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再生缘
龙凤再生缘(又名《龙凤配再生缘》)
版本:
上海鸿文书局石印本。十二卷七十四回。
作者:
不题撰人。根据清道光年间陈端生二十卷四十四回 弹词本《再生缘》改写而成。陈端生,字云贞,又字春田,浙江钱塘(今杭州)人,陈句山孙女,生于乾隆十六(1751)年,卒于嘉庆元(1796)年。工诗擅文词。十七岁(1768)起,二年间完成《再生缘》十六卷,后由于母死丶出嫁丶丈夫犯事等原因,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方始续写第十七卷。卒后,由另一女作家梁德绳续写三卷始告完成。弹词本《再生缘》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珍品,陈寅恪曾将它与希腊罗马史诗相比。
内容:
叙述孟丽君女扮男装高中状元与夫婿皇甫少华团圆的故事。情节曲折,扣人心弦。
第一回 宴蟠桃神仙谪世 征土番英雄立功
第二回 皇甫敬威镇云省 秦布政赌采朱陈
第三回 苏大娘乳哺守节 孟士元订期比箭
第四回 刘奎璧贪色误事 苏映雪怜才相思
第五回 苏映雪梦订良缘 刘奎璧诡托美意
第六回 奎璧使计害忠良 燕玉订婚放夫婿
第七回 后花园少华逃生 小春庭进喜放火
第八回 皇甫敬忿心拷仆 江进喜诡词复主
第九回 元城侯听子荐贤 皇甫敬忠君报国
第十回 汉元帅过海鏖兵 番军师隐身擒将
第十一回 彭巡抚冒奏陷忠 尹御史通信保嗣
第十二回 全忠义主仆逃生 尽节孝母女侯死
第十三回 念忠良义结芝兰 全名节假求配偶
第十四回 韦勇达拜认母子 熊友鹤寻访仙师
第十五回 为功名英雄苦练 图美媳太郡进表
第十六回 成宗帝曲意赐婚 祁丞相孽缘强合
第十七回 孟小姐画图慰亲 刘国舅备聘逞势
第十八回 贞清女男装逃难 义烈妇代夫报仇
第十九回 苏映雪行刺技术 刘奎璧夺妻中伤
第二十回 孟尚书怒索人命 景夫人喜认义女
第二十一回 成宗主金殿劝和 刘皇后内宫赐妾
第二十二回 孟小姐换姓改名 康若山移花接木
第二十三回 风流妾暗羡才郎 慷慨父厚待义女
第二十四回 错中错二妾求欢 人上人三元及第
第二十五回 为救夫明堂进京 贪美妾奎璧挂帅
第二十六回 刘奎璧中计被擒 韦勇达迫写供状
第二十七回 梁相取士得佳婿 苏女守贞感异梦
第二十八回 得绣球大小登科 认首饰惊喜交集
第二十九回 贺新婚士元悲伤 饮合查映雪叙旧
第三十回 崔攀凤喜求佳偶 刘燕玉践盟自缢
第三十一回 逃尼庵燕玉守节 诘奸情太郡拷婢
第三十二回 顾太郡将桃代李 崔攀凤移东易西
第三十三回 失首饰节女受苦 医太后贤臣逞能
第三十四回 哪明堂提升尚书 康若山荫封忠宪
第三十五回 登州镇上表告急 郦兵部力奏招贤
第三十六回 黄鹤楼师徒分手 吹台山母子相逢
第三十七回 熊友鹤京城投军 王少甫教场比武
第三十八回 贤淑妻取夫高中 武状元挂帅征番
第三十九回 保奏招安吹台山 降诏勇达为前部
第四十回 王元帅跨海出征 熊先锋祭宝立绩
第四十一回 破邪术元将施威 逃海外番师大败
第四十二回 神武道计穷力竭 邬必凯数尽身亡
第四十三回 番军师被擒归降 皇甫敬脱难会子
第四十四回 王少甫具表伸冤 元城侯通番陷眷
第四十五回 皇甫敬父子封爵 熊友鹤僚友为婚
第四十六回 元天子续娶正宫 郦兵部耀升右相
第四十七回 忠孝王恼妻失节 顾太郡甘心就戮
第四十八回 江进喜存心探主 刘燕王集款进京
第四十九回 观画图乃知代嫁 认笔迹方悟男装
第五十回 苏大娘王府安身 郦丞相夫妻宽慰
第五十一回 刘燕玉寄信救亲 忠孝王捐仇奏帝
第五十二回 郦丞相怪帝衔情 刘旧戚受恩免死
第五十三回 念妻节少华缓婚 悔前过刘捷赦罪
第五十四回 降褒封诏寻节女 庆新婚夫拜娇妻
第五十五回 刘皇后阴魂救亲 旧国丈满门遇赦
第五十六回 怀嫉妒奎璧亡身 逞势力三嫂结怨
第五十七回 思爱女韩氏染病 念慈恩郦相医亲
第五十八回 敬贤臣君臣畅饮 诈昏迷母女重逢
第五十九回 点总裁郦相荣显 探疾病韩氏泄言
第六十回 假孟女庞福施谋 诈王姐项氏设计
第六十一回 路祥云金殿吟诗 苏大娘王府传语
第六十二回 忠孝王上表认妻 梁丞相发怒助婿
第六十三回 金銮殿二相施威 丞相府刘氏谢罪
第六十四回 图苟合成宗游苑 辨礼义郦相题诗
第六十五回 天香馆诈醉留诗 金銮殿硬限完姻
第六十六回 成宗主曲意限亲 尹太郡入宫展娶
第六十七回 拷事情权昌供认 探事由成宗托词
第六十八回 饮番酒宫女脱靴 匿绣鞋天子袒护
第六十九回 呕心血郦相抱病 起私情成宗冒雨
第七十回 思佳人题诗待和 念美妻探病受惊
第七十一回 心愿足孟氏认亲 报恩义义女求父
第七十二回 成宗欲斩郦丞相 太后恩赦孟千金
第七十三回 梁基相上表嫁女 孟丽君入宫谢恩
第七十四回 会亲女大娘欢喜 受荫封三美团圆
第一回 宴蟠桃神仙谪世 征土番英雄立功
却说元朝开国天子世祖皇帝,乃蒙古人,姓奇握温,名忽必烈,兴兵灭宋,追得宋天子名赵罡无地可居。幸有大忠臣文天祥,请帝避入福建登基,称为宋端宗皇帝,在位二年,后被元番所迫,崩于岭南□洲。幸忠臣陆秀夫再立宋度宗第三子晋,即位于□洲,迁千崖山,被元人追迫,陆秀夫负帝睿赴海而死,在位一年,未成帝,故称帝睿。元遂混一中原,一世为世祖。适逢上界玉皇大帝蟠桃赴会,请天神仙佛。天色尚早,神仙未到,当下有玉帝驾前执拂仙女先在灵霄宝殿散步。忽有东斗星君进殿,执拂仙女见东斗星君面如莹玉,眼若朗星,三络长须,金盔金甲,衬着绣线袍,真有超群之貌,心甚悦之,注视而笑。星君见其容颜秀美,一时触动凡心,向前笑迎曰:“仙姑若是有意,一同避入凡间,以完夙愿若何?”执拂女微笑应曰:“贫道正有此心,亦是天意。”绸缪间恰遇御前焚香女前来,见二仙携手笑说,一时动起凡心,向前笑曰:“尔等如此及惜,莫非有私否?岂不气杀贫道!”原来执拂女与焚香女平日投机,就把焚香女携住笑曰:“我们正有此心,但恐污秽上界,欲下凡投抬,结为夫妻。道友若不弃,一同下凡,愿以姊妹相待,不分妻妾同事东斗星君若何?”焚香女曰:“贫道实有此意,姊姊若肯分甘,贫道愿为妾。”东斗星君大喜曰:“若得芳卿等错爱,何以消受。”说罢,携住二女。相视而笑。
忽背后转出一人,扯住执拂、焚香二女香肩喝曰:“玉帝金阕,岂容尔等言私,有污天庭?吾当奏闻至尊定罪。”三仙人俱窘的面上失色,又举头一看,认得是玉皇驾前秉圭仙女。东斗星君期忙问曰:“道友忍心,果然欲奏请否?”秉圭仙女放手。笑对东斗星君曰:“贫道见君丰姿超凡,有心欲私久矣。倘肯介绍,愿附二位姐姐之骥尾,以完心愿。怎肯漏泄?”东斗星君并二仙女具喜,就说明欲投胎为妻妾之事。道:“儿既同心,一同下凡可也。”秉圭女曰:“二位既议定妻妾之分,妾愿备为小妾,已为过份。”东斗星君与执拂、焚香二女齐声曰:“既有此心,何分大小。”秉圭女曰:“家无大小。纲常不正。但不可多言,恐玉帝知道见责。”遂各自散开。
不多时,诸天神圣齐临。金钟声响,玉帝登临殿上,诸神圣拜贺毕,分列两班。只见班中闪出一位神祇,出班俯伏奏曰:“臣乃纠查灵官。凡有上界罔法诸弊,理当直奏,不敢隐匿取咎。方才有东斗星君与执拂女思凡,欲投凡间,结为夫妻﹔又有焚香、秉圭二仙女亦贪东斗容颜,愿为偏房小妾。有污天庭,理合具奏,乞为定夺。”玉帝不悦:“查得历代神仙思凡降生,结为夫妇,夫荣妻贵,享寿高年,后归上界,仍成正果,故属有神仙思凡之举。但须使他历尽苦楚,姻缘合而复离,受尽艰难,又要存心忠孝,廉节具全,方仍回上界﹔一有不全,即当发配地狱,不得超生人世。”就着太白金星速查人间,有积善人家具奏,好使东斗星君妻妾降生,使其历受险阻。
太白星领旨退出查访。不须臾,上殿复旨奏曰:“奉旨查得朝中有元帅皇甫敬先人及自己为善最大,俱数定十五年后当有横祸,务要家散人逃,三年方得团圆,富贵荣华,再有兵部尚书孟昭,字士元,亦有积德,更有寒士苏信仁,亦积善两代,请旨定夺。前蒙玉旨,差金童降生,为元朝一世天子。本该差玉女为正宫皇后,方得偕老。前因金童与织女娘娘私约为婚,遂降生人世刘家为女,但织女福薄,不得到老。今既已降生﹔乞至尊再降玉女下凡,生于积德人家,将来好续正宫之位,俾得金,方不有误。”玉帝开金口曰:“就着注生娘娘送东斗星君往皇甫家为子,使其受尽磨难﹔再送执拂女往盂家为女,使其才学盖世,配以东斗星君为正室,务使其姻缘合而复离,牵肠挂肚,方得成就。另着送生婆再送荧香女往苏信仁家为女,日后配以东斗星君为妾﹔再送秉圭女往刘捷家为女,日后与焚香女同配东斗星君为妾,使刘女从中撮合此段姻缘,亦使其颠倒迟延,方得完成,务要贞烈。但皇后乃是大福,就着注生娘娘送玉女往皇甫敬家,与东斗星君为姊弟。兹年期已迫,就着姊弟一胎双生,方得接续正官之位。”玉旨传下,注生娘娘即择日施行,群仙便自赴会,不表。
且说下界元朝世祖朝中,有一位忠良大臣,复娃皇甫,名敬字亭山。生得面方耳大,红齿白,力大无穷,弓马娴熟,家资十万余,祖上俱是宋朝武职。这皇甫敬文武全才,祖居湖广荆州府江陵县,十七岁娶尹氏,夫妻相得。十八岁在元世祖手内高中武状元,十九岁出征北番鞑靼国,至二十岁得胜班师回朝。世祖大喜,加封皇甫敬京营兵马大元帅,遂搬妻尹氏入府。同享富贵。
按尹氏自十六岁完亲,其时年方二十,德容俱备,夫妻相敬如宾﹔待下以宽,奴婢俱感其德。皇甫敬并不置妾。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三年,尹氏并无怀孕,自不过意,忽一日间,夫妻正在议论家务,尹氏曰:“妾以君进三年未产,今君已二十四岁,未有子女,想是妾要衰弱,故难受胎。君当速续娇妾,以快君心。倘得早生贵子,可免乏嗣之虞。”皇甫敬笑曰:“夫人美情,吾岂不知。但生产乃命中注定,亦系祖先积德,风水攸关,况你我正在少艾,先人未有过恶,何患无嗣?夫人切勿言及娶妾之事。”尹夫人曰:“妾成亲八年末产,深为可虑,君当娶妾,免使旁人说妾嫉妒。君须听从,后嗣乃是大事。”皇甫敬曰:“下官乃祖先多行善事,断不致绝嗣。若果年至三旬无嗣,再议未迟。”尹氏见丈夫情笃,甚不过意。遂夜夜烧香,祝天地神祇保佑早生贵子。
果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上三月,尹氏果然有孕,夫妻甚是欢喜。至次年六月间,早已十月满足,并不生产,夫妻颇虑。至七月间,已是十二个月,怀孕并无动静,夫妻甚是忧虑。缓至八月十五日,乃是中秋佳节,百官往来拜贺,十分热闹。是日天清日朗,合府赐宴庆赏。至黄昏时侯,皇甫敬夫妻在后堂饮酒,酒过数巡,尹氏腹中胀痛,对丈夫曰:“妾腹中疼痛。大约是要分娩了。”皇甫敬曰:“如今已是十二个月,早该生产。”尹氏曰:“妾今失陪,先要去安寝。”皇甫敬曰:“下官甚不放心。且在此赏月,盼望夫人喜信。”说完回房,皇甫敬自在后堂饮酒,俟候消息。
至初更后,女婢来报,夫人睡醒,更加疼痛。皇甫敬不放心,移入房来,此时稳婆已到,尹氏对丈夫曰:“妾方才上牀,即梦见数对撞幡宝盖,并一顶凤冠蟒袍的三人,对妾曰:‘上帝察知尔家世代积德,即送玉女、星君与尔,须当善视,吾乃注生娘娘是也。’又见背后随的一位神仙,生得俊美长须,金盔金甲红袍﹔又有一位美貌仙女,珠冠翠袍。一起向前扯妾衣袖,道:‘母亲,吾来了。’把妾惊醒。又见注生娘娘腾空而去。谅必是要生产,此时腹加倍痛。”皇甫敬曰:“谅我先祖余德,断不致乏嗣。”即吩咐女婢稳婆,各要小心伏侍,遂回后堂再饮。忽然两个家将慌忙向前曰:“启上老爷,奇事不少,天上一轮皎月突然坠下,一道毫光正坠我后宅,外人正在围看喧哗。”皇甫敬急忙下庭,抬头一看,只见一道月华,光彩耀目,照得四处光彩,正坠在后宅。心想孩子若此时降生,疑日长成,必定大贵,遂回堂坐下。正举杯之时,忽女婢奔出报曰:“启上老爷,夫人生产了。”皇甫敬闻言大喜,暗想果然天从人愿,又见女婢再报曰:“果然奇事不少,夫人生下一位小想来耶。房外香气扑鼻,毫光灿烂。”皇甫敬一听此言,心中如有所失,寻思:既是女儿,为何小题大做,有月华毫光异香?我好是命乖,若是生男儿。异日富贵不少。又转一念曰:纵是女儿,既有此兆,亦非小可女流。只见女婢复报曰:“稳婆报称夫人肚腹尚痛,定是双生,尚有一位公子。”皇甫敬步在庭中看月,不须臾,月华渐息。及二更后,月华已息了许多,女婢狂喜曰:“果然可喜,夫人又产了一位公子,只是房中毫光香气微微而已。”皇甫敬自知日后男不如女。
虽然如此,却亦非比庸流,就到房中,见夫人惊神壮健,大喜,再看初生一对男女面貌一样,俱是四平一稳的端后,一样龙眉秀眼,粉妆玉琢一般,夫妻好不欢喜,就令乳娘小心乳养。
及至三朝,百官俱来庆贺,免不得请酒仲谢。忙了数日。清月之日,百官又来庆贺,夫人同议取名,因生女之时月华大胜,即取名长华,公子降生,月华稍息,取名少华。是晚夫妻同房安寝,皇甫敬说起月华大小之事,道:“日后长华大贵难言,孩儿虽逊,亦非常人可比,我夫妻却也有靠。”从此用心照顾,且喜无灾无祸,易长易大。
光阴瞬息,男女已五岁,俱生得端后美貌。长华言语沉潜不苟﹔皇甫敬倍加爱护。按皇甫敬文学也精通,遂亲教男女读书,且喜男女聪敏,过目成诵。
到次年春间,忽一早,皇甫敬入朝房,世祖驾临大殿,百官朝贺毕,分两班站立,只见午门官奏:“启上陛下,今有云南巡抚张绍贤具表告急,内称土番兀松涛倡乱,会集个士番,合共七八万,攻打云南府省城,势甚危急。现有表章,请旨定夺。”内侍接了表章,交付值日学士,学士接表朗诵一过,百官无言可说。班部内阁中皇甫敬出班奏曰:“陛下开基已久,土番乃敢告逆,攻打云南,若不发兵征剿,恐四夷效尤,人心播动。臣虽不才,愿领精兵二万,前往退敌,未知圣意若何?”世祖大喜曰:“卿肯破敌,联复何患,今封卿为都督云南大元帅。”即传旨发出黄?白旗,得专征伐,便宜行事,领军二万前往。皇甫敬领旨,当殿挂了帅印,退图府来,对妻子说明出征事体,道:“此去不过半年之间,即能平定,但朝廷日后令我坐镇云南即当寄书来搬家眷。”尹氏曰:“吉人自有天相,此去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皇甫敬下校场,点二万人马,择了出军吉日,收拾定当。
将到吉期,辞朝别驾后回府,夫人备酒饯行,免不得嘱托行军珍重等语。次早全装甲冑,下校场祭奠旗对。大军起行,一路森严。行了许多日子,及到云南,张绍贤领众官出迎。皇甫敬令屯兵城外,自己带几员随将进城。张巡抚请到衙门,备席接风。皇甫敬问曰:“近来土番若何?”张巡抚曰:“连目前来攻城,近日闻元帅将到,已退军离城五十瑞安营。未知元帅如何破敌?”皇甫敬曰:“土番各种不同,人心不一,唯有兀松涛猖狂。今当先破兀松涛人马,其余不战自退。”众官称是。饮至黄昏,元帅出城安歇。
到了次日,皇甫敬大军出城安营,掘下河堑。到第三晚,皇甫敬升帐,谓众将曰:“朝廷开基已久,人心尚是摇动,若不连破番军,恐人心思乱。来目当决一胜负!”即唤过随征副将冯日升,曰:“今夜可领军三千,往左近离营五里处埋伏。”又令参将施祖荣曰:“尔可带兵三千,今夜往右边离营五里处埋伏。来日中午,俱听阵上号炮,若响,可同冯副将从敌人阵后杀来,本帅从前面杀回,三路夹攻。”二将领命退了。再唤游击张逢斗、洪公举曰:“尔二人可带二千人马,今夜徒伏敌背左右。俟来日号炮响,三路夹攻,番兵必败,尔等即杀入番营,放火烧他粮草,可保必胜。”二将亦领命而去。皇甫敬着三军来日定当决战。
且说土番王兀松涛驾下有元帅赤风不花,惯用一杆方天画戟,英男异常,又大将二员,韩起、形升,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因此会兵来攻云南省城。近闻皇甫敬前来,故退下五十瑞安营。兀松涛谓众将曰:“闻得皇甫敬乃久战沙场的好汉,必有一番大战。尔等会战,须要小心为是。”元帅赤风不花曰:“皇甫敬不过战胜北番,亦是凑巧,未必有真本领,来日给他一个下马威罢。”几松涛曰:“正是。”传令准备来日大战,番兵各自准备。
次早,兀松涛升帐传令,取披挂穿戴,领军出营,直到元营前讨战。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皇甫敬威镇云省 秦布政赌采朱陈
却说士番王兀松涛欲亲出战,元帅赤风不花向前曰:“待臣前去便是,狼主何必亲出?”兀松涛曰:“孤自亲出,众将方肯尽心。”即掉枪上马,放炮出营讨战。探军报入中军帐,皇甫敬披挂定当,带军出阵。
且说兀松涛见元师军队整肃,响得一声大炮,阵势摆开,旗下坐着那元帅皇甫敬,面如银盆,头戴风翅金盔,身穿龙鳞锁子黄金甲,坐下银毫马,手执烂银枪,背插四枝三角白绫绣金旗,左悬弓,右挂箭,内衬大红绣龙战袍,背后一把帅字旗,绣着金字,大写“武状元及第都督大元帅皇甫”几个大字。番王连声喝采曰:“果然好个武状元,人材出众!”元帅赤风不花心中不悦,纵马向前喝曰:“来者莫非皇甫敬么?”皇甫敬曰:“然也。尔乃何人?留下姓名,好取首级。”番帅曰:“吾乃元帅赤风不花是也。若是中原人为天子,我们却亦心服。元番同是夷人,胆敢兴兵,屡迫得宋朝皇帝投海而亡,却又不怀才德,擅夺中原天下,欲取俺等贡礼,俺故领兵夺取江山。尔既是好汉,岂不识强弱?何不早降,共取富贵。”皇甫敬曰:“宋朝气数已尽,奸臣满朝,天命归于元朝,人心响应。我世祖皇帝应天顺人,定鼎燕京。北番狂悖,被本帅直捣巢穴,叩首辕门求生。尔若识时务,速回巢穴,我主宽洪大度,当恕尔狂妄,若再狂悖,本帅定灭尔等丑类,做戒四夷,悔之晚矣。”赤风不花大怒曰:“尔有何本领,敢这等夸口?着魔的家伙!”举戟望皇甫敬面门刺来。皇甫杖喝声:“不得无礼!”,亦把方天戟尽力朝赤风不花戟上一枭,赤风不花叫声:“好利害!”,皇甫敬又是一戟刺来。赤风不花情知利害,留心交战。元阵放起号炮,冯日升从左边阵后杀来,施祖荣从右边阵后杀来,番军慌乱,元兵把土番杀得纷纷退下,冯、施二将乘势掩杀过来。
此时赤风不花在阵上已战到四十余合,被皇甫敬杀得满身汗流,招架不住,又见后军大败,心头慌乱,勒马退下。皇甫敬把戟梢一招,三军掩杀过来,三路夹攻,杀得土番连天尸首枕藉。返赶而回,只见土番寨内,烟焰直冲上半空中,败军来报曰:“我们曹寨被二队元兵冲入,放火侥了粮草,营寨已失了。”兀松涛大惊逃走。
皇甫敬追赶十余里,方才收军回营。众将俱来报功,元帅吩咐三军饱飨,黄昏听令,杀他片甲无存,从此一劳永逸。官军勇跃候令。黄昏时侯,皇甫敬升帐,众将分立两旁。皇甫敬令副将冯日升领军五千,攻打敢人左营,参将施祖荣领军五千,攻打敌人右营,又着随征总兵官陈尚举领军七千,并大小将官,跟随本帅劫他中军大寨,三路俱要齐心协力夹攻。三军领令,只留三千人马守营。
且说土番王安了营寨,查点大将,韩起死于乱军之中,又折了十二员偏将,又折去番军一万二千有余,其余带伤及逃走,不计其数,加之又失了许多军器马匹,君臣十分优虑。至三更忽听得号炮一咱,火把齐明,一声发喊,三路元军杀入营来,逢人便砍。土番睡梦间惊醒,人不得甲,马不得鞍,叫苦连声。番王慌忙上马,元帅赤风不花亦上马,方出中军帐,见火光通红,皇甫敬在马上冲杀。赤风不花向前大喝曰:“皇甫敬休走,本帅与你拼个尔死我活!”举戟就刺来。皇甫敬向前迎敢,番将形升舞刀上鸽助战,总兵官陈尚举挺枪敌住。此时战鼓如雷,番军左右俱大败,冯目升、施祖荣杀转中营相助。赤风不花戟尖一慢,被皇甫敬一戟刺中要害,死于马下,元军枭了首级。番将报了兀松涛,欲突围逃走,番将行升心中一慌,刀法散乱,被陈尚举一杜刺死,官军割了首级。皇甫敬传令休嫌辛苦,务要竭力追赶。杀得土番真个片甲无存,尸体满地,只顾逃走本乡而去。元军追赶,直追二十余里、方才鸣金收军。将士俱来报功,皇甫敬大镐三军,吩时住兵三日,然后进征。
且说土番是夜大败,各逃回本乡,只剩兀松涛自己人马,不上二万,又无大将,哭曰:“元朝来了这个皇甫敬,两阵杀得孤军散亡,如何是好?”丞相吉超然曰:“狼主且慢悲伤,如今臣恐这皇甫敬早晚必得胜,领军前来剿伐,那时难以抵当。今当写书差人往见皇甫敬,求其收兵,容我们回国,收拾降表贡礼归降。倘再迟延,敌军一到,为害不小。”兀松涛心中害怕,只得令写降表降书,尽推罪于赤风不花元帅身上,差一员能言的番官土全铃,直到元营,对辕门官说明乞降事体。
辕门官报入中军帐,元帅就传令进见。土全铃从东角门来到中军帐前,见两军威毅整肃,战战兢兢,向前跪下,连连叩头曰:“敝主因误为元帅赤风不花所惑,兴兵侵犯天朝疆界。元帅天兵问罪,敝主就欲献降,奈赤风不花逞勇不从,以致丧亡。然窃自愿实非敝主本心,今数雄俱亡,敝主反悔莫及,特遣卑职献呈降书,叩乞元帅开天地仁慈之恩,容改过自新之路,暂且班师回城。容敝主回国,虔修贡礼,解送军前,俾元帅好得班师回朝。”说罢,把降书降表呈上。家将接了,送上案来。皇甫敬当即拆开降书看过,曰:“尔主叛逆,理当灭国。因是姑念初犯,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今本帅回归城下,容尔等一月为期,速备贡礼前来。如敢有违,大军前去,誓必灭国方休。”土金铃叩谢曰:“元帅如此宽恩,番人再不敢有异心。”遂辞别退出,回营见番军说明皇甫元帅宽限一月,容我等回国备贡礼等情。兀松涛大喜,传令就在今夜拔寨回国。次早探子报说番军退尽,皇甫敬亦令退军,屯扎外校场伺候。一面具表告捷,奏请番王请降之事,差官进表天子,不题。
且表元帅日日操演,过了半月余,番官土金铃解送贡礼并土产物件四车,另送金帛彩缎,猪羊美酒,搞赏三军。皇甫敬收下,尽行搞赏三军,俱皆欢呼,称颂元帅清廉,不贪财物。皇甫敬即差随征副将冯日升带表并一千军士,同土金铃押解贡礼进京,候旨班师回朝。冯日升同番官起身,早到北京。次早进呈贡礼,到午门外候旨。世祖闻奏,先宣冯日升入朝,面询征战等情﹔后方看表,龙颜大悦,将表与群臣看曰:“皇甫敬两阵杀得土番大败乞降,请旨伺候班师,卿等意见若何?”只见右丞相祁盛德出班奏曰:“陛下初建基业,人心未定,且云南地近番界,土番杂处,依臣愚见,可令皇甫敬坐镇云南全省,弹压人心,即令其军回朝,未知圣意若何?”世祖曰:“朕亦有此心,与卿所见相可。”遂宣土金铃入朝。土金铃来到金阶,俯伏朝见,呈上降表礼单。世祖看毕,令内监照单把降礼收入内官,又用好言安慰番官,着暂住馆驿,侯领恩诏回国。番官退出,馆驿自有驿官款待,不表。
世祖加封皇甫敬为都督云南兵马大元帅,节制文武官员,便宜行事,其所带随征官军,尽行回京,好得封赏。诏下,差官起身。次早,帝发恩诏,交番官土金铃带回,安慰番王。
且说带诏官带诏,不日来到云南府。皇甫敬受诏,备酒礼待差官,不表。
次日,交差官回朝谢恩,然后着总兵官陈尚举领二万人马回京。地方官把云南府城内巡抚衙门改为元帅府,再择地盖造巡抚衙门。皇甫敬迸居元帅府,即写书差家将进京,搬取家眷前来同享富贵。家将到京,拜见夫人,看了书信,即择日搬家眷。沿途地方官因皇甫敬乃是京营兵马大元帅改调,即今天下兵马大元帅,故沿途俱拨官军护送。及到云南府,官员出城迎接,好不兴头。进入帅府,夫妻父子相逢,备席庆贺。自皇甫敬坐镇云南,治得全省盗贼潜迹,境内升平,皇甫敬闲暇无事,用心教训儿女读书。
