李昙。桓帝对所有的人都送给用一马牵拉的安车和黑色的币帛,礼仪周全地征聘他们,但他们都不肯应聘。

  稚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陈蕃为豫章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之免,既谒而退。蕃性方峻,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稚虽不应诸公之辟,然闻其死丧,辄负笈赴吊。常于家豫炙鸡一只,以一两绵絮渍酒中暴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使有酒气,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酒毕,留谒则去,不见丧主。 

  徐稚家境贫穷,经常亲自耕种,不吃不是自己劳动得来的食物, 谦恭节俭,待人礼让,当地的人都很佩服他的品德。三公府多次前来征聘,他都没有答应。陈蕃担任豫章郡太守时,曾很礼敬地请他出来担任功曹。徐稚也不推辞,但在晋见陈蕃后,即行告退,不肯就职。陈蕃性格方正严峻,从不接见宾 客,唯独徐稚来时,特地为他摆设一张坐塌,徐稚走后,他就把坐榻悬挂起来。后来,徐稚又被推举为“有道”之士,在家中被任命为太原郡太守,他仍不肯就任。徐稚虽然不肯接受诸公的征聘,但是听到他们的死讯,一定背着书箱前往吊丧。他通常是先在家里烤好一只鸡,另外将一两绵絮浸泡在酒中,再晒干,然后用绵絮包裹烤鸡,一直来到死者的坟墓隧道之外,用水将绵絮泡湿,使酒味溢出,准备一斗米饭,以白茅草为垫,把鸡放在坟墓前面,将酒洒在地上进行祭吊后,留下自己的名帖,立即离去,不去见主丧的人。

  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闻,常同被而寝,不应征聘。肱尝与弟季江俱诣郡,夜于道为盗所劫,欲杀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怜,又未聘娶,愿杀身济弟。”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宝,国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盗遂两释焉,但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他辞,终不言盗。盗闻而感悔,就精庐求见徵君,叩头谢罪,还所略物。,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帝既徵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肱卧于幽暗,以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姜肱和两个弟弟姜仲海、姜季江,都以教敬父母、友爱兄弟而著称, 经常同盖一条被子睡觉。他们不肯答应官府的征聘。姜肱曾经和他的弟弟姜季江一道前往郡府,夜间在道路上遇到强盗抢劫。强盗要杀他俩,姜肱对强盗说:“我的弟弟年龄还小,受到父母怜爱,又没有定亲娶妻,我希望你们把我杀死,保全我弟弟的性命。”然而,姜季江却对强盗说:“我的哥哥年龄比我大,品德比我高,是我家的珍宝,国家的英才,请来杀我,我愿代哥哥一死。”强盗听后很受感动,便将他俩都释放了,只将衣服和财物抢光而已。兄弟二人到了郡府,人们看见姜肱没有穿衣服,觉得奇怪,问他是什么缘故。姜肱用其他原因进行推托,到底不肯指控强盗。强盗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惭愧和后悔,就到姜肱的学舍来拜见他,叩头请罪,奉还所抢走的衣物。姜肱不肯接受,用酒饭招待强盗,送走他们。桓帝既然不能将姜肱征聘到京都洛阳,于是下诏,命彭城地方官派画工画出姜肱的肖像。姜肱躺卧在一间幽暗的房屋里,用被子蒙住脸,声称患了昏眩病,不愿出来受风,画工竟然未能见到他的面目。

  闳,安之玄孙也,苦身修节,不应辟召。

  袁闳,即袁安的玄孙,刻苦修养自己的节操,不接受官府和朝廷的征召。

  著隐居讲授,不修世务。

  韦著隐居在家,讲授经书,不肯过问世事。

  昙继母苦烈,昙奉之逾谨,得四时珍玩,未尝不先拜而后进,乡里以为法。

  李昙的继母非常凶暴,可是李昙对她的奉养却愈发恭谨, 得到四季的珍贵玩物,从来没有不先行礼,而后送上给继母的,乡里都将他作为榜样。

  帝又征安阳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出。

  桓帝又征召安阳人魏桓,魏桓家乡的人都劝他前往应聘。 魏桓对他们说:“接受朝延的俸禄,追求升迁高级官职,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如今后宫美女数以千计,能缩小数目吗?御厩骏马一万匹,能减少吗?皇帝左右的权贵豪门,能排除吗?”大家都回答说:“不能。”于是,魏桓慨然长叹说:“让我活着前去就聘,死后再被送回,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于是隐居不出。

  [11]帝既诛梁冀,故旧恩私,多受封爵:追赠皇后父邓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更封后母宣为昆阳君,兄子康、秉皆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将,赏赐以巨万计。中常侍侯览上缣五千匹,帝赐爵关内侯,又托以与议诛冀,进封高乡侯;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自是权势专归宦官矣;五侯尤贪纵,倾动内外。时灾异数见,白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府曰:“梁冀虽恃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高祖闻之,得无见非!西北列将,得无解体!孔子曰:‘帝者,谛也。’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政化日损;尺一拜用,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谛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尚书都护剑戟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延尉杂考之。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鸿胪陈蕃上疏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上逆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今日杀云,臣恐剖心之讥,复议于世矣!”太常杨秉、雒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帝恚甚,有司奏以为大不敬;诏切责蕃、秉,免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时帝在濯龙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草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帝谓霸曰:“‘帝欲不谛’,是何等语,而常侍欲原之邪!”顾使小黄门可其奏,云、众皆死狱中,于是劈宠益横。太尉琼自度力不能制,乃称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李固、杜乔既以忠言横见残灭,而李云、杜众复以直道继踵受诛,海内伤惧,益以怨结,朝野之人,以忠为讳。尚书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势,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又,黄门挟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托其恶以要爵赏。陛下不加清微,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粉墨杂糅,所谓抵金玉于砂砾,碎壁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臣世荷国恩,身轻位重,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书奏,不纳。

  [11]桓帝诛杀梁冀以后,跟他有旧交私情的, 大多受了封爵:追赠皇后的父亲邓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候;改封皇后的母亲宣为昆阳君,侄儿邓康、邓秉,都被封为列侯。邓氏宗族,都被任命为列校或郎将,赏赐数目以亿计算。中常侍侯览,进献缣帛五千匹,桓帝就封赐他为关内侯,又托言曾经参与诛杀梁冀的密谋,进封为高乡侯。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从此以后,朝廷的大权和威势全都归属宦官。其中,“五侯”尤其贪残放纵,权势震动朝廷内外。当时屡次出现灾异,白马县县令、甘陵人李去,用不缄封的文书公开上奏桓帝,并将副本呈送太尉、司待、司空等三府,说:“梁冀虽然仗恃权势,独断专行,残害天下,如今论罪处死,不过如同召来家奴掐死他罢了。然而却滥封参与密谋的臣子,赏赐万户以上的食邑,如果高祖知道的话,能不被他怪罪吗?西北边疆保卫国土的各位将领听说此事,能不人心叛离?孔子说‘帝就是审谤的意思’。而今官位错乱,奸佞小人依靠诌媚追求升迁,贿赂公行,政令和教化日益败坏。任命官员的诏书,不经皇帝过目,是皇帝不打算审谤吗?”桓帝看到奏章后,大发雷霆,下令有关官吏逮捕李云,命尚书率领皇宫内的剑戟士将他押送到黄门北寺狱,派遣中常侍管霸和御史、廷尉一同拷问李云。氮时,弘农郡五官掾杜众因李云忠心进谏遭到惩罚而感到以痛心,上书桓帝说:“我甘愿和李云同日受死。”桓帝愈发生气,于是将杜众和李去一道交由廷尉审理。大鸿胪陈蕃上书说:“李云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禁忌,冒犯主上,违背圣旨,但他的本意只在于效忠国家而已。从前,高祖容忍周昌毫不隐讳的进谏,成帝赦免朱云的杀身之罪。今天如果诛杀李云,我恐怕世人会将这件事比作商纣王对尽忠劝谏他的比干施行挖心的酷刑,因而再次进行谴责。”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等,都上书请求赦 免李云。桓帝十分愤恨,有关官吏弹劾陈蕃等上书的人犯了对皇帝“大不敬”的罪行。桓帝下诏,严厉责备陈蕃、杨秉,将他们免职,逐回故乡;沐茂、上官资被贬降官秩二级。当时,桓帝正在濯龙池,管霸向桓帝奏报对李去等人的判决情况,他跪下劝说桓帝说:“李云是荒野草泽中的一个愚蠢儒生,杜众是郡府中的小吏,他们言行是出于狂妄和愚昧,不足以给予处罚。”桓帝对管霸说:“‘皇帝不打算审谤’,这是什么话?而你想宽赦他吗!”于是,回头命令小黄门批准奏章。李云和杜众都死在狱中。从此,皇帝左右的宦官和亲信,更加骄纵横行。太尉黄琼自知没有能力控制他们,于是声称有病,卧床不起,上书说:“陛下即位以来,没有胜过前朝的善政,梁姓家族擅弄威权,宦官充斥朝廷,李固、杜介因为口吐忠言已经惨遭屠杀,而李云、杜众又因为直言劝谏相继遭到诛杀。四海之内悲伤恐惧,日益怨恨,无论是在朝的官吏,或者是在野的百姓,都把尽忠朝廷视为禁忌。尚书周永,一向侍奏梁冀,假借梁冀的威风和权势,在发现梁冀快要败亡时,又在表面上抨击梁冀,以此向陛下表示忠心。正因为他采取这样的奸计,竟然也被封侯。还有,宫廷内的黄门宦官,挟持邪恶势力,互相结党。自从梁冀权势兴盛,他们和梁冀之间互相勾结,犹如腹背一样地相亲相爱,朝夕相处,共同图谋不轨,狼狈为奸。当梁冀将要被诛杀时,他们无计可施,于是翻过脸来,揭发和攻击梁冀的罪恶,以此来邀取封爵赏赐。陛下不加以澄清,也不辨别真假,使他们又和真正的忠臣同时受到显赫的封赏。黑白被混淆,真可谓把黄金抛掷在沙石中,将玉璧敲碎扔进泥泞的道路,四方的人听到后,无不愤恨叹息。我累世蒙受朝廷的恩惠,身虽微贱,但居位重要,所以胆敢在临死之日,向陛下说出不隐讳的话。”奏章呈上后,桓帝不肯采纳。

  [12]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长安。

  [12]冬季,十月壬申(初五),桓帝前往长安巡视。

  [13]中常侍单超疾病;壬寅,以超为车骑将军。

  [13]中常侍单超患病。壬寅(疑误),任命单超为车骑将军。

  [14]十二月,己巳,上还自长安。

  [14]十月己巳(初三),桓帝从长安返回京都洛阳。

  [15]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塞,护羌校尉段击破之,追至罗亭,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余人。

  [15]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种羌,侵犯陇西金城塞, 护羌校尉段将其击破。并追到罗亭,斩酋长、豪帅及以下二千余人,俘虏一万余人。

  [16]诏复以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单超兄子匡为济阴太守,负势贪放。兖州刺史第五种使从事卫羽案之,得臧五六千万,种即奏匡,并以劾超。匡窘迫,赂客任方刺羽。羽觉其奸,捕方,囚系雒阳。匡虑杨秉穷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狱亡走。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方等无状,衅由单匡,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绪,必可立得。”秉竟坐论作左校。时泰山贼叔孙无忌寇暴徐、兖,州郡不能讨,单超以是陷第五种,坐徙朔方;超外孙董援为朔方太守,怒以待之。种故吏孙斌知种必死,结客追种,及于太原,劫之以归,亡命数年,会赦得免。种,伦之曾孙也。

  [16]桓帝下诏,重新任命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 单超哥哥的儿子单匡,担任济阴郡太守,仗势贪污放纵。兖州刺史第五种派从事卫羽调查审问,查出赃款五六千万钱。第五种立即上奏告发单匡,并弹劾单超。单匡困迫,于是贿赂刺客任方行刺卫羽。卫羽发觉奸谋,将任方逮捕,囚禁在洛阳监狱。单匡害怕河南尹杨秉穷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秘密命令任方等越狱逃跑。尚书召见杨秉责备质问,杨秉回答说:“任方等人为非作歹,实由单匡主使,请用囚车把单匡押解到京都洛阳,当面考问这件事,他们作奸犯科的行踪影迹定会立刻清楚。”然而杨秉竟被判罪,送到左校营去罚作苦役。当时,正好遇上泰山郡的叔孙无忌攻打劫掠徐州、兖州,州郡官府都无力讨伐。于是,单超就以椽为理由陷害第五种。第五种因罪被放逐到朔方郡。单超的外孙董援,当时正担任朔方郡太守,蓄积愤怒,等待着第五种的到来。第五种过去的属吏孙斌知道第五种到朔方后必死,就集结宾客追赶第五种,一直追赶到太原,将第五种劫走,救归家乡,逃亡了好几年,遇到大赦才得以免罪。第五种是第五伦的曾孙。

  是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陈蕃上疏曰:“夫诸侯上象四七,藩屏上国;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隽先人之绍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又,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帝颇采其言,为出宫女五百余人,但赐隽爵关内侯,而封万世南乡侯。

  这时,封爵和赏赐超出正常的制度,皇宫内的美女过于滥盛。 陈蕃上书说:“封国的诸侯王好像天上的二十八宿,拱卫着帝王。高祖曾经约定,不是有功之臣不能封侯。然而,我听说,皇上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的父亲邓遵的微小功劳而赐封邓万世,并重新恢复尚书令黄隽祖先已经断绝的封爵。对亲近的人,不按照正常的制度授予食邑,对左右随从,没有功劳而颁给赏赐。甚至一家之内,被封为侯爵的有数人之多。所以天象失去常度,阴阳秩序错乱颠倒。我也知道,爵位已封,再谈论也来不及,只是希望陛下到此为止。还有,在皇宫之中有美女数千人,她们吃的是肉,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是胭脂粉黛,费用无法计算。民间有谚语说:‘偷盗不经过五女之门。’因为女儿多会使一家贫穷。如今后宫有这么多美女,难道不使国家贫穷?”桓帝对陈蕃的建议颇为采纳,释放宫女五百余人,只赐给尚书令黄隽关内侯的封爵,而封邓万世为南乡侯。

  帝从容问侍中陈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对曰:“陛下为汉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对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治,中常侍黄门与政则乱:是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帝曰:“昔朱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闻阙矣。”拜五官中郎将,累迁大鸿胪。会客星经帝坐,帝密以问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邓万世有龙潜之旧,封为通侯,恩重公卿,惠丰宗室;加顷引见,与之对博,上下黩,有亏尊严。臣闻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惟陛下远谗谀之人,纳謇謇人士,则灾变可除。”帝不能用。延称病,免归。

  桓帝曾经语气和缓地询问侍中、 陈留人爰延说:“朕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爰延回答说:“在汉王朝的君主中,陛下属于中等。”桓帝又问:“为什么这么说?”爰延又回答说:“尚书令陈蕃管事时,国家得到治理,中常侍黄门参与政事时,国家混乱。所以说,可以辅佐陛下您为善,也可以辅佐您作恶。”桓帝说:“过去,朱云曾在朝廷上折断栏杆强谏成帝,而今你又当面指责朕的过失,朕知道自己的缺点了。”于是,任命爰延为五官中郎将,后又擢升,官至大鸿胪。正好,天象有变,一颗异常的星经过帝座星座,桓帝秘密向爰延询问此事。爰延呈上密封的奏章说:“陛下跟河南尹邓万世是未即位以前的旧友,于是,封他为列侯,对他的恩惠,重于三公九卿,厚于皇族。并且,经常召见他,和他相对玩博塞等博戏,上下亲昵而不讲礼仪,有损至尊的威严。我听说,皇帝左右的人,都是商量政事和德教的。和善人相处,则每天都能听到有益的训勉;和恶人一起游娱,则每天都要产生邪恶之情。但愿陛下疏远好进谗言和阿谀奏承的小人,接纳忠贞的人士,则灾变可以消除。”桓帝不能采纳。于是,爰延声称有病,被免官,回归故乡。

  三年(庚子、160)

三年(庚子,公元160年)

  [1]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诏求李固后嗣。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基、兹、燮皆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同郡赵伯英妻,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人咸信之。有顷,难作,州郡收基、兹,皆死狱中。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阴相往来。积十余年,梁冀既诛,燮乃以豹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还乡里,追行丧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将绝,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1]春季,正月丙申(初一),大赦天下。桓帝下诏寻找李固的后裔。当初,李固被颁策罢官以后,知道免不了要遭大祸,于是,就把他的三个儿子李基、李兹、李燮,都送回故乡。当时,李燮十三岁,他的姐姐李文姬嫁给同郡人赵伯英为妻,看到两位哥哥从京都洛阳回来,全部了解了事情的本末,暗暗独自悲叹:“李家要灭亡了。自祖父李以来,积德积仁,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她秘密地跟两位哥哥商议,事先把三弟李燮藏匿起来,然后传出消息说李燮已回京都洛阳,人们全都相信。不久,大祸发生,州郡官府逮捕李基、李兹,二人全都死在狱中。于是,李文姬亲自拜托父亲的学生王成说:“您为我的先父坚持正义,有古人的气节。而今,我把六尺高的孤儿托付给您。李家是存还是灭,就在您的身上了!”王成便带着李燮乘船沿长江东下,进入徐州境内。李燮改名换姓,在一家酒店里做佣工,王成则在街市上给人占卦算命,二人假装不认识,暗地里互相来往。过了十余年之久,当梁冀被诛杀后,李燮才将自己身世告诉酒店老板。酒店老板大为震惊,准备了车马和丰厚的礼物,要送李燮回乡,李燮都不肯接受。李燮于是回到故乡为他的父亲追补服丧。姐弟机见,十分悲伤,旁边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姐姐李文姬告诫李燮说:“我们李家的祭祀几乎灭绝,你幸而逃得活命,岂不是天意吗?应该闭门自守,不要随便和别人往来,千万不要对梁家有一言抨击,如果抨击梁家,势必牵连到主上,大祸就会重新降临了,我们只有引咎自责而已。”李燮遵从了姐姐的教诲。后来,王成去世,李燮按照礼节将他安葬,每年的春夏秋冬等四季,都将王成的牌位,摆放在上宾之位,进行祭祀。

  [2]丙午,新丰侯单超卒,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及葬,发五营骑士、 将作大匠起冢茔。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皆竟起第宅,以华侈相尚,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兄弟姻戚,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无异,虐遍天下;民不堪命,故多为盗贼焉。

  [2]丙午(十一日),新丰侯单超去世。桓帝赏赐给他御用棺木和玉衣。等到埋葬时,又调发五营的骑士,由将作大匠督率,为他兴筑坟墓。其后,剩下的“四侯”,更加骄横跋扈,天下的人民流传着一句刻划他们形象的歌谣说:“左有回天之力,具瑷是唯我独尊,徐璜的威风如卧虎,唐衡的势力像大雨。”他们竞相修建宅第,追求豪华奢侈,连仆从都乘坐牛车,有骑马卫士跟随。他们的兄弟和有婚姻关系的亲戚中,担任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搜刮和掠夺百姓的财富,和盗贼没有区别,暴虐遍及全国各地。民不聊生,所以很多人去做盗贼。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皆有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 客,劫掠行旅。济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杀数十人,陈尸路衢。览、以事诉帝,延坐徵诣廷尉,免。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都在邻近济北国边界的地方有田产, 他们的奴仆和宾 客仗势公开抢劫来往的旅客。济北国相滕延将他们一律逮捕,诛杀了数十人,把尸首放在路口示众。侯览、段为此事向桓帝告状,于是,滕延被征召回京都洛阳,送往廷尉治罪,免官。

  左兄胜为河东太守,皮氏长京兆赵岐耻之,即日弃官西归。唐衡兄为京兆尹,素与岐有隙,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岐逃难四方,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安丘孙嵩见而异之,载与俱归,藏于复壁中。及诸唐死,遇赦,乃敢出。

  左的哥哥左胜担任河东郡太守,下属皮氏县长京兆人赵岐, 对此感到耻辱,当天便自动离职,西归故乡。唐衡的哥哥唐担任京兆尹,他和赵岐之间向来有怨恨,于是逮捕赵岐的家属、宗族和亲戚,扣上重大的罪名,全部加以诛杀。赵岐只身外逃,走遍全国,后来隐姓埋名,在北海国的街市上以卖饼为生。安丘县人孙嵩,发现他不同寻常,就带他一同乘车回家,把他藏在夹墙之中。等到唐衡兄弟死后,遇到了赦令,才敢出来。

  [3]闰月,西羌余众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晨,薄校尉段军。下马大战,* 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追之,且斗且行,昼夜相攻, 割肉食雪,四十余日,遂至积石山,出塞二千余里,斩烧何大帅,降其余众而还。

  [3]闰正月,西羌的残余部众,再度与烧何种的大豪帅联合攻打张掖郡。早晨,逼进护羌尉段的军营。段下马大战,一直打到中午,刀刃折断,箭已射尽,诸羌部众也向后退却了。段率军追击,一边战斗,一边前进,昼夜不停地进行攻击,饥饿时吃战马的肉,口渴时饮雪水,历时四十余天,终于抵达积石山,追出塞外二千余里,斩杀烧何种的大豪帅,接受残余部众的投降,班师而还。

  [4]夏,五月,甲戌,汉中山崩。

  [4]夏季,五月甲戌(十一日),汉中郡发生山崩。

  [5]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5]六月辛丑(初九),司徙祝恬去世。

  [6]秋,七月,以司空盛允为司徒,太常虞放为司空。

  [6]秋季,七月,任命司空盛允为司徒,擢升太常虞放为司空。

  [7]长沙蛮反,屯益阳,零陵蛮寇长沙。

  [7]长沙郡蛮人起兵反叛,进驻益阳。零陵蛮人起兵攻打长沙。

  [8]九真余贼屯据日南,众转强盛;诏复拜桂阳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 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贼二万余人相率诣方降。

  [8]九真郡残余盗贼 ,攻占和据守日南郡,势力转强。桓帝下诏,擢升桂阳郡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夏方一向以威严和恩德著称。冬季,十一月,日南郡盗贼二万余人相继向夏方投降。

  [9]勒姐、零吾种羌围允街;段击破之。

  [9]勒姐、零吾种羌人包围允街,段将其击破。

  [10]泰山贼叔孙无忌攻杀都尉侯章;遣中郎将宗资讨破之。诏徵皇甫规,拜泰山太守。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虏悉平。

  [10]泰山郡贼帅叔孙无忌,攻杀郡都尉侯章。 朝廷派遣中郎将宗资率军讨伐,将其击破。桓帝下诏征召皇甫规,任命他为泰山郡太守。皇甫规到任后,采取多种计谋和策略,将盗贼全平部息下去。

  四年(辛丑、161)

四年(辛丑,公元161年)

  [1]春,正月,辛酋,南宫嘉德殿火;戊子,丙署火。

  [1]春季,正月辛酋(初二),南宫嘉德殿失火。戊子(二十九日),丙署失火。

  [2]大疫。

  [2]发生大瘟疫。

  [3]二月,壬辰,武库火。

  [3]二月壬辰(初三),兵器库失火。

  [4]司徒盛允免,以大司农种为司徒。

  [4]司徒盛允被免官,擢升大司农种为司徒。

  [5]三月,太尉黄琼免;夏,四月,以太常沛国刘矩为太尉。

  [5]三月,太尉黄琼被免官。夏季,四月,擢升太常、太常沛国刘矩为太尉。

  初,矩为雍丘令,以礼让化民;有讼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训告,以为忿恚可忍,县官不可入,使归更思。讼者感之,辄各罢去。

  当初,刘矩担任雍丘县令时,用礼义谦让教化人民。 凡是有人到县府进行诉讼,他经常把告状的人带到跟前,耳提面命地训告他们:愤怒可以忍耐,而县府法庭,不可以进,让他们回去重新考虑。投诉的人被他的话所感动,总是各自作罢离去。

  [6]甲寅,封河间孝王子参户亭侯博为任城王,奉孝王后。

  [6]甲寅(二十六日),封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做已故任城孝王刘尚的继承人,侍奉祭祀。

  [7]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7]五月酉(初四),有异星出现在心宿星座。

  [8]丁卯,原陵长寿门火。

  [8]丁卯(初十),光武帝陵园原陵长寿门失火。

[9]己卯,京师雨雹。

  [9]己卯(二十二日),京都洛阳降雹。

  [10]六月,京兆、扶风及凉州地震。

  [10]六月,京光、扶风及凉州发生地震。

  [11]庚子,岱山及博尤来山并颓裂。

  [11]庚子(十三日),岱山以及博县境内的尤来山都发生了山崩。

  [12]己酉,赦天下。

  [12]己酉(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13]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13]司空虞放被免官,任命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14]犍为属国夷寇钞百姓。益州刺史山昱击破之。

  [14]犍为属国夷人劫掠百姓。益州刺史山昱将其击破。

  15零吾羌与先零诸种反,寇三辅。

  [15]零吾羌人和先零诸种 反叛,攻打三辅地区。

  [16]秋,七月,京师雩。

  [16]秋季,七月,京都洛阳举行求雨大典。

  [17]减公卿已下奉,王侯半租,占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差。

  [17]朝廷削减三公九卿以下官吏的俸禄。向各封国的王、侯, 借贷他们所食租税的一半。出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等官爵,价钱各有差别。

  [18]九月,司空黄琼免,以大鸿胪东莱刘宠为司空。

  [18]九月,司空黄琼被免官,擢升大鸿胪、东莱人刘宠为司空。

  宠尝为会稽太守,简除烦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徵为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间出,人赍百钱以送宠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他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弃去,故自扶奉送。”宠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为人选一大钱受之。

  刘宠曾经担任过会稽郡太守,削减和废除烦琐的苛捐杂税, 禁止和督察官吏的非法行为,郡内大治。朝廷征召他去京都洛阳担任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位老翁,从若邪山山谷里出来,每人带着一百钱,送给刘宠说:“我们都是山谷里的鄙陋之人,从来没有见过郡太守。只知道别人担任郡太守时,派官吏到民间征发赋税和徭役,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有时狗叫的声音通宵不停,人民不得安宁。自从您下车任职以来,狗在晚上从来没有叫过,人民也看不见官吏。在我们年老之时,遇到了圣明的太守。而今,听说您要抛弃我们离去,所以,我们互相扶持,为您送行。”刘宠说:“我的政绩,哪里有您们所夸奖的那么好!各位父老辛苦了!”为每人选一枚大钱收下。

  [19]冬,先零、沈氐羌与诸种羌寇并、凉二州,校尉段将湟中义从讨之。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军,使不得进;义从役久恋乡旧,皆悉叛归。郭闳归罪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以济南相胡闳代为校尉。胡闳无威略,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唐突诸郡,寇患转盛。泰山太守皇甫规上疏曰:“今猾贼就灭,泰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长岐,年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势佐助诸军。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自鸟鼠至于东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孙、吴,未若奉法。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是以越职尽其区区。”诏以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十一月,规击羌,破之,斩首八百级。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

  [19]冬季,先零、沈氐羌和其他诸种羌人攻打并、凉二州, 护羌校尉段率领湟中志愿从行的胡人部队前往讨伐。凉州刺史郭闳,贪图分享段的功劳,故意拖住段的军队,使段无法前进。志愿从行的胡人部队因为服役的时间太久,思念故乡,全都起来反叛,逃归家乡。郭闳把罪过推到段头上,段因罪被征回京都洛阳,投入监狱,被送往左校营罚作苦役。朝廷任命济南国相胡闳接任护羌校尉。胡闳既无威信,又没有谋略,诸种羌人于是气焰嚣张,不断攻陷军营和鄣塞,辗转招聚集结,在各郡之间横冲直撞,攻劫掠夺的祸患豹得严重起来。泰山郡太守皇甫规上书说:“现在,奸猾的盗贼已经就地剿灭,泰山郡大致恢复太平,又听说诸种羌人都同时反叛。我生长在山、岐山一带,今年五十九岁,过去曾任郡吏,经历过两次羌人叛乱,我曾事先筹划平乱,不幸而言中。我一向身患顽疾,恐怕自己象犬马一样牙齿掉尽,而不能报答皇上大恩,但愿陛下让我做一个有官阶而无职事的散官,给我备一辆车,我将做朝廷的使者,到三辅地区进行慰问和鼓励,宣扬朝廷的声威和恩德,用我所熟悉的地理形势知识和用兵的谋略帮助各军。我处于孤单危险的境地中,静坐观察郡太守已达数十年,从鸟鼠山到泰山,弊病全都一样。与其着力访求勇猛的将领,不如施行清平的政治;与其精通孙子和吴起的兵书,不如郡太守奉公守法。前次羌人反叛,距今时间并不很久,我的确为此而忧虑,所以,虽然已经超越了我的职责范围,仍尽量陈述我的意见。”于是桓帝下诏,任命皇甫规为中郎将,命他持节督察函谷关以西的军队,讨伐零吾等诸种羌人。十一月,皇甫规进击羌军,将其击破,斩杀八百人。先零等诸种羌人敬慕皇甫规的威望和信誉,他们互相规劝,归降的有十余万人。

  五年(壬寅、162)

五年(壬寅,公元162年)

  [1]春,正月,壬午,南宫丙署火。

  [1]春季,正月壬午(二十九日),南宫丙署失火。

  [2]三月,沈氐羌寇张掖、酒泉。皇甫规发先零诸种羌,共讨陇右, 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

  [2]三月,沈氐种羌攻打张掖郡、酒泉郡,皇甫规征发先零等诸种羌,共同前往陇右地区进行讨伐。然而,道路已经被断绝,军中又流行瘟疫,死亡的人数达十分之三四。皇甫规亲自到各军营巡视和安抚将士,整个军队都感动得心悦诚服。东羌于是派人前来请求投降,通往凉州的道路重新得到恢复。

  先是安定太守孙隽受取狼藉,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并老弱不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到,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余万口复诣规降。

  在此以前,安定郡太守孙隽贪婪无厌,声名狼藉;属国都尉李翕、 督军御史张禀,滥杀归降的羌人;凉州刺史郭闳、汉阳郡太守赵熹,又都年老软弱,不能胜任。可是,他们全部倚仗朝廷权贵的势力,不遵守法令和制度。皇甫规到职后,将他们的罪状一一上奏,进行弹劾。这些人有的被免官,有的被诛杀。羌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一致改变态度,跟汉王朝亲善。沈氐羌大豪帅滇昌、饥恬等率领十余万人,再度向皇甫规投降。

  [3]夏,四月,长沙贼起,寇桂阳、苍梧。

  [3]夏季,四月,长沙盗贼反叛,攻打桂阳郡、苍梧郡。

  [4]乙丑,恭陵东阙火。戊辰,虎贲掖门火。五月,康陵园寝火。

  [4]乙丑(疑误),安帝陵园恭陵寝殿东门失火。戊辰(疑误),虎贲卫士所在地的厕门失火。五月,殇帝陵园康陵寝殿失火。

  [5]长沙、零陵贼入桂阳、苍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苍梧太守望风逃奔, 遣御史中丞盛督州郡募兵讨之,不能克。

  [5]长沙郡、零陵郡盗贼攻入桂阳、苍梧、南海等郡,交趾刺史和苍梧郡太守望风而逃。朝廷派遣御史中丞盛督率州郡募兵讨伐,未能取胜。

  [6]乙亥,京师地震。

  [6]乙亥(二十三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7]甲申,中藏府丞禄署火。秋七月,己未,南宫承善闼火。

  [7]四申(疑误),中藏府丞掌管的俸禄署失火。秋季,七月己未(初八),南宫承善闼失火。

  [8]鸟吾羌寇汉阳,陇西、金城诸郡兵讨破之。

  [8]鸟吾羌攻打汉阳,陇西、金城等郡军队将其讨伐击破。

  [9]艾县贼攻长沙郡县,杀益阳令,众至万余人; 谒者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击之,军败,睦、度奔走。零陵蛮亦反。冬十月,武陵蛮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肃奔走,主簿胡爽扣马首谏曰:“蛮夷见郡无儆备,故敢乘间而进。明府为国大臣,连城千里,举旗呜鼓,应声十万,奈何委符守之重,而为逋逃之泉乎!”肃拔刃向爽曰:“掾促去!太守今急,何暇此计!”爽抱马固谏,肃遂杀爽而走。帝闻之,征肃,弃市;度、睦减死一等;复爽门闾,拜家一人为郎。

  [9]艾县盗贼攻打长沙郡所属各县,杀死益阳县令,部众发展到一万余人。谒者马睦督率荆州刺史刘度前往讨伐,结果大败,马睦、刘度逃走。零陵郡蛮人也起兵反叛。冬季,十月,武陵蛮人起兵反叛,攻打江陵。南郡太守李肃逃跑,主簿胡爽拦住马头劝阻说:“蛮夷发现郡府没有戒备,所以敢乘隙进攻。阁下身为国家大臣,管辖的城池和地区,连接有千里之广,如果发出军令,高举大旗,擂响战鼓,可以有十万军队应声而来。怎么能抛弃剖符守土的重任,而做临阵脱逃的人呢?”李肃抽刀直指胡爽说:“你快走开!我现在正急,哪有空谈这些?”胡爽抱住马颈,执意进行劝阻,李肃就用佩刀杀死胡爽而逃。桓帝听到报告后,将李肃召回京都洛阳,在街市斩首示众。刘度、马睦被判处低于死刑一等的刑罚。免除胡爽全家的赋税徭役,并任命胡爽家一人为郎。

  尚书朱穆举右校令山阳度尚为荆州刺史。辛丑,以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将兵十余万讨武陵蛮。先是,所遣将帅,宦官多陷以折耗军资,往往抵罪,绲愿请中常侍一人监军财费。尚书朱穆奏“绲以财自嫌,失大臣之节”;有诏勿劾。绲请前武陵太守应奉与俱,拜从事中郎。十一月,绲军至长沙,贼闻之,悉诣营乞降。进击武蛮夷,斩首四千余级,受降十余万人,荆州平定。诏书赐钱一亿,固让不受,振旅还京师,推功于应奉,荐以为司隶校尉;而上书乞骸骨,朝廷不许。

  尚书朱穆向朝廷推荐右校令、山阳人度尚为荆州刺史。辛丑(二十二日),朝廷任命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率领大军十余万人,讨伐反叛的武陵郡蛮人。在此以前,朝廷所派遣的将帅,多被宦官以损耗军用物资的罪名而加以诬陷,并往往受到相应的处罚。冯绲于是请求桓帝派遣一位中常侍去监督军用财物的开支。尚书朱穆上书弹劾说:“冯绲躲避财物方面的嫌疑,有失大臣的节操。”桓帝下诏,不要弹劾。冯绲又向朝廷请求派遣前任武陵郡太守应奉和自己一道前往,任命他为从事中郎。十一月,冯绲所率领的军队抵达长沙,盗贼听到这个消息,都到军营请求投降。冯绲于是率领军队进击武陵郡蛮夷,斩杀四千余人,接受十余万人归降,荆州得以平定。桓帝下诏,赏给冯绲一亿钱,冯绲执意推辞,不肯接受。他振旅班师,返回京都洛阳,将功劳全都归于应奉,举荐应奉担任司隶校尉,而他自己却上书请求退休,朝廷没有批准。

  [10]滇那羌寇武威、张掖、酒泉。

  [10]滇那羌攻打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

  [11]太尉刘矩免,以太常杨秉为太尉。

  [11]太尉刘矩被免官,擢升太常杨秉为太尉。

  [12]皇甫规持节为将,还督乡里,既无他私惠,而多所举奏,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帝玺书诮让相属。

  [12]皇甫规持节担任大军统帅,回到故乡,督率军政, 既没有树立个人的私恩,反而不断举奏弹劾贪官污官,而且对宦官深恶痛绝,不跟他们结交往来。当时朝廷和地方都对他有怨言,于是众人一同诬陷他用货财贿赂诸种叛羌,命令他们在表面上假装投降。因此,桓帝谴责他的诏书相继而来。

  规上书自讼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旧都惧骇,朝廷西顾。臣振国威灵,羌戎稽首,所省之费一亿以上。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践州界,先奏孙隽、李翕、张禀;旋师南征,又上郭闳、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余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余。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云臣私报诸羌,雠以钱货。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镇乌孙以公主;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还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

  皇甫规上书为自己辩解说:“去年秋季,西羌诸种蠢动,背叛朝廷, 旧都长安恐惧震骇,朝廷深为西方的形势而担忧。我重振国家的声威,使诸种叛羌都低头请求归降,所节省的经费达一亿以上。我认为这是忠臣应尽的义务,不敢向朝廷自称有功,所以,耻于以片言只语谈及自己的微薄贡献,然而,豹起前面那些败军之将,我也许可以无罪无悔。当初,我一进入凉州境内,先行弹劾孙隽、李翕、张禀;随即率师南征,又弹劾郭闳、赵熹,列举他们的罪状,依据这些罪状,他们应被判处死刑。这五位臣子,党羽遍布半个中国,其余身佩黑色绶带印信的官员,直至小吏,所牵连的还有一百余人。属吏借口要为长官报仇,儿子一心想为父亲雪耻,他们载着礼物,驾车奔驰,有的怀揣口粮,徒步前往,交结有权势的豪门,竞相散布诽谤谣言,说我私下贿赂反叛的羌人,用财物酬谢他们。假如说我用的是自己的私财,那么我家清贫,没有一石以上的存粮;如果说我用的是官府的财物,那么有官府的文书帐簿,很容易考查。特别让我疑惑不解的是,即令他们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前朝还把宫女赏赐给匈奴单于,将公主嫁到乌孙王国;而今,我不过仅仅花费一千万钱,却收到了怀柔和安抚叛羌的效果,这是良臣的才干,是军事家所推崇的谋略,又有什么罪过违背了义理?并且,从安帝永初年间以来,朝廷派出的将帅不少,其中全军覆灭的就有五位,动用资财多达万万。有人在班师之日,将朝廷调拨给军队使用的钱币,连封条都没打开,就原封不动运回京都洛阳,直接送进权贵的家门。然而,他们却都名成功就,加官晋爵,得到丰厚的封赏。而今我返回故乡,纠察和弹劾各郡的官吏,断绝和朋友、亲戚的关系,杀戮侮辱过去的老朋友,于是,招来众多的诽谤和暗害,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帝乃徵规还,拜议郎,论功当封;而中常侍徐璜、左欲从求货,数遣宾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余寇不绝,坐系迁尉,论输左校。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于是桓帝把皇甫规征召回京都洛阳,任命他为议郎,按照他的功勋, 本来应该加封侯爵,可是中常侍徐璜、左却打算从中勒索财物,多次派遣宾客向皇甫规询问立功的情况,但皇甫规始终不肯出财物酬答。于是徐璜等人恼羞成怒,重提前事进行诬陷,将皇甫规交付有关官吏审问治罪。皇甫规的部属打算收集钱财送给徐璜等人,向他们道歉,但皇甫规誓不听从这种建议。于是,皇甫规就以没有肃清叛羌余众的罪名,被关押到廷尉狱,判处到左校服苦役的刑罚。三公以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前往宫门为皇甫规诉冤。正遇到朝廷颁布赦令,皇甫规才回到家中。

  六年(癸卯、163)

六年(癸卯,公元163年)

  [1]春,二月,戊午,司徒种薨。

  [1]春季,二月戊午(十一日),司徒种去世。

  [2]三月,戊戌,赦天下。

  [2]三月戊戌(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3]以卫尉颍川许栩为司徒。

  [3]擢升卫尉、颍川人许栩为司徒。

  [4]夏,四月,辛亥,康陵东署火。

  [4]夏季,四月辛亥(初五),康陵东署失火。

  [5]五月,鲜卑寇辽东属国。

  [5]五月,鲜卑攻打辽东属国。

  [6]秋,七月,甲申,平陵园寝火。

  [6]秋季,七月甲申(初十),昭帝陵园平陵墓园寝殿失火。

  [7]桂阳贼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蛮复反;太守陈举讨平之。 宦官素恶冯绲,八月,绲坐军还,盗贼复发,免。

  [7]桂阳郡贼李研等攻打郡界,武陵郡蛮族再度起兵反叛,太守陈举将他们讨平。宦官一向憎恨冯绲,八月,冯绲因班师后盗贼重新起兵反叛而被问罪,免官。

  [8]冬,十月,丙辰,上校猎广成,遂幸函谷关、上林苑。 光禄勋陈蕃上疏谏曰:“安平之时,游畋宜有节,况今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加之兵戎未,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又前秋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书奏,不纳。

  [8]冬季,十月丙辰(十三日),桓帝去广成苑打猎,随后临幸函谷关和上林苑。光禄勋陈番上书进谏说:“天下太平的时候,游猎还应当有节制,何开今天有‘三空’的严重灾难呢!农田空,朝廷空,仓库空。加上战事没有停止,四方人民逃亡,正是陛下忧心如焚,损毁容颜,坐等天明的时候,怎么能够扬旗耀武,把心思用到驾着车马观光上呢!而且,先前秋季多雨,农民才开始种麦,而今失去鼓励他们耕种的时机,而命令他们供应驱赶禽兽、修筑道路的劳役,这不是圣贤体恤人民的本意。”奏章呈上,桓帝不采纳。

  [9]十一月,司空刘宠免。十二月,以卫尉周景为司空。景,荣之孙也。

  [9]十一月,司空刘宠被免官。十二月,擢升卫尉周景为司空。周景是周荣的孙子。

  时宦官方炽,景与太尉杨秉上言:“内外吏职,多非其人。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而今枝叶宾客,布列职署,或年少庸人,典据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旧章,退贪残,塞灾谤。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实核所部;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廉察有遗漏,续上。”帝从之。于是秉条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余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肃然。

  这时,宦官的势力正象烈火一样炽盛, 周景和太尉杨秉上书说:“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官吏,有很多人都不是合适的人选。按照过去的典章制度,宦官子弟不准许担任官职,掌握权力。可是如今宦官的亲戚和宾 客遍布各级官府;有些年纪轻轻而才能平庸的人,也都担任郡太守或县令、长等地方要职。上下怨愤,四方愁惨。应该遵守传统的法令规章,斥退贪婪和凶残之人以堵塞天象变异和人民的非议。请求陛下命令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官员、城门和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自切实清查自己的部属,应当斥退和罢黜的,自动将情况呈报给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如果发现还有遗漏,再继续向上呈报。”桓帝采纳。于是,杨秉上书逐条弹劾青州刺史羊亮等州牧和郡太守五十余人,他们有的被诛杀,有的被免官,天下人无不肃然起敬。

  [10]诏征皇甫规为度辽将军。初,张奂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锢,凡诸交旧,莫敢为言;唯规荐举,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及规为度辽,到营数月,上书荐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以从众望。若犹谓愚臣宜充举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朝廷从之。以奂代规为度辽将军,以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10]桓帝下诏 征召皇甫规,任命他为度辽将军。当初, 张奂因被指控为梁冀的旧属而遭到免官和终身不准再出来做官的惩罚,他的故交老友没有一个人胆敢为他说话,只有皇甫规向朝廷推荐张奂,前后一连呈递了七次奏章,朝廷因而任命张奂为武威郡太守。及至皇甫规为度辽将军,到军营数月后,便向朝廷推荐张奂说:“才能和谋略都很优秀,应该担任大军统帅的重任,以顺从众人的期望。如果认为我还适合担任军职,就请给让我当一个只有官阶没有职事的散官,做张奂副手。”朝廷采纳皇甫规的建议,任命张奂接替皇甫规担任度辽将军,任命皇甫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11]西州吏民守阙为前护羌校尉段讼冤者甚众;会滇那等诸种羌益炽,凉州几亡,乃复以为护羌校尉。

  [11]西方州郡的官吏和百姓,守在宫门为前任护羌校尉段诉冤的人很多; 正遇到滇那等诸部羌人的势力日益强盛,凉州几乎灭亡, 于是朝迁重新任命段为护羌校尉。

  [12]尚书朱穆疾宦官恣横,上疏曰:“按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来,浸益贵盛,假貂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放滥骄溢,莫能*禁御,穷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更选海内清淳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帝不纳。后穆因进见*,复口陈曰:“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自此以来,权倾人主,穷困天下,宜皆罢遣,博选耆儒宿德,与参政事。”帝怒,不应。穆伏不肯起,左右传“出”!良久,乃趋而去。自此中官数因事称诏底毁之。穆素刚,不得意,居无几,愤懑发疽卒。

  [12]尚书朱穆痛恨宦官集团的恣意专横,上书说:“按照汉朝的传统制度, 中常侍并非全是宦官,也参选士人担任。从光武帝建武年间以后, 才全部任用宦官。自殇帝延平年间以来,宦官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尊贵,他们的权势也元来越大,帽子上截着金,貂尾垂到右侧,身居侍中的重任,凡是朝廷的政事,一律要经过他们的手;权力大得可以倾覆全国,宠信和尊贵无与伦比,他们的子弟和亲戚,都担负着荣耀的职务,肆意骄纵专横,谁都无法控制和驾驭,致使天下穷困,小民枯竭。我认为应该将他们全都罢黜,恢复从前的制度,重新选择天下高洁淳朴而又通晓国家制度的人士,来补任留下的官位,这样,使黎民百姓就都能受到圣明的教化了!”桓帝不肯采纳。后来,朱穆有事进见,又口头向桓帝陈述说:“我听说汉朝的传统制度,设置侍中、中常侍名一人,负责省览尚书呈报皇帝的奏章;设置黄门侍郎一人,传达皇帝的命令,收受臣下的奏章,全都选用有声望的家族出身的人士。自从和熹太后以女主的地位主持朝政,不跟三公和九卿接触,于是用宦官担任常侍,由小黄门奔走于皇宫和后宫之间。从此以后,宦官的权力压倒人主,使天下困苦。应该将掌权的宦官全部罢黜遣退,广选年老博学而又有德望的儒者参与政事。”桓帝勃然大怒,不肯应允。朱穆伏在地上,不肯起来。桓帝左右的人传命:“出去!”过了很久,朱穆才快步离去。从此以后,宦官多次借故用皇帝的名义对朱穆进行诋毁。朱穆一向性格刚直,很不如意,过了不久,因愤恨和郁闷而生毒疮,身死。

资治通鉴第五十五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七 孝桓皇帝中延熹七年(甲辰、164)

  汉纪四十七 汉桓帝延熹七年(甲辰,公元164年)

  [1]春,二月,丙戌,乡忠侯黄琼薨。将葬,四方远近名士会者六七千人。

  [1]春季,二月丙戌(疑误),乡侯黄琼去世。临下葬时,四方远近知名人士前来吊丧的有六七千人。

  初,琼之教授于家,徐稚从之咨访大义,及琼贵,稚绝不复交。至是,稚往吊之,进酹,哀哭而去,人莫知者。诸名士推问丧宰,宰曰:“先时有一书生来,衣粗薄而哭之哀,不记姓字。”众曰:“必徐孺子也。”于是选能言者陈留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容为沽酒市肉,稚为饮食。容问国家之事,稚不答。更问稼穑之事,稚乃答之。容还,以语诸人,或曰:“孔子云:‘可与言 而不与言,失人。’然则孺子其失人乎?”太原郭泰曰:“不然。孺子之为人,清洁高廉,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而为季伟饮酒食肉,此为已知季伟之贤故也!所以不答国事者,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最初,黄琼在家中教授经书时,徐稚曾经向他询问要旨,到黄琼的地位尊贵以后,徐稚就和黄琼绝交,不再来往。黄琼去世,徐稚前往吊丧,以酒洒地表示祭奠,放声痛哭后离去,别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吊丧的知名人士们询问主持丧事的人,他说:“早些时候的确有一位儒生来过这里,他衣着粗糙单薄,哭声悲哀,不记得他的姓名。”大家都说:“肯定是徐稚。”于是选派善于言辞的陈留人茅容,跨上快马急忙去追赶他,在半途追到。茅容为徐稚沽酒买肉,请他一道饮食。当茅容问及国家大事时,徐稚不作回答。茅容改变话题,谈论耕种和收获谷物的事,徐稚才回答他。茅容返回以后,将上述情况告诉大家。有人说:“孔子曾经说过:‘遇上可以交谈的人,却不和他谈论,未免有失于人。’这样说来,徐稚岂不是有失于人吗?”太原人郭泰说:“不是这样。徐稚为人清高廉洁,他饥饿时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食物,寒冷时不会随便穿别人的衣服。而他答应茅容的邀请,一道饮酒食肉,这是因为已经知道茅容贤能的缘故。所以不回答国家大事,是由于他的智慧我们可以赶得上,他的故作愚昧我们却赶不上。”

  泰博学,善谈论。初游雒阳,时人莫识,陈留符融,一见嗟异,因以介于河南尹李膺。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遂与为友,于是名震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膺唯与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郭泰学问渊博,善于言谈议论。他刚到京都洛阳留学时,当时的人并不认识他。陈留人符融一见他就赞叹惊异,因而将他推荐给河南尹李膺。李膺跟他见面后说:“我所见到过的读书人很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郭泰您这样的人。您聪慧通达,高雅慎密,在今天的中国,很少有人能与您相比。”便和他结交为好友,于是郭泰的名声立刻震动京城洛阳。后来,郭泰从洛阳启程返回家乡时,官员和士绅以及儒生将他送到黄河渡口,车子多达数千辆。只有李膺和郭泰同船渡河,前来送行的各位宾客望着他俩,认为简直是神仙。

  泰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周游郡国。茅容,年四十余,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泰见而异之,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泰谓为已设;容分半食母,余半庋置,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泰曰:“卿贤哉远矣!郭林宗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而卿如此,乃我友也。”起,对之揖,劝令从学,卒为盛德。钜鹿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泰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泰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因劝令游学,遂知名当世。陈留申屠蟠,家贫,佣为漆工;鄢陵庾乘,少给事县廷为门士;泰见而奇之,其后皆为名士。自余或出于屠沽、卒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

  郭泰善于识别人的贤愚善恶,喜欢奖励和教导读书人,足迹遍布四方。茅容年龄已经四十余岁,在田野中耕作时和一群同伴到树底下避雨,大家都随便地坐在地上,只有茅容正襟危坐,非常恭敬。郭泰路过那里,见此情景,大为惊异,因而向茅容请求借宿。第二天,茅容杀鸡作为食品,郭泰以为是为自己准备的,但茅容分了半只鸡侍奉母亲,将其余半只鸡收藏在阁橱里,自己用粗劣的蔬菜和客人一同吃饭。郭泰说:“你的贤良大大地超过了普通人。我自己尚且减少对父母亲的供养来款待客人,而你却是这样,真是我的好友。”于是崐,郭泰站起身来,向他作揖,劝他读书学习。茅容最终成为很有德行的人。巨鹿人孟敏,在太原郡客居,肩上扛的瓦罐掉在地上,他一眼不看便离开了。郭泰见此情景,问他为什么这样,孟敏回答说:“瓦罐已经破碎了,看它有什么益处?”郭泰认为他有分辨和决断能力,于是和他交谈,了解他的天赋和秉性,因而劝他外出求学。结果孟敏成为闻名当世的人。陈留人申屠蟠家境贫困,受雇于人做漆工,鄢陵人庾乘年少时在县府担任门卒,郭泰见到他们,对他们另眼相待,后来他们都成为知名的人士。其他人,有的是屠户出身,有的是卖酒出身,有的是士卒出身,因受到郭泰的奖励和引进而成名的很多。

  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泰许之。泰尝不佳,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以杯掷地。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泰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遂友而善之。

  陈国少年魏昭向郭泰请求说:“教授经书的老师容易遇到,但传授做人道理的老师却难遇到。我愿意跟随在您的身边,给您洒扫房屋和庭院。”郭泰许诺。后来,郭泰曾因身体不适,命魏昭给他煮稀饭。稀饭煮好以后,魏昭端给郭泰,郭泰大声喝斥魏昭说:“你给长辈煮稀饭,不存敬意,使我不能进食。”将杯子扔到地上。魏昭又重新煮好稀饭,再次端给郭泰,郭泰又喝斥他。这样一连三次,魏昭的态度和脸色始终没有改变。于是郭泰说:“我开始只看到你的表面,从今以后,我知道你的内心了!”就把魏昭当做好友,善意对待。

