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阴阳两届(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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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个人呆着时,总喜欢头戴立体声耳机。这样我虽然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却与外面的世界取上了联系,可以听见各种声音,人家却听不见我;好象我从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的脚,他们却看不见我一样。现在屋里有一个人,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为此我宁愿终身阳痿下去,也不愿有个人在我眼前转。这是因为她在我面前走动的样子,就象养貂场到了喂食的时间,铁笼子里那些貂一样。从人的角度来看,貂除了打盹的时候,都是神经病发作。假如人的行为象一条貂,那就更象神经病了。所幸她也有走累了的时候,那时候她也要坐下来歇歇腿。
那天晚上我和小孙并排坐在一张床上,头上戴着立体声耳机。我开始反省我们俩之间的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完了,以后她也不会来看我,不会给我打饭,也不会趴在对面的木板床上算账了。这让我感到伤心,我真的很想要她,想把她留在我身边。这也许是因为,我以为她是一个自己人吧。现在自己人是越来越少了。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违背了辩证法。
当年李先生说,自从创世之初,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我们这种人,还有一种不是我们这种人。现在世界上仍然有这两种人,将来还是要有这两种人。这真是至理明言。这两种人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互相带来灾难。过去我老觉得小孙是自己人,现在我才发现,她最起码不是个坚定的自己人,甚至将来变成不是我们这种人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想说惹她生气的话,就闭上眼睛听广播。广播里正在劝女孩子们不要戴无纺布衬里的尼龙乳罩,因为无纺布的衬里会渗到她们乳房的导管里去,将来生了孩子没有奶。以前我不知道女孩子的乳房是象锅炉一样的设备,里面有很多管子,并且容易堵塞。于是我问小孙:你带什么样的乳罩?她回答说:尼龙的,无纺布衬里,将来没有奶。这不要紧,反正牛奶很便宜。原来她和我一样,正在听广播,并且听着一个台。后来我又有口无心的问道:你穿什么样的裤衩?她又说道:尼龙绸的。想看看吗?我说不了。后来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从我耳朵上摘掉了耳机,对我大叫道:王二,你的毛病我找到了。你是淫物狂!这叫我很不高兴。不把事情问明白了就大呼小叫,简直是讨厌!
有关裤衩的事是这样的:以前我结过一次婚,新婚之夜,我一看见我前妻那条皱皱巴巴的大裤衩,就不行了。这件事本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是我前妻却大哭起来。引得丈母娘、大姨子都跑来了,问我:你什么意思罢。我妹妹可是个黄花闺女。叫她们这么一吵,我当然是越来越不行。最后终于离了婚。离婚之前我前妻还在医院哭闹了好几场,让大家都知道我不行,搞得我灰头土脸。但是对此我很能理解。她必须让大家都知道是我不行,而不是她有什么不好。小孙听了大笑说:我不穿大裤衩。咱们来试试罢。我苦笑一下说:还是别试为好。这件事现在对我已经很严重了。
晚上我翻书时,耳朵上老架着耳机。耳机里有很多人说话,多数是女的。这些声音很不一样。有的声音很干脆,很紧凑。顺着那声音看去,可以看到一张小巧,湿润的嘴,紧凑高耸的胸膛和平坦的肚子。因为是和这些紧凑的东西共振,所以声音也紧凑。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条黑色尼龙绸的内裤。这也是一件紧凑的东西。但是顺着某些故作甜蜜的声音看去,就看到了肥大的鼻甲,身上的零件也松答答。再往下看,就是一条床单布的大裤衩,这东西也松答答。共振起来也就松松垮垮。除了这些区别,还有一些主观上的东西。有些广播员尽力让声音紧凑,所以说话有一点艰涩。另一些人讲话松松垮垮,一张嘴就是一大串,全是傻话。声音里传来的性有两种,一种讨人喜欢,还有一种叫人讨厌。以前我不懂这一点,所以结了一次婚。结果是使我只能欣赏广播里的性了。
□ 作者: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