光阴似箭,女儿年登十二岁,长的面貌端厚,颜容秀丽,皇甫少华也生的龙眉秀目。姊弟俱皆聪敏,至十二岁,吟诗作文,件件精通无比,皇甫敬夫妻十分溺爱。一日姊弟偶然闲谈,长华对少华曰:“吾乃女流,纵使诗文盖世,亦是无益。我今欲弃书史,学习女工刺绣,并随父亲习学武艺,亦好防身。贤弟可自用心攻读,以图上进。”皇甫少华曰:“我乃将门之子,爹爹年登十八,即中武状元,我欲跟随爹爹学习武艺,异日求取功名,振先人家声。”皇甫长华曰:“贤弟此想却也不差。”姊弟遂把此情禀知母亲,元帅夫妻甚是欢喜。元帅曰:“女儿生成力大,若习学武艺,正是一员女将。”从此姊弟留心学习弓马驰射,并习武艺。公子惯用一支方天画戟,小姐用两口绣鸾刀,果然也无难事。以是姊弟十五岁,弓马武艺极精。公子力大无穷,惯用一百余斤重弓,能射二百余步,百发百中。皇甫敬常对夫人曰:“若使朝廷开女场,女儿定中状元。”
忽一日,乃是朔望日,合府文武官员俱来参谒,直到了巳牌方散。退入后堂,尹夫人迎接坐下曰:“老爷公事完毕,辛苦了。”皇甫敬曰:“事上接下,真是辛苦。众官前来参谒,却亦艰难﹔下官接待下僚,却也不易。”尹夫人曰:“但愿孩儿日后得似老爷,少登高第,官居极品,心愿足矣。”皇甫敬笑曰:“不是下官溺爱不明,孩儿俱此才貌,异日功名,当在下官之上,我们老景有靠。就是女儿日后富贵,亦是不小。”夫人曰:“若依名爷之言,我们许是有幸,只是一对儿女,年己长成,姻缘未择。”皇甫敬曰:“下官倒有一句要紧话嘱托,女儿降生之日,月单证胜,坠落吾家,异香满室,将来必然大贵。而且举动幽闲,虑事周全,言语不苟,天地既产奇女,必是良配方成佳偶,机会若到,自然天赐良缘,毋劳人谋。我们若急择婚,反误他终身,不若听其自然为是。”夫人曰:“妾产儿女之日﹔俱梦注生娘娘幢幡送生,女儿另有奇征,听天主婚,却是有理。但孩儿姻缘,亦当要紧。”皇甫敬曰:“孩儿降生,月华异香稍减,虽不及女儿,然亦富贵不小,若说姻缘之事,我胸中已有定数。”夫人曰:“未知骇儿姻缘,老爷主意什么人家?”皇甫敬曰:“盂兵部之女孟丽君,
年亦十五,才貌双全,可为吾媳。吾当遣媒求亲。”夫人曰:“莫非孟士元之女么?”皇甫敬曰:“正是。”夫人曰:“孟氏既有才貌,年已及聘,亦当速遣媒求亲,迟恐有误。”皇甫敬曰:“待我写信,托本省布政秦承恩为媒。”即写书一封,交家将带一眷弟帖交秦布政托求亲事。
家将领了书帖,上马直到布政衙前下马,来见把门官,说明来历。把门官入内其报布政:“启上大老爷,皇甫敬元帅差人有语面禀。”按秦布政乃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是二甲进士出身,居官甚清正。即叫皇甫敬家将进内,拜毕,呈上书帖,拆开看过,令家人发回裹折,交付下书人曰:“归见元帅,说今日已晏,来早本官即便前往,定有好音。”下书人领命回去。秦布政自思孟士元与皇甫敬元帅相好,皇甫少华才貌双全,来日前去,必定成就。
且说孟尚书乃在云南昆明县东门外居住,名士元,字兰谷,十七岁申二甲进士,选入翰林院,摧升至兵部,家资富裕,为官清廉,前因丁母优回家,后服阂,尚未迸京。娶妻韩氏,夫妻相敬如宾,故不娶妄。年四十生下一男一女,兄妹俱是孟士元教读。男名孟嘉龄,年十七岁已申二甲进士,入了翰林,时年十九,近来告一年假,回家省亲,娶方氏,乃是将门女。按韩氏生下女,怀孕顺月,即令人觅一证直乳奶来家,等生下男女,好使其乳养。昆明城中有一妇人杜氏,自幼识字,女工家务皆精。十七岁,嫁夫苏信仁,字小泉,乃寒儒教读,自己却亦勤读,奈因命寨,功名只是不就,全仗苏大娘针指相帮度日。至二十五岁时,方才有孕,夫妻十分欢喜。至临产之时,杜氏腹中绞痛,梦见红衣妇人,引一花冠翠袍仙女迸房曰:“杜氏,尔夫命薄,虽是囊萤映雪勤读,终是功名无分,且又年寿不永。吾今特送焚香女与尔为女,日后富贵,使尔半世受用。”及醒,遂即生下一女,因有仙人囊萤映雪之语,遂取名映雪,心知此女后必大贵,遂用心抚养。且喜乳浆过多,吃食不尽,赠与邻儿长服。映雪方周岁,适丈夫苏信仁一病而亡,安葬完毕,衣服典尽,自思命苦,纵使改嫁,亦无好处,反伤名节,况此女必非常人,宁可守节,不如做个乳奶,又可抚养女儿。
未知求亲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苏大娘乳哺守节 孟士元订期比箭
却说苏大娘因家穷欲守节,愿作乳奶,抚养女儿。适孟士元要寻乳母,系要王直的,有邻妇与孟士元有亲,遂荐苏大娘与孟家为乳母。孟士元见苏大娘举止端正,又是士人之妻,乳浆极多,怜其小户妇人,能守名节,留他母女在家,吩咐婢仆不许怠慢,俱称为苏大娘。杜氏更加谦恭有礼,凡婢仆遇有小过,为其曲庇,众皆感激。
及韩夫人临盆,腹中绞痛昏迷,注生娘娘凤冠鳞袍,后随一花冠红袍女,进房谓夫人曰:“吾乃注生娘娘,特送执拂女前来,日后名闻天下,富贵惊人。”又见花冠女向前抱住韩氏,连称母亲。韩氏痛醒,闻得满室兰香,再一绞痛,生下一女,韩氏心知非比常人。士元喜兰香一日被方散,亦知非俗女。及至三朝,见女生的眉目清秀,韩氏说明梦中言语,遂取名孟丽君,交苏大娘抚养。
转瞬间,孟小姐年已四岁,与苏映雪同庚,犹姊妹一般,行坐相随,一样孩子,俱皆俊秀,育语不苟,孟士元一并爱惜。孟小姐心极灵巧,凡事参透,韩夫人爱如珍宝。及至五岁时,孟士元亲教孟嘉龄读书,孟小姐亦随兄攻书,孟翰林遂着苏映雪与儿女同读,三人中惟有孟小姐属是用心沉潜,且又天资聪敏,过目成诵,字字不忘。孟嘉龄虽亦勤读,但天资终是不及其妹。苏映雪却亦勤读。孟小姐至七岁,四书五经俱已读过,便能吟诗。夫人因小姐畏痛,不忍穿耳,孟士元曰:“若不穿耳,不成女流。”夫人笑曰:“侯临嫁穿耳未迟。”遂不穿耳。及至九岁,便能作文。此时公子年已十三岁,每日作文,俱不及妹。孟士元每对夫人叹曰:“家门不幸,女胜于男,若使女儿为男,怕不是鼎甲奇才。”苏映雪中等才能,只能吟诗作文而已。
且说孟小姐读至十二岁,每作诗文与父亲批改,孟士元搁笔不能批改一字,每对夫人叹曰:“若使朝廷一设女科场,吾女定是状元无疑。”小姐亦知虽精通诗文无用,细觅家遗书,诸子百家及律例等件,无不通晓,医卜命相,俱皆畅晓,又用心学习女工,凡刺绣针谐,无所不合,就在幽香阁同苏映雪母女一处卧睡。孟小姐心好清淡,不施脂粉,只戴一朵鲜花,生成娇艳。苏映雪亦能诗文,容貌虽逊孟氏,若比他人,胜过百倍。夫人又留心买一幼婢,年十二岁,名呼荣兰,诸事乖巧,最称小姐意,在阁上服侍小姐,十步不离。每有官家求亲,孟士元因俱非是佳婿,皆辞以年轻。因盂士元以皇甫敬相约,不时到帅府饮酒,孟士元常说女儿才学,虽翰苑名士不及,凡有疑难事,父子难决,女儿一言,即便剖明,智慧无人可及!且又深明世务,待下以宽,上下人等,俱皆敬重,惟姻事实难择配,云云。各官宦深知孟小姐才貌,因此求亲者颇多。
且说秦布政受了皇甫敬嘱托,次早备了执事,来到孟府前,只见孟府前已放一顶大轿。把门人忙传帖入内。适遇南门外一个乡宦,名叫顾宏业,乃二甲进士出身,历官至鸿胪寺卿,年
进五旬,告假养母,近日辞官回乡,来拜孟士元﹔方接坐待茶,
只见家人带帖报曰:“本省布政来拜,说有要事面会。”孟士元对顾宏业曰:“老先生请坐,弟迎接秦布。”顾宏业曰:“待秦布政会过,老夫的话长,慢慢说明。”孟士元即令开中门,亲列滴水檐前,只见大轿前来,孟士元向前拱手曰:“治弟不知老公祖下降,不曾远接,望乞恕罪。”秦布政慌忙下轿答礼曰:“下官何能,怎劳老大人迎接。”二人相逊进内,顾宏业早已降阶迎接曰:“老公祖驾到,老夫有失回避,望赦唐突之罪。”秦布政答礼曰:“下官不知老先生在此,有失传帖,勿罪勿罪。”三人上堂逊坐,因秦布政乃是父母官员,坐在东一位,顾宏业坐在东二位,孟士元主位相陪。
茶罢,顾宏业对秦布政曰:“老公祖有何贵事,请即言明。”秦布政曰:“老先生先来,下官怎好唐突,侯老先生言毕,下官方敢启齿。”顾宏业曰:“老夫所言之事甚长,又未曾启齿。公祖乃父母官,有事当先说,学生随后再说未迟。”孟士元曰:“顾先生方到,尚未开口,公祖有事,请即赐教。”秦布政曰:“既蒙二位先生吩咐,下官有情了。”顾、孟齐声:“不敢。”秦布政谓孟士元曰:“下官特来求令爱亲事。”言罢,即向顾宏业曰:“下官事已说明,老先生有事,只管开陈。”顾宏业笑曰:“老夫亦为孟小姐姻缘,来争老公祖的媒礼。”秦布政亦笑曰:“弟一生庸愚,那里会赚媒礼,实乃受人嘱托来的。若果要赚媒礼,顾老先生所说姻缘,未必即我说的亲事,这媒礼却是难夺哩!”顾宏业曰:“若论老夫所说这段姻缘,就是普天下再寻,亦无有胜我说的姻缘。但老公祖乃受人嘱托,老夫乃是为亲求亲的。”
且说孟士元闻二人求亲,便愁眉锁结,问曰:“未知二位老大人所说何家姻缘?请即言明。”秦布政曰:“下官所说良缘,就是本省皇甫元帅的爵主皇甫少华。我想皇甫元帅与孟老先生是好友,皇甫少华又是年少才貌双全的豪杰,以令爱结亲,真是天赐良缘。未知顾老先生所说何家的良缘?”顾宏业曰:“下官乃为至亲求姻,就是舍甥,系元城侯刘捷次子刘奎璧,年方十六岁,才貌双全,弓马武艺俱精,日日同皇甫少华下校场抡刀比箭,不分高下。舍甥女现为证宫皇后,屡欲奏主封官重用,因大舍甥刘奎光镇守北平雁门关,杀败挞靶番兵有功,先帝令其永镇雁门关,为北边保障,连舍甥妇陈氏搬往随住。舍妹因溺爱次子奎璧,故不便其出仕﹔日后纵使出仕,舍妹亦不肯使媳妇远离,要留在家服侍,两边就近,令爱常得往来。若配皇甫家,日后移回湖广,相见岂不烦难?须配舍甥为是。”秦布政曰:“相女配夫,何争远近。”孟士元心思,两婿俱佳,凑巧一齐求亲,却难推辞。遂锁着双眉,对秦布政并顾宏业曰:“拙妻最爱此女,连下官亦不便自主。待下官向拙内相商,方好回。”秦、顾二人曰:“婚姻大事,正当与令丘夫人相商为是,老先生请便。”孟士元曰:“二位大人请坐,待下官进内相商。”遂进后衙。
恰遇韩夫人、孟嘉龄母子正在议论家事,见孟士元进来,俱起身迎接坐下。韩夫人间曰:“闻得秦布政前来,何事严孟士元即把二官员求亲言明。”夫人曰:“到底哪一家好呢?”严孟士元曰:“若论门户,两家相当,皇甫少华相貌福泽,刘奎璧人品却也俊雅,真是两个才貌俱属可敬,教我亦难分高低。”孟嘉龄曰:“刘捷自持开国元勋,又系爵主,况是无赖出身,在朝强横,藐视百官,我们父子皆是善良官员,何苦与他结亲?旁人必说我们趋炎赴势。皇甫敬乃科第状元出身,凡事守法,妹子姻缘必许皇甫敬家为是。”孟士元曰:“我亦是此主意,只是二人齐来求亲,若许皇甫家,岂不激怒侯门?却是不便。”孟嘉龄亦蹙眉曰:“此事诚难布置。”父子踌躇,无策可施。
只见其媳妇方氏,微笑不言,韩氏曰:“贤媳何故微笑?”媳妇方氏曰:“好笑公公父子要做许多大事,仅此小事,有何难说?”韩氏曰:“依你有何计策?”方氏曰:“我们花园宽大,两家俱是将门之子,今公公便可向二媒约定日期,招两家公子齐到花园,以百步为界,用一枚大铜钱钉在树上,再把先帝御赐公公的大红官锦袍用一红带悬在一支杨柳上,议明各发三箭,一要射中那袍缚的杨柳枝上,二要射在大钱的钱孔内,三要射断缚袍的带子,红袍坠地,方为合式,听天主婚。若是三箭俱中,即便许婚,倘两家俱不能中,俱皆不许。一则可观二子才能,二则能使他两无怨言。”韩夫人曰:“贤媳此言甚善,老爷当依计行事。”孟士元笑曰:“射箭走马那样的事,怎能作准齐中?若依媳妇言语,只怕女儿姻缘永难定着。”方氏曰:“公公有所不知,弓箭之事,若功夫练成,何难齐中,况姑娘具此才貌,苟非盖世英雄,怎好妄配。”韩氏曰:“老爷当依媳妇言语行事。”孟士元点头称是,仍到后堂,向秦、顾谢罪曰:“失陪有罪了。”秦、顾齐称:“不敢,未知尊夫人所言亲事若何?”孟士元曰:“拙妻是溺爱不明。”就将花园比箭,听天主婚并具体定期言明。顾宏业寻思外甥弓马婉熟,便答曰:“此等凭天主婚极好,就在来日齐到比箭,以便定着若何?”严秦布政曰:“果然来日比箭极好。”孟士元曰:“既然如此,不才来日洁舷,以候二大人并二贤侄少爷。”顾宏业自思,秦布政乃代人求亲,中与不中,无关轻重,我甥至亲,倘外甥不中,我岂不失脸?宁可勿来为妙。就向秦布政并孟士元曰:“老夫来日有一要事,不得同来,只着外甥自来,理合说明,免使二大人等待。”秦布政亦恐皇甫少华不中,累着自己无颜,一闻此言,早知顾宏业心事,乘势曰:“此事却亦不约而同,下官亦有两件公千,也是无暇,就着皇甫少华同刘爵主自来比箭,又免得孟老先生破费。”顾宏业闻言暗笑,奸诡人人会用,秦布政见识与我相同。即接口曰:“来日只令二少年来,却是利便。”孟士元曰:“来日二位老大人无暇,就当改日比箭,何必定在来日?”顾宏业曰:“姻缘事须要一说便成,从无改期之理。”秦布政曰:“正是,况二少年俱是孟公的世侄,自来方合式,不必改期。”孟士元曰:“既承二大人吩咐,从命了。来日恭候二爵位前来,万勿失约。”秦、顾辞别,各上轿起身。
孟士元进内,对妻子说明备细,即命家人打扫花园,侯候来日,便耍备酒请二公子。家人领命行事。夫人问曰:“到底哪一家好呢?”严孟士元曰:“皇甫少华生得龙眉秀眼,面貌端厚,大有福泽。刘奎璧膀阔腰细,人材美丽,却是不及皇甫少华有福泽,看来两人不分高下。”孟嘉龄曰:“刘捷平日为人凶恶,不及皇甫敬良善。”孟士元曰:“我亦欲配皇甫少华。”
且说秦布政回到帅府,因有总制全省文武官员,便宜行事的权柄,就在内厅下轿。门首带察折晋后堂,皇甫敬令开中门请进。秦布政从东角步进后堂,皇甫敬降阶迎接,秦布政忙行庭恭礼,皇甫敬双手扶住曰:“贵司何必行此厚礼。”携手上堂,欲行宾主之礼,秦布政执以晚辈礼坐下。茶罢,秦布政曰:“昨蒙老元戎以令郎良缘见委,到了那边,适逢顾宏业代刘奎璧求亲,孟士元约定两家比箭定婚,特来裹复。来日令爵主三箭若中,姻缘便成。”皇甫敬自料儿子箭精,答曰:“烦费老先生跋涉,来早就着小儿到贵衙,候老先生同往孟府比箭。若得良缘成就,自当厚礼相谢。”秦布政曰:“令郎良缘,卑职理当效劳,怎好言谢。但方才顾公有事,说过两家媒人都不必往,说明二少自去,卑职来日恰办有公务,令郎可自往孟府为妥。”皇甫敬应曰:“如此却亦便捷,就着小儿来日前去。”秦布政称是,遂辞别回去。
皇甫敬退入后衙,夫人儿女正在内堂闲谈,皇甫敬即便坐下,就把秦布政言语说明:“我儿明日可留心前去比箭,显尔才能。”原来皇甫少华为人宽废大度,闻言心中不乐,又见父亲一团高兴,不敢推辞,只是沉吟不语。皇甫敬不悦曰:“我儿痴呆不语,莫非箭法不及刘奎璧,不敢往射吗?”少华曰:“孩儿时常与刘奎璧往校场练习弓箭,不分上下,孩儿何惧之有!但两人比箭,必有一失,那全中的,自然欢喜,惟有失误的,岂不失了脸?儿与刘奎璧相好,若是孩儿失误还可,倘奎璧不能全中,岂不被人取笑?况孩儿非好色之徒,宁可不往,让奎璧结亲,全了友谊,另求别家罢。”皇甫敬闻言,大怒曰:“两家媒人俱已约定比箭,尔若不往,军士岂不取笑吾堂堂元帅,一个儿子三支箭亦不能射,有何颜面教训将士?真是可恼!”夫人埋怨公子曰:“媒人约定,明日正当前去射个全电使我们争口气。”小姐曰:“贤弟,我教你一个方法,来日就让刘奎璧先射,他若三箭俱中,你可不必射,落得做个空人情与他,他若两中一失,尔去射岂无一中?两人俱无全中,虽少一支,却亦无妨。”夫人喜曰:“你姊言之有理,尔当听从。”少华只得应允。
且说刘捷原是无赖出身,气力武艺强大,跟随元世祖开国,屡立奇功,后封元城侯,文武各官都让他三分,最有权势。刘捷娶妻顾氏,生二子一女,又娶四亲,长子刘奎光,亦多战功,历官至雁门关总兵,次女名燕珠,嫁与皇孙铁木耳为元姐,时已为皇后。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刘奎璧贪色误事 苏映雪怜才相思
却说元世祖太子早亡,立皇孙铁木耳为嗣。此时世祖在位二十五年驾崩,铁木耳年二十岁已登基,称为成宗皇帝,立刘燕珠为王宫皇后。少年帝后,十分相得。刘捷国丈加俸米一千石。那次子刘奎璧年方十六岁,此时刘捷夫妻年方四十七岁,又有第四女刘燕五年方十五岁,乃卖吴氏所生,吴氏早故,刘捷即嘱乳娘江三嫂照顾。三年前,顾氏见京中还有五妾,故于数年前带奎璧、燕玉、江三嫂母子回家。刘奎璧人物俊雅,弓马武艺俱精,最是好色,嫖娼宴饮。
当下顾宏业回复妹子,着外甥来日自往孟府,比箭定婚。刘奎璧闻言不乐曰:“皇甫少华与外甥弓马武艺虽分甲乙,此番此箭却不稳当。”顾宏业曰:“此乃凭天主婚,中就成,不中便罢,有何妨碍?两边媒人,俱不必往,只你们二少自往,不可失约的。”顾太郡即曰:“哥哥放心,我就催他前去。”原来刘奎璧因探得孟小姐才貌双全,今闻与皇甫少华比箭,又恐不中失脸,心实忧虑,只好听天而已。顾宏业回家不表。
且说苏映雪平日自料孟小姐为人宽厚,若出嫁不忍分离,必使他同嫁一夫。是日,孟士元约定两家比箭,即入内对夫人说明,道:“来日必往后园比箭,尔等女流,可在春明楼观看二人,便知优劣。”韩氏姑媳称是。此时苏映雪闻言,忙回幽芳阁来见孟小姐,小姐正在房中,忙起身迎接坐下。孟小姐间曰:“姊姊何事如此欢容?”映雪曰:“特来与姐姐报喜。”孟小姐曰:“奴有何喜可报?”苏映雪细说求亲并方氏设计比箭定婚等情。孟小姐闻言不悦曰:“爹爹好得差错,两下比箭,一得必有一失,此事如何使得?”苏映雪曰:“此举乃方夫人主意,今已约定,二媒已去,谅亦无妨。”
且说次早皇甫敬催促儿子速换戎装,嘱其三箭齐中,为父方有脸面。少华打扮停当,领命上马,方出东门,恰遇刘奎璧从南门外拍马前来,两人就在马上欠身打躬停住。皇甫少华谢罪曰:“尔我契交,今被媒人所迫,同往比箭,实为有傀。”刘奎璧摇头曰:“弟亦被母舅强迫,不得不来,心中实为愧赦。但尔我契友,还有一言,古云:‘姻缘天注定。’今番比箭,得者亦不必喜,失者亦不必怨,方不有伤交情。”皇甫少华喜曰:“弟正有此心,不料兄长所见相同,真不负平生交情。”两人并各同行。刘奎璧留心把少华一看,头戴束发紫金盔,身穿青罗锦袍,腰悬羊脂白玉带,面白唇红,丰姿灼烁,骑着五花马,果然人似神仙马似龙﹔手执一支珊瑚马头鞭,后随四名家将,带着弓箭刀剑等物。刘奎璧暗叹:“天既生渝,何生亮,教我焉能取胜?”二人一路言谈,早到孟府前,勒马候报。
家人孟宁报迸大堂,来见孟士元襄曰:“启上大老爷,刘家、皇甫家两位爵主俱到。”孟士元即令孟嘉龄出去迎接。两爵主来到二门下马,孟嘉龄公服向前打拱曰:“小弟不知二位世兄光临,有失远迎。”两公子答应曰:“广弟等乃是庸夫,多蒙世兄出接,何以克当。”孟嘉龄曰:“家君在后堂养候,二位世兄请进相会。”二位公子进入后庭,早见盂士元公服纱帽,降阶迎接。二位公子忙上前曰:“小侄等有何才能,敢劳年伯迎接。”即欲下拜。孟士元向前扶住曰:“二位贤侄光临,何必行此大礼。”四人上堂,就让孟士元先辈坐在上面,二位公子与孟嘉龄两旁坐下。家人献茶毕,孟士元曰:“愚父子俱系寒儒,得领二位神箭妙技,何幸如之。”二公子曰:“小侄等初次学箭,焉敢戏侮于大人。前日承蒙老年伯呼唤,不得不来献丑,乞恕唐突之罪。”孟士元曰:“正欲领二位高手,何必过谦,但已备下一壶水酒,少助威风,方好请教。”即令家人呈上酒席。刘奎璧寻思,未曾射箭,满腹疑虑,不若射箭后吃得自在。乃曰:“小侄奉命射箭,箭还未射,怎好领赐。理当先射箭,后方领情。”皇甫少华乃曰:“正是,我等当先公而后私。”孟士元曰:“二位贤侄如此谦恭,老夫只得领命。待我先到后园安顿,然后来请。”说罢,吩咐儿子陪伴,自己进内对夫人曰:“贤妻且往后园春明楼,观看两位少年比箭。”就着一个书童同夫人前去,指明二位公子,待夫人选择。随入花园,令家人丈弓钉钱并悬好红袍。
韩夫人着女婢往请方氏到春明楼看比箭,女婢领命,来见方氏曰:“老夫人令请夫人往春明楼,看二位公子比箭。”方氏与孟小姐、苏映雪甚是情投,即步到幽芳阁,恰遇苏映雪五和孟小姐闲谈,一齐迎接。孟小姐曰:“嫂嫂请坐。”方氏笑曰:“只因婆婆令人唤妥到春明楼,看刘家和皇甫家比箭定亲,此乃姑娘终身大事,特邀姑娘同往观看。”孟小姐闻言,满面红赤,暗思嫂嫂好颠倒,为了我姻缘,教我想好观看。苏映雪亦寻思,我与小姐必定同一夫,我当往观方稳,免得疑哗。遂笑曰:“小姐既不便往,奴眼力颇精,待我代往一观,断不有误。”方氏亦笑曰:“就委曲苏家姊姊同往,不差。”遂携苏映雪下楼,同到花园上楼来,门前挂下珠帘,就同韩夫人坐在帘内。那小厨曰:“少停那穿红的就是刘公子,穿青的就是皇甫公子。”众婢俱在帘外,倚着栏杆观看。
且说孟士元安顿停当,就着家人往请两位公子进来。家人来到后堂,对孟嘉龄曰:“老爷着相公请二位爵主进内。”孟公子站起身,请二位公子曰:“请二位世兄到小园少叙。”二人起身,同随孟公子进入花园,从春明楼经过,见女婢众多,知必家眷在内,选择才貌,遂从容而过。
且说小厮在楼上已对夫人说知二位公子面貌,这苏映雪为着自己姻缘,更是留心细看,密对方氏曰:“好笑老爷,前日说二豪杰才貌彷佛,依要看来,实乃是天渊之隔。刘公子虽是膀阔腰细,面白唇红,终是庸夫气概,那皇甫公子两颧高插,面如银盆,乃是大富贵相,小姐配合,真是一对佳偶。”方氏笑曰:“苏家姑娘真好眼力,与要一般见识。”苏大娘笑曰:“不要多言。”原来苏大娘自进孟家年余,孟士元夫妻卫其为人正道,就托其掌管家事,奴婢任从管辖,孟士元夫妻以宾礼待其母女。
且说刘公子、皇甫公子来到,孟士元接入亭上,二公子各挂上弓箭宝剑。刘奎璧见皇甫少华形容如样童帝君,丰采翩翩,自叹天既生渝,何生亮。孟士元笑对公子曰:“就请两位贤侄见教神箭。”刘奎璧向皇甫少华曰:“令尊是吾父母官,理当年兄先射。”皇甫少华欠身曰:“兄言差矣。令尊乃是国丈,又是勋爵,况且竿长,弟又年轻,自然兄长先射,何得推辞。”奎璧寻思,我父亲国丈,就先射,免得疑虑。即答曰:“既如此,愚兄从命偕先了。”即欲下亭。孟士元拦住曰:“待老夫先敬三杯酒作采,然后用功。”家人进上壶酌,孟士元斟了一杯酒奉送过来,刘奎璧接来一饮而尽,连饮三杯酒下亭,就向飞鱼袋内取过金鹊,左手拿弓,右手就向走兽壶中抽起雁翻箭,架上弓弦,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何那悬袍的杨柳树大枝上,喝声:“着!”即射得点鼓叮挡,众皆喝采,一支箭正中在那悬袍的杨柳大枝上。
且说那苏映雪见刘奎璧先射,暗祝皇天庇佑,刘奎璧之箭皆空,皇甫少华三箭齐中,方不误终身。得见刘奎璧初箭便中,苏映雪暗吃了一惊,随站起身来,在帘前细看。当下奎璧见初箭先中,小中便安稳了七分﹔再取第二箭,照定古钱孔内射来。果然箭不虚发,贯茬钱孔内,插在树上。家人拔起,送上前来裹曰:“刘爵主果然神箭。”这奎璧见二箭俱中,暗喜这第三支放心必中。