  陈留左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泰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余乎!慎勿恚恨,责躬而已!”原纳其言而去。或有讥泰不绝恶人者,泰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泰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陈留人左原是郡学的学生,因违反法令,被郡学斥退。郭泰在路上遇见他,特地摆设酒和菜肴,对他进行安慰,说:“从前,颜涿聚原是梁甫地区的大盗,段干木本是晋国的大市侩,可是,前一位终于成了齐国的忠臣,后一位终于成了魏国的著名贤人。蘧瑷、颜回尚且不能没有过错,何况其他的人?你千万不要心怀怨恨,只是反躬责问自己而已。”左原虚心听取郭泰的劝导后离去。有人讥讽郭泰不能和恶人断绝关系,郭泰说:“对于不合于仁的人,如果厌恶他太甚,就会使他为乱。”左原后来忽然重新心怀忿怒,结集宾客,想要报复郡学的学生。可是,这一天,郭泰正在郡学,左原惭愧自己辜负了郭泰以前的劝导,于是终于离去。后来这件事传开,大家全都佩服郭泰。

  或问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

  有人询问范滂说:“郭泰是个什么样的人?”范滂回答说:“隐居而不离开双亲,坚贞而不隔绝世俗,天子不能使他为臣下,诸侯不能使他为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别的。”

  泰尝举有道,不就,同郡宋冲素服其德,以为自汉元以来,未见其匹,尝劝之仕。泰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吾将优游卒岁而已。”然犹周旋京师,诲诱不息。徐稚以书戒之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泰感寤曰:“谨拜斯言,以为师表。”

  郭泰曾经被地方官府推荐为“有道”人才,郭泰不肯接受。同郡人宋冲一向佩服郭泰的品德和学问,认为自从汉朝建立以来,没有人能超过他,曾经劝他出去作官。郭泰说:“我夜间观看天象,白天考察人事,上天要灭亡的,人力不能支持,我将悠闲地过日子而已。”但他还是经常到京都洛阳,不停地教诲和劝诱人们读书求学。徐稚写信警告他说:“大树快要倒下,不是一根绳子所能拴住的,为何奔波忙碌,不能安定下来!”郭泰有所感而觉悟说:“恭敬地拜受你的话,当做老师的指教。”

  济阴黄允,以隽才知名,泰见而谓曰:“卿高才绝人,足成伟器,年过四十,声名著矣。然至于此际,当深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叹曰:“得婿如是,足矣。”允闻而黜遣其妻。妻请大会宗亲为别,因于众中攘袂数允隐慝十五事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济阴人黄允,以才智出众而知名。郭泰跟他见面时,对他说:“你才华很崐高,超过常人,一定会成为大器,年过四十岁以后,名声一定显著。然而,到了那时候,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匡正持重,不然,将丧失声名。”后来,司徒袁隗想为他的侄女选择丈夫,见到黄允,赞叹说:“能得到像黄允这样的女婿,就心满意足了。”黄允听说后,便将妻子休掉,让她回娘家。黄妻请求同所有宗族和亲戚见面辞别,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揎袖捋臂历数黄允的十五件隐私,然后登车而去。黄允因此名声败坏。

  初,允与汉中晋文经并恃其才智,曜名远近,征辟不就。托言疗病京师,不通宾客,公卿大夫遣门生旦暮问疾,郎吏杂坐其门,犹不得见;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符融谓李膺曰:“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并以罪废弃。

  起初,黄允和汉中人晋文经,同时仗恃他们的才能智慧而远近闻名,官府征聘他们做官,都不肯接受。他俩托辞到京都洛阳疗养疾病,拒绝任何来访的宾客。三公九卿和大夫等派遣他们的门生早晚前来探问病情,郎吏错杂挤坐门房,仍然不能见面。三公府征聘属吏,往往先去征求他俩的意见,根据他俩的品评和褒贬,再决定任用或罢黜。符融对李膺说:“他俩的操行和事业都没有声名,却以豪杰自居,以致三公九卿都派人前往探病,朝廷命臣都去坐在门房等候召见。我怕他们的小道术会破坏儒家大义,徒具虚名而和实际不相符合,特别应该留意考察。”李膺赞同符融的意见。黄允和晋文经二人的名誉从此逐渐衰落,宾客和门徒稍稍减少,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俩惭愧叹息而逃走。后来,他俩都因有罪而被人们抛弃。

  陈留仇香,至行纯嘿,乡党无知者。年四十,为蒲亭长。民有陈元,独与母居,母诣香告元不孝,香惊曰:“吾近日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旦之忿,弃历年之勤乎!且母养人遗孤,不能成济,若死者有知,百岁之后,当何以见亡者!”母涕泣而起。香乃亲到元家,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之言,元感悟,卒为孝子。考城令河内王奂署香主簿,谓之曰:“闻在蒲亭,陈元不罚而化之,得无少鹰之志邪?”香曰:“以为鹰不若鸾凤,故不为也。”奂曰:“枳棘之林非鸾凤所集,百里非大贤之路。”乃以一月奉资香,使入太学。郭泰、符融赍刺谒之,因留宿;明旦,泰起,下床拜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也。”香学毕归乡里,虽在宴居,必正衣服,妻子事之若严君;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不应征辟,卒于家。

  陈留人仇香虽德行高尚,但沉默寡言,乡里无人知道他。年龄四十岁时,担任蒲亭亭长。有个叫陈元的老百姓,一个人和母亲同住,他的母亲向仇香控告陈元忤逆不孝。仇香吃惊地说:“我最近经过陈元的房舍,院落整理得干干净净,耕作也很及时,说明他不是一个恶人,只不过没有受到教化,不知道如何做罢了。你年轻时守寡,抚养孤儿,劳苦一生,而今年纪已老,怎能为了一时的恼怒,抛弃多年的勤劳和辛苦?而且,你抚养丈夫遗留的孤儿,有始无终,倘若死者在地下有知,你百年之后,在地下怎么跟亡夫相见?”陈元的母亲哭泣着起身告辞。于是仇香亲自来到陈元家里,教导伦理孝道,讲解祸福的道理。陈元感动省悟,终于成为孝子。考城县令河内人王奂任命仇香为主簿,对他说:“听说你在薄亭,对陈元没有进行处罚,而是用教化来改变他,恐怕是缺少苍鹰搏击的勇气吧?”仇香回答说:“我认为苍鹰搏击不如鸾凤和鸣,所以不肯那样去做。”王奂又对他说:“荆棘的丛林,不是鸾凤栖身之所,百里之内的县府官职,不是大贤的道路。”于是用一个月的俸禄资助仇香,让他进入太学。郭泰、符融拿着名帖求见仇香,于是留宿。第二天早上,郭泰起来,在床前向仇香下拜说:“您是我的老师,不是我的朋友。”仇香在太学学成,回归乡里,即令是在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一定是衣服整齐。妻子和儿女侍奉他,就像对待严正的君王一样。妻子和儿女有了过错,仇香就摘下帽子,责备自己,妻子和儿女在院子里道歉思过,仇香才戴上帽子,妻子和儿女才敢进入堂屋。平常,从来看不见仇香因喜怒而改变声音脸色。他不接受官府的征聘,后来在家里去世。

  [2]三月,癸亥,陨石于。

[2]三月癸亥(疑误),县坠落陨石。

  [3]夏,五月,已丑,京师雨雹。

  [3]夏季,五月己丑(十九日),京都洛阳降下冰雹。

  [4]荆州刺史度尚募诸蛮夷击艾县贼,大破之,降者数万人。桂阳宿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尚穷追数百里,破其三屯,多获珍宝。阳、鸿党众犹盛,尚欲击之,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尚计缓之则不战,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阳、潘鸿作贼十年,习于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进,当须诸郡所发悉至,乃并力攻之。”申令军中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皆出。尚乃密使所亲客潜焚其营,珍积皆尽;猎者来还,莫不泣涕。尚人人慰劳,深自咎责,因曰:“卜阳等财宝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众咸愤踊。尚敕令秣马蓐食,明旦,径赴贼屯,阳、鸿等自以深固,不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平之。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乡侯。

  [4]荆州刺史度尚招募蛮人和夷人士卒,讨伐艾县的盗贼,将其大破,投降的有数万人之多。在桂阳郡作乱已久的贼帅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度尚率军穷追不舍,深入数百里,攻破三座屯堡,抢获到不少珍珠财宝。卜阳、潘鸿的党徒势力还很强盛。度尚准备继续进击,可是,他的部队既骄傲而又富有,没有斗志。度尚深知,如果缓兵不继续前进,则不能对盗贼发动攻击;如果强迫部队继续前进,一定会发生士卒逃亡。于是宣称:“卜阳、潘鸿,已经作了十年盗贼,无论是进攻或防守,都很擅长。而今,我们的军队寡不敌众,不能轻率前进,必须等到各郡征发的援军全部赶到,才能合力进行攻讨。”并且发布命令,准许军中将士们自由打猎。士兵听到命令后,非常喜悦,上自将领,下到小兵,几乎全体都出营打猎取乐。于是度尚秘密派遣自己的心腹亲信,暗中纵火焚毁军营,抢获来的珍珠财宝也全都被烧尽。出营打猎的将士们回来,见此情景,无不哭泣流泪。度尚一方面安慰他们,另一方面,又深深责备自己对火灾疏于防备,然后,激励大家说:“卜阳等积蓄的金银财宝,足够我们用几辈子,只怕你们不肯尽力。所焚烧的那点东西,何必放在心上?”全体将士都发愤踊跃,请求出击。度尚下令喂饱战马,让将士们早晨未起在寝席上进食,于拂晓前直接攻打盗贼的屯堡。卜阳、潘鸿等自以为山寨坚固,没有戒备。军吏和士兵们乘着锐气,将卜阳、潘鸿等盗贼一举剿灭。度尚出兵三年,将盗贼全部平定,被封为右乡侯。

  [5]冬,十月,壬寅,帝南巡;庚申,幸章陵;戊辰,幸云梦,临汉水,还,幸新野。时公卿、贵戚车骑万计,徵求费役,不可胜极。护驾从事桂阳胡腾上言:“天子无外,乘舆所幸,即为京师。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帝从之。自是肃然,莫敢妄干扰郡县。帝在南阳,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除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曰:“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于是诏除乃止。

  [5]冬季,十月壬寅(初五),桓帝前往南方巡视。庚申(二十三日),抵达章陵。戊辰(疑误),抵云梦,到达汉水水滨,返回,抵达新野。当时,随行的三公九卿和皇亲国戚的车辆、马匹以万计,沿途向地方官府征发各种费用和差役,不可胜数。护驾从事桂阳人胡腾上书说:“天子本来没有内外之分,凡是皇帝所到之处,就是京城。我请求将荆州刺史比照司隶校尉,将我视同都官从事。”桓帝批准。从此纪律肃然,没有谁敢妄自扰乱郡县官府。当桓帝在南阳时,左右宦官亲信都营私谋取奸利,桓帝不断下诏,任命了很多人为郎。太尉杨秉上书说:“太微宫五帝座后,积聚着二十五星,名叫郎位。入则在宫中值宿,担任警卫;出则在地方官府任职,牧守百姓。陛下应该割舍不忍拒绝的恩惠,断绝左右谋取奸利的道路。”桓帝这才不再颁布任命为郎的诏书。

  [6]护羌校尉段击当煎羌,破之。

  [6]护羌校尉段,率军进击当煎羌民,将其击破。

  [7]十二月,辛丑,车驾还宫。

  [7]十二月辛丑(初四),桓帝返回京都洛阳皇宫。

  [8]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

  [8]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二人全都病故。

  [9]初,侍中寇荣,恂之曾孙也,性矜洁,少所与,以此为权宠所疾。荣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纳其从孙女于后宫。左右益忌之,遂共陷以罪,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荣恐不免,诣阙自讼。未至,刺史崐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荣逃窜数年,会赦,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陛下统天理物,作民父母,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抵,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残谄之吏,张设机网,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欲使严朝必加滥罚;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岁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逐臣者穷人途,追臣者极车轨,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沈沦之忧,远岩而有镇压之患。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臣思入国门,坐于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动行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悲夫,久生亦复何聊!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臣敢忘斯义,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责,愿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先死陈情,临章泣血!”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9]起初,侍中寇荣,即寇恂的曾孙,性格矜持清高,很少跟人交往,因此遭到权贵的憎恨。寇荣堂兄的儿子娶桓帝的妹妹益阳长公主为妻,而桓帝又纳寇荣的孙女作妃子,所以桓帝左右的宦官亲信对寇荣愈发嫉妒,于是共同诬陷寇荣有罪。寇荣被免官,和宗族一道回到本郡。地方官吏根据朝廷权贵们的意旨,对寇荣加紧进行迫害。寇荣害怕不能免罪,就前往京都洛阳,准备到宫门上书,为自己辩解。走到中途,幽州刺史张敬又以寇荣擅自离开边郡住所为理由,追加弹劾他的内容。桓帝下诏逮捕寇荣。寇荣逃亡流窜了好几年,遇到实行大赦,也不能免罪,备受贫穷困苦,于是在逃亡中向桓帝上书说:“陛下统治天下,治理万物,当人民的父母,自长出牙齿的年龄以上的人民,都能得到陛下的恩德。然而,只有我们兄弟,本来无罪,却遭到朝廷专权大臣的百般排挤,被苍蝇一样的谗佞小人阴谋陷害,以致陛下忽略了慈母的仁爱,跟曾参的母亲一样,误信曾参杀人的传闻,发出投梭的愤怒。残暴谄媚的的执法官吏,张开罗网,设立陷阱,并驾齐驱,争先恐后,好似追赶仇敌一样。刑罚甚至加到死人的尸体上,坟墓也被铲平。他们为了表示朝廷的严明,必须滥加惩罚。所以,我不敢冒犯天威,而私自逃亡流窜深山老林,以等待陛下圣耳垂听,神目明察,拯救可以济度的人,援助将要淹死的生命。不料陛下的积怒并不因为春夏二季的降临而平息,蓄恨也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松懈,于是派出使者,奔驰于驿站之间,贴出布告,传播远近,文辞苛刻,比霜雪还要严厉。追逐我的人走遍天下道路,缉拿我的官吏,布满有车辆轨道的地方。即令是当初楚国悬赏捉拿伍员,汉王朝悬赏捉拿季布,都没有超过对我这样严厉的追捕。我自从受到处罚以来,朝廷实行过三次大赦,又颁布过两次可以用金钱粟米赎罪的诏令,我所犯的属于没有证据的罪,有足够的理由被赦免。可是,陛下却对我恨得更深,有关官吏追究我的罪过更加厉害。我如果停下来,就会被消灭,如果前进,就是逃亡的罪人。苟活则为无路可走的人,拼死则为含冤的鬼,苍天辽阔,却不能复盖我;大地厚实,却不能使我立足。脚踏陆地,而有被埋没的忧患;远离岩石筑成的高墙,而有被高墙压倒的危险。如果我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完全应该身受死刑,陈尸原野,那么,陛下应当公开宣布我的罪状,以解除舆论的疑惑。我曾经想进入京都洛阳的大门,坐在宫廷门外的赤色肺石上,让三公九卿公正评判我的罪过。然而,皇宫之门紧闭九重,每走一步都是陷阱,举足便触犯法网,挪步就遭陷害,我无法来到陛下面前,永远没有获得陛下相信的日子。真是可悲,我长久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忠臣为了化解君王的愤怒而不惜杀身;孝子为了宁息双亲的怨恨而不惜殒命,所以虞舜不逃避刷抹仓房和穿井挖土的苦难,申生不逃避骊姬恶意的诽谤和陷害。我岂敢忘记这个道理,不自杀以化解圣明陛下的忿怒?我请求用我一个人来抵塞罪责,愿陛下饶恕我兄弟的死罪,使我一家能留下后人,以显示陛下宽厚的恩惠。临死之前,向陛下陈诉苦情,面对奏章,泪尽泣血!”桓帝看到寇荣的奏章后,更加愤怒,于是诛杀寇荣。寇家从此衰败。

八年(乙巳、165)

  八年(乙巳,公元165年)

  [1]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之苦县祠老子。

  [1]春季,正月,桓帝派遣中常侍左前往苦县祭祀老子。

  [2]勃海王悝,素行险僻,多僭傲不法。北军中候陈留史弼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矣。窃闻勃海王悝,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于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处其法。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不然,惧大狱将兴矣。”上不听。悝果谋为不道,有司请废之,诏贬为瘿陶王,食一县。

  [2]勃海王刘悝,行为一向邪恶,经常超越本分,骄横不法。北军中候陈留人史弼向桓帝上呈密封的奏章说:“我听说,帝王对于亲戚,虽然爱得深厚,但一定要他们知道帝王的威严;身份虽然尊贵,但一定要他们遵守国家的法令。必须如此,才能使上下和睦相处,骨肉之间的恩惠得以成全。我听说勃海王刘悝在外集结一批强悍轻浮不得志的歹徒,在内荒废政务,酗酒作乐,出入无常。整天和他住在一起的人,都是被家庭抛弃的浪子,朝廷废黜的官吏,必然会发生羊胜、伍被那样的变乱。州刺史府不敢弹劾纠察,王国傅、相不能匡正辅佐,陛下手足情深,不忍心加以阻止,恐怕会越来越滋长蔓延,为害更大。我请求将我的奏章向百官公布,公平地依法对他进行处理。等到判决定罪以后,陛下再颁布不忍惩罚的诏令,臣下坚持要对他进行处理,然后陛下再稍稍让步。这样,圣明朝廷就不会受到伤害亲戚的讥讽,勃海国就能够庆幸保全,不然的话,恐怕将会兴起大狱。”桓帝不听。刘悝果然图谋反叛朝廷,有关官吏请求将他废黜。桓帝下诏,将刘悝贬为瘿陶王,只享有一个县的食邑。

  [3]丙申晦,日有食之。诏公、卿、校尉举贤良方正。

  [3]丙申晦(三十日),发生日食。桓帝下诏,命三公、九卿、校尉向朝廷推荐“贤良方正”人才。

  [4]千秋万岁殿火。

  [4]千秋万岁殿失火。

  [5]中常侍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残暴贪婪,累臧亿计。太尉杨秉奏槛车徵参,参于道自杀,阅其车重三百余两,皆金银锦帛。秉因奏曰:“臣案旧典,宦者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附会者因公褒举,违忤者求事中伤,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昔懿公刑邴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览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诘之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三公统外,御史察内;今越奏近官,经典、汉制,何所依据?其开公具对!”秉使对曰:“《春秋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司隶校尉韩因奏左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称皆自杀。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刘普等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亦皆夺爵。

  [5]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担任益州刺史,残暴贪婪,赃款累计多达一亿。太尉杨秉进行弹劾,朝廷用囚车把侯参押解回京,侯参在途中自杀。查看他携载物资的三百余辆车,装的都是金银和锦帛。因此,杨秉又上书弹劾说:“我查考朝廷旧有的典章制度,宦官本来只限于在皇宫内听候差遣,负责早晚看守门户,而今却大多倍受过份的宠信,掌握朝廷大权。凡是依附宦官的人,宦官就趁着朝廷征用人才时推荐他们做官;凡是违背和冒犯宦官的人,宦官便随便找一个借口对他们进行中伤。宦官的居处效法王公,他们拥有的财富可与帝王相比,饮食极尽佳肴珍膳,奴仆侍妾都穿精致洁白的细绢。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是贪赃残暴的首恶,自取灾祸和灭亡。侯览深知罪恶深重,一定会自感疑惧不安,我愚昧地认为,不应该把侯览再放在陛下左右。过去,齐懿公给崐邴的父亲加刑,又夺去阎职的妻子,却使他们二人陪同乘车,终于发生竹林中的大祸。因此,侯览应被急速斥退,投到豺狼虎豹群中。像这一类人,不能施行恩德宽恕罪行,请免除官职,送回本郡。”奏章呈上以后,尚书召来杨秉的属吏,责问说:“朝廷设立官职,各有各的职责范围。三公对外管理政务,御史对内监察官吏。而今,三公超越的职责范围,弹劾皇宫内的宦官,无论是经书典籍,还是汉朝制度,有什么根据?请公开作具体答复。”杨秉派遣的属吏回答说:“《春秋左传》上说:‘为君王排奸去恶,要使出全身的力量。’邓通懈怠轻慢,申屠嘉召邓通进行责问,汉文帝因而为邓通说情。汉朝的传统制度是,三公的职责,没有一件事情不可以过问。”尚书无法反驳。桓帝迫不得已,终于将侯览免职。司隶校尉韩乘机弹劾左的罪恶,以及左的哥哥、南乡侯左称向州郡官府请托,搜刮财货,作奸犯科,宾客放纵,侵犯官吏和百姓的罪过。左、左称都自杀了。韩又弹劾中常侍具瑗的哥哥、沛国相具恭贪赃枉法。桓帝下令将具恭征召回京都洛阳,送到廷尉狱治罪。于是,具瑗也主动到廷尉狱认罪,并向上交东武侯印信。桓帝下诏将具瑗贬封为都乡侯。单超及徐璜、唐衡的封爵继承人都被贬为乡侯,子弟得到分封的,全部取消封爵和食邑。刘普等被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也都被取消封爵。

  [6]帝多内宠,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驱役从使复兼倍于此,而邓后恃尊骄忌,与帝所幸郭贵人更相谮诉。癸亥,废皇后邓氏,送暴室,以忧死。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皆下狱诛。

  [6]桓帝拥有许多后妃,宫女达到五六千人,其他供驱使的仆役,还是这个数目的两倍。邓皇后仗恃她的尊贵地位,骄傲忌妒,跟桓帝宠幸的郭贵人互相诬陷和控告。二月癸亥(二十七日),邓皇后被废,送往暴室监禁。邓皇后忧愤而死。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都被逮捕下狱诛杀。

  [7]护羌校尉段击罕姐羌,破之。

  [7]护羌校尉率军进击罕姐羌人部落,将其击破。

  [8]三月,辛巳,赦天下。

  [8]三月辛巳(十六日),大赦天下。

  [9]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污狼藉;郡舍混轩有奇巧,亦载之以归。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群行赂宦官,膺竟反坐。单超弟迁为山阳太守,以罪系狱,廷尉冯绲考致其死;中官相党,共飞章诬绲以罪。中常侍苏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业,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帝大怒,与膺、绲俱输作左校。

  [9]宛陵县的大族羊元群,在北海郡太守任上被罢免。他贪赃枉法,声名狼藉,郡府中厕所里装有精巧的设备,都被他载运回家。河南尹李膺向朝廷上表,请求审查和验问羊元群的罪行。羊元群向宦官们行贿,李膺竟被宦官们指控为诬告,遭受“反坐”之罪。单超的弟弟单迁担任山阳郡太守,因为犯法被囚禁在监狱,廷尉冯绲将他拷打下致死。于是宦官们互相结党,共同起草匿名信,诬告冯绲有罪。中常侍苏康、管霸用贱价强买天下良田美业,州郡官府不敢责问,大司农刘向当地发送公文,依照法令,予以没收。桓帝大为震怒,下令把刘和李膺、冯绲,都一道送往左校营,罚服苦役。

  [10]夏,四月,甲寅,安陵园寝火。

  [10]夏季,四月甲寅(十九日),西汉惠帝陵园安陵寝殿失火。

  [11]丁巳,诏坏郡国诸淫祀,特留雒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

  [11]丁巳(二十二日),桓帝下诏,命各郡各封国拆除滥设的祠庙,仅准许保留京都洛阳王涣和密县卓茂这两处祠庙。

  [12]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秉为人,清白寡欲,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12]五月丙戌(二十二日),太尉杨秉去世。杨秉为人清白,欲望很少,曾经自称“我有三不惑:美酒、女色、钱财。”

  秉既没,所举贤良广陵刘瑜乃至京师上书言:“中官不当比肩裂土,竞立胤嗣,继体传爵。又,嬖女充积,冗食空宫,伤生费国。又,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促以严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赇赂,皆为吏饵。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宫辄兴兵诛讨其罪,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惟陛下开广谏道,博观前古,远佞崐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致和平,德感祥风矣。”诏特召瑜问灾咎之徵。执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乃更策以他事,瑜复悉心对八千余言,有切于前。拜为议郎。

  杨秉去世后,他所推荐的贤良、广陵人刘瑜前往京都洛阳上书说:“宦官不应当都裂土分封,竞相选立养子,继承他们的爵位。而美女充斥,无事坐食空宫,不但伤害民生,而且耗费国家财富。还有,宅第巨舍不断增多,式样极其奇异精巧,用严刑峻法催逼人民营造。州郡宫府,各审各的官司,为非作恶的人利用贿赂买通官吏,逍遥法外。人民愁苦忧闷,有冤无处伸诉,被迫加入了盗贼之党,官府就征调军队,讨伐他们的罪行。贫困的人民,有的甚至出卖自己的人头,去向官府领取悬赏,父亲和兄长互相替代杀身,妻子和儿女眼看着亲人死去。陛下又喜好微服出行到左右亲近的人家里,私自到宦官的住宅,使他们的宾客到处兜售这些消息,把整个道路弄得乌烟瘴气,他们因此凶暴骄纵,无所不用其极。请陛下广开言路,听取臣下的规劝和进谏,多多观察上古的经验和教训,疏远奸佞邪恶的人,不听郑国、卫国的淫荡音乐,则政治达到和平,恩德普降天下,吉祥的和风自然来临。”桓帝下诏,特召刘瑜,向他询问灾异的迹象和预兆。掌握朝政大权的官员想让刘瑜在回答时含糊其辞,于是改问别的事情。可是刘瑜再次尽心回奏,共八千余言,言辞比从前的上书更为激烈。桓帝任命他为议郎。

  [13]荆州兵朱盖等叛,与桂阳贼胡兰等复攻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走,贼众遂至数万。转攻零陵,太守下邳陈球固守拒之。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郡中惶恐。掾史白球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复言者斩!”乃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多所杀伤。贼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反决水淹贼,相拒十余日不能下。时度尚征还京师,诏以尚为中郎将,率步骑二万余人救球,发诸郡兵并势讨击,大破之,斩兰等首三千余级,复以尚为荆州刺史。苍梧太守张叙为贼所执,及任胤皆征弃市。胡兰余党南走苍梧,交趾刺史张磐击破之,贼复还入荆州界。度尚惧为己负,乃伪上言苍梧贼入荆州界,于是征磐下廷尉。辞状未正,会赦见原,磐不肯出狱,方更牢持械节。狱吏谓磐曰:“天恩旷然,而君不出,可乎?”磐曰:“磐备位方伯,为尚所枉,受罪牢狱。夫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磐实不辜,赦无所除;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耻,生为恶吏,死为敝鬼。乞传尚诣廷尉,面对曲直,足明真伪。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槛,终不虚出,望尘受枉!”廷尉以其状上,诏书征尚,到廷尉,辞穷,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13]荆州士兵朱盖等反叛,和桂阳郡贼帅胡兰等,再次攻打桂阳城。太守任胤充城逃走,盗贼的人数于是多达数万。转而攻打零陵郡,零陵郡太守下邳人陈球坚决进行守御和抵抗。因零陵地势低洼,十分潮湿,城墙是用木头编筑而成的,所以城中的人们恐慌不安。太守府的属吏建议陈球把家属送走避难,陈球大怒说:“我身为太守,掌握国家的兵符,负责一郡的安全,岂可以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而败坏国家的声威呢?有再说这种话的人,处斩!”于是,用大木制造弓弦,在矛上粘上羽毛当箭,用机械发射,杀伤不少的盗贼。盗贼又堵塞河流,引水灌城,陈球在城内,随即顺着地势,反过来决水去淹盗贼,抵抗了十余天,盗贼无法攻破。这时,正遇上度尚被调回京都洛阳,桓帝下诏,任命他为中郎将,并率领步兵和骑兵共二万余人,南下援救陈球。度尚征发各郡的地方军队,联合进行讨伐,大破朱盖、胡兰等叛军,斩杀胡兰等三千余人。朝廷重新任命度尚为荆州刺史。苍梧郡太守张叙曾被盗贼军队俘虏,他和桂阳郡太守任胤都被召回京都洛阳,在街市斩首示众。胡兰的残余部众南逃到苍梧郡,交趾刺史张磐将其击破,盗贼又重新返回荆州境内,荆州刺史度尚害怕成为自己的过失,于是上书谎称苍梧郡盗贼进入荆州境界。于是朝廷将张磐征召回京都洛阳,囚入廷尉狱。供辞和罪状尚未确定,正遇上大赦而被免罪,可是张磐不肯出狱,而将所带刑具的接合处加固。狱吏对张磐说:“皇恩浩荡,而你不肯出狱,能这样做吗?”张磐回答说:“我身为一州的地方长官,被度尚诬告,投入监狱,备受苦刑。事情应该分清虚假和真实,法律应该辨明谁是谁非。我确实没有犯罪,赦罪之令与我无干。如果我忍气吞声,只求免除眼前的痛苦,却要遭受永远的耻辱,活着是恶吏,死后是恶鬼。我请求用传车将度尚征召到廷尉狱,当面对质,一定可以辨明真假。如果不准许征召度尚,我将把骨头埋葬在监狱之中,始终不能背着虚假的罪名出狱,蒙受飞来的冤枉。崐”廷尉将上述情况报告给桓帝,桓帝下诏,将度尚征召回京,到廷尉狱和张磐对质。度尚理屈辞穷,本应治罪。但因他先前有功劳,免予惩处。

  [14]闰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

  [14]闰月甲午(初一),南宫北门朔平署失火。

  [15]段击破西羌,进兵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败散,凡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降者万余落。封都乡侯。

  [15]段率军击破西羌,乘胜穷追,转战山谷之间,从春季直到秋季,没有一天不战斗,反叛的羌民终于溃败和逃散,共计斩杀二万三千人,俘虏数万人,投降的有一万余落。朝廷封段为都乡侯。

  [16]秋,七月,以太中大夫陈蕃为太尉。蕃让于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弛刑徒李膺,帝不许。

  [16]秋季,七月,擢升太中大夫陈蕃为太尉。陈蕃先后提出,将太尉之位让给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和弛刑徒李膺,桓帝没有批准。

  畅,龚之子也;尝为南阳太守,疾其多贵戚豪族,下车,奋厉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功曹张敞奏记谏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为政,流闻后世。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惩恶,难以闻远。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愚以为恳恳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奸,未若礼贤。舜举皋陶,不仁者远,化人在德,不在用刑。”畅深纳其言,更崇宽政,教化大行。

  王畅是王龚的儿子,曾担任过南阳郡的太守。他痛恨南阳郡有许多的皇亲国戚和豪门大族,所以到职以后雷厉风行,遇到有大姓人家犯法,便派官吏摧毁他们的家宅房屋,砍伐树木,填平水井,铲平厨房炉灶。功曹张敞向他上书劝阻说:“文翁、召父、卓茂等人,都是因为为政温和宽厚,从而流芳后世。摧毁家宅房屋,砍伐树木,实在太严厉酷烈,虽然是为了惩治奸恶,可是效果难以长久。南阳郡原是古都,又在京都洛阳千里的范围之内,皇帝祖先的陵园就在章陵,三位皇后都出生于新野,自从光武帝中兴以来,功臣将相,一代接着一代崛起。我愚昧地认为,与其急切地用刑,不如推行恩德;与其孜孜不倦地去缉拿奸恶之徒,不如礼敬贤能。虞舜推荐皋陶,邪恶的人自然远离。教化人民,靠的是恩德,不是靠严刑峻法。”王畅诚恳地接受了他的建议,改为崇尚宽厚为政,使教化得以普遍推行。

  [17]八月,戊辰,初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

  [17]八月戊辰(初六),首次命令各郡、各封国,对有田者以亩为单位征收赋税。

  [18]九月,丁未,京师地震。

  [18]九月丁未(十五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19]冬,十月,司空周景免;以太常刘茂为司空。茂,恺之子也。

  [19]冬季,十月,司空同景被免官,擢升太常刘茂为司空。刘茂是刘恺的儿子。

  [20]郎中窦武,融之玄孙也,有女为贵人。采女田圣有宠于帝,帝将立之为后。司隶校尉应奉上书曰:“母后之重,兴废所因;汉立飞燕,胤礼泯绝。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这所忌。”太尉陈蕃亦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帝不得已,辛巳,立窦贵人为皇后,拜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槐里侯。

  [20]郎中窦武是窦融的玄孙,他的女儿是桓帝的贵人。采女田圣受到桓帝的宠爱,桓帝打算立田圣为皇后。司隶校尉应奉上书说:“皇后的地位非常重要,关系着国家的兴废。汉朝曾立赵飞燕为皇后,使后嗣断绝。陛下选立皇后,应该想到《关雎》诗篇中的追求,而疏远五种禁忌。”太尉陈蕃也认为田圣出身卑微,而窦姓家族却是良家,并为此竭力争辩。桓帝不得已,于辛巳日(二十日),立窦贵人为皇后,擢升窦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为槐里侯。

  [21]十一月,壬子,黄门北寺火。

  [21]十一月壬子(二十一日),黄门北寺失火。

  [22]陈蕃数言李膺、冯绲、刘之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以至流涕;帝不听。应奉上疏曰:“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弛刑徒冯绲、刘、李膺等,诛举邪臣,肆之以法;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崐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备不虞。”书奏,乃悉免其刑。久之,李膺复拜司隶校尉。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冤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乃遣出。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时朝廷日乱,纲纪颓,而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

  [22]太尉陈蕃多次向桓帝陈诉李膺、冯绲、刘所遭受的冤枉,请求加以原谅,恢复官职。再三请求,言辞恳切,甚至流泪,但桓帝不肯接受。应奉上书说:“忠臣良将,是国家的心腹和脊梁。我认为,左校营弛刑徒冯绲、刘、李膺等人诛杀和弹劾奸臣,完全符合国家法令。陛下既不听取他们的陈述,调查了解事情的真相,却轻信别人的诬告,结果使忠臣良将跟大奸大恶同罪,自春季直到冬季,仍然不能蒙受宽恕。远近的人们看到和听到后,无不为之叹息。处理政事的关键在于,要记住臣下的功劳,忘掉他们的过失。所以,汉武帝从囚徒中选拔韩安国,宣帝从逃亡犯中征召张敞。冯绲从前讨伐荆州的叛蛮,曾有和吉甫同等的功劳。刘曾多次主持司法,有不畏惧强暴和不欺侮柔弱的气节。李膺的声威震动幽州、并州,在北疆留下仁爱。而今,三面的边陲都有战事,而朝廷的军队又都没有班师回京,请求陛下宽赦李膺等人,以备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奏章呈上,桓帝这才下令免除三人全部的刑罚。过了很久,李膺被重新任命为司隶校尉。当时小黄门张让的弟弟张朔担任野王县的县令,贪污残暴,没有德政,因为畏惧李膺的严厉,逃回京都洛阳,躲在他哥哥张让家的合柱中。李膺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率领吏卒破开合柱,将张朔逮捕,交付洛阳监狱,听完供词,立即处决。张让向桓帝诉冤,桓帝召见李膺,责问他为什么不先请求批准就加以诛杀。李膺回答说:“从前孔子担任鲁国的大司寇,七天便把少正卯处决,而今我到职已经十天,害怕因拖延时间而获罪,想不到竟会因行动太快而获罪。我深知自己罪责严重,死在眼前,特地向陛下请求,让我再在职位上停留五天,一定拿获元凶归案,然后再受烹刑,这才是我的愿望。”桓帝不再说话,回过头来对张让说:“这都是你弟弟的罪,司隶校尉有什么过失?”于是,命李膺退出。从此,所有的黄门、中常侍,都谨慎恭敬,不敢大声呼吸,甚至连休假日也不敢出宫。桓帝觉得很奇怪,问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一齐叩头哭泣说:“我们害怕司隶校尉李膺。”当时,朝廷的政治,一天比一天混乱,法度崩塌破坏,然而,只有李膺仍然维护朝纲,执法裁夺,因此声望一天比一天高,凡是读书的士人,能够被他容纳或接见的,都称之为“登龙门”。

  [23]东海相刘宽为尚书令。宽,崎之子也,历典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吏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皆悦而化之。

  [23]朝廷征召东海国相刘宽担任尚书令。刘宽是刘崎的儿子。他先后担任过三个郡的太守,温和仁爱,多行宽恕,即令是时间再匆促,也从来没有疾言厉色过。凡是官吏和人民犯了错误,只用蒲草做的鞭子抽打,使对方精神上感到羞辱而已,始终不肯给对方增加肉体上的痛苦。每次延见地方父老,总是鼓励他们努力从事农耕。遇到年轻人,则训勉他们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人们都很高兴地接受他的教化。

九年(丙午、166)

  九年(丙午,公元166年)

  [1]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诏公卿、郡国举至孝。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详,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时亦罔或克寿。’《传》曰:‘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崐。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也。”诏拜郎中。

  [1]春季,正月辛卯朔(初一),发生日食。桓帝下诏,命三公、九卿、各郡、各封国向朝廷推荐“至孝”人才。太常赵典推荐的孝廉荀爽在考试卷上回答说:“过去,圣人采集天地间的法则称之为礼。在各种礼之中,婚礼是第一位。阳性刚纯而能施舍,阴体柔顺而能消化。用礼来节制欢乐,调和生气,所以,既能得到子孙繁衍的吉利,又能享受到延年益寿的幸福。可是,等到夏、商、周三代的末世,君王淫乱,没有节制,阳气在上面枯竭,阴气在下面阻隔,所以,周公告诫说:‘有时候,也会减少寿命。’经传上说:‘有人脚大鞋小,为了能够穿鞋,不惜截掉脚趾,谁说他蠢?还有比他更蠢的人,为了追求淫欲,甚至不惜丧失自己的生命。’实在令人悲痛。我听说皇宫之中,采女竟有五六千人之多,而侍从的女官、宫女还不在此限。徒然赋敛无辜的人民,来供养无用的女子,百姓在外面贫穷困苦,阴阳在皇宫里面隔绝,所以,冲击了和谐之气,天象才不断发生变异。我愚昧地认为,应将那些没有被陛下召幸过的女子,一律都遣出皇宫,使她们婚配,这确实是国家的大福。”桓帝下诏,任命荀爽为郎中。

  [2]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2]司隶、豫州发生饥荒,饿死的人有十分之四五,有的家庭甚至没有留下一个人。

  [3]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规自以为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遂无所问。

  [3]桓帝下诏,征召张奂,任命他为大司农,重新任命皇甫规接替张奂担任度辽将军。皇甫规因自己一连担任高官职位,为了谋求退避,不断上书称病,要求辞职,朝廷都不批准。正好有朋友灵柩运回故乡安葬,皇甫规越过辖区边界迎接,然后派他的宾客秘密告诉并州刺史胡芳,指控皇甫规擅自远离军营,应当紧急向朝廷检举弹劾。胡芳说:“皇甫规为了想早日脱离官场,所以,对我采取这种激将法。我应该为朝廷爱惜人才,不能中他的计。”便不闻不问。

  [4]夏,四月,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4]夏季,四月,济阴郡、东郡、济北国、平原郡等地黄河河水澄清。

  [5]司徒许栩免;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5]司徒许栩被免官。五月,擢升太常胡广为司徒。

  [6]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为坛饰,淳金扣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6]庚午(疑误),桓帝在濯龙宫亲自祭祀老子。祭坛用西方夷族纺织的毛毡装饰,陈列纯金镶边的祭器,座位上设置豪华的伞盖,演奏郊外祭天时的乐曲。

  [7]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诏复以张负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7]鲜卑听说张奂被调回京都洛阳,于是召集南匈奴和乌桓一齐起兵反叛。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分兵数路,攻入边塞,劫掠沿边九郡。秋季,七月,鲜卑再次攻入边塞,引诱东羌部落共同盟誓。于是上郡的沈氐、安定郡的先零等部羌民联合攻打武威郡、张掖郡,使沿边的郡县深受其害。桓帝下诏,重新任命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领取和九卿同等的薪俸,督察幽、并、凉三州和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两营的军事,兼负责考核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政绩。

  [8]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

  [8]起初,当桓帝还是蠡吾侯的时候,曾经跟着甘陵国人周福读过书。等崐到他当了皇帝以后,擢升周福担任尚书。当时,和周福同郡的河南尹房植,在朝廷也很有名望。于是,乡里的人编了一首歌谣说:“天下为人言行正派,有房植;靠当老师做官,有周福。”两家的宾客,互相讥笑和攻击,于是各人树立自己的党羽和门徒,逐渐结成怨仇。因此,甘陵国的士人便分为南北两个部党,对党人的议论从此开始。

  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攻曹,南阳太守成以岑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滂尤刚劲,疾恶如雠。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滂寝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死,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但坐啸。”

  汝南郡太守宗资任命范滂为功曹,南阳郡太守成任命岑为功曹,都非常信任,让他们奖励善良,惩罚邪恶,整顿和澄清太守府的吏治。范滂尤其刚毅强劲,看见罪恶犹如见到仇敌。范滂的外甥李颂一向没有德行,中常侍唐衡将他托付给汝南郡太守宗资,宗资任用李颂为吏,范滂却将公文搁置案头,不肯召见。宗资迁怒他人,捶打书佐朱零。朱零抬头对宗资说:“这是范滂刚正的决断,今天我宁愿被笞打而死,也不违背范滂的决定。”宗资方才作罢。郡太守府中的中级官吏以下无不怨恨。于是,两郡就传出讽刺性的谣言说:“汝南郡的太守是范滂,南阳郡人宗资只不过负责在文书上签字。南阳郡的太守是岑,弘农郡人成只是闲坐着吟咏。”

  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太学学生共有三万余人,郭泰和颍川郡人贾彪是他们的首领。他俩和李膺、陈蕃、王畅互相褒扬标榜。学生中间流行这样一句赞美他们的话:“天下楷模是李膺,不怕强梁横暴是陈蕃,天下才智出众是王畅。”于是朝廷内外受这样的风气影响,竞相以品评朝政的善恶得失为时尚,自三公九卿以下的朝廷大臣,无不害怕受到这种舆论的谴责和非议,都争先恐后地登门和他们结交。

  宛有富贾张泛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官,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岑与贼曹史张牧劝成收捕泛等;既而遇赦,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后乃奏闻。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暴放恣,为一县巨患。太原太守平原刘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者因缘谮诉、。帝大怒,征、,皆下狱。有司承旨,奏、罪当弃市。

  宛县有一位富商名叫张泛,他和皇宫的某一位妃子沾点亲戚,而又善于雕刻供人赏玩嗜好的物品,经常不断地送给宦官作礼物,因此,在地方上很有地位,仗恃权势横行霸道。岑和贼曹史张牧说服太守成,将张泛等人逮捕。不久遇着朝廷颁布大赦令,成竟然不顾,将张泛诛杀,并收捕他的宗族和宾客共二百余人,全部处死,事后方才奏报朝廷。小黄门晋阳县人赵津,贪污残暴,骄纵恣肆,成了全县的大祸害。太原郡太守平原郡人刘,派遣郡吏王允将赵津逮捕,也是在朝廷颂布赦令之后,将赵津诛杀。于是中常侍侯览指使张泛的妻子,向朝廷上书替张泛鸣冤,宦官又趁着这个机会,诬陷成和刘。桓帝勃然大怒,将成、刘二人征召回京都洛阳,囚禁监狱。有关官吏秉承宦官的意旨,弹劾成、刘罪大恶极,应当绑赴市场,斩首示众。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章竟不上。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尝求故汝南太守李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左校。

  山阳郡太守翟超任命该郡人张俭担任东部督邮。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县,残害百姓。侯览母亲病故时,他回到家乡兴建高大的坟墓。张俭向朝廷上书,弹劾侯览的罪行,然而侯览伺机拦截张俭的奏章,使奏章无法呈送到皇帝面前。于是张俭便摧毁侯览的坟墓和住宅,没收所有的家赀和财产,再详细奏报侯崐览的罪状。奏章仍然不能上达。中常侍徐璜的侄儿徐宣,担任下邳县令,更加残暴酷虐。他曾经要求娶前汝南郡太守李的女儿为妻,因为没有得到手,就率领吏卒冲进李家里,将李的女儿抢回自己家中,以箭射女作为游戏,将她杀死。东海国宰相汝南郡人黄浮听说这件事后,逮捕徐宣和他的家属,不分男女老幼,一律用严刑拷问。掾史以下的属吏竭力劝阻,黄浮说:“徐宣是国家的蟊贼,今天杀掉他,明天我坐罪抵命,死也瞑目。”立即判处将徐宣绑赴市场斩首,尸体示众。于是宦官向桓帝控诉,桓帝勃然大怒,翟超、黄浮两人都被坐罪,判处髡刑,并送往左校营罚服苦役。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超、浮等罪;帝不悦。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蕃乃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已,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南阳太守成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而小人道长,荧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谴,巳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雠,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横,没财巳幸;宣犯衅过,死有余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唬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帝不纳。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太尉陈蕃和司空刘茂联名上书劝说桓帝,请求赦免成、刘、翟超、黄浮等人的罪,桓帝很不高兴。于是有关官吏便对陈蕃和刘茂进行弹劾,刘茂不敢再说话。陈蕃仍单独上书说:“现在,外面的盗贼,只不过是人体四肢的毛病;而内政不能治理,才是心腹的祸患。我寝不能安,食不能饱,真正忧虑的是,陛下的左右亲近,越发受到宠信,忠言却越发稀少,内患一天比一天严重,外忧一天比一天加深。陛下从列侯超登,继承帝位。即令是小民之家,好容易积蓄到百万钱的家产,做子孙的尚且深以财坏祖先的产业为羞耻,更何况陛下祖先的产业,兼有整个天下。承受先帝的重托,然而却打算松懈怠惰,自己把它看轻和忽视?即令陛下真的不爱惜自己,难道也不应该顾念先帝创业的辛勤劳苦?从前,梁姓家族的五位侯爵,毒遍全国,上天启发陛下做出决断,将他们收捕杀戮。天下人民的意愿,希望能过上一段太平日子。往事鉴戒不远,覆车如在昨天,可是陛下左右亲信,重新互相勾结。小黄门赵津、大奸商张泛等人放肆贪污暴虐,谄媚陛下左右,分别被前太原郡太守刘、南阳郡太守成检举杀戮。虽然说赦令颁布后不应该诛杀,但应当原谅他俩的本意,只在除去奸恶;对于陛下来说,怎会对此产生忿怒?然而邪恶小人的办法很多,迷惑陛下的视听,便使天威震怒,一定要加以处罚。这就已经过分了,何况更要从重处理,将他们诛杀。还有,前山阳郡太守翟超、东海国宰相黄浮秉公执法,不屈服于权贵,痛恨邪恶,犹如仇敌。翟超没收侯览的财产,黄浮依法诛杀徐宣,都遭到坐罪惩处,不能蒙受赦免和宽恕。侯览恣肆横行,没收他的财产已是幸事。徐宣所犯的罪过,死有余辜。过去,丞相申屠嘉征召邓通当面责备,洛阳县令董宣屈辱公主。然而,文帝出面请求从轻处理,光武帝加以重赏,并没有听说指控二人专擅,把二人处死。而今陛下左右一群宦官小臣,因为怨恨他们的党羽受到伤害,多方设法,妄加诬陷,以致遭受这样的刑罚。他们听到我的这些言辞,定会再向陛下哭泣申诉。我盼望陛下应该切断和堵塞宦官参与朝政的本源,任用尚书台和朝廷大臣,精心挑选清廉高洁的人士,斥退和废黜奸佞小人。如能这样,则上天气和,地下融洽,吉利和祥瑞的征兆,难道还需很长时间才能出现?”桓帝没有采纳。宦官因此更加痛恨陈蕃,凡是遇到陈蕃上呈有关选择举用贤能的奏章,都宣称是皇帝的指示,严加谴责,加以退回。长史以下的官吏,很多都被判处罪刑。只因陈蕃是朝廷的著名大臣,暂时还不崐敢对他加以谋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太原太守刘,南阳太守成,志除奸邪,其所诛翦,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三公上书乞哀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臣,将遂杜口矣。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曾无赦宥而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昔文王一妻,诞致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按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愿赐清闲,极尽所言。”书奏,不省。

  平原郡人襄楷前往宫门上书说:“我听说,皇天不会说话,只是用天象变异来显示它的旨意。我观察太微星,见天廷五方帝王的星座上,有金、火这样的罚星在其中闪烁。根据占卜,这是天子的凶象。而且金、火二星又都串入房、心二星宿之中,这说明天子不会有继承人。前年冬季,气候严寒,地面上的鸟兽,水中的鱼鳖,都被冻死,京都洛阳紧傍城墙的竹林和柏树,枝叶全都枯萎。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柏树受伤,竹林枯萎,不出二年,后果就要在天子身上显示。’如今从春季和夏季以来,接连不断地降霜、降冰雹,以及下大雨、巨雷、闪电,这是臣下作威作福,刑罚峻急苛刻的反应。太原郡太守刘、南阳郡太守成,他俩立志铲除奸佞邪恶,所诛杀和翦除的人,都符合人民的愿望。然而陛下却听信宦官的谗言,把他俩从远处逮捕到京都洛阳,严加拷问。三公上书,哀求陛下宽恕刘等人,不但没有采纳,反而受到谴责。这样,忧心国事的大臣,势必闭口无言。我曾经听说,杀害无罪的人,诛杀贤能的人,大祸会延及三世。自从陛下即位以来,频繁地进行诛杀惩罚,梁冀、寇荣、孙寿、邓万世等家族,都先后被诛灭,而因此被牵连坐罪的又不计其数。李云上书,圣明的君主本来不应该忌讳;杜众请求和李云一道处死,不过是希望以此感悟朝廷。结果,他俩没有得到赦免,同时遭受杀戮,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俩的冤枉。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从来没有拒绝规劝,诛杀贤能,刑罚苛刻,像今天这么严重的。过去,周文王只有一个妻子,就生了十个儿子。而今宫女有数千人之多,却没有听说谁有生育。陛下应该增修恩德,减省刑罚,使后嗣象螽斯一样的繁衍。自从春秋时代以来,包括远古的帝王,黄河的河水从来没有澄清过。我认为,黄河象征着王国的封君。河水澄清,属于阳刚;河水浑浊,属于阴柔。黄河的河水本当浑浊,却反而澄清,显示阴柔将要变成阳刚,王国封君将要篡取帝位。京房《易传》说:‘河水澄清,天下太平。’而今天降灾异,地吐妖怪,人间发生瘟疫,三者同时发生而又出现黄河的水清。这犹如春秋时代的麒麟,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却竟然出现了,所以,孔丘记录它认为是怪诞的事。如果承蒙陛下有空闲时间召见我,我当详细地陈述我所要说的话。”奏章呈上后,桓帝没有理睬。

  十余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已是出;叶公好龙,真龙游廷。今黄门、常侍,天刑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犹司寇论刑。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是其法浸盛,故楷言及之。

  过了十多天,襄楷再次上书说:“我听说,殷纣王好色,于是出现妲已;崐叶子高好龙,于是真龙降临。而今黄门、常侍,都是被上天谴责,受过阉割的人,陛下宠爱他们,超过普通人数倍,陛下所以无子,岂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又听说,皇宫之中建立黄帝、老子、佛陀等庙宇。他们都主张清心寡欲,崇尚清静无为,喜爱生命,厌恶杀戮,克制欲望,力戒奢侈。而今陛下的嗜好和欲望不能去掉,杀戮和刑罚又超过正常情理,既然违背他们的教义,岂能获得神灵的福佑?佛教信徒不在一棵桑树下连住三夜,为的是避免住久了,会生出爱恋之心,道理至为精密。正因为始终如一地坚持,才能得道成佛。而今陛下拥有美女艳妇,极尽天下的绝色,吃的喝的,又极尽天下的美味,怎么能和黄帝、老子一样?”奏章呈上后,桓帝立即召他进宫,命尚书代表皇帝接见和询问。襄楷说:“古代本来没有设置宦官,汉武帝末年,多次宴游后宫,才开始设置。”尚书秉承宦官的旨意,向桓帝回奏:“襄楷的言辞和道理完全不端正,而且违背儒家的经书和典籍,纯粹是假借上天的星宿,牵强附会个人的私意,诬蔑皇帝,歪曲事实,请交付司隶校尉,确定他应得之罪,收捕和送往洛阳监狱关押。”桓帝认为,襄楷的言辞虽然激烈,却都是说的天文星象的演变,所以,不肯诛杀,仅判处两年的徒刑。自明帝永平年间以来,臣下和人民虽然有崇信和传习佛教的人,然而皇帝尚没有接受和喜好。到了桓帝时,才开始笃信佛教,经常亲自祭祀和祈祷,从此佛教越发盛行。所以,襄楷才在上书中谈到它。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刘,言甚切厉,亦坐免官。、竟死狱中。、素刚直,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岑、张牧逃窜获免。

  符节令汝南郡人蔡衍、议郎刘瑜上书营救成、刘,因为言辞非常激烈严厉,也都坐罪被免官。而成、刘竟然死在狱中。成、刘一向刚强正直,通晓经学,是当时的知名人士,所以,天下的人无不惋惜。岑、张牧逃亡流窜在外,幸免于难。

  之亡也,亲友竞匿之;贾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吾已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按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按致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数。曰:“此贾父所生也。”皆名之为贾。

  岑逃亡时,亲戚朋友都竟相掩护藏匿。唯独贾彪闭门不肯接纳,当时人们对于贾彪的这种行为全都怨恨指责。贾彪说:“《左传》上说:‘等到时机来时才发动,不要连累别的人。’岑胁迫他的长官,闯出大祸,是他自己遗害自己。我恨不得挥动兵器来对待他,岂能反过来掩护隐匿他?”于是,大家都佩服他的处裁公正。贾彪曾经担任过新息县长,人民困苦贫穷,生下儿女多不能养育。贾彪下令严厉禁止,认为杀婴和杀人同罪。有一次,城南有强盗劫掠杀人,城北有妇人杀害自己的儿子,贾彪出车前往巡查验问,属吏打算引着他的车往城南去,贾彪发怒说:“强盗劫掠杀人,这是常理;母亲杀害儿子,违背天道。”便驱车前往城北,判决杀子之罪。城南强盗听到消息后,也将两手反绑于身后,到官府自首。数年之间,民间养育儿子的,以千计数。大家说:“这是贾父生的儿子。”并且,都用“贾”作为名字。

  [9]河南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意按杀之。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按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范滂之徒二百余人。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陈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自往请囚。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众人由此亦止。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9]河南尹人张成精通占候之术,他预先推算朝廷将要颁布大赦令,就教他的儿子杀人。司隶校尉李膺督促属吏,逮捕张成父子。不久,果然遇着朝廷颁布赦令,应该赦免。李膺心中更加愤怒,竟将张成父子处斩。但张成一向用占候术和宦官结交,桓帝有时候也向张成讯问占候。于是宦官指使张成的徒弟牢修上书,控告“李膺等人专门蓄养太学的游士,结交各郡派到京都洛阳求学的学生和门徒,互相标榜,结成朋党,诽谤朝廷,迷惑和扰乱风俗。”奏章呈上后,桓帝盛怒,下诏各郡、各封国,逮捕党人,并且明白布告天下,使大家同仇敌忾。公文经过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太尉陈蕃将诏书退回,说:“这次所搜捕的,都是海内享有盛名,忧心国事,忠于国家的大臣,即令他们犯了什么罪过,也应该宽恕十世。岂有罪名暖昧不明,而遭致逮捕拷打?”拒绝联合签署。桓帝更加发怒,便直接下令,逮捕李膺等人,囚禁在黄门北寺监狱。李膺等人的供词牵连涉及到的有太仆颍川郡人杜密、御史中丞陈翔,以及太学学生陈、范滂等二百余人。有的人事先逃亡,未能逮捕归案,朝廷则悬赏缉拿,派遣出去搜捕党人的使者,到处可以见到。陈说:“我不到监狱,大家都没有依靠。”于是,自己前往监狱请求囚禁。范滂被捕,送到监狱,狱吏对他说:“凡是获罪系狱的人犯,都要祭拜皋陶。”范滂回答说:“皋陶是古代的正直大臣,如果他知道我范滂没有犯罪,将会代我向天帝申诉,如果我犯了罪,祭祀他又有什么裨益?”所以,其他的囚犯也都不再祭祀。陈蕃再次上书,极力规劝桓帝。桓帝忌讳陈蕃言辞激切,假托陈蕃推荐征召的官员不称职,下诏免除陈蕃的官职。

  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常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

  当时,因党人之狱而被牵连逮捕入狱的人,都是天下知名的贤才。度辽将军皇甫规认为自己是西州的英雄豪杰,而竟没有被捕入狱,觉得耻辱,于是自己上书说:“我以前曾经推荐过前任大司农张奂,是阿附党人。并且,我过去被判处送往左校营罚服苦役时,太学生张凤等曾经上书为我申诉辩护,是为党人所依附,我应该坐罪。”朝廷知道后,也不过问。

  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密尝为北海相,行春,到高密,见郑玄为乡啬夫,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卒成大儒。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扫轨,无所干及。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密知昱以激已,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已,自同寒蝉,此罪人也。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昱惭服,待之弥厚。

  杜密一向和李膺声名相等。当时人们并称李、杜,所以他俩同时被捕入狱。杜密曾经担任过北海国的宰相,在一次春季例行巡视中,走到高密县,遇见担任乡啬夫的郑玄,知道郑玄不是平凡的人,就聘请他担任郡职。不久,又选派他到京都洛阳的太学求学,最后终于成为大儒。后来,杜密离职回乡,每次晋见郡太守或县令,大多都要请托一些事情。同郡的刘胜也从蜀郡离职回乡,却闭门和外界隔绝,对地方事务从不打扰。郡太守王昱对杜密说:“刘胜是清高雅士,三公九卿中有很多人都推荐他。”杜密知道王昱以此激发自己,于是回答说:“刘胜具有大夫的高位,而郡太守待他敬如上宾,可是,对善良的人,他不举荐;对邪恶的事,他不言语;隐瞒真情,明哲保身,闭口不言如同寒蝉一样,这是国家的罪人。而今对于有志大义,身体力行的贤才,我竭力推举;遇到违反正道,丧失节操的人士,我检举纠发;使阁下的奖赏刑罚,能够公平允当,美名远扬,我岂不是也尽到了万分之一的微薄力量?”王昱惭愧佩服,对待杜密更为殷厚。

  [10]九月,以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10]九月,擢升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11]司空刘茂免;冬,十二月,以光禄勋汝南宣酆为司空。

  [11]司空刘茂被免官。冬季,十二月,擢升光禄勋汝南郡人宣酆为司空。

  [12]以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恶,礼赂不通;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丐施贫民,由是众誉归之。

[12]任命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窦武在任期间,多方延聘知名人士,洁身自爱,疾恶如仇,杜绝贿赂;妻子儿女的衣服饮食费用,仅够开支而已,得到皇帝和皇后两宫的赏赐,全都发散给太学的学生和施舍给贫民,因此,受到大家的一致赞赏和称誉。

  [13]匈奴乌桓闻张奂至,皆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奂但诛其首恶,余皆慰纳之,唯鲜卑出塞去。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貊二十余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余邑,为西部:各置大人领之。

  [13]南匈奴和乌桓听到张奂回任护匈奴中朗将,都相继归附投降,共计有二十万人。张奂仅诛杀其中煽动起兵反叛的首恶分子,对于其他的人,都进行安慰接纳。唯有鲜卑部落不肯归降,径行出塞而去。东汉朝廷忧虑不能控制鲜卑酋长檀石槐,于是派遣使节,带着印信,打算封他为王,并且跟他和亲,可是,檀石槐不但不肯接受,反而对缘边要塞的侵犯和劫掠更为厉害。他将自己占领的地区分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直至辽东郡,连接夫馀、貊等二十余个城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直至上谷郡等十余个城邑,为中部;从上谷郡以西,直至敦煌群、乌孙等二十余个城邑,为西部。每一部设置一名大人,负责统领。

资治通鉴第五十六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八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167)

  汉纪四十八 汉桓帝永康元年(丁未,公元167年)

  [1]春,正月,东羌先零围,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段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1]春季,正月,东羌先零部包围县,劫掠云阳县。当煎等诸部羌民再度起兵反叛。护羌校尉段率军在鸾鸟县邀击,大破叛羌,将西羌平定。

  [2]夫馀王夫台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2]夫馀王国国王夫台攻打玄菟郡,玄菟郡太守公孙域率军将其击破。

  [3]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余人。

  [3]夏季,四月,先零部羌民大举进犯三辅地区,攻灭京兆虎牙营和扶风雍营,杀害一千余人。

  [4]五月,壬字晦,日有食之。

  [4]五月壬子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5]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等,使讼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旷年拘录,事无效验。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神鬼喁喁之心。今台阁近臣,尚书朱、荀绲、刘、魏郎、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徵可消,天应可待。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霍亦为表请。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辩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辱齿,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 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党人二百余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5]陈蕃被免职以后,朝廷文武大臣大为震动恐惧,再没有人敢向朝廷替党人求情。贾彪说:“我如果不西去京都洛阳一趟,大祸不可能解除。”于是,他就亲自来到洛阳,说服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人霍等人,使他们出面营救党人。窦武上书说:“自陛下即位以来,并没有听说施行过善政。常侍、黄门却奸诈百出,竞相谋取封爵。回溯西京长安时代,阿谀奉承的官员掌握朝廷大权,终于失去天下。而今不但不忧虑失败的往事,反而又走到使车辆翻覆的轨道上,我恐怕秦朝二世胡亥覆亡的灾难,一定会再度降临,赵高一类的变乱,也早晚都会发生。最近,因奸臣牢修捏造出朋党之议,就逮捕前司隶校尉李膺等入狱,进行拷问,牵连到数百人之多,经年囚禁,事情并无真实证据。我认为,李膺等人秉着忠心,坚持节操,志在筹划治理王室大事,他们都真正是陛下的后稷、子契、伊尹、吕尚一类的辅佐大臣,却被加上虚构罪名,遭受奸臣贼子的冤枉陷害,以致天下寒心,海内失望。唯有请陛下留心澄清考察,立即赐予释放,以满足天地鬼神翘首盼望的心愿。而今,尚书台的亲近大臣,如尚书朱、荀绲、刘、魏郎、刘矩、尹勋等人,都是国家的忠贞之士,朝廷的贤良辅佐。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人,举止文雅,崐通达国家的典章制度,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英才并列。然而,陛下却偏偏信任左右亲近,依靠奸佞邪恶,让他们在外主管州郡,在内作为心腹。应该把这批奸佞邪恶之徒陆续加以废黜,调查和审问他们的罪状,进行惩罚。信任忠良,分辨善恶和是非,使邪恶和正直、诽谤和荣誉各有所归。遵照上天的旨意,将官位授给善良的人。果真如此,天象灾异的征兆可以消除,上天的祥瑞指日可待。近来,虽偶尔也有嘉禾、灵芝草、黄龙等出现,但是,祥瑞发生,一定是因为有贤才,福佑降临,一定是由于有善人,如果有恩德,它就是吉祥,没有恩德,它就是灾祸。而今陛下的行为不符合天意,所以不应该庆贺。”奏章呈上后,窦武即称病辞职,并缴还城门校尉、槐里侯的印信。霍也上书营救党人。桓帝的怒气稍稍化解,派中常侍王甫前往监狱审问范滂等党人。范滂等人颈戴大枷,手腕戴铁铐,脚挂铁镣,布袋蒙住头脸,暴露在台阶下面。甫逐一诘问说:“你们互相推举保荐,象嘴唇和牙齿一样地结成一党,究竟有什么企图?”范滂回答说:“孔丘有言:‘看见善,立刻学习都来不及。看见恶,就好象把手插到滚水里,应该马上停止。’我希望奖励善良使大家同样清廉,嫉恨恶人使大家都明白其卑污所在。本以为朝廷会鼓励我们这么做,从没有想到这是结党。古代人修德积善,可以为自己谋取多福。而今修德积善,却身陷死罪。我死后,但愿将我的尸首埋葬在首阳山之侧,上不辜负皇天,下不愧对伯夷、叔齐。”王甫深为范滂的言辞而动容,可怜他们的无辜遭遇,于是命有关官吏解除他们身上的刑具。而李膺等人在口供中,又牵连出许多宦官子弟,宦官们也深恐事态继续扩大。于是请求桓帝,用发生日食作为借口,将他们赦免。六月庚申(初八),桓帝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党人共二百余人,都遣送回各人的故乡;将他们的姓名编写成册,分送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终身不许再出来做官。

  范滂往候霍而不谢。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帝,应对宾客。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范滂前往拜访霍,却不肯道谢。有人责备他,范滂回答说:“过去,叔向不见祁奚,我何必多此一谢。”范滂南归汝南郡时,南阳的士绅乘车来迎接他的有数千辆之多。他的同乡殷陶、黄穆站在他身边侍卫,为他应接对答宾客。范滂对殷陶等人说:“而今你们跟随我,是加重我的灾祸!”于是,他便悄悄逃回故乡。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迫切州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他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所脱者甚众。

  最初,下诏搜捕党人,各郡、各封国奏报检举,牵连所及,多的以百计数,只有平原国宰相史弼,一个党人也没有奏报。诏书前后多次下达,严厉催促州郡官府,限期奏报;掾史等属吏甚至受到刑和鞭刑。青州从事坐在平原国的传舍,质问史弼说:“诏书对党人痛恨入骨,皇帝的旨意如此诚恳痛切。青州共有六个郡国,其中五个郡国都有党人,平原国何治理得独无党人?”史弼回答说:“先王治理天下,划分州郡国县境界,水土有不同,风俗有差异。其他郡国有的,平原国恰恰就没有,怎么能够相比。如果仰望上司长官的旨意,诬陷善良无辜的人,甚至依靠严刑酷罚,使非理的举动得逞,则平原国的人民,家家户户都是党人。我这个封国宰相,只有一死而已,坚决不能做出这种事情。”从事勃然大怒,立即逮捕史弼的所有属吏,送往监狱囚禁,然后弹劾史弼。正好遇着桓帝下令解除党禁,史弼用薪俸赎罪,所救脱的人很多。

  窦武所荐:朱、沛人;苑康,勃海人;杨乔、会稽人;边韶,陈留人。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窦武所推荐的人有:朱,沛国人;苑康,勃海郡人;杨乔,会稽郡人;边韶,陈留郡人。杨乔容貌和仪表壮美,多次上书奏陈朝廷政事,桓帝喜爱他的才华和美貌,打算把公主嫁给他为妻,杨乔坚决推辞。桓帝不许,杨乔闭口崐绝食,七日而死。

  [6]秋,八月,巴郡言黄龙见。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故上之。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太守不听。

  [6]秋季,八月,巴郡上报说,发现黄龙。最初,一群人想去池塘洗澡,看到池塘的水浑浊,因此大家互相开玩笑地恐吓说:“里面有一条黄龙!”于是这句开玩笑的话在民间传播开来,郡太守认为这是美事,所以将它上报朝廷。郡府属吏傅坚劝阻说:“这只是差役的一句戏言,怎能当真?”郡太守不听规劝。

  [7]六月,大水,勃海溢。

  [7]六月,发生大水灾,勃海海水倒灌泛滥。

  [8]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拜董卓为郎中。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8]冬季,十月,先零部羌民攻打三辅地区,张奂派遣司马尹端、董卓率军阻击,大败羌民,斩杀酋长、豪帅等,加上俘虏,共一万余人。幽州、并州、凉州等三州动乱全部平定。张奂按照功劳应该晋封侯爵,但他不肯奉承宦官,结果没能晋封侯爵,只赏赐钱二十万,任命他家中一人为郎。张奂推辞不肯接受,只请求朝廷准许将他家的户籍迁移到弘农郡著籍。按照过去的法令规定,边郡人士不准迁居内地。桓帝下诏,因张奂有功,特别给予批准。任命董卓为郎中。董卓是陇西郡人,性情粗暴勇猛而有智谋,羌人、胡人都畏惧他。

  [9]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9]十二月壬申(二十三日),重新改封瘿陶王刘悝为勃海王。

  [10]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称解渎亭侯宏。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10]丁丑(二十八日),桓帝在德阳前殿驾崩。戊寅(二十九日),尊皇后窦妙为皇太后。窦太后临朝主持朝政。起初,窦妙被立为太后,但很少能见到桓帝,只有采女田圣等人受到桓帝的宠爱。窦后忌妒而又残忍,当桓帝的棺材还停在德阳前殿时,她就下令处死田圣。城门校尉窦武为了商议确定新皇帝人选,征召侍御史河间国人刘,向他询问刘姓皇族中的贤才,刘推荐解渎亭侯刘宏。刘闳是河间王刘开的曾孙,祖父刘淑,父亲刘苌,两世都封为解渎亭侯。于是窦武入宫秉报窦太后,在宫禁中决策。任命刘为守光禄大夫,和中常侍曹节共同持节,率领中黄门、虎贲武士、羽林军等一千人,前往迎接刘宏。当时,刘宏年仅十二岁。

孝灵皇帝上之上建宁元年(戊申、168)

  汉灵帝建宁元年(戊申,公元168年)

  [1]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1]春季,正月壬午(初三),升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任命前太尉陈蕃为太傅,和窦武以及司徒胡广统领尚书台事宜。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今帝诈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自偃在床,于义安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这时,正逢桓帝死亡的大丧,继位皇帝还没有即位,尚书们都内心畏惧,很多人假装生病不敢入朝理事。陈蕃写信责备他们说:“古人树立名节,君王虽然死亡,我们事奉他,犹如他仍生存。而今新皇帝尚未即位,政事更加紧迫,各位怎么可以在这样艰苦的处境中,推卸自己应尽的职责,而躺在床上休息?这在大义上又怎么能够安心?”尚书们惶惧恐怖,都纷纷入朝治理政事。

  [2]已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2]已亥(二十日),解渎亭侯刘宏抵达夏门亭。窦太后命窦武持节,用皇子封王时专用的青盖车,将刘宏迎接入宫。庚子(二十一日),刘宏即皇帝位,为汉灵帝,改年号。

  [3]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3]二月辛酉(十三日),将桓帝安葬在宣陵,庙号为威宗。

  [4]辛未,赦天下。

  [4]辛未(二十三日),大赦天下。

  [5]初,护羌校尉段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桓帝诏问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善恶既分,余寇无几。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计东种所余三万余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折,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余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 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费耗若此,犹不诛尽,余孽复起,于兹作害。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帝许之,悉听如所上。于是将兵万余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虏兵盛,众皆恐。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余级。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今且赐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破羌将军。

  [5]起初,护羌校尉段既已平定西羌,然而,东羌先零等部尚未归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连年不断地进行招抚,羌人不断归降,又不断起兵进行反叛。桓帝下诏询问段说:“东羌先零等部羌民作恶反叛,然而皇甫规、张奂各拥有强兵,不能及时平定,我想命令你率军到东方讨伐,不知道是否恰当,请认真考虑一下战略。”段上书说:“我认为先零以及东羌诸部,虽然数度反叛,但向皇甫规投降的,已有二万余大小帐落,善恶已经分明,残余的叛羌所剩无几。而今张奂所以徘徊踌躇,久不进兵,只因为顾虑已归服朝廷的羌人,仍跟叛羌相通,大军一 动,他们必然惊慌。并且,从冬天开始,直到现在,已是春季,叛羌屯聚集结不散,战士和马匹都十分疲惫,有自行灭亡的趋势,想再一次招降他们,坐着不动便可制服强敌。我认为,叛羌是狼子野心,很难用恩德感化。当他们势穷力屈时,虽然可以归服,一旦朝廷军队撤退,又重新起兵反叛。唯一的办法,只有用长矛直指他们的前胸,用大刀直加他们的颈项。共计东羌诸部只剩下三万余个帐落,全部定居在边塞之内,道路没有险阻,并不具备战国时代燕、齐、秦、赵等国纵横交错的形势。可是,他们却长久地扰乱并、凉二州,不断侵犯三辅地区,迫使西河郡和上郡的太守府都已迁徙到内地,安定郡、北地郡又陷于孤单危急。自云中郡、五原郡、西到汉阳郡,二千余里,土地全被匈奴人、羌人据有。这就等于恶疮暗疾,停留在两胁之下,如果不把他们消灭,势力将迅速膨胀。倘若用骑兵五千人、步兵一万人、战车三千辆,用三个冬季和两个夏季的时间,足可以击破平定,约计用费为钱五十四亿。这样,就可以使东羌诸部尽破,匈奴永远归服,迁徙到内地的郡县官府,也可以迁回故地。据我计算,自安帝永初年代中期起,诸部羌人起兵反叛,历时十四年,用费二百四十亿。顺帝永和年代末期,羌人再度起兵反叛,又历时七年,用费八十余亿。如此庞大的消耗,尚且不能把叛羌诛杀灭尽,以致残余羌众重新起兵反叛,遗害至今天。而今如果不肯使人民忍受暂时劳累的痛苦,则永久的安宁便遥遥无期。我愿竭尽低劣的能力,等待陛下的节制调度。”桓帝批准,完全采纳段所提出的上述计划。于是,段率军一万余人,携带十五日粮食,从彭阳直接插到高平,在逢义山跟先零等部羌民决崐战。羌军强大,段部众都很恐惧。段便下令军中,使用长箭头和锋利的大刀,前面排列三重举着长矛的步兵,挟持着强劲有力能够射远的弓弩,两边排列着轻装的骑兵,掩护着左右两翼。他激励将士说:“现在,我们远离家乡数千里,向前进则事情成功,逃走一定大家全死,共同努力争取功名!”就大声呐喊,全军跟随呐喊,步兵和骑兵同时发动攻击,先零羌军崩溃,段军队斩杀羌众八千余人。窦太后下诏褒奖说:“等到东羌全部平定,再合并论功行赏。现在,暂时赏赐段钱二十万,任命段家一人为郎中。”并且,命令中藏府调拨金钱等钱帛财物,帮助军费,擢升段为破羌将军。

  [6]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6]闰月甲午(疑误),追尊灵帝祖父刘淑为孝元皇,祖母夏氏为孝元后,父亲刘苌为孝仁皇,母亲董氏为慎园贵人。

  [7]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7]夏季,四月戊辰(疑误),太尉周景去世。司空宣酆被免官;擢升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8]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8]五月丁未朔(初一),发生日食。

  [9]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9]擢升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10]六月,京师大水。

  [10]六月,京都洛阳发生大水灾。

  [11]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11]癸巳(十七日),论拥立皇帝的功劳,封窦武为闻喜侯,窦武的儿子窦机为渭阳侯,侄儿窦绍为侯,窦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共封侯爵十一人。

  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已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锺,性刚毅,有大节。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盼,融以是敬之。

  郡人卢植上书劝说窦武说:“你现在在汉王朝中所处的地位,犹如姬旦、姬在周王朝所处的地位一样,拥戴圣明君主,关系到全国人民,谈论者认为你的功劳中,这是最为重大的了。皇室的血统关系,本是一脉先后相传,你只不过按照图牒的次序,确立皇帝人选,这又有什么功勋?岂可贪天之功,当作自己的力量。我建议你,应该辞去朝廷给你的大赏,保全你的身分和名誉。”窦武不能采纳。卢植身长八尺二寸,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一样响亮,性情刚正坚毅,有大节。年少时跟随马融学习儒家经书,马融性格豪放不羁,常让女伎在面前载歌载舞。卢植在座下听讲多年,从来没有斜视一眼,马融因此对他十分敬重。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震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许。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窦太后为了感激陈蕃旧日对她的恩德,特封他为高阳乡侯。陈蕃上书辞让说:“我听说分割国家土地,作为封爵食邑,应该以功劳或恩德作为标准。我虽然没有清白廉洁的品行,但我羡慕正人君子‘不是用正当的方法得到的东西,不能接受。’倘若我接受封爵而不辞让,捂住脸面坐上这个位置,将使皇天盛怒,降灾祸于百姓。这样,我渺小的身子,又向何处寄托!”窦太后不准。陈蕃坚决辞让,奏章前后上呈有十次之多,终于不肯接受封爵。

  [12]段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秋,七月,至泾阳,余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12]破羌将军段,率领轻装部队穷追残余羌众,出桥门谷,日夜兼程,先后在奢延泽、落川、令鲜水等地接连发生战斗,取得一连串胜利。尔后,又崐追到灵武谷,大败羌众。秋季,七月,段率军追击到泾阳,残余羌众只剩下四千余个帐落,全都逃散进入汉阳郡的各个山谷里。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余种难尽,段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诏书下,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上占天心,不为灾伤;下察人事,众和师克。自桥门以 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徵。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蛇虺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本规三岁 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将向殄灭。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向朝廷上书说:“东羌虽然被击破,但是残余羌民很难全部消灭,段性情轻率而果敢,应考虑到东羌诸部 的失败,难以保持经常。最好是以恩德招降,就永远不会后悔。”朝廷下诏,将张奂的建议转告段,段再次向朝廷上书说:“我原本知道东羌虽然人数众多,然而,他们的力量软弱,容易制服。所以,才不断向朝廷陈述我的愚见,想做永远安宁的打算。可是,中郎将张奂总是强调羌人力量强大,难以击破,应该采用招降的策略。圣明朝廷明镜高悬,采纳我的犹如瞽者的妄说,所以,我的谋略才得以施行,而张奂的计划才被搁置不用。只因为事态的发展,跟张奂原来所预料的恰恰相反,张奂便心怀猜疑忌妒,听信叛羌的申诉,润饰言辞和文意,指责我的军队‘不断受到挫折’,又宣称:‘羌人和汉人都是上天所生,不能诛杀灭尽,山谷广阔高大,不能空着无人居住。流血污染原野,有伤和气,招致天灾。’我低头思考,周王朝、秦王朝时代,西戎、北狄为害。汉王朝中兴以来,羌人的侵犯为害最大,杀也杀不完,虽然归降,不久又起兵反叛。而今先零等诸部 羌人,多次反复无常,攻陷县邑,抢夺人民财物,挖掘坟墓棺木,暴露死尸,使生人和死者都遭受灾祸。于是上天盛怒,才借我所统御的大军之手,对他们进行诛杀。过去,春秋时代,邢国暴虐无道,卫国对它进行讨伐,大军出动之日,上天及时降雨。我率军征战,经过夏天,接连获降及时雨,庄稼丰收,人民也没有瘟疫疾病。上应天心,不降灾异伤害;下受人民拥戴,大众齐心,出师获胜。从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旧有的宫殿和县城聚邑,互相连接,并不是穷山恶水的绝域地带,车辆马匹,都能安全行驶,不会遭到毁伤损坏。张奂身为汉朝官吏,担任武职,到任二年,仍不能扫平贼寇,徒想兴修文教,止息干戈,招降八凶悍的敌人,这纯粹是虚诞无用之说,安全不能得到验证。为什么这么说呢?过去,先零羌众侵犯边塞,赵充国把他们迁居到边塞之内;煎当羌众扰乱边塞,马援把他们迁移到三辅地区。他们开始时全都降服,而后来终于起兵反叛,至今仍为祸害。所以,凡是有远见卓识的人士,都深感忧虑。而今沿边各郡,汉人户口稀少,常常遭受羌人的毒害。如果再把大批降羌内迁,让他们和汉人杂居在一起,这就犹如把荆棘种到良田,把毒蛇豢养在卧室一样。所以,我依靠大汉朝廷的威名,建立长久安宁的计策,打算彻底地铲除病根,使它再不能发生。本来规划三年的经费,支用五十四亿,迄今一载,消耗不到一半,然而,残余的叛羌,已象灰烬一样,濒临灭绝。我每次拜读诏书,对军事行动朝廷绝不干预。但愿把这个精神贯彻到底,凡事都交由我全权处理,临事应变,不失军机。”

  [13]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13]八月,司空王畅被免官,擢升宗正刘宠为司空。

  [14]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及临朝,政无大上,皆委于蕃。蕃崐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徵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 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14]起初,窦妙被册封为皇后,陈蕃曾经尽过力量。等到窦妙当上太后,临朝主持朝政时,就把大小政事全部交付陈蕃。陈蕃和窦武同心合力,辅佐皇室,征召天下闻名的贤才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人,都进入朝廷,共同参与朝廷政事。于是,天下的士人,无不伸长脖子殷切盼望太平盛世的来临。然而,灵帝的奶妈赵娆跟女尚书们,早晚都守候在窦太后身边,和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互相勾结,奉承窦太后。于是,得到窦太后的宠信,多次颁布诏书,封爵拜官。陈蕃、窦武对此深为痛恨。有一次,在朝堂上共同商议朝廷政事,陈蕃私下对窦武说:“曹节、王甫等人,从先帝时起,就操纵国家大权,扰乱天下,今天如果不杀掉他们,将来更难下手。”窦武也很同意陈蕃的意见。陈蕃大为高兴,用手推席起身。于是,窦武便和志同道合的尚书令尹勋等人,共同制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门户,主近署财物耳;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

  正好遇上发生日食的灾变,陈蕃对窦武说:“过去,萧望之困在一个石显手里,何况今天有数十个石显!我今年已八十岁,只想帮助将军铲除祸害。正可抓住发生日食这个机会,斥退废黜宦官,来消除天象变异。”于是窦武禀告太后说:“按照旧日的典章制度,黄门、常侍只在宫内供职,负责管理门户,保管宫廷财物。而今却教他们参与朝廷政事,掌握重要权力,家人子弟,布满天下,专门贪赃暴虐。天下舆论沸腾,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应该将他们全部诛杀或废黜,以肃清朝廷。”窦太后吃惊地说:“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按照旧日的典章制度,世世代代都有宦官,只应当诛杀其中犯法有罪的,怎么能够将他们全都消灭?”当时,中常侍管霸,很有才能和谋略,在禁宫独断专行。窦武请准窦太后,先行逮捕管霸,以及中常侍苏康等,都坐罪处死。窦武又多次向窦太后请求诛杀曹节等,窦太后犹豫不决,不忍批准,所以,便把事情拖延下去。于是陈蕃又上书说:“而今京都洛阳人心不安,道路喧哗,传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疯等,和赵妖、尚书们共同扰乱天下。凡是依附和服从他们的升官进爵,违背和抗拒他们的中伤陷害。举朝的文武官员,好象河水中漂流的树木一样,一会漂到东,一会漂到西,只知道贪图俸禄,畏惧权势。陛下如果现在不迅速诛杀此辈,一定会发生变乱,危害国家,灾祸难以预计。请求把这份奏章,宣示左右,并命天下的奸佞们都知道我对他们深恶痛绝。”窦太后不肯采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又与武、 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于是武、蕃以朱寓为司隶校尉,刘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同月,金星侵犯房宿上将星,深入太微星座。侍中刘瑜一 向精于天文,对上述天象感到厌恶,于是向窦太后上书说:“根据《占书》,天上有此星象崐,宫门应当关闭,将对将相不利,奸人近在咫尺,但愿紧急防备。”同时,又写信警告窦武、陈蕃,指出星辰错乱,对大臣不利,应该迅速确定大计。于是窦武、陈蕃任命朱寓为司隶校尉,刘为河南尹,虞祁为洛阳县令。窦武奏准将黄门令魏彪免官,任命所亲信的小黄门山冰接替。然后由山冰出面,弹劾和逮捕长乐尚书郑飒,送往北寺监狱囚禁。陈蕃对窦武说:“对于这批家伙,抓住便应当场诛杀,还用审问?”窦武没有听从,命山冰、尹勋、侍御史祝共同审问郑飒。郑飒在供辞中,牵连到曹节、王甫。尹勋、山冰根据郑飒的口供,立即奏请窦太后准予逮捕曹节等人,奏章交由刘瑜呈递。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朱、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血共盟,谋诛武等。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庭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遂执蕃,送北寺狱。黄门从官驺蹋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杀之。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徵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直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余人,出屯朱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郎,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解印绶,欲与俱去。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诛。

  九月辛亥(初七),窦武休假,出宫回家住宿。负责主管奏章的宦官得到消息,先行报告长乐五官史朱、朱秘密拆阅窦武的奏章,诟骂说:“宦官放任犯罪,自然可以诛杀,可是我们又有什么罪过,却应当全都遭到灭族?”因而大声呼喊说:“陈蕃、窦武奏请皇太后废黜皇帝,大逆不道!”便连夜召集一向亲近的健壮宦官、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同盟誓,合谋诛杀窦武等人。曹节急忙向灵帝报告说:“外面情况紧急,请陛下赶快登上德阳前殿。”并且,教灵帝拔出佩剑,做出欢欣奋起的模样,派奶妈赵娆等在灵帝左右保护,收取符信,关闭宫门,召唤尚书台官属,用利刀威胁,命他们撰写诏书,任命王甫为黄门令,持节到北寺监狱,逮捕尹勋、山冰。山冰怀疑诏书不是真的,拒不受诏,王甫格杀山冰,接着又杀死尹勋,将郑飒释放出狱。随后,王甫又率领卫士回宫,劫持窦太后,夺取皇帝的玺印。命中谒者守卫南宫,紧闭宫门,切断通往北宫的复道。派郑飒等持节,率领侍御史、谒者,逮捕窦武等人。窦武拒不受诏,投奔步兵校尉军营,跟他的侄儿、步兵校尉窦绍,共同射杀使者。召集会合北军五校尉营将士数千人,进屯都亭,对军士下令说:“黄门、中常侍谋反,努力作战的,封侯、重赏。”陈蕃听到事变,率领他的部属官员,和学生门徒八十余人,各人拔出刀剑,闯入承明门,一直走到尚书台门前,振臂大声呼喊说:“大将军忠心卫国,黄门反叛,为何反说窦武大逆不道?”当时,王甫出来,正好和陈蕃相遇,听见他的呼喊、斥责陈蕃说:“先帝刚刚去世,修筑坟墓尚未竣工,窦武有什么功劳,兄弟父子三人同时赀财产累积上万,朝廷大臣这种行为,不是无道,又是什么?你是宰辅大臣,苟且互相结党,还去什么地方捉拿奸贼?”命令武士逮捕陈蕃,陈蕃拔剑斥责王甫,言辞和脸色都更加严厉。可是,武士终于把陈蕃拘捕,送到北寺监狱囚禁。黄门从官骑士用脚踢着陈蕃得意洋洋地说:“死老精怪,还能不能裁减我们的人员数目,克扣我们的俸给和借贷?”并于当天在狱中将陈蕃杀死。这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正好被召回京都洛阳。曹节等人因张奂新到,不了解政变的内幕。于是假传皇帝圣旨,擢升少府周靖为行车骑将军、加节,和张奂率领五校尉营留下的将士前往讨伐窦武。此时,天已微明,王甫率领虎贲武士、羽林军等共计一千余人,出朱雀掖门布防,跟张奂等会合。不久,全部抵达宫廷正门,和窦武对阵。这样,王甫的兵力渐盛,他教士兵向窦武军队大声呼喊说:“窦武谋反,你们都是皇帝的警备部队,应当保卫皇宫,为什么追随谋反的人?先投降的有赏!”北军五营校尉府的官兵,一 向畏惧归服宦官,于是窦武的军队开始有人投奔王甫,从清晨到早饭时,几乎全部归降。窦武、窦绍被迫逃走,各路军队追捕包围,他们两人都自杀身亡,被砍下人头悬挂在洛阳都亭示众。紧接着,又大肆搜捕窦武的亲族、宾客、姻戚,全部加以诛杀。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被屠灭全族。宦官又诬陷虎贲中郎将河间国人刘淑,前尚书会稽郡人魏郎,说他俩和窦武等人通谋,他俩也都自杀。将窦太后迁到南宫,把窦武的家属放逐到日南郡。从三公、九卿以下,凡是陈蕃、窦武所推荐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学生门徒和过去的部属,全都免官,从此不许再出来作官。议郎、勃海郡人巴肃开始时参与窦武共同密谋,曹节等人不知道,只是坐罪禁锢不许再做官,后来才被发现,于是,下令逮捕巴肃。巴肃自己乘车来到县廷,县令见到巴肃以后,迎到后阁,解下县令印信,打算和巴肃一起逃走。巴肃说:“做臣下的,有谋略不敢隐藏,有罪过不敢逃避刑罚,既然没有隐藏谋略,又怎么敢逃避应得的刑罚?”便被诛杀。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朱、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曹节升任长乐卫尉,封为育阳侯。王甫升任中常侍,仍照旧兼任黄门令。朱、共普、张亮等六人,都封为列侯。另外,还有十一人封为关内侯。于是,一群小人得志,士大夫们都垂头丧气。

  蕃友人陈留朱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陈蕃的朋友、陈留郡人朱震,收殓埋葬陈蕃的尸体,把陈蕃的儿子陈逸秘密藏匿起来。事情被发觉以后,朱震全家被捕,男女老幼都被戴上刑具。朱震虽遭严刑拷打,誓死不肯吐露真情,陈逸因此得以逃命。窦武大将军府的掾吏、桂阳郡人胡腾收殓殡葬窦武的尸体,为窦武吊丧,受到禁锢,不许做官的处分;窦武的孙子窦辅,年仅二岁,胡腾将他冒充是自己的儿子,跟大将军府令史、南阳郡人张敞把他藏到零陵郡境内,也得以逃命。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张奂升任大司农,因功封侯。张奂懊悔中了曹节等人的奸计,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封侯。

  [15]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15]任命司徒胡广为太傅,主管尚书事务;司空刘宠为司徒;擢升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16]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16]冬季,十月甲辰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17]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17]十一月,太尉刘矩被免官,升太仆、沛国人闻人袭为太尉。

  [18]十二月,鲜卑及貊寇幽、并二州。

  [18]十二月,鲜卑和貊侵犯幽、并二州。

  [19]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19]同年,西域疏勒王国国王的叔父和得,杀掉国王,自立为王。

  [20]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余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余落,自称王。辽东苏仆延有众千余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

  [20]乌桓酋长上谷难楼拥有部众九千余个帐落;辽西郡的丘力居拥有部众五千余个帐落,自己称王;辽东郡的苏仆延拥有部众一千余人帐落,自称峭王;右北平郡的乌延拥有部众八百余个帐落,自称汗鲁王。

二年(己酉、169)

  二年(己酉,公元169年)

  [1]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丁丑(疑误),大赦天下。

  [2]帝迎董贵人于河间。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2]灵帝将母亲董贵人从河间国迎接到京都洛阳。三月乙巳(初三),尊董贵人为孝仁皇后,住永乐宫。任命董贵人的哥哥董宠为执金吾,侄儿董重为五官中郎将。

  [3]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余。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收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3]夏季,四月壬辰(二十一日),金銮宝殿的皇帝御座上发现一条青蛇。癸巳(二十二日),刮大风,降冰雹,雷霆霹雳,拔起大树一百余棵。灵帝下诏,命三公、九卿以下官员,每人各呈密封奏章。大司农张奂上书说:“过去,周公姬旦埋葬时,因违背礼制,上天震怒。而今窦武、陈蕃对国家一片忠贞,还没有得到朝廷公开的宽恕,天降怪异反常的事物,都是为此而发。应该迅速地收敛安葬他们,召回他们被放逐边郡的家属,因跟从他们受连坐而遭到禁锢的,全部撤除。还有,皇太后虽然居住南宫,可是恩遇礼敬都不及时周到,朝廷大臣无人敢说,远近的人都很失望。应该思念大义,回报父母养育的亲恩。”灵帝深以为有理,询问中常侍们的意见,宦官们都大为反感,而灵帝又不能自作决定。张奂又与尚书刘猛等联名推荐王畅、李膺是担任三公的合适人选,曹节等人更加痛恨张奂等人多嘴,便让灵帝下诏严厉责备。张奂等人自动投入廷尉狱,请求囚禁,数日之后,才被释放,但仍罚俸三月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务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凯风尉母之念。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杀,其为酷滥,骇动天下;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蕃身已往,人百何赎!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余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覆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他罪收弼,掠死于狱。

  郎中东郡人谢弼上呈密封奏章说:“我曾经听说:‘蟒蛇毒蛇,女子征兆’,我认为,当初是皇太后在深宫之中决定迎立陛下的大计。《尚书》说:‘父子兄弟,罪行不相连及’,窦姓家族的诛杀,岂能把罪过加到皇太后身上?如今被幽禁隔离在空宫之中,忧伤之情上感天心。万一发生措手不及的急病,陛下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和帝不断绝窦太后的养育之恩,前世传为美谈。《礼记》上说:‘作为谁的后嗣,就是谁的儿子’而今陛下承认桓帝为父,岂能不承认皇太后为母?盼望陛下仰慕虞舜孝顺的教化,回想《凯风》歌颂思念母亲的恩情。我又听说:‘开国承家,不能任用小人。’而今功臣久在外面,没有得到封爵和增加薪俸,然而,陛下的奶妈却私下得到宠爱,享受很高的封爵。刮大风以及降冰雹,也都是由于这个缘故。还有,前太傅陈蕃毕生为王室尽力,竟被一群邪恶小人陷害,一旦被杀,全族灭绝,其酷刑滥罚,天下为之震骇。甚至连他的学生门徒,以及过去的部署,都遭到贬谪放逐,禁锢不许做官。崐陈蕃已经死去,即令一百条生命也不能赎他生还。应该将他的家属召回京都洛阳,解除禁令。尚书令和太尉、司徒、司空都是社稷大臣,国家命脉所在。可是现在的四公,只有司空刘宠还能推行善政,其他三位都是无德食禄,招贼引寇之辈,必然发生鼎足折断,食物倾覆的凶事。正好趁着天降灾异,把他们全部罢免。征召前司王畅、长乐少府李膺等参与政事。差不多能使灾变消除,国运永昌。”灵帝左右近侍,对谢弼的建议非常痛恨,于是贬他出任广陵郡太守府的府丞。谢弼自动辞职,回到家乡。曹节的堂侄曹绍正担任东郡的郡太守,用其他的罪名逮捕谢弼,在监狱中把他严刑拷打而死。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赐,秉之子也。

  灵帝向光禄勋杨赐询问有关蛇妖的事,杨赐上呈密封奏章说:“祥瑞不会妄自降临,灾异也不会无故发生。君王心里有所思想,虽然没有形诸脸色,但金木水火土等五星已经为之推移,阴阳也都随之改变。君王的权威不能建立,就会发生龙蛇一类灾孽。《诗经》上说:‘蟒蛇毒蛇,女子征兆。’只有请陛下思虑阳刚的道理,应该有内外之别,抑制皇后家族的权力,割舍娇妻艳妾的宠爱,则蛇变可以消失,祥瑞立刻就会出现。”杨赐是杨秉的儿子。

  [4]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4]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都被免官。六月,任命司徒刘宠为太尉,擢升太常汝南人训为司徒,太仆长沙郡人刘嚣为司空。刘嚣一向阿谀奉承中常侍,所以才得以擢升到三公高位。

  [5]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段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秋七月,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因与恺等挟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堑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悉平。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余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余人;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5]灵帝下诏,派遣谒者冯禅前往汉阳郡,说服残余的羌众投降。破羌将军段认为,春天是农耕季节,农夫布满田野,羌众即使暂时投降,地方官府也无能力供给他们的粮食,最后一定再次起兵为盗贼,不如趁他们空虚的时候,纵兵出击,一定可以将他们杀绝。于是段亲自率军出征,挺进到离羌众所驻守的凡亭山四五十里的地方,派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率领五千人作先锋,击破羌众的大营。羌众向东撤退,重新聚集在射虎谷,并且分兵把守射虎谷的上下门。段计划一举将他们全部歼灭,不许他们再溃散逃亡。秋季,七月,段派遣一千余人在西县用木柱结成栅栏,纵深二十步,长达四十里,进行遮挡。然后,分别派遣田晏、夏育率领兵士七千人,口中衔枚不许言语,乘夜攀登上西山,安营扎寨,挖凿壕沟,进到距羌众屯聚一里许的地方。又派遣司马张恺等率领三千人攀登上东山。这时,被羌众发觉。段因而和张恺分别由东山和西山纵兵夹击,大破羌众,追击到射虎谷的上下门和穷山深谷之中,势如破竹,斩杀叛羌酉长以下共一万九千余人。冯禅等所招降的四千人,被分别安置在安定、汉阳、陇西等三郡。于是,东羌诸部的叛乱全部被平定。段先后共经历一百八十次战役,斩杀三万八千余人,俘获各种家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用费四十四亿,军吏和士兵死亡四百余人。东汉朝廷改封段为新丰县侯,每年征收一万户人家的租税。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崐郡县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埸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臣司马光曰:《尚书》说:“天地是万物的父母。而人是万物的精灵。其中特别聪明的人,作为天子。天子是人民的父母。”蛮夷戎狄各族的气质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但趋利避害,乐生恶死,也跟我们是相同的。治理得法,则归顺服从;治理不得法,则背叛侵扰,自在道理之中。所以,从前圣明君王的为政,背叛则进行讨伐,归服就进行安抚,把他们安置在四方极远的边疆地带,不使他们扰乱中原的礼义之邦而已。如果把他们当作草木禽兽,不区分善和恶,不辨别背叛和归服,竟然都象割草似的将他们一律杀掉,岂是作人民父母的本意?况且羌族之所以起兵反叛,是由于不堪忍受郡县官府侵刻,而心中衔冤的缘故。而对于叛乱者,不能当时就加以诛杀,这是由于统帅将领都不是合适人选的缘故。假如派遣优秀的将领把他们驱逐到塞外,再选择优秀的文吏进行治理,则奔驰疆场的大臣,岂能再有机会用大肆杀戮去称心快意?如果治理不得法,即令是中原地区的汉民,也会蜂拥而起,成为寇盗,又怎能把他们斩尽杀绝?所以,段这个将领,虽然克敌有功,但是,正人君子对他并不赞许。

  [6]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6]九月,江夏郡蛮族起兵反叛,州郡官府出兵,将其讨伐平定。

  [7]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7]丹杨郡山越族起兵反叛,包围郡太守陈夤,被陈夤率军击破。

  [8]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 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魏郎、赵典、朱为八 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人者也;张俭、翟超、岑、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

  [8]起初,李膺等虽然遭到废黜和禁锢,但天下的士族和文人都很尊敬他们,认为是朝廷政治恶浊,盼望能跟他们结交,唯恐不被他们接纳,而他们也互相赞誉,各人都有美号。称窦武、陈蕃、刘淑为三郡,所谓君,说他们是一代宗师;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魏郎、赵典、朱为八俊,所谓俊,说他们是一代英雄俊杰;郭泰、范滂、尹勋、巴肃,以及南阳郡人宗慈、陈留郡人夏馥、汝南郡人蔡衍,泰山郡人羊陟为八顾,所谓顾,说他们是一代德行表率;张俭、翟超、岑、苑康,以及山阳郡人刘表、汝南郡人陈翔、鲁国人孔昱、山阳郡人檀敷为八及,所谓及,说他们是一代导师;度尚、以及东平国人张邈、王孝、东郡人刘儒、泰山郡人胡母班、陈留郡人秦周、鲁国人蕃响、东莱郡人王章为八厨,所谓厨、说他们是一代舍财救人的侠士。等到后来,陈蕃、窦武掌握朝廷大权,重新举荐和提拔李膺等人。陈蕃、窦武被诛杀,李膺等人再度被废黜。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

  宦官们对李膺等人非常痛恨,所以皇帝每次颁布诏书,都要重申对党人的禁令。中常侍侯览对张俭的怨恨尤为厉害。侯览的同郡人朱并素来奸佞邪恶,曾被张俭尖刻抨击过,便秉承侯览的旨意,上书检举说,张俭和同郡二十四人,分别互起称号,共同结成朋党,企图危害国家,而张俭是他们的首领。灵帝下诏,命将朱并的姓名除掉,公布奏章,逮捕张俭等人。冬季,十月,大长秋曹节暗示有关官吏奏报:“互相牵连结党的,有前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崐朱、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交付州郡官府拷讯审问。”当时,灵帝年仅十四岁,问曹节说:“什么叫做互相牵连结党?”曹节回答说:“互相牵连结党,就是党人。”灵帝又问:“党人有什么罪恶,一定要诛杀?”曹节又回答说:“他们互相推举,结成朋党,准备有不轨行动。”灵帝又问:“不轨行动,想干什么?”曹节回答说:“打算推翻朝廷。”于是,灵帝便批准。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谴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有人告诉李膺说:“你应该逃了。”李膺说:“侍奉君王不辞艰难,犯罪不逃避刑罚,这是臣属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逃向何方?”便主动前往诏狱报到,被酷刑拷打而死。他的学生和过去的部属都被禁锢,不许再做官。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是李膺的学生,因为在名籍上没有写他的名字,所以没有受到处罚。景毅感慨地说:“我本来就认为李膺是一代贤才,所以才教儿子拜他为师,岂可以因为名籍上脱漏而苟且偷安?”便自己上书检举自己,免职回家。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转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到逮捕范滂的诏书,抵达征羌侯国时,紧闭驿站旅舍的屋门,抱着诏书伏在床上哭泣,全县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滂得到消息后说:“一定是为我而来。”即自行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大吃一惊,把他接出来,解下印信,要跟范滂一道逃亡,说:“天下大得很,你怎么偏偏到这个地方来?”范滂回答说:“我死了,则灾祸停止,怎么敢因为我犯罪来连累你,而又使我的老母亲流离失所!”他的母亲来和他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范仲博孝顺恭敬,足可供养您。我则跟从龙舒君归于九泉之下。生者和死者,都各得其所。只求您舍弃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伤。”范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即已故的龙舒侯国宰相范显。母亲说:“你今天得以和李膺、杜密齐名,死有何恨!既已享有美名,又要盼望长寿,岂能双全?”范滂跪下,聆听母亲教诲,听完以后,再拜而别。临行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作恶,但恶不可作;教你行善、即我不作恶。”行路的人听见,无不感动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因党人案而死的共有一百余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被放逐到边郡。天下英雄豪杰,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义的儒家学者,宦官一律把他们指控为党人。有私人怨恨的,也乘机争相陷害,甚至连瞪了一眼的小积忿,也滥被指控为党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党人从来没有牵连和瓜葛,也遭到惩处。因此而被处死、放逐、废黜、禁锢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闻党人之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郭泰听到党人相继惨死的消息,暗中悲恸说:“《诗经》上说:‘人才丧亡,国家危亡。’汉王朝行将灭亡,但不知道‘乌鸦飞翔,停在谁家。’”郭泰虽然也喜爱评论人物的善恶是非,但从不危言耸听、苛刻评论,所以才能身处浑浊的乱世,而没有遭到怨恨和灾祸。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崐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以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竞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张俭逃亡,困急窘迫,每当望见人家门户,便投奔请求收容。主人无不敬重他的声名和德行,宁愿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收容他。后来他辗转逃到东莱郡,住在李笃家里。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笃家中,李笃领着毛钦就座以后说:“张俭是背负重罪的逃犯,我怎么会窝藏他!假如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人是有名的人士,您难道非捉拿他不可?”毛钦因而站起身来,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单独为君子而感到耻辱,你为何一个人专门获得仁义?”李笃回答说:“而今就想和你分享,你已经获得了一半。”于是毛钦叹息告辞而去。李笃便引导张俭经由北海郡戏子然家,再进入渔阳郡,逃出塞外。张俭自逃亡以来,所投奔的人家,因为窝藏和收容他而被官府诛杀的有十余人,被牵连遭到逮捕和审问的几乎遍及全国,这些人的亲属也都同时被灭绝,甚至有的郡县因此而残破不堪。张俭和鲁国人孔褒是旧友,当他去投奔褒时,正好遇上孔褒不在家,孔褒的弟弟孔融年仅十六岁,作主把张俭藏匿在家。后来事情被泄露,张俭虽然得以逃走,但鲁国宰相将孔褒、孔融逮捕,送到监狱关押,不知道应该判处谁来坐罪?孔融说:“接纳张俭并把他藏匿在家的,是我孔融,应当由我坐罪。”孔褒说:“张俭是来投奔我的,不是弟弟的罪过。”负责审讯的官吏征求他俩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一家的事,由家长负责,罪在我身。”一家母子三人,争相赴死,郡县官府疑惑不能裁决,就上报朝廷。灵帝下诏,将孔褒诛杀抵罪。等到党禁解除以后,张俭才返回家乡,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卫尉,去世时,享年八十四岁。当初,夏馥听到张俭逃亡的消息,叹息说:“自己作孽,应由自己承当,却凭空去牵连善良的人。一人逃命,使万家遭受灾祸,何必活下去!”于是他把胡须剃光,改变外貌,逃入林虑山中,隐姓埋名,充当冶铸金属人家的佣工,亲自挖掘烟炭,形容憔悴,为时二三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夏馥的弟弟夏静带着缣帛,追着要馈赠与他。夏馥不肯接受,并且对夏静说:“你为什么带着灾祸来送给我?”党禁还没有解除,他便去世了。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故,多所全宥。南阳何,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起初,中常侍张让的父亲去世,棺柩运回颍川郡埋葬,虽然全郡的人几乎都来参加丧礼,但知名的人士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张让感到非常耻辱。只有陈单独前来吊丧。等到大肆诛杀党人,张让因为陈的缘故,曾出面保全和赦免了很多人。南阳郡人何一向和陈蕃、李膺友善,也在被搜捕之列。于是他就改名换姓,藏匿在南阳郡和汝南郡之间,与袁绍结为奔走患难之交。他经常私自进入京都洛阳,和袁绍一道合计商议,为陷入党人案的名士们寻求救援,为他们策划,想方设法使其逃亡或隐藏,所保全和免于灾祸的人很多。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成生绍,逢生术。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他公族同。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柴毂,填接街陌。术亦以侠气闻。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矣。”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潜身崐十八年,卒于土室。

  当初,太尉袁汤生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绍,袁逢生袁术。袁逢、袁隗都有声望,自幼便担任显要官职。当时,中常侍袁赦认为袁逢、袁隗出身宰相之家,又和他同姓,特别推崇和结纳作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姓家族以尊贵荣宠著称当世,非常富有奢侈,跟其他三公家族绝不相同。袁绍体格健壮,仪容庄重,喜爱结交天下名士,宾客们从四面八方前来归附于他,富人乘坐的有帘子的辎车,贱者乘坐的简陋小车,填满街巷,首尾相接。袁术也以侠义闻名当世。袁逢的堂侄袁闳少年时便有良好的品行,以耕种和读书为业,袁逢、袁隗多次馈赠于他,袁闳全不接受。袁闳眼看时局险恶昏乱,而袁姓家族富有贵盛,常对兄弟们叹息说:“我们先祖的福禄,后世的子孙不能用德行保住,而竞相骄纵奢侈,与乱世争权夺利,这就会如晋国的三大夫一样。”等到党人之案爆发,袁闳本想逃到深山老林,但因母亲年老,不适宜远逃,于是在庭院里建筑了一间土屋,只有窗而没有门,饮食都从窗口递进。母亲思念儿子时,到窗口去看看他,母亲走后,就自己把窗口关闭,连兄弟和妻子儿女都不见面。一直隐身居住了十八年,最后在土屋中去世。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祸,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起初,范滂等非议和抨击朝廷政事。自三公、九卿以下文武官员,都降低自己的身份,对他恭敬备至。太学学生争先恐后地仰慕和学习他的风度,认为文献经典之学将再度兴起,隐居的士人将会重新得到重用。只有申屠蟠独自叹息说:“过去,战国时代隐居的士人肆意议论国家大事,各国的国王甚至亲自为他们执帚扫除,作为前导,结果产生焚书坑儒的灾祸。这正是今天所面临的形势。”于是在梁国和砀县之间,再也见不到他的行迹。他靠着大树,建筑一栋房屋,把自己变成佣工模样。大约居住了两年,范滂等果然遭受党锢大祸,只有申屠蟠超脱世事,才免遭抨击。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 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 扬清,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臣司马光曰:天下政治清明,正人君子在朝廷上扬眉吐气,依法惩治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天下政治混乱,正人君子闭口不言,以躲避小人的陷害,尚且不能避免。党人生在政治昏暗混乱的时代,又不担任朝廷的高官显位,面对天下民怨沸腾,却打算用舆论去挽救。评论人物的善恶,斥恶奖善,这就犹如用手去撩拨毒蛇的头,用脚践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以致自身遭受酷刑,灾祸牵连朋友。读书人被大批杀害,王朝也跟着覆亡,岂不可悲!其中只有郭泰最为明智,竟能择安去危,保全自身。申屠蟠见机行动,不到一天,立刻回头,他的卓识远见,不是平常人所能赶得上的!