且说苏映雪见刘奎璧第二支又中,心中着急,再中一支,岂不误了小姐与我终身大事!一时情急,顾不得内外,遂出了帘外,立着观望。这刘奎璧五伸手抽出第三支箭,忽见苏映雪出来,生得杏脸桃腮,有如瑞彩朝霞,星眼含俏,恰似杨柳摇风,自思此必孟小姐,见我二箭俱中,忍不住我的才貌,故出帘外细看我的容貌,心中好不快活。箭才挂上弦,一时失放出来,到半途即便坠地,气得面上失色。又恐孟士元父子耻笑他无力,箭只到半道,即向孟士元谢罪曰:“小侄无能,致使第三箭失手,误坠半道,实为有愧。”孟士元安慰曰:“先前二箭,足见贤侄才能,第三箭若非失手,定是全中。”孟嘉龄对皇甫少华曰:“今当请兄妙技。”原来皇甫少华亦见苏映雪美貌,料必亲眷之女,若是孟小姐,必无亲来看箭之理,故心中无邪念。及孟嘉龄催促,遂站起身来,曰:“小弟只得献丑。”孟士元曰:“贤侄自然百发百中。”即敬了三杯酒。跳下亭来站定,拈弓取箭,只见弓开如满月,箭离如流星,一箭正插在悬袍的杨柳枝上,点鼓连声,苏映雪心中好不欢喜。少华又放第二箭,正贯在古钱孔内。果是再世良缘,第三箭不偏不斜,射断了缚袍的带,红袍坠在地下。两边家人连声喝采:“果然好神箭!”刘奎璧暗恨,方才若莫失手,岂不射落红袍?今把一段良缘送与他人,实堪自恨。即辞别曰:“小侄一箭落空,甚为抱怨,就此告别。。孟士元询前扯住曰:“此乃小女薄福,不能消受,贤侄故一箭失手。但姻缘是天数,贤侄难得到舍,略饮几杯回府未迟。”此时少华已到树下拾起红袍回来,急扯住曰:“兄与弟本领不分上下。方才那第三箭若不是失手,早射下红袍来。今当畅饮,怎好匆匆分别。”孟嘉龄亦来留住。刘奎璧见众人苦留,只得应允,一齐卸下弓箭宝剑,交付家人。孟士元父子请了二位公子往后堂,皇甫少华忙移一把交椅,放在堂中,对孟士元曰:“高坐受小婿一拜。”孟士元曰:“小女配贤侄,已为过望,何必拜见。”少华曰:“人伦大礼,焉敢不拜。”刘奎璧心中不悦,寻思他翁婿正在亲热,我在此冷落何益?即下阶令家将带马前来,亦不辞别,跨上马,即欲起身。孟士元父子向前扯住答头曰:“正要饮酒,如何回去严皇甫少华亦挽留曰:“兄莫非见怪,故即回府。”刘奎璧怒容答曰:“兄姻缘已定,弟在无益。”说罢,勒马从中门而去,连头亦不回。孟嘉龄心中不悦。亦就不送,曰:“射箭不中,不恨自己功夫不精﹔反这等骄傲,岂不可笑!”少华曰:“刘爵主经常与我比箭,原来是不分甲乙,方才第三箭实是失手,怪不得他发恼。”孟嘉龄曰:。如此便是训练不精,故此三箭便有一失,还不自槐,尚敢装腔做势,那个怕他厂孟士元壁眉曰:“虽是不怕,但其父屡侍勋爵,况今皇后与天子少年夫妻,十分相得,刘捷目无大臣。今奎璧抱恨而去,须防他生起风波。贤婿可对令尊说明,须赶早行聘,以绝其凯翻之念,我们亦免优患。”少华、嘉龄俱皆称是,饮至上灯后方别。孟士元令四名家将护送贤婿回府,又嘱少华当早行聘,免生枝节。少华应诺,上马进城回帅府。
少华进入后堂,拜见父母。原来少华全中,家将先已报知元帅,夫妻欢喜。当下打发孟府家人回去,拜谢重尚书父子厚情。孟府家人辞别回去。少华换了头巾,满门坐下,细说刘奎璧比箭失手,不辞而去,得孟士元吩咐赶早行聘等情。”孩儿与奎璧好友,见他不悦而去,实是不忍,昨日不与他比箭,实此故耳。这一得一失,甚为不便。”皇甫敬怒曰:“那畜生乃将门之子,只射三箭,便一箭空落,就气死了亦不足借。还敢发怒!”小姐曰:“此乃公侯子弟,今既发恼,怕生枝节,爹爹当早行聘,绝其异念。”元帅称是即写书差人通知秦布政,不表。
且说苏映雪是日见皇甫少华三箭俱中,即便下楼,到后堂屏后偷看,孟士元对少华言语一一知道﹔回到幽芳阁进房,小姐迎接坐下。映雪笑曰:“小姐恭喜,姻缘凭天主合。”就把二公子比箭,奎璧发怒详细言明。未知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苏映雪梦订良缘 刘奎璧诡托美意
却说苏映雪向孟小姐说出刘奎璧不恨自己无能,反发怒而去,真是可笑。孟小姐闻言,痴呆不语。苏映雪疑问曰:“皇甫公子貌胜刘公子数倍,小姐何故不乐?”孟小姐答曰:“既凭天主婚,何嫌美丑。姊姊不知,刘捷乃公侯之家,文仗椒房之贵,刘奎璧既已变面,必生起风波。这段姻缘,必定迎遭。”苏映雪曰:“老爷亦恐刘奎璧生起风波,已约皇甫家赶早行聘,自然无事。”孟小姐曰:“总是奴家薄命,此段姻缘,未知要于何年方成。姊姊你久后方知奴家看破机关。”苏映雪心中不信。至初更后,苏映雪母女同回房中。
按苏映雪母女说起比箭之事,苏映雪曰:“皇甫公子福泽贵相﹔后必大贵。刘奎璧不守本份,敢与比箭,莫道求婚于小姐,就是女儿亦不愿嫁他。”苏大娘叹曰:“若说起尔的姻缘,令我伤感。我只生尔一身,务要择佳婿方配,但我是个乳娘,纵使尔薄有才貌,哪有好人来结姻缘?若使刘奎璧肯要,亦是我们的造化。”苏映雪自料随孟小姐嫁出,乃答曰:“女儿宁可终身不嫁,断不愿嫁刘奎璧误了终身。”苏大娘微笑不答,母女各上牀安寝。
谁知苏映雪与皇甫少华凤有姻缘,自上牀后,翻来复去,不能成眠,专念皇甫少华才貌双全,直至二更后不能卧,自思皇甫少华与我并无于涉,因何只管空想,莫非凤世姻缘,亦未可定。正在沉思,朦胧睡去,梦见身游花园散步,忽见皇甫少华突然作揖曰:“娘子在上,小生有礼了。”苏映雪无处回避,只得含羞回了万福,问曰:“爵主何由到此?”皇甫少华曰:“小生偶从花园经过,见园门失闭,故此突进。早间见娘子在楼观射,具此花容,心中欢喜,未知与孟小姐何亲?愿闻其详,小生有话相商。”苏映雪细说姓名来历,皇甫少华笑曰:“既娘子姻缘未定,若蒙不弃,待孟小姐亲成,小生愿求娘子为次室,日后与孟氏不分偏正,姊妹相待,若何?”苏映雪闻言,正中心怀,即答曰:“爵主此言差矣。家无大小,纲纪不振,奴家为偏房,已过望矣,何必疑心?”皇甫少华大喜曰:“既蒙娘子许婚,请对月立誓,方不相负。”说罢,即上前来携苏映雪之手。苏映雪怀羞,推脱了手曰:“君可先立誓,妾随后立誓末迟。”皇甫少华向月跪下曰:“信男皇甫少华,多蒙苏氏娘子许配终身,日后我若有负心,死于刀剑之下。”誓毕,向苏映雪曰:“娘子请立誓。”苏映雪向月拎枉下拜曰:“信女苏映雪,幸遇皇甫公子,面订为其偏房,恐异日负心背盟,必定天折。”皇甫少华扶起曰:“但愿嫂子不负初心,何必立此重誓?且喜此间无人。就往阁中成其好事。”言讫,即把左手勾住苏映雪香后,右手来扯住,同往前边阁中。苏映雪正色拒曰:“妾非淫荡之女,因爱公子才貌,故许终身。若赴阳台巫山,须待洞房花烛。”皇甫少华哀求曰:“若是明媒行聘,当须洞谤花烛。我与娘子乃是私约,既少媒灼,又无行聘,若不成就,倘异日娘子变卦,岂不有负痴心。”苏映雪闻言,亦有些拎悯,值终身名节,又难作情。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然孟士元从内奔出核道:“做的好事,我来了。”皇甫少华慌忙放手,径往园外逃走而去。苏映雪急要逃走,只走得数步,不意失足跌倒惊醒,睁眼一看,乃是南柯一梦,壁上灯火尚明。遂披衣起来,自思此梦甚奇,莫非我与皇甫公子有夙缘吗?因何又被孟老爷搅散?这风流阵看来又似无缘。想来想去,转生一念曰:“凡事总有天定,既梦与皇甫少华立誓订定姻缘,今生只守皇甫少华便是,断不改适他人。若不能成就,只愿终身不嫁,方称烈女。”从此以后,立心守住皇甫公子,不表。
且说刘奎璧回家向伊母曰:“孩儿若不能夺孟氏为妻,情愿终身不娶。”原来顾太郡为人却颇贤德,只道儿子是一时恨话,笑曰:“难道孟氏才貌盖世,别家就无有才女?何说此恨话。”顾宏业安慰曰:“外甥不须心急,我闻得皇甫敬一女名长华,乃一胎双生的姊弟,不但有貌,而且有才,家事尽是此女掌持,贤淑无比。再过数天,待我往求皇甫敬与尔为。”刘奎璧诈允,一心只想:必与皇甫少华加倍亲切,使其不知防备,绝其性命,孟氏方廿改嫁,那时求亲必成。但今与皇甫少华不睦,怎好仰面去蛉b迎?又转一念曰:“谋大事不种小节,今后当忍气亲近,日后夺了良缘,方显我的利害。”主意已定,并不说起,从此以后,日日来邀皇甫少华往校场驰射比箭。皇甫少华亦借此与他和好,竟坦然不疑。
且说皇甫元帅令日师择定三月初八日行聘,秦布政知会,孟士元父子大喜。到了初八日,元帅各事从厚,备聘金礼物,两家张灯结彩,合府官员俱来庆贺。早饭后,媒人秦布政到府,押了聘礼,音乐喧天,花炮动地,送出城来,满城俱皆称羡。吹打直到孟府,孟士元父子迎接,礼物排满堂上,尽是绸缎珍珠﹔请秦布政花厅饮酒,送出三百两媒礼。按皇甫敬、孟士元两家俱承祖业富裕,又是珍爱之女,回聘更加丰盛。秦布政押回帅府,备酒请媒人并众官,送出聘金,至晚方散。
且说孟士元夫妻见各礼物丰厚,大喜,令女婢把金珠簪环首饰缎匹送上楼与女儿收藏。女婢送到幽芳阁,交付荣兰,送上楼去。原来荣兰年方十三岁,颜容美丽,却亦裹得一双小脚,诸事聪敏,孟小姐最是爱借。当下恰巧苏映雪在房与小姐谈论古今名士,荣兰真曰:“此各物件,乃皇甫家聘礼,老爷夫人特付于小姐收藏。”苏映雪见珠璧交辉,笑曰:“小姐真好受用。”孟小姐闻言,锁眉叹曰:“未知此婚是今生是来生方能成就,姊姊久后方知妹妹有先见之明。”苏映雪曰:“今既行聘,谅赤难变更,小姐不必过虑。”孟小姐曰:“公侯家做事强横,变幻多端,只好听天而已。”遂把各物收拾不表。
且说秦布政回归帅府,元帅请大媒并百官畅饮,至晚散席,送出媒礼三百两。秦承恩好不畅快,得了六百两媒礼。皇甫敬夫妻自各定心,婚姻再无更变了。
到了第三早,只见女婢执帖报曰:“门官来报,有顾宏业拜访,口称有要事面会。”元帅接帖看过,自思顾宏业何事面会,忙穿上公服,来到后堂,吩咐开中门请进。顾宏业大轿直至后堂庭中下轿,元帅降阶迎接曰:“本帅不知老先生光降,有失远迎,乞恕不恭之罪。”顾宏业曰:“轻造帅府,已为不恭,复蒙迎接,负罪良多。。两人相逊上堂,分宾主坐下。茶罢,皇甫敬间曰:“不知老大人下降,有何台渝?”顾宏业日,无事不敢轻造帅府,只因舍甥刘奎璧前与令郎在孟府比箭求亲,不料一箭失手,为此姻缘未就。今闻令爱小姐方貌双全,一时不付,欲求令媛与舍甥结为秦晋之好。若论舍甥,虽不及令郎牙貌,亦算中等人物。伏望老元戎俯赐金请,感激无涯。”皇甫敬寻思,刘奎璧虽有才貌,性贪青楼女色,且举动不端方,怎好许亲?即曰:“多蒙老大人盛情,云及令甥良缘,实为美妙,奈小女福薄,自幼已配,但望老大人恕罪。”顾宏业曰:“未知令爱许于何家,愿闻姓名。”皇甫敬曰:“所许之家乃敝故乡富户,并无出仕,虽说姓名,老先生办不相识,实非推辞,幸勿见怪。”顾宏业知是推托,便不再言,,说些闲话,辞别皇甫敬,上轿而去。皇甫敬退入后衙,自思女儿天贯之相,岂可轻许?遂不在意。
且说顾宏业回至刘府,刘奎璧接入后衙,顾太郡一同坐下。太郡间曰:“劳烦大兄辛苦求亲,未知允否?”顾宏业怒气冲冲曰:“可恨皇甫敬这匹夫,托故推辞,诈言许婚。”便将对答言语说明,道:“我问他许亲何人,却说不出姓名,真可恨。”刘奎璧冷笑曰:“母舅不须着恼,试看愚甥自有本领夺这孟氏为妻。”顾太郡闻言笑曰:“我儿专说痴话,难道世上除了孟氏,就无才貌佳人么?何苦与他争夺。待为娘剿寻良缘匹配。”刘奎璧恐母亲抵阻,不再多言,说些阑话,顾宏业回家。刘奎璧回到书房沉思,孟士元乃士礼之家,伊女既受人聘,焉肯改嫁?我必须与皇甫少华日加亲热,使其无疑,然后设计害死皇甫少华,邦时孟氏自当改嫁。我即与父亲求皇后姊姊奏请朝廷,降旨赐婚,或求在朝几位权贵,以势力压他。况我才貌与皇甫少华不相上下,不伯孟士元不从,方显得勋爵的国舅利害。主意定了,次早令家将带了弓箭刀剑,上马进城,到帅府来邀皇甫少华往校场比箭。家将报入后堂,少华王与父母聚谈家务,只见家将执帖禀曰:“刘国舅带了弓箭刀剑,特着公子同往西曹去比箭。”皇甫少华见了名贴,大喜,对父母曰:“刘奎璧前日孟府一箭失手,孩儿甚过意不去,正要与他修好﹔今他前来,正好同他比武,以修前好,未知双亲意下如何?”元帅喜曰:“此乃吾儿豁达大度,有何不从,可即同往。”少华即上马,着家将带弓箭,一同起身,同刘奎璧到校场。刘奎璧有心谋害,假意小心,和颜悦色,甜言密语。皇甫少华乃是忠义君子,信为好意,比箭练武,直至日午方散。又同到酒楼,相约来早往郊外游猎,又送回府,方辞别回家。次早,又到帅府,请少华出北门外游猎,到日头斜西方回,从此日日不是西曹比箭,就是北郊游猎,少华亦是同往。
皇甫小姐怀疑,一日间,母姊弟又同在后堂闲谈,家人报说相邀西曹比箭,少华即欲起身,长华阻挡曰:“刘公子性好青楼,已是不端之徒﹔前日孟府比箭,立即变面,正是无量之辈,后又使他母舅前来议亲,爹爹推辞,他必更恨。今一连六日,邀同吾弟练武,恐有奸诈,此等人吾弟不宜亲近,只好口头相交,方保无事。”皇甫少华曰:“他与我本相交之好友,因前失脱孟氏姻缘,一时不悦,今事过气息,故来修好,弟怎好以疑心相待?姊姊不必多疑。”皇甫敬曰:“谅必事后追悔,故来修好﹔别无他意。孩儿可即同往,不必怀疑。”少华称是,即便同游。从此益无疑心,愈加亲热。
且说刘奎璧同皇甫少华往来亲热,早至初夏四月十五日,已想了一计。早饭后,即写一封书,拜请皇甫少华来日同游昆明池,游船饮酒,同赏江景,幸勿爽约。家将带书上马进城,直到帅府前下马,将马缚在辕门外,自己来见把门家人,把书交付。把门人进内来见皇甫少华,呈上书信。少华接书看过,将书带入后衙,来见父母。
未知刘奎璧如何谋害,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奎璧使计害忠良 燕玉订婚放夫婿
却说刘奎璧虽与皇甫少华相交日久,常时只是射箭游猜,从未曾闲游。当下少华持书来见父母,曰:“刘奎璧送书来请孩儿来日往昆明池游船,儿特某双亲定夺。”说罢,将书送上。元帅夫妻看过,皇甫敬谓尹氏曰:“奎璧家住昆明池,今既好意来请,儿当前往,庶不负其厚情。”少华曰:“既是爹爹谕允,儿当领命。”即出后堂,来见刘府家将曰:“尔可把我的回帖带回,多多拜上尔家爵主,来日准定前往。”下书人曰:“我家爵主吩咐,恳求公子明日早临。”少华应允。下书人带了名帖,上马赶回刘府,来见奎璧,呈上回帖,禀明前事。奎璧喜从天降,这畜生死日临头,来日请两个绝美妓,把畜生灌醉,留在家中花园书房安寝,侯其睡熟,把柴草塞住房门,放起火来,只不过烧毁几间房屋,说是他醉后失火,自己尸首烧毁,皇甫敬亦无言可说,方消我的怨气,又可娶孟氏为妻。主意已定,即令家将来早雇一只小船,先请两个名妓待侯。到次早,家将备办大小酒席,并引两个名妓下船,又令一名家将步行,往请皇甫少华前来,一个在南城下引迹。自暗嘱二妓女要殷懃劝皇甫公子畅饮,自有重赏。
且说皇甫少华赶早吃了早饭,换了衣服,家人报刘爵主差人带帖来催,自己即上前辞别父母姊姊。尹夫人嘱曰:“儿当早回,免为娘盼望。”元帅曰:“刘家正佳昆明池,今晚必留我儿在家安歇,未必就回。”少华曰:“他虽苦留,儿必要回府。”元帅曰:“若是苦留,孩儿就在那瑞安歇,不可苦辞,以拂其情意。”少华带了二名家将来到南城下,早有刘府家将上前迎接,来到昆明池,刘奎璧早在岸上迎接。二人携手到池边,二妓女奔出船头迎接,伸手扶搭二人上船。少华乃是王人君子,问曰:“弟以兄游船谈心,何必二女相陪?”奎璧笑曰:“若只饮酒,恐人笑说梆俗,如此方谓钦酒赏花。此二女乃本城花魁,特请来以供畅饮。”
二人见礼坐下,吃茶笑谈。梢公开船游漾。推开两边船窗,见四面燎然,日暖风和。家人迸上酒席,二女殷懃敬酒。皇甫少华寻思,多此两女在舟,惹闲人议论,反加不乐,连酒赤不甚饮。奎璧极力相敬。日方过午,少华就要辞回,奈奎璧谦恭苦留,少华却不过情面,直饮至日头斜西,方才辞别。奎璧令家将打发二女回去,一面苦留少华:“难得贤兄到此,酒末半酣,小园花草颇有可观,今晚可到小园畅叙,以续金谷契交。”皇甫少华辞曰:“这个断难从命。弟若再留饮,恐双亲悬望,乞兄原谅,就此告别。”奎璧携住笑曰:“此却不然,尊堂已知兄到此,若见兄不归,定知是弟留住。今兄若回,尊堂必鄙弟铿吝﹔且尔我相交数年,只得一游,况在寒舍,今晚正好长宵达旦,畅叙幽情,幸勿推辞。”少华见其认真好意,反有恋恋不舍之情,答曰:“蒙兄雅意,但恐有贪腹之讥。”奎璧见允,大喜曰:“如此方为夙昔至交。”遂引少华同入后门。按这花园极大,亭台楼阁,华丽夺目,遍栽花草,真是言之不尽,观之有余。游玩一番,少华喷喷胁羡。奎璧曰:“小园鄙俗,惟有小春庭一处将就可观,今夜住彼处谈心。”少华曰:“极好。”同进小春庭,二人坐下,说些兵书。不多时,呈上筵席,少华辞曰:“方才饮罢,何又再设。”奎璧笑曰:“草草不恭,聊表微意,何必赘及。”二人重复入席,曹信,吴祥在旁服侍。
饮了数巡,已是初更时候,不料顾太郡之母钱氏太夫人是夜病故。钱氏太夫人年近八旬,一向卧病在牀,是晚痰塞身亡。顾宏业使人来报信,太郡闻知母亡,悲伤不已,忙收拾衣服,急着女婢快请公子前来,与我同往奔丧。女婢来见奎璧曰:“太郡有二事,请爵主前去相商。”奎璧对少华曰:“仁兄请饮,待见家母,再来请教。”少华曰:“兄自请便。”奎璧令家人小心服侍公子,自己奔进母房,只见妹子燕玉同乳母江三嫂亦在房中收拾,衣服。太郡谓奎璧曰:“方才尔母舅使人飞报尔外祖母痰塞而亡,尔快换衣服,与我前往奔丧,不要迟延。”刘奎璧吃一惊,今晚正要结果了少华性命,不料如此凑巧。遂答曰:“孩儿与母亲同往,家中无人照管,如何去得。”太郡曰:“里面事情着尔妹同江三嫂照顾,后花园自有江进喜料理﹔外面事务原有人役掌管,我与尔不过数日便回,尔快同起身。”刘奎璧应允退出,自思今夜放火之事,须托江进喜举行,且此人刚直,必定尽心,亦无泄漏之虑,便着家人唤进喜前来。原来进喜是江三嫂之子,年已十六岁,父亲早亡,自幼随母在刘府抚养,现今长成,身材魁梧,臂力极大,为人正直慷慨,太郡母子收他为心腹。当下闻唤,来见奎璧曰:“爵主呼唤何事?”奎璧四顾见无人,对进喜曰:“可恨皇甫少华夺了孟小姐良缘,我故设计请他游江,留宿小春庭,俟候夜间,放火烧死他主仆,好与孟氏结合,以消怨气。不料母亲要与我同往外祖母家奔丧,只得托尔。可俟他主仆酣睡,尔可密取干柴干草,放起火来,将他主仆并几座厅房烧毁,来日指称是他主仆酒醉,失火烧了我的房屋,使他父亲不敢异言。我日后姻缘成就,自当重赏。”进喜闻言暗惊,我昨夜三更梦见一位老人对我言曰:“江进喜,尔一貌堂堂,切不可害人性命,异日享福不小,若不听吾言,害人性命,上天必定谴贡,定有恶报。”醒来,我思想一日,并无嫌隙,那有害人之理。今若作此事,岂不枉害三人性命,看来明是神明指点,切不可做此害人之事。乃答曰:“别事小的无不尽心去做,惟此事小的不敢领命。皇甫敬乃是本处父母官,又有执掌先斩后奏曲重权,若烧死伊子,怎肯饶我性命?小的难免一死,此事断然不敢做的。”奎璧曰:“尔错了,吾父乃堂堂国丈,势力滔天,皇甫敬不过一边关守将,怎敢惹我?况我好意请酒留宿,他儿子不小心失火烧了我的屋子,他若有甚言,俺自出头抵挡,不千尔之事,你只管放心行事。事成之后,府中女婢选一个绝色赏尔为妻。”进喜只得应承曰:“既如此吩咐,小的自当尽心行事!小的非好色之徒,要甚么妻子。”奎璧喜曰:“既不要妻子,我就赏尔一个美差。”说罢,即到书房,收拾停当,再到小春庭辞别,与皇甫少华坐下,说明丧事,因此失陪,望兄勿罪。少华曰:“既兄有事,小弟回舍,免使双亲悬望。”奎璧曰:“如今城门已闲,怎说回去。”少华曰:“城门虽闭,弟就叫开,却是容易。”奎璧苦留曰:“弟岂不知兄可把城门叫开,然此时回去,约近三更方能到府,令尊岂不怪弟有失主人之谊。况弟与兄交处数年,只有今夜留宿一次,亦算三生有幸。弟不幸遇有丧事,兄当暂宿一夜,方见交情。日后弟亦好见令尊老伯情面,万望见谅。”少华乃诚实人,见奎璧殷懃相留,又难坚辞,只得答曰:“主人不在,弟若独住,岂不被人取笑贪腹?”奎壁大喜曰:“惟是独住,方见夙昔至交。”遂吩咐家童,小心苦劝畅饮,又对少华曰:“弟立要同家母奔丧,兄切不可私回,使弟失望。”少华曰:“承兄雅爱,弟想好回去,兄可放心前往奔丧。”奎璧曰:“弟来日绝早便来与兄相会,断不失约。”少华称谢。奎璧退出外面,密嘱进喜曰:“若烧死少华,可到顾家通知。”进喜称是。奎璧来到前面,家将已押各物起身,太郡叮嘱女儿并江三嫂:“里面诸事,尔二人小心照管。”众各领命。太郡上了小轿,奎壁上马跟随而去。
且说燕玉小姐同江三嫂并小婢飞鸯回归晓云阁,原来燕玉与江三嫂同住晓云阁。按燕玉小姐容貌却亦秀美,自幼亦曾读书,虽其母不甚相爱,亦能深知礼义,自思女流就能吟诗作文,亦是无益,宁可勤习女工﹔父母素不溺爱,日后必许寒素之家,办可以针指度日,却是好事。那个婢飞鸯,极能趋媚,素知太郡不爱次女,若遇燕玉与江三嫂说着家庭之事,他就向太郡面前献媚,搬嘴弄舌,小姐最是怕他。当下小姐见飞鸯侍立旁边,小姐曰:“飞鸯何不去睡。”飞茸曰:“小姐末睡,婢子何敢先憾。”小姐曰:“太郡不在,我与江三嫂照应家庭,须待更深方睡。尔不必伺候,可自去安寝罢。”飞鸯大喜,回到自房安寝。燕玉对江三嫂曰:“奴自午间有一事要对尔说,因飞鸯贱婢寸步不离左右,故不敢说,今当说明。午牌时候,我隐几而卧,忽然梦见一少年妇人,对我说曰:‘我乃尔母吴惠娘,恨我短寿,不能养尔长大﹔今幸尔已长成,但太郡母子不以尔为念,尔姻缘未定,我在九泉亦不放心。特来报尔,今晚有一大贵人在小春庭宿歇,与你乃夙世良缘,尔兄欲放火烧死他,你可同江三嫂去见此贵人,将你许他为要,设计放他回家,不可害羞。你若得配此人,非但终身富贵,且日后亦可救得满门性命,不可错过。’我要问贵人姓名,他将我推醒,岂不奇怪。”江三嫂曰:“此乃尔念母,故有此梦,何足为凭。”小姐曰:“生我不数月,母病故,尚不识母面,何曾念及,此梦必有缘故。”江三嫂曰:“若果尔母托梦,尔可把面貌衣服说来,我便知真假。”小姐曰:“那妇人清瘦身材,年约二十二三岁,瓜子面,洁白无暇。”江三嫂闻言大惊曰:“如此说来,果是尔母托梦了。待我往问小儿,看小春庭可有人借宿。”说罢,下楼而去。
原来进喜最是纯孝,寻思得此异梦,今公子要我害人,当间母亲主张为是,遂进内来。到路口,五遇着江三嫂,母子相遇,进喜曰:“儿有一事不决,欲问母亲主张。”江三嫂曰:“尔有何事,可即说明。”进喜先说昨夜得梦,后说爵主嘱托放火烧死皇甫少华,好得夺亲,道:“孩儿故狐疑不决,特请母亲定夺。”江三嫂闻言,心知小姐姻缘有在。进喜又曰:“人命关天,一时断送三条性命,岂无报应?况皇甫元帅乃本境父母官,花园又是孩儿掌管,若烧死他公子,必然拿我拷问。他现掌先斩后奏重权,尔我母子岂不断送性命?”三嫂曰:“今可将计就计,放了皇甫公子逃走,日后必有重谢。我今对你说明。”就把小姐午间得梦言语讲明:“看来小姐该配皇甫公子,据小姐生母托梦,说是大贵人。日后皇甫公子必定大贵,尔我终身却亦有靠,当想一奇计救出为妙。”进喜惊讶曰:“既小姐办有异梦,待孩儿设计救他。”进喜忽然计上心来,谓母曰:“孩儿有一计,待儿子前去把跟随二家将请出来饮酒,里面只剩皇甫公子一人在小春庭﹔母亲可同小姐前去订亲,然后放他从后花园门逃出,嘱他回去,只说是鬼神扶出,放在旷野。我随后把小春庭一一片房屋烧毁,就可瞄过爵主,岂不是好。”江三嫂大喜曰:“我儿果然神算,可速行事,并速莱报我知道,好引小姐前去订婚。”进喜称是退出。
江三嫂回阁对小姐曰:“令堂阴魂有灵。”就将进喜言语说明:“闻得家将传说,皇甫公子人材出众,武艺超群,后必大贵。”小姐惊曰:“家兄如此恶毒,一时欲害三人性命,上天岂无报应?”
未知江三嫂为小姐如何作事,江进喜怎样瞒过那刘奎璧情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后花园少华逃生 小春庭进喜放火
却说江进喜入小春庭,见皇甫少华呆坐,亦不饮酒,二家将侍立一边。进喜向前笑对二家将曰:“难得二位跟随公子到舍,小的特备薄酒在外,请二位同往小酌。”二家将曰:“方才船上却已饱餐,今要侍候我家公子,多蒙厚意,不必费心。”进喜曰:“不然,尔公子与我公子相好,尔我下人亦当相交,方显上下交情。异日我若随公子到尔府上,尔可请我。若不领情,便是在家不识人,出门人不识,二位幸勿推辞!”曹信、吴祥只是推辞。少华寻思:他们下人,岂无相交?即对二家将曰:“他如此好意,尔等便去同饮。”二家将曰:“小的服侍公子,怎敢远离。”少华自思,我若往睡,他们就好畅饮,乃曰:“我本要回衙,奈刘爵主苦留,今刘爵主不在,我独自无聊,就要安寝。尔等可去畅饮,若回来,各自寻睡,不须来惊我的睡眠。”说罢,便进书房,随手掩上房门。进喜大悦,对二家将曰:“公子已睡,我们五好放心乐饮。”就一同把残席搬出,叫三四个好酒的家将,说:“列位哥哥,替我料理酒菜残席,同陪这两位哥尽醉方休。”又在身上解下六百文铜钱,放在桌上曰:“今夜深了,太郡、爵主俱不在房,不便开酒席取菜,烦那一位哥哥往外边买一瓮好酒欢饮。”众家将齐声曰:“我们自己料理,尔当坐下同饮。”进喜曰:“太郡等不在,我耍早往花园照应,烦列位相陪。”又对曹信、吴祥曰:“小弟身有公事,失陪,望二位恕罪。须要尽欢,方为感激。”二家将谢曰:“多蒙过费,感激不尽,兄自请便。”进喜即进内去了。众家将对二位家将曰:“江家哥哥名唤进喜,他母亲就是我家二小姐的乳母。他虽年轻,为是诚实慷慨,太郡甚楚敬重,用他掌管花园。”二家将称是。
按下众人饮酒,且说进喜回见母亲曰:“二家将已调出饮酒,母亲可请小姐前去订亲,嘱公子从后门逃走,孩儿自往南角门提防众人进来。皇甫公子现今独在书房闷坐。”江三嫂曰:“待我就往行事,尔可阻住南角门。”迸喜称是退出。
且说江三嫂奔上晓云阁,对小姐说明前事:“小姐可同我到小春庭去见皇甫公子,订定良缘。”刘燕玉不从曰:“姻缘大事,闺女自陈,有伤风化,到底不便前去。”江三嫂叹曰:“太郡、国文、公子,俱不把尔姻缘为要,尔当权从,方不误终身﹔尔今梦奉生母之命,况有我同往,又非孤男单女,有何嫌疑?小姐休要怀羞。”此时小姐只得听从。江三嫂引小姐出房,小姐恐飞鸯知道不便,即把飞鸯离门扣上,然后随三嫂下楼,直到小春庭内。
再说皇甫少华坐在房中,心想父母悬望,若然私归,又多不便﹔忽帘外有灯光一晃,看见是妇人形状,即高声曰:“尔家公子不在,女流不可进来。”江三嫂揭开珠帘叫曰:“二小姐请进来。”小姐来到门前,不敢进内,三嫂强携进内曰:“有老身在此何妨?”小姐进房,满面娇羞﹔倚在桌旁,垂头不语。少华寻思,必是为着邪事,立即起身间曰:“古云:‘男女有别。’小生前来寄信,二位何人,到此何干?”三嫂曰:“此位乃国丈次女,奎璧公子之妹,名燕玉,今年十五岁。我名江三嫂,进喜乃小儿。”就将午间小姐梦见生母嘱托良缘,特来与公子订约终身,并救公子逃走等情说了。少华疑问曰:“小生何事,劳烦二位来救?”江三嫂就把刘公子令进喜侯你睡熟,把草塞住房门,放火谋害公子,好夺孟小姐良缘说了。皇甫少华寻思,岂有姻缘不遂、放火谋害之理?莫非燕玉捏此相救情意,好得定亲,亦未可知。乃向小姐作揖曰:“原来却是皇姨,小生失敬。请小姐少坐,小生有话相告”小姐只得答了万福。三嫂移一椅,强扯小姐坐下,少华亦即坐下曰:“小生曾经聘孟氏,故触犯令兄,怎敢复与小姐订亲,此事不能从命。”小姐曰:“奴因生母托梦,故不避嫌疑到此。孟小姐已经聘定,奴愿作偏房。”少华曰:“小姐差了主意,令姊已为五宫皇后,国丈怎肯把小姐与我作偏房?且令兄既欲害我,怎肯与我结亲?小姐当自三思,免胎后悔。”小姐叹曰:“奴家命苦,慈母早丧无依,因生母托梦嘱咐,故不避羞耻,自订良缘。倘有意外之虑,亦是薄命所招,生母所误,愿独守空房,誓不失节。”言讫,指着灯火跪下曰:“信女刘燕玉,今奉先母梦令,愿作皇甫少华偏房,日后若有异心负约,死于刀剑之下。”三嫂扶起,对少华曰:“家小姐已托重誓,愿公子异日不负小姐终身,今当求一物以为表记。”皇甫少华曰:“人非草木,宁不知情?俺少华若负刘小姐姻缘,死于乱箭之中,鬼神为证。”誓毕,即对江三嫂曰:“今日仓促之间,无甚缘物为记。”江三嫂见少华手执一把百苏扇,就把扇取来,交燕玉曰:“就以此扇作表记。”又见小姐手带一幅白绫罗帕,即取来交与少华曰:“香帕白扇将换,若见此帕,如见小姐一般。”少华把罗帕藏在身上,只见进喜来催曰:“南角门我已闭上,无人进来,但今己二更后,就请公子速从后门逃走。”少华与三人一同出到厅上,对进喜曰:“我走容易,来日岂不累你母子受责?”江三嫂母子曰:“公子回去,说是睡在书房内,梦中见一甲神推醒曰:‘尔火已烧身,特来救你。’尔开眼一看,满房是火,那神将尔拦腰抱起,丢在荒郊野地,方保得性命。若说真情,我母子性命必定难保。”少华曰:“果然妙计,但我那两名家将可叫与我一词回衙。”进喜曰:“若带家将回去,必漏泄真情,况他在外边饮酒,来早自然回府。”少华称是,即谢进喜母子曰:“多承尔母子盛情,救我性命。日后誓当重报。”三嫂母子曰:“救人性命,理所当然,何必言谢。但回府切勿说我母子放走,要紧!”说罢,一同来到后花园门,少华方知花园果是宽大。进喜开了花园,少华回头对燕玉曰:“今番姻缘,乃是私约,万勿认真。倘尔父母主婚,尔须从别嫁,切不可守我姻缘,误尔终身大事。”燕玉曰:“奴虽庸愚,亦晓得妇人守一而终。”少华曰:“小姐错了主意,若尔父母主婚,尔怎好说出私约之言?须顺从为是。”燕玉曰:“万一不幸,若有意外之变,奴惟有一死而已。”三嫂母子催促曰:“夜已深了,公子作速起身。”少华谓三嫂曰:“小姐年轻执性,日后国丈夫妻若替小姐定亲,尔当劝其改适。”三嫂曰:“此乃老身份内之事,公子不须挂意,但日后休忘小姐美情。”少华称是,即出后门而去。进喜上好后门,三嫂嘱儿子小心行事,休要自误。遂点小灯,引小姐同回晓云阁,把飞莒的门扣开了,方同归房中各自安寝。
且说少华出了后门,自思不识往南门路径,义无处寄宿,又疑奎璧岂有谋害之事,思必燕玉谣言,便于订亲。此时二更后无月,尚有星光,行有一里之路,忽闻得旁边叫曰:“来者莫非皇甫公子么?”少华吃了一惊,即近前一见,是二个小沙弥,年约十四岁,生的眉清目秀。乃作揖曰:“小师父莫非是活佛降世,怎知小生姓名?”那小沙弥忙垂手立在一边,曰:“公子休要错方才我师父静坐,忽叫我到此,说有一位皇甫公子,尔可请来,有话相商。我故一叫,不料果是公子,请迸寺奉茶。”少华大喜,谅必是异人,乃问曰:“令师宝剎在于何处?劳烦引路。”小沙弥曰:“家师法号清修长老,就在前面元觉寺,待小僧引路。”少华跟着,随来个寺。小沙弥曰:“公子少待,容小僧通报。”少华应允。小沙弥进去,停一回出来曰:“家师有请。”少华随转到方丈,见上面坐着一位老僧。小沙弥曰:“上面就是家师。”只见老僧离位迎接曰:“恭喜贵人幸脱火灾,因祸得福,反得良缘。老僧失接,幸乞恕罪。”少华辩曰:“弟子并无火灾,亦无甚良缘。”长老笑曰:“便是过往未来之事,老僧却亦略知,何况此事乎?但难得公子到此,亦是有缘,且坐下少停,看刘府火起,方知皇姨所言不谬。”少华见其心事周道,更觉骇然,欲请老师高坐。清修长老辞曰:“公子乃是大贵之人,老僧宾主已为过份。”少华只得宾主坐下。小沙弥献茶毕,清修曰:“刘小姐与公子,乃是夙世姻缘,终必成就,公子不必多虑。”少华自料难瞒,答曰:“非是小生隐瞒,只因男女私约,不敢干渎圣僧,望乞恕罪。”清修曰:“说哪里话,但公子还有三年大难,家破人散,骨肉分离,此亦数之所定,到那时公子不必忧惮,只好听天由命。那时立心忠孝,自有皇天庇佑,此事回府不可泄漏,恐遭天谴。”少华惊骇曰:“未知会损命否?万乞明言无隐。”清修曰:“公子乃贵人,虽有灾殃,焉能损命?兰年之后,骨肉完聚,满门极贵。公子且在此下棋看火起。”言罢,即取过棋盘,令小沙弥弄些素饭,来请公子,略表微意。少华谢曰:“多蒙收留,免使迷途之叹,又赐饮食,铭刻五内。弟子下棋未精一二,岂敢班门弄斧。”清修曰:“小僧之薄技,何足挂齿。公子下棋,自是国手,何必过谦。”二人遂即同坐下棋。
且说江进喜独自搬运千柴茅草,堆积于小春庭斤房,把几件玩器珍重收拾,笑曰:“公子着我放火烧死皇甫公子,我却放走仇人,烧了自己房屋,又陪了妹子,正是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然爵主立心恶毒,我若从命,就是助绅为虐了。”此时已三更了,正好下手,就向柴草堆点起火来。事亦凑巧,忽然狂风大作,烟焰冲天,进喜心中大喜,贻角门走出外边,一路狂叫曰:“不好了,皇甫公子酒醉,酣睡失火,众人快往救火!”此时众人尚在外边饮酒,和曹信、吴祥畅饮,忽然见后花园烟焰迷空,刘府家将大惊曰:“后花园如何失火?”曹信、吴祥骇曰:“我家公子在内安寝,岂不惊坏了,当速往唤醒逃走。”言末毕,只见进喜慌张走来叫曰:“尔家公子在小春庭安寝,不知怎样发起火来,烧得利害。”二家将忙问曰:“我家公子可曾出来否?”进喜曰:“不曾看见。”一面说,一面大叫:“众人快快救火要紧!”厂众家将忙携挠勾军器前去救火。曹信,吴祥飞奔角门,见小春庭火光冲天,周围犹如火讲一般,无从下手救火。二家将在外大叫曰:“皇甫公子何在?”一片风火必剥之声,并无答应,只得放声哭叫曰:“公子快走!”不多时,汛防官闻得国丈府内失火,忙领十余名军士,各执挠勾赶来,自己乘马,叫进花园门。曹信、吴祥对汛防官曰:“皇甫元帅的公子在内安寝,未知生死若何。望将军作速灭火寻死尸。”汛防官大惊曰:“要救公子!”喝令军士着力。刘家人登时将屋盖尽皆拆下,火就半熄,用锄头翻开栋梁瓦片细看,并无尸骸。汛防官对二家将曰:“内中并无骸骨,谅公子必是惊醒逃走,二位不必悲伤。”二家将只得收痕泪,向刘家取了火把起身,意欲入城通报,奈城门未开,只得伺侯开城门,不表。
且说进喜见火落地,嘱咐家将照管家门,自己要通报太郡知道,遂执了火把,上马向顾家进发。不上三里路,已到顾家,下马缚在外边。顾家因有丧事,多有人出入,府门开着,上着灯火。进喜入内,恰遇太郡母子王在相议丧事,一见进喜迸内,奎璧诈问曰:“尔不在家看守,到此何事?”进喜曰:“只因公子起身后,皇甫公子独自无聊,就在小春庭书房安歇,小的把残席撤出外面,同他跟随的两名家将在外边饮酒。不料皇甫公子酒醉,不知怎样失火,把那一片厅房尽行烧毁,特来禀明。”顾太郡惊曰:“皇甫公子可曾逃走否?”进喜曰:“皇甫公子踪迹亦无,多分死在火内。”太郡闻言,心中不忍,埋怨刘奎璧曰:“尔却多事,我们有事当该请他回去,偏要留他在家,遇着火种,倘皇甫公子有失,伊父岂不见怪?”刘奎璧曰:“只因天晚,故留他歇下,谁知他酒醉失火,把我这屋字尽行烧毁,难道其父倒来讨命不成了母亲何故怕他。”
未知皇甫元帅如何理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皇甫敬忿心拷仆 江进喜诡词复主
却说顾太郡曰:“皇甫敬虽不敢与你讨命,但他只有一子,死于非命,我心何忍?来早他必来查问,尔速回去照应。”奎璧曰:“孩儿领命。”主仆上马,一路间进喜怎样起火?进喜曰:“公子去后,皇甫少华呆坐不饮,小的把二仆唤出外面饮酒,皇甫少华方去安寝。至二更后,小的料他熟睡,密把柴草堆塞房门,放起火来。再一会,汛防官办到,带军士前来扑灭。”刘奎璧间曰:“汛防官可曾挖起尸首否?”江进喜曰:“汛防官发掘过,却连尸骨亦无。”刘奎璧大惊曰:“一个尸首非同小可,岂一时便能烧的无骸骨?这便是逃走。”进喜曰:“房内房外,周围全是火,若要逃走,除非腾云驾雾,方能逃脱。”正言间,已到府首下马,奎璧先到花园火地观看,后到别座书房。进喜献上小春庭里弦的玩器,奎璧连称能干,心中亦虑皇甫敬来日索命。且说曹信、吴祥在南门等至开城,奔入城来。尹夫人昨曰等到傍晚,不见少华回来,疑惑对丈夫曰:“孩儿为何此时末归?”皇甫敬笑曰:“昆明池乃奎璧住宅,今晚定留在家夜饮,焉有放回之理?”小姐曰:“爹爹说的不差。”是晚各自安歇。果然父母爱子,无所不至,元帅夫妻因念儿子,睡不安眠。绝早起来,小姐前来请安,尹夫人曰:“孩儿因甚至今末归。”小姐曰:“必是午餐后方回。”忽听得外面脚步匆忙进来,但见曹信、吴祥向前跪下,流泪曰:“不好了,我家公子性命难保!”元帅、夫人齐吃一惊,间曰:“快起来,公子为何性命难保?”曹信、吴祥站起,拭了眼泪,细把游江留宿,奔丧失火等事说了一遍,谅来凶多吉少。夫人闻言,五内崩裂,大骂道:“公子被火烧死,尔这两个狗头因何不死?”二家将道:“小的因在外边饮酒,不然亦是断送性命。”皇甫敬亦怒骂曰:“公子在内安寝,尔不伺候,出去饮酒,倒好快活!”二家将曰:“只因有一个姓江的来请饮,小的推辞,公子念他好意,令我们同领他情,小的方敢退出。谁知不须臾,即便火起,非是小的贪嘴误事。”皇甫敬间曰:“刘公子既要奔丧,公子因何不归,却在他家安歇?”二家将曰:“公子苦苦要回,奈刘公子留住,小姐对父母曰:“此刘奎璧痛恨射箭夺婚,害死兄弟报怨,好夺孟氏良缘。不然,那有自己奔丧,却留朋友外客在家住宿?”遂间二家将曰:“那花园未知何人掌管,起火之时有何人救否?”二家将曰:“那花园就是江哥哥执掌的,请酒亦是那姓江的,他年约十六七岁。火起之后,众家将立即扑救,随后汛防官军赶来扑灭。”小姐曰:“官军扑灭,可曾掘出尸骨否?”二家将曰:“连骨骸亦无踪迹。”小姐对父母曰:“惟生死恰是难料,想兄弟面貌举止亦非天折之相,既无骸骨,或是逃走赤未可定。”又问二家将曰:“那姓江的怎样请酒?”二家将就把残席并六百文钱托人买酒陪饮,他自去花园安坐,及火起他即叫人救火等情言明。小姐对父曰:“只此就是破绽,那姓江的既无暇同饮,怎肯把六百文钱便托人买做畅汉?此乃刘奎璧使他调开随从,候兄弟酣睡,方好放火,故把自己私钱给家人请我们的家将,他好放火烧。”皇甫敬曰:“女儿说得有理,我今即拿姓江的来敲尔叫甚么姓名,后花园是你掌管么?”