  [9]庚子晦,日有食之。

  [9]庚子晦(疑误),发生日食。

  [10]十一月,太尉刘宠免;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10]十一月,太尉刘宠被免官,擢升太仆扶沟县人郭禧为太尉。

  [11]鲜卑寇并州。

  [11]鲜卑侵犯并州。

  [12]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有顷,疾廖,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12]长乐太仆曹节病危,灵帝下诏,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不久,病愈,交回印信,仍担任中常侍,官位为特进,官秩为中二千石。

  [13]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13]高句丽国王伯固侵犯辽东郡,玄菟郡太守耿临率军前往讨伐,伯固归降。

三年(庚戌、170)

  三年(庚戌,公元170年)

  [1]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1]春季,三月丙寅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2]段还京师,拜侍中。在边十余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2]征调段返回京都洛阳,任命他为侍中。段在边疆十余年,从来没有一天安心睡觉,和将士同甘共苦,所以部属都甘愿奋不顾身地拚死战斗,大军所到之处都能建立功勋。

  [3]夏,四月,太尉郭禧罢;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3]夏季,四月,太尉郭禧被罢免,擢升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4]秋,七月,司空刘嚣罢;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4]秋季。七月。司空刘嚣被罢免。八月,擢升大鸿胪、梁国人桥玄为司空。

  [5]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5]九月,执金吾董宠因假传他的妹妹董太后的谕旨有所请托,被下狱处死。

  [6]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6]冬季,郁林郡太守谷永用恩德和威信招降乌浒蛮族十余万人,归服朝廷,授给帽子和腰带,设立了七个县。

  [7]凉州刺史扶风孟佗谴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功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7]凉州刺史、右扶风郡人孟佗派遣从事任涉率领敦煌郡兵五百人,会同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动员焉耆王国、龟兹王国、车师前王国、车师后王国军队,共三万余人,前往讨伐疏勒王国,功打桢中城,经过四十余天不能攻克,只好撤退。从此以后,疏勒国王接连不断地被杀害,朝廷再也没有力量进行干预。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奴咸德之,问其所欲。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佗分以 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最初,中常侍张让府中有一位负责掌管家务的奴仆,威风和权势显赫。孟佗家资财产富足,跟这位奴仆结成好友。孟佗倾尽所有馈赠给他,对其他的家奴也都一样巴结奉承,毫不吝啬。因此,家奴们对他大为感激,问他希望什么。孟佗回答说:“我只希望你们向我一拜就足够了。”家奴们满口答应。当时,每天前往求见张让的宾客,车辆常常有数百甚至上千之多。有一天,孟佗也前往晋见,稍后才到达,车辆无法前进,于是那位奴仆总管率领他的属下奴仆前来迎接,就在路旁大礼参拜,引导孟佗车辆驶进大门。宾客们见此情景,全都大吃一惊,认为孟佗和张让的关系不同平常,便争相送给孟佗各种珍贵的玩赏物品。孟佗将这些馈赠的物品分送给张让,张让大为欢喜。由于这个缘故,于是任命孟佗为凉州刺史。

四年(辛亥、171年)

  四年(辛亥,公元171年)

  [1]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1]春季,正月甲子(初三),灵帝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只有党人不在赦免之列。

  [2]二月,癸卯,地震。

  [2]二月癸卯(十三日),发生地震。

  [3]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3]三月辛酉朔(初一),发生日食。

  [4]太尉闻人袭免;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4]太尉闻人袭被免官,擢升汝南郡人李咸为太尉。

  [5]大疫。司徒许训免;以司空桥玄为司徒;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5]发生大瘟疫。司徒许训被免官,任命司空桥玄为司徒。夏季,四月,擢升太常南阳郡人来艳为司空。

  [6]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6]秋季,七月,司空来艳被免官。

  [7]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7]癸丑(疑误),灵帝封宋贵人为皇后。宋皇后是执金吾宋酆的女儿。

  [8]司徒桥玄免;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8]司徒桥玄被免官,擢升太常、南阳郡人宗俱为司空,任命前任司空许栩为司徒。

  [9]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9]灵帝认为窦太后援立自己继承帝位有功,冬季,十月戊子朔(初一),他率领朝廷文武百官,前往南宫朝见窦太后,并亲自向窦太后进食和祝寿。因此,黄门令董萌多次为窦太后申诉冤枉,灵帝深为采纳,对于供养窦太后的财物,都比以前增加。曹节、王甫对此非常痛恨,于是诬告董萌诽谤灵帝母亲董太后,将董萌下狱处死。

  [10]鲜卑寇并州。

  [10]鲜卑攻打并州。

资治通鉴第五十七卷(回目录)

汉纪四十九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壬子、172)

  汉纪四十九 汉灵帝熹平元年(壬子,公元172年)

  [1]春,正月,车驾上原陵。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1]春季,正月,灵帝前往光武帝原陵祭祀。司徒掾陈留郡人蔡邕说:“我曾经听说,古代君王从不到墓前祭祀。皇帝有上陵举行墓祭的礼仪,最初认为可以减损。而今亲眼看到墓祭的威仪,体察它的本来用意,方才了解明帝的至孝隐衷,的确不能取消。有的礼仪似乎多余,但实际上是必不可少的,大概就是指此。”

  [2]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广周流四公,三十余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2]三月壬戌(初八),太傅胡广去世,享年八十二岁。胡广,字伯始,历任太傅、太尉、司徒和司空,前后任职三十余年,曾侍奉过安、顺、冲、质、桓、灵等六个皇帝,受到极优厚的礼遇,每次被免职,不出一年,即又复职。他所聘用的大都是天下的知名人士,曾和他过去的部属陈蕃、李咸并列三公。他非常熟悉先朝的典章制度,通晓当代的朝廷规章,所以京都洛阳有谚语说:“万事不理问伯始,不偏不倚有胡公。”然而,胡广温柔敦厚,谨小慎微,以此取媚朝廷,没有忠贞正直的气节,天下的人因此而轻视他。

  [3]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3]五月己巳(十六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4]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4]长乐太仆侯览因专权跋扈和骄横奢侈获罪,灵帝下令收回印信,侯览自杀。

  [5]六月,京师大水。

  [5]六月,京都洛阳发生大水灾。

  [6]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于是发丧成礼。

  [6]窦太后的母亲于比景病故,窦太后过度忧伤,思念成疾。癸巳(初十),在南宫云台去世。因宦官们对窦姓家族积怨甚深,所以用运载衣服的车,把窦太后的尸体运到洛阳城南的市舍,停放数日后,曹节、王甫想用贵人的礼仪来埋葬窦太后。灵帝说:“窦太后亲自拥立朕为皇帝,继承大业,怎么能用贵人的礼仪为她送终?”于是仍照皇太后的礼仪发丧。

  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赵忠曰:“议当时定!”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曹节、王甫犹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帝省奏,从之。

  曹节等人又打算将窦太后埋葬到别处,而把冯贵人的尸体移来和桓帝合葬。灵帝下诏,召集三公、九卿等文武百官,在朝堂上集会议论,命中常侍赵忠监督集议。当时,太尉李咸正卧病在床,挣扎着抱病上车,并且随身携带了毒药,临走时对妻子说:“倘若皇太后不能随桓帝一同祭祀,我决不活着回家!”会议开始后,与会者数百人,互相观望了很久,没有人肯先发言。赵忠催促说:“议案应当迅速确定!”廷尉陈球说:“皇太后品德高尚,出身清白,以母仪治理天下,应该配享先帝,这是毫无疑问的。”赵忠笑着说:“那就请陈廷尉赶快执笔起草议案。”陈球立即下笔写道:“窦太后身处深宫之中,天赋聪明,兼备天下之母的仪容和品德。遭逢时世艰危,窦太后援立陛下为帝,继承皇家宗庙祭祀,功勋卓著。先帝去世后,不幸兴起大狱,窦太后被迁往空宫居住,过早离开人世。窦家虽然有罪,但事情并非太后主使发动。而今倘若改葬别处,确实使天下失望。并且冯贵人的坟墓曾经被盗贼发掘过,骨骸已经暴露,与贼寇尸骨混杂,魂灵蒙受污染。何况冯贵人对国家又没有任何功劳,怎么有资格配享至尊?”赵忠看完陈球起草的议案,气得脸色大变,全身发抖,嗤笑说:“陈廷尉起草的议案真好!”陈球回答说:“陈蕃、窦武既已遭受冤枉,窦太后又无缘无故地被幽禁,我一直很痛心,天下之人无不愤慨叹息!今天,我既然已经把话说了出来,即使是会议之后遭到报复,决不后悔,这正是我一向的愿望。”太尉李咸紧接着说:“我原来就认为应该如此,陈廷尉的议案和我的意见完全相同。”于是三公、九卿以下的文武百官全都赞成陈球的意见。曹节、王甫仍继续争辩,他们认为:“梁皇后为先帝正妻,后因梁家犯恶逆大罪,将梁皇后别葬在懿陵。汉武帝废黜正妻卫皇后,而以李夫人配享。现在窦家罪恶如此深重,怎么能和先帝合葬?”太尉李咸又向灵帝上书说:“我俯伏回想,章帝窦皇后陷害梁贵人,安帝阎皇后家犯恶逆大罪,然而和帝并没有提出将嫡母窦皇后改葬别处,顺帝也没有下诏贬降嫡母阎皇后。至于废黜卫皇后,那是武帝在世时亲自作出的决定,不可以用来相比。而今长乐太后一直拥有皇太后的尊号,又曾亲身临朝治理天下,况且援立陛下为帝,使皇位光大兴隆。皇太后既然把陛下当作儿子,陛下怎能不把皇太后当作母亲?儿子没有废黜母亲的,臣属没有贬谪君王的。所以应将窦太后与先帝合葬宣陵,一切都要遵从旧制。”灵帝看了奏章,完全采纳李咸的意见。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秋季,七月甲寅(初二),将窦太后安葬在宣陵,谥号为桓思皇后。

  [7]有人书朱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余,主名不立;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代之。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余人。节等又使以他事奏猛,论输左校。

  [7]有人在朱雀门上书写,说:“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谋杀太后,三公、九卿,空受俸禄而不治事,没有人敢说忠言。”灵帝下诏,命司隶校尉刘猛负责追查搜捕,每十天作一次汇报。刘猛认为所书写的话与实际情况相符,因此不肯加紧搜捕。过了一月有余,仍然没有搜捕到书写的人犯。刘猛因此坐罪,被贬为谏议大夫,又任命御史中丞段接替刘猛。于是段派人四出追查搜捕,包括在太学游学的学生在内,逮捕和关押的有一千余人。曹节等人又指使段寻找别的借口弹劾刘猛,判处将他遣送到左校营罚服苦役。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奂尝与段争击羌,不相平,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奂奏记哀请于,乃得免。

  最初,前司隶校尉王寓依靠宦官的势力,曾请求太常张奂推荐,被张奂拒绝。王寓便诬陷张奂为党人,使他遭受禁锢,不许做官。而张奂跟段之间曾经因对西羌战争有过争执,互相怨恨不平。所以段担任司隶校尉以后,打算把张奂驱逐到敦煌郡,然后加以杀害。后因张奂向段写信苦苦哀求,才免于难。

  初,魏郡李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皓迁大司农,不韦匿于中,凿地旁达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又掘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与善,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怒,使从事张贤就家崐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余人,尽诛之。

  当初,魏郡人李担任司隶校尉,因为从前的怨恨而杀害左扶风人苏谦。苏谦的儿子苏不韦将父亲的尸体浅埋在地面上,不肯入土下葬。然后,改名换姓,结交宾客,决心为父报仇。稍后,李擢升为大司农,苏不韦躲藏在草料库中,挖掘地道,一直通到李的卧室,杀死李的妾和幼儿。李十分恐惧,用木板遍铺地面,一夜之间,搬动九次。苏不韦又挖掘李父亲的坟墓,砍下死尸的头,悬挂到集市上。李请求官府派人缉捕,未能抓获,他愤恨以极,竟至吐血而死。后来,苏不韦遇到朝廷颁布赦令,才敢回到家乡,安葬父亲,举行丧礼。张奂一向和苏家和睦,而段和李亲善。段延聘苏不韦为司隶从事,苏不韦感到恐惧,声称有病不肯就职。段勃然大怒,派遣从事张贤在苏家将苏不韦杀死。行前,段先将一杯毒酒交给张贤的父亲,并且威胁他说:“如果张贤此去杀不了苏不韦,你就把这杯毒酒喝下去!”张贤便逮捕苏不韦,连同他的一家共六十余人,全都杀死。

  [8]勃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8]勃海王刘悝当初被贬降为瘿陶王时,请托中常侍王甫游说桓帝,如果能够恢复原来的封国,愿送给五千万钱作为谢礼。不久,桓帝去世,遗诏恢复刘悝原来的封国。刘悝知道,这不是王甫的功劳,因此不肯送给王甫这笔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经常和勃海王刘悝来往,王甫秘密派人监督,将情况告诉段。冬季,十月,逮捕郑飒,羁押北寺监狱。王甫又指使尚书令廉忠诬告说:“郑飒等人阴谋迎立勃海王刘悝当皇帝,大逆不道。”于是灵帝下诏,命冀州刺史逮捕刘悝,就地审问核实,责令他自杀。刘悝的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歌舞伎女二十四人,全都死在狱中。封国太傅、宰相以下官吏,全都伏诛。王甫等十二人都因此有功被朝廷封为列侯。

  [9]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遣扬州刺史臧、丹阳太守陈寅讨之。

  [9]十一月,会稽郡妖贼许生在句章县聚众起兵,自称“阳明皇帝”,部众多达以万计数。朝廷派遣扬州刺史臧、丹阳郡太守陈寅率军前往讨伐。

  [10]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10]十二月,司徒许栩被罢免,擢升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11]鲜卑寇并州。

  [11]鲜卑侵犯并州。

  [12]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12]同年,南匈奴汗国伊陵若尸逐就单于栾提车儿去世,儿子继位,号为屠特若尸逐就单于。

二年(癸丑、173)

  二年(癸丑,公元173年)

  [1]春,正月,大疫。

  [1]春季,正月,发生大瘟疫。

  [2]丁丑,司空宗俱薨。

  [2]丁丑(二十七日),司空宗俱去世。

  [3]二月,壬午,赦天下。

  [3]二月壬午(初三),大赦天下。

  [4]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4]擢升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5]三月,太尉李咸免。

  [5]三月,太尉李咸被免官。

  [6]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为太尉。

  [6]夏季,五月,擢升司隶校尉段为太尉。

  [7]六月,北海地震。

  [7]六月,北海国发生地震。

  [8]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珍,衡之弟也。

  [8]秋季,七月,司空杨赐被免官,擢升太常颍川郡人唐珍为司空。唐珍是唐衡的弟弟。

  [9]冬,十二月,太尉段罢。

  [9]冬季,十二月,太尉段被罢免。

  [10]鲜卑寇幽、并二州。

  [10]鲜卑侵犯幽州、并州。

  [11]癸酉晦,日有食之。

  [11]癸酉晦(二十九日),发生日食。

三年(甲寅、174)

  三年(甲寅,公元174年)

  [1]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1]春季,二月己巳(十六日),大赦天下。

  [2]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2]擢升太常东海郡陈耽为太尉。

  [3]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3]三月,中山王刘畅去世,无子继承,封国被撤除。

  [4]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4]夏季,六月,封河间王刘利的儿子刘康为济南王,侍奉灵帝父亲、孝仁皇刘苌的祭祀。

  [5]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余人,助州郡讨许生。冬,十一月,臧、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5]吴郡司马富春县人孙坚招募精锐强悍的勇士,集结千余人,帮助州郡官府讨伐妖贼许生。冬季,十一月,臧、陈寅在会稽郡大破许生,并将许生斩杀。

  [6]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6]任城王刘博去世,无子继承,封国撤销。

  [7]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鲜卑又寇并州。

  [7]十二月,鲜卑攻入北地郡,太守夏育率领屠各兵前往追击,将其击破。夏育被朝廷擢升为护乌桓校尉。鲜卑又侵犯并州。

  [8]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8]司空唐珍被罢免,擢升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四年(乙卯、175)

  四年(乙卯,公元175年)

  [1]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1]春季,三月,灵帝下诏,命儒学大师们校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用古文、大篆、隶书三种字体书写,刻在石碑上,竖立在太学门外,使后来的儒生晚辈,都以此作为标准。石碑刚竖立时,坐车前来观看以及临摹和抄写的,每天有一千余辆之多,填满大街小巷。

  [2]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十一州有禁,当取二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况乃三互,何足为嫌!昔韩安国起自徒中,朱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朝廷不从。

  [2]最初,朝廷集议,因州郡之间互相勾结,徇私舞弊,于是制定法律,规定有婚姻关系的家庭,以及两州的人士,不得互相担任负责督察对方的上官。到现在,更制定“三互法”,禁忌更加严密,朝廷选用州郡等地方官员时非崐常艰难。所以,幽州、冀州的刺史,职位空缺很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来接任。于是蔡邕上书说:“我俯伏观察,幽州、冀州故土,本来是盛产铠甲和骑马的地方,连年以来,遭受兵灾和饥馑,逐渐使得两州的物力和财力损耗殆尽。而今两州刺史职位长期空缺,官吏和人民都延颈盼望。可是三公推荐的人选,却长期不能确定。我深感奇怪,打听原因何在,据有关官吏回答说,是为了避免‘三互法’。其他十一州也都同样存在禁止‘三互法’的问题,非独这两州应当禁止而已。此外,这两州的人士,有的又因受年资的限制,狐疑不定,拖延时间。结果,使两州刺史的职位长期空缺,万里疆域一片萧条,没有人去管理。我认为,‘三互法’不过是最轻微的禁令。而今只要利用朝廷的威权,申明国家的法令,即使是两州的人士互相交换担任刺史尚且畏惧,不敢结党营私,何况还有‘三互法’的限制,又有什么嫌疑?过去,韩安国拔起于囚徒之中,朱买臣出身于微贱家庭,都是因为他们的才能胜任,才被派回他们出身的本郡、本封国为官,难道还要顾及‘三互法’的禁忌,受这种非根本制度的束缚?我希望陛下对上效法先帝,撤消最近制定的‘三互法’禁令,对于各州刺史,凡是才能可以胜任的,应该及时任命和调换,不再受年资、‘三互法’的限制,使之成为定制。”朝廷不肯听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所以然者何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所以然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以今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臣司马光曰:叔向曾经说过:“国家行将灭亡,法令规章一定繁多。”圣明君王治理国家,谨慎选择忠良贤能加以任用。无论是对朝廷和地方的臣属,凡是有功的加以奖赏,有罪的则加以诛杀,没有任何偏袒。法令规章并不繁多,却能做到天下大治。为什么会如此?是因为抓住了治理国家的根本。等到国家行将衰败灭亡之时,文武百官不能选择合适的人才担任,各种禁令愈来愈多,防范措施也愈来愈严密。有功的因碍于条文得不到奖赏,作奸犯罪的却巧妙地利用法律,得以免除诛杀,上下劳苦骚扰,天下反而大乱。为什么会如此?是因为治理国家舍本逐末的缘故。汉灵帝时,州刺史、郡太守贪婪暴虐,如狼似虎,残害人民,无以复加。然而,朝廷却还在严格遵守“三互法”的禁令,以防止官吏结党营私。现在回顾起来,岂不正好是一场笑话,应该深深地引为鉴戒。

  [3]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3]封河间王刘建的孙子刘佗为任城王。

  [4]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4]夏季,四月,有七个郡、封国发生大水灾。

  [5]五月,丁卯,赦天下。

  [5]五月丁卯(初一),大赦天下。

  [6]延陵园灾。

  [6]汉成帝陵园延陵失火。

  [7]鲜卑寇幽州。

  [7]鲜卑侵犯幽州。

  [8]六月,弘农、三辅螟。

  [8]六月,弘农郡和三辅地区螟虫成灾。

  [9]于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已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9]于阗王国国王安国攻打拘弥王国,大破拘弥军。斩杀拘弥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分别出兵援救,并帮助拥立拘弥王国送到朝廷当人质的王子定兴为拘弥王国的国王,全国的人口只有一千人。

五年(丙辰、176)

  五年(丙辰,公元176年)

  [1]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1]夏季,四月癸亥(疑误),大赦天下。

  [2]益州郡夷反,太守李讨平之。

  [2]益州郡夷族起兵反叛,太守李率军前往讨伐,将其平定下去。

  [3]大雩。

  [3]朝廷举行祈雨祭祀大典。

  [4]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4]五月,太尉陈耽被罢免,任命司空许训为太尉。

  [5]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诏州郡更考党人们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及五属。

  [5]闰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说:“所谓党人,有的是老年高德,有的是士大夫中的英俊贤才,都应该辅佐皇室,在陛下左右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然而竟被长期禁锢,不许做官,甚至被驱逐到泥泞地带,备受羞辱。犯了谋反大逆的重罪,尚且能蒙陛下的赦免,党人又有什么罪过,独独不能受到宽恕?之所以灾异经常出现,水灾和旱灾接踵而至,原因都由于此。陛下应该赐下恩典,以符合上天的心意。”灵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命司隶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鸾,用囚车押到京都洛阳监禁,严刑拷打而死。于是灵帝又下诏各州、各郡官府,重新调查党人的学生门徒、旧时的部属、父亲、儿子、兄弟,凡是当官的,全都被免职,加以禁锢,不许再做官。这种处分,扩大到包括党人同一家族中五服之内的亲属。

  [6]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6]六月壬戌(初三),擢升太常南阳郡人刘逸为司空。

  [7]秋,七月,太尉许训罢;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7]秋季,七月,太尉许训被罢免,擢升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8]冬,十月,司徒袁隗罢;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8]冬季,十月,司徒袁隗被罢免。十一月丙戌(疑误),擢升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9]是岁,鲜卑寇幽州。

  [9]同年,鲜卑侵犯幽州。

六年(丁巳、177)

  六年(丁巳,公元177年)

  [1]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1]春季,正月辛丑(十五日),大赦天下。

  [2]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2]夏季,四月,大旱,有七个州蝗虫成灾。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徵诣廷尉。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灵帝下诏,命三公分别举奏苛刻酷虐和贪污的地方官员,一律将他们罢免。平原国宰相渔阳郡人阳球被指控为严刑酷罚,征召回京都洛阳,送往廷尉处治罪。灵帝因阳球从前担任九江郡太守时,讨伐盗贼建立过功勋,特别下令将他赦免,任命他为议郎。

  [3]鲜卑寇三边。

  [3]鲜卑侵犯东、西、北等三边。

  [4]市贾小民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4]京都洛阳有数十名小市民共同聚集到桓帝陵园宣陵,自称是“宣陵孝子”。灵帝下诏,一律将他们任命为太子舍人。

  [5]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5]秋季,七月,司空刘逸被免官,擢升卫尉陈球为司空。

  [6]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喜陈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崐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余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伪杂秽,难得胜言。太子官属,家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6]起初,灵帝喜好文学创作,自己撰写《皇羲篇》五十章,遴选太学中能创作辞赋的学生,集中到鸿都门下,等待灵帝的诏令。后来,善于起草诏书和擅长书写鸟篆的人,也都加以征召引见,便达到数十人之多。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又引荐了许多没有品行,趋炎附势之徒,夹杂在他们中间。每当灵帝召见时,喜欢说一些民间街头巷尾的琐碎趣事,灵帝非常喜悦,于是不按照通常的次序,往往对他们越级擢升。而灵帝很久没有亲自前往宗庙祭祀祖宗,到郊外祭祀天地。正好遇到灵帝下诏,命朝廷文武百官分别上书陈述施政的要领,于是蔡邕上密封奏章说:“迎接四季节气于五郊,到宗庙去祭祀祖宗,在太学举行养老之礼,都是皇帝的重大事情,受到祖宗们的重视。可是有关官吏却多次借口血缘关系已经非常疏远的王、侯们的丧事,或者皇宫内妇女生小孩,以及吏卒患病或死亡,而停止举行这些大典。结果,忘却了礼敬天地神明和祖宗这一类大事,专门听信那些禁忌之书,拘泥于小事,以致减损和毁坏国家大典。从今以后,一切斋戒制度都应恢复正常,以平息上天震怒和妖异灾变。此外,古代朝廷任用官员,总是命令各国诸侯定期向天子推荐。到汉武帝时期,除了由每郡官府推荐孝廉以外,还遴选贤良、文学等科目的人才,于是著名的大臣不断出现,文官武吏都很兴盛。汉王朝遴选国家官吏,也只不过是通过这几个渠道而已。至于书法、绘画、辞赋,不过是小小的才能,对于匡正国家,治理政事,则无能为力。陛下即位初期,先行涉猎儒家经学,在处理朝廷政事的空暇时间,观看文学作品,不过是用来代替赌博、下棋,当作消遣而已,并不是把它作为教化风俗和遴选人才的标准。然而,太学的学生们竞相贪图名利,写作的人情绪沸腾,其中高雅的,还能引用儒家经书中有益教化的言论;而庸俗的,却通篇是俚语俗话,好象艺人的戏文;有些人甚至抄袭别人的文章,或冒充别人的姓名。我每次在盛化门接受诏书,看到对他们分别等级一一录用,其中一些实在不够格的人,也都追随他们的后面,得到任命或擢升。恩典既已赏赐,难以重新收回更改,准许他们领取俸禄,已是宽宏大量,不能再任命他们做官,或者派遣他们到州郡官府任职。过去,汉宣帝在石渠阁会聚诸儒,汉章帝在白虎观集中经学博士,统一对经书的解释,这是非常美好的大事,周文王、武王的圣王大道,应该遵从去做。倘若是小的才能、小的善行,虽然也有它的价值,但正如孔丘所认为的那样,从长远的观点观察却行不通。所以,正人君子应当追求远大的目标。还有,不久之前,陛下把‘宣陵孝子’一律任命他们为太子舍人。我曾经听说过,汉文帝规定,服丧只需三十六日,即令是继承帝位的皇帝,又是父子至亲,以及身受重恩的三公、九卿等文武大臣,都要克制自己的感情,遵守这项制度,不得超越。而今这批弄虚作假的市井小人,跟先帝并非骨肉之亲,既没有受过先帝的厚恩,又没有享受过官位和俸禄,他们的孝心,从道理上说没有任何依据。甚至有一些为非作歹的人,也乘机混到里面。窦太后的棺柩抬上丧车时,东郡有一位犯通奸罪的逃亡犯混进孝子行列之中,幸而被原籍的县府追查逮捕,他才服罪。象这一类弄虚作假的肮脏行径,难以胜数。皇太子的属官,应该挑选有美德的人士担任,岂能专门录用坟墓旁的凶恶丑陋之徒?这种不吉祥的征兆,没有比它更大的了。应该把他们都遣归故乡,以便辨明诈骗和虚伪的奸佞小人。”奏章呈上去后,于是灵帝亲自到崐北郊举行迎接节气的祭祀,以及前往太学主持典礼。又下诏,凡是“宣陵孝子”被任命为太子舍人的,一律改任县级丞、尉。

  [7]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余发,请徵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弃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余年。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徵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盛?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之虏校往来之数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帝不从。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7]护乌桓校尉夏育上书说:“鲜卑侵犯边界,自春季以来,已经发动了三十余次进攻。请求征调幽州各郡的郡兵出塞进行反击,只需经过一个冬季、两个春季,一定能够将他们完全擒获歼灭。”在此之先,护羌校尉田晏因事坐罪判刑,受到恕免,打算立功报答朝廷;于是请托中常侍王甫,请求朝廷准许他为将,率军出击。因此,王甫极力主张派兵和夏育联合进军,讨伐鲜卑。灵帝便任命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可是大臣多半反对派兵,于是召集文武百官在朝常上集议。蔡邕发表意见说:“征讨外族,由来久远。然而时间有同有异,形势有可有不可,所以谋略有得有失,事情有成功有失败,不能等量齐观。以汉武帝的神明威武,将帅优良勇猛,财物军赋都很充实,开拓的疆土广袤辽远,然而经过数十年的时间,官府和人民都陷于贫困,尚且深感后悔。何况今天,人财两缺,和过去相比国力又处于劣势!自从匈奴向远方逃走以后,鲜卑日益强盛,占据了匈奴汗国的故土,号称拥有十万军队,士卒精锐勇健,智谋层出不穷。加上边关要塞并不严密,法网禁令多有疏漏,各种精炼的金属和优良的铁器,都外流到敌人手里。汉族人中的逃犯成为他们的智囊。他们的兵器锐利,战马迅疾,都已超过了匈奴。过去,段是一代良将,熟悉军旅,骁勇善战。然而,对西羌的战事,仍持续了十余年之久。而今夏育、田晏才能和谋略未必超过段,而鲜卑民众的势力却不弱于以往。竟然凭空提出两年的灭敌计划,自认为可以成功。倘若兵连祸结,就不能中途停止,不得不继续征兵增援,不断转运粮秣,结果为了全力对付蛮夷各族,使内地虚耗殆尽。边疆的祸患,不过是生在手脚上的疥癣一类的小患,内地困顿,才是生在胸背上毒疮一类的大患。而今郡县的盗贼尚且无法禁止,怎能使强大的外族降服?过去,高帝忍受平城失败的羞耻,吕太后忍受匈奴单于傲慢书信的侮辱,和今天相比,哪个时代强盛?上天设置山河,秦王朝修筑长城,汉王朝建立关塞亭障,用意就在于隔离内地和边疆,使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家内地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就可以了,岂能和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计较长短?即使能把他们打败,又岂能把他们歼灭干净,使朝廷高枕无忧?过去,淮南王刘安劝阻讨伐闽越王国时说过:‘如果闽越王国冒死迎战,打柴和驾车的士卒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虽然砍下闽越国王的人头,还是为大汉王朝感到羞耻。’而竟打算把内地的人民和边疆的外族等量齐观,将皇帝的威严受辱于边民,即便能象夏育、田晏所说的那样,尚且仍有危机,何况得失成败又不可预料?”灵帝不肯听从。八月,派遣夏育大军出高柳,田晏大军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率领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出雁门,各率骑兵一万余人,分三路出塞,深入鲜崐卑国土二千余里。鲜卑酋长檀石槐命令东、中、西等三部大人各率领部众迎战。夏育等人遭到惨败,甚至连符节和辎重全都丧失,各人只率领骑兵数十人逃命奔回,死去的士卒占十分之七八。夏育、田晏、臧等三位将领被装入囚车,押回京都洛阳,关进监狱,后用钱赎罪,贬为平民百姓。

  [8]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8]冬季,十月癸丑朔(初一),发生日食。

  [9]太尉刘宽免。

  [9]太尉刘宽被免官。

  [10]辛丑,京师地震。

  [10]辛丑(疑误),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11]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11]十一月,司空陈球被免官。.

  [12]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为太尉。

  [12]十二月甲寅(初三),擢升太常河南尹人孟为太尉。

  [13]庚辰,司徒杨赐免。

  [13]庚辰(二十九日),司徒杨赐被免官。

  [14]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14]擢升太常陈耽为司空。

  [15]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余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侯。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遂欧血而死。

  [15]辽西郡太守甘陵国人赵苞到任之后,派人到故乡迎接母亲和妻子,将到辽西郡城时,路上经过柳城,正遇着鲜卑一万余人侵入边塞劫掠,赵苞的母亲和妻子全被劫持作为人质,用车载着她们来攻打辽西郡城。赵苞率领骑兵二万人布阵迎战,鲜卑在阵前推出赵苞的母亲给赵苞看,赵苞悲痛号哭,对母亲说:“当儿子的罪恶实在不可名状,本来打算用微薄的俸禄早晚在您左右供养,想不到反而为您招来大祸。过去我是您的儿子,现在我是朝廷的大臣,大义不能顾及私恩,自毁忠节,只有拚死一战,否则没有别的办法来弥补我的罪恶。”母亲远望着嘱咐他说:“我儿,各人生死有命,怎能为了顾及我而亏损忠义?你应该尽力去做。”于是赵苞立即下令出击,鲜卑全被摧毁攻破,可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也被鲜卑杀害。赵苞上奏朝廷,请求护送母亲、妻子的棺柩回故乡安葬。灵帝派遣使节前往吊丧和慰问,封赵苞为侯。赵苞将母亲、妻子安葬已毕,对他家乡的人们说:“食朝廷的俸禄而逃避灾难,不是忠臣;杀了母亲而保全忠义,不是孝子。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便吐血而死。

光和元年(戊午、178)

  光和元年(戊午,公元178年)

  [1]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1]春季,正月,合浦郡、交趾郡乌浒蛮族起兵反叛,并招诱九真郡、日南郡百姓攻陷郡县。

  [2]太尉孟罢。

  [2]太尉孟被罢免。

  [3]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3]二月辛亥朔(初一),发生日食。

  [4]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4]癸丑(初三),擢升光禄勋陈国人袁滂为司徒。

  [5]已未,地震。

  [5]己未(初九),发生地震。

  [6]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6]设立鸿都门学校,学生全都命各州、郡、三公推荐征召,有的被任命崐出任州刺史、郡太守,有的入皇宫担任尚书、侍中,有的被封为侯,有的被赐给关内侯以下的爵称。有志操和有学问的人,都以和这些人为伍而感到羞耻。

  [7]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7]三月辛丑(二十一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8]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8]擢升太常常山国人张颢为太尉。张颢是中常侍张奉的弟弟。

  [9]夏,四月,丙辰,地震。

  [9]夏季,四月丙辰(初七),发生地震。

  [10]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10]侍中官署有一只母鸡变成公鸡。

  [11]司空陈耽免;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11]司空陈耽被免官,擢升太常来艳为司空。

  [12]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余丈,似龙。

  [12]六月丁丑(二十九日),有一道黑气从天而降,坠落到灵帝常去的温德殿东侧庭院中,长十余丈,好象一条黑龙。

  [13]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赐对曰:“《春秋谶》曰:‘天投,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绅之徒委伏畎晦,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徵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13]秋季,七月壬子(疑误),南宫玉堂后殿庭院中发现青色彩虹。灵帝下诏,召集光禄大夫杨赐等人到金商门,向他们询问天降灾异的原因,以及消除的方法。杨赐回答说:“《春秋谶》书上说:‘天上投下彩虹,天下怨恨,海内大乱。’再加上四百岁的周期,将要来到,而今妃嫔、侍妾以及宦官之辈共同专断国家朝政,欺罔帝王臣民。还有在鸿都门下招集一群小人,依靠写作辞赋,受到宠爱,互相推荐,不出十天到一月的时间内,每个人都得到越级提拔和擢升。乐松担任了侍中的职务,任芝做了尚书的官职,俭、梁鹄都受到封为高爵和越级提拔的荣宠。而今却令士大夫们屈身乡村田野,口中朗诵唐尧、虞舜的言论,亲自实践超出世俗之上的行为,而他们却被遗弃在水沟山谷,不能把才能贡献给国家。这是一种帽子和鞋子颠倒穿戴,山陵和深谷交换位置的反常现象。幸赖上天降下灾异,谴告陛下。《周书》说:‘天子遇见怪异则反省恩德,诸侯遇见怪异则反省政事,卿、大夫遇见怪异则反省是否尽忠职守,士、庶民遇见怪异则反省自己的言论和行为。’所以只有请陛下斥退和疏远奸佞的臣属,迅速征召品德高尚,言行一致,被世人所称道的人士,断绝假传圣旨的渠道,停止没有节制的娱乐游戏,才能希望上天平息愤怒,各种灾异才能消除。”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袄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厌,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其为邕崐所裁黜者,侧目思报。

  议郎蔡邕也回答说:“我俯伏思念各种灾异,都是亡国之怪。只国为上天对汉王朝仍有旧情,所以屡次显示妖孽变异的反常现象作为警告和谴责,希望让人君感动悔悟,远离危险,转向平安。而今青虹下坠,母鸡变成公鸡,都是妇人干涉朝政的结果。从前乳母赵娆位尊权重,闻名全国,谗害忠良,谄媚求宠,骄纵横溢。接着是永乐门史霍玉依仗国家的权势,作奸犯科。而今道路上纷纷传言,又说宫内出了一位程大人,看他的声势,将要成为国家的祸患。应该高筑堤防,明白设置禁令,以赵娆、霍玉作为最深刻的鉴戒。现在的太尉张颢是霍玉推荐引进的;光禄勋伟璋是有名的贪官,还有长水校尉赵、屯骑校尉盖升,都同时得到宠幸,享尽荣华富贵。应该顾念小人在位的灾祸,退而思考抽身让贤的福佑。我曾见到廷尉郭禧忠纯笃厚,年高有德;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端平正直;前太尉刘宠忠诚老实,笃守正道,都应该成为主谋的人,陛下应该多向他们征求意见。宰相等三公大臣是君王的四肢,应该委以重任,责令他们成功,优劣既已分明,不应该再听信小吏的谗言,罗织大臣的罪状。同时,宫廷百工技艺的制作,鸿都门学校创作辞赋的篇章,似乎应该暂时停止,以表示专心国家的忧患。出任州刺史、郡太守的孝廉,本是读书人中的优秀人才,近来因推荐征召不当,又下诏严辞谴责三公。而今都只因为写了一篇小文章,便得越级提拔,因而大开请托之门,违背圣明君王的典章制度,众心不服,没有人敢说出来。我希望陛下忍痛割舍,专心致志治理国家大事,以报答上天的厚望。陛下既亲自带头约束限制,左右亲近的大臣也应当跟着效法,上下人人谦卑,以堵塞灾祸的警戒,则上天将把灾祸惩罚骄傲自满的人,鬼神将把福佑赏赐谦卑的人。君王和臣属之间,如果说话不能严守秘密,则君王将会受到泄漏言语的指责,臣属将有遭到丧失生命的大祸。请陛下千万不要泄漏我的奏章,以免尽忠的官吏遭到奸佞邪恶的怨恨和报复。”奏章呈上去后,灵帝一边观看,一边叹息。后因灵帝起身更换衣服,曹节在后面偷偷观看,把内容全告诉他左右的人,事情被泄露出去。其中被蔡邕提出要制裁和废黜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图谋报复。

  初,邕与大鸿胪刘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不听。邕含隐切,志欲相中。”于是诏下尚书召邕诘状。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余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当初,蔡邕和大鸿胪刘一向互相不服。蔡邕的叔父卫尉蔡质又和将作大匠阳球有怨恨。而阳球正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于是程璜便唆使别人用匿名信诬告说:“蔡邕、蔡质多次因私事请托刘,都被刘拒绝,因此蔡邕怀恨在心,蓄意打算中伤刘。”于是灵帝下诏,命尚书召唤蔡邕质问情况。蔡邕上书说:“我实在愚昧而又憨直,完全没有顾及到日后的祸害,陛下不垂怜忠臣直言的苦心,应该加以掩蔽和保护,诽谤一旦出现,便对我产生怀疑和责怪。我今年已有四十六岁,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得以寄托忠臣而显名,虽然身死也有余荣,但恐怕陛下从此再也不能听到真实的言语。”结果,逮捕蔡邕、蔡质,关押到洛阳监狱。有关官吏弹劾他俩说:“公报私仇,企图伤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的罪,应绑赴街市斩首示众。”奏报上去后,中常侍、河南尹人吕强,怜悯蔡邕无辜冤枉,竭力为他求情,灵帝也重新回想蔡邕的密封奏章,下诏说:“减死罪一等,和家属一道全都剃去头发,用铁圈束颈,贬逐到朔方郡,即使遇到赦令也不得赦免。”阳球一路上接连派出刺客,追赶和刺杀蔡邕,所有的刺客都为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肯听命。阳球又贿赂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命他们下毒手杀害,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反将实情告诉蔡邕,让他戒备,蔡邕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14]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14]八月,有异星出现在天市星旁。

  [15]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15]九月,太尉张颢被罢免,擢升太常陈球为太尉。

  [16]司空来艳薨。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16]司空来艳去世。冬季,十月,擢升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17]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勃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父不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17]因宋皇后得不到灵帝的宠爱,于是后宫一些受到灵帝宠爱的妃嫔便 共同诬陷和诋毁她。勃海王刘悝的正妻宋妃是宋皇后的姑母,中常侍王甫恐怕宋皇后因她的姑母被诛杀而怨恨他,也乘机诬告宋皇后采用巫蛊、方术等邪门旁道诅咒皇帝。灵帝信以为真,下令收缴皇后印信。宋皇后自行前往暴室监狱,在狱中忧郁而死。她的父亲不其乡侯宋酆以及兄弟们,都一同被诛杀。

  [18]丙子晦,日有食之。

  [18]丙子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又,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又,请谒希求,一宜禁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帝不省。

  尚书卢植上书说:“凡是遭朝廷禁锢的党人,多数没有犯罪,应加赦免和宽恕,使他们的冤枉得到昭雪。宋皇后的家属都以无辜受罪,抛弃骨骸,尸首纵横,不能得到收殓埋葬,应该准予收拾掩埋,使游魂得到安宁。郡太守、州刺史一个月内往往调动数次,应该按照正常的升进和黜退制度,考核他们能否胜任,即令不能任满九年,至少也应任满三年。私人请托,一律应该禁止,推荐和选举人才,应该责成主管官吏负责。天子以国为家,按照道理不能有私人的积蓄,应该放眼国家大事,忽略细微末节。”灵帝不理。

  [19]十一月,太尉陈球免;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19]十一月,太尉陈球被免官,十二月丁巳(十二日),擢升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20]鲜卑寇酒泉;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20]鲜卑侵犯酒泉郡,出动的兵力日益增多,边界一带都深受他们的毒害。

  [21]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尚书令阳球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蒙被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书奏,不省。

  [21]灵帝下诏,命中尚方官署为鸿都门的文学之士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各画一张肖像,分别配上赞美的言辞,作为对后学晚辈的劝告和勉励。尚书令阳球上书劝阻说:“我查考乐松、江览等人都出身微贱,不过是才识短浅的斗筲小人,依靠和皇室世代有婚姻关系的国戚,依附和请托有权势的豪门,看人眼色,阿谀奉承,侥幸得以上进。有的呈献一篇辞赋,有的写出满简的鸟篆,竟然被擢升为郎中,还要用丹青画像。也有一个字没写,一句辞不会作,完全请别人代替出手,怪诞诈伪,花样百出,可是全都蒙受特殊的恩典,好象鸣蝉脱壳一样,从微贱的地位中解脱出来。以致有见识的人无不对此掩口而笑,天下一片嗟叹之声。我听说之所以设立画像,是为了表示劝勉告诫,希望君主的举动能够借鉴前人的得失成败,却从来没有听说竖子小人们弄虚作假,写作了几篇歌颂文章,就可以妄自窃取高官厚禄,并且在素帛上留下画像。而今有太学、东观这两个地方,已经足够宣传圣明的教化,请陛下废止鸿都门文学的推荐和选举,以解除天下的谴责。”奏章呈上去后,灵帝不理。

  [22]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崐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

  [22]同年,第一次开设“西邸”机构,公开出卖官爵,按照官位高低收钱多少不等。俸禄等级为二千石的官卖钱二千万,四百石的官卖钱四百万,其中按着德行依次当选的出一半的钱,或者至少出三分之一的钱。凡是卖官所得到的钱,在西园另外设立一个钱库贮藏起来。有人曾到宫门上书,指定要买某县的县令、长官职,根据每个县的大小、贫富等好坏情况,县令、长的价格多少不等。有钱的富人先交现钱买官,贫困的人到任以后照原定价格加倍偿还。灵帝还私下命令左右的人出卖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的官职,每个公卖钱一千万,每个卿卖钱五百万。当初,灵帝为侯时经常苦于家境贫困,等到当了皇帝以后,常常叹息桓帝不懂经营家产,没有私钱。所以,大肆卖官,聚敛钱财,作为自己的私人积蓄。

  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奇,震之曾孙也。

  灵帝曾经询问侍中杨奇说:“朕比桓帝如何?”杨奇回答说:“陛下和桓帝相比,犹如虞舜和唐尧相比一样。”灵帝大不高兴,说:“你的性格刚强,不肯向别人低头,真不愧是杨震的子孙,死后一定会再引来大鸟。”杨奇是杨震的曾孙。

  [23]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徵立。

  [23]南匈奴汗国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去世,他的儿子栾提呼征继位为单于。

二年(己未、179)

  二年(己未,公元179年)

  [1]春,大疫。

  [1]春季,发生大瘟疫。

  [2]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为司徒。

  [2]三月,司徒袁滂被免官,擢升大鸿胪刘为司徒。

  [3]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以太中大夫段为太尉。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玄不与。司隶校尉、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玄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攻之,玄子亦死。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由是劫质遂绝。

  [3]乙丑(二十二日),太尉桥玄被罢免,任命他为太中大夫;擢升太中大夫段为太尉。桥玄最小的儿子在门口游玩,被匪徒劫持,当作人质,登楼要求钱货作赎金,桥玄不肯给。司隶校尉、河南尹等派人将桥玄的家宅包围守住,不敢向前进逼。桥玄怒目大声呼喊说:“奸人的罪恶数不胜数,我岂能因一个儿子的性命,而让国贼逃脱法网?”催促他们迅速进攻,桥玄的儿子也被杀害。桥玄因而向朝廷上书说:“天下凡是有劫持人质勒索财物的,都应该同时诛杀,不准许用钱财宝物赎回人质,为奸邪开路。”从此,劫持人质的事件绝迹。

  [4]京兆地震。

  [4]京兆发生地震。

  [5]司空袁逢罢;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5]司空袁逢被罢免,擢升太常张济为司空。

  [6]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6]夏季,四月甲戌朔(初一),发生日食。

  [7]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阿附之。节、甫父兄子弟为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视事五年,凡杀万余人。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既而球果迁司隶。

  [7]王甫、曹节等人奸邪暴虐,玩弄权势,朝廷内外无不插手,太尉段又迎合顺从他们。曹节、王甫的父亲和兄弟,以及养子,侄儿们,都分别担任九卿、校尉、州牧、郡太守、县令、长等重要官职,几乎布满全国各地,他们所到之处,贪污残暴。王甫的养子王吉担任沛国的宰相,更为残酷,每逢杀人,都把尸体剖成几块放到囚车上,张贴罪状,拉到所属各县陈尸示众。遇到夏崐季尸体腐烂,则用绳索把骨骼穿连起来,游遍一郡方才罢休,看到这种惨状的人,无不震骇恐惧。他在任五年,共诛杀一万余人。尚书令阳球曾用手拍着大腿发愤说:“如果有一天我阳球担任了司隶校尉,这一群宦官崽子怎能容他们横行?”过了不久,阳球果然调任司隶校尉。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彪,赐之子也。时甫休沐里舍,方以日食自劾。球诣阙谢恩,因奏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等罪恶,辛巳,悉收甫、等送雒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尔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临厄相挤,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棰扑交至,父子悉死于杖下,亦自杀。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这时,正好王甫派他的门生在京兆的境界内独自侵占公家财物七千余万钱,被京兆尹杨彪检举揭发,并呈报给司隶校尉。杨彪是杨赐的儿子。当时,王甫正在家中休假,段也正好因发生日食而对自己提出弹劾。阳球入宫谢恩,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向灵帝当面弹劾王甫、段,以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等人的罪恶。辛巳(初八),便将王甫、段等,以及王甫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的宰相王吉,全都逮捕,关押在洛阳监狱。阳球亲自审问王甫等人,五种酷刑全都用上。王萌先前曾经担任过司隶校尉,于是他对阳球说:“我们父子当然应该被诛杀,但求你念及我们前后同官,宽恕我的老父亲,教他少受点苦刑。”阳球说:“你的罪恶举不胜举,即令是死了也不会磨灭你的罪过,还跟我说什么前后同官,请求宽恕你的老父?”王萌便破口大骂说:“你从前侍奉我们父子,就象一个奴才一样,奴才竟然胆敢反叛你的主子!今天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你会自己受到报应。”阳球命从人用泥土塞住王萌的嘴巴,鞭棍齐下,王甫父子全被活活打死。段也自杀。于是阳球把王甫的僵尸剖成几块,堆放在夏城门示众,并且张贴布告说:“这是贼臣王甫!”把王甫的家产全部没收,并将他的家属全都放逐到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余耳。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权门闻之,莫不屏气。曹节等皆不敢出沐。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语诸常侍:“今且俱入,勿过里舍也。”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帝乃徙球为卫尉。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见帝,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叩头流血。殿上呵叱曰:“卫尉捍诏邪!”至于再三,乃受拜。

  阳球既已将王甫诛杀,打算按照次序,弹劾曹节等人,于是,他告诉中都官从事说:“暂且先将权贵大奸除掉,再帝议除掉其他的奸佞。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象袁姓家族那一群小孩子,你这位从事自己去惩办就行了,何必还要我这位校尉出面动手!”权贵豪门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吓得不敢大声呼吸。曹节等人连休假日也都不敢出宫回家。正好遇着顺帝的妃子虞贵人去世,举行葬礼,文武百官送葬回城,曹节看见已被剁碎了的王甫尸体抛弃在道路旁边,禁不住悲愤地擦着眼泪说:“我们可以自相残杀,却怎能教狗来舔我们的血?”于是他对其他中常侍说:“现在我们暂且都一起进宫,不要回家。”曹节一直来到后宫,向灵帝禀报说:“阳球过去本是一个暴虐的酷吏,司徒、司空、太尉等三府曾经对他提出过弹劾,应当将他免官。只因他在担任九江郡太守任期内微不足道的功劳,才再任命他做官。犯过罪的人,喜爱妄作非为,不应该教他担任司隶校尉,任他暴虐。”灵帝便调任阳球为卫尉。当时,阳球正在外出晋见皇家陵园,曹节命尚书令立即召见阳球,宣布这项任命,不得拖延诏令。阳球见到被召急迫,因此请求面见灵帝,说:“我虽然没有清洁高尚的德行,却承蒙陛下教我担任犹如飞鹰和走狗一样的重任。前些时虽然诛杀王甫、段,不过是几个狐狸小丑,不足以布告天下。请求陛下准许我再任职一个月,一定会让犹如豺狼和恶鸟一样的奸佞邪恶全都低头认罪。”说罢,又叩崐头不止地向灵帝请求,竟然出血。宦官们在殿上大声斥责说:“卫尉,你敢违抗圣旨呀!”一连喝斥了两三次,阳球只好接受任命。