江进喜曰:“小人叫作江进喜,后花园正是小的掌管的。”元帅曰:“昨夜乐发六百钱,托人买酒请我的家将,尔却何必去了?”江进喜曰:“小的因太郡母子不在家,我就在后花园安寝。”元帅曰:“尔既在后花园安寝,必知我公子失火之故。”江进喜曰:“小的到房熟睡,及闻碗声,方知火起,却不知公子怎样失火。”皇甫元帅厉声曰:“尔既无授同饮,却把自己私钱托人买酒,请我家将﹔看来明是谓虎离山计策,此火明是尔放的。”江进喜叩头道广相请家将,乃是相敬情义,小人怎敢放火?望元帅详察。”元帅回颧旗牌曰:“与我带江进喜根究。”旗牌官向前,把江进喜扯过一边。刘奎璧恐江进喜受刑不过,招出真情,累着自已,拄上前拦住曰:“江进喜平日良善,必无放火,老伯休要屈了好人,不须带回。”元帅面上变色曰:“尔既要奔丧,何故把我儿留饮留猜,看来莫不是尔陷害我儿?”刘奎璧分辩曰:“留饮留宿,朋友之常,岂料令公子失火,烧了我一片屋宇。今老伯拿我家仆,好无道理。江进喜决拿不得!”元帅越加疑心,答曰:“尔便好意,我实疑心。”对旗牌曰:“可把江进喜带回就是。”旗牌不由分说,推拥江进喜起身。江进喜假意大叫:“爵主救我。”官军推拥而去。元帅向刘奎璧拱一拱手日广请了!就下庭上轿。刘奎璧怎敢违劫,眼巴巴看他起身而去。刘奎璧回房,心恐江进喜难受拷打,招认真情,不表。
皇甫敬带进喜回府,入后衙,夫人小姐前来迎问详细。元帅说出前后事情,小姐曰:“既无骸骨,定是逃走,双亲不须过虑。”元帅曰:“若是逃走,因何未回,教我想不怀虑?待我审间江进喜,再作相议。”
元帅升坐后堂,令军士备下刑具,方传江进喜。江进喜上堂跪下,见两边军士带着夹棍脑箍各件严刑,寻思必是虚张声势,好瞒过刘奎璧。便不以为意。元帅唤上前问曰:“本帅看尔年轻,必无放火之事,定是我家仇人指使。尔可将主使之人说出,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方与尔无千涉j若不实说,休怪本帅变脸。”江进喜犹认作诈词,叩头曰:“果是自己失火,那有别人敢来放火。望元帅详察,休要冤屈小人。”元帅拍案大怒,喝曰:“我念尔年轻,不忍动刑,不料尔却如此狡猾!再不招认,即上夹棍!”江进喜暗恨元帅如此认真,傲官如此无情,谅公子早已回衙,却又向我讨人,真是可恼。即举头曰:“请元帅屏退左右,小的有话告禀。”元帅即令众人远避,不许近前偷听。众皆退出。江进喜回顾无人,走上前间曰:“敢问元帅,果是要讨公子还是诈言?”元帅曰:“我几无有踪迹,自然要讨人。”江进喜大惊曰:“如此说来,公子果未回府了?”元帅见江进喜言语有因,即问曰:“此间并无外人,可即实说,并无漏泄。”江进喜说出:“刘小姐梦示订亲,自己母子放走等情。公子昨夜逃走,元帅又要讨人,小的不解。”元帅听了,且惊且喜曰:“若果如此,尔乃我儿救命恩人,本帅还当重谢。但小儿因何此时不归,不知何故?”江进喜沉吟曰:“公子必有别事耽搁,谅少停便回,元帅无须过虑。”元帅曰:“尔可在此饮酒,待吾儿回来自有商议。”江进喜谢曰:“小的若饮酒回去,刘公子便疑小人释回,不饮酒为妙。”言未毕,把门人报曰:“我家公子回来了!”元帅大喜。原来皇甫少华昨晚与清修长名下棋,至二更后,果见刘府火起,方信刘奎璧存心恶毒。直到天明,清修长老请吃了点心,方退辞回来。
当下进入后堂,江进喜向前跪下曰:“公子为何此时才回?”少华双手扶起曰:“义士乃是救命恩人,何须行此厚礼。尔可在此少待,还有话说。”即同元帅退入后衙。夫人母女已在屏风后听的明白,一家俱来间故。少华细说前情,只瞒过清修长老所说三年内家散人逃等情,恐父母忧虑,不敢说出。即对父母曰:“刘小姐订亲,切不可说出,一恐刘奎璧知风,谋害其妹,二恐孟小姐知道,妒忌怒恨。”元帅夫妻曰:“说得是。但江进喜如此慈善,理当厚谢。”即取两锭黄金,每锭五两,父子带出后堂,赏与江进喜,曰:“这十两黄金赏尔,日后若是乏用,可再来取。”江进喜推辞曰:“小人何敢受此重赏。”元帅曰:“尔救吾儿恩情,理当收纳。但刘府待尔若好便罢,若无好意,尔母子可到我这瑞安身,我还要另眼相待。”江进喜谢曰:“既承吩咐,小的领命了。”遂把金子藏在身边,曰:“小的九岁随母到刘府乳养小姐,至今太郡母子兄妹俱待我母子为心腹。今因我家爵主存心太毒,私纵公子回来,已为不义,怎忍到老爷府中,负刘府恩德?还求元帅、公子只说睡梦之间,神圣救出,抛在荒野,天明访询路径而归﹔切勿说出真情,连累刘小姐并我母子性命。”
元帅公子曰:“这个自然。”即令家将送江进喜出去。元帅退入后衙,唤曹信,吴祥责骂曰:“尔两人贪酒,几误公子性命,我这里用你不着。”曹信,吴祥哀哀叩求收留。少华在旁,观之不忍,禀曰:“实是孩儿着他二人出去饮酒,非他等自专,乞爹爹收留。”元帅曰:“既是孩儿求情,姑宽勿罪﹔后若再不小心,即便斥逐。”二家将叩头谢罪。
且说刘燕玉、江三嫂自闻皇甫敬拿江进喜去后,密议少华不归,莫非别处被人所害﹔又恐刘奎壁将来知情,小姐性命不保。至早饭时,江三嫂见刘奎璧诈说:“小儿被皇甫元帅拿去,倘受刑不过,胡乱招认,岂不利害?”刘奎璧亦虑江进喜畏刑招认,累着自己,只得诈言曰:“莫说我的家人,就是狗犬,他亦不敢损伤,尽可放心。”
再说江进喜一路回来,心生一计,取蒜姜汁揩在眼内,装得两泪交流而进府内。江三嫂假作惊恐曰:“我儿悲伤,莫非受重刑么?”江进喜哭曰:“吓杀我也!把我锁许久,升坐帅堂,两边如狼似虎,带着夹棍,五要动手,皇甫少华回家,方免受刑。”奎璧惊曰:“皇甫少华怎样回来?”江进喜曰:“他说睡梦间有一位金甲神人,将他抱出火中,抛在荒野,因不知路径,挨至天明,遇一相识旗牌,请他到家吃了点心,借他衣巾鞋袜,雇车回来。又说遍身被钉抓,疼痛难当,皇甫元帅命他内堂将息。”刘奎璧忿恨少华不死,反烧了自己房屋。
未知做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元城侯听子荐贤 皇甫敬忠君报国
却说刘奎璧对江进喜曰:“难为受亏,且进内将息罢。”江进喜领命进内,密对母亲说明此事,江三嫂回到晓云阁报知刘小姐,俱各欢喜。
且说孟士元有一家人,名唤孟宁,茬外边闻得皇甫少华在小春庭失火,不知生死,忙进内报知孟士元父子。孟嘉龄知必是刘奎璧谋害,忙入后衙,适遇孟丽君同母韩氏并苏映雪母女谈论家事,一间此信,皆骇然。苏映雪曰:“此必是刘奎璧恨着争婚报怨。”韩氏曰:“贤婿若是有失,女儿终身如何?”孟小姐却亦默然不语。苏映雪曰:“我看皇甫公子非天折之相,大命无妨。”韩氏曰:“刘奎璧既下毒手,贤婿焉有性命?”孟士元曰:“不须着急,待我前往探问便知。”即穿上公服,上轿进城,来到帅府,投帖迸内。元帅即开中门,请进上堂,分宾主坐下。茶毕,孟士元间曰:“闻得令郎何故到刘府过夜,如何失火,今踪迹若何?”元帅即说明:“游江留宿,奔丧失火,感有神人救出,只不说订亲放脱之事,方才回来等情。劳烦亲翁屈驾降临,深感厚情。”孟士元曰:“姻缘情份,怎说劳烦?然放火一事,必刘奎璧所谋,今后必宜察防。”元帅道:“正是。”二人说些慰劳言语,士元方辞别回府,说明前情,满门雀跃。惟苏映雪更加欢喜,忙上阁入房来见小姐,说明备细,道:“果然不出吾所料。”孟小姐愁忿曰:“今怨已成,刘奎璧定必别生枝节,从此以后多事矣。”苏映雪曰:“皇甫少华既知歹意,定即绝交,谅亦无事。”孟小姐曰:“刘家目今势力焰焰,定不干休,姐姐久后方知,但惟听天而已。”
且说皇甫敬是晚对满门议曰:“孩儿虽幸无事,但刘奎璧如此凶恶,来早当上表迸奏陛下雪恨。”公子劝曰::“孩儿从今以后与他绝交,就可无事。若要上表奏主,反累江进喜等,又与刘捷结怨不便。”夫人曰:“冤可解不可结,不必进奏罢!”皇甫敬曰:“如此却是便宜了刘奎璧畜生。”自此绝了进奏念头。
再说刘奎璧是晚寻思:皇甫少华不死,枉烧自己房屋,那有神人救他逃走,谅江进喜做事不密,府中人漏风逃走,亦未可定。又转念,皇甫敬已知是我谋害,必定恨我入骨,倘上表奏我谋害伊子性命,我父不知头脑,却难理会,倒是利害。今当寄书与父亲知道,方好提防,并求父亲作主。寻思先害皇甫敬,好夺孟氏姻事,父亲最溺爱我,必为我作主,何愁姻事不就?遂起来写了家书,次早唤家人俞二吩咐曰:“赏尔纹银三十两,可将此信星夜送迸京,去见老大人,就把书信呈上。老大人若问,可如此回答,我自有赏。”俞二领了家书,收拾包裹,选了一匹快马起程。一路赶紧,犹如流星赶月,非止一日,赶进京城,直至刘侯府前下马,将马缚在一边,即来与把门人见礼坐下,说明备细,把门人进去通知。
按元世祖自庚辰年登基,至上年甲午年驾崩,在位一十五年。群臣立皇孙铁木耳,称为成宗皇帝,改元元贞,刘玉珠为正宫皇后,加封刘捷为国丈,每年加俸米三十斛。时帝二十岁登基,年虽幼,聪明仁慈,敬重老臣,有闻鳏寡孤独,即予辰济。此时乃元贞元年,是日,刘捷同妾闲谈,其中一妻名吴淑娘,乃一门生在杨柳胡衕一千两买来,赠与刘捷为妾。吴淑娘非但容颜秀媚,且又精通律例,写算料事多中,刘捷甚是溺爱。已生下一子,取名刘贵,尚未周岁。刘捷正茬抱幼子谈笑,只见女婢报曰:“启报老爷,云南家中太郡差人前来,有话面禀。”
刘捷即将刘贵交与吴淑娘抱着,令叫进那家人。俞二入内叩见毕,国丈间曰:“家中众人可平安否?”俞二曰:“府中俱各平安。二爵主有书请老爷现看。”把书呈上,女婢接交。刘捷拆开看过,跳起身来大叫曰:“罢了罢了,我若不除皇甫敬、孟士元这两个狗官,亦不显我刘捷利害。”对俞二曰:“你可往厨房饱餐安歇。”俞二领命去了。
吴淑娘问曰:“不知书中甚言,如此发恼?”刘捷将书付与吴淑娘曰:“汝自己去看,便知细委。”众妾一齐看过,吴淑娘沉吟一会,笑对刘捷曰:“令郎此书,大半诡词,老爷不必恼。皇甫敬官职怎及得老爷侯爵,满朝富贵尽出刘门,且又百官权势怎及得老爷。孟士元又是尚书,岂不晓得高低?且令郎才貌双全,若果二人俱中三箭,孟氏怎许配皇甫少华?必是令郎三箭有误,皇甫少华三箭不误,令郎贪孟氏容貌,故寄此书,意欲老爷代他出气。若说我家失火、皇甫敬捉人拷打之事,一发可笑。莫说吾门侯府,便是小户人家,皇甫敬办要看官体,岂有儿子平安无事,反诬人烧死、捉人拷打之理呢?此言真不近理,老爷休要被令郎瞒过。”刘捷点头曰:“此言有理,但皇甫敬不该。既知吾儿意爱孟丽君,就不该命儿子比箭,使吾儿失脸,如此就是欺藐本爵。若不弄他家散人亡,吾儿脸面何存,又笑我为父无能么?”吴淑娘曰:“此言极是,但不可泄漏,侯有机会,即便下手。孟士元日后结亲,先置度外。”刘捷曰:“此言正合吾意。”遂修回书与儿子云:“必要弄的皇甫敬灭亡,代儿子出气。”按刘捷为人好高斗气,人若拜他为座主,凡有事他就竭力袒护,务要取胜方愿,故文武官多有拜他为座主。他只贪名取胜,却不比奸臣贪钱。当下存心要谋害皇甫敬,代儿出气,亦是天数。
过了数天,忽一日,成宗驾临早朝,刘捷亦在班中,只见午门官奏曰:“启上万岁爷,今有山东巡抚彭如泽、登州镇兵殷耀先告急表章,因辽东番国元帅郭必凯英雄无比,领番兵三万,飘海来寇登州,彭如泽召取山东名将精兵御敌,奈邹必凯英雄难当,叉有军师神武道人邪术利害,官军俱被所败,请旨定夺。”成宗大惊曰:“朕上年着山东巡抚赶造战船,又全省精兵猛将迎敌,不意反被杀败。”就着值日翰林将告急表章朗诵了一遍,内中十分危急,即宣带表官迸朝问曰:“番将有何本领,如此利害?”差官奏曰:“番国元帅邬必凯,年约三旬余,生得身高九尺,力大无穷,惯用两柄银锤,骑着一匹浑红马,又有军师神武道人,身高亦有九尺,手执二剑,上阵念动咒语,呼风唤雨,又能化火烧人,许多邪术。我军连败五阵,现在紧急。”帝曰:“似此如之奈何?”
且说刘捷先闻此言,暗想何不荐皇甫敬为将,谅邪术必然厉害,不怕他不败,那时便好害他家眷。主意已定,随出班奏曰:“陛下初登大宝,人心未定,若不差名将领兵下船,杀他片甲无存,恐四夷必定效尤。”成宗曰:“朕亦有此心,但波涛不测,谁堪重任?”刘捷曰:“臣保荐一位大臣为帅,此人是擎天主柱,架海金梁,不日即可奏凯。”帝曰:“不知国丈所保荐何人,如此能干?”刘捷曰:“就是云南总督大元帅皇甫敬,年正勇壮,老成练达,可令他带领精兵二万,赶赴山东登州征剿,可保成功。”成宗大喜曰:“皇甫敬是能将,此去自可必胜,加封皇甫敬为征东大元帅,火速带领云南精兵二万,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就差官一员,带诏一道,并元帅印一颗、先锋印一颗,任其自召选先锋,其云南元帅令交差官缴旨。再降旨着山东巡抚彭如泽速备伺侯,毋得迟延,差官起身出朝,因军情大事,连夜而去。
且说刘捷回府写书,嘱托山东巡抚,称皇甫敬乃吾大仇人,此去征战,若有甚事,可即冒奏,务要谋害,为我雪恨﹔倘有甚事,我自抵挡,决不有误。就差心腹家将飞马往山东而去。
再说差官带诏并元帅先锋印二颗,即赶到云南地界,汛防官忙驰报到帅府,皇甫敬不知诏到何事,即令人知会文武官,伺侯接诏。过了数日诏到,皇甫敬同文武官跪在道旁迎接,钦差在马上欠身打拱曰:“老元戎请起,且到帅府隍7d读。”皇甫敬同众官立一边,让钦差上马,来到帅府接官亭内,进内吃茶毕,然后上马起行。来到帅府坐下,排过了香案,皇甫敬跪听,开读诏苹已毕,钦差交了元帅、先锋二印,家将将诏书请入皇亭内供奉,方请差官进入后堂,见礼坐下。皇甫敬间曰:“朝中许多武将,为何差遣本帅远征?”钦差曰:“此乃老元戎禄位高升,刘国丈当殿保奏,朝廷故有此旨。”元帅微笑曰:“我亦知是刘国丈美情,但本帅已承重任,岂怕出征之理。”家将呈上筵席,就请钦差入席,纲间番军虚实,钦差备说邬必凯猛勇、神武道人邪术等情,直饮到傍晚散席,送差官到馆驿安歇,方退入后衙坐下。夫人曰:“此乃刘捷为子作恶,如何是好?”元帅曰:“前曰若晋言奏主,亦不致有此事。今悔已无及矣。”夫人曰:“今何不上表,奏他助子为恶,陷害大臣?”元帅曰:“吾今奉旨出征,若奏此事,反被朝廷说我贪生怕死,把词躲避,给加上不忠恶名。昔年挞靶何等猖横,亦被我杀得叩首辕门,何愁此番国。”夫人曰:“元帅虽是能征惯战,但番军师专用邪术,恐难取胜。”元帅曰:“邪不胜正,本帅仗天子之福,妖术必败,夫人不必过惮。”
公子曰:“待孩儿同往,亦可助一臂之力。”小姐曰:“女儿粗知武艺,亦愿同往。”元帅曰:“征战之事,岂是儿戏?吾受国恩,理当冒险。吾儿未受国恩,岂可同往?尔母子姐弟,可收拾回乡,奋练弓马武艺,尽心奉母,以尽孝道,切勿贪求功名,恐刘捷再害。侯我回来,再作相议,贤妻当谨记。”夫人曰:“相公吩咐,应当领命,但一对儿女姻亲,当如何主张?”元帅曰:“我曾已说,女儿生有异征,大贵命格。我若把他择配,反误他终身,且听天命,自有良缘配就。孩儿媳妇俱皆年轻,尚可延缓。我此去征番,多则二年,少则一载,自然班师,那时完姻不迟。”夫人称是。一夜慌乱,到次日,发文差官往各属调取精兵,刻日齐到云南府进征。一面行文飞报与山东巡抚,星夜备办战船,配下水米,俟候大军一到,即便落船,又办粮饷,着本处布政粮道,速备粮饷应用,一面择定八月十二日兴军,八月初八日搬家,从水路回乡里。即具下谢恩表,并云南元帅印程仪,送钦官回京缴旨。
把门人报入说,孟士元父子来拜。元帅大喜,令开中门请进,见礼坐下。茶毕,孟士元曰:“不意刘捷匹夫,助子为恶,果荐姻翁过海出征,未知尊意若何?”元帅曰:“虽是刘捷报怨,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已择定八月十二日兴师,初八日搬家回乡,正要来见姻翁,今姻翁来得甚好。令爱小儿,俱皆年轻,姑待一二年后,班师回来,再行完亲。”孟士元曰:“王命在身,即我女亲事,当候班师再议,何须言及。但闻番军师专靠妖术,大为可惮。”元帅曰:“小弟孤忠为国,自有皇天庇佑耳。我主洪福齐天,妖法必败,设有不测,亦是为臣份内之事,此却不妨。”士元曰:“姻翁忠心贯日,吉人自有天相,可保成功。小弟与荆弟相议,特荐一员大将,以为姻翁部下,亦可少助军威。”元帅曰:“姻翁举荐不知是何人?”孟士元曰:“就是拙妻的表弟,名叫卫焕,字振宗,乃是江南镇江府华亭县人氏,汗马出身,其人年方四十岁,武艺精通,为人忠厚,现在大理府做本省总兵。弟深知此人,可堪重用。”元帅喜曰:“弟亦素闻此人名,姻翁举荐,弟当重用。”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汉元帅过海鏖兵 番军师隐身擒将
却说皇甫敬曰:“多蒙举荐卫焕,定是英雄,本帅即行文召作先锋。”孟士元称是,匆匆辞别。
原来元帅平日亦闻卫焕营规整肃,必有将才,随行文差官,往大理府召取卫焕火速前来。差官起程。至次早兴兵,因番军攻打登州城紧急,各处精兵赶紧前来,元帅是日出校场操演,卫焕亦到。原来卫焕乃是英雄,亦欲建功立业,不怕生死,又见孟士元所荐,更要向前,即将总兵印务交副将掌管,随赶到云南府,面见元帅。皇甫敬立传进见。卫焕生的身高八尺有余,面白微须,有英雄气概。元帅即隆礼相待,命坐赐茶,叩问兵法。卫焕对答如流,满口忠烈,毫无畏忌,元帅大喜。卫焕说到得意处,即起身卸下公服,就在武器架上取过一把长枪,跳下庭中,使开枪法,如飞云闪电,果然好枪法,元帅连声喝采,坐下茶毕,赞曰:“将军真是文武全才,孟公举荐可谓得人。”就留同饮。卫焕饮毕,元帅令其在馆驿安歇,次早同往操演。夫人母子见先锋十分欢喜。元帅拜表迸京,奏知出军日期。
光阴似箭,不觉早是八月初七日。是晚,元帅备酒与夫人饯行,夫妻姊弟同席。元帅对夫人曰:“夫人回乡,须要管理家务,孩儿日夜习文练武,不可在外放荡,更不可使其求助功名惹柄要紧。”夫人曰:“此乃妾份内之事,但愿相公早奏凯歌。”皇甫敬曰:“夫人若能曲尽妇道,本帅便可无忱,若本帅出征毋庸过虑,不久即便班师。”夫人曰:“只恐妖术难当。”但行兵之际最要吉利,不敢流泪,乃嘱曰:“愿相公凡事斟酌,旗开得胜,免妄悬念。”元帅曰:“交战之事,不劳费心。”饮至二更后,方才散席。因次早回乡,更不安寝,只说分别话语,直待天明,各人饱餐后,备下执事,元帅亲送夫人下船。合府官员俱送到落船,孟士元亦遣孟嘉龄来送。元帅亦嘱了夫人几句话,上岸发起三声大炮,扬帆而去。元帅谢了众官员回衙。
元帅各事齐备停当。到了八月十二日早晨,元帅下校场,升坐演武厅,当堂令卫焕上前,挂了先锋印,替花挂红,赏了三杯美酒,传令就领五千精兵作前部,一路约束军士,不许骚扰百姓,管着闲事,否则取罪非轻。卫焕领令。元帅全副甲胃,禁了旗蠢,放炮起行。元帅上了银鬃马,来到十里长亭,探子马报曰:“合府官员在前饯行。”元帅令人马少停,自己拍马上前称谢。三杯酒毕,说些离别话,辞别众官。送出长亭,元帅拱手上马,发炮起行。
且说卫焕号令森严,一路安堵如常,只见旌旗蔽日,戈戟冲空。八月甘一日,已到登州,山东巡抚彭如泽早已见接。即令众官回城,大军来到城下安营,自己进城,来到总兵衙门,殷耀先迎接至后堂饮酒,殷总兵代巡抚作主人。酒席间,元帅细间番军虚实,殷耀先曰:“那元帅邬必凯,勇力非常,水性精熟,海上赴水浮沉,能受数日夜不失﹔军师神武道人,能兴波起浪,翻人舟只,又能化火烧人,还能隐身法,定身法,腾云驾雾,兼有许多宝贝伤人,利害难当。元帅会战,须要仔细方妙。十日前在此攻城,只因闻得元帅将到,故落舟而去。海中有一浮岛,名唤沙门岛,番邦粮饷辎重尽积其间,未知元帅欲下海水战,或候其登陆交战?”元帅曰:“若候登陆交战,蹂躏我子民,须落海为妙。”殷耀先曰:“下海不难,但妖道利害,恐进退不便。”元帅曰:“本帅仰仗天子洪福,妖术自然败露。”众官称羡曰:“元帅忠义,自然感动上天,何愁不胜。”饮至初更后散席,元帅回营。
次早即令三军拔寨,到海口配搭落船,不数日,全军俱皆落船,定于次日畅帆。巡抚率文武饯行,放起大炮,鸣金擂鼓,-扬帆向海洋进发。一路风恬浪静,不数日近沙门岛,只见番船一片屯札,旌旗枪戈,布于船上。元帅传令离番营十余里屯住水寨,小心提防劫营。早有哨船报知番寨,来见邬必凯曰:“启上元帅,今有元朝元帅皇甫敬,闻得乃是武将出身,领兵二万,屯营离本寨十余里。请令定夺。”邬必凯大笑曰:“这匹夫若在旱地交战,胜败当未可定﹔他今落海,莫说交战,若遇风浪,他必在船上呕吐颠倒,管叫他片甲无存。”一面使人驰报军师知道。
到了次日,皇甫敬升帐,众将站立两旁。元帅令备战船,道:“本帅亲自出战。”高出先锋卫焕,向前曰:“末将身为先锋,理当冲锋破敌,何劳元帅亲自出马?”元帅曰:“初阵最要吉利,恐将军不能取胜。”卫焕曰:“末将若果不胜,元帅再出不迟。”元帅曰:“小心前去。”卫焕领令,带了战船,前去讨战。番将报入曰:“元朝有将讨战。”邹必凯曰:“谁敢去立头功?”只见先锋苗成龙挺身上前曰:“末将愿立头功。”邹必凯曰:“小心去罢。”苗成龙落船,领了本部战船,杀出海面!两面海船,俱各寄碇,一字儿排开,苗成龙坐船向前大喝曰:“来将通名。”卫焕曰:“俺乃大元天子驾下、皇甫元帅帐前前部先锋官卫焕。尔系何人,敢来讨死?”苗成龙曰:“吾乃邬元帅部下前部先锋苗成龙。尔们元番擅敢侵占中原,吾等特来争夺。你何不早降,以图富贵?”卫焕曰:“吾大元天子乃应天顺人,尔敢造反,须吃我一枪。”言讫,向苗成龙面门刺来。苗成龙举刀架开,回手一刀,向卫焕头上砍来。卫焕挺枪抵挡,两边擂鼓,吶喊助威。战到三十回﹔卫焕杀得苗成龙意欲逃走,怎奈枪尖只在前心两肋缠住,心中一慌,刀法散乱,被卫焕一枪刺死。卫焕纵身一跳过船,官军随后跳过船来,把番兵乱砍。卫焕下令曰:“番军降者免死。”番军俱皆跪降。卫焕收了番兵,方令收军,把只番船带回,进入水寨,拜见元帅,呈上番先锋首级。元帅记上功劳簿,一面摘劳出战军,备酒与先锋赘功,不表。
且说番军回报邬必凯,邬必凯查点军士,失了苗成龙并战船一只,番军损了六百余人,邬必凯大怒,令:“准备战船,来日本帅亲战。”番军准备。到-了次日,邬必执亲自带领战船,放炮擂鼓,扬帆而来。元军报入,元帅皇甫敬方才升帐。探子报曰:“启上元帅,今有番元帅邬必凯率领大队战船讨战,请令定夺。”元帅令:“速备战船,待本帅亲征。”遂领大小将士,放炮扬帆,摆开阵势。不须臾,番船亦到,元帅立在船头,见邬必凯站在船头上,生得身高九尺有余﹔红面赤发,宛似火德星君,身穿金盔掩心甲,手执双银锤,船上一杆‘帅’字旗。邬必凯亦看见对阵战船上立着皇甫敬,生得鼻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手执方天画戟,一面大旗,横写‘状元及第’,竖写‘灭虏兵大元帅’。皇甫元帅喝令将船冲上前,大喝曰:“来者莫非番元帅邬必凯么?”邹必凯曰:“然也,你可就是皇甫敬么?”皇甫敬曰:“正是。但尔番国乃是亡国之兵,比中原不及一郡,怎敢造反?今天兵降临,尚不卸甲归降,直待侵杀,悔之晚矣。”邬必凯笑曰:“今元番乃无名小邦,敢侵中原,本帅特来争夺天下。尔乃乌合之众,何不早降,以图富贵?”皇甫敬大怒曰:“番狗试我戟尖滋味。”说罢,一戟径向邬必凯心窝便刺。邬必凯把左手锤架开,挥起右手锤来打。皇甫敬把戟架开,大战起来。番将左天枢,将船冲出助阵,先锋卫焕向前迎敌,不上十合,被卫焕大喝一声,一枪刺中左天枢咽喉。此时元帅战住邬必凯,三十余合,邬必凯已是锤法散乱,被皇甫敬一戟,刺中邬必凯左肩,大叫一声:“好利害!”逃避落船。水手将船退走,皇甫敬令各追赶,乱箭齐射,番军死者不计其数。追赶一会,方才鸣金收军,回归水寨,记上各将功劳。元帅大喜曰:“看来番军易破,容易班师。”卫焕曰:“但恐番军师妖术难破。”元帅曰:“且看会战,再作相议。”即备酒相贺。
且说邬必凯回寨,敷上允药,伤痕疼痛不已。只见探子报曰:“军师爷降临。”邹必凯大喜曰:“来得好。”拙列船头,迎接过船,相逊坐下。邹必凯曰:“本帅正要往见军师,不意军师降临,真是有幸。”神武道人曰:“贫道闻得元帅失利,特来探问,未知元师有何才能?”邬必凯便将两日大败情形说明:“看来皇甫敬、卫焕英雄难当。”道人笑曰:“敌将如此凶恶,待贫道明日出高,略施小术,擒捉皇甫敬、卫焕回来﹔其余不战自逃。”说毕,就在身上取出一个小葫芦,揭开葫芦盖,倾出一粒开药,放在口内嚼碎,向邬必凯左肩伤痕抹过,登时平复如旧,疼痛全无。邬必凯大喜,拜谢军师恩情,即时令备酒席同饮。军师曰:“来日一阵,管教成功。”邬必凯曰:“全仗军师神通。”神武道人下令,来日准备大战船,各要奋勇向前。
元师报入大寨,皇甫敬知必是磨战,办准备交锋。黎明时候,号炮连天,邬必凯同神武军师带领战船讨战。皇甫敬闻报,亲领着大小将官,跟随出战。两边战船排开,只见对面另有一座大船,船头站住一高大道人,生得面如黑漆,头戴道巾,身披白绞鹤鳖,手执两把宝剑,船头上一面大旗,上写的‘神武军师’。军士认得是妖道,即报元帅曰:“船上那妖道就是神武道人。”皇甫敬传令曰:“各船须防妖术。”
且说神武道人在船头上,见对阵元帅、先锋各站在船头,道人即令将船驶上前,大叫曰:“皇甫敬何不早降?”皇甫敬大怒曰:“妖道恃仗妖术,侵犯天朝,今又抗拒天兵,本帅来取你首级回营。”道人笑曰:“匹夫,你死在眼前,尚犹逞强。”说罢,口中念动真言,将剑一指,喝声:“疾!”只见顷刻间狂风大作,波浪滔天,那风浪只在元军阵上发作,番船竟安稳如故。可怜官军船只,翻波逐浪,打得四散分开,上至皇甫敬,下及官军,立脚不住,有的跌倒船中呕吐,头眩目暗,叫苦连天。皇甫敬曰:“我立脚再立不住。”大叫:“天亡我也!”元帅正在慌乱,神武道人即用隐身法驾起云头,立在皇甫敬面前,奈皇甫敬乃凡胎俗眼,怎能看见?神武道人再用定身法,念动真言,将手向皇甫敬一指,可怜皇甫敬自定口呆,手足麻乱。神武道人拦腰抱起元帅,皇甫敬如醉如痴,任从妖道抱住,驾起云头。元军看不见妖道,却看见元帅驾云而上,谅必是妖道用法捉去,各各高声喊叫曰:“元帅被妖道捉去了。”各船惊喊起来。妖道拿了皇甫敬,回自己船上放下,现了原身,喝令军士绑缚,囚在舱中,遂再用隐身法腾空来捉卫焕。
且说先锋卫焕站在船头上,被风浪播弄,船将颠覆,立脚不住,正在着急,闻得说元帅被擒,惊得魂不附体,魄散九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彭巡抚冒奏陷忠 尹御史通信保嗣
却说卫矢忽闻元帅被擒,惊的手足失措,喝令船驶上,球间委曲。船直近前,那知妖道隐在面前,用定身法定住卫焕,仍然不言不乱如醉如痴,被妖道拦腰抱回番营而去。官军吶喊:“先锋亦被擒去了。”各船闻得元帅、先锋俱被擒去,三军无主,纷纷逃去。番军邹必凯见元帅,先锋俱已拿下,喝令番船用力追杀。可怜元军沉死的,被箭射死的,不计其数,二万军人,剩不得数千人,连船逃走。神武道人令鸣金收军,擂得胜鼓回归水寨。邹少凯拜谢曰:“若非军师神通,焉能一战成功?连前日失陷军船,俱皆救回。”道人曰:“同是为国出力,何必言谢!”邬必凯曰:“方方元军无主,正好畅杀,何故鸣金?”道人曰:“元帅、先锋俱己被擒,何必多杀?”邹必凯曰:“军师说得有理。”即着军士把皇甫敬并卫焕押来。
且说皇甫敬、卫焕同禁在船舱丙,及至苏醒,方知被擒。皇甫敬吼声虫雷,谓卫焕曰:“不意死的不明不白,但我身为元帅,反为妖封所擒,死固当然,只是误了国家大事,死不暝目也。”卫焕劝曰:“未将惟有一死而已,以报国恩,顾不得许多了。”帅将叹恨不已不多时,番军下来,拥过大船,只见邬必凯坐在当中,道人旁坐,皇甫敬、卫焕怒目环睛,面外而立。邬必凯喝曰:“皇甫敬,前日刺我丁戟,此恨末消,今已被擒,复敢抗礼不跪,本帅岂无尺寸之刃处你性命?”皇甫敬、卫焕回头大骂曰:“番狗休要夸口,俺门非无能杀败,不幸被妖道邪术所擒,一死而已,何必多言!”邬必凯怒曰:“两个匹夫乃吾砧上之肉,乃敢恶言伤人。”叱武士押往船头,一并斩讫。刀斧手方将上前,番军师摇头喝住曰:“且慢。”站起身向皇甫敬、卫焕劝曰:“尔等徒死无益,奠若归顺我邦。贫道有此神通,早晚取了中原天下,同享富贯,何等美妙。”皇甫敬大骂曰:“吾等乃中原大臣,怎肯降你犬马之辈?我主不日大军齐临,定把尔等系得死无遗类,方消我恨。”邹必凯大怒,指骂曰:“这两个狗官,气杀我也!”喝令武士作速斩讫报来。皇甫敬、卫焕回头喝曰:“番狗,要杀便杀,何必怒为?大丈夫视死如归!”说罢,面不改容,大踏步向船头而去。
那神武道人向邹必凯曰:“二将英勇无敌,且又立心不屈,杀之深为可惜,不若押送王城,囚禁宇狱,使他受苦﹔自然归降。他们深知中原虚实,又有同僚好友为内应,何愁中原难得?”邬必凯曰:“军师说得极是,但二将不降奈何?”道人曰:“二将怎能变得苦楚,必定归降。”邬必凯称是,即传令将皇甫敬、卫焕加上镣锁,打上囚车,具下一道表章,奏称此二将才堪重用,可禁天牢,候其回心,定取元朝天下。差一员偏将,带军士五百名,押往王城。偏将领了表章,把皇甫敬、卫焕同坐囚车,安放在船舱中,扬帆起身。
是夜,将帅在车内,皇甫敬寻思,若妻子闻报,不知如何悲伤?直至二更后,朦胧间见毫光万道,有一位娘娘唤皇甫敬曰:“吾乃巡海娘娘林氏是也,怜尔忠义,特来指点。尔命中该有三年灾殃,尔的子女自兴兵前来救尔回朝,那时骨肉团圆,满门富贵。若贪生怕死,改变初心,休想再回中原。”皇甫敬待要向前细问,忽被更锣惊醒,乃是南柯一梦。皇甫敬连声称奇,卫焕曰:“原来元帅得此好梦,日后必有公子小姐前来救应。”元帅曰:“梦寐之事,难以全信,但为臣尽忠而已。”卫焕曰:“元帅说得有理。”将帅心如铁石,及后到王城,仍骂番王,被番王囚禁天牢。二将忍耐,不愧臣节,候中原大军来救,不表。
且说是日番军大胜,皇甫兵逃走二万,元军只存一万三千余人,带伤者不计其数。败军驰舟逃走,来见巡抚部院彭如泽,细说元帅、先锋被妖道邪术擒捉,全军大败之事,求巡抚发文与军将,好回云南复上司。巡抚即备文,交与偏将带回云南。败兵回去,再下令将余船收回,自思水路来战,无人知晓,今即奏称皇甫敬、卫焕被神武道人邪术所擒,贪生怕死:投降番营,现为向导官,领军攻打登州府,十分危急,且我军初战,败帅归降,人心摇动,若不早发救兵,恐城池难保,为此具奏,皇甫敬等即是叛逆,连家眷亦当诛戮,国丈岂不欢喜?主意已定,遂具下表文!另修密书,回复刘捷,内称实系被擒无信,我今捏奏归降番邦﹔他为向导官,你可奏称诛戮家眷雪恨。将密书交付心腹家人,带付刘国丈,不可迟延。随后差一员千总官带表,连夜赶程,非止一日,早来到午门下马,对午门官说明来历。
午门官递殿启奏曰:“山东巡抚彭如泽进表,奏称平男大元帅皇甫敬、先锋卫焕征剿番国,不料被番军师神武道人所擒,贪生怕死,归降番国,充为向导,现在领兵攻打登州城,正甚危急,请旨定夺。”成宗面上失色,令内监取表,付与值日学士,将表朗诵一遍。内有几位忠良官,心想皇甫敬是一位英雄,且又高官显爵,既已被擒不死,必定被禁,岂肯偷生,以累妻子?谅是水面难探,巡抚误闻错奏。但事关重大,谁敢多言?成宗听表大怒曰:“皇甫敬受国大恩,竟敢归降番邦,充为向导,背叛情实可恨。”此时,刘捷早接彭如泽密书,既知是冒奏,即假意出班俯伏请罪曰:“臣荐皇甫敬为帅,有妄荐之罪,乞请陛下将臣交部议处定罪,使后大臣不敢妄荐。再差刑部官,带领校尉,分捉皇甫敬及先锋卫焕两家家眷,进京诛戮,以正叛逆。”成宗曰:“若依此例,人人畏累,谁敢得荐。但皇甫敬身为大臣,受国厚恩,一日叛反,若不严办,何以做戒乱臣?”着刑部官当即作通草诏一道,差官一员,领御林军五百名,速赴湖广荆州府江陵县捉拿皇甫敬至亲男女,解京处斩﹔那卫焕乃无名卑将,家属免罪。刑部官草诏呈上,帝用奎印上,差官起身。只见兵部官上殿奏曰:“今山东登州危险,乞陛下差官前往御敌。”成宗令兵部会议,合朝有甚能将,堪此重任。兵部官奏巳:“御前有振威大将军杨秉义,年虽五旬,精力高壮,兵稻精熟,可当此任。”成宗准奏,即宣杨秉义,加封防御大元帅,领兵一万,即日前往登州,或守或战,便宜行事。杨秉义带兵一万,出城赴登州而去。当下成宗退朝。
且说皇甫敬有妻尹氏、其胞兄尹上卿,乃二甲进士出身,官拜两台御史。是日,在朝见奏此事,谅得魂不附体,及其退朝,上轿回府,见夫人程氏并女儿兰台前来迎接。当下尹上卿卸下公服,夫人间曰:“老爷何事如此慌张?”尹上卿即唤夫人女儿同上绣房,细将征番事体说明。夫人失色曰:“以此姑娘性命休矣,如何是好?”尹上卿曰:“家姊夫定是被擒受禁,谅无降番始累妻子之理。必是山东巡抚查探不真误奏。但钦差一往,可怜家姊尽作刀下之鬼。”程氏大惊曰:“老爷保姑丈决不归降,有何不可?”尹上卿曰:“山东巡抚表章具奏,就是叛逆,怎好保奏。今只好修下密书,飞报家姊,预先逃走,此是上计。”夫人曰:“如此作速写书。”尹上卿慌忙写了书信,唤心腹家人尹贵前来,赏了路费,嘱曰:“尔可备一匹好马,将此书赶往湖广姑娘家中,对姑娘说明朝廷误信谗言,疑姑夫归降番军,差官带军擒捉家眷,迸京处斩,叫姑娘即速打发公子逃走,倘再差延,钦差到日,玉石俱焚。尔可附近客店安歇,侯钦差到日,看他如何擒捉,打听明白,即速回报,免我忧虑。”尹贯领命退出,收拾包裹,备下快马,辞别本官,上马加鞭去了。
且说刑部官领了校尉军,晓行夜住,虽是赶紧,终不及尹贵星夜兼行的快速。尹贵连夜马不停蹄,迅如风火,不上几日,到了湖广荆州府江陵县帅府前下马,将马缚在外边,来见把门人曰:“烦劳报知夫人,说是京中尹老爷有要事面裹。”把门人即请尹贵坐下待茶,一面入内通报。-尹夫人吩咐令迸,女婢传出,须臾间,尹贵入内叩头曰:“姑娘在上,小人叩头。”夫人心知有急事,即日,免礼,尔有何事,如此慌张严尹贵立起身,要说出话,见左右有女婢数名,停住不言。夫人令女婢退去,对尹贯曰:“尔有何事,只管说来,毋致疏漏。”尹贵见四下无人,乃曰:“不好了!姑爷奉旨出征,不料被妖道邪术捉了,元帅、先锋谅必被禁,谁知朝廷听信谗言,说姑爷归降番邦,充为向导,攻打登州城。圣上发恼,差官带校尉军前来擒捉。我家老爷令小人特来报知姑娘,速遣公子逃走远方,以存后嗣,倘钦差一到,即难脱身。”说罢,就取出蜡书呈上,曰:“老爷恐路上泄漏,藏在蜡丸内,剖开便见。”皇甫少华取了小刀,轻轻剖开,母子姊弟看过,俱皆悲泣。皇甫少华收泪曰:“我想爹爹被擒,怎肯降番,累及满门?此必刘捷暗使山东巡抚冒奏,公报私仇,害我满门。”小姐曰:“定是如此,弄得我皇甫满门家败人亡。”尹贵曰:“家老爷亦是这等说,但小人临行,家老爷吩咐不可啼哭,倘一透风,就难逃走﹔又吩咐小人须歇客店,探听消息。夫人速备回书,交付小人带回,好住客店安歇。”小姐曰:“说得是。”就对公子曰:“贤弟速取白银五十两,并取一火种来。”夫人问曰:“女儿取火何用?”小姐曰:“来焚此书。”夫人曰:“少停焚化未迟,何必如此着急。”小姐曰:“此书留下,倘被钦差搜回奏主,即知是母舅透风,母舅性命就不能保,宁可随手焚化,免得后患。”夫人称是。公子就取了银子并火种前来,小姐将书焚化,便唤尹贵曰:“欲修回书,便恐泄漏,不如勿修回书为妙。这五十两银子赏尔,尔可往客店暂住,侯我等有甚结局,方再回家。”尹贵接银称谢,出府往投客店住下。
这里夫人谓子女曰:“此事虽由刘捷陷害,亦是朝廷圣旨,我乃谐命夫人,该当同罪,侯钦差捉拿处死,尔等姊弟速收拾逃走为要。”
未知后事如何,且沂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全忠义主仆逃生 尽节孝母女侯死
却说尹夫人叫子女快些收拾逃生,小姐曰:“母亲既愿死节,女儿愿随进京同死全孝,夫人曰:‘古云‘女生外向’,女儿何必同死?”小姐曰:“若是女儿婚亲已定,就是外人,不可同死,今女儿姻亲未定,又是一家至亲,正当同死尽孝,母亲不必多言。且女儿生死,无足重轻,只有贤弟即宜逃走要紧。”少华泣曰:“姊姊乃是女流,尚欲同死,弟乃男子,岂不及姊姊?情愿与母亲一同解京死孝。”夫人怒曰:“尔父一身,惟尔这点骨血,尔若同死,岂不绝了皇甫家满门香烟?明是我失教示,畜生何不识忠孝道理了我宁可撞阶而死,免得外人说我不能训子。”说罢,即欲下庭阶撞死。小姐急抱住泣曰:“母亲不须心急,兄弟自当醒悟。”公子向前跪下,泣曰:“非是孩儿不孝忤逆,我若逃生,怎能忍母亲受刑?”小姐扶起少华曰:“贤弟,你错了主意,此乃刘捷斩草除根之计,你若进京,便一同处斩,此乃自速其死,你若逃走,我等必禁天率,侯候捉你到日,一同斩首。且爹爹必是被禁,日后番军定然加倍猖獗,朝廷紧急之际,必定挂榜招贤,那时你即改名换姓投军,平定番寇,谓之尽忠!救父回朝,救母出牢,谓之尽孝,忠孝两全方为奇男子。若是同死,父母不能脱身,宗嗣绝了香烟,真是不孝,徒惹英雄耻笑。”夫人叹曰:“畜生枉为男子,不及你姊女流见识,真豚犬耳!”公子曰:“母亲既如此吩咐,孩儿项命。”夫人喜曰:“如此方为大孝。”小姐曰:“母亲须仔细一想,兄弟一走,那刘捷必奏请画图重挂赏格,天下会捉﹔若非至亲,必贪利把贤弟解官请赏,反送兄弟性命。”夫人曰:“说的有理,本拟投奔孟士元处,必定隐藏,无如住他家,被刘奎璧知道,累及孟姻家门。除了此处,别无至契可投的。”小姐曰:“若非我等有生死不易之心,兄弟断不可往投。”夫人想了一会,忽点头曰:“还有一处可投,定无更。”小姐问曰:“未知何人何处?”夫人曰:“尔祖母有一嫡侄唤范右,字仁庸,居住湖广武昌省城内,乃尔爹爹姨表兄弟,你们的表叔。十年前,因父母双亡,无力经营,进京投奔我家,住了年余。尔父见他写算皆精,诸事勤谨,遂代他娶了妻室,发一千两银子,备他出外经营。三年之间得了七百余两利息回家,即将原本银一千两还尔父。尔父念及亲谊,把原银助他为本,遂搬回籍。不上十年间,得了数万家资。此人深知思义,闻得已成富户,生下五个儿子。我想孩儿可投伊家,范表叔家必念旧情,断无漏泄之理。”小姐曰:“此处极好,但贤弟从未出门,不知机关见识,须要差一心腹家人跟随方妥。”夫人曰:“老仆吕忠,乃是祖父的书童,作事谨慎,老成练达,可着他跟随孩儿,又认得范右。”随即唤吕忠前来。吕忠到了,拜见问曰:“夫人有何使令?”夫人遂把尹上卿寄信事说明:“元帅被擒,奉旨捉家眷。欲使尔随公子逃走,图后来救父,尔虽年老,尚犹壮健,食水在我家多年,犹如至亲之辈,勿嫌辛苦。若尔的家眷,我自打发别处安身,断无有失。未知尔意下如何?”吕忠闻言泣曰:“老爷受国厚恩,那肯归降番邦?此乃刘捷冒奏。老奴受老爷三世厚恩,犹如骨肉,赴汤蹈火,亦不畏惧。但夫人、小姐亦当逃走,若捉进京,定无好处。”夫人曰:“我乃命妇,情愿死节,小姐亦随我死孝,只有公子必当逃生,以存香烟。尔若起身,我自发放众奴婢逃走,尔的妻子,我另发银两与他养活,令他住在南庄边,尔只管放心起行。”吕忠泣曰:“夫人、小姐尚不借命,小人妻子生死何足轻重?但不知公子往何处方妥?”夫人曰:“别处断不可往,只好投奔表叔范右家中,尔道若何?”吕忠曰:“范相公受我家大恩,必定收留。夫人主意极是,公子可就此起身。”小姐曰:“有理。”夫人命小姐速去收拾包袱,好使兄弟起身,叉令吕忠:“尔当收拾些行李。”吕忠领命,对妻子蒋氏并二子吕福、吕德密说备细。妻子流泪叮咛:“路上小心,家中不必忧虑。”吕忠收拾小包袱出来,小姐取过白银并四小袋来,对公子并吕忠曰:“此二小袋是珠宝,值银不止数千金,另黄金二袋,值银甚巨,尔们各取丁袋带在身上。另多取碎银十两,路上费用,若乏之时,再卖珠宝应用就是。”遂与公子各藏身边。
饱餐后,小姐催促兄弟起身。二人换了素衣,打扮行商模样,到点灯后,乘月色星光,小姐对兄弟并吕忠曰:“此时好得起身,路上须要仔细。”吕忠妻子亦来送别,难分难舍。皇甫少华上前拜别母亲姊姊曰:“孩儿此别,未知今生可能相会否?真是令人心肠断绝。”言讫,两泪交流。小姐慰曰:“贤弟不到案,我等收禁天牢,贤弟一路上放心,不必过虑。”夫人嘱曰:“尔若到表叔家中,务须勤习武艺、待时救父,切不可放荡,自误终身。”母姊并吕忠妻子送到后园门,依依不舍,免不得各有许多叮嘱。少华只得拭泪,同吕忠起身,向前进发。吕忠母子亦各退出。小姐对夫人曰:“我们今已家散人逃,尚有许多人家借银债字,并有田业契券等物,倘被钦差搜了出来,必交府县追比,反累众欠户主人家。不若请各家借银的前来,当面把契券交还,借字亦一并还他,免累他人受苦。异日我们若得无事,他们若得发迹,或可以讨些银两,亦未可定。”夫人喜曰:“女儿论得此事,阴德不浅。”母女是夜寝不安寐。
及早起来,即令家人分请各债户来。至下午,所有各债人俱到,夫人不说犯罪事情,只称俱是邻里之间﹔愿将各契券借字交还列位﹔各存良心,日后量力来还多少。众欠银人俱各感激拜别。小姐又对夫人曰:“我家产业俱是先人建置,并非父亲私置,今当如何处置?”夫人曰:“我今性命难保,田产屋宇,任从官府变卖充公罢。”小姐曰:“若经府县变卖,日后我们若得出头,无处去讨,数万产业岂不可惜?女儿有一计,未知母亲意见如何?”夫人曰:“女儿何计,只管说来。”小姐曰:“趁今差官未到,先唤玄女庵住持僧恭修前来明议,将各产业倒填从前布施与为香资。我们若无出头,永为僧业,倘有出头,只讨原业,租税任从其收用,僧人定必乐从。地方官即是知风,见已舍入庵内,谁肯作恶与神圣结冤?无人说破,钦差怎能知道?异日若得出头,还有可讨。”夫人曰:“女儿高见极妙,为娘万不及尔。今当速唤恭修前来说明,好使其收租。”遂着家人往请恭修。不须臾,恭修已到,拜见夫人。只留三家人随侍,其余俱命退出。夫人细说家门被祸,欲将产业舍为香资,日后皇甫家若得无事,只讨原业等情。恭修闻言,喜从天降。夫人即令家人把田产房屋录一总单,立一布施契券,倒填上年舍为香资。恭修回唤徒子、徒孙同立一收管字,皇甫家无事,情愿纳还原业,将字交夫人收执为凭。夫人亦将各家契券付交恭修掌管,立叫家将同借人往各佃户,对各佃户说明收租等情。小姐再收拾金银,作路费进京。
次日,夫人、小姐叫齐众家人女婢仆妇曰:“尔等速速收拾细软物件,各投生路。”众奴婢含□c拜别。只有小姐两个爱婢,名唤锦攀、瑶琴,年过十二三岁,垂泪曰:“小姐,我等情愿伏侍小姐、夫人,生死同在一处。”夫人曰:“尔等仗义同去亦好。”当下众家人女婢忙忙收拾,如抢火一般,纷纷逃走。夫人见了伤感曰:“好好一个人家,弄得鸡飞狗走,真是可怜!”不上半月,众家人走得盘空,只存得吕忠妻子。小姐取三百两银子,付他出逃躲避,侯安静后,到南庄边小屋居住,谅无人知道我家产业。各自去讫,家中只存母女并二婢而已,日日候拿。
又过八九天,这一日巳牌时候,差官先到,已知会了上司。差官会了总兵官并道台府县,带军齐到,把府第团团围住,各官下马齐进。上了大堂,公人大叫:“请公子出来接诏。”停了一会,方见夫人带小婢出来,对众官曰:“小儿于数日前,已往山东探访拙夫,不在家了。”即令二婢速排香案。不一刻香案已备,夫人向前伏地。开读诏书毕,即喝令校尉军把夫人上了刑具,随即入内,拿了小姐,亦上刑具。前后寻过,并无人影,钦差问夫人曰:“此必是知风逃遁,因甚只有四个女流?”尹氏不悦曰:“我们若是知风,何故在此受擒?况拙夫怎肯降番,此乃奸臣冒奏陷害,妄母女情愿受死,何必多言?”钦差同总兵商议,立差二名千总,各带一军马捉拿皇甫少华,二千总立即起身﹔又令画工图画皇甫少华形状,榜文行移各处,严拿皇甫少华。一面将府中器物收没入官,然后封锁门户,把夫人母女解入城来,寄禁县牢,着锦笺、瑶琴伏侍。地方官送差官入馆驿安歇。