  于是曹节、朱等权势复盛。节领尚书令。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华容侯朱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余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锄无状。昔高宗以雉之变,故获中兴之功;近者神祗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雠。诚怪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吴使刑臣,身遘其祸。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之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与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章寝不报。

  因此,曹节、朱等人的权势又重新兴盛起来。曹节兼任尚书令。郎中梁国人审忠上书说:“陛下即位的最初几年,不能亲自处理国家的政事,皇太后思念抚养和培育的恩情,暂时代理主持朝政。前任中常侍苏康、管霸及时伏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讯审问他们的余党,目的在于肃清朝政。华容侯朱知道事情被发觉暴露,祸害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于是便无端制造逆谋,扰乱王室,冲击皇宫,抢夺皇帝玺印,逼迫和威胁陛下,集合群臣,挑拨离间皇太后与陛下之间的母子骨肉恩情,而竟诛杀陈蕃、窦武以及尹勋等人。结果,宦官们共同割裂国土,互相封爵赏赐,父子兄弟,都受到尊崇荣宠。他们一向亲近信任和厚待的人,都分布在各州各郡,有的被擢升为九卿,有的甚至担任了三公的高位。他们不考虑俸禄丰厚和官位尊贵的责任,却随便钻营私人请托的门路,多方设法积蓄财物,大肆扩建家宅,连街接巷,甚至盗取流经皇宫的御水,用来垂钓;而车马衣服,玩赏物品,上比君王。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闭口吞声,谁也不敢说话。州牧、郡太守顺从和迎合他们的意旨,征聘和推荐人才时,摒弃贤能,任用愚蠢无能。因此蝗虫成灾,外族起兵反叛。上天的愤怒,已积有十余年之久。所以连年以来,天上发生日食,地下发生地震,就是为了谴责和警戒君主,想让君主早日悔悟,诛杀罪恶不可名状的人。过去,商高宗因发生野鸡飞到鼎耳啼叫的变异,因而修德,使商王朝得以中兴。最近,天地神明为了促使陛下醒悟,发雷霆之怒,所以王甫父子及时伏诛,路上行人和成年男女无不拍手称快,好象报了杀父母的冤仇一样。只是抱怨陛下为什么继续容忍残余的丑类,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过去,秦王朝信任宦官赵高,终于使秦王朝灭亡;吴王余祭信任受刑之人,结果竟被他刺杀身亡。而今陛下以不忍心诛杀的恩德,赦免他们灭族的大罪,如果他们的奸谋一旦成功,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为郎已有十五年之久,所有这些情况都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朱的所作所为,连皇天都不会原谅。请求陛下抽出片刻的时间,垂听我的陈述,察看和裁决我的奏章,扫清和诛杀奸邪,回报上天的愤怒。我愿意跟朱当面对质,如果有一句假话,甘愿接受身被烹杀,妻子和儿子都被放逐的惩罚,以杜绝乱说的道路。”奏章呈上去后,被搁置起来,没有回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中常侍曹节等,宦官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裂之诛。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比群佞。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余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按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又,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陛下不密其言,崐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唇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故太尉段,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宜徵邕更加授任,反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中常侍吕强清廉忠直,奉公守法。灵帝按照众人的成例,封他为都乡侯。吕强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因而上书陈述政事说:“我曾经听说,汉高祖郑重约定,不是功臣不可封侯。这是为了尊重国家的封爵,明白劝勉和告诫后人。中常侍曹节等人身为宦官,福菲薄,品格卑下,出身微贱,依靠谗言和谄媚取悦人主,使用奸佞邪恶的手段邀取恩宠,有赵高的祸害,却还没有受到车裂酷刑的诛杀。陛下不知悔悟,妄自赐给食邑,建立侯国,使邪恶小人得到任用,家人们一同晋升,印绶重叠,互相结成邪党,下面又勾结一群奸佞小人。阴阳违背,农田荒芜,人民缺吃少穿,全都由此而起。我当然知道封爵已成事实,说也没有用处。但我仍然冒着死罪触犯陛下,陈述我的一片愚忠,实在只是盼望陛下减少和改正以往的过失,到此为止。我又听说,后宫的采女有数千余人,仅仅衣食一项的费用,每天都要耗费数百金之多。近来,谷价虽然降低,但家家户户,面有饥色。按照道理,谷价应该涨价,而现在反而降低,是由于赋敛和征发繁多,需要限期交给官府,只好故意压低谷价。农民天冷时不敢买衣服穿,饥饿时不敢吃饱,他们如此困苦,又有谁来怜恤?宫女们毫无用处,却塞满后宫,即使是全国都尽力耕田种桑,尚且无法供养。去年,命议郎蔡邕前往金商门回答陛下的询问,蔡邕不敢隐瞒真情,迷惑朝廷,极力直言回答,抨击到权贵大臣,责备到当权的宦官。陛下不能为他保守秘密,以致泄漏出去,奸佞邪恶之辈,肆无忌惮,张牙舞爪,恨不得把蔡邕咬碎嚼烂,于是制作匿名信进行诬陷。陛下听信他们的诽谤,以至蔡邕被判处重刑,家属也遭到放逐,老幼流离失所,岂不辜负了忠臣?而今群臣都以蔡邕作为警戒,上怕意外的灾难,下惧刺客的杀害,我知道朝廷从此再也听不到忠直的言语!已故太尉段威武和勇猛盖世,尤其是熟悉边防事务,童年时就投身军旅,直到老年白头时才完成大功,历事二帝,功业特别显著。陛下既已按次第叙灵功劳,位列三公,然而却遭到司隶校尉阳球的诬陷和胁迫,身既死亡,妻子被放逐到边远地方,天下的人伤心,功臣失望。应该把蔡邕召回京都洛阳,重新委任官职,迁回段的家属,则忠贞路开,众人的怨恨可以平息。”灵帝知道吕强忠心,但不能采纳他的建议。

  [8]丁酉,赦天下。

  [8]丁酉(二十四日),大赦天下。

  [9]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帝览之而悟,于是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9]上禄县长和海上书灵帝说:“根据礼制,同曾祖而不同祖父的兄弟,已经分开居住,家财也已分开,恩德和情义已经很轻,从丧服上说只不过是疏远的家族。而今禁锢党人却扩大到这类疏远亲属,既不符合古代的典章制度,也不符合正常的法令规章。”灵帝看到奏章后醒悟,于是对党人的禁锢从伯叔祖父以下都得到解除。

  [10]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10]五月,擢升卫尉刘宽为太尉。

  [11]护匈奴中郎将张与南单于呼徵不相能,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秋,七月,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11]护匈奴中郎将张与南匈奴汗国单于栾提呼徵不和睦,张擅自斩杀栾提呼征,并改立右贤王栾提羌渠为南匈奴汗国单于。秋季,七月,张被指控事先没有奏请朝廷批准而擅自诛杀,被用囚车押回京都洛阳,送往廷尉监狱处死。

  [12]初,司徒刘兄侍中与窦武同谋,俱死,永乐少府陈球说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崐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许诺,亦与阳球结谋。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与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帝大怒。冬,十月,甲申,刘、陈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12]当初,司徒刘的哥哥侍中刘因和窦武共同策划诛杀宦官,一同被杀。永乐少府陈球向刘进言说:“您出身皇族,位居三公,天下的人都仰望着您镇守和捍卫国家,怎么可以随声附和,唯唯诺诺,深恐得罪别人?现今曹节等人为所欲为,放任为害。而且他们久居在皇帝左右,您的哥哥侍中刘就是被曹节等人杀害的。您可以上书朝廷,推荐卫尉阳球重新出任司隶校尉,将曹节等人逐个逮捕诛杀,由圣明的君主亲自主持朝政,天下太平,只要一举足的短时间内即可到来。”刘说:“宦官等凶恶小人的耳目很多,恐怕事情还没有等到机会,反则先受到灾祸。”尚书刘纳进言说:“身为国家的栋梁大臣,国家行将倾覆而不扶持,还要您这种辅佐干什么?”于是刘应允承诺,也和阳球密谋。阳球的妾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儿,因此曹节等人逐渐得到消息。于是用厚重的礼物贿赂程璜,并且对他进行威胁。程璜恐惧迫急,就把阳球等人的密谋全都告诉了曹节。于是曹节等人共同向灵帝报告说:“刘跟刘纳、陈球、阳球互通书信,往来勾结,密谋越出常轨的行动。”灵帝勃然大怒。冬季,十月甲申(十四日),将刘、陈球、刘纳、阳球逮捕下狱,都在狱中处死。

  [13]巴郡板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13]巴郡板部蛮族起兵反叛,朝廷派遣御史中丞萧瑗督促益州刺史率军前往讨伐,未能取胜。

  [14]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14]十二月,擢升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15]鲜卑寇幽、并二州。

  [15]鲜卑侵犯幽州、并州。

三年(庚申、180)

  三年(庚申,公元180年)

  [1]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1]春季,正月癸酉(疑误),大赦天下。

  [2]夏,四月,江夏蛮反。

  [2]夏季,四月,江夏郡蛮族起兵反叛。

  [3]秋,酒泉地震。

  [3]秋季,酒泉郡发生地震。

  [4]冬,有星孛于狼、弧。

  [4]冬季,有异星出现于狼星、弧星之间。

  [5]鲜卑寇幽、并二州。

  [5]鲜卑侵犯幽州、并州。

  [6]十二月,己已,立贵人何氏为皇后。征后兄颍川太守进为侍中。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辨,故立之。

  [6]十二月己巳(初五),封何贵人为皇后。征召何皇后的哥哥、颍川郡太守何进为侍中。何皇后本是南阳郡一个屠户家的女儿,后被选进宫廷,生下皇子刘辨,所以被灵帝立为皇后。

  [7]是岁作圭、灵昆苑。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宜惟夏禹卑宫、太守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乐松;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齐宣五里,人以为大。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帝悦,遂为之。

  [7]同年,灵帝下令兴建圭苑、灵昆苑。司徒杨赐上书劝阻说:“先帝创立制度,左边开辟鸿池,右边兴建上林苑,既不算奢侈,也不算十分节约,正好符合礼仪法度。而今增多规划城郊之地,作为皇家苑囿,破坏肥沃的土地,荒废田园,把农民驱逐出去,畜养飞禽走兽,这大概不是爱民如子的大义。崐况且现在城外的皇家苑囿已经有五六个之多,足够陛下任情游乐,满足四季的需要。应该好好回想一下夏禹宫室简陋,汉文帝拒绝兴建露台的本意,体恤小民的劳苦。”奏章呈上去后,灵帝打算停止兴建,询问侍中任芝、乐松的意见。他们二人回答说:“过去,周文王的苑囿,方圆有一百里,人们尚且认为太小;齐宣王的苑囿,方圆只有五里,人们却认为太大。现今如果陛下和老百姓共同享用,对政事没有什么妨害。”灵帝听了非常喜悦,便下令兴建。

  [8]巴郡板蛮反。

  [8]巴郡板部蛮族再度起兵反叛。

  [9]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又为兵车,专彀弓弩。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荆州刺史赵凯诬奏实非身亲破贼,而妄有其功;与相章奏。凯有党助,遂槛车徵,防禁严密,无由自讼;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属诣阙通之。诏书原,拜议郎;凯受诬人之罪。,乔之弟也。

  [9]苍梧郡、桂阳郡盗贼联合攻打郡县。零陵郡太守杨制作了马车数十辆,在马车上放着盛满石灰的大袋,把绑袋口的布索系在马尾巴上;另外,又专门准备载着张满弓弩的战车。等到战斗开始时,命马车在前面冲锋,石灰顺着风势飞扬,盗贼都睁不开眼睛。再用火点燃布索,马受惊后,向盗贼的阵地狂奔乱跑,跟在后面的战车弓弩齐发,战鼓震天动地,群盗犹如波涛一样惊骇破散。杨挥军追击,杀伤和杀死的不计其数,并将盗贼首领斩首,将他的头悬挂在木头上,郡境得以完全平静。荆州刺史赵凯向朝廷上书诬告说,杨实际上不是亲自上阵破贼,而妄说自己有功。杨也向朝廷上书进行答辩。但因赵凯在朝廷有同党的帮助,便下令逮捕杨,用囚车押解回京都洛阳,囚禁在监狱,由于防范和戒备森严,杨无法申诉。于是他咬破手臂,撕裂衣服,写成血书作为奏章,详细陈述自己破贼的形势,以及反驳赵凯诬陷自己的情况,秘密交给前来探监的亲属,到宫门呈递。结果,灵帝下诏,赦免杨无罪,任命他为议郎。赵凯受到诬告反坐的惩处。杨是杨乔的弟弟。

资治通鉴第六卷(回目录)

秦纪一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前255)

  秦纪一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255年)

  [1]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1]河东郡郡守王稽因犯通敌罪被判斩弃于市。应侯范睢为此闷闷不乐。昭襄王嬴稷在坐朝治事时发声长叹,范睢询问其缘故。昭襄王说:“现在武安君白起已死,郑安平、王稽等又都背叛了,国家内无良将,外却有许多敌国,我因此而忧虑!”范睢颇为恐惧,想不出用什么办法。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燕国的客卿蔡泽听说了这件事,便向西进入秦国,先让人向范睢扬言说:“蔡泽是天下能言善辩之士,他一见到秦王,就必会使您为难,进而夺取您的位置。”范睢很生气,遣人召蔡泽来见。蔡泽进见时态度傲慢不敬,使范睢大为不快,因此斥责他说:“你扬言要取代我做秦国的相国,那就让我听听你的根据。”蔡泽说:“吁,您见事何其迟啊!四个季节按春生、夏长、秋实、冬藏的次序,各完成它的功能而转换下去。您难道没有看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的下场吗?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范睢故意辩驳说:“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三个人的表现是节义的准则,忠诚的典范呀!君子可以杀身成名,并且死而无憾。”蔡泽说:“人们要建功立业,怎么会不期望着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呢!身命与功名都能保全的,是上等的愿望;功名可以为后人景仰效法而身命却已失去的,就次一等了;声名蒙受耻辱而自身得以苟全的,便是最下一等的了。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全力忠于君主取得了功名,这是可以为人仰慕的。但是闳夭、周公不也是既忠心耿耿又道德高尚、智慧过人吗!从君臣关系上说,那三人虽然令人仰慕,可又哪里比得上闳夭、周公啊?”范睢说:“是啊。”蔡泽说:“如此说来,您的国君在笃念旧情、不背弃有功之臣这点上能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哪一个相比呢?”范睢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比。”蔡泽说:“那么您与商鞅等三人相比,谁的功绩更大呢?”范睢说:“我不如他们。”蔡泽说:“这样的话,如果您还不引退,将遇到的灾祸恐怕要比那三位更严重了。俗话说:‘太阳升到中天就要偏斜而西,月亮圆满了即会渐见亏缺。’进退伸缩,随时势的变化进行调整以求适应,是圣人的法则。现在您仇也报了,恩也报了,心愿完全得到满足却还不作变化的打算,我私下里为您担忧!”范睢于是将蔡泽奉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昭襄王。秦王召见蔡泽,与他交谈,十分喜爱他,便授与他客卿的职位。范睢随即以生病为借口辞去了相国之职。昭襄王一开始就赞赏蔡泽的计策,便任命他为相国。但蔡泽任相国几个月后,即被免职。

  [2]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王曰:“请问兵要。”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荀卿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崐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若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2]楚国春申君黄歇任用荀卿为兰陵县令。荀卿是赵国人,名况,曾经与临武君在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面前辩论用兵之道。孝成王说:“请问什么是用兵的要旨?”临武君回答道:“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察敌人的变化动向,比敌人后发兵而先到达,这即是用兵的关键方略。”荀况说:“不是这样。我所听说的古人用兵的道理是,用兵攻战的根本,在于统一百姓。弓与箭不协调,就是善射的后羿也不能射中目标;六匹马不协力一致,即便善御的造父也无法将马车赶往远方;士人与百姓不和亲附国君,即是商汤、周武王也不能有必胜的把握。因此,善于使百姓归附的人,才是善于用兵的人。所以用兵的要领在于使百姓依附。”临武君说:“并非如此。用兵所重视的是形势要有利,行动要讲究诡诈多变。善用兵的人,行事疾速、隐蔽,没有人料得到他会从哪里出动。孙武、吴起采用这种战术,天下无敌,不见得一定要依靠百姓的归附啊!”荀况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要统治天下的帝王的志向。您所看重的是权术、谋略、形势、利害。则仁人用的兵,是不能欺诈的。能够施用欺骗之术对付的,是那些骄傲轻慢的军队、疲惫衰弱的军队,以及君与臣、上级与下属之间不和相互离心离德的军队。因此用夏桀的诈术对付夏桀,还有使巧成功或使拙失败的可能。而用夏桀的骗计去对付尧,就如同拿鸡蛋掷石头,把手指伸进滚水中搅动,如同投身到水火之中,不是被烧焦,便是被淹死。故而仁人的军队,上下一条心,三军同出力;臣子对国君,下属对上级,犹如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哥哥,犹如用手臂保护头颅、眼睛、胸膛和腹部。这样的军队,用欺诈之术去袭击它,与先惊动了它而后才去攻击它,是一回事。况且,仁人若统治着十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将布及百里,若统治着百里的国家,他的耳目便将布及千里,若统治着千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就会遍及天下,这样,他必将耳聪目明、机警而有戒备,和众如一。因此仁人的军队,集结起来即为一支支百人的部队,分散开时即成战阵行列;延长伸展好似莫邪宝剑的长刃,碰上的即被斩断;短兵精锐仿佛莫邪宝剑的利锋,遇到的即被瓦解;安营扎寨稳如磐石,顶撞它的,角即遭摧折而退却。再说那暴虐国家的君主,他所依靠的是什么呢?只能是他的百姓。而他的百姓爱我就如同爱他的父母,喜欢我就如同喜欢芬芳的椒兰;反之,想起他的君主好似畏惧遭受烧灼黥刑,好似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人之常情,即便是夏桀、盗跖,也不会为他所厌恶的人去残害他所喜爱的人!这就犹如让人的子孙去杀害自己的父母,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此,百姓一定会前来告发君主,那又有什么诈术可施呢!所以,由仁人治理国家,国家将日益强盛,各诸侯国先来归顺的则得到安定,后来依附的即遭遇危难;相对抗的将被削弱,进行反叛的即遭灭亡。《诗经》所谓‘商汤竖起大旗,诚敬地握着斧钺,势如熊熊烈火,谁敢把我阻拦?’正是说的这种情况。”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则下不可崐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鳅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故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是渐之也。礼义教化,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泰山也。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夫是谓之盗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那么请问君王用兵,应该建立什么教令、如何行动才好呢?”荀况答道:“总的说来,君王贤明的,国家就太平;君王无能的,国家就混乱;推崇礼教、尊重仁义的,国家就治理得好,荒废礼教、鄙视仁义的,国家就动荡不安。秩序井然的国家便强大,纲纪紊乱的国家便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根本所在。君王的言行足以为人敬慕,百姓才可接受驱使,君王的言行不能为人景仰,百姓也就不会服从召唤。百姓可供驱使的,国家就强大,百姓不服调遣的,国家就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常理所在。齐国人重视兵家的技巧技击,施展技击之术,斩获一颗人头的,由官方赐八两金换回,不是有功同受赏。这样的军队遇到弱小的敌人,还可凑合着应付;一旦面对强大的敌军,就会涣然离散,如同天上的飞鸟,漫天穿行无拘无束,往返无常。这是亡国之军,没有比这种军队更衰弱的了,它与招募一群受雇佣的市井小人去作战相差无几。魏国按照一定的标准选拔武勇的士兵。择取时,让兵士披挂上全副铠甲,拉开十二石重的强弓,身背五十支利箭,手持戈,头戴盔,腰佩剑,携带三天的食粮,每日急行军一百里。达到这个标准的便为武勇之卒,即可被免除徭役,并分得较好的田地和住宅。但是这些士兵的气力几年后便开始衰退,而分配给他们的利益却无法再行剥夺,即使改换办法也不容易做得周全。故而,魏国的疆土虽大,税收却必定不多。这样的军队便是危害国家的军队了。秦国,百姓生计困窘,国家的刑罚却非常严酷,君王借此威势胁迫百姓出战,让他们隐蔽于险恶的地势,战胜了就给以奖赏,使他们对此习以为常,而战败了便处以刑罚,使他们为此受到箝制,这样一来,百姓要想从上面获得什么好处,除了与敌拼杀外,没有别的出路。功劳和赏赐成正比例增长,只要斩获五个甲士的头,即可役使乡里的五家,这就是秦国比其他国家强大稳固的原因。所以,秦国得以四代相沿不衰,并非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故此齐国善技击术的军队无法抵抗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无法抵抗秦国精锐、进取的军队;而秦国精锐的士兵却不能抵挡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军队,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士兵又不能抵挡商汤、周武王的仁义的军队,一旦遇上了,势必如用薄脆的东西去打石头,触之即碎。况且那几个国家培养的都是争求赏赐、追逐利益的将领和士兵,他们就如同雇工靠出卖自己的力气挣钱那样,毫无敬爱国君,愿为国君拼死效力,安于制度约束,严守忠孝仁义的气节、情操。诸侯中如果有哪一个能够精尽仁义之道,便可起而兼并那几个国家,使它们陷入危急的境地。故在那几个国家中,招募或选拔士兵,推重威势和变诈,崇尚论功行赏,渐渐染成了习俗。但只有尊奉礼义教化,才能使全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所以用诈术对付欺诈成俗的国家,还有巧拙之别;而若用诈术对付万众一心的国家,就犹如拿小刀去毁坏泰山了。所以商汤、周武王诛灭夏桀、商纣王时,从容指挥军队,强暴的国家却都无不臣服,甘受驱使,诛杀夏桀、商纣王,即如诛杀众叛亲离之人一般。《尚书·泰誓》崐中所说的‘独夫纣’,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军队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当可掌握天下;军队尚能团结合作,当可惩治临近的敌国。至于那些征召、募选士兵,推重威势诈变,崇尚论功行赏的军队,则或胜或败,变化无常;有时收缩,有时扩张,有时生存,有时灭亡,强弱不定。这样的军队可称作盗贼之兵,而君子是不会这样用兵的。”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荀卿曰:“知莫大于弃疑,行莫大于无过,事莫大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 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那么还请问做将领的道理。”荀况说:“谋虑最关键的是抛弃成败不明的谋划,行动最重要的是不产生过失,做事最关键的是不后悔;事情做到没有反悔就可以了,不必一定要追求尽善尽美。所以制定号令法规,要严厉、威重;赏功罚过,要坚决执行、遵守信义;营垒、辎重,要周密、严固;迁移、发动、前进、后退,要谨慎稳重,快速敏捷;探测敌情、观察敌人的变化,要行动机密,混入敌方将士之中;与敌军遭遇,进行决战,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些称为‘六术’。不要为保住自己将领的职位和权力而放弃自己取胜的策略,去迁就迎合君王的主张;不要因急于胜利而忘记还有失败的可能;不要对内威慑,而对外轻敌;不要见到利益而不顾忌它的害处;考虑问题要仔细周详而使用钱财要慷慨宽裕。这些称为‘五权’。此外,将领在三种情况下不接受君主的命令: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进入绝境;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攻打无法取胜的敌人;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去欺凌百姓。这些称为‘三至’。将领接受君主命令后即调动三军,三军各自到位,百官井然有序,各项事务均安排停当、纳入正轨,此时即便君主奖之也不能使之喜悦,敌人激之也不能使之愤怒。这样的将领是最善于治军的将领。行事前必先深思熟虑,步步慎重,而且自始至终谨慎如一,这即叫作‘大吉’。总之,各项事业,如果获得成功,必定是由于严肃对待这项事业;如果造成失败,必定是由于轻视这项事业。因此,严肃胜过懈怠,便能取得胜利,懈怠胜过严肃,便将自取灭亡;谋划胜过欲望,就事事顺利,欲望胜过谋划,就会遭遇不幸。作战如同守备一样,行动如同作战一样,获得成功则看作是侥幸取得。严肃制订谋略,不可废止;严肃处理事务,不可废止;严肃对待下属,不可废止;严肃对待兵众,不可废止;严肃对待敌人,不可废止,这些称为‘五不废’。谨慎地奉行以上‘六术’、‘五权’、‘三至’,并恪守严肃不废止的原则,这样的将领便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将领,便是可以上通神明的了。”

  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以其顺刃者生,刃者死,奔命者贡。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临武君曰:“善。”

  临武君说:“有道理。那么请问圣明君王的军制又该怎样。”荀况说:“崐将领建旗击鼓号令三军,至死也不弃鼓奔逃;御手驾战车,至死也不放松缰绳;百官恪守职责,至死也不离开岗位;大夫尽心效力,死于战阵行列。军队听到鼓声即前进,听到钲声即后退,服从命令是最主要的,建功还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而前进,犹如命令禁止后退而还要后退一样,罪过是相等的。不残杀老弱,不践踏庄稼,不追捕不战而退的人,不赦免相拒顽抗的人,不俘获跑来归顺的人。该诛杀时,诛杀的不是百姓,而是祸害百姓的人。但百姓中如果有保护敌人的,那么他也就成为敌人了。所以,不战而退的人生,相拒顽抗的人死,跑来归顺的人则被献给统帅。微子启因多次规劝商纣王,后归顺周王而受封为宋国国君,专门谄谀纣王的曹触龙被处以军中重刑,归附于周天子的商朝人待遇与周朝百姓没有区别,故而近处的人唱着歌欢乐地颂扬周天子,远方的人跌跌撞撞地前来投奔周天子。此外,不论是多么边远荒僻鄙陋的国家,周天子也派人去关照,让百姓安居乐业,以至四海之内如同一家,周王朝恩威所能达到的属国,没有不服从、归顺的。这样的君王即叫作‘人师’,即为人表率的人。《诗经》说:‘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就是指的这个。圣明君王的军队施行惩处而不挑起战争,固守城池而不发动进攻,与敌对阵作战而不先行出击,敌人上上下下喜悦欢欣就庆贺,并且不洗劫屠戮敌方的城镇,不偷袭无防备的敌人,不使将士们长久地滞留在外,军队出动作战不超越计划的时间,如此,便使混乱国家的百姓都喜欢这种施政方式,而不安心于受自己国君的统治,希望这种君王的军队到来。”临武君说:“你说的不错。”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陈嚣问荀况说:“您议论用兵之道,总是以仁义为根本,而仁者爱人,义者遵循情理,既然如此又怎么用兵打仗呢?一切用兵之事都是为了争夺、攻伐啊。”荀况说:“并非像你所理解的这样。所谓仁者爱人,正因为爱人,才憎恶害人的人;义者遵循情理,正因为循理,才憎恶反叛、作乱的人。所以,用兵的目的在于禁暴除害,而不是为了争夺、攻伐。”

  [3]燕孝王薨,子喜立。

  [3]燕国燕孝王去世,子姬喜继位。

  [4]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狐之聚。

  [4]周王朝的百姓向东逃亡。秦国人夺取了周王朝的宝鼎重器,并将西周文公姬咎迁移到狐之聚。

  [5]楚王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5]楚国考烈王将鲁国国君迁到莒地,夺取了鲁国的封地。

五十三年(丁未、前254)

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254年)

  [1]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1]秦国将领率军讨伐魏国,攻占了吴城。韩国国君前来朝见昭襄王。魏国全国听从秦王的号令。

五十四年(戊申、前253)

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253年)

  [1]王郊见上帝于雍。

  [1]昭襄王在雍城南郊祭祀上帝。

  [2]楚迁于钜阳。

  [2]楚国迁都至钜阳。

五十五年(己酉、前252)

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252年)

  [1]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元君,魏婿也。

  [1]卫国卫怀君到魏国都城大梁朝见魏王,魏国人将他抓住杀了,另立他的弟弟为卫国国君,是为元君。而元君是魏王的女婿。

五十六年(庚戌、前251)

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251年)

  [1]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韩王衰入吊祠。

[1]秋季,秦昭襄王去世,子嬴柱继位,是为孝文王。孝文王尊奉生母唐八子为唐太后,立子嬴异人为太子。于是,赵国人便将嬴异人的妻子儿女送回秦国。韩国国君则穿着丧服来到秦国,入殡宫吊唁祭奠昭襄王。

  [2]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王怒。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卿秦攻代。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蹴之。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余里,遂围燕。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燕王使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2]燕国国君姬喜派使臣栗腹与赵王缔结友好盟约,并以五百金设置酒宴款待赵王。栗腹返回燕国后对燕王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死在长平之战中了,他们的孤儿还都没有长大成人,可以去进攻赵国。”燕王召见昌国君乐,询问他的意见。乐回答说:“赵国的四境都面临着强敌,需要四面抵抗,故国中百姓均已习惯于作战,不能去攻伐。”燕王说:“我可以用五个人来攻打赵国的一个人。”乐答道:“那也不行。”燕王大怒。群臣都认为可以出兵攻赵,燕王便调动两千辆战车,一路由栗腹率领,进攻城,一路由卿秦率领,进攻代地。大夫将渠说:“刚与赵国交换文件订立友好盟约,并用五百金置备酒席请赵王饮酒,而使臣一回来就发兵进攻人家,这是不吉利的,燕军队肯定无法获取战功。”燕王不听将渠的劝阻,而且还亲自率领配合主力作战的部队随大军出发。将渠一把拉住燕王腰间结系印纽的丝带,燕王气得向他猛踢一脚,将渠哭泣着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大王您啊!”燕国的军队抵达宋子,赵王任命廉颇为将,率军迎击燕军,在击败栗腹的部队,在代战胜卿秦、乐乘的部队,并乘胜追击燕军五百余里,顺势包围了燕国国都蓟城。燕王只得派人向赵国求和。赵国人说:“一定得让将渠前来议和才行。”于是,燕王便任命将渠为相国,前往赵国议和,赵国的军队方才退走。

  [3]赵平原君卒。

  [3]这一年,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去世。

孝文王 元年(辛亥、前250)

秦孝文王元年(辛亥,公元前250年)

  [1]冬,十月,己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为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1]冬季,十月,己亥(初四),孝文王正式登王位。但孝文王在位仅三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嬴异人继位,是为秦庄襄王。庄襄王尊奉嫡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尊奉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2]燕将攻齐聊城,拔之。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杀。聊城乱,田单克聊城。归,言鲁仲连于齐,欲爵之。仲连逃之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2]燕国的一位将领率军攻克了齐国的聊城。但是有人却在燕王面前说这个将领的坏话。这位将领因此而据守聊城,不敢返回燕国。齐国相国田单率军反攻聊城,为时一年多仍然攻克不下。齐人鲁仲连便写了一封信,捆在箭上射入城中给那位燕将,向他陈述利害关系说:“替您打算,您不是回燕国就是归附齐国。而现在您独守孤城,齐国的军队一天天增多,燕国的援兵却迟迟不到,您将怎么办呢?”燕将见信后低声哭泣了好几天,但仍然犹豫不决。他想还归燕国,可是已与燕国有了嫌隙;想投降齐国,又因杀戮、俘获的齐国人太多,而害怕降齐后会遭受屈辱。于是长声叹息着说:“与其让人来杀我,宁可我自杀!”便自刎身亡。聊城城内大乱,田单趁机攻下了聊城。田单凯旋后向齐王述说鲁仲连的功绩,并要授给他爵位。鲁仲连为此逃到海边,说:“我与其因获得富贵而屈从于他人,宁可忍受贫贱而能放荡不羁、随心所欲!”

魏安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魏国国君安王魏圉向孔斌询问谁是天下高士。孔斌说:“世上没有这种人。如果说可以有次一等的,那么这个人就是鲁仲连了!”安厘王说:“鲁仲连是强求自己这样做的,而不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孔斌说:“人都是要强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假如这样不停地做下去,便会成为君子;始终不变地这样做,习惯与本性渐渐相融合,也就成为自然的了。”

庄襄王 元年(壬子、前249)

秦庄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249年)

  [1]吕不韦为相国。

  [1]吕不韦任秦国的相国。

  [2]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既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谷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2]东周国国君与各诸侯国谋划着共同攻击秦国,庄襄王因此派吕不韦统帅军队讨灭了东周,将东周国君迁移到阳人聚。周王朝至此灭亡,再无人主持祭祀了。周朝至灭亡时共有七邑:河南、洛阳、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3]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3]庄襄王封相国吕不韦为文信侯,将河南洛阳十万户作他的封地。

  [4]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4]秦将蒙骜攻打韩国,夺取了成皋、荥阳,始设置三川郡。

  [5]楚灭鲁,迁鲁顷公于,为家人。

  [5]楚国灭亡了鲁国,把鲁顷公迁移到,贬为平民。

二年(癸丑、前248)

二年(癸丑,公元前248年)

  [1]日有食之。

  [1]出现日食。

  [2]蒙骜伐赵,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2]秦将蒙骜攻打赵国,夺取了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3]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楚王许之。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3]楚国春申君对楚考烈王说:“淮北地区与齐国接壤,防务吃紧,请在那里设置边郡,并把我封到江东。”楚王答应了他的要求。春申君便在过去吴国的旧都上筑城,作为自己的都邑。他所营造的宫室都极为华丽。

三年(甲寅、前247)

三年(甲寅,公元前247年)

  [1]王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1]秦国大将王率军进攻魏国上党郡各城,全部攻取,始设置太原郡。

  [2]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2]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高都和汲。魏军屡战屡败,魏安王为此而忧虑,便派人到赵国请信陵君魏无忌回国。信陵君惧怕归国后被判罪,不肯返回,并告诫他的门客们说:“有胆敢给魏国使者通报消息的,处死!”于是,宾客们都不敢规劝他。毛公、薛公为此拜见信陵君说:“您所以受到各国的敬重,只是因为强大的魏国还存在。现在魏国的情势危急,而您却毫不顾惜,如此,一旦秦国人攻陷了国都大梁,将先王的宗庙铲为平地,您当以何面目立在天下人的面前啊!”二人的话还未说完,信陵君已脸色大变,即刻驾车赶回魏国。魏王见到信陵君后握着他的手啜泣不止,随即便任命他为上将军。信陵君派人向各诸侯国求援,各国听说信陵君重又担任魏国的大将,都纷纷派兵援救魏国。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在黄河以西击败蒙骜的军队,蒙骜带残部逃崐走。信陵君督师追击到函谷关,将秦军压制在关内后才领兵还魏。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臣弑君,子弑父,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必反为国祸。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言于君,请再拜辞罪!”

  魏国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在秦国供职,秦人让他负责守卫管城。信陵君率军攻管城不下,便派人去见安陵君说:“如果您能遣送缩高到我这里来,我将授给他五大夫的军职,并让他担任执节尉。”安陵君说:“安陵是个小国,百姓不一定都服从我的命令。还是请使者您自己前去邀请他吧。”于是就委派一个小官引导魏国的使者前往缩高的住地。使者向缩高传达了信陵君的命令,缩高听后说:“信陵君之所以看重我,是为了让我出面去进攻管城。而为父亲的攻城,作儿子的却守城,这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况且我的儿子如果见到我就放弃了他的职守,那便是背叛他的国君;作父亲的若是教儿子背叛,也不是信陵君所喜欢的行为。我冒昧地再拜,不能接受信陵君的旨令。”使者回报给信陵君,信陵君勃然大怒,又派使者到安陵君那里说:“安陵国也是魏国的领地。现在我攻取不下管城,秦国的军队就会赶到这里来攻打我,这样一来,魏国肯定就危险了。希望您能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如果您不肯这么做,我就将调动十万大军开赴安陵城下。”安陵君说:“我的先代国君成侯奉魏襄王的诏令镇守此城,并亲手把太府中所藏的国法授给了我。国法的上篇说:‘臣子杀君王,子女杀父亲,常法规定绝不赦免这类罪行。即使国家实行大赦,举城投降和临阵脱逃的人也都不能被赦免。’现在缩高推辞不受您要授与他的高位,以此成全他们的父子之义,而您却说‘一定要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来’,如此便是要让我违背襄王的诏令并废弃太府所藏的国法啊,我纵然去死,也终归不敢执行您的指示!”缩高闻听这件事后说:“信陵君这个人,性情凶暴蛮模,且刚愎自用,那些话必将给安陵国招致祸患。我已保全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违背作为臣子应尽的道义,既然如此,我又岂可让安陵君遭到来自魏国内部的危害呀!”于是便到使者居住的客舍,拔剑刎颈,自杀而死。信陵君获悉这一消息后,身着素服避住到厢房,并派使者去对安陵君道歉说:“我真是个小人啊,为要攻取管城的思虑所困扰,对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让我再拜,为我的罪过向您道歉吧!”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以礼!‘邻国君吊,君为之主。’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其子辞之。

  庄襄王为了挑拨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遣人携带万金前往魏国,寻找到被信陵君所杀的晋鄙的门客,让他去劝说魏王道:“信陵君流亡国外十年,现在重新担任了魏国的大将,各诸侯国的将领都隶属于他,致使天下的人只听说有信陵君这个人,而不知道还有魏王您了。”庄襄王又多次派人奉送礼物给信陵君表示庆贺说:“您做了魏国国君没有啊?”魏王天天都听到这类诽谤信陵君的话,不能不信,于是就令人代替信陵君统领军队。信陵君明白自己第二次因别人的诋毁而被废黜了,便以生病为由不再朝见魏王参与议事,日夜饮酒作乐,沉湎于女色中,过了四年就死去了。韩国国君桓惠王亲至魏国吊丧。信陵君的儿子颇以此为荣,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孔斌。孔斌却说:“你一定要按照崐礼制推辞掉韩王的悼念活动!礼制规定:‘邻国国君前往某国吊丧,这吊丧活动应由某国的国君来主持。’现在魏王并没有委命你代他主持吊丧仪式,因此你也就没有资格去接待韩王来进行吊丧了。”信陵君的儿子便未接受韩王的吊丧。

  [3]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决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3]五月,丙午(二十六日),庄襄王去世,太子嬴政继位。嬴政这时只有十三岁,故一切国家大事都由文信侯吕不韦决定,号称他为“仲父”。

  [4]晋阳反。

  [4]秦国属地晋阳反叛。

始皇帝 上元年(乙卯、前246)

秦始皇帝元年(乙卯,公元前246年)

  [1]蒙骜击定之。

  [1]秦国大将蒙骜率军平定了晋阳的叛乱。

  [2]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锺,关中由是益富饶。

  [2]韩国想要消耗秦国国力,使它不发兵东征,便派遣水利家郑国赴秦,游说秦国兴修水利,从仲山起,开凿一条引泾水、沿北山东注洛河的灌溉渠。工程进行中,秦王觉察到了韩国的意图,为此要杀郑国。郑国说:“我确是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但是这条灌溉渠如果修成了,秦国也可享万世之利啊。”秦王于是命他继续主持施工,完成了此项工程。这条水渠引淤浊而有肥效的水灌溉盐碱地四万多顷,每亩的收成都高达六斛四斗,秦国的关中一带因此更加富裕起来。

二年(丙辰、前245)

二年(丙辰,公元前245年)

  [1]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1]秦国将领公率军进攻魏国的卷地,斩杀三万人。

  [2]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人阴使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2]赵国任命廉颇代理相国之职,率军征伐魏国,攻取了繁阳。这时,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去世,他的儿子赵偃继位,是为悼襄王。悼襄王刚执政就令武襄君乐乘取代了廉颇。廉颇因此大怒,攻击乐乘,乐乘跑开了。廉颇便逃奔到魏国的都城大梁。但他在魏很久,仍得不到信任重用。此时,赵国的军队多次遭秦军围困,赵王想重新任用廉颇,廉颇也渴望着再为赵国效力。赵王于是派使者前往大梁,观察廉颇是否还能被任用。廉颇的仇人郭开以重金贿赂那位使者,让他在赵王面前说廉颇的坏话。廉颇会见使者时,有意一餐饭吃下一斗米、十斤肉,然后披挂铠甲,跃上战马,以此显示自己还可以率军去攻城陷阵。使者回到赵国后向赵王报告说:“廉将军虽然老了,但饭量还好。只是陪我坐着的时候,不一会就去拉了三次屎。”赵王由此认为廉颇已经老了,便不再召他回国。楚王获悉了这一情况,即偷偷地派人到魏国去迎接廉颇。廉颇一担任楚国的将领后,就没有什么战功了。于是他感慨地说:“我真想指挥赵国的士兵啊!”最终死在了楚国的寿春。

三年(丁巳、前244)

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

  [1]大饥。

   [1]秦国发生大饥荒。

  [2]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2]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韩国,夺取了十二座城池。

[3]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王强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3]赵国赵悼襄王任命李牧为大将,率军攻击燕 国,占领了武遂、方城。李牧是赵国防守北部边疆的优秀将领,曾经领兵驻扎在代、雁门防备匈奴。根据当时的实际需要,他可以自行任用军吏官员,而城市的税收也都直接送到李牧的帐下,充作养兵的经费。李牧令人每天宰杀好几头牛,供给将士们食用,并指挥部队练习射箭和骑马,小心谨慎地把守烽火台,多多派出侦察人员打探敌情,同时申明约束,号令说:“如果匈奴兵侵入边境进行掠夺,我军应立即收拾起人马、牛羊、物资等退入堡垒中固守,有胆敢逞强捕捉俘虏的,一律处斩!”如此,匈奴兵每次入侵,李牧的军队都严谨地点燃烽火报警,然后人马、物资退入堡垒中,只守不战。这样过了好几年,也没有什么伤亡损失。匈奴人因此全都认为李牧胆小,就连赵国的守边官兵也认为自己的将帅太胆小了。赵王为此而责备李牧,但李牧依旧维持老样子,不作变动。赵王怒不可遏,派其他人取代李牧统兵。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新任将领屡次率军迎击犯境的匈奴,可不但屡次作战失利,损失惨重,而且使边境骚扰不断,百姓无法正常地耕作和放牧。赵王不得已又派人请李牧复出,李牧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拒绝接见来者。可是赵王坚持着非要让他重新出马不可,李牧无奈,便说:“如果一定要用我,必须允许我仍照从前的办法行事,我才敢接受您的命令。”赵王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李牧重返北部边境,继续实行以往的约束。匈奴人几年来侵掠都毫无所获,却终究以为李牧是畏惧他们。守边军士每天得到赏赐却不被派用去抗击匈奴,故都希望与匈奴人打一仗。李牧于是备齐精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曾获过百金奖赏的勇士五万人,能拉硬弓的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将他们全部组织起来,进行作战训练,并大力组织放牧,使放牧人遍布在边境田野。匈奴人小规模地入侵,李牧指令部队假败下来,且把数十人丢弃给匈奴。匈奴的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即率军大举来犯。李牧多设奇阵,指挥部队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大破敌兵,斩杀匈奴十多万人马,乘胜灭掉了代地以北的胡族褴,攻破东胡,使林胡部族归降。匈奴单于领残兵逃奔而去,此后十多年不敢再接近赵国边境。

  先是,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拒胡。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在此之前,天下的文明国家有七个,其中三国的边境与戎狄部族接壤,这即是秦国,自陇以西有诸、绲戎、翟、等部族,岐、梁、泾、漆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部族;赵国北部有林胡、楼烦等部族;燕国北部有东胡、山戎等部族。这些部族各自分散居住在山谷溪涧,有自己的君长,虽往往有一百多个部族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部族能将各部族统一起来。稍后,义渠部开始修筑城池以求自守,而秦国则慢慢地对它进行蚕食,到了惠王嬴驷时,攻占了它二十五座城池。及至昭襄王时,宣太后将义渠王引诱到甘泉杀了,随后即发兵进攻义渠,灭掉了该部族,始在陇西、北地、上郡等地修筑长城,崐以抵抗西北胡人的侵扰。赵国国君武灵王赵雍率军在北方击破林胡、楼烦等部族,自代经阴山下,到高阙,修筑长城,建立要塞,并设置了云中、雁门、代郡等郡。再以后,燕国的将领秦开因曾在东胡作过人质,深得东胡的信任,返回燕国后率军袭击东胡,大破东胡兵,迫使它向北退却了一千多里。燕国于是也在造阳至襄平一线筑起长城,同时设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等郡,以抵御胡人的攻掠。直到战国末期,匈奴部族才开始强大起来。

四年(戊午、前243)

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

  [1]春,蒙骜伐魏,取、有诡。三月,军罢。

  [1]春季,秦将蒙骜进攻魏国,夺取了、有诡。在三月间,停止了进军。

  [2]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2]秦国送到赵国作人质的王子回归秦国,赵国在秦国充当人质的太子赵初也返回了赵国。

  [3]七月,蝗,疫。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3]七月,秦国发生蝗灾,瘟疫流行。国家下令:百姓凡缴纳粮食一千石的,即授给一级爵位。

  [4]魏安王薨,子景王立。

  [4]魏国国君安王去世,子魏增继位,是为景王。

五年(己未、前242)

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

  [1]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初置东郡。

  [1]秦将蒙骜讨伐魏国,攻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始设置东郡。

  [2]初,剧辛在赵与庞善,已而仕燕。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赵庞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2]当初,剧辛在赵国时与庞关系极好。不久,他到燕国做了官。燕王见到赵国的军队多次被秦军所困,廉颇离去而由庞担任赵军统帅,便想乘赵衰败之机进攻它。为此,燕王询问剧辛的意见。剧辛回答道:“庞这个人是很容易对付的!”燕王便派剧辛率兵攻打赵国。赵军统帅庞指挥军队抵抗燕军,杀了剧辛,并俘获燕兵二万人。

  [3]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3]各诸侯国为秦国不断地进行侵略兼并而担忧不止。

六年(庚申、前241)

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

  [1]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1]楚、赵、魏、韩、卫结成南北合纵联盟,共同讨伐秦国。楚国楚考烈王担任纵约长,春申君执掌军务,夺取寿陵,挥师直逼函谷关。秦军出关迎战,五国的军队都大败而逃。楚王将联军的失利归罪于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渐渐被楚王疏远了。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本是一个强国,只是因为由您执掌事务才衰弱下去了。但我不这么看。先王在世时,秦国与楚国相友善,二十年间从不攻击楚国,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秦国要越过黾要塞来进攻楚国,十分不便;而要借道西周与东周之间,背对着韩国和魏国来征伐楚国,又为有后顾之忧不可行。但是现在不同了。魏国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被灭亡,根本无力顾及它的属地许、鄢陵,一旦魏国将这两地割让给秦,秦国军队距离楚国的都城陈就不过一百六十里了。我所看到的是,秦楚两国天天陷于相互争斗之中了。”楚国于是将都城由陈迁至寿春,命名为郢。春申君即去到他的封国吴地,仍行使相国的职权。

  [2]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2]秦军攻陷魏国的朝歌和卫国的都城濮阳。卫国卫元君率领他的宗族迁移到河内郡的野王居住,倚仗山势险阻,保有魏国的河内。

七年(辛酉、前240)

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

  [1]伐魏,取汲。

  [1]秦军进攻魏国,夺取了汲。

  [2]夏太后薨。

  [2]秦国夏太后去世。

  [3]蒙骜卒。

  [3]秦将蒙骜去世。

八年(壬戌、前239)

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

  [1]魏与赵邺。

  [1]魏国将邺割让给赵国。

  [2]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2]韩国国君桓惠王去世,子韩安继位。

九年(癸亥、前238)

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

  [1]伐魏,取垣、蒲。

  [1]秦军征伐魏国,攻克垣、蒲两城。

  [2]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2]夏季,四月,天气骤然酷寒,秦国百姓有被冻死的。

  [3]王宿雍。

  [3]秦王嬴政住宿在雍城。

  [4]己酉,王冠,带剑。

  [4]己酉(二十日),秦王嬴政举行成年加冠礼,同时佩带宝剑。

  [5]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5]秦国将领杨端和率军进攻魏国,夺取了衍氏。

  [6]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为宦者,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为长信侯,以太原为国,政事皆决于;客求为舍人者甚众。王左右有与争言者,告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战咸阳,斩首数百;败走,获之。秋,九月,夷三族;党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迁太后于雍阳宫,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于阙下!”死者二十七人。齐客茅焦上谒请谏。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王曰:“何谓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响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6]当初,秦王嬴政即位时年龄尚幼,太后赵姬时常与文信侯吕不韦私通。嬴政渐渐长大,吕不韦担心此事败露,给自己招致祸患,便将自己的舍人假充作宦官,进献给太后。太后非常宠幸,与他生了两个儿子,并封为长信侯,把太原作为国,国家政事都由他来决定。宾客中请求作舍人的人非常之多。嬴政身边有人曾与发生过争执,因此告发实际并不是阉割过的宦官。嬴政于是下令将交给司法官吏治罪。惊恐异常,便盗用御玺,假托秦王之命调兵遣将,企图攻击嬴政居住的蕲年宫,进行叛乱。嬴政派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兵讨伐,在咸阳展开大战,斩杀叛军数百人,在兵败逃亡时被秦王的军队抓获。秋季,九月,嬴政下令诛灭父族、母族、崐妻族三族,并将氏党羽都处以车裂刑,杀灭这些党羽的宗族,舍人中因罪过较轻被放逐到蜀地的共四千多家。同时把太后迁移到雍城的阳宫囚禁起来,杀了她与所生的两个儿子。嬴政还下令说:“有敢于为太后事对我进行规劝的,一律斩首,砍断四肢,堆积在宫阙之下!”于是,有二十七人为此而死。自齐国来的客卿茅焦通名求见秦王。嬴政遣人告诉他说:“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堆积在宫阙之下的尸体吗?”茅焦回答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现在已经死了二十七个人了,我来原本就是为了凑够那二十八位数的。我可不是那种怕死的人!”使者跑回去向嬴政报告了茅焦的话。与茅焦住在一起的同乡因害怕受牵连,都背负衣物四散逃亡了。嬴政闻听使者的回报后怒发冲冠,说:“这个家伙,竟敢故意冒犯我,快取大锅来把他煮杀了,看他还如何为凑满二十八星宿而堆尸在宫阙下!”嬴政手按宝剑坐在那里,口中唾沫星乱飞,随即令使者召茅焦入见。茅焦缓缓走上前来,伏地一拜再拜后起身,声言道:“我听说有生命的人不忌讳谈人死,有国家的人不忌讳谈国亡;忌讳死的人不能维持人的生命,忌讳亡的人也不能保证国家的生存。有关生死存亡的道理,是圣明的君主急于要了解的,陛下想不想听我说一说呢?”嬴政道:“你要谈的是什么啊?”茅焦说:“陛下有狂妄背理的行为,难道自己没有意识到吗?车裂假父,把两个弟弟装进囊袋中用刑具拷打致死,将母亲迁移到雍囚禁起来,并残杀敢于进行规劝的臣子,即使是夏桀、商纣王的行为也不至于暴虐到这个地步了!如今只要天下的人听说了这些暴行,人心便全都涣散瓦解,再也不会有人向往秦国了。我为此私下里替陛下担忧!我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解开衣服,伏身在刑具上,等待受刑。嬴政闻言顿悟,匆忙下殿,亲自用手接扶他说:“您请起身穿好衣服,我现在愿意接受您的劝告!”随即授给他上卿的爵位。嬴政还亲自驾车,空出左边的尊位,往雍城迎接太后返回都城咸阳,母子关系和好如初。

  [7]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纳之。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7]楚国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为此非常忧虑,遍寻许多能生育的妇女进献给楚王,但是她们最终仍没有为楚王生下儿子。赵国人李园带来他的妹妹想要献给楚王,可听说楚王不能养儿子,便担心时间久了,自己的妹妹会失去楚王的宠幸。于是他请求服侍春申君,做春申君的舍人。不久,李园告假回赵国探亲,故意超过期限才返归春申君处。春申君问他超假的原因,他说:“齐国国君派人求娶我的妹妹,我陪那位使者饮酒,所以耽误了归期。”春申君说:“已经下聘礼订婚了吗?”李园答道:“还没有。”于是春申君便将李园的妹妹纳为妾。没过多久,李园的妹妹怀了身孕。李园即让她去劝说春申君道:“楚王非常宠信您,即便是他的亲兄弟也比不上。如 今您任楚国的相国二十多年了,可楚王依旧没有得到儿子。如此,待他去世后将改立他的兄弟为国君,而新国君也必定要使他的旧亲信分别得到显贵,这样的话,您又如何能永久地保持住您的荣宠地位呀!非但如此,而且由于您受楚王宠幸,长期执掌国事,肯定对楚王的兄弟有过许多失礼的地方,一旦他们登上王位,您就要大祸临头了。现在我身怀有孕,可还无人知晓,何况我获您宠爱时间不长,倘若果真以您的尊贵身分,将我进献给楚王,一定会得到他的宠幸。如果我依赖上天的恩赐生下一个男孩儿,那么就是您的儿子要继位为王了。这样一来,楚国便全都是您的了,这与在新君主统治下身临难以预料的灾祸相比,哪一个结果更好呢?”春申君大为赞同,便将李园的妹妹送出府,安置在馆舍中居中,派人谨慎地守护,然后向楚王推荐她。楚王即把她召纳入宫中,并且很宠爱她。不久,李园的妹妹果然生了个儿子,被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崐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何谓无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何谓无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幽王。

  李园的妹妹成为王后后,李园也随着地位显赫,当权主事。但是他又深恐春申君将他曾指使妹妹说过的话泄漏出去,便暗中收养敢死的武士,准备让他们去杀春申君以灭口。居住在楚国都城中的人有不少知道这件事情的。不久,楚王卧病不起。朱英对春申君说:“世上有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也有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现在您处于生死变化不定的社会之中,为喜怒无常的君王效力,身边怎么能没有您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呢?”春申君说:“什么叫作‘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呢?”朱英答道:“您担任楚国的相国二十多年了,虽然名义上是相国,实际上却已相当于国君了。如今楚王病重,随时都会死去,一旦病故,您即可辅助幼主,从而掌握国家大权,待幼主成年后再还政给他,或者干脆就面南而坐,自称为王。这便是所谓的‘未预料到而来的洪福’了”。春申君又问:“那么什么是‘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呢?”朱英说:“李园不治理国事,却是您的仇敌;不管理军务统率军队,却长期以来豢养一些勇士。如此,楚王一去世,李园必定抢先入宫廷夺权,杀您灭口。这即是所谓的‘未预料到而来的灾祸。’”春申君再问道:“这样说来,‘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又是怎么回事呢?”朱英回答:“您将我安置在郎中的职位上,待楚王去世,李园抢先入宫时,我替您杀了他除掉后患。这就是所谓的‘尚未预料却忽然来到的帮手’。”春申君说:“您就不必过问这些事了。李园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况且我又对他很好,哪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呀!”朱英明白自己的建议不会被春申君采纳了,便因担心发生变故累及自己而逃亡他乡。十七天后,楚王去世,李园果然抢先进宫,把他豢养的勇士坦伏在棘门里面。春申君一进来,勇士们即两面夹击,将他刺杀,并砍下他的头颅扔到宫门外面。接着,李园又派出官吏把春申君的家人全部捕获杀了。随后,太子芈悍继位,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信陵君、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是否有益于国家呢?”回答的是:“国君不理政事,奸臣窃取了国家权力,他们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啊!”