过了两天,二名千总回禀,分大小路追了四百里,不见皇甫少华踪迹,方才回来。差官方把尹氏母女禁入囚车,押解起程,一路地方官拨兵押送。
且说皇甫少华同吕忠一路叔侄相称,只一日行到乡村去处,日方过午,又遇天阴下雪,朔风刮面,行到黄昏,并无客店。皇甫少华既出,只得向前进发,瑞雪扑面而来,寒侵入骨。皇甫少华一时有感,口占一绝句,书曰:
迫递行舟去路遥,断肠今日复明朝,
江凌旧宅无人拓,雪到春回始有消。
吟罢,吕忠曰:“饥饿犹可,寒冷难挡,可怜小的手足麻木,寸步难行。前面却有灯光,必是乡村,可向前借棺,来早起行。”少华曰:“我岂不知汝苦楚,就在前面借宿。”遂赶到前面,入村见七八十人家,却都是门户紧闭,只有一座大庄院张灯结彩,门前有一对大灯笼,一边写着兵部会试,一边写的熊府。原来这家姓熊,名浩,字友鹤,祖传豪富,家资二十余万,开一典铺。熊浩父母亡过,生得身高八尺余,面如满月,眼若寒星,二十岁中过武举人,会试两次不第,时年二十一岁。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念忠良义结芝兰 全名节假求配偶
却说熊浩弓马熟练,惯用双枪,力大无穷,却又饱学,为人仗义疏财,恤孤怜贫。娶妻徐氏,容貌平常,为人贤淑,夫妻相敬如宾,时年二十岁,未生男女。是日,徐氏诞寿,亲人女眷前来相贺,方要回去,不一时火把执起,各眷起身,门首安静。吕忠见一壮丁欲闭门,主仆向前,少华拱手:“小人权侄贪赶路径,错过客店,特到宝庄借宿。”庄丁曰:“尔既是出外人,因何无铺盖?蔫知好歹,不借不借。”皇甫少华曰:“只因要赶路,嫌其过于耽搁,故不带为便。来日饭杂房金,自当奉送。”庄丁曰:“我们昨夜至今末睡,无暇留客。”少华恳求曰:“别家门户俱闭,难以借宿。家叔年老,难受饥寒,只求方便,饭杂房金加倍奉送,决不有亏。”郑庄丁怒曰:“我又不开客店,尔既有房金,何不到别处安歇?”正在喧闹,忽听得内里有人骂曰:“尔这斯又与那个对口?”那庄丁曰:“告禀员外,这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来,焉知好人歹人,因此辞不借宿,他只歪缠不去,故此争闹。”言末毕,内面熊浩早已步出。皇甫少华见其头戴白缓将巾,身穿蓝续线袍,脚踏一双红鞋,白绞缎袜,知是好汉,即上前作揖曰:“只因家叔苹老,难受饥寒,人家俱皆紧闭,故此罗嚷,惊动员外,大为不该。”熊浩见那少华容貌,心中明白,乃答礼曰:“村汉无知,休怪。请进内安歇。”少华主仆称谢,同入庄来。熊浩请他二人来到一处幽静书轩,间曰:“足下何方人氏,尊姓大名?”少华曰:“小人吕陵,叔父吕忠,乃是湖广荆州府江凌县人氏,今因寻亲,路过贵地﹔若非员外收留,今晚流离失所。”熊浩曰:“敢问足下,既在江陵县,可知皇甫敬元帅如何降番,公子如今何往?”皇甫少华骇然,停了一会,答曰:“他乃是官家,我与他素无往来,不知详细。”熊浩心中早已明白,即令家人速去备酒前来。家人领命,进内厨房去了。
熊浩见四下无人,对皇甫少华曰:“敝地唤俊彦村,乃湖广岳州平江县管辖。弟名熊浩,字友鹤,恭中武举人,前科进京会试,不第回来,承祖遗薄业,故立心济弱扶危。窃慕皇甫元帅年少高第,屡次平番,立下奇功,真人中之龙。近见钦差图画皇甫公子形状,着天下擒捉,想皇甫元帅乃大英雄,又居显职,既被妖道所擒,必是被禁,决不致于降番,定是地方官水面打探不实冒奏,真为可惜。但愿皇甫公子选到此间,弟与他异日一同征番,救回元帅,为忠良吐气。足下亦是英雄气概,必有同心。”少华闻言,伤起心来,清然泪下。熊浩曰:“弟适见足下龙眉秀目,与图形相似。今又见下泪,莫非就是皇甫公子否?不妨实说,何须隐讳?弟有意相救。”皇甫少华两泪交流,倒身下拜曰:“小弟正是皇甫少华,多蒙垂念,敢不实说。”熊浩曰:“幸遇公子,真是天从人愿,大为有幸。”连忙还礼,两人对拜起来。少华分宾主坐下,吕忠立在旁边。茶罢,家人把筵席送上来,熊浩叫再备酒饭,令吕忠自在自饮。熊浩与少华饮酒,筵席真是丰盛。熊浩间曰:“令尊何故如此被害?”公子就把射袍夺婚,刘捷举荐征番等情言明:“谅必刘捷换表启奏,故欲投奔亲人避难,异日乎定番塞,好改名换姓,救父回朝,以尽忠孝。”熊浩曰:“刘捷助子为恶,真是可恨。”二人谈起武艺兵法,方知少华亦是文武全才。熊浩大喜曰:“公子有此真才,不槐将门之种。”二人话说投机。少华曰:“弟今负罪,来早便起身,倘在此延缓,被官府知道,累兄不少。”熊浩曰:“目今官府查访甚严,倘有不测,如何是好?况兄龙眉易认,一到路上,必被擒捉。且喜弟住家离城遥远,舍下深密,只可在此安身。”少华曰:“多承美意,恐有泄漏,累及兄长满门。况方才借宿,今若此地安身,家人岂不议论?”熊浩曰:“这个容易,来早当如此如此,便可瞒过家人。”皇甫少华饱姨已毕,熊治令家童掌灯,引皇甫少华主仆两人入书房安寝。吕忠密对公子曰:“公子奔走道路,实是不便,我看熊浩相公是个正人,且如此美意相留,可在此安身为妙。”少华曰:“我亦要在此居住。”主仆安歇。
次早起来,家人送上汤水,梳洗毕,熊浩即请到花厅同吃点心。家人送上酒席,熊浩与少华畅饮。二人谈论文武,方知熊浩赤是文武全才,情意相投。熊浩对公子曰:“恨某命乖,并无兄弟姊妹,意欲与兄结为兄弟,异日富贯同享,患难同受,未知尊意如何?”少华曰:“弟系天涯浪子,兄乃富贵双全,若蒙结拜,感激不尽。”熊浩大喜,着家人备下香案,立下千斤重誓。熊浩年二十一岁为兄,少华年十五岁为弟,即请出徐氏,上堂相会。自此合庄人等称为吕相公。那熊浩见吕忠诚实,询知其算写皆精,熊浩亦以家事交吕忠料理。少华一心只念夫人、小姐被擒进京,性命不保。熊浩遂遣家人往山东登州府管下打探番兵并皇甫元帅消息,不表。
且说刑部官押尹氏母女进京,路过山东青州府管下,有一座吹台山,山上有一位头目,名唤单洪,这一早率了一百名楼罗下山,伏在深林中,自己骑一匹马,赶上前打探客商,好待劫取财物。方才赶上六七里路,遇着刑部官押送尹夫人母女前来,单洪勒马在路旁观看,只见两轮囚车,囚着两个妇人,不但那青年的美貌,就是那老年的,约莫四十余岁,却办丰姿端丽,容貌可爱。单洪不觉动火,忙忙拈马回来,加鞭赶向林中,下马吩咐搂罗曰:“适才见一队官军,解送两个妇人,容貌美丽,看来必是母女,面貌彷佛。莫说那少年女子艳色,就是那中年妇人,却亦令我动火。稍停若到,尔等可竭力杀死解官,其余官军不战自散,把两个妇女劫上山中,使我受用,俺自备酒请尔等。”内中有几个喽啰笑曰:“新大士数日前有令,虏捉妇女者处斩,奸淫妇女者剥皮。你倒不怕剥皮否?”单洪曰:“吾已主意定了,大王少年独宿,岂不寂寞?那少年女子王好匹配,就送与大王为压寨夫人,那中年妇人俺就取来为妻,大士自然欢喜,连尔等亦有功劳。”众喽啰大喜,愿效死力,打点大战。不多时,官军已到,众搂罗一片锣声,拦住去路。单洪挺枪纵马,向前大叫曰:“来者官军,快送上三千两买路钱前来,饶尔性命,若是迟延,管叫尔死在眼前。”校尉军见盗贼敢劫官军,定是利害,即忙停住,报入队内,来见解官曰:“前面有盗贼隅路,索讨买路钱,十分无礼,请令定夺。”刑部官自恃许多官军,大怒曰:“无知草寇,敢来讨死!”喝令校尉军把囚车推在林中看守,自己执了双剑,带护送官军上前骂曰:“狗强盗,劫人办须打探。我等乃奉旨解迭钦犯家眷进京治罪,那有财帛与你作买路钱?快快让开大路,我好起程,休得妄想。”单洪曰:“既是解犯,无有财帛,可将钦犯留下与我为质,尔速进京,问天子取银来赎钦犯回去未迟。”刑部官大骂曰:“狗强盗,少猖狂,欺侮本钦差,看剑罢!”右手举起宝剑砍来。单洪把枪架开,骂曰:“狗官,明是讨死!”回手一枪刺来。刑部官乃是文官,如何敌得单洪,不上七八回合,被单洪一枪刺中前心,死于马下。喽啰一拥,杀向前来。护送军士见军官已死,谁肯向前拼命?被喽啰杀上,校尉军只得向前交战,不上数个回合,被单洪奋勇杀死十余名校尉军,其余逃走,囚车铺盖,尽行弃下。单洪追了一番,方才回马,令喽啰把囚车并二婢、铺盖,一齐推送上山去﹔又令把杀死尸首埋葬,又得许多军器。
单洪催马上山,令打开囚车镣拷。夫人、小姐喝曰:“此乃朝廷刑具,谁敢妄动?”单洪笑曰:“尔等好不识时务,好意杀死官军,救尔性命,还不知道我恩德。”夫人即曰:“尔杀死朝廷命官、官军,朝廷岂不见疑于我?如今黑白难分,我母女愿往见官府,请解进京受死,断不在此,以受叛逆臭名。”有几个喽啰,不容分说,早将镣铸打开。单洪来到聚义厅察曰:“小将方才见解官领了四百余名官军,解两个妇女,乃是母女,被小将杀了军官,并十余名军士,劫了两个妇女上山,特来亲明。”那大王摇头曰:“尔好多事,解官乃朝廷命官,不该杀死,况动夺妇女何益?”单洪曰:“那两个妇女极有姿色,那少年的送与大王为压寨夫人,那中年的赏与小酌为妻,却不是救了两条性命?尔我又各有妻子,岂不两便?”大王笑曰:“尔娶他母亲,我娶他女儿﹔算来你是我的岳父,我是你的半子,你岂不讨我的便宜?”单洪曰:“小的只要有妻子,便已过望,焉敢妄称甚翁婿?”大王曰:“如此可将妇女带来,待我审问,自有处置。”喽兵押了母女上堂,二婢战战兢兢在地跪伏,夫人、小姐头亦不举,远远的面向外而立。大士问曰:“汝这两个妇女,见我为何不拜?”夫人曰:“若见现任的捕巡抚司,我应当拜见,若见大王,断无拜见之理。”大王笑曰:“难道我倒不及一典司么?”夫人曰:“典司虽卑,却是命官!大王虽强,终身绿林,岂有拜见之理?”大王曰:“此言极是,尔丈夫官居何职?姓甚名谁?犯的何罪?可即说来,我自有道理,夫人即将丈夫姓名事由,征番被害,起解事情说明,只求大王放到有司官请罪,并解上京,受死无恨。”大王喜曰:“尊夫原来就是皇甫元帅!我闻得他征剿北番,血战三年,立下汗马奇功,今必被番兵拘禁,岂有降番之理了此必奸臣冒奏。但夫人尽节犹可,令爱乃是女流,将嫁外姓,受累不诊。”夫人曰:“我女未嫁,尚是一家人,故愿死孝。”大王曰:“难得令爱贤孝,但我已杀了解官,奸臣必奏是尔亲友劫杀。尔等进京,黑白难分,枉死无益。俺非绿林出身,俺姓韦名勇达,自幼好习武艺,在家守田园。家父在京,官拜御史﹔因奸臣谗言,被遣往西番,催贡不归,未知存亡。我故欲往探父亲消息,路过吹台山,老仆尤慎先行,被此山贼首韩虎杀死,劫了行李。我后到了,见老仆尸首,一时发怒,杀死韩虎。喽啰见我英勇,又因无了头领,求我上山为头领。我想在此招集人马,请旨愿往征西番,救父回朝,以全忠孝,故暂为栖身,候时举义,非欲久居绿林。俺年十七,少未受室,小姐尚未受聘,或是天缘凑合,愿求小姐成就此婚,夫人一起佳此安身。候我人马集齐,那时受朝廷招安,往登州痛剿番寇,救回尊夫,以立功名,望夫人休要推蒙。”夫人、小姐起初推蒙,不曾看大王,今闻此言,举头一看,见这大王生的面貌端厚,一对俏眼,令人魂消,身材微瘦,皮肤犹如瑞雪,洁白细腻,光洁如白璧无暇。尹夫人吃了一惊,暗想此子容貌,若作女流,与吾女容貌不相上下,难分彼此,分明是官家子弟。
未知夫人意下如何,肯将就此婚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韦勇达拜认母子 熊友鹤寻访仙师
却说尹氏自思:这大王如此美丽端厚,乃大贵之相,我女匹配,可谓得人。小姐见母沉吟,恐有许亲之意,乃扯母亲到旁边低声曰:“女儿断不配绿林。”尹氏曰:“我看此人必是官家子弟,有此才貌,后必大贵,且又年纪相似,正当配亲,又好招军,日后请旨征剿番寇,救父回朝,亦是好处。”皇甫长华着急曰:“母亲怎不知女儿心肠,女儿宁死决不嫁与响马!”大王见小姐面有不悦之意,乃微笑对小姐曰:“俺爱小姐姿容,确令人难舍,但我亦是官家子弟,容貌亦不丑陋,匹配小姐,也不甚玷辱,小姐何必推蒙?”长华曰:“若是家母主意,就是肩挑背负,奴亦不嫌。尔虽官家子弟,奈落于绿林之中,名声不美,奴家愿死,断不受辱。”大王曰:“我不过暂屈此山,待人马壮足,便要受朝廷招安。小姐休要错认我为强徒。”遂对尹氏曰:“愿夫人同小姐到后堂请坐,少停再作商议。”即令二名老成的头目引夫人等到后寨,备好香茶伺候,不许怠慢。大王着喽啰速备花烛,宰羊杀猪,搞赏合山喽啰,尽饮一醉。喽啰大喜,合山百余人忙乱,花烛伺候,杀牛宰羊。
尹氏母女同进后寨坐下,头目送上香茶相请。小姐执意不嫁绿林,夫人劝其顺从,后有好处。正言间,大王已走进来,尹氏母女俱站起身来,各立一边。大王暗向那两个头目丢一个眼色,把手向前一挥,两头目会意,即便起身退出,将门掩上而去。大王笑嘻嘻的向小姐深深作了一揖曰:“多蒙岳母不弃,我与小姐结亲,正是郎才女貌,共效于飞,美妙无穷。”羞得小姐满面通红,低头不语,见大王如此,只道是少年慕色,自己不好意思,遂退下两步,向外而立。韦勇达见桌上有茶,即取一大杯,用袖口拭干,满满斟了一杯茶,伸出一双洁白垂手握着,笑嘻嘻的向小姐曰:“我无物可敬,小姐领着这一杯茶,方见小姐有情。”小姐哪里肯接茶杯,步步倒退旁边。韦勇达只是满面堆笑要敬,只管挨上前来。小姐已退到壁间,无处退步,老羞变怒,伸出玉手,做个驾势曰:“奴家心如铁石,难以动摇。尔若再上来,不是尔死,便是我亡!”说罢,蛾眉直竖,杏眼圆睁,已是变怒。韦勇达忙退回,把茶杯放在桌上,向小姐低声曰:“小姐不须惊慌,奴家亦是女流,与你说笑,何必认真。”那时夫人见小姐变脸,恐怕相斗,正待向前劝阻,忽闻此言,倒吃了一惊﹔向前间曰:“尔明是男子,怎说是女流尸韦勇达即退出关门,方进内,正坐在交椅上,把左足的靴脱下,又脱下绞袜,对面俱是白缓,扯下约有丈余,方露出一只红绞绣金线三寸余平底女靴,正是金莲,细小可爱。尹氏母女见了,惊喜不止,忙问曰:“你是谁家女子?敢在绿林安身,真是好胆量。”韦勇达穿好靴袜,方请夫人上坐,自己与小姐见礼,两旁坐下,曰:“奴乃令先尊的帐前先锋卫焕之女,名唤卫勇娥,并无兄弟姊妹,家父遂叫我武。后因后母不贤,与我不睦,家父系一武榜举人,欲出仕外方,将我寄养叔父卫振祖家中。近因家君与尊父元帅被妖道邪术所擒,朝廷发恼,捉拿元帅家属,因有家父同牛在京,密报我家眷逃走。家叔懦弱,恐要捉家眷累其满门,不敢相留。奴想家父定不降番,不是地方官妄奏,定是奸臣陷害,特打扮男装,欲往登州一探父亲信息。老仆尤慎,负行李先到此,被贼首韩虎杀死。奴见尸骸,一时大怒,力战韩虎二十余合,杀死韩虎。喽啰因山上无主,又见我英勇,恳求我为山寨之主,奴因此住在此安身,招募人马。日后番奴必更加凶恶,朝廷无计可施,那时我人马齐足,奏明愿领兵征番赎罪,救回父亲,以全忠孝。奴本姓卫,故弃行字,只称姓韦,娥字于女流相近,故改名勇达。奴与夫人、小姐正是同病相怜,今可同奴在此安身,待时而动,好去征番。”尹氏惊喜欲狂,连声称赞曰:“不料小姐有此胆量,孤身女子,敢在虎穴之中安身,真正可敬!”韦勇达曰:“此亦情出无奈,望夫人休要泄漏。但夫人怎么不知风逃走,致被钦差所捉。”尹氏亦将尹上卿密书通知,儿子少华逃走,自己情愿死节,女儿愿死孝等情说明。韦勇达曰:“难得夫人、小姐节孝,今可住此,待奴招集人马好汉,一同征番,以救骨肉至亲。”尹氏曰:“住此固好,但外人只道你是男子汉,我母女在此,秽名难当,奈何?”韦勇达曰:“奴自有计。”尹氏曰:“末细贤侄女计将安出?”勇达曰:“可如此如此,就不涉嫌疑了。”尹氏曰:“难得贤侄女妙算。”小姐笑向韦勇达曰:“姊既女流,方才何故言语相挑,使奴一时六神无主,令人胆寒。”韦勇达曰:“奴亦因间明小姐来历,自思吾乃偏将之女,小姐刚直节烈,身入虎穴,毫无俱怯,可敬可敬。”
且说外面花烛合督筵席完备多时,只见大王并不出来。有儿个喽啰私议曰:“大王果然情热,不及待拜花烛,便去成亲。”又有两个笑曰:“郎才女貌,无怪情热,但我等当禀明为是。”即到后寨门裹曰:“启大王,花烛酒席完备,请大王拜堂。”韦勇达曰:“少停便来。”即开门来到聚义厅坐下,吩咐擂鼓升堂。顷刻间,大小头目喽啰齐见礼毕,分次序站立两旁。韦勇达令老成头目往后寨恭请尹夫人、小姐前来。不多时,头目其曰:“夫人小姐已到。”韦勇达起身迎接,亲扶夫人坐在上面,又与小姐分宾主坐下,向各人曰:“我见皇甫元帅的小姐姿容,欲求为婚。难得小姐贞洁,矢志不从。我等同是官家子弟,同病相怜,我故留其在此,招集人马,请旨征番,报答国家。然小姐年庚与我只少一岁,若不当天立誓,拜认夫人为母,小姐为妹,终息嫌疑,众人等以为何如?”众人齐声称羡曰:“难得大王仗义,真是古今罕有。”内中有几个喽啰暗笑,好不知趣,一个美貌妻不要,却愿做大舅,真是痴呆。韦勇达就叫喽啰速备香案。喽啰领命,立刻当天排下香案,夫人、小姐谦恭曰:“我母女有何德能,敢蒙大王如此隆重,难以消受。”韦勇达曰:“若不如此,何以表白名节?母亲休得推蒙。”即对小姐曰:“贤妹请来结拜。”小姐同韦勇达来到香案前,各自拈香,立千斤重誓,结为兄妹,拜了八拜﹔然后行了兄妹礼,二齐上堂,拜见夫人,称为母子。即令把猪羊美酒,赐了合寨头目。喽啰散去,又令赏单洪黄金十两。单洪只得领下,心中暗恨,命中不该得美妻,故遇此头领,愿做大舅。当下令备酒席,在聚义厅上,母子兄妹畅饮,众喽啰亦自招朋结类痛饮,直至黄昏席散。韦勇达送夫人小姐往后寨安身,令锦笺、瑶琴二婢奉侍,自己在前寨安歇,有事方请相议,礼义甚明。韦勇达留心访收英雄,不劫小本经纪广灭,那时乘得胜之师,一鼓征伐吹台山,何难剿灭产成宗曰:“二相言之有理,侯平定番寇,乘势剿灭吹台山。但韦勇达必是皇甫敬亲党,着工部官画皇甫少华形图,颁行天下,不论府州县郡市镇,捉得皇甫少华献官,赏黄金贾百两,知情出首者,赏黄金一百两﹔倘有收留本犯,知情不报,事后发觉,一并同罪。”又赏刑部官并被杀校尉军亲人银两,随后退朝。工部官间明校尉军,知得皇甫少华龙眉秀眼,即画图形,颁行天下,捉拿皇甫少华,真是严紧。只尹上卿却暗恨姊姊无主意,住在山寨,男女混杂,受了秽名,又累得外甥声名更大,难以出头。唯有刘捷暗喜,皇甫少华虽遇大赦,却亦不赦,不表。
且说皇甫少华住在熊浩家中,足步从不出门。熊浩乃富贵之家,闲暇无事,日日与他比武、比箭、操演、饮酒、下棋、谈论兵法。少华心虑母姊天牵受苦,父亲不知生死,且又辜负孟氏、刘氏二妻,以致面无笑容。过了残年,又是新春,熊浩日日酒对相待。早是元宵,是晚熊浩与少华在书房饮酒,庆贺元宵。饮至二更,熊浩曰:“我想番国妖道,专用邪术,此乃英雄无用武之地,朝廷虽有大队官军征剿,终是无益。日后番寇必更加猖狂,我与你乃一勇之夫,亦难取胜。我想如今番寇尚未强悍,你与我同往名山,拜个异人,学习武艺道法。日后侯朝廷着急,你我一同请旨征番,先破妖道邪术,其余番军易破。那时救了伯父回朝,又可受封显爵,岂不是好。”皇甫少华曰:哥哥说得有理,但异人云里来雾里去,哪里去寻异人传授异法。”熊浩曰:“我闻得本省武昌省城南门外,离城将有二百里路光景,却有一座名山,名唤黄鹤山,山中有一位道人,号黄鹤仙翁,道行清高,在那里修道。屡有人前往拜问吉凶,赤有前去学道。若是度诚有缘者,他即令人引路,上山相会,所言祸福,无不应验。倘不虞诚,或是无缘,一到那里找寻,唯有一片荒郊草地,终年寻访,莫道难见仙翁,连那座山亦无踪迹。我同你皮诚前往,或得相会,赤未可知。”少华大喜曰:“既有此人,当往寻访、但仁兄乃富家,许多产业,数十万家资无人掌管,况嫂嫂年轻,且又怀孕,怎肯放哥哥前往访仙?哥哥断难同往。”熊浩曰:“不然,我家管理帐目,各家人俱皆妥当。我若出门,家务银钱可交与老仆吕忠掌管。还有岳父徐仰善,年虽五旬余,尚自壮健,账务极精,家资办有数万,更有子孙料理家里事,岳父闲暇无事,他离此不过二三里路,数日到我家巡视一次,自可无事。若说拙荆,才虽中等,却深明大义,若说此事,他必不恋恩爱,劝我访道。至分娩之事,自有岳母女婢照应,我虽在此,亦不晓得生产事情,放心前往。”皇甫少华曰:“到底要与嫂嫂议妥方可。”熊浩称是,遂入内见徐氏,坐下曰:“我有一要务与贤妻相商,不知你意若何?”徐氏曰:“相公要事,只管说。”熊浩便说:“番寇猖狂,我欲同义弟吕陵往仙山访仙学法,日后好得征番立功,封妻荫子。吕陵恐贤妻不从,特来相商。”徐氏曰:“若论夫妻情份,本难分手日久,此乃证事,要怎敢阻当。但妾怀孕在身,日后生产无人照顾,家事未知嘱托何人?”熊浩曰:“娘子临盆,可请岳父母前来照顾﹔家事可托吕忠执掌,再烦岳父不时到来查点,便可停当。”徐氏曰:“既如此,办当见妻父母说明方好。”熊浩曰:“少不得请岳父母前来相议停当,方好起程。”即出厅令家入押两乘轿去请岳父母前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为功名英雄苦练 图美媳太郡进表
却说熊浩令家人押轿起身,不多时,徐仰善同妻胡氏已到,熊浩夫妻迎接入内拜见。茶毕,徐仰善曰:“贤婿唤我夫妻到来,有何事体严熊浩说明访仙立功之事,烦岳父母不时到舍,代查帐目,日后小婿若得寸进,自当重谢。”徐仰善尚未答言,胡氏吃惊曰:“贤婿身系武举,自有正途功名出身,何必寻访虚妄的神仙?丢下许多家产,夫妻又无穷的恩爱,且小女身怀六甲,贤婿如何放心远行?依我主意,还是在家受享现成的富贵,何必抛妻离子,寻取非份的功名。”熊浩曰:“岳母有所不知,若照科制的功名,实难荣显。若剿番寇回朝,封妻荫子,岂不是一劳永逸,显见大丈夫有惊天动地奇才?”胡氏曰:“且待与小女相商定夺。”熊浩退出,胡氏问徐氏曰:“女儿意见若何?”徐氏曰:“此乃荣宗耀祖的正事,女儿只得任他前去。”熊浩进来,女婢进上酒看,岳婿母女一齐同饮。徐仰善对熊浩曰:“贤婿既要访仙学法,须要速回为妙。”熊浩曰:“小婿若遇异人,得些道法,随即回来,求取功名,焉有耽搁?今已议定,数寸便要起身,再报二位大人知道。”徐仰善应允,夫妻上轿仍回家中。熊浩即定五日后起程,嘱托妻子好生照看家里,保养身体,又嘱托掌家家人守分,凡有出入账目,须要登记明白,候我回来查盘有赏﹔又把家用出入账务,交与吕忠执掌,并吩咐小婢,小心侍奉主母。