  [8]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8]嬴政因吕不韦事奉先王功劳卓著,不忍心将他杀死。

十年(甲子、前237)

十年(甲子,公元前237年)

  [1]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1]冬季,十月,吕不韦被罢免相国之职,离开京城,到他的封国河南洛阳。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睢,强公室,杜私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崐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赍盗粮者也。”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秦国的王族大臣们建议说:“各诸侯国到秦国来作官谋职的人,大都是为自己的君主来游说,以挑拨离间我们君臣上下之间的关系,因此,请大王将他们一律驱逐出境。”于是,秦王下令全国实行大搜索,驱逐外来人。客卿楚国人李斯也在被逐之列。他在临离开前还上书秦王说:“从前穆公招纳贤才,由西部戎地选得由余,东方宛城物色到百里奚,在宋国迎取了蹇叔,晋国寻求到丕豹和公孙支。如此,秦国得以兼并二十多个封国,而称霸西戎。孝公任用商鞅实行变法,使各国都亲和服从,以至今日天下大治,国势强盛。惠王采纳张仪的策略,拆散六国的合纵联盟,使它们为秦国效力。昭王得到范睢的辅佐,加强了王室的权力,遏制了贵族家族的势力。这四位君王都是依靠客卿的作用而建功立业的。如此看来,客卿有什么地方辜负了秦国啊!美色、音乐、宝珠、美玉都不产在秦国,可大王搜集来使用、享受的却很多。但对人的取舍偏不是这样,不问可不可用,不论是非曲直,凡非秦国人就一概不用,凡是客卿就一律驱逐。似此便是只看重美色、音乐、宝珠、美玉等,而轻视人才了。我听说泰山不辞让细小的泥土,故能成就其巍峨;河海不择除细流,故能成就其深广;圣贤的君王不抛弃民众,故能明示他的恩德。这便是五帝三王所以能无敌于天下的原因。现在您抛弃那些非秦国籍的平民百姓,使他们去帮助敌国,辞退那些外来的宾客,令他们去为各诸侯效力,这就是所谓的把武器借给入侵者,把粮秣送给盗匪了。”嬴政看了李斯上的这封信,即召他入见,要恢复他的官职,并撤销逐客令。此时李斯已走到了骊邑,接秦王召令后即刻回返。嬴政最终采用了李斯的计策,暗中派遣能言善辩的人携带金珠宝玉去游说各国国君。对各国有名望、有势力的人,凡是可以用钱财贿赂的,便出重金收买,结交他们,凡是不肯受贿的,便持利剑刺杀他们。挑拨各国国君与臣民之间的关系,离间他们的感情,然后派良将率兵攻打各国。这样,几年之内,秦国终于兼并了天下。

十一年(乙丑、前236)

十一年(乙丑,公元前236年)

  [1]赵人伐燕,取阳。兵未罢,将军王翦、桓、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阳,桓取邺、安阳。

  [1]赵国人进攻燕国,夺取阳。战事还未结束,秦国的大将王翦、桓、杨端和已率军征伐赵国,攻击邺地,战领了九个城邑。其中王翦领兵攻打阏与、阳,桓率军夺取了邺、安阳。

  [2]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2]赵国国君悼襄王去世,子赵迁继位,是为幽缪王。赵迁的母亲原是妓女,深得悼襄王的宠幸。为此,悼襄王废掉了正妻所生的长子赵嘉,将赵迁立为太子。而赵迁向来以品行不端闻名全国。

  [3]文信侯就国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3]秦国文信侯吕不韦返回封国一年多了,在这期间,各诸侯国的宾客、使者纷纷前往邀请他,车马络绎不绝,在道上前后相望。嬴政为此担心吕不韦会生出什么变故,便写信给他说:“您为秦国立下了什么功劳呢?秦国封您在河南,享用十万户封地的收入?您与秦国有什么亲近关系?而要称您为‘仲父’?您还是携家属迁往蜀地居住吧!”吕不韦自知在渐渐地受到侵害逼迫,很惧怕被杀掉。

十二年(丙寅、前235)

十二年(丙寅,公元前235年)

  [1]文信侯饮鸩死,窃葬。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1]秦国的吕不韦饮毒酒自杀身亡。他的家人暗地里将他埋葬了。嬴政下令,吕不韦的舍人凡参加了哭吊的,一律驱逐、迁徙出境;并说:“从今以后崐,操持国家政事的人凡像、吕不韦一样淫乱无道的,将其家族的所有财产没收入官,照此办理!”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吕不韦他聪明吗?拿人做货物,进行交易。”回答说:“谁说吕不韦是聪明人啊!用封国换取了宗族的灭亡。吕不韦这个偷东西的人是穿墙行窃的奸雄啊!穿墙行窃的,我见过担负斗石之量,没见过窃取洛阳的。”

  [2]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2]秦国自六月到八月,一直不降雨。

  [3]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3]秦国调动四个郡的兵力,援助魏国进攻楚国。

十三年(丁卯、前234)

十三年(丁卯,公元前234年)

  [1]桓伐赵,败赵将扈辄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奔还。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1]秦将桓率军征伐赵国,在平阳击败赵将扈辄的军队,斩杀十万人,并杀了扈辄。赵国国君任命李牧为大将军,领兵在宜安、肥下与秦军再战,秦师大败,桓逃奔回秦国。赵王因此封李牧为武安君。

十四年(戊辰、前233)

十四年(戊辰,公元前233年)

  [1]桓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1]秦将桓进攻赵国,夺取了宜安、平阳、武城。

  [2]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2]韩国国君韩安向秦国割让土地,并献出国君的大印,请求作为秦国的附庸,派遣韩非为使节往秦国拜谒问安。韩非是韩国的公子之一,精通刑名法术的学说。他看到韩国国力日益削弱,多次写信给韩王求取录用,但总得不到韩王的任用。于是,韩非深恶韩国治国不致力于访求人才,选任贤能,反而推崇虚浮、淫乱无能的蠹虫之辈,把他们安置在与实际功劳不相称的高位上;国势宽松时骄纵宠爱那些徒有虚名的学者,国势紧急时就征用那些披甲戴盔的武士;所培养的人不是所能任用的人,所能任用的人却又不是所培养的人。为廉洁正直的人遭受奸邪不正的权臣的排斥而悲伤。他考察了以往的得失变化,撰写了《孤愤》、《五蠹》、《内储》、《外储》、《说林》、《说难》等五十六篇文章,约十多万字。

  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秦王嬴政听说韩非是个德才兼备的人,便想约见他。韩非正好作为韩国的使者来到秦国,就趁机写信呈给嬴政,劝说道:“现今秦国的疆域方圆数千里,军队号称百万,号令森严,赏罚公平,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而我鲁莽地冒死渴求见您一面,是想说一说破坏各国合纵联盟的计略。您若真能听从我的主张,那么,您如果不能一举拆散天下的合纵联盟,战领赵国,灭亡韩国,使楚国、魏国臣服,齐国、燕国归顺,不能令秦国确立霸主的威名,使四周邻国的国君前来朝拜,就请您把我杀了在全国示众,以此告诫那些为君主出谋划策不忠诚的人。”嬴政读后,心中颇为喜悦,但一时还没有任用他。李斯很崐忌妒韩非,便对嬴政说:“韩非是韩国的一个公子,如今您想吞并各国,韩非最终还是要为韩国利益着想,而不会为秦国尽心效力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您不用他,而让他在秦国长期逗留后再放他回去,这不啻是自留后患啊。还不如依法将他除掉算了。”秦王政认为李斯说得有理,便把韩非交司法官吏治罪。李斯又派人送毒药给韩非,让他及早自杀。韩非试图亲自向秦王嬴政陈述冤情,但却无法见到秦王。不久,秦王政有些后悔,就派人去赦免韩非,可是韩非已经死了。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韩非著《说难》篇议论游说之难,而他自己最终竟又死于‘说难’,那么我冒昧地请问,是什么原因使他的行动与言论相违背呢?”回答是:“游说之难就是他致死的原因啊!”那人问:“这是为什么?”答道:“君子依照礼制行动,按照道义停止,所鼓吹的学说合乎礼义就前进,不合乎礼义就后退。如此根本不用去担心自己的主张不合乎别人的意志。去劝说别人而又顾虑自己的说词不合别人的心意,那么也就会各种手段无所不用了。”有人问:“韩非正是担忧自己的主张与对方的意志不相吻合,不是吗?”答道:“游说他人却不遵照礼义准则,这是值得忧虑的。而如果遵循了礼义准则,只是主张与他人的心意不合,便不必担忧了。”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臣司马光曰:我听说君子由亲近自己的亲人而至亲近别人的亲人,由热爱自己的国家而至热爱别人的国家,因此才能功勋卓著,名声美好,从而享有百福。如今韩非为秦国出谋献策,首先就是要以灭亡他的祖国来证实他的主张,犯下此类罪过,本来就是死有余辜的,哪里还值得怜悯啊!

十五年(己巳、前232)

十五年(己巳,公元前232年)

  [1]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1]秦王嬴政出动大军进攻赵国,一路军队抵达邺地,一路军队抵达太原,攻克了狼孟、番吾,因遇到李牧统领的赵军而撤回。

  [2]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2]当初,燕国太子姬丹曾在赵国作人质,与生在赵国的秦王嬴政相友善。待到嬴政即位,姬丹又在秦国充当人质。但这时秦王嬴政却不以礼相待,太子丹一怒之下逃回了燕国。

十六年(庚午、前231)

十六年(庚午,公元前231年)

  [1]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1]韩国割献南阳地给秦国。九月,秦国派军队前往韩国接收。

  [2]魏人献地。

  [2]魏国人割献土地给秦国。

  [3]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3]代地发生地震,自乐徐以西,北到平阴,楼台房屋墙垣大半塌毁,土地开裂一条臣缝,东西宽一百三十步。

十七年(辛未、前230)

十七年(辛未,公元前230年)

  [1]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1]秦国的内史腾率军灭掉了韩国,俘获韩国国君韩安。秦国在韩国的土地上设置了颍川郡。

  [2]华阳太后薨。

  [2]秦王政的祖母华阳太后去世。

  [3]赵大饥。*[3]赵国发生大饥荒。

  [4]卫元君薨,子角立。

  [4]卫国卫元君去世,子卫角继位。

十八年(壬申、前229)

十八年(壬申,公元前229年)

  [1]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1]秦将王翦统率驻扎在上地的军队攻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驻军一同进攻赵国。赵国的大将李牧、司马尚领兵顽强抵抗秦军。于是,秦国派人用重金收买赵王的宠臣郭开,让他在赵王面前诋毁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企图兴兵反叛赵国。赵王因此便派赵葱及齐国的将领颜聚取代他们。李牧不接受命令,赵国人便将他抓住杀了,并撤换了司马尚。

十九年(癸酉、前228)

  十九年(癸酉,公元前228年)

  [1]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还,从太原、上郡归。

  [1]秦将王翦率军攻击赵军,大败赵兵,杀赵葱,颜聚逃亡。秦军于是攻陷邯郸,俘虏了赵国国君赵迁。秦王政亲自驾临邯郸,将过去与他母亲家有仇怨的人全部杀了。然后回驾,经太原、上郡返归秦都咸阳。

  [2]太后薨。

  [2]秦王政的母亲太后赵姬去世。

  [3]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数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3]秦将王翦领兵驻扎在中山,以监视、威慑燕国。赵国的公子赵嘉统率他的宗族数百人逃往代地,自立为代王。赵国灭亡后,在逃的赵国官员们逐渐地投归代王,与燕国合兵一处,共同驻扎在上谷。

  [4]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4]楚国国君幽王去世,国人立他的弟弟芈郝为王。三月,芈郝的庶兄负刍杀死了他,自立为楚王。

  [5]魏景王薨,子假立。

  [5]魏国国君景王去世,子魏假继位。

  [6]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然,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6]燕国太子姬丹怨恨秦王嬴政,想要实施报复,为此征求太傅鞠武的意见。鞠武建议太子丹西与韩、赵、魏三晋订约,南与齐、楚联合,北与匈奴媾和,赖此共同图谋秦国。太子丹说:“太傅的计略虽好,但要实现它却是旷日持久的事情,令人内心烦闷、焦躁,恐怕不能再等待了。”不久,秦国将领樊於期在本国获罪,逃到燕国。太子丹接纳了他,并让他住下。鞠武规劝太子丹说:“仅凭秦王的暴虐以及对燕国积存的愤怒、怨恨,就足以令人寒心的了,更何况他还将获悉樊将军被收留在燕国了呢!这就等于把肉弃置在饿虎往来的小道上。希望您尽快将樊将军送到匈奴去!”太子丹说:“樊将军走投无路,归附于我,这本来就是我应当舍命保护他的时候了,请您还是考虑一下其他的办法吧!”鞠武说:“做危险的事情来求取安全,制造灾祸以祈求幸福,谋略浅薄而致积怨加深,为了结交一个新的朋友,而不顾及国家将遭受大的危害,这即是所谓的积蓄怨仇并助长灾祸了!”太子丹对鞠武的劝说置之不理。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崐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则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柰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粹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很贤能,便携带厚礼,以谦卑的言词求见他。太子丹对荆轲说:“现在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又乘势举兵向南进攻楚国,向北威逼赵国。赵国无力对付秦国,那么灾难就要降临到燕国头上了。燕国既小又弱,多次为战争所拖累,哪里还能够抵挡住秦国的攻势啊!各诸侯国都屈服秦国,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再合纵抗秦了。目前,我个人的计策颇愚鲁,认为如果真能获得一位天下最大无畏的勇士,让他前往秦国胁迫秦王政,迫使他将兼并来的土地归还给各国,就像曹沫当年逼迫齐桓公归还鲁国丧失的领土一样。如此当然是最好的了。假若不行,便乘机刺杀掉秦王嬴政。秦国的大将拥兵在外,而国内发生动乱,于是君臣之间相互猜疑。趁此时机,各国如能够合纵抗秦,就一定可以击败秦军。希望您留心这件事情。”荆轲答应了充当刺客赴秦。太子丹于是安排荆轲住进上等客舍,并天天亲往舍中探望,凡能够进送、供给荆轲的东西,没有不送到的。及至秦将王翦灭亡了赵国,太子丹闻讯后惊恐不已,便想送荆轲出行。荆轲说:“我现在前往秦国,但没有令秦人信任我的理由,这就未必能接近秦王。倘若果真得到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督亢的地图奉献给秦王,秦王必定很高兴召见我,那时我才能够刺杀他以回报您。”太子丹说:“樊将军在穷途末路时来投奔我,我实在不忍心杀他啊!”荆轲于是私下里会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您,可说是残酷之极,您的父母、宗族都被诛杀或没收为官奴了!现在听说秦国悬赏千斤黄金、万户封地购买您的头颅,您打算怎么办呢?”樊於期叹息地流着泪说:“那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荆轲说:“希望能得到您的头颅献给秦王,秦王见此必定欢喜而召见我,那时我左手拉住他的袖子,右手持匕首刺他的胸膛。这样一来,您的大仇得报,燕国遭受欺凌的耻辱也可以消除了!”樊於期说:“这正是我日日夜夜切齿烂心地渴求实现的事情啊!”随即拔剑自刎。太子丹闻讯急奔而来,伏尸痛哭,但已经无可奈何了,就用匣子盛装起樊於期的头颅。此前,太子丹已预先求取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令工匠把匕首烧红浸入毒药之中,又用这染毒的匕首试刺人,只需渗出一丝血,人就没有不立即倒毙的。于是便准备行装送荆轲出发,又派燕国的勇士秦舞阳当他的助手,二人作为使者前往秦国。

 

  

资治通鉴第七卷(回目录)

秦纪二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前227)

  秦纪二 秦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1]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荆轲奉图而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王,中铜柱。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1]荆轲抵达秦国都城咸阳,通过秦王嬴政的宠臣蒙嘉,以谦卑的言词求见秦王,秦王嬴政大喜过望,穿上君臣朝会时的礼服,安排朝会大典迎见荆轲。荆轲手捧地图进献给秦王,图卷全部展开,匕首出现,荆轲乘势抓住秦王的袍袖,举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荆轲近身,秦王嬴政已惊恐地一跃而起,挣断了袍袖。荆轲随即追逐秦王,秦王绕着柱子奔跑。这时,殿上的群臣都吓呆了,事发仓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态。秦国法律规定,在殿上侍从的群臣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扑打荆轲,并喊道:“大王,把剑推上背!”秦王嬴政将剑推到背上,便剑套倾斜,剑柄向前,即拔出剑来回击荆轲,砍断了他的左大腿。荆轲肢体残废无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掷过去,但却击中了铜柱。荆轲知道行刺之事已无法完成,就大骂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只是想活捉你以后强迫你订立契约,归还所兼并的土地,以此回报燕太子啊!”由是,荆轲被分尸示众。秦王为此勃然大怒,增派军队去到赵国,随王翦的大军攻打燕国。秦军在易水以西与燕军和代王的军队会战,大破燕、代之兵。

二十一年(乙亥、前226)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1]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1]冬季,十月,秦将王翦攻克燕都蓟城,燕国国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东图保辽东,秦将李信领兵急追。代王赵嘉送信给燕王,要他杀太子丹献给秦王。太子丹这时躲藏在衍水一带,燕王即派使节往衍水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头颅献给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发兵攻燕。

  [2]王贲伐楚,取十馀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2]秦将王贲进攻楚国,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询问将军李信说:“我想要夺取楚国,根据你的推测,需要出动多少人的军队才够?”李信说:“不过用二十万人。”秦王嬴政又询问王翦,王翦说:“非六十万人的大军不可。”秦王说:“王将军已经老了,怎么如此胆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领二十万人进攻楚国。王翦于是称病辞职,返回故乡频阳。

二十二年(丙子、前225)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

  [1]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1]秦将王贲率军征伐魏国,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国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毁,魏王魏假投降,为秦军杀死。魏国灭亡。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说:“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换你的安陵国。”安陵君说:“大王您施加恩惠给我,用大换小,真是太幸运了。但虽然如此,我这小国的土地是受封于魏国上代国君的,我愿意终生守护它,不敢交换!”秦王嬴政赞许他奉守道义,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2]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崐,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

  [2]秦将李信进攻平舆,蒙恬攻击寝,大败楚军。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该城,于是率军西进,到城父与蒙恬的队伍会合。楚军趁机尾随在后,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击中大败李信的军队,攻入秦军的两个营地,斩杀了七个都尉。李信率残部逃奔回秦国。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响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秦王嬴政闻讯,暴跳如雷,亲自前往频阳向王翦道歉说:“我没有采用将军你的计策,而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现在将军你虽然患病,但难道就忍心抛下我不管吗?!”王翦仍推辞道:“我实在病得不能领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说:“好啦,不要再这么说了!”王翦说:“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话,非用六十万人的军队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听从将军你的主张行事吧。”于是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征伐楚国,秦王亲自送行到霸上。王翦请求秦王赏赐他相当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说:“你就出发吧,为什么还要担心日后贫穷呀!”王翦说:“身为大王您的将领,虽立下战功,但最终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着大王现在正看重我,请求赏赐田宅,好为子孙留下产业啊。”秦王嬴政听后大笑不止。王翦率军开拔,抵达武关,又陆续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请求赏赐良田。有人说:“将军您向秦王求讨东西也已是太过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这样。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将国中的武装士兵调拨一空,专门托付给我指挥,我若不借多求赏赐田宅为子孙谋立产业,表示坚决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无缘无故地对我有所怀疑了啊。”

二十三年(丁丑、前224)

  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224年)

  [1]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1]秦将王翦率大军取道陈丘以南抵达平舆。楚国人闻讯王翦增兵而来,便出动国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军。王翦下令坚守营寨不与楚军交锋。楚人多次到营前挑战,秦军始终也不出战。王翦每天让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饮食,安抚慰问他们,并亲自与他们共同进餐。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翦派人打听:“军中进行什么嬉戏啊?”回答说:“军士们正在玩投石、跳跃的游戏。”王翦便说:“这样的军队可以用来作战了。”此时楚军既然无法与秦军交锋,就挥师向东而去。王翦即率军尾追,令壮士们发起突击,大败楚军,直至蕲县之南,斩杀楚国将军项燕,楚军于是溃败逃亡。王翦乘胜夺取并平定了楚国的一些城镇。

二十四年(戊寅、前223)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1]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1]秦将王翦、蒙武俘获了楚国国君芈负刍,在楚地设置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前222)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

  [1]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1]秦国大举兴兵,派王贲率兵进攻辽东,俘获了燕国国君姬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臣司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时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国,虑崐事轻率,谋划浅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灭亡之祸,使供奉燕国始祖召公的宗庙祭祀忽然中断,罪过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而评论的人有的还把太子丹说成是德才兼备的人,这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对于治理国家的人来说,任命有才能的人为官,按照礼制确立政策法规,以仁爱之心安抚百姓,凭借信义结交邻邦。如此,官员由有才干的人担任,政事得到礼教的节制,百姓人心归向他的德行,四邻亲近友善他的恪守信义。这样,国家则会安如磐石,炽如火焰,触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着它的一定被烧得焦头烂额。似此,即便是有强暴的敌国存在,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太子丹放弃这条路不走,反而用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排解个人的私愤、炫耀盗贼式的谋略,结果是功名被毁坏、身命遭杀戮,江山社稷化作废墟,这难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吗!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跪着前进,伏地而行,并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诺,并不表示守信义;过度耗费金钱,散发玉器,并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颈部,自剖肚腹,并不表示勇敢。这种种问题的关键在于,只顾眼前利益不能深谋远虑而行动不合乎礼义,似此不过是楚国的为复仇而丧生的白公胜之流罢了!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

  荆轲心怀报答太子姬丹豢养的私情,不顾及全家七族之人会受牵连,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国强大、秦国削弱,这难道不是愚蠢之极吗!所以扬雄对此评论说,要离的死是蜘蛛、蝥虫一类的死,聂政的死是壮士一类的死,荆轲的死是刺客一类的死,这些都不能算作“义”。他又说:“荆轲,按君子的道德观念来看,是类如盗贼之辈了。”此话说得好啊!

  [2]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2]秦将王贲率军攻代,俘获代王赵嘉。

  [3]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3]秦将王翦全部平定楚国长江以南的地区,降服百越的首领,设置了会稽郡。

  [4]五月,天下大。

  [4]五月,秦国命令特许全国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宴饮。

  [5]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5]当初,齐国的君王后贤惠有才干,使齐国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国,对其他各诸侯国奉守信义。齐国东靠大海,不与秦国相邻。而那时秦国日夜不停地进攻韩、赵、魏、燕、楚等国,这五国分别忙于调兵自救,无暇他顾,所以齐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过战乱。君王后即将去世时,告诫田建说:“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说:“请让我把名字写下来。”君王后说:“好吧。”但等到齐王取来笔和木牍,准备记下她的话时,君王后却说:“我已经忘记了。”君王后去世后,后胜出任齐国的相国,他大量接受秦国为挑拨齐国君臣关系而施给他的金银财宝。而齐国的宾客进入秦国时,秦国又给以重金,使这些宾客回国后都反过来为秦国说话,劝说齐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战的防备设施,不要去援助那五个国家进攻秦国。秦国也即因此得以灭掉了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崐反。

  齐王将要动身往咸阳朝拜秦王嬴政,齐国的雍门司马迎上前说:“齐国所以要设立国君,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国君自己啊?”齐王说:“是为国家。”司马道:“既然是为了国家才设立君王,那您为什么还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而到秦国去呢?”齐王于是下令掉转车头返回王宫。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即墨大夫闻讯进见齐王说:“齐国国土方圆数千里,军队数百万。现韩、赵、魏三国的官员都不愿接受秦国的统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间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收拢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之多的兵士,让他们去收复韩、赵、魏三国旧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国的临晋关也可以进入了。楚国鄢郢的官员们不愿受秦国驱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人的军队,让他们去收复楚国原来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关也可以进入了。这样一来,齐国的威望得以树立,秦国则可被灭亡,这又岂只是保全自己的国家而已!”但是齐王不接受这一建议。

二十六年(庚辰、前221)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1]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1]秦将王贲率军从燕国向南进攻齐国,突然攻入都城临淄,齐国国民中没有敢于抵抗的。秦国派人诱降齐王,约定封给他五百里的土地,齐王于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国却将他迁移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间,最终被饿死。齐国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参与诸侯国的合纵联盟,而却听信奸佞、宾客的意见,以致使国家遭到灭亡,故为此编歌谣说:“松树啊,柏树啊!使田建迁住共地饿死的,是宾客啊!”恨田建任用宾客不审慎考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国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臣司马光曰:合纵、连横的学说虽然反复无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纵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国,亲近爱抚各国诸侯,使他们通过拜会、探访来增进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们以增进欢乐友好,实行会盟而增进团结联合,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共保国家。假使当初六国能以信义相互亲善,那么秦国虽然强暴,六国又怎么能被它所灭亡掉呢!韩、赵、魏三国是齐、楚两国的屏障,而齐、楚两国则是韩、赵、魏三国的基础,它们形势上相依托,表里间相依赖。所以韩、赵、魏三国进攻齐、楚,是自断根基;而齐、楚两国征伐韩、赵、魏三国,则是自撤屏障。可哪里有自己拆毁屏障以讨好盗贼,还说“盗贼将会爱惜我而不攻击我”的,这难道不是荒谬得很吗?

  [2]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2]秦王嬴政刚刚兼并六国,统一天下,自认为兼备了三皇的德行,功业超过了五帝,于是便改称号为“皇帝”,皇帝出命称“制书”,下令称“诏书”,皇帝的自称为“朕”。追尊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并颁布制书说:“君王死后依据他生前的行为加定谥号,这是儿子议论父亲,臣子议论君王,实在没意思。从今以后,废除为帝王上谥号的制度。朕为始皇帝,后继者以序数计算崐,称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无穷尽地传下去。”

  [3]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乃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3]当初,齐威王、齐宣王的时候,邹衍研究创立了金、木、水、火、土终而复始的“五德相运”学说。到了始皇帝合并天下时,齐国人将此说奏报给他。始皇采纳了这套学说,认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从火不能胜水来推算,秦应是水德。于是开始下令更改岁历,新年朝见皇帝与庄贺典礼都从十月初一开始,以十月初一为元旦;衣服、旗帜、符节等都崇尚用黑色;计数以六为一个单位。

  [4]丞相绾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4]丞相王绾说:“燕、齐、楚三国的故地距都城咸阳过于遥远,不在那里设置侯王,便不能镇抚。因此请分封诸位皇子为侯王。”始皇帝将这一建议交给大臣评议。廷尉李斯说:“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们的后代彼此疏远,相互攻击如同仇敌,周天子也无法加以制止。现在四海之内,仰仗陛下的神灵而获得统一,全国都划分为郡和县,对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国家征收的赋税重重给予赏赐,这样即可以非常容易地进行控制,使天下人对秦朝廷不怀二心,才是安定国家的方略。分封诸侯则不适宜。”始皇说:“天下人都吃尽了无休止的战争之苦,全是因为有诸侯王存在的缘故。今日依赖祖先的在天之灵,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国,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战乱,似此而想求得宁静、养息,岂不是极困难的事情吗?!廷尉的主张是对的。”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始皇帝于是下令把全国划分为三十六个郡,每个郡设置郡守、郡尉、监御史。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钟、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又下令收缴全国民间所藏的兵器,运送汇集到咸阳,熔毁后铸成大钟和钟架,以及十二个铜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宫庭中。并统一法制和度量衡,将各地富豪十二万户迁徙到咸阳置于朝廷的监控下。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庙等处所和章台宫、上林苑都设在渭水南岸。而秦国每征服一个国家,就摹画、仿照该国的宫室,在咸阳城北的山坡上同样建造一座。如此南临渭水,自雍门向东至泾水、渭水相交处,宫殿屋宇、天桥、楼阁相连接,所获得的各国美女、钟鼓等乐器都安置在里边。

二十七年(辛巳、前220)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1]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1]始皇帝出巡陇西、北地,到鸡头山而还,经过回中宫。

  [2]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2]在渭水南岸兴建长信宫,竣工后改名为极庙宫。从极庙筑路通到骊山,兴造甘泉宫前殿,修筑甬道连接咸阳,又以咸阳为中心筑驰道通往全国各地。

二十八年(壬午、前219)

  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

  [1]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秸。”议各乖异。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崐,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1]始皇帝出巡东部各郡、县,登上邹地的峄山,树立石碑赞颂秦朝的功勋业绩。召集过去鲁地崇信儒学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议祭祀天地的封禅之事。诸儒生中有的说:“古时候的君王封禅,用蒲草裹住车轮,不愿伤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扫地祭祀时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编成的。”各人的议论很不相同。始皇帝认为众人所说的很难实际采用,便因此而贬退儒生;并且下令开通车道,从泰山南麓上到顶峰,竖立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又从泰山北面顺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仪式颇采用秦国古时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样封土埋藏却全都保密,世人无法获悉并记录下来。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始皇帝随即又向东出游沿海各地,祭礼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神。然后南登琅邪山,兴致勃勃,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还建造琅邪台,立石碑颂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风引船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乃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等争上书言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当初,燕国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一类人声称世上有一种成仙之道、人老死后尸解骨化升天的法术,燕国、齐国的迂腐、怪异之士都争相传授和学习。从齐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们的话,派人到海上寻求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据说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距离人间并不遥远。只是凡人将要到达,凡就把船吹走了。不过也曾有人到过这三山,看见各位神仙和长生不死的药均在那里。待到始皇帝出游海滨时,通晓神仙方术的人如故齐国人徐等纷纷争着上书谈这些事,请求准许斋戒清心洁身素食后率领童男童女往海上寻求神山。始皇于是派遣徐征发数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后却均因风势不顺而返航。不过他们仍然说:“虽没能到达仙山,可是已经望见了。”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遂自南郡由武关归。

  始皇帝还归咸阳途中经过彭城,举行斋戒,祈祷祭祀,想要打捞沉没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潜入泗水寻找,结果毫无所得。于是,始皇又向西南渡过淮水,到达衡山、南郡;再泛舟长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适逢大风,几乎不能渡过湘水。始皇问博士道:“湘君是什么神仙啊?”博士回答:“听说她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死后就葬在这里。”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劳役的罪犯将湘山的树木砍伐殆尽,裸露出赤红的土壤和石块。然后从南郡经武关返回咸阳。

  [2]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2]早先,韩国人张良的父亲、祖父曾经做过五代韩相。乃至韩国灭亡,张良尽散千金家产,想要为韩国报仇。

二十九年(癸未、前218)

  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218年)

  [1]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1]始皇帝出巡东方,抵达阳武县的博浪沙时,张良让大力士手持铁锤袭击始皇,但却误中随天子车驾而行的副车。始皇大惊失色,想抓刺客却未能擒到,于是下令全国进行十天的大搜捕。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随后登上之罘山,刻石颂德。归途中前往琅邪,取道上党回到咸阳。

三十一年(乙酉、前216)

  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216年)

  [1]使黔首自实田。

  [1]始皇帝下令全国百姓向朝廷自报所占土地的数额。

三十二年(丙戌、前215)

  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215年)

  [1]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坊。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1]始皇帝出巡抵达碣石,派故燕国人卢生求访仙人羡门。又在碣石山门刻碑文歌功颂德。拆毁城郭,决通堤防。此后始皇帝巡视北部边境,从上郡返回都城。卢生受派遣入海寻仙后归来,随即抄录《录图书》上的谶语,上写:“使秦朝灭亡的是‘胡’。”奏报给始皇。始皇便派将军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向北征伐匈奴。

三十三年(丁亥、前214)

  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214年)

  [1]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1]秦朝廷征召那些曾经逃亡的人、因贫穷而入赘女家的男子、商贩等入伍当兵,攻掠夺取南越的陆梁地,设置了桂林、南海、象郡等郡;并将受贬谪的人五十万流放到五岭守边,与南越的本地人杂居一处。

  [2]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2]秦将蒙恬率军驱逐斥退匈奴人,收复了黄河以南地区,设置四十四个县。接着就修筑长城,凭借地形而建,用以控制险关要塞,起自临洮,直至辽东,绵延一万多里。蒙恬于是又领兵渡过黄河,占据阳山,向北曲折前进。军队在野外扎营风餐露宿十余年,蒙恬则常驻上郡指挥军队,威震匈奴。

三十四年(戊子、前213)

  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213年)

  [1]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1]秦朝廷将徇私枉法、知人有罪却释放出狱、无罪却下狱的司法官吏处罚流放去修筑长城,或到南越地区守边。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制曰:“可。”

  丞相李斯上书说:“过去诸侯国纷争,以高官厚禄招徕游说之士。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统一出自朝廷,百姓理家就要致力于耕田做工,读书人就要学习法令规章。但今日的儒生却不学习现代事务,只知一味地效法古代,并借此非议现实,蛊惑、扰乱民众,相互非难指责现行制度,并以此教导百姓;闻听命令颁下,就纷纷根据自己的学说、主张妄加评议,入朝时口是心非,出朝后便街谈巷议,夸饰君主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标新立异以显示自己的高明,煽动、引导一些人攻击诽谤国家法令。这种情况如不禁止,就势必造成君主的权势下降,臣下结党纳派活动蔓延民间。唯有禁止这些才有利于国家!因此我建议史官将除秦国史记之外的所有史书全部烧毁;除博士官按职责收藏书外,天下凡有私藏《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人,一律按期将所藏交到郡守、郡尉处,一并焚毁;有敢于相对私语谈论《诗》、《书》的处死;借古非今的诛杀九族;官吏发现这种事情而不举报的与以上人同罪;此令颁布三十天后仍不将私藏书籍烧毁的,判处黥刑,并罚处修筑长城劳役的城旦刑。不予焚烧的,是医药、占卜、种植的书。如果想要学习法令,应以官吏为师。”始皇下制令说:“可以。”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故魏国人陈馀对孔子的八世孙孔鲋说:“秦朝廷将要毁灭掉前代君王的书籍,而你正是书籍的拥有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孔鲋说:“我所治的是一些看来无用的学问,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朋友。秦朝廷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呀!我将把书籍收藏好,等待着有人征求,一旦来征求,我也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了。”

三十五年(己丑、前212)

  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212年)

  [1]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1]始皇帝派蒙恬负责开通大道,从九原直到云阳,挖掘大山,填塞峡谷,长达一千八百里,几年没有完工。

  [2]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庭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度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徒刑者七十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2]始皇认为都城咸阳的人口过多,而先代君王营造的宫廷又嫌小,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筑宫殿,先修前殿阿房宫,长宽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坐一万人,下面则能竖立五丈高的旗帜,周围是车马驰行的天桥,从前殿下直达南山,在南山的顶峰建牌楼作为标志。又筑造天桥,从阿房渡过渭水,与咸阳城相接,由此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阁道星横越银河抵达营室宿。征发遭受宫刑和判处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万人,分别修筑阿房宫或建造骊山始皇帝陵墓。并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采伐蜀、荆两地的木材,都先后运到。在关中兴建宫殿计有三百座,关外营造宫殿四百多座。于是在东海郡的朐县界内刻立巨石,作为秦王朝东部的大门。又将三万家迁移到骊邑,五万家迁移至云阳,均免除十年的赋税徭役。

  [3]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锺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3]卢生劝说始皇帝道:“有一种方法,这就是皇帝不时地暗中秘密出行,借此躲避恶鬼。而避开了恶鬼,神仙真人便会来到。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宫室不要让别人知道,然后不死之药大概才可以得到!”始皇说:“我敬慕真人!”于是就自称“真人”,不再称“朕”。并下令咸阳城周围二百里内的二百七十处宫殿楼台,都用天桥、甬道相连接,帷帐、钟鼓及美女充斥其间,各自按布署登记,不作迁移。始皇巡行到某处居住下来,有敢于透露出他的驻地的,即获罪处死。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宫,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的随行车马非常多,很不赞许。宦官近臣中有人将这事告诉了李斯,李斯随即减少了他的车马。始皇愤怒地说:“这一定是宫中人泄露了我的话!”于是审问随从人员,但是没有人承认。始皇就下令捉拿当时在场的人,全部杀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么地方。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报并接受皇帝裁决的,便全都到咸阳宫等候。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侯生、卢生相互讥讽、评议始皇帝的暴戾,并因此逃亡而去。始皇闻讯勃然大怒,说:“卢生等人,我尊敬他们,并重重地赏赐他们,现在竟然敢诽谤我!这些人在咸阳的,我曾派人去查访过,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众!”于是令御史逮捕并审问所有的儒生。儒生们彼此告发,始皇帝就亲自判处违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余名,把他们全部在咸阳活埋了。还向全国宣扬,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惩戒后世。同时谪罚更多的人流放到边地戍守。始皇的长子扶苏为此规劝道:“那些儒生们全诵读并效法孔子的言论。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惩处他们,我担心天下会因此不安定。”始皇大为恼火,派扶苏赴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军队。

三十六年(庚寅、前211)

  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

  [1]有陨石于东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1]有陨石坠落在东郡。有人于石上刻字说:“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于是派御史逐个查问当地的人,但是没人承认此事是自己干的。始皇便下令将居住在陨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处死,并焚化了那块石头。

  [2]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

  [2]秦朝廷迁移三万户到北河以北、榆中一带垦殖,每户授爵位一级。

三十七年(辛卯、前210)

  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1]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余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

  [1]冬季,十月,癸丑(疑误),始皇帝出游,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小儿子胡亥最受宠爱,他要求随父皇出游,获始皇准许。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之罘。见巨鱼,射杀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达云梦,向着九疑山遥祭葬在那里的舜帝。然后乘船顺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经海渚,过丹阳,抵钱唐,到达浙江边。因钱塘江潮波涛汹涌,便向西行驶一百二十里,从富阳与分水之间的狭窄处渡江。随之始皇登上会稽山,祭祀禹帝,遥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颂德。然后起驾返回,归途中经过吴地,从江乘县渡过长江,沿海北上,抵达琅邪、之罘。始皇看见大鱼,即发箭将鱼射杀。接着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后便病倒了。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车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始皇帝很厌恶谈论“死”,因此群臣中没有人敢于提关于死的事。待到他病势更加沉重时,才命中车府令、兼掌符玺事务的赵高写诏书给长子扶苏说:“参加丧事处理,灵柩到咸阳后安葬。”诏书已封好,但却搁置在赵高处,没有交给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宫平台驾崩。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发生什么变故,于是就秘不发丧,将棺材停放在能调节冷暖的凉车中,由始皇生前最宠信的宦官在车的右边陪乘。所到一地,上呈餐饭、百官奏报事务与过去一样,宦官即从车中接受并批复奏事。只有胡亥、赵高及受宠幸的宦官五六个人知道内情。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然其计。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崐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当初,始皇帝尊重宠爱蒙氏兄弟,颇信任他们。蒙恬在外担任大将,蒙毅则在朝中参与商议国事,称为忠信大臣,即便是高级将领或丞相,也没有敢与他们一争高低的。赵高一生下来就被阉割了。始皇听说他办事能力很强,且通晓刑法,便提拔他担任了中车府令,并让他教小儿子胡亥学习审理判决诉讼案。胡亥非常宠爱他。赵高曾经犯下大罪,始皇派蒙毅惩治他。蒙毅认为赵高依法应被处死,但始皇因赵高办事灵活而赦免了他,并恢复了他的官职。赵高既然素来得到胡亥的宠幸,恰又怨恨蒙氏兄弟,便劝说胡亥,让他诈称始皇遗诏命杀掉扶苏,立胡亥为太子。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计策。赵高又说:“这件事如果不与丞相合谋进行,恐怕不能成功。”随即会见丞相李斯,说:“皇上赐给扶苏的诏书及符玺都在胡亥那里。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话罢了。这件事将怎么办呢?”李斯说:“怎么能够说这种亡国的话呀!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人所应当议论的啊!”赵高道:“您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以及获扶苏的信任,这五点全部拿来与蒙恬相比,哪一点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都比不上他。”赵高说:“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扶苏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您最终不能怀揣通侯的印信返归故乡的结局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担当皇位继承人的。希望您慎重地考虑一下,作出定夺!”丞相李斯听后认为赵高说的有理,便与他共同谋划,诈称接受了始皇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又篡改始皇给扶苏的诏书,指斥他多年来不能开辟疆土、创立功业,却使士卒大量伤亡,并且数次上书,直言诽谤父皇,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获准解除监军职务,返归咸阳当太子;而将军蒙恬不纠正扶苏的过失,并参与和了解扶苏的图谋。因此令他们自杀,将兵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

  扶苏接到诏书,哭泣着进入内室,打算自杀。蒙恬说:“陛下在外地,并未确立谁是太子。他派我率领三十万军队镇守边陲,令您担任监军,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仅仅一个使者前来传书,我们就自杀,又怎么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诈呢?!让我们再奏请证实一下,然后去死也不晚呀。”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们自行了断,扶苏于是对蒙恬说:“父亲赐儿子死,还哪里需要再请示查实呢!”随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便将他交给官吏治罪,囚禁在阳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担任护军,然后回报李斯、赵高。胡亥这时已听说扶苏死了,便想释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祷山川神灵求福后返回,赵高即对胡亥说:“始皇帝想要荐举贤能确定你为太子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蒙毅一直规劝他,认为不可如此。现在不如就把蒙毅杀掉算了!”于是逮捕了蒙毅,将他囚禁到代郡。

  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

  皇室车队于是从井陉抵达九原。当时正值酷暑,装载始皇遗体的凉车散发出恶臭,胡亥等便指示随从官员在车上装载一石鲍鱼,借鱼的臭味混淆腐尸的气味。从直道抵达咸阳后,发布治丧的公告。太子胡亥继承了皇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尽,闭之墓中。

  九月,将始皇安葬在骊山皇陵,把铜熔化后灌入,堵塞住地下深处的水。崐又运来各种奇珍异宝,藏满墓穴。还下令工匠制作带有机关的弓弩,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即自动射杀。用水银做成百川、江河、大海,以机械灌注输送。墓穴顶部布有天文图象,底部设置地理模型。后宫嫔妃凡未生子女的,令她们全部陪葬。下葬以后,有人说工匠们制造隐藏的机械装置,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如果他们再作第二重机关,就会将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待送终的大事完毕后,那些工匠即被尽数封闭在墓穴中。

  [2]二世欲诛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药自杀。

  [2]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杀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儿子子婴规劝说:“赵王赵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国田建杀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后胜,结果最终都亡了国。蒙恬兄弟是秦国的重臣、谋士,陛下却打算一下子就把他们抛弃、除掉。似此诛杀忠臣而扶立节操品行不端的人,是在内失去群臣的信任,在外使将士们意志涣散啊!”但是二世不听从劝告,随即杀掉了蒙毅,并要杀内史蒙恬。蒙恬说:“我们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孙,在秦国建立功业和忠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领兵三十多万,身体虽然被囚禁,但我的势力仍然足以进行反叛。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却还是要奉守节义,是因为我不敢辱没祖先的教诲,并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于是即吞服毒药自杀身亡。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蒙恬赤胆忠心却被杀掉了,忠诚还有什么用呢?”回答说:“开山填谷修筑长城,西起临洮,东接辽水,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尸体却有余,蒙恬的这种忠诚是不足为辅助君王的。”

  臣光曰: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可知矣。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臣司马光曰: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时,蒙恬甘受他的驱使,如此蒙恬的不仁义是可知的了。但是蒙恬明白为人臣子所应守的道义,虽然没有罪而被处死,仍能够宁死忠贞不渝,不生二心,故而这也是很值得称道的了。

二世皇帝上元年(壬辰、前209)

  秦二世皇帝元年(壬辰,公元前209年)

  [1]冬,十月,戊寅,大赦。

  [1]冬季,十月,戊寅(初十),实行大赦。

  [2]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2]春季,二世向东出巡郡县,李斯随从前往。一行人到达碣石后,又沿海南下至会稽。途中,二世将始皇帝过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并在旁边刻上随从大臣的名字,以此表彰先帝的丰功盛德,然后返回。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虽然,有所未可,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乃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柰何?”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之。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鞠治之。于是公子十二人死咸阳市,十公主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夏季,四月,二世抵达咸阳,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就犹如驾着六匹骏马飞奔过缝隙一般的短促。我既已经统治天下,就想要尽享我的耳目所喜闻、乐见的全部东西,享尽我心意中所喜欢的任何事物,直到我的寿命终结,你认为这行吗?”赵高说:“这是贤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乱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崐。虽然如此,还有不可做的地方,请让我来陈述一下:沙丘夺权之谋,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怀疑。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如今陛下刚刚即位,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恐怕会发生事变。我尚且战战栗栗,生怕不得好死,陛下又怎么能够这样享乐呀!”二世道:“那该怎么办呢?”赵高说:“陛下应实行严厉的法律、残酷的刑罚,使有罪的人株连他人,这样可将大臣及皇族杀灭干净,然后收罗提拔遗民,使贫穷的富裕起来,卑贱的高贵起来,并把先帝过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改用陛下的亲信。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暗中感念您的恩德;祸害被除掉,奸谋遭堵塞,群臣没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润泽、大恩厚德的。如此,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乐了。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计策了!”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于是便修订法律,务求更加严厉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总是交给赵高审讯惩处。就这样,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阳街市上被斩首示众,十名公主在杜县被分裂肢体而死,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受牵连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门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不暇,何变之得谋!”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内宫,单单搁置到最后才议定罪过。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将闾说:“你不尽臣子的职责,罪该处死!由行刑官执法吧!”将闾说:“在宫廷的礼仪中,我未曾敢不听从司仪人员的指挥;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违背礼节;受皇上的命令应对质询,我未曾敢言辞失当说过什么错话,这怎么叫作不尽为臣子的职责啊?希望听你们说说我的罪过然后再去死!”使臣说:“我不与你作什么商量,只奉诏书行事!”将闾于是便仰天大呼三声“天”,说:“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随即拔剑自杀。整个皇室均为此震惊恐惧。公子高打算逃亡,但又害怕株连族人,因此上书说:“先帝未患病时,我入宫便赐给我饮食,外出便赐给我乘车,先帝内府的衣服,我得到赏赐,宫中马厩里的宝马,我也得到赏赐。我本应跟随先帝去死,却没能这样做。似此作为儿子便是不孝,作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没有资格生存在世上的。因此我请求随同先帝去死,愿被葬在骊山脚下。希望陛下垂怜。”书上给了二世,二世高兴异常,召见赵高,给他看公子高的上书,说:“这可以算是急迫无奈了吧?”赵高道:“作为臣子担心死亡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有空闲图谋什么造反的事呀!”二世随即允准了公子高的上书,并赐给他十万钱作为安葬费。

  复作阿房宫。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二世下令重新营修阿房宫,又尽行征调五万名身强力壮的人去咸阳驻防守卫,让他们教习射御。这批人和狗马禽兽要消耗的粮食很多,估计会供不应求,二世便下令到郡县中调拨,转运输送豆类、谷物、饲草、禾秆到都城,但规定押运民夫都自带口粮,同时还下令咸阳城三百里之内不准食用这批谷物。

  [3]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3]秋季,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在蕲县聚众起兵。当时,秦王朝征召闾左贫民百姓往渔阳屯戍守边,九百人途中屯驻在大泽乡,陈胜、吴广均被指派为屯长。恰巧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推测时间已无法按规定期限到达渔阳防地。而按秦法规定,延误戍期,一律处斩。于是陈胜、吴广便趁着天下百姓生计愁苦、对秦的怨恨,杀掉押送他们的将尉,召集戍卒号令说:“你们都已经延误了戍期,当被杀头。即使不被斩首,因长久在外戍边而死去的本来也要占到十之六七。何况壮士不死则已,要死就图大事!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吗!”众人全都响应。陈胜、吴广便诈以已死的扶苏和故楚国的大将项燕为名,培土筑坛,登到上面宣布誓约,号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起义军随即攻陷大泽乡,接着招收义兵扩军,进攻蕲。蕲夺取后,即令符离人葛婴率军攻掠蕲以东地区,相继攻打、、苦、柘、谯等地,全都攻下了。义军沿路招收人马,等到抵达陈地时,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千余,步兵数万人。当攻打陈城时,郡守和郡尉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谯楼下的城门中抵抗义军,不能取胜,郡丞被打死。陈胜于是领兵入城,占据了陈地。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谢之。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陈涉素闻其贤,大喜。陈中豪桀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结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秦国灭魏时,听说两个人是魏国的名士,便悬重赏征求他们。张耳、陈馀于是改名换姓,一起逃到了陈地,充任里门看守来糊口。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经因陈馀出了小过失而鞭笞他,陈馀想要与那官吏抗争,张耳踩他的脚,让他接受鞭笞。待那小官离开后,张耳将陈馀拉到桑树下,数落他说:“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现在遇上一点小的侮辱,就想跟一个小官吏拼命啊!”陈馀为此道了歉。及至陈胜率义军已进入陈地,张耳、陈馀便前往陈胜的驻地通名求见。陈胜一向听说他俩很贤能,故而非常高兴。恰逢陈地中有声望的地方人士和乡官请求立陈胜为楚王,陈胜就拿这件事来询问张耳、陈馀的意见。二人回答说:“秦王朝暴乱无道,兼灭别人的国家,残害百姓。而今您冒万死的危险起兵反抗的目的,就是要为天下百姓除害啊。现在您才到达陈地即要称王,是向天下人显露您的私心。因此希望您不要称王,而是火速率军向西,派人去扶立六国国君的后裔,替自己培植党羽,以此为秦王朝增树敌人。秦的敌人多了,兵力就势必分散,大楚联合的国家多了,兵力就必然强大。这样一来,在野外军队不必交锋,遇到县城没有兵为秦守城。铲除残暴的秦政权,占据咸阳,以号令各诸侯国。灭亡的诸侯国得到复兴,您施德政使它们服从,您的帝王大业就完成了!如今只在一个陈县就称王,恐怕会使天下人斗志松懈了。”陈胜不听从这一意见,即自立为楚王,号称“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谒者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上悦。

  在那时,各郡县的百姓都苦于秦法的残酷苛刻,因此争相诛杀当地长官,响应陈胜。秦王朝的宾赞官谒者从东方归来,把反叛的情况奏报给二世。二世勃然大怒,将谒者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于是,以后回来的使者,二世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便回答说:“一群盗贼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郡守、郡尉正在追捕他们,现在已经全部抓获,不值得为此忧虑了。”二世即颇为喜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陈胜任命吴广为代理楚王,督率众将领向西攻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张耳、陈馀又劝说陈胜,请出奇兵向北攻取原来赵国的土地。于是,陈胜便任命他过去的好友、陈地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拨给士卒三千人,攻取故赵国的土地。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陈胜又令汝阴人邓宗率军攻略九江郡。这时,楚地数千人为一支的军队,数不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

  葛婴到达东城后,立襄强为楚王。后来闻悉陈胜已立为楚王,就杀了襄强返回陈县奏报。但陈胜仍然将葛婴杀掉了。

  陈王令周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胜令周率军向北攻取故魏国的土地。任命上蔡人、封号“房君”的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陈胜听说周文是陈地德才兼备的人,通晓军事,便授给他将军的印信,命他领兵向西进攻秦王朝。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桀,豪桀皆应之;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馀城,馀皆城守;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朱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无战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武臣等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分赵各县,劝说当地有声望的人士,这些地方人士都纷纷响应。武臣等便沿途收取兵众,得数万人,武臣号称为“武信君”。武臣的大军接连攻下故赵国的十几个城市,其他的城市都固守不降。武臣便率军向东北攻击范阳。范阳人蒯彻劝武信君说:“您一定要先打胜仗而后才扩大地盘,先进攻得手然后才取得城市,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您若果真听从我的计策,就可以不进攻便使城市投降,不作战便能夺取土地,传送一篇征召、声讨的文书,便可使千里之地平定,如此行吗?”武臣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蒯彻道:“范阳县令徐某,怕死且贪得无厌,他想在别的县之前投降。您若认为徐某是秦王朝所任用的官吏,就如同杀戮前面那十城的秦朝官员一样杀了他,那么边地所有的城市都将固若金汤,无法攻克了。假如您送给我侯印,让我授给范阳县令,使他乘坐王侯显贵所乘的车子,驱驰在旧燕、赵国的城外,那么燕、赵地的城市就可不战而降了。”武臣说:“好吧!”即拨给蒯彻一百辆车、二百名骑兵及君侯的印信去迎接徐县令。燕、赵旧地风闻此消息后,不战便举城投降的就有三十余个城市。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陈胜已经派出了周文的部队,便因秦王朝的政治混乱,而生有轻视秦的意思,不再设置防备。博士孔鲋规劝说:“我听兵法上说:‘不依靠敌人不来攻我,而是仰仗我之不可以被攻打。’如今您凭借敌人不来进攻,而不依靠自己设防不怕为敌所攻,一旦遭遇挫折不能奋起,则悔恨也来不及了。”陈胜说:“我的军队,就不必烦劳先生您操心了。”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

周文沿路收取兵众到达函谷关,已是战车千辆,士卒几十万,至戏亭,驻扎了下来。二世这时才大惊失色,连忙与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啊?”少府章邯道:“盗贼已临城下,人多势强,现在征调附近各县的军队抵抗,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发配在骊山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很多,请赦免他们,并授给他们兵器去迎击敌军。”二世于是下令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骊山的刑徒、奴婢所生之崐子不能充当战士的限制,将他们全部征发去攻打楚军,大败周文的军队,周文逃跑。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柱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略上党。

  张耳、陈馀抵达邯郸,听到周文撤退的消息,又闻悉为陈胜攻城掠地后归还的众将领,多因谗言陷害而获罪,遭到诛杀,便劝说武臣,让他自己称王。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任命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并派人报知陈胜。陈胜大怒,想要尽灭武臣等人的家族,发兵攻打赵王。柱国房君蔡赐规劝道:“秦王朝尚未灭亡就杀武臣等人的家族,这是使又一个秦王朝复生啊。不如趁此庆贺他为王,令他火速率军向西进攻秦。”陈胜认为说得有理,便听从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移到宫中软禁起来,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派使者前去祝贺赵王即位,催促他赶快发兵向西入函谷关。张耳、陈馀劝赵王武臣说:“您在赵地称王,并非楚王陈胜的本意,所以祝贺您称王,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一旦楚灭掉了秦,必定要发兵攻打赵国。因此希望您不要向西出兵,而是领兵往北攻占旧燕地、代地,向南收取河内,以此扩大自己的地盘。这样一来,赵国南面可以扼守黄河,北面有燕、代旧地可为声援,楚即便战胜了秦,也肯定不敢制约赵国。楚如果不能胜秦,赵国的分量就必然加重。如此,赵国乘秦、楚两家疲惫衰败之机崛起,即可以得行己志,达到统治天下的目的了。”赵王认为说得不错,于是便不向西进军,而是派韩广领兵夺取燕国故土,李良攻取常山,张夺取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九月,沛人刘邦在沛起兵,下相人项梁在吴起兵,狄人田儋在齐国旧地起兵。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刘邦,字季,为人高鼻梁、眉骨突起如龙额,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对人友爱宽厚,喜欢施舍财物给人,心胸开阔,素来有远大的志向,不安于从事平民百姓的日常耕作。起初,刘邦担任泗水亭长,单父县人吕公,喜爱给人相面,看见刘邦的形状容貌,认为很不寻常,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不久,刘邦以亭长身分奉县里委派遣送被罚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到骊山去,途中许多夫役逃亡。刘邦据此推测待到骊山时人已经都跑光了,于是便在行至丰乡西面的泽中亭后,停下来休息饮酒,到了晚上即释放所送的夫役们说:“你们都走吧,我也从此逃命去了!”夫役中年轻力壮的汉子愿意跟随他的有十余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之间,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刘邦喝醉了,夜间从小道走进湖沼地,遇到一条大蛇挡在道上,他随即拔剑斩杀了大蛇。一位老妇夫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啊,化为蛇,挡在小道上,而今却被赤帝的儿子杀了!”说罢就忽然不见了踪影。刘邦随后逃亡、隐藏在芒、砀的山泽中,这山泽间于是常常出现怪异现象。沛县中的年轻人闻讯后,大都想要去归附他。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崐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以应诸侯。

  及至陈胜起兵,沛县县令打算举城响应,主吏萧何、狱掾曹参说:“您身为秦朝官吏,现在想要背叛朝廷,以此率领沛县的青年,恐怕他们不会听从您的号令。望您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来,可得数百人,借此威胁大众,众人便不敢不服从了。”县令于是便命樊哙去召刘邦来见,这时刘邦的部众已有百十来人了。县令事后很懊悔,担心召刘邦等人来会发生什么变故,就下令关闭城门,防守城池,并要诛杀萧何、曹参。萧、曹二人大为惊恐,翻过城去投奔刘邦以求自保。刘邦便在绸绢上草就一书,用箭射到城上,送给沛县的父老,陈说利害关系。父老们便率领年轻一辈一起杀掉了县令,敞开城门迎接刘邦,拥立他为“沛公”。萧何、曹参为刘邦召集沛县青年,得三千人,以此响应诸侯抗秦。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诫籍持剑居外,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项梁是故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因曾经杀过人,与他哥哥的儿子项羽逃到吴中躲避仇家。吴中有声望的士人能都在项梁之下,不及他。项羽少年时学习识字和写字,学不成即抛开了,去习练剑法击刺之术,又未学成。项梁为此非常生气,项羽说:“识字写字,记名姓就行了!学剑也不过是只能抵挡一人,不值得去学。要学就学那可以抵抗万人的本事!”项梁因此便教授项羽兵法,项羽喜不自胜,但是在略知兵法大意之后,又不肯学下去。项羽身长八尺多,力能独自举鼎,才干、器度超过了一般人。会稽郡郡守殷通听到陈胜起兵抗秦的消息后,想要发兵响应陈胜,便令项梁和桓楚指挥所发动的兵马。这时,桓楚正亡命江湖之中。项梁说:“桓楚在逃亡中,没有人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只有项羽知道他的行踪。”项梁就嘱咐项羽持剑候在外面,自己又进去与郡守同坐,说:“请您召见项羽,让他接受命令去召回桓楚。”殷通说:“好吧。”项梁唤项羽入内受命。不一会儿,项梁向项羽使了个眼色说:“可以动手了!”项羽随即拔剑斩下了殷通的头。项梁手提郡守的头颅,佩带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侍从护卫们见状惊慌失措,混乱不堪,被项羽所击杀的有百十来人,一府之人都吓得趴在地上,没有一个敢于起身的。项梁随后便召集他从前熟悉的有势力的强干官吏,把所以要起事反秦的道理宣告给他们知晓,即征集吴中的兵员,命人收取郡下所属各县丁壮,得精兵八千人。项梁自己做了会稽郡郡守,以项羽为副将,镇抚郡属各县。项羽此时年方二十四岁。

  田儋,故齐王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周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周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田儋是故齐国国君田氏的族人。他的堂弟田荣,田荣的弟弟田横,都势力雄厚,家族强盛,颇能博得人心。楚将周带兵巡行占领地方到达了狄县,狄县闭城固守。田儋假意将他的奴仆捆绑起来,让一伙年轻人跟着来到县衙门,想要进见县令,报请准许杀奴。待见到狄县县令时,田儋即趁势击杀了他,随后召集有声望有权势的官吏和青年说:“各诸侯都反叛秦朝自立为王了。齐国是古时候就受封建立的国家。我田儋,是齐王田氏族人,应当为齐王!”于是即自封为齐王,发兵攻击周。周的军队退还。田儋随即率军向东攻取、平崐定了旧齐国的土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桀欲共立广为燕王。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国将领韩广带兵往北攻掠故燕国的土地。燕地有势力的豪强打算共同拥立韩广为燕王。韩广说:“我的母亲尚在赵国,不可这么做。”燕地的人说:“赵国正西边担忧秦国的威胁;南面忧虑楚国的威胁,它自己的力量已不能禁止我们。况且以楚国的强大,还不敢杀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国难道就敢加害您的家属吗?!”韩广于是就自立为燕王。过了几个月,赵国即将韩广的母亲和家属送回了燕国。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耶!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县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赵王武臣与张耳、陈馀在燕国边界处夺取土地。武臣抽空悄悄外出,被燕军俘获。燕国将他囚禁起来,想据此要求赵国割让土地。赵国的使者赴燕请求放人,都被燕国杀了。这时,赵军有一个火夫跑到燕军的营地,进见燕将说:“您知道陈耳、陈馀想要什么吗?”燕将答道:“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国王罢了。”赵军火夫笑着说:“您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所要的是什么啊。武臣、张耳、陈馀,持马鞭,唾手攻克故赵国的数十城,张、陈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向南称王,哪里会甘心于一辈子做将相啊!不过是因为大势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为王,故暂且按年龄的长幼,先立武臣为王,以此安定赵国的民心。现在赵地已经平定顺服了,这两人便也想分赵国土地而称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您正好囚禁了赵王,此二人名为求释赵王,实则想让燕国将赵王杀掉,以使他们俩分赵国而自立。一个赵国尚且不把燕国放在眼里,更何况两个贤能的国君相互扶持,来声讨您杀害赵王的罪行啊。如此,灭掉燕国是很容易的了!”燕军将领于是便归还赵王,由那位火夫驾车送他返回了赵国。

  [4]周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咎在陈,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魏王。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立,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为魏相。

  [4]周从狄县还楚,到达故魏国土地时,想要立故魏国公子宁陵君魏咎为王。但魏咎恰巧在陈县陈胜那里,不能到魏地来,而魏地已经平定,诸侯便都想立周为魏王。周说:“天下昏乱,忠臣即出现。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王朝,依此道义,必定要立故魏国国君的后裔才行。”诸侯坚持请求拥立周,周最终还是推辞不接受,派人往陈县迎取魏咎,往返五次,陈胜才将魏咎送还,立他为魏王,周担任魏相。

  [5]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5] 这一年,二世将卫国国君卫角废黜为平民,卫国灭亡。

 

资治通鉴第八卷(回目录)

秦纪三 二世皇帝下二年(癸已、前208)

  秦纪三 秦二世皇帝二年(癸已,公元前208年)

  [1]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

  [1]冬季,十月,秦王朝名叫平的泗川郡监,率军将刘邦包围在丰地,刘邦出兵应战,打败了秦军,即命雍齿守卫丰地。十一月,刘邦领兵去攻薛地,泗川郡守名叫壮的,在薛地吃了败仗后,逃到戚地。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将他捉住杀掉了。

  [2]周章出关,止屯曹阳,二月馀,章邯追败之;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刎,军遂不战。

  [2]楚国将领周文率军退出函谷关,到曹阳亭后驻扎下来,过了两个多月,秦将章邯领兵追击打败了楚军。周文又逃跑到渑池,十余日后,章邯发起攻击,大败周文。周文自杀,楚军于是不再作战。

  吴叔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叔弗能下。楚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足与计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以为上将。

  吴广率军围攻荥阳,秦朝李由为三川郡守,固守荥阳,吴广不能攻下。楚将军田臧等便相互商议说:“周文的军队已被击败了,秦兵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围攻荥阳城不下,秦军一到,必将大败我军,不如留一小部分兵力围守荥阳,而调动全部精兵迎击秦军。但现在代理楚王的吴广自高自大,不懂得灵活用兵,不值得与他谋划对策,否则恐怕会坏事。”因此就一起假传楚王陈胜的命令杀掉了吴广,又将吴广的头颅献给陈胜。陈胜派使者把楚令尹的官印赐给田臧,并任命他为上将军。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人伍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两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田臧于是令李归等将领继续围攻荥阳,自己亲率精兵向西至敖仓迎击秦军,与秦兵交锋中,田臧战死,楚军大败。章邯进军荥阳城下攻打李归等,击败了楚军,李归等将领战死。楚将阳城人邓说领兵屯居在郯地,章邯的另一路部将击败了邓的军队。地人伍逢率军驻扎在许地,章邯又发兵将伍逢打败。邓、伍两军都溃散而逃奔陈地,陈胜为此杀了邓说。

  [3]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则权不在臣下,然后能灭仁义之涂,绝谏说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二世说,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3]二世多次谴责李斯:“身居三公高位,如何使盗贼猖狂到这种地步!”李斯颇为恐惧,但他又很看重贪恋官爵利禄,不知怎么办才好,便迎合二世的心意,上书应答说:“贤明的君主,必定是能对臣下施行考察罪过处以刑罚的统治术的人。所以申不害说:‘拥有天下却不肆情放纵,称之为“把天下当作自己的桎梏”的原因,并不是别的,就在于不能对臣下明察罪过施行惩处,反而以自身之力为天下平民百姓操劳,即如唐尧、大禹那样,故此称之为‘桎梏’。不能研习申不害、韩非的高明法术,实行察罪责罚的手段,一心将天下作为使自己快乐的资本,反而偏要劳身苦心地去为百姓效命,似此就成为平民百姓的奴仆,不能算是统治天下的君王了。这有什么值得崇尚的啊!所以贤明的君主能施行察罪责罚之术,在上独断专行,这样权力就不会旁落至下属臣僚手中,然后才能阻断实施仁义的道路,杜绝规劝者的论辩,独自称心如意地为崐所欲为,谁也不敢抵触反抗。如此,群臣、百姓想补救自己的过失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去图谋什么变故!”二世十分高兴,便更加严厉地实行察罪惩处,以向百姓征收重税的人为有才干的官吏,以杀人多的官员为忠臣,结果使路上的行人有一半是受过刑罚的罪犯,死人的尸体天天成堆地积陈在街市中,秦朝的百姓因此愈加惊骇恐惧,思念着发生动乱。

  [4]赵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赵王、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独得脱。

  [4]赵国的将领李良已平定了常山,回报赵王武臣。赵王又派他去夺取太原。李良领兵抵达石邑时,秦军布防在井陉口,赵军无法继续前进。秦将伪造二世的书信,用以招降李良。李良接书后没有相信,率军返回邯郸,请求增援兵力。尚未到邯郸,在途中遇赵王的姐姐外出饮宴归来。李良望见,以为是赵王来了,连忙在道旁伏地拜谒。赵王的姐姐酩酊大醉,不知道他是将官,仅命随行骑兵向他致意。李良向来尊贵,起身后,回看他的随从官员,自觉羞惭极了。随员中有一人说道:“天下反叛秦朝,有能耐的人先立为王。况且赵王的地位一向比您低,而今一个女流之辈就不肯为您下车还礼,故请追杀她!”李良已得到过二世的书信,原本即想反叛赵国,只是还未最终作出决断。于是便借着一时的愤怒,遣人追上去杀掉了赵王的姐姐,并趁势率军袭击邯郸。邯郸守兵毫无察觉,致使李良终于杀掉了赵王和左丞相邵骚。赵国人中有许多是张耳、陈馀的耳目,及时通报消息,二人因此得以独自脱逃。

  [5]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起兵,围东海守于郯。陈王闻之,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5]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聚众起兵,将东海郡守围困在郯地。陈胜闻讯,即派名叫畔的武平君任将军,督率围郯城的各路军队。秦嘉不接受此命令,自立为大司马,并由于厌恶隶属于武平君而告诉他的军吏说:“武平君年少,不懂用兵之事,不要听他的!”随即假传陈胜的命令,杀了武平君畔。

  [6]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章邯已破伍逢,击陈柱国房君,杀之;又进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张贺死。

  [6]二世增派长史司马欣、董翳辅助章邯攻打盗贼。章邯已击败伍逢,并攻击在陈地的楚上柱国房君蔡赐,杀掉了他。接着又进击陈地西侧张贺的军队。陈胜亲自上阵督战。张贺还是战死了。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陈王跪谢,遂不为顾。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辄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腊月,陈胜前往汝阴,返归时到达下城父,他的车夫庄贾将他刺杀,投降了秦军。当初,陈胜既已作了楚王,他过去的朋友们纷纷前往投靠。陈胜妻子的父亲也去了,但陈胜对他却以普通宾客相待,只是拱手高举行见面礼,并不下拜。陈胜的岳父因此生气地说:“依仗着叛乱,超越本分自封帝王的称号,且对长辈傲慢无礼,不能长久!”即不辞而走。陈胜急忙跪下道歉,老人终究不予理会。陈胜的一位客人进进出出愈益放纵,谈论陈胜的往事。于是有人就劝陈胜道:“客人愚昧无知,专门胡说八道,有损您的威严。”陈胜便把这位客人杀了。如此,陈胜昔日的朋友都自动离去,从此再也没有亲近他的人了。陈胜又任命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专管督察群臣的过失。众将领攻城掠地到达目的地,凡有不听从陈胜命令的,即被抓起来治罪。以苛刻纠察同僚的过失为忠诚之举,对于所不喜欢的人,不送交司法官员审理,即擅自进行处置。众将领因此都不再亲近依附于陈胜。这是陈胜所以失败的原因。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过去在陈胜左右担任洒扫的近侍、将军吕臣建立了一支青巾裹头的苍头军,在新阳起兵,进攻陈地,克复后杀了庄贾,重又以陈地为楚都,将陈胜葬在砀县,谥号为“隐王”。

  初,陈王令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以军降,二世车裂留以徇。

  起初,陈胜命人宋留率军平定南阳,进入武关。宋留已攻下南阳,听到陈胜死亡的消息后,南阳重又被秦军占领,宋留领兵投降,二世将他车裂示众。

  [7]魏周将兵略丰、沛,使人招雍齿。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即以丰降魏。沛公攻之,不克。

  [7]魏国周率军夺取丰、沛,派人招降雍齿。雍齿平素就不愿意归属刘邦,于是即举丰邑降魏。刘邦攻丰邑,没能克复。

  [8]赵张耳、陈馀收其散兵,得数万人,击李良;良败,走归章邯。

  [8]赵国张耳、陈馀收集逃散的士卒,得数万人,随即攻打李良。李良兵败而逃,归降了章邯。

  客有说耳、馀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乃求得赵歇。春,正月,耳、馀立歇为赵王,居信都。

  宾客中有人劝说张耳、陈馀道:“二位作客他乡是外地人,要想使赵国人归附,是很难独立获得成功的。若拥立故赵国国君的后裔,并以仁义辅助他,便可以成就功业。”二人于是寻求到了赵歇。春季,正月,张耳、陈馀立赵歇为赵王,驻居信都。

  [9]东阳宁君、秦嘉闻陈王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欲与之并力俱进。齐王曰:“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杀公孙庆。

  [9]东阳人宁君和秦嘉闻听陈胜兵败,便拥立景驹为楚王,领兵前往方与,打算在定陶攻击秦军,即遣公孙庆出使齐国,想要与齐合力共同进军攻秦。齐王说:“陈胜战败,至今生死不明,楚国怎么能不请示齐国便自行立王呀!”公孙庆道:“齐国不请示楚国即立王,楚国为什么要请示齐国后才立王呢!况且楚国首先起事,理当号令天下。”齐王田儋于是就将公孙庆杀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徼兵复聚,与番盗黥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秦朝的左、右校尉率军再次攻陷陈,吕臣兵败逃跑,收集散兵重新聚合后,与番阳县的盗贼黥布相遇,合兵攻打秦朝的左、右校尉,在青波击败秦军,重又以陈为楚都。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黥布是六地人,姓英,因犯法被判处黥刑,以刑徒定罪后被送往骊山做苦工。当时赴骊山服劳役的犯人有数十万,黥布与其中的头目和强横有势力的人都有交往,于是即率领他的一伙人逃亡至长江一带,聚结为盗匪。番阳县令吴芮,很受江湖中百姓的爱戴,被称号为“番君”。黥布便前往求见,这时黥布的部众已达数千人。番君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黥布,命他率领部众攻击秦军。

  [10]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张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欲往从景驹,道遇沛公,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留不去。

  [10]楚王景驹驻居留地,刘邦前往归附。张良也聚集青年一百余人,打算去投奔景驹,途中遇到刘邦,就归属了他,刘邦授给张良掌厩将之职。张良多次用《太公兵法》的道理向刘邦献策,刘邦很赏识他,常常采用他的计策。张良向其他人讲述《太公兵法》,那些人都不能领悟。张良因此说道:“沛公大概是天赋之才吧!”于是便留下来不再他往。

  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时章邯司马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二月,攻砀崐,三日,拔之;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还击丰,不下。

  刘邦与张良一同去进见景驹,想请求增拨兵力,以反攻丰邑。这时秦将章邯的向北占领楚的土地,洗劫屠戮相后,抵达砀。东阳人宁君、刘邦随即领兵西进,在萧县的西面与秦军交锋,但因出战失利而退回,收拢兵力聚集在留。二月,刘邦等攻打砀,历时三日,攻克了该城,收编了砀的降兵,得六千人,与以前的兵力汇合一处,达九千人。三月,刘邦等又率军攻打下邑,克复后,回击丰,却仍然未能攻下。

  [11]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徇广陵,未下。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遣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11]广陵人召平为陈胜攻夺广陵,但没能攻陷。这时他闻悉陈胜兵败逃亡,章邯的军队就要来到,便渡过长江,假传陈胜的命令,授给项梁楚上柱国的官职,说:“长江以东已经平定,应火速率军向西攻打秦军!”项梁于是就领八千人渡过长江往西进发。听到陈婴已经攻克了东阳的消息,项梁即派出使者,想要与陈婴联合起来共同西进。陈婴这个人,是过去东阳县的令史,居住在县城中,为人一向诚信谨慎,被称作长者。东阳县的年轻人杀掉了县令,相聚得两万人,欲拥立陈婴为王。陈婴的母亲因此对陈婴说:“自从我作了你们家的媳妇以来,还不曾听说你的祖先中有过地位显赫的人。而今突然获得大名声,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如依附归属于他人,这样,事情成功了,仍然得以封侯,事情失败了,也容易逃亡,因为不是世上被指名道姓的人物。”陈婴于是不敢称王,对他的军官们说:“项姓世世代代为将门,在楚国享有盛名,如今想要办大事,将帅就非这种人不可。我们依靠名家望族,灭亡秦朝便是必定的了!”他的部下听从了他的话,即让部队归项梁统帅。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项梁众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黥布已经击败了秦军,便领兵东进。听说项梁要西渡淮河,黥布和蒲将军就都将他们的部队归属于项梁指挥了。项梁这时的部众共达六七万人,驻扎在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欲以距梁。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大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

  楚王景驹、将领秦嘉驻军彭城东面,想要抵抗项梁。项梁对军官们说:“陈胜首先起事,作战不利,不知去向。现在秦嘉背叛楚王陈胜而拥立景驹,实属大逆不道!”便进军攻打秦嘉,秦嘉的军队大败而逃。项梁领兵追击到胡陵,秦嘉回师对战了一天,秦嘉战死,他的军队即归降了。景驹逃跑,死在了梁地。

  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诛朱鸡石。

  项梁已经兼并了秦嘉的军队,就驻扎在胡陵,将要率军西进。章邯的军队这时抵达栗,项梁便命另统一军的将领朱鸡石、馀樊君与章军交战。馀樊君战死,朱鸡石的队伍吃了败仗,逃奔胡陵。项梁于是率军进入薛,杀了朱鸡石。

  沛公从骑百余往见梁;梁与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雍齿奔魏。

  刘邦率百余名随从去拜见项梁。项梁给刘邦增拨了士兵五千名,五大夫级的军官十名。刘邦回去后,又领兵进攻丰邑,攻陷了该城。雍齿投奔魏国。

  项梁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还报。

  项梁派项羽从另一路攻打襄城,襄城坚守,一时攻不下。待到攻陷后,项羽即将守城军民全部活埋掉,然后回报项梁。

  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居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崐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项梁听说陈胜确实死了,便将各部将领召集到薛议事,刘邦也前往参加。居人范增,年已七十,一向住在家中,好出奇计,前去劝说项梁道:“陈胜的失败是本来就应当的。秦朝灭亡六国,楚国最没有罪过。且自从怀王到秦国后一去不返,楚国人怀念他直至今日。因此楚南公说:‘楚国即便是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也必定是楚国。’如今陈胜首先起事反秦,不拥立楚王的后裔而自立为王,他的势力不能长久。现在您在江东起兵,楚地蜂拥而起的将领都争相归附您,正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是楚国的将领,故而能够重新拥立楚王后代的缘故啊!”项梁当时认为他说的很对,就从民间寻找到楚怀王的孙子芈心,芈心这时正在为人家放羊;到夏季,六月,项梁即拥立他为楚怀王,以顺从百姓的愿望。陈婴任楚国的上柱国,赐封五县,跟随怀王建都盱眙。项梁则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张良劝说项梁道:“您已经拥立了楚王的后代,韩国的各位公子中,横阳君韩成最为贤能,可以立为王,以增树党羽。”项梁于是便派张良找到韩成,立他为韩王。由张良任韩国的司徒,随韩王率一千余人向西攻取过去韩国的领地,夺得数城,但秦军随即又夺了回去。如此韩军便在颍川一带来回游动。

  [12]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使周出,请救于齐、楚;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齐田荣收其兄儋余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齐人闻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12]章邯已经打败了陈胜,即进兵临济攻打魏王。魏王派周出临济城,向齐、楚两国求援。齐王田儋和楚将项它都率军随周去援救魏国。章邯便在夜间命士兵口中衔枚进行突袭,在临济城下大败齐、楚的军队,杀了齐王和周。魏王咎为他的百姓而订约投降,降约确定后,即自焚而亡。魏咎的弟弟魏豹逃奔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数千人,重新夺取魏国的领地。齐国田荣收集他的党兄田儋的余部,向东撤退到东阿。章邯随后追击包围了田荣的军队。齐国人这时听说田儋已死,便拥立已故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任相国,田角的弟弟田间为将军,以对抗诸侯国。

  秋,七月,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田荣引兵东归齐。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秋季,七月,大雨连绵不止。武信君项梁率军攻打亢父,闻悉田荣危急,就领兵到东阿城下击败了章邯的军队。章邯向西逃跑。田荣于是率军往东返回齐国。项梁独自引兵追击败逃的秦军,派项羽、刘邦从另一路攻打城阳,屠灭了全城。楚军驻扎在濮阳东面,重又与章邯的军队交战,再次打败了秦军。章邯重新振作起来,坚守濮阳,挖沟引水环城自固。项梁、刘邦因此撤兵,去攻打定陶。

  八月,田荣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田间前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儋子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章邯兵益盛。项梁数使使告齐、赵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角、间,乃出兵。”楚、赵不许。田荣怒,终不肯出兵。

  八月,田荣追击齐王田假,田假逃奔到楚国。田间在此之间到赵国请求救兵,因此留在那里不敢回国。田荣便立田儋的儿子田为齐王,田荣自任齐相,田横为将军,平定齐国的领地。这时章邯的兵力增大,项梁几次派使者去通告齐国和赵国出兵共同攻打章邯。田荣说:“如果楚国杀掉田假,赵国杀了田角、田间,我就出兵。”楚、赵两国不答应,田荣于是大怒,始终不肯出兵。

  [13]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13]秦朝郎 中令赵高仰仗着受皇帝恩宠而专权横行,因报他的私怨杀害了很多人,因此恐怕大臣们到朝廷奏报政务时揭发他,就劝二世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不过是因为群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不能见到他的容颜罢了。况且陛下还很年轻,未必对件件事情都熟悉,现在坐在朝廷上听群臣奏报政务,若有赏罚不当之处,就会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大臣们,似此便不能向天下人显示圣明了。所以陛下不如拱手深居宫禁之中,与我和熟习法令规章的侍中们在一起等待事务奏报,大臣们将事务报上来才研究处理。这样,大臣们就不敢奏报是非难辨的事情,天下便都称道您为圣明的君主了。”二世采纳了赵高的这一建议,不再坐朝接见大臣,常常住在深宫之中,赵高侍奉左右,独掌大权,一切事情都由他来决定。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闲,语君。”于是赵高侍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赵高听说李斯对此不满而有非议,便去会见丞相李斯说:“关东地区的盗贼纷纷起来闹事,现在皇上却加紧增征夫役去修建阿房宫,并搜集狗马一类无用的玩物。我想进行规劝,但因地位卑贱不敢言。这可实在是您的事情啊,您为什么不去劝谏呢?”李斯道:“本来是该如此啊,我早就想说了。但如今皇上不坐朝接见大臣听取奏报,经常住在深宫中,我所要说的话,不能传达进去,而想要觐见,又没有机会。”赵高说:“倘若您真的要进行规劝,就请让我在皇上得空的时候通知您。”于是赵高等到二世正在欢宴享乐、美女站满面前时,派人通告李斯:“皇上正有空闲,可以进宫奏报事情。“李斯即到宫门求见。如此接连三次。二世大怒道:“我常常有空闲的日子,丞相不来。我正在闲居休息,丞相就来请示奏报!丞相这岂不是轻视我年幼看不起我吗?”赵高便趁机说道:“沙丘伪造遗诏逼扶苏自杀的密谋,丞相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立为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他的意思也是想要割地称王了。而且陛下若不问我,我还不敢说,丞相的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楚地盗贼陈胜等都是丞相邻县的人,因此这些盗贼敢于公然横行,以致经过三川城的时候,李由只是据城防守不肯出击。我听说他们还相互有文书往来,因尚未了解确实,所以没敢奏报给陛下。况且丞相在外面,权势比陛下大。”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便想查办丞相,但又怕事实不确,于是就先派人去审核三川郡守与盗贼相勾结的情况。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二世雅爱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李斯听说了这件事,即上奏书揭发赵高的短处说:“赵高专擅赏罚大权,他的权力跟陛下没有什么区别了。从前田常当齐国国君简公的相国,窃取了齐简公的恩德威势,下得百姓拥戴,上获群臣支持,终于杀掉了简公,夺取了齐国,这是天下周知的吏事啊。如今赵高有邪恶放纵的心意,阴险反叛的行为,他私家的富足,与田氏在齐国一样,而又贪得无厌,追求利禄不止,地位权势仅次于君主,欲望无穷,窃取陛下的威信,他的野心就犹如韩当韩国国君韩安的相时那样了。陛下不设法对付,我怕他是必定会作乱的。”二世说:“这是什么话!赵高本来就是个宦官,但他却从不因处境安逸而放肆地胡作非为,不因处境危急而改变忠心,他行为廉洁向善,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他因忠诚而得到进用,因守信义而保持职位,朕确实认为他贤能。但您却怀疑他,这是为什么呢?而且朕不依靠赵高,又当任用谁呀!何况赵高的为人,精明廉洁、强干有力,对下能了解人情民心,对上则能适合朕的心意,就请您不要猜疑了罢!”二世非常喜爱赵高,唯恐李斯把他杀掉,便暗中将李斯的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所担心的只是我一个人,我死了,丞相就要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

  是时,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戌、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戌、转。”二世曰:“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四海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二世以属赵高治之,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

  此时,盗贼日益增多,而秦朝廷不停地征发关中士兵去东方攻打盗贼,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便为此提出规劝说:“关东群盗同时起事,秦朝发兵进剿,所诛杀的非常多,但仍然不能止息。盗贼之所以多,都是由于兵役、水陆运输和建筑等事劳苦不堪,赋税太重的缘故啊。恳请暂时让修建阿房宫的役夫们停工,减少四方戌守边防的兵役、运输等徭役。”二世说:“大凡所以能尊贵至拥有天下的原因,就在于能够为所欲为、极尽享乐,君主重在修明法制,臣下便不敢为非作歹,凭此即可驾驭天下了。虞、夏的君主,虽然高贵为天子,却亲自处于穷苦的实境,以为百姓献身,这还有什么可效法的呢?!况且先帝由诸侯起家,兼并了天下。天下已经平定,就对外排除四方蛮族以安定边境,对内兴修宫室以表达得意的心情,而你们是看到了先帝业绩的开创的。如今朕即位,两年的时间里,盗贼便蜂拥而起,你们不能加以禁止,又想要废弃先帝创立的事业,这即是上不能报答先帝,下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如此你们凭什么占据着自己的官位呢?!”于是就将冯去疾、李斯、冯劫交给司法官吏,审讯责罚他们的其他罪过。冯去疾、冯劫自杀了,只有李斯被下至狱中。二世即交给赵高处理,查究李斯与儿子李由进行谋反的情况,将他们的家族、宾客全都逮捕了。赵高惩治李斯,笞打他一千余板,李斯不堪忍受苦痛,含冤认罪。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幸二世寤而赦之。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逮秦地之狭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下。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李斯之所以不自杀,是因为他自恃能言善辩,有功劳,实无反叛之心,而想要上书作自我辩解,希望二世能幡然醒悟,将他赦免。于是就从狱中上奏书说:“我任丞相治理百姓,已经三十多年了。曾赶上当初秦国疆土狭小,方圆不过千里,士兵仅数十万的时代。我竭尽自己微薄的才能,暗地里派遣谋臣,供给他们金玉珍宝,让他们去游说诸侯,同时暗中整顿武装,整治政令、教化崐,擢升敢战善斗的将士,尊崇有功之臣。故而终于能以此胁迫韩国,削弱魏国,击破燕国、赵国,铲平齐国、楚国,最终兼并六国,俘获了它们的国君,拥立秦王为天子。接着又在北方驱逐胡人、貉人,在南方戡定百越部族,以显扬秦王朝的强大。并改革文字,统一度量衡和制度,颁布于天下,以树立秦王朝的威名。这些都是我的罪状啊,早就应当被处死了!只是由于皇上希望我竭尽所能,才得以活到今日。故望陛下明察!”奏书呈上后,赵高却命狱吏丢弃而不予上报,并且说道:“囚犯怎么能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则楚兵已击杀之。使者来,会丞相下吏,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遂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赵高派他的门客十多人假充御史、谒者、侍中,轮番审讯李斯,李斯则翻供以实情对答,于是赵高就让人再行拷打他。后来二世派人去验证李斯的供词,李斯以为还与以前一样,便终究不敢更改口供,在供词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判决书呈上去后,二世高兴地说:“如果没有赵君,我几乎就被丞相出卖了!”待二世派出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的人抵达三川时,楚军已经杀死了李由。使者回来,正逢李斯被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赵高即捏造了李由谋反的罪证,与李斯的罪状合在一起,于是叛处李斯五刑,在咸阳街市上腰斩。李斯走出监狱时,与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李斯便回头对次子说:“我真想和你重牵黄狗,共同出上蔡东门去追逐狡兔,但哪里还能办得到哇!”于是父子二人相对痛哭。李斯三族的人也都被诛杀了。二世便任命赵高为丞相,事无巨细,全由赵高决定。

  [14]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项梁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14]武信君项梁已在东阿击败了章邯的军队,就领兵西进,等到达定陶时,再度打垮秦军。项羽、刘邦又在雍丘与秦军交战,大败秦军,斩杀了三川郡守李由。项梁于是更加轻视秦军,显露出骄傲的神色。宋义便规劝道:“打了胜仗后,如若将领骄傲、士兵怠惰,必定会失败。现在士兵已有些怠惰了,而秦兵却在一天天地增多,我替您担心啊!”但项梁不听从劝告,竟又派宋义出使齐国。宋义在途中遇到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问他道:“您将要去会见武信君吗?”显回答说:“是啊。”宋义道:“我论定武信君必会失败。您慢点去当可免遭一死,快步赶去就将遭受祸殃。”这时二世调动全部军队增援章邯攻打楚军,在定陶大败楚军,项梁战死。

  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时值连阴雨,自七月到九月雨落不止。项羽、刘邦攻打外黄,未能攻下,便撤军,转攻陈留,闻听项梁已死,楚兵惊恐,项羽、刘邦就和将军吕臣一起率军东撤,并把怀王芈心从盱眙迁出,建都彭城。吕臣驻军彭城东面,项羽驻扎在彭城西面,刘邦则屯驻砀地。

 [15]魏豹下魏二十余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15]魏豹率军攻克了故魏国的二十多个城市,楚怀王即封立魏豹为魏王。

 [16]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16]闰九月,楚怀王合并吕臣、项羽二人的军队,由自己统率,任命刘邦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领砀郡兵马;封项羽为长安侯,号称鲁公;任命吕臣为司徒,他的父亲吕青为令尹。

  [17]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引兵崐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钜鹿北;章邯军钜鹿南棘原。赵数请救于楚。

  [17]章邯已经击垮了项梁的部队,便认为楚地的兵事不值得忧虑,就渡过黄河,向北攻打赵,大败赵军,而后率军抵达邯郸,将城中百姓全部迁徙到河内,铲平了邯郸的城郭。张耳与赵王歇逃入钜鹿城,秦将王离领兵将钜鹿团团围住。陈馀向北收集常山的兵士,获得几万人,驻扎在钜鹿北面,章邯驻军钜鹿南面的棘原。赵于是几次向楚请求救援。

  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徵,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这时齐国的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就进见楚怀王说:“宋义推论武信君的军队必败,过了不几天,项军果然失败。军队尚未开战就预见到了败亡的征兆,这可以说是颇懂得兵法了!”楚怀王即召宋义前来商议事情,十分喜欢他,因此便任命他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领兵去援救赵国。各路部队的将领也都归宋义统领,号称他为“卿子冠军”。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当初,楚怀王与各路将领约定:“谁先攻入关中,谁就在关中称王。”这时候,秦军还很强大,经常乘胜追击逃敌,故楚将中没有一个人认为先入关是有利的,唯独项羽怨恨秦军杀了项梁,激愤不已,愿同刘邦一起西进入关。楚怀王手下的老将们都说:“项羽这个人,迅捷勇猛、狡诈凶残,曾经在攻破襄城时,将城中军民一个不留地统统活埋了。凡是他经过之处,无不遭到残杀毁灭。况且楚军几次进攻,在前的陈胜、项梁都失败了,因此不如改派敦厚老成的长者,以仁义为号召,率军向西进发,对秦国的父老兄弟们讲明道理。而秦国父老兄弟为他们君主的暴政所苦累已经很久了,如若现在真能有位宽厚的长者前往,不施侵夺暴虐,关中应当是可以攻下的了。项羽不可派遣,只有刘邦向来宽宏大量,有长者气度,可以派遣。”楚怀王于是没有答应项羽的请求,而派刘邦西进夺取土地,收容陈胜、项梁的散兵游勇,以攻击秦军。

  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攻秦壁,破其二军。

  刘邦率军取道砀,到达阳城、杠里,攻打秦军营垒,击败了秦军的两支部队。

三年(甲午、前207)

  三年(甲午,公元前207年)

  [1]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

   [1] 冬季,十月,齐将田都背叛相国田荣的指令,领兵协助楚援救赵。

  [2]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

[2]刘邦在成武打败了东郡郡尉。

  [3]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3]宋义带领军队到达安阳,停留了四十六天不进兵。项羽说:“秦军围困赵军形势紧急,应火速领兵渡黄河,如此由楚军在外攻击,赵军在内接应,打败秦军就是一定的了!”宋义道:“不对。要拍打叮咬牛身的大虻虫,而不可以消灭牛毛中的小虮虱。现在秦军攻赵,打胜了,军队就会疲惫,我们即可乘秦军疲惫之机发起进攻;打不胜,我们就率军擂鼓西进,这样便必定能够攻克秦了。所以不如先让秦、赵两军相斗。身披铠甲、手持锐利的武器冲锋陷阵,我不如您;但运筹帷幄、制定策略,您却不如我。”因此在军中下达命令说崐:“凡是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倔强不服从指挥的人,一律处斩!”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宋义随后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为相,并亲自把他送到无盐县,大摆宴席招待宾客。当时天气寒冷,大雨不停,士兵饥寒交迫。项羽便道:“本当合力攻秦,却长久地滞留不前。而今年成荒歉,百姓贫困,士兵吃的是蔬菜拌杂豆子,军中没有存粮,竟还要设酒宴盛会宾客,不领兵渡黄河,取用赵地的粮食作军粮,与赵军合力击秦,却说什么‘乘秦军疲惫之机发动进攻’。以秦的强盛攻打新建立的赵,势必战胜。赵被攻占,秦军便将更加强大,哪里还会有疲惫的机会可乘!况且我军新近刚刚吃了败仗,楚王坐立不安,集中起全国的兵力交付给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现在不体恤士兵,而去屈从于一己私利,不是以国家为重的忠臣啊!”

  十一月,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十一月,项羽早晨去进见上将军宋义时,就在营帐中斩了宋义的头。出帐后即向军中发布号令说:“宋义与齐合谋反楚,楚王密令我杀了他!”这时,众将领都因畏惧而屈服,无人敢于抗拒,一致说:“首先拥立楚王的是将军您家中的人,如今又是您诛除了乱臣贼子。”于是就共同推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项羽即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宋襄,追至齐将他杀了。并遣桓楚向怀王报告情况,怀王便让项羽担任了上将军。

  [4]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

  [4]十二月,刘邦率军到达栗县时,遇上刚武侯,夺过他手中的部队四千多人,与自己的队伍合并起来,同魏将皇欣、武满的军队联合攻打秦军,击败了对手。

 [5]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

  [5]故齐国国君田建的孙子田安攻下济水以北的地区,跟随项羽援救赵。

  [6]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钜鹿,钜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陈馀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陈泽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陈泽要以俱死。馀乃使、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至,皆没。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余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6]章邯修筑甬道连接黄河,为王离供应军粮。王离军中粮食充足,即加紧攻打钜鹿。钜鹿城内粮尽兵少,张耳便几次派人去叫陈馀前来营救。陈馀估计自己兵力不足,打不过秦军,故不敢到钜鹿来。如此过了几个月,张耳勃然大怒,埋怨陈馀,派遣张、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和你结为生死之交,而今赵王和我很快就要死了,你拥兵数万,却不肯出手救援,赴难同死的精神在哪里啊!如果真守信用,何不攻击秦军而与我们一同战死,似此还有十分之一二能打败秦军保全性命的希望。”陈馀道:“我揣测自己前去终究不能救赵,只会白白地使全军覆没。何况我之所以不和张耳同归于尽,是想为赵王、张耳向秦军报仇啊。现在一定要共同赴死,就如同把肉送给饿虎,有什么好处呢!”但张、陈泽要挟陈馀一同去死,陈馀于是便派张、陈泽率五千人先去试试秦军的力量,结果是到了那里就全军覆没了。当时,齐军、燕军都来救赵,张敖也到北面收集代地的士兵,得到一万多人,但是来后却都在陈馀军队的旁边安营所扎寨,不敢进攻秦军。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崐。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涉不降,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军救钜鹿者十余壁,莫敢纵兵。乃及楚击秦,诸侯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项羽已经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震楚国,就派当阳君黥布和蒲将军领兵两万渡黄河援救钜鹿。战事稍稍有利,即截断章邯所修的甬道,使王离的军队粮食短缺。陈馀于是又请求增援兵力。项羽便率全军渡过黄河,都凿沉船只,砸毁锅、甑,烧掉营舍,携带三天的口粮,以此表示军队将决一死战,毫无退还之意。因此楚军一到钜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接战,经九次交锋,大败秦军。章邯领兵退却。各国的援兵这时才敢出击秦军。即杀了苏角,俘获了王离。涉不肯报降,自焚而死。此时,楚军的雄威压倒了诸侯军;援救钜鹿的诸侯国的军队有营垒十多座,却都不敢发兵出击。待到楚军攻打秦军的时候,诸侯军的将领都在营垒上观战。见楚军士兵无不以一当十,喊杀声惊天动地,诸侯军人人都惊恐不已。这样打败了秦军后,项羽便召见诸侯军将领。这些将领们进入辕门时,没有一个不是跪着前行的,谁也不敢仰视。项羽从此始成为诸侯军的上将军,各路诸侯都归他统帅了。

  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钜鹿城谢诸侯。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陈泽所在,疑陈馀杀之,数以问馀。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乃脱解印绶,推与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馀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赵王歇还信都。

  此时赵王赵歇、张耳才得以出钜鹿城拜谢各国将领。张耳与陈馀相见,责备陈馀不肯营救赵王。待问及张、陈泽的下落时,张耳怀疑是陈馀将他两人杀了,即几次追问陈馀。陈馀发怒道:“想不到你对我的责怨如此之深啊!难道你以为我就舍不得放弃这将军的官印吗?”于是解下印信绶带,推给张耳。张耳也是愕然不肯接受。陈馀起身去上厕所,宾客中有人劝说张耳道:“我听说:‘上天的赐与如不接受,反会招致祸殃。’现在陈将军给您印信,您不接受,如此违反天意,很不吉祥。还是赶快取过来吧!”张耳便佩带上陈馀的官印,接收了他的军队。而等陈馀回来时,也颇怨恨张耳的不辞让,就急步走出,只偕同他手下的亲信几百人到黄河岸边的水泽中捕鱼猎兽去了。赵王赵歇返回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击昌邑,遇彭越;彭越以其兵从沛公。越,昌邑人,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也。”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于是!请后不敢。”于是越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皆大惊,莫敢仰视。乃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春季,二月,刘邦向北攻打昌邑,遇到彭越,彭越即带领他的部队跟随了刘邦。彭越是昌邑人,经常在钜野湖沼中捕鱼,与人结伙为强盗。陈胜、项梁起事抗秦时,水泽中的青年一百多人聚合起来,前去追随彭越,说道:“请您出任首领。”彭越推辞说:“我不愿意啊。”青年们竭力请求,彭越才答应了,并与他们约定次日清晨太阳出来时集合,迟到的即斩首。第二天日出后,有十多个人晚到,最迟的直至中午才来。彭越于是抱歉地说:“我已经老了,你们执意要推举我为头领。如今到了约定时间而许多人迟到,不能够都杀掉,那么就将最后到达的一个人斩首吧。”即命校长杀那个人。大家都笑道:“哪至于这样啊!以后再不敢如此就是了。”彭越这时拉出那人杀了,设立土坛以人头祭祀,号令所属部下。部属们都惊恐万状,无人敢抬头望他。彭越随后便领兵攻夺土地,收集诸侯军中的散兵游勇,得到一千余人,即协助刘邦攻打昌邑。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过高阳。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为里监门。沛崐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吾问其将皆握龊,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年六十余,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第言之。”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昌邑城没有攻下,刘邦率军西进经过高阳。高阳人郦食其,家境贫寒,落魄飘零,做了个看管里门的小吏。刘邦部下中一名骑兵正好是郦食其的同乡,郦食其见到他时,对他说:“诸侯军将领路过高阳的有几十人,我打听得这些将领都器量狭小,好拘泥于繁文缛礼,自以为是,听不进气度豁达、抱负恢宏的言论。我还听说刘邦为人傲慢而看不起人,富于远见卓识,这真是我所愿意结交的人啊,可惜没有人为我引荐。你如果见到刘邦,就告诉他说:‘我的乡里中有个郦生,六十多岁了,身高八尺,人们都称他为狂生。但他自己却说:我不是狂生。’”这名骑兵道:“沛公不喜欢儒生,每当宾客中有戴着儒生帽子来的,沛公总是脱下他的帽子,在里面撒尿。与人谈话的时候,也常常破口大骂。所以你不可以儒生的身分前去游说他。”郦食其说:“你只管把这些话告诉他吧。”骑兵便将郦食其所嘱托的话从容地转达给了刘邦。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天下同共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郦生言其弟商。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来属沛公,沛公以为将,将陈留兵以从。郦生常为说客,使诸侯。

  刘邦到了高阳的旅舍,派人召郦食其来见。郦食其一到,即进见。这时刘邦正叉开两腿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给他洗脚,如此便接见郦食其。郦其食进来,只是拱手高举行相见礼而不跪拜,说道:“您是想要协助秦朝攻打诸侯国呢,还是想要率领各路诸侯击败秦朝呢?”刘邦骂道:“没见识的儒生!天下的人共同受秦朝暴政苦累已经很久了,所以各国相继起兵攻秦,怎么说是帮助秦朝攻打诸侯呀!”郦食其说:“您若确是要聚集群众、会合正义的军队去讨伐暴虐无道的秦王朝,就不该如此傲慢无礼地接见年长的人!”刘邦于是停止洗脚,起身整理好衣服,请郦食其在尊客席上就坐,向他道歉。郦食其便谈起了六国合纵连横的史事。刘邦很高兴,赏饭给郦食其吃,并问道:“计策将如何制定啊?”郦食其说:“您从一群乌合之众中起事,收拢了一些散兵游勇,部众还不足一万人,就想靠此径直去攻打强大的秦朝,这即叫作用手去掏虎口哇!陈留是天下的要冲,四通八达的枢纽地区,现在该城中又贮存有许多粮食,而我恰与陈留县令交情不错,请您让我出使陈留,劝他向您投降;假如他不听从劝告,您就领兵攻城,我作内应。”刘邦于是派郦食其出发,自己率军跟随,随即降服了陈留,便号封郦食其为广野君。郦食其对他的弟弟郦商说了这些事。当时郦商就召集青年,得四千人,前来归属刘邦,刘邦任用郦商为将军,命他率领陈留的部队相随。郦食其则常常作为说客,出使各诸侯国。

  [7]三月,沛公攻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

  [7]三月,刘邦攻打开封,没能攻下;便西进,在白马与秦将杨熊会战,又在曲遇东面打了一仗,大败秦军。杨熊逃到荥阳,二世派使者去将他斩首示众。

  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时赵别将司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南出辕,张良引兵从沛公;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

  夏季,四月,刘邦向南进攻颍川,屠戮了一番。因得到张良的辅助,攻取了故韩国的领地。这时赵军所属部将司马正要渡黄河进入函谷关,刘邦于是崐就向北进攻平阴,切断黄河渡口南部地区,在洛阳东面与秦军交锋。但因作战不利,向南撤出辕关,张良领兵跟随刘邦;刘邦即命韩王韩成留守阳翟,自己与张良一起南下。

  六月,与南阳守战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宛,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秋,七月,南阳守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

  六月,刘邦率军在县东面与南阳郡守吕交战,击败了秦军,夺取了南阳郡。南阳郡守败逃,回保城池,固守郡的治所宛城。刘邦领兵绕过宛城西进。张良劝他道:“您虽然想要尽快入关,但是目前秦军尚兵多势众,且又可据险顽抗,倘若现在不攻下宛城,一旦宛城守敌从背后夹击,前面又有强大的秦军阻挡,将是很危险的!”刘邦于是连夜率军抄小道返回,放倒旗帜,在天没亮时,将宛城重重围住。南阳郡守见状想自杀,他的舍人陈恢说:“想要寻死还早了点儿吧。”就翻越城墙去见刘邦说:“我听说您曾受楚怀王之约,先攻入咸阳的即在关中称王。如今您滞留在这里攻打宛城,而宛城很大,连城数十座,城内军民自认为投降也是必死无疑,故都登城坚守。现在您整日停留在这里攻城,士兵死伤的必定很多,如若您率军撤离宛城,宛城的守军又肯定要尾随追击。这样一来,您在前则耽误了先入咸阳者称王的约定,在后则有遭到强大的宛城守军夹击的忧患。我为您着想,还不如订约招降,加封南阳郡守,仍让他留守郡中,而率领他的军队一道西进。这样,那些没有投降的城邑,闻讯就会争先恐后地打开城门等候您的到来,届时您就可以通行无阻了。”刘邦说:“好!”秋季,七月,南阳郡守吕举城投降,刘邦封他为殷侯;并封给陈恢享用一千户的赋税收入。

  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与偕攻析、郦,皆降。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

  于是刘邦率军西进,所过城邑没有不降服的。待到达丹水时,高武侯戚鳃、襄侯王陵也归降了。刘邦又回攻胡阳,遇见番君属下的将领梅,便与他一同攻打析和郦,二地都投降了。刘邦命令军队所过之处不得掳掠,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悦。

  [8]王离军既没,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

  [8]王离的军队已经覆没,章邯的军队驻扎在棘原,项羽的军队则屯驻漳水的南面,两军对垒相持,尚未交战。秦军几次后撤,二世为此派人去责问章邯。章邯颇为恐惧,遣长史司马欣前去请示事务。司马欣抵达咸阳后,在皇宫的外门司马门逗留了三天,赵高也不予接见,表示出不信任的意思。长史司马欣惊恐,奔回他的军中,不敢再走原路。赵高果然派人来追赶他,但是没追上。司马欣回到章邯军中,报告说:“赵高在朝中专权,下面的人没有能有所作 为的。现在作战如果能够获胜,赵高必定会嫉妒我们的功劳;不能取胜,便免不了一死。希望您对此仔细斟酌!”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崐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质,妻子为戮乎?”

  陈馀也写信给章邯说:“白起是秦国的大将,他率军南征楚国的都城鄢郢,北战活埋马服君赵括大军的降兵,攻城夺地,不可胜数,却终于被赐死。蒙恬是秦国的大将,他北逐匈奴,开拓榆中之地几千里,最后在阳周被斩杀。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功绩太多,秦国不能全部给以封赏,就趁机按法诛杀了他们。如今您任秦将已经三年了,所伤亡损失的兵力也以十万计,而诸侯国仍蜂拥而起,越来越多。那赵高一向阿谀奉承,时日已久,现在情势紧急,他也害怕被二世杀掉,所以就想用秦法杀您,借此搪塞罪责;派人替代您,借此逃脱他的灾祸。您领兵驻在外的时间颇久,朝廷内多有仇怨,有功也要被杀,无功也要被杀。况且上天要灭亡秦朝,这是无论愚蠢还是聪慧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今您在内不能直言规劝,在外又将成亡国的将军,茕茕孑立,却想要长久地生存,难道不是很可悲吗!您何不就倒戈与各诸侯军联合,约定共同攻秦,瓜分秦朝的土地而称王,面向南称孤道寡呀!这与身伏斧砧遭斩杀,妻子儿女被杀戮相比,哪一个结局更好啊?”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渡三户,军漳南,与秦军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章邯狐疑不决,暗地里派遣名叫始成的侦察官出使项羽军中,想要签订和约。和约未达成,项羽派蒲将军领兵昼夜兼行地渡过漳水三户渡口,驻扎在漳水南面,与秦军交锋,再次打败了他们。项羽随后又统领全军在污水边进攻秦军,大败敌兵。章邯于是派人求见项羽,想订立和约。项羽即召集军官们商议说:“现在军中粮食短缺,我想就答应他们议和的要求。”军官们都说:“可以。”项羽便与章邯约定在洹水南面的殷墟上会晤。订立盟约后,章邯进见项羽,流着泪向他诉说赵高的所作所为。项羽就立章邯为雍王,将他安顿在楚军中,并命长史司马欣任上将军,率领秦军为先头部队。

  [9]瑕丘申阳下河南,引兵从项羽。

  [9]瑕丘人申阳去到河南,领兵追随项羽。

  [10]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

  [10]当初,中丞相赵高想独操秦朝大权,但又担心群臣不服,于是便先进行试验,牵来一只鹿献给二世说:“这是马啊。”二世笑道:“你错了吧?怎么把鹿叫作马?”即询问侍立左右的大臣们,群臣有的沉默不语,有的说是马以迎合赵高,有的则说是鹿。于是,赵高暗中借秦法陷害了那些明说是鹿的人。此后群臣都畏惧赵高,没有人敢谈他的过错。

  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八月,沛公将数万攻武关,屠之。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赵高以前曾多次说“关东的盗贼成不了大事”,待到项羽俘获王离等人,而章邯等人的军队也多次被打败,赵高才上书请求增兵援助。这时自函谷关以东,大体上全都背叛秦朝官吏,响应诸侯;诸侯也都各自统率部众向西进攻。八月,刘邦率几万人攻打武关,屠灭了全城。赵高恐怕二世为此发怒,招致杀身之祸,就托病不出,不再朝见二世。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战梦。卜曰:“泾水为崇。”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崐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如故,便。”乃立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

  二世梦见一只白虎咬他的左骖马,并把马咬死,但因此心中闷闷不乐,颇觉奇怪,便询问占梦的人。占梦人卜测说:“是泾水神在作祟。”二世于是就在望夷宫实行斋戒,想祭祀泾水神,将四匹白马沉入河中。并为盗贼的事派人去责问赵高。赵高愈加害怕,即暗中与他的女婿咸阳县令阎乐、他的弟弟赵成商议说:“皇上不听规劝,而今情势紧急,便想加祸于我。我打算更换天子,改立二世哥哥的儿子子婴为皇帝。子婴为人仁爱俭朴,百姓们都尊重他说的话。”随即命郎中令作为内应,诈称有大盗,令阎乐调兵遣将去追捕,同时劫持阎乐的母亲安置到赵高府中。又派阎乐率领官兵一千多人来到望夷宫殿门前,将卫令仆射捆绑起来,说:“大盗进里面去了,为什么不进行阻拦?”卫令道:“宫墙周围设置卫后,防守非常严密,怎么会有盗贼敢溜入宫中啊!”阎乐就斩杀了卫令,带兵径直闯进宫去,边走边射杀郎官和宦官。郎官、宦官惊恐万状,有的逃跑,有的抵抗,而反抗者即被杀死,这样死了几十人。郎中令和阎乐于是一同入内,箭射二世的蓬帐、帷帐。二世怒不可遏,召唤侍候左右的卫士,但近侍卫士都慌乱不堪,不上前格斗。二世身旁只有一名宦官服侍着,不敢离去。二世入内对这个宦官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竞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宦官道:“我不敢说,所以才能保全性命;倘若我早说了,已经被杀掉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阎乐这时走到二世面前,数落他说:“您骄横放纵,滥杀无辜,天下人都背叛了您,您还是自己打算一下吧!”二世说:“我可以见到丞相吗?”阎乐道:“不行!”二世说:“我希望得到一个郡来称王。”阎乐不准许。二世又道:“我愿意作万户侯。”阎乐仍不答应。二世于是说:“那么我甘愿与妻子儿女去作平民百姓,像各位公子的结局那样。”阎乐道:“我奉丞相的命令,为天下百姓诛杀您,您再多说,我也不敢禀告!”随即指挥他的兵士上前。二世就自杀了。阎乐回报赵高,赵高便召集全体大臣、公子,告诉他们诛杀二世的经过情形,并说道:“秦从前本是个王国,始皇帝统治了天下,因此称帝。现在六国重又各自独立,秦朝的地盘越来越小,仍然以一个空名称帝,不可如此。应还像过去那样称王才合适。”便立子婴为秦王,并用平民百姓的礼仪把二世葬在了杜县南面的宜春苑中。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诈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柰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九月,赵高让子婴斋戒,到宗庙参拜祖先,接受国君的印玺。斋戒五天后,子婴与他的两个儿子商量说:“丞相赵高在望夷宫杀了二世皇帝,害怕群臣将他杀掉,才假装依据礼义拥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曾经与楚军约定,消灭秦朝的宗室之后,在关中分别称王。如今他让我斋戒,赴宗庙参拜,这是想乘朝见宗庙之机杀了我啊。我若托病不去,丞相必定会亲自前来请我,他来了就杀掉他。”赵高派了几批人去请子婴,子婴就是不动身。赵高果然亲自前往,说道:“参拜宗庙是重大的事情,大王您为何不去啊?”子婴即在斋宫刺杀了赵高,并诛杀赵高家三族的人以示众。

  遣将兵距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懈怠击之。”沛公引兵绕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子婴调兵遣将到关增援,刘邦就想去攻打关的秦军。张良说:“秦军还挺强大的,不可轻视。希望您先派人上山去多多张挂旗帜,作为疑兵,再命崐郦食其、陆贾前往游说秦朝的将领,对他们加以利诱。”秦将果然想与刘邦的军队联合。刘邦打算准许他们联合的请求。张良道:“这还只是那些将领想要反叛秦朝,恐怕他们的士兵还不会服从。不如就乘着秦军麻痹大意时攻击他们。”刘邦于是便领兵绕过关,越过蒉山,袭击秦军,在蓝田的南面大败秦军。随后抵达蓝田,又在蓝田北面与秦军交战,秦军土崩瓦解。

资治通鉴第九卷(回目录)

汉纪—太祖高皇帝上之元年(乙未、前206)

  汉纪—汉高帝元年(乙未,公元前206年)

  [1]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

  [1]冬季,十月,沛公刘邦率军抵达霸上。秦王子婴乘素车、驾白马,颈上系着绳子以示自己该服罪自杀,手捧封好的皇帝玉玺和符节,伏在轵道亭旁向刘邦投降。众将领中有人主张杀掉秦王。刘邦说:“当初怀王之所以派我前来,原本就是因为认定我能宽容人。何况人家已经降服了,还要杀人家,如此做是不吉利的。”于是便将秦王子婴交给了主管官员处置。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然后以六合为家,、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贾谊论曰:秦国凭借一点点地盘发展到握有万乘大国的权势,控制冀、兖、青、徐、扬、荆、豫、梁八州,使与秦地位相等的六国诸侯来朝拜,经过了一百多年。然后以天下为家,以崤山、函谷关为宫。但是,一人发难便使七座宗庙被毁,自身终死于他人之手,令普天下的人讥笑,是因为什么呀?是由于不施仁义,且攻夺天下和保持业绩的形势不同啊!

  [2]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所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2]刘邦领兵向西进入咸阳,众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奔往秦朝贮藏金帛财物的府库瓜分财宝,唯独萧何率先入宫取秦朝丞相府的地理图册、文书、户籍簿等档案收藏起来,刘邦借此全面了解了天下的山川要塞、户口的多少及财力物力强弱的分布。刘邦看到秦王朝的宫室、帷帐、名种狗马、贵重宝器和宫女数以千计,便想留下来在皇宫中居住。樊哙劝谏说:“您是想拥有天下,还是只想作一个富翁啊?这些奢侈华丽之物,都是招致秦朝覆灭的东西,您要它们有什么用呀!望您尽快返回霸上,不要滞留在宫里!”刘邦不听。张良说:“秦朝因为不施行仁政,所以您才能够来到这里。而为天下人铲除残民之贼,应如同丧服在身,把抚慰人民作为根本。现在刚刚进入秦的都城,就要安享其乐,这即是人们所说的‘助桀为虐’了。况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望您能听取樊哙的劝告!”刘邦于是率军返回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逾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十一月,刘邦将各县的父老和有声望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父老们遭受秦朝严刑苛法的苦累已经很久了!我与各路诸侯约定,先入关中的人为王。据此我就应该在关中称王了。如今与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者处死,伤人者和抢劫者抵罪。除此之外,秦朝的法律统统废除,众官吏和百姓都照旧安定不动。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父老们除害,而不是来欺凌你们的,请你们不必害怕!况且我所以领兵回驻霸上,不过是为了等各路诸侯到来后订立一个约束大家行为的规章罢了。”随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巡行各县、乡、城镇,向人们讲明道理。秦地的百姓都欢喜异常,争相拿着牛、羊、酒食来慰问款待刘邦的官兵。刘邦又辞让不肯接受,说道:“仓库中的粮食还很多,并不缺乏,不想让百姓们破费。”百姓们于是更加高兴,唯恐刘邦不在秦地称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崐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柰何?”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

  项羽已经平定了黄河以北的地区,就想率领各路诸侯军向西进入关中。在此之前,诸侯军中的官兵有的曾因服徭役或屯戍经过关中一带,秦地的官兵多无礼地对待他们。待到章邯率秦军投降了诸侯军后,诸侯军的官兵便凭借胜势,把秦军官兵多当作奴隶和俘虏来使唤,随便侮辱秦军官兵。秦军官兵大多因此而生出怨恨的情绪,暗地里议论说:“章将军等人骗咱们投降诸侯军,如今若能攻入关中击灭秦朝,当是大好事;倘若不能,诸侯军将咱们掠持到东方去,而秦朝又尽杀咱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那可怎么办啊?”诸侯军的将领们暗中查听到了这些议论,即报告给项羽。项羽于是召集黥布、蒲将军商量说:“目前军中秦朝的官兵还很多,他们内心并不顺服,如果到了函谷关不听从调遣,情势必会危急。所以不如将他们除掉,而只和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等进入秦地。”楚军便于夜晚在新安城南面袭击活埋了秦兵二十余万人。

  [3]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 。

  [3]有人劝说刘邦道:“关中地区比天下其他地方要富足十倍,而且地势险要。听说项羽封章邯为雍王,让他在关中称王。现在如果他来了,您恐怕就不能占据这个地方了。可以火速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军进来,并逐步征召关中兵,以此增加自己的实力,抵御他们。”刘邦认为此计可行,就照着办了。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不久,项羽到达函谷关,但是关门紧闭。项羽听说刘邦已经平定了关中,勃然大怒,派黥布等人攻破了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军至戏。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说:“沛公想要在关中称王,任秦王子婴为相,奇珍异宝全都占有了。”企图借此求得项羽的封赏。项羽闻言怒不可遏,就让士兵们饱餐一顿,打算次日攻打刘邦的军队。这时,项羽拥兵四十万,号称百万大军,驻扎在新丰县的鸿门;刘邦拥兵十万,号称二十万,驻军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范增劝项羽说:“刘邦住在崤山之东时,贪财而又好色。现今入关,却不搜取财物,不宠幸女色,这表明他的志向不小哇。我曾命人观望他那边的云气,都显示出龙虎的形状,出现五彩,这是天子之气啊!宜赶快进攻他,不要错过了时机!”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崐!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向来与张良要好,便连夜驰马到刘邦军中,私下里会见张良,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想要叫张良同他一起离开,说道:“可别跟刘邦一块儿死啊!”张良说:“我为韩王伴送沛公,而今沛公遇有急难,我却逃走了,这是不义的行为,我不能不告诉他。”于是张良即进去将项伯的话全都讲述给了刘邦。刘邦大吃一惊。张良说:“您估计一下您的兵力足够抵挡项羽的吗?”刘邦沉默了一会儿道:“的确是不如他呀。这可该怎么办呢?”张良说:“请让我去告诉项伯,说您是绝不敢背叛项羽的。”刘邦道:“您是怎么与项伯成为故交的啊?”张良说:“在秦的时候,项伯与我有交往,他曾经杀过人,我救了他。现在事情紧急,所以还幸亏他前来告我。”刘邦说:“你与他谁大谁小?”张良道:“他比我大。”刘邦说:“您替我唤他进来,我将把他当作兄长来对待。”张良于是出去,坚持邀项伯入内,项伯便进去与刘邦相见。刘邦手捧酒杯向项伯敬酒祝福,并与他约定结为亲家,说:“我进入关中,连毫毛般微小的东西都不敢沾边,只是登记官民,封存府库,等待着项羽将军的到来。之所以派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有其他盗贼出入和有非常情况发生。我日日夜夜盼望着将军驾临,哪里敢谋反啊!望您能把我不敢忘恩负义的情况详尽地反映给项将军。”项伯答应了,对刘邦说:“你明日不可不早些来亲自向项王道歉啊。”刘邦说:“好吧。”项伯于是当夜就赶了回去,到达军营后,将刘邦的话一五一十地报告给项羽,并趁机道:“要不是刘邦先攻下关中,您又怎么敢进来呀?!如今人家建立了大功却还要去攻打人家,是不义的。不如就因此好好地对待他。”项羽同意了。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第二天,刘邦带领一百多骑随从人员到鸿门来见项羽,道歉说:“我与将军您合力攻秦,您在黄河以北作战,我在黄河以南战斗,没料到自己能先进入关中破秦,得以在这里与您重又相见。如今有小人之言搬弄是非,使您和我之间产生了隔阂。”项羽道:“这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散布的流言,不然的话,我何至于如此啊!”项羽于是就留刘邦与他一起喝酒。范增频频向项羽递眼色,并三次举起他所佩带的玉暗示项羽杀刘邦,项羽却只是默然不语,毫无反应。范增便起身出去招呼项庄,对他说:“项王为人心慈手软,还是你进去上前给刘邦敬酒,敬完酒,你就请求表演舞剑,然后乘势在坐席上袭击刘邦,杀了他。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他的阶下囚了!”项庄即入内为刘邦祝酒,敬完酒后,项庄道:“军营中没有什么可用来取乐的,就请让我来为你们舞剑助兴吧。”项羽说:“好哇。”项庄于是拔剑起舞。项伯见状也起身拔剑起舞,并时时用身子遮护刘邦,使得项庄无法行刺。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复能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这时张良来到军门见樊哙。樊哙说:“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张良说:“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他的用意却常在沛公身上啊。”樊哙道:“事情紧迫了崐,我请求进去,与他拼命!”樊哙随即带剑持盾闯入军门。军门的卫士想要阻止他进去,樊哙就侧过盾牌一撞,卫士扑倒在地。樊哙于是入内,掀开帷帐站立在那里,怒目瞪着项羽,头发直竖,两边的眼角都睁裂开了。项羽手按剑,跪起身,说道:“来客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陪乘卫士樊哙。”项羽道:“真是壮士啊!赐给他一杯酒喝!”左右的侍从即给了他一大杯酒。樊哙拜谢后,起身站着一饮而尽。项羽说:“再赐给他猪腿吃!”侍从们便又拿给他一条生猪腿。樊哙将他的盾牌倒扣在地上,把猪腿放在上面,拔出剑来切切就大口地吃了。项羽说:“壮士,你还能再喝酒吗?”樊哙道:“我连死都不逃避,一杯酒难道还值得我推辞吗!秦王的心肠狠如虎狼,杀人唯恐杀不完,用刑惩罚人唯恐用不够,致使天下的人都起而反叛他。怀王曾与各路将领约定说:‘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城的人,在关中为王。’现在沛公最先击溃秦军,进入咸阳,毫毛般微小的东西都不敢染指,就率军返回霸上等待您的到来。这样劳苦功高,您非但不给予封地、爵位的奖赏,还听信小人的谗言,要杀有功之人。这是在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呀,我私下认为您的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项羽无话可答,就说:“坐吧。”樊哙于是在张良的身边坐下了。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坐了不一会儿,刘邦起身去上厕所,趁机招呼樊哙出来。刘邦说:“我现在出来,没有告辞,怎么办啊?”樊哙道:“现在人家正好比是屠刀和砧板,我们则是鱼肉,如此还告什么辞哇!”于是就这么走了。鸿门与霸上相距四十里,刘邦撇下车马,抽身独自骑马而行,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拿剑和盾牌,快步相随,经骊山下,取道芷阳,抄小路奔向霸上。留下张良,让他向项羽辞谢,将白璧敬献给项羽,大玉杯给亚父范增。刘邦临行前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们的军营,只不过二十里地。您估计着我已经抵达军中时,再进去。”刘邦已走,抄小道回到军营,张良方才进去告罪说:“沛公禁不起酒力,无法来告辞,谨派臣张良捧上白璧一双,以连拜两次的隆重礼节敬献给将军您;大玉杯一双,敬呈给亚父您。”项羽说:“沛公现在哪里呀?”张良道:“他听说您有要责备他的意思,便抽身独自离去,现在已经回到军中了。”项羽就接受了白璧,放到坐席上。亚父范增接受玉杯后搁在地上,拔剑击碎了它们,说:“唉,这小子不值得与他共谋大业!夺取项将军天下的人,必定是刘邦。我们这些人眼看着就要被他俘获了!”刘邦到达军中,立即杀掉了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

  隔了几天,项羽领兵西进,洗劫屠戮咸阳城,杀了已投降的秦王子婴,放火焚烧秦朝宫室,大火燃烧三个月不熄。随即搜取秦朝的金银财宝和妇女向东而去。秦地的百姓为此大失所望。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闻之,烹韩生。

  韩生劝说项羽道:“关中依恃山川河流为屏障,是四面都有险要可守的地方,土地肥沃,可以在此建都称霸。”项羽却一方面看到秦王朝的宫室都已焚烧得残破不堪,一方面又惦记着返回东方的家乡,便说:“富贵了而不归故乡,就如同身穿绵绣华服在夜间行走,谁能看得到啊!”韩生退下去后说道:“人家说楚人像是猕猴戴上人的帽子,果然如此!”项羽听到这话后,即将韩生煮死。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项羽派人去回报请示楚怀王,怀王说:“照先前约定的办。”项羽暴跳如雷,说:“怀王这个人是我们家扶立起来的,并非因为他建有什么功绩,怎么能够一个人作主定约呢!全国起兵反秦伊始,暂时拥立过去各诸侯国国君的后裔为王,以利讨伐秦王朝。但是,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持锐利的兵器首先起事,风餐露宿三年之久,终于灭亡秦朝平定天下,都是各位将相和我的力量啊!不过怀王虽然没什么功劳,却还是应当分给他土地,尊他为王。”众将领都说:“是啊!”春季,正月,项羽便假意尊推怀王为义帝,说道:“古代的帝王辖地千里,却必定要居住在江河的上游地带。”于是就把义帝迁移到长江以南,定都在长沙郡的郴县。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番君将梅功多,封十万户侯。

  二月,项羽划分天下土地,封各位将领作侯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管辖原魏国和楚国的九个郡,建都彭城。项羽与范增怀疑刘邦有夺取天下的野心,但双方已经讲和了,且又不愿意背上违约的罪名,于是就暗地里策划道:“巴、蜀两地道路艰险,秦朝所流放的人都居住在那里。”随即扬言:“巴郡、蜀郡也是关中的土地。”由此立刘邦为汉王,统辖巴、蜀两地和汉中郡,建都南郑。接着又把关中分割为雍、塞、翟三部分,将秦朝的降将封在那里作王,借以抵御阻挡刘邦:封章邯为雍王,管制咸阳以西地区,建都废丘;长史司马欣过去是栎阳县的狱掾,曾经对项梁有恩;而都尉董翳,本来劝过章邯归降楚军,因此便立司马欣为塞王,统领咸阳以东至黄河一带,建都栎阳;封董翳为翟王,领有上郡地区,建都高奴。项羽打算自已占有魏地,就改封魏王豹为西魏王,统辖河东郡,建都平阳。瑕丘县的申阳是张耳的宠臣,曾经率先攻下河南郡,在黄河边迎接楚军,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韩王成仍居旧都,建都阳翟。赵将司马平定了河内郡,屡立战功,因此封司马为殷王,管制河内地区,建都朝歌。改封赵王歇为代王;赵国的相国张耳向来贤能,又跟随入关,故立张耳为常山王,统领赵地,建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经常是勇冠三军,所以立黥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地。番君吴芮率领百越部族之兵协助诸侯军,也随从进关,因此封吴芮为衡山王,建都邾县。义帝怀王的柱国共敖领兵攻打南郡,功劳卓著,故封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改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建都无终。燕将臧荼跟随楚军救援赵,随即跟着入关,由此立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地。改封齐王田为胶东王,建都即墨。齐将田都随楚军救赵,即跟着进关,所以立田都为齐王,建都临淄。当项羽正要渡河救赵时,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攻下济北数城,率领他的军队投降项羽,因此封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崐博阳。田荣曾多次背弃项梁,又不肯领兵跟随楚军攻秦,所以不封。成安君陈馀抛弃将军的印信离去,不追随入关,也不封。宾客中有多人劝说项羽道:“张耳、陈馀一样对赵有功,如今既封张耳为王,陈馀也就不可不封。”项羽不得已,听说陈馀正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了他。番君的部将梅功劳颇多,即封他为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刘邦大怒,想要攻打项羽。周勃、灌婴、樊哙也都鼓动他打。萧何规劝他说:“在汉中当王虽然不好,但不是比死还强些吗?”汉王道:“哪里就至于死呀?”萧何说:“如今您兵众不如项羽,百战百败,不死又能怎么样呢!能够屈居于一人之下而伸展于万乘大国之上的,是商汤王和周武王。我希望大王您立足汉中,抚养百姓,招引贤才,收用巴、蜀二郡的资财,然后回师东进,平定雍、翟、塞三秦之地,如此天下可以夺取了。”汉王说:“好吧!”于是就去到他的封地,任用萧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汉王赐给张良黄金百镒,珍珠两斗。张良把这些东西全都献给了项伯。汉王因此也命张良赠送厚礼给项伯,让项伯代他请求项羽将汉中地区全部封给刘邦,项羽答应了这一请求。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夏季,四月,各路诸侯都离开主帅项羽,回各自的封国去。项羽即派三万士兵随从汉王刘邦前往他的封国。楚军与其他诸侯军中因仰慕而追随汉王的有好几万人,他们从杜县南面进入蚀中通道。张良送行到褒中,汉王遣张良回韩王那里去。张良于是就劝说汉王烧断他们所经过的栈道,以防备诸侯的军队来犯,而且向项羽表示没有东还的意图。

  [4]田荣闻项羽徙齐王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荣留齐王,不令之胶东。畏项羽,窃亡之国。荣怒,六月,追击杀于即墨,自立为齐王。是时,彭越在钜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4]田荣听说项羽改封齐王田到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即怒火中烧。五月,田荣出兵拦攻田都,田都逃往楚国。田荣就留下齐王田,不让他到胶东去。田惧怕项羽,便偷偷地逃向他的封国胶东。田荣恼怒之极,即在六月追击到即墨杀了田,自立为齐王。这时,彭越在钜野,拥有兵众一万多人,尚无归属。田荣就授给彭越将军官印,命他攻打济北王田安。秋季,七月,彭越击杀了济北王田安。田荣于是兼并了齐、济北、胶东三齐的土地,随即又让彭越攻打楚国。项羽命萧公角率军迎击彭越,彭越大败楚军。

  [5]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捍蔽!”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5]张耳去到封国,陈馀更加愤怒了,说道:“张耳与我功劳相等,现在张耳为王,我却只是个侯,这是项羽分封不公平!”就暗中派遣张同、夏说去游说齐王田荣道:“项羽作为天下的主宰颇不公平,把好的地方全都分给了各将领,而把原来的诸侯国国王改封到坏的地方。现在赵王就往北住到代郡去了,我认为这是不行的。听说大王您起兵抗争,不听从项羽的不道义的命令,因此希望您能资助我一些兵力去攻打常山,恢复赵王的王位,并请把赵国作为齐国的外卫藩屏!”齐王田荣同意了,即派兵跟随陈馀。

  [6]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已,又杀之。

[6]项羽因为张良曾经追随汉王刘邦,且韩王韩成又毫无战功,所以就不让韩成到封国去,而是让他随自己一起到了彭城,把他废为穰侯,旋即又杀了他。

  [7]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下!”于是信孰视之,俯出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7]当初,淮阴人韩信,家境贫寒,没有好的德行,不能被推选去做官,又不会经商做买卖谋生,常常跟着别人吃闲饭,人们大都厌恶他。韩信曾经在城下钓鱼,有位在水边漂洗丝绵的老太太看到他饿了,就拿饭来给他吃。韩信非常高兴,对那位老太太说:“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您老人家。”老太太生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己养活自己!我不过是可怜你这位公子才给你饭吃,难道是希图有什么报答吗?!”淮阴县屠户中的青年里有人侮辱韩信道:“你虽然身材高大,好佩带刀剑,内心却是胆小如鼠的。”并趁机当众羞辱他说:“韩信你要真的不怕死,就来刺我。若是怕死,就从我的胯下爬过去!”韩信于是仔细地打量了那青年一会儿,便俯下身子,从他的双腿间钻了过去,匍匐在地。满街市的人都嘲笑韩信,认为他胆小。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为连敖,坐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王。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待到项梁渡过淮河北上,韩信持剑去投奔他,留在项梁部下,一直默默无闻。项梁失败后,韩信又归属项羽,项羽任他作了郎中。韩信曾多次向项羽献策以求重用,但项羽却不予采纳。汉王刘邦进入蜀中,韩信又逃离楚军归顺了汉王,仍然不为人所知,做了个接待宾客的小官。后来韩信犯了法,应判处斩刑,与他同案的十三个人都已遭斩首,轮到韩信时,韩信抬头仰望,刚好看见了滕公夏侯婴,便说道:“汉王难道不想得取天下吗?为什么要斩杀壮士啊!”滕公觉得他的话不同凡响,又见他外表威武雄壮,就释放了他而不处斩,并与他交谈,欢喜异常,随即将这情况奏报给了汉王。汉王于是授给韩信治粟都尉的官职,但还是没认为他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韩信好几次与萧何谈话,萧何感觉他不同于常人。待汉王到达南郑时,众将领和士兵都唱歌思念东归故乡,许多人中途就逃跑了。韩信估计萧何等人已经多次向汉王荐举过他,但汉王没有重用他,便也逃亡而去。萧何听说韩信逃走了,没来得及向汉王报告,就亲自去追赶韩信。有人告诉汉王说:“丞相萧何逃跑了。”汉王大发雷霆,仿佛失掉了左右手一般。过了一两天,萧何来拜谒汉王。汉王又怒又喜,骂萧何道:“你为什么逃跑呀?”萧何说:“我不敢逃跑哇,我是去追赶逃跑的人啊。”汉王说:“你追赶的人是谁呀?”萧何道:“是韩信。”汉王又骂道:“将领们逃跑的已是数以十计,你都不去追找,说追韩信,纯粹是撒谎!”萧何说:“那些将领很容易得到。至于像韩信这样崐的人,却是天下无双的杰出人才啊。大王您如果只想长久地在汉中称王,自然没有用得着韩信的地方;倘若您要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就没有可与您图谋大业的人了。只看您作哪种抉择了!”汉王说:“我也是想要东进的,怎么能够忧郁沉闷地老呆在这里呀!”萧何道:“如果您决计向东发展,那么能任用韩信,韩信就会留下来,如若不能使用他,他终究还是要逃跑的。”汉王说:“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任他作将军吧。”萧何说:“即便是做将军,韩信也不会留下来的。”汉王道:“那就任他为大将军吧。”萧何说:“太好了。”于是汉王就想召见韩信授给他官职。萧何说:“大王您向来傲慢无礼,现在要任命大将军了,却如同呼喝小孩儿一样,这便是韩信所以要离开的原因啊。您如果要授给他官职,就请选择吉日,进行斋戒,设置拜将的坛台和广场,准备举行授职的完备仪式,这才行啊。”汉王应允了萧何的请求。众将领闻讯都很欢喜,人人各自以为自己会得到大将军的职务。但等到任命大将军时,竟然是韩信,全军都惊讶不已。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暗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授任韩信的仪式结束后,汉王就座,说道:“丞相屡次向我称道您,您将拿什么计策来开导我啊?”韩信谦让了一番,就乘势问汉王道:“如今向东去争夺天下,您的对手难道不就是项羽吗?”汉王说:“是啊。”韩信道:“大王您自己估量一下,在勇敢、猛悍、仁爱、刚强等方面,与项羽比谁强呢?”汉王沉默了许久,说:“我不如他。”韩信拜了两拜,赞许道:“我韩信也认为大王您在这些方面比不上他。不过我曾经事奉过项羽,就请让我来谈谈他的为人吧:项羽厉声怒斥呼喝时,上千的人都吓得不敢动一动,但是他却不能任用有德才的将领。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项羽待人,恭敬慈爱,言语温和,别人生了病,他会怜惜地流下泪来,把自己所吃的东西分给病人;但当所任用的人立了功,应该赏封爵位时,他却把刻好的印捏在手里,把玩得磨去了棱角还舍不得授给人家。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妇人的仁慈啊。项羽虽然称霸天下而使诸侯臣服,但却不占据关中而是建都彭城;背弃义帝怀王的约定,把自己亲信偏爱的将领分封为王,诸侯忿忿不平;他还驱逐原来的诸侯国国王,而让诸侯国的将相为王,又把义帝迁移逐赶到江南;他的军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遭残害毁灭的;老百姓都不愿亲近依附他,只不过是迫于他的威势勉强归顺罢了。如此种种,使他名义上虽然还是霸主,实际上却已经失去了天下人的心,所以他的强盛是很容易转化为虚弱的。现在大王您如果真的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那还有什么对手不能诛灭掉啊!把天下的城邑封给有功之臣,那还有什么人会不心悦诚服的呢!用正义的军事行动去顺从惦念东归故乡的将士们,那还有什么敌人打不垮、击不溃呀?况且分封在秦地的三个王都是过去秦朝的将领,他们率领秦朝的子弟作战已经有好几年了,被杀死和逃亡的多得数也数不清;而他们又欺骗自己的部下,投降了诸侯军,结果是抵达新安时,遭项羽诈骗而活埋的秦军降兵有二十多万人,唯独章邯、司马欣、董翳得以脱身不死。秦地的父老兄弟们怨恨这三个人,恨得痛彻骨髓。现今项羽倚仗自己的威势,强行把此三人封为王,秦地的百姓没有爱戴他们的。大王您进崐入武关时,秋毫无犯,废除了秦朝的严刑苛法,与秦地的百姓约法三章,秦地的百姓没有不希望您在关中做王的。而且按照原来与诸侯的约定,大王您理当在关中称王,这一点关中的百姓都知道。您失掉了应得的王位而去到汉中,对此秦地的百姓没有不怨恨的。如今大王您起兵向东,三秦之地只要发布一道征讨的文书就可以平定了。”汉王于是大喜过望,自认为韩信这个人才得到得太迟了,随即就听从韩信的计策,部署众将领所要攻击的任务,留下萧何收取巴、蜀两郡的租税,为军队供给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又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八月,汉王领兵从故道出来,袭击雍王章邯。章邯在陈仓迎击汉军,兵败逃跑;在好停下来与汉军再战,又被打败,逃往废丘。汉王随即平定了雍地,东进到咸阳,率军在废丘包围了雍王章邯,并派遣将领们去攻夺各地。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都投降了,汉王便把他们的地盘设置为渭南、河上、上郡。又命将军薛欧、王吸领兵出武关,会合王陵的军队去迎接太公和吕后。项羽闻讯,出兵到阳夏阻拦,汉军于是无法前进。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亨陵母。

  王陵是沛人,早先曾聚集党徒几千人,住在南阳,至这时起带领他的部队归属了汉王。项羽便把王陵的母亲抓到军中,王陵为此派出的使者来到项羽的军营后,项羽就让王陵的母亲面向东而坐,想要借此招降王陵。王陵母亲私下里为使者送行,老泪纵横地说:“望您替我对王陵说:好好地事奉汉王,汉王是宽厚大度的人,终将取得天下。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对汉王怀有二心。我则用一死来送使者您!”说罢就伏剑自杀了。项羽勃然大怒,即将王陵的母亲煮杀了。

  [8]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8]项羽用过去的吴县县令郑昌做韩王,以抵抗汉军。

  [9]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9]张良写信给项羽说:“汉王失去应得的封职,想要得到关中,一实现先前的约定就会停止作战,不敢东进了。”接着又把齐国田荣、梁地彭越反叛楚国的文书送给项王,说:“齐国想要同赵国一起灭掉楚国。”项羽于是因此无西进之意,而向北去攻打齐国。

  [10]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10]燕王韩广不肯到辽东去作辽东王,臧荼就击杀了他,兼并了他的领地。

  [11]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11]这一年,汉王任用内史、沛人周苛为御史大夫。

[12]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12]项羽派人催促义帝快到郴地去,义帝的群臣、近侍便逐渐背叛了义帝。

二年(丙申、前205)

  二年(丙申,公元前205年)

  [1]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1]冬季,十月,项羽秘密派遣九江王、衡山王、临江王去攻打义帝,在长江上杀死了他。

  [2]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2]陈馀出动三县的全部兵力,与齐军合力袭击常山。常山王张耳兵败逃奔到汉,在废丘拜见汉王刘邦。汉王很是优待他。陈馀到代地迎回了原来的赵崐王赵歇,恢复了他的王位。赵王因此对陈馀感恩戴德,立他为代王。陈馀考虑到赵王的力量尚弱小,国中局势又刚刚稳定,便不去自己的封国,留下来辅助赵王,而派夏说以相国的身分去镇守代国。

  [3]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3]张良从韩地抄小道回到汉王处,汉王封张良为成信侯。张良体弱多病,未曾独自领兵打仗,而是经常作为出谋划策的谋臣,时时跟随在汉王身边。

  [4]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4]汉王到陕县去,安抚关外的父老。

  [5]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5]河南王申阳投降了汉王,汉王设置了河南郡。

  [6]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6]汉王任用原韩襄王的孙子韩信为韩国太尉,领兵攻夺韩地。韩信在阳城加紧攻打韩王昌,昌被迫投降。十一月,汉王立韩信为韩王;韩王信常常率韩国军队跟随着汉王。

  [7]汉王还都栎阳。

  [7]汉王返回都城栎阳。

  [8]诸将拔陇西。

  [8]众将领们攻克了陇西。

  [9]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齐民相聚叛之。

  [9]春季,正月,项羽往北抵达城阳。齐王田荣领兵与楚军会战,兵败后田荣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把他杀了。项羽于是又重立田假为齐王。接着,项羽就北进至北海一带,焚烧、铲平城郭、房屋,活埋田荣的降兵,掳掠齐国的老弱、妇女,所经过的地方多遭破坏毁灭。齐国的百姓因此便纷纷聚集起来反叛项羽。

  [10]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10]汉王的将领攻陷北地,俘获了雍王章邯的弟弟章平。

  [11]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

  [11]三月,汉王从临晋关渡过黄河。魏王魏豹投降,领兵追随汉王;汉军攻下河内,俘虏了殷王司马,设置河内郡。

  [12]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里中社,平为宰,分肉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平亡去。后事项羽,赐爵为卿。殷王反,项羽使平击降之;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12]起初,阳武人陈平,家境贫寒,喜好读书。乡里中祭祀土地神,陈平担当主持分配祭肉的人,将祭肉分得非常均匀。里中的父老们于是便说:“好哇,陈家的小子做主分祭肉的人了!”陈平却道:“唉呀,如果我能够主持天下,也会像分配这祭肉一样公平合理的!”到诸侯国反叛秦朝时,陈平在临济事奉魏王魏咎,任太仆。他曾向魏王献策,但是魏王不听。有的人就在魏王面前恶语中伤他,陈平于是逃离魏王而去。后来陈平又为项羽做事,项羽赐封给他卿一级的爵位。殷王司马反楚时,项羽即派陈平去攻打并降服了殷王。陈平领兵返回,项羽就授任他都尉之职,赏赐给他黄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欢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过了不久,汉王攻占了殷地。项羽为此怒不可遏,准备杀掉那些参与平定殷地的将领和官吏。陈平很害怕,便把他所得的黄金和官印封裹好,派人送还崐给项羽;随即毅然持剑抄小路逃亡,渡过黄河,到武去投奔汉王,通过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于是召陈平进见,赐给他酒饭,然后就打发他到客舍中去歇息。陈平说:“我是为要事来求见您的,所要说的不能够延迟过今日。”汉王即与他交谈,颇喜欢他的议论,便问道:“你在楚军中任的是什么官职呀?”陈平说:“任都尉。”刘邦当天就授陈平都尉之职,让他做自己的陪乘官,负责监督各部将领。将领们因不服气都喧哗鼓噪起来,说:“大王您得到一名楚军的逃兵才一天,还不了解他本领的高低,就与他同乘一辆车子,且还反倒让他来监护我们这些有资历的老将!”汉王听到这种种非议后,却更加宠爱陈平了。

  [13]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13]汉王率军南下渡过平阴津,抵达洛阳新城。新城县的三老董公拦住汉王劝说道:“我听说‘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师出无名,事情就不能成功’。所以说:‘点明要讨伐的人是乱臣贼子,敌人才可以被征服。’项羽行事大逆不道,放逐并杀害了他的君主义帝,实是令天下人痛恨的逆贼啊。仁德之士不逞一时之勇,正义之军不拼一己之力。大王您应当率领三军将士为义帝穿上丧服,以此通告诸侯王,共同讨伐项羽。这样一来,四海之内没有人不仰慕您的德行的,这可是像夏、殷、周三王那样的行为啊!”汉王于是便为义帝发丧,裸露着左臂痛哭流涕,全体举哀三天,并派使者向各路诸侯通报说:“天下共同拥立义帝,对他北面称臣。现在项羽却把义帝杀害在江南,纯属大逆不道!我要出动关中的全部兵马,征收河南、河东、河内地区的士兵,乘船沿长江、汉水南下,愿意追随诸侯王去攻打楚国这个杀害义帝的逆贼!”

  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馀乃遣兵助汉。

  汉王的使者到了赵国,陈馀说:“汉王如果能把张耳杀了,我就跟随汉王。”汉王于是就寻找到一个与张耳很相像的人,杀掉了他,拿他的头送给陈馀,陈馀便派兵援助汉军。

  [14]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汉王遂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14]田荣的弟弟田横四处收拢散兵游勇,得到几万人,即从城阳起兵反楚。夏季,四月,田横拥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抗拒楚军。项羽为此留在齐地,与齐军接连作战,但没能攻下城阳。项羽虽然闻听汉王东进,可是既然已经在攻击齐国,就想待打败齐军后再去攻打汉王的军队。汉王因此得以统率各路诸侯军共约五十六万人讨伐楚国。汉军抵达外黄时,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归顺了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您夺取了魏地的十多个城邑,想要尽快扶立原魏国国君的后代。如今西魏王魏豹便是真正的魏国后裔呀。”随即任命彭越为魏国的相国,让他独自率领自己的部队去攻夺、平定梁地。汉王接着就攻入彭城,搜罗财宝美女,天天设置酒宴,大会部将宾朋。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泗水,死者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即命令众将领继续攻打齐国,自己则亲领精兵三万人南进,从鲁地出胡陵,抵达萧地。清晨,楚军从萧地袭击汉军,向东直打到彭崐城,至中午时分,大败汉军。汉军将士都纷纷奔逃,相跟着涌入水、泗水,死了十几万人。这时汉军士兵全往南向山里逃去。楚军又穷追不舍,尾随到灵壁东面的瞧水边上。汉军仓皇退却,被楚军挤迫,十多万士兵全部落入睢水,致使河水都阻塞得流不动了。楚军将汉王重重包围起来。这时恰巧大风从西北刮起,风势摧枯拉朽,墙倒屋塌,飞沙走石,地暗天昏,迎头卷向楚军,楚军被吹得阵脚大乱,零落奔逃。汉王因此才得以偕同几十骑人趁乱溜走。汉王想经过沛去接取家眷,而楚国也派人到沛去掳掠汉王的家眷。家眷们于是都狼狈逃散,没能与汉王见面。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故徐行。汉王怒,欲斩之者十余;滕公卒保护,脱二子。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汉王在途中遇到他的嫡长子后来的孝惠帝刘盈和长女鲁元公主,就用车载着他们一起走。楚军骑兵疾追过来,汉王慌急,把两个孩子推下车去。滕公夏侯婴任掌管车马的太仆,他总要下车把两个孩子收载起来,这样做了三次,于是滕公说道:“现在尽管情势紧急,车子也不可赶得太快,怎么能抛下孩子啊!”所以就慢慢地行走。汉王很是恼火,有十多次想杀掉滕公。这样,滕公终于保护着两个孩子脱离了险境。审食其随太公、吕后从小路寻找汉王,没遇见汉王,反而碰上了楚军。楚军就将他们一起带回,项羽便经常把他们安置在军营中作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诸侯皆背汉,复与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此时,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王领兵驻在下邑,汉王即走小路去投奔他,逐渐地收集到属下一些溃散的士兵。诸侯王于是又都背叛了汉王,重新去亲附楚王。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也逃亡降楚。

  [15]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15]田横进攻田假,田假逃到楚国。楚国杀掉了田假,田横于是重又平定了三齐的土地。

  [16]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16]汉王问群臣说:“我想舍弃函谷关以东地区作为封赏,你们看有谁可以与我共同建功立业呀?”张良道:“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的一员猛将,他同项王之间有些隔阂;另外彭越正联合齐王田荣在梁地起兵反楚。这两个人可以立即使用。再就是汉王您的将领中,唯有韩信可以托付大事,独当一面。如果您要把关东的地方作为赏地,赏给这三个人,楚国即可以打败了!”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军数千人行。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楚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当初,项羽攻打齐国时,曾征调九江国的兵力,九江王黥布以生病为借口不亲自前往,而是派将领率军几千人去跟随项羽。汉军攻破楚国彭城时,黥布又托病不去援助楚军。楚王项羽因此非常怨恨黥布,多次派使者去责备他,并要召见他。黥布愈加害怕,不敢前往。项羽因正在为北方齐、赵两国和西面汉国的反楚势力担忧,而能够亲附的只有黥布一人,且又器重他的才能,打算亲近他加以重用,所以才没有攻打他。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汉王从下邑转移到砀地驻扎,随后到了虞,对身边的随行官员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没有够得上可以共商天下大事的!”谒者随何进言道:“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汉王说:“有谁能为我出使九江王那里,让他起兵叛楚?只须把项羽拖住几个月,我夺取天下就十分有把握了。”随何便道:“我请求出使!”汉王就派他带领二十个人一同前往。

[17]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17]五月,汉王抵达荥阳,诸路兵败溃散的队伍都会合到那里,萧何也征发关中不列入服役名册的老老少少,把他们全部送往荥阳,汉军于是重又士气大振。这时,楚军以彭城为据点,经常乘胜追逃逐败,与汉军在荥阳南面的京邑、索亭之间交战。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楚军来了许多骑兵,汉王于是就在军中挑选可以担当骑兵将领的人,大家都推举过去秦军的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出任,汉王便打算授任他俩。李必、骆甲说:“我们原是秦朝的人,恐怕军中将士不信服我们,因此甘愿辅佐大王您身边善于骑射的将领。”汉王便任命灌婴为中大夫,任用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率骑兵在荥阳东面迎击楚军骑兵,大败楚军,楚军因此无法越过荥阳西进。汉王驻军荥阳,修筑甬道通向黄河,以靠它运取敖仓的粮食。

  [18]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18]周勃、灌婴等人对汉王说:“陈平虽然外表俊美如装饰帽子的秀玉,但腹中却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我们听说陈平在家时曾与他的嫂子私通;为魏王做事时因不能被容纳而逃走去投奔楚国;在楚依然得不到信用,就又逃奔来降汉。现在大王您却这么器重他,授给他很高的官职,命他来监督各部将领。我们获悉陈平接受将领们送的金钱,金钱给得多的人就能得到较好的对待,金钱赠得少的人就会遭到极差的待遇。如此看来,陈平是个反复无常的乱臣贼子,望大王您明察!”汉王于是对陈平有了猜疑,即召他的引荐人魏无知前来责问。魏无知说:“我推荐陈平时说的是他的才能,陛下现在所责问的是他的品行。如今若有人虽具有尾生、孝已那样守信义、重孝顺的品行,却无对决定胜负命运有所补益的才能,陛下又哪会有什么闲心去使用他啊!现今楚汉抗衡,我荐举腹怀奇谋异计的人,只是考虑他的计策是否确实对国家有利,至于私通嫂子、收取贿赂,又有什么值得去怀疑的呢!”汉王随即再召陈平来见,责问他说:“你事奉魏王意不相投,去事奉楚王而又离开,如今又来与我共事,守信义的人原本都是这样地三心二意吗?”陈平说:“我事奉魏王,魏王不能采纳我的主张,所以我才离开他去为项羽服务。项羽不能信任使用人才,他所任用宠爱的人,不是项姓本家,就是他老婆的兄弟,即便是有奇谋的人他也不用。我听说汉王能够用人,因此才来归附大王您。但我赤条条空手而来,不接受金钱就无法应付日常开销。倘若我的计策确有值得采纳的地方,便望大王您采用它;假如毫无价值不堪使用,那么金钱还都在这里,请让我封存好送到官府中,并请求辞去官职。”汉王于是向陈平道歉,重重地赏赐他,授任他为护军中尉,监督全军所有的将领。众将领们便也不敢再说三道四的了。

  [19]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19]魏王魏豹拜谒汉王,请求返回魏地,探视双亲的病。他一到魏国就绝断黄河渡口,倒戈降楚。

  [20]六月,汉王还栎阳。

  [20]六月,汉王返回栎阳。

  [21]壬午,立子盈为太子;赦罪人。

[21]壬午(初五),汉王立嫡长子刘盈为太子,大赦罪犯。

  [22]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22]汉军引水灌淹废丘,废丘城守军投降,章邯自杀。汉军于是完全平定了雍地,设置了中地、北地、陇西等郡。

  [23]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23]关中发生大饥荒,一斛米卖到万钱,人们饿得自相残食。汉王便让关中的百姓到蜀、汉去谋生。

  初,秦之亡也,豪桀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者数世。

  当初,秦朝灭亡的时候,豪强之士都争先恐后地夺取金玉等财宝,唯独宣曲任氏挖窖贮存粮食。待到楚、汉在荥阳相持不下时,百姓无法耕种土地收获粮食,豪强们便把金玉全都给了任氏来交换粮食,任氏从此起家,数代富有。

  [24]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24]秋季,八月,汉王前往荥阳,命萧何留守关中服侍太子。萧何着手制订法令规章,建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机构,遇事如来不及奏报汉王裁决,就酌情灵活处理,待汉王回来时再作汇报。他在关中还管理人口户籍,运输粮草,调拨士兵补给汉军兵员,从来没有缺乏、断绝过。

  [25]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25]汉王派郦食其去劝说魏王豹,并召他前来。魏豹不听,说:“汉王为人傲慢无礼,好侮辱别人,责骂起诸侯、群臣来如同斥骂奴隶一般,我绝不愿意再去见他!”汉王于是就任命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一起去攻打魏国。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郦生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

  汉王问郦食其道:“魏国的大将是谁呀?”郦食其回答说:“是柏直。”汉王道:“这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怎么能抵挡得了韩信!”又问:“骑将是谁啊?”郦食其答:“是冯敬。”汉王说:“他是秦将冯无择的儿子,虽然贤能,却也无法抵抗灌婴。”接着再问道:“步兵的将领又是什么人呀?”郦食其说:“是项它。”汉王道:“这个人抵挡不了曹参。如此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啦!”韩信也问郦食其:“魏国不会用周叔作大将吗?”郦食其答道:“用的人确是柏直。”韩信于是说:“一个小子罢了!”随即进兵魏国。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魏王豹在蒲坂部署重兵以阻挡从临晋方面来的韩信军队。韩信便增设疑兵,排列出船只,好像要在临晋渡河发起进攻,而让埋伏的部队从夏阳乘坐大木瓮渡河,袭击安邑。魏王豹大惊失色,连忙领兵迎战韩信。九月,韩信进击俘获了魏豹,将他押解去荥阳,全部平定了魏地,设置了河东、上党、太原等郡。

  [26]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26]汉军在彭城兵败西撤时,陈馀也已察觉到张耳并没有死,便立即背叛了汉王。韩信已经平定了魏地,就派人向刘邦请求增兵三万人,愿用这些兵力北进去攻克燕、赵的领地,向东去攻打齐国,往南断绝楚军的粮道。汉王准许了他的请求,并派张耳与他一起领兵东进,往北去攻打赵国和代国。闰九月,崐韩信击垮代军,在阏与抓获了代国的相国夏说。当韩信攻破魏、代两国后,汉王即派人调他的精锐部队去荥阳抵御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