次日,熊浩并少华道家打扮,饱餐毕,别了众人,自有许多叮吁。出门上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数日已到武昌城南门外百余里,并无客店,就在村间借宿。问起寻访仙迹,村人曰:“虽此处有仙寄迹,我等不曾一见,这是难事,劝客官休寻苦辛。”皇甫少华、熊浩曰:“我等虔诚,特来访道,虽有数月,办无悔心。”村人曰:“我们好意劝你,你若不信便罢。”熊浩曰:“不是不信你言,实因访道心切。”是晚饱餐宿歇。次早各备干粮,往僻处寻访,莫道有神仙,连行人也断绝。饥饿吃千粮,夜间即在林中宿歇,不管虎狼蛇蝎,真是郊行野宿,并无悔心。但是一片旷土山林,哪里去寻访仙迹?粮尽即往林间再办,一连访了七八日,一日寻至中午,忽见前面有一座山,虽不高大,远远望见苍松翠竹,清舆可爱。熊浩大喜曰:“连日寻访,并无山岭,今日忽有此山,莫非神仙怜我苦心,点化相会么?”少华曰:“你看此山景清幽,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必有异人寄迹此间。可速寻访,必有奇遇。”
二人踊跃向前,只见半山中来了一位道童,年可十四五岁,头梳双譬,身穿水墨道袍,笑脸叫曰:“来者莫非熊举人、皇甫少华么?”二人大惊,向前一躬到地曰:“正是,弟子唤熊浩、皇甫少华,望乞教导法术,以便破番,保国安民。”那道童闪过一边,欠身曰:“二位贵人,休要认错了。我因服侍师父,忽命我下山来,说熊举人、皇甫公子寻访,可引来相见。我见二位,故来动间,实是家师吩咐,与我无干。”熊浩曰:“令师何名?此处是何地名?”童子曰:“此处地名黄鹤山,家师人称为黄鹤道长便是。”二人大喜曰:“我等特来访寻令师,可引我进见。”道童曰:“待我引路。”二英雄踊跃同道童上山,迂回曲折,早见一座观门,院门上悬一匣,写的‘黄鹤楼’三字。从小门进内,见中间白石帝道,两旁有着奇花异草,猿鹤往来,并不怕人。道童引到殿外,曰:“二位少待通报。”
二人停了一会,只见道童出来曰:“家师有请。”二人整衣同进,转弯拐角,来到一座楼,一张乌木柴楼梯。二人上楼,楼上金碧交辉,八卦座上,坐的一位老道,苍颜古貌,鹤发童颜,两眼炯炯,看着有光,头戴七星道冠,身披白绞鹤鳖。二人下拜曰:“弟子等不量狂妄,欲求师傅传授道法,以立功勋。”道人曰:“二位请起,难得尔等忠心为国访道,誓破番国立功,但你们时运未到,在此且训练弓马武艺兵书。候番寇该败,贫道即赠尔宝贝下山,成就你等富贵,但可惜房中琴瑟别调。”按道人知熊浩之妻徐氏之寿不久,虽生子熊起风,后中状元,奈产后即亡,不能与熊浩相会,故说此话。皇甫少华忙问道:“师父此言,莫非弟子的妻室改嫁他人么?”道人曰:“孟氏乃贞烈女子,何必多虑。”熊浩疑而间曰:“依此看来,莫非弟子的妻室有失?”严道人曰:“非也,天机不可泄漏,久后便知,不必多疑。”二人亦只得一心学道,并无异志。从此在山用心学习武艺,略闲暇,即讲究兵法、道人只传二人六甲,趋吉越凶,奇门小术而已。
自前日山东巡抚冒奏皇甫敬降番,差官奉旨往湖广捉拿皇甫敬家眷进京处斩,时刘捷已写书差家将垦夜飞报次子刘奎璧。奎璧见书大喜,合府男女皆知皇甫家满门处斩之事。江三嫂一闻此言大惊,忙到晓云阁密报刘燕玉说:“皇甫家满门处斩,谁知你生母阴魂颠倒,托梦叫与少华订婚,岂不误了小姐终身大事?”刘燕玉闻言,吓得痴呆失措,停了一会,垂泪曰:“谁知吾母托梦,误我终身!”江三嫂劝曰:“小姐不必多虑,且喜此事并无外人知道,日后国丈或是太郡定然与你配下良缘,何必忧伤?”刘燕玉泣曰:“三嫂差矣,奴幼读诗书,岂不知妇人守一而终?我既奉母命与皇甫郎订亲,虽丈夫不幸灭亡,我不能同死已为不义,自当终身守节不嫁,方尽妇道。怎肯改嫁负心?但不知孟小姐可能守节乎?”江三嫂骇然曰:“小姐非孟小姐可比,孟小姐乃明嫁正婚,守节易明,你乃私自订婚,守节实难。国丈问你何事守节,你却如何回答?”小姐曰:“万一父亲迫嫁,我惟一死,以明全节,断不作失节之妇。”江三嫂知小姐节烈,恐其自尽,慰曰:“吉人天相,小姐如此节烈,或者天遣皇甫公子知风逃走,日后还有团圆之日。小姐不须挂念,听天由命罢。”小姐曰:“万一不幸,惟有死而已。”
光阴似箭,早是元旦,合府文武官员多来与太郡贺喜。闹热数日,已是正月初六日,早饭后太郡与刘奎璧在后堂议论家务,太郡偶然想起一事,对刘奎璧摇头曰:“我儿今年已是十七岁,怎么一些人事不晓得,岂不可笑。”刘奎璧曰:“孩儿何事不诸,请母亲说明。”太郡曰:“我是公侯官家,一向只因你年轻,我系女流,府上从未曾点过花灯,以庆升平。今你年长,不日就是元宵佳节,亦当叫几名灯匠,买新样花灯,庆贺闹热,显烛门梯才是。你竟不思此事,明是不谱人事。”奎璧曰:“骇几无时不思花灯热闹之事,但恐被人耻笑,说是我何等人家,不自思量,敢点花灯?”太郡不悦曰:“满朝富贵,半出刘门,我们庆点花灯被人耻笑,未知何人可点?”奎璧曰:“只因孩儿尚未定亲,恐外人说我无力娶妻,还妥点甚花灯,故恐人谈笑。”太郡闻言大怒曰:“吾屡欲与你订婚,你俱推蒙不许,累我至今无有媳妇,自觉有愧。我不怪你便好,你还敢说出此言,莫非为娘无力娶媳么?”奎璧曰:“非孩儿不娶,奈孩儿立愿,若非孟氏为妻,孩儿情愿不娶。”太郡寻思,皇甫少华如今满门已亡,那孟士元乃诗礼之家,女儿若要改嫁,恐人议论,倘不改嫁,误了终身大事。我今不若作个好人,奏上朝廷,赐婚孟氏,亦免外议改嫁之羞,又使孩儿欢喜。主意已定,又对奎璧曰:“汝既迷恋孟氏姿色,待我具表与尔姊姊,求朝廷降旨,将孟氏赐儿为妻,孩儿心愿若何?”奎璧大喜曰:“若得孟氏为妻,心愿已足。但表内不可实言孩儿只中二箭失脸,只说儿与少华俱中三箭,孩儿先射,少华后射,孟士元因皇甫敬乃现任官,威风较大,将女儿许配皇甫少华,实为不公,如此启奏,孩儿方有体面。”
太郡即令人照奎璧言语,具了表章,另修一书付刘捷,说明求主赐婚事情,可将表章进与皇后,转求天子赐婚。奎璧即叫家人刘升,赏了路费,嘱曰:“尔可备快马,垦夜进京,若见国丈,只说我先中三箭,孟士元敬他现任官威风,将亲许配皇甫家,切不可实言。”刘升领命,随备快马包袱,星夜赶路。直至正月尽,那一日早饭后,进了京城,直到刘国丈府,将马缚住,来见把门人,说明来历。把门人来见刘捷裹明,刘捷着他迸来。刘升进见刘捷,拜见毕,遂将表书一并呈上曰:“太郡有书表,请国丈一看。”刘捷将表放在案上,只将书拆开看过,大喜曰:“如此赐婚,方显国戚的势力。刘升,你路上辛苦、可到后面饱食安歇,另日奏去。”刘升往后衙而去。刘键入内,对吴淑娘说出备细:“你来早可带表入官,启请娘娘,下旨赐婚。”吴淑娘应允。
到了次早,吴淑娘梳妆毕,换了衣裙,执了玉勿,带了太郡的表章上轿,来到后宫门下轿。把门太监迎见曰:“吴姨娘莫非要见娘娘么?”吴淑娘曰:“正是,未知圣上可在官?”太监曰:“圣上在朝末回,娘娘现在正官。”吴淑娘步行,来到昭阳官前候旨。把宫门太监进宫奏曰:“启上娘娘,今有国舅姨娘吴氏在宫门候旨。”刘后大喜。按刘后为人仁孝宽慈,即令宣进。太监出来对吴氏曰:“娘娘有旨宣召。”吴淑娘执勿进宫,至殿上俯伏奏曰:“臣妻吴氏朝见,愿娘娘千秋。”皇后曰:“卿平身赐坐。”吴淑娘谢恩,坐在旁边绣凳,宫女奉送茶来。皇后曰:“姨娘久不进宫,未知家中母亲、兄弟、妹子可好么?哀家甚是挂念,奈深宫似海,不能面见父母,未知满门安乐否?”吴淑娘奏曰:“仰仗娘娘福庇,国丈太郡壮健,满门至亲俱皆清吉,毋庸圣虑。只因二国舅尚未定婚,太郡特请娘娘奏主赐婚。”说罢,就从袖内取出表章跪送。太监接表,放在案上,皇后着惊问曰:“太郡好无打算,大哥夫妻远镇北边,二弟年已十七、理当早娶,以便伏侍太郡,因何姻缘未定?”吴淑娘奏曰:“娘娘看表,便知委曲。”皇后拆表细看,心知二弟三箭必有不全,故孟士元许亲皇甫家,乃曰:“原来御弟心恋孟氏姿容。但皇甫敬降番,全家罪在不赦,孟士元将女错配,其女已误终身。待哀家奏准赐婚,以定孟氏终身,并满御弟痴念。你回见我父,早晚自有佳音。”吴淑娘称谢辞别,皇后曰:“难得姨娘进官,待赐宴回去。”吴淑娘谢曰:“多承厚恩,但国丈在府悬望,不敢延停。”皇后曰:“既如此,姨娘且回,改日再进宫走走。”吴淑娘退出,从后宫门上轿回府。刘后将表章藏在袖内,停了一会,内监报曰:“万岁回宫了。”皇后便执玉笏迎接圣驾,成宗曰:“御妻平身。”皇后立在旁边,成宗下擎进宫,皇后朝拜毕,赐坐旁边。侍女奉茶,各卸下御服坐定。皇后笑而不语,成宗问曰:“御妻为甚不言而笑?”皇后立起欠身曰:“适才老母在云南家中奏事进表,臣妾故此为笑。”成宗曰:“未知太郡所奏何事,御妻可即奏来。”皇后曰:“请陛下赦罪,臣妄方敢续奏。”成宗曰:“赦卿无罪,只管奏来。”皇后袖中取出表章,官女呈上御前。成宗接表看过,沉吟一会,微笑对皇后曰:“卿可看此表,乃是谁词。孟士元乃兵部尚书,总辖文武官,岂不知国丈官高,胜过皇甫敬?且尔弟先中三箭,孟士元将姻缘配与皇甫家,岂不俘礼?至于后射之言,一发谎词。”
未知成宗如何发落,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成宗帝曲意赐婚 祁丞相孽缘强合
却说成宗对皇后曰:“看此表必尔弟三箭不全,孟士元特将伊女匹配皇甫少华,尔母此表,必有诈词。有甚难办?”皇后忙奏曰:“陛下果然圣明,臣妾亦疑有诈。但念孟氏错配皇甫少华,已误终身,伏乞陛下俯念弱弟痴情,恩赐完婚,使孟氏得全名节,以遂终身大事,办感陛下皇恩。”成宗曰:“近来武士回报,前差刑部官捉皇甫敬家眷进京,不料逆子皇甫少华知风逃走,只捉得伊母尹氏并伊姊皇甫长华解京。路过吹台山,贼寇韦勇达杀死官军,劫去尹氏母女,占山为寇,满门大罪,在于不赦。孟氏错配,已误终身。朕今赐与国舅为妻,非止国舅心满意足,而孟氏亦免重婚恶名。但国舅尚是白丁,朕若赐婚,亦不光彩,如今加封刘国舅为镇国大将军。”皇后谢曰:“陛下如此施恩,臣妻满门感激不浅。但孟士元诗礼传家,虽降诏主婚,恐孟氏不奉婚诏。乞陛下再遣一重臣,带诏前去,孟士元方肯奉诏。并求陛下着弟刘奎璧完婚十二日后,着大臣带刘奎璧进京供职,使妄手足再得相会。”成宗曰:“如此足见御妻友爱之情意。”就着太监秉笔,太监依皇后的口气草诏。又决定着左求相祁盛德前往主婚,十二日后带刘奎璧进京供职。内监写诏完毕,呈上御前。成宗看罢,用印封缄,交与内监孙福,并带镇国大将军封敷衣冠,往付左本相祁盛德。内监先往求相府交付,后到国丈府交了皇后密诏,方回官缴旨。
刘捷看了皇后密诏,即备下程仪六百两,上马来到左丞相府。当下递帖,开了中门步入,分宾主坐下。茶罢,刘捷谢曰:“孺子姻缘,劳动老木师返往跋涉。下官何以报答。”祁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怎敢言劳?况是成全两家美事,是有喜酒吃的,正当效劳。”刘捷曰:“还有一事要紧,虽是奉诏赐婚,孟士元前已受过皇甫家聘礼,恐推辞不肯奉诏。乞老太师鼎力,方能成就。”祁承相曰:“老夫奉旨主婚,怕他逆旨不成?且皇甫家罪在不赦,今主上赐婚,孟氏亦免再嫁之嫌,乃是造化,岂有不从之理。”刘捷谢曰:“全仗老太师玉成。”即将程仪送上,曰:“区区菲仪,聊申敬薄,幸乞晒纳,足感盛情。若成亲后,相烦带小儿迸京,恩德如山。”祁承相曰:“老夫自带令郎进京,不须挂虑,盛赐决不敢受。”刘捷再三摧让,祁汞相只得受了。刘捷辞别回府,写书令家将赶回,使孩儿欢喜,好待接诏。
且说祁本相恐沿途地方官破费,只带十余人随从,收拾行李,背在马上,一路赶紧,至三月二十已到云南云州府。合省官员忙出绒迎接,一面备公馆伺候。众官出城二十里,早已相遇拜见,祁相来到接官亭吃茶,对众官曰:“老夫奉旨,要到刘国丈府与国舅开读沼书。可令人报知,伺候翅接。”地方官即令人报知刘奎璧,备下香案。不片刻,祁相已到,刘奎璧奔出跪下,众官分立两旁。祁相展开诏书读毕,乃是加封镇国大将军,兼赐孟丽君完婚。刘奎璧好不扬扬得意,谢恩毕,当堂穿戴了将军衣冠,然后请祁相坐在东首上面,众官坐在左边,自已坐在右边。茶毕﹔祁相曰:“老夫难以久延,国舅须速择附近吉日,行聘完亲,便同老夫进京面君。”奎璧领命曰:“太师可在此安歇。”祁相曰:“不须费心,改日吃喜酒罢。”随即辞别,上轿往孟府。
且说孟士元自见京报,知皇甫敬被擒,捉拿家眷,恐女悲伤,密嘱孩儿不可泄漏。孟丽君料必有凶,屡问征番实信,不及详情。孟士元只推水面征战,难以侦探,并无京报。孟小姐屡对苏映雪曰:“公公征番,必有大凶,故此父亲不肯实言,未知终身如何结局。”苏映雪亦不知其细,只劝吉人自有天相,不须扰虑。这一日孟士元闲暇无事,忽听女婢在楼下叫曰:“县府差人来报,称祁本相带诏,须臾便到,请大老爷伺候迎接。”孟士元暗吃一惊,慌忙下楼,来到后衙,只见公子已穿了公服。孟嘉龄问曰:“祁相莫非来捉妹子么?”孟士元曰:“正不知何事?”即穿了公服。忽又报祁相驾到。孟士元父子立在府前,只见祁相坐在轿中,并无背诏。孟士元父子奔到轿前一躬,口称:“卑职父子,不知太师驾到,有失远接,伏乞恕罪。”祁相在轿中答了半礼曰:“劳老先生父子远接,老夫何以消受?”孟士元让祁相轿先进中门,父子随后方入。祁相直到庭中下轿,众官就在府中下轿迸内。孟士元请祁相坐在上面,家人献茶毕,祁相就对孟士元曰:“老夫特来与令嫂恭喜,现有沼旨,请孟先生观看,好备嫁妆。”回顾役人,道:“把诏书送与孟先生一看。”孟府家人接来送与孟士元,嘉龄忙上前同看诏书,止不住心头火发,将诏书交还从人。孟士元对祁相曰:“老丞相,此事尚容商议。”祁相闻言不悦曰:“老先生有何相议?”孟士元即把刘奎璧只中两箭实情言明,道:“卑职已受皇甫少华聘礼,不料刘国丈助子为恶,举荐皇甫投征祷,忽又报皇甫敬降番,弄得家破人忘,今又仗皇后势力,奏主赐婚。虽强弱不敌,我乃诗礼之家,岂有一女而受二夫之理,尚容商议。”祁相面上变色曰:“你我既为大臣,朝廷赐婚,谁敢不遵?且老夫又难交旨。若早完亲,方尽臣子之职。”孟士元见祁相变脸,又怕欺君罪大,只得答曰:“卑职非敢逆旨,实惧闲议,蒙一女受两家聘礼之羞。”祁相方才和颜悦色曰:“先生错了主意,今皇甫家罪在不赦,令媛有误终身﹔且刘国舅才貌双全,况是圣上主婚,有何闲议?今老夫即回公馆,待刘家择日,再来通知,完亲后十二日,便要国舅进京奉职。公须速备嫁妆,免临时慌乱。”孟士元曰:“多蒙太师执教,难得太师远到,待备酒与太师接风。”祁相曰:“不劳先生费心,另日领情。”说罢,辞别上轿。
盂士元父子送众官去后,方退入后衙,只见韩夫人。孟小姐,苏大娘并媳妇方飞凤俱在后堂伺候消息。孟士元父子进来,一同坐下。韩夫人问曰:“祁相前来,有何事故?”孟士元对小姐曰:“一向不敢对女儿说皇甫家事实,恐尔伤心,今事已临头,不得不说。”遂将山东巡抚具奏皇甫敬、卫振宗被妖术所擒,归番邦为官,现引番军攻城,主上听信,差官往湖广捉拿皇甫少华,满门处斩等情言明,道:“因恐尔震惊,故不说。”小姐曰:“莫非刘捷奏主,说我是皇甫家媳妇,特差祁相拿我进京同斩?女儿与婆婆同死无恨!”孟士元曰:“今幸皇后奏准朝廷,将尔赐婚配与刘奎璧,故娄祁相主婚。我想刘奎璧才貌不逊皇甫少华,今又加封镇国大将军,定亲即为夫人,我儿须当顺从,一则可免欺君逆旨,二则可完终身大事。”孟小姐闻言,气塞胸膛,叫声:“气死我也!”一跤跌倒,昏绝于地。苏映雪暗恨命苦,梦中既已拜订婚之约,今虽皇甫少华满门灭亡,誓必守节。止不住泪下滔滔,忙同孟家满门上前叫了半晌,孟小姐方醒,拭泪曰:“公公身居大臣,怎肯降番,始累满门至亲?谅必被禁番邦。此必刘捷父子串通山东巡抚冒奏,以便夺婚,今仗皇后势力,奉主赐婚。公公满门实由我而死。我恨乃是女流,不能手刃刘贼父子之首,以与丈夫雪仇,怎肯失身于逆贼?不若一死,以明贞节。”孟士元劝曰:“今幸有皇上主婚,可无外议。”孟小姐哭曰:“爹爹此乃良言,但女儿岂不晓得女守一节,重若泰山。女儿自有打算,断不砧辱祖先。”说罢,仍然泪下。韩夫人对苏大娘曰:“烦大娘与令媛劝小女回阁,不可悲伤。”苏大娘母子扶了小姐,回阁而去。
孟嘉龄见妹子退出,谓父母曰:“儿想此必刘捷父子定计,谋害夺婚。我等若听从结婚,却亦辱及祖宗!不若上表奏主,就将小春庭放火,谋害皇甫少华不遂,因而挟恨,托父亲举荐征番等情及今冒奏夺婚等情奏明。此表一上,天子方知委曲,或者收回旨意,亦消我们怨气。”孟士元摇头曰:“不可,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皇甫家何等势力,一旦被害,合家被捉。我若上表,就是欺君逆旨,先已有罪。况刘奎璧的才貌与皇甫少华不分甲乙,今已封官,与你妹子结亲办无玷辱于我,何苦冒险,以惹不测。”孟嘉龄曰:“若如此怕事,何苦做官,惹此闷气?不若辞官,退处林泉,却亦干净。”孟士元不悦曰:“时势使然,不得已耳!尔何必多言。”孟嘉龄见父发恼,遂不再言。韩夫人曰:“待我劝女儿顺从,方好备办妆奁。”孟嘉龄夫妻回到自己房,谓曰:“家父如此怕事,依我主意,便与刘捷碰一高下,纵然革职,亦无所恨。”方氏劝曰:“公公主意,亦出于无奈,但姑娘性烈,若闻此语,岂不自尽?你我只宜苦劝姑娘顺从为妙。”孟嘉龄终是少年负气,只是叹息而已。
且说孟小姐回阁只是哭泣,苏大娘百般苦劝,那里肯听。苏映雪痛恨刘奎璧入骨,只不敢说出,亦只悲泣。二人茶饭不吃,孟士元夫妻好不着急,正在房中议论,恐怕女儿夜间自尽,即叫小婢荣兰入房来,孟公夫妻嘱曰:“小姐性烈,恐夜间自尽,我等难以提防。你今夜不能安寝,须要跟候小姐,不可稍离,挨日间自有苏大娘母女照应,你方可安眠,若得小姐无事,我自有重赏。”荣兰曰:“小婢自当小心提防,决无差错。”即下楼去。及至黄昏,女婢呈上酒饭,孟小姐哪里肯吃,苏大娘无计可使。及上灯后,苏大娘密嘱荣兰留心照顾,母女回房安睡。
且说荣兰跟随小姐,坐至二更后,劝曰:“夜深了,请小姐安睡,免得伤了精神。”小姐曰:“我有心事,怎能睡下。你不必伺候,速去睡罢。”荣兰曰:“小婢那敢忍心独睡,愿随小姐相伴。”孟小姐寻思,我若自尽,徒死无益,不若把首饰收拾,密同荣兰女扮男装,假扮主仆进京,变卖首饰,捐纳京监﹔幸本年正是乡试之期,若得侥幸,来年会试再得高中鼎甲或二甲,便在朝居官,除了刘捷父子,代夫报仇,又好救拔丈夫满门,后流芳百世,岂不是好!但刘奎璧怎肯干休,必上表奏称我家匿女欺君,我父岂不有罪?又转一念曰:苏映雪却亦美貌,且能作文吟诗,虽比不得我,亦才貌双全,况又姻缘未定,待我临行时写书,教我父亲把苏映雪充作奴家代嫁,便可抵塞。我必侯临嫁方逃,使他难以推辞。主意定了,遂不悲伤。孟小姐曰:“荣兰,尔乃我心爱女婢,料无泄漏之理。”荣兰曰:“小婢多蒙小姐相待,犹如至亲骨肉,凡有言语,自当秘密、怎敢泄漏于人?”小姐曰:“此事你若泄漏,我惟一死而已。”
未知说出何事,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 孟小姐画图慰亲 刘国舅备聘逞势
却说荣兰对孟小姐曰:“多蒙小姐恩待,有如骨肉,有言岂有泄漏之理?小姐不妨实说,免使小婢惊恐。”孟小姐曰:“我今欲与尔一同女扮男装,作为主仆,把所有首饰带往路上变卖,进京捐纳京监,入场考试。若得高中,来春春阉再侥幸,便可居官除剿奸贼,救夫满门,那时夫妻团圆,方遂吾愿。”荣兰慌曰:“小姐说得好容易,莫道求取功名,就是此处往北京,不知几千里路,小婢闻之,亦觉胆寒?小姐乃金枝玉叶,怎到得北京?”小姐曰:“此乃薄命所致,然我们既扮男装,虽天涯海角,亦可到得,何愁北京遥远。”荣兰曰:“难得小姐贞节,皇天庇佑,但你我衣服何处而来?”孟小姐曰:“今乃夏天时候,我自己现存绞缎纱罗,尔与我相帮,赶做几件衣服,却是容易。来日我多发数银两,与尔兄赵寿,诈说公子叫他立买一双靴,尔侯他买回,拿来交我。至于你的衣服,你兄定然有余,你来日偷取一套衣服靴袜前来,有何难处?”荣兰曰:“偷取农靴,却是容易,但使我兄买靴,恐我兄往间公子,岂不败露?”孟小姐曰:“你有所不知,凡托人买物,务须多发银两,使其有余带回,自然无话。银两不足,买靴不下,方要回来取足,此乃人之常情。来日我多给银子与尔兄,自然无话。”荣兰曰:“小姐料得有理,但日间祁相到来,老爷已应承完姻,今小姐忽然逃遁,刘奎璧必奏老爷匿女欺君,老爷怎当得欺君大罪?小姐须当打算,免累老爷。”
小姐曰:“此事我亦思量停当,待我临行,写一书荐苏映雪代嫁,刘奎璧与我素不相识,定信为真,就可无话”。荣兰叹曰:“难得苏姑娘前生种下福田,能得良缘,真是造福。”孟小姐曰:“你说苏映雪造化,依我看来,他未必肯代嫁。”荣兰曰:“苏映雪乃小户人家,若嫁刘奎璧,入门就是夫人,小姐怎说他不肯代嫁?”孟小姐曰:“苏映雪和我情重,不忍分离,必求家父把他同嫁皇甫少华为妾﹔况苏映雪深有义气,见我被刘奎璧迫走,定然愤恨,焉肯嫁与刘奎璧?”荣兰曰:“小婢知道此乃小姐念旧之心,苏映雪受享刘府富贵,分明是他的造化。”小姐曰:“我但愿自全名节,父兄免祸,我愿已足,还管甚么造化。此事尔叨不可泄漏,除此别无计策。”荣兰曰:“小婢知道,安敢多言。今已夜深:须当安睡。”小姐称是,各营安歇。
到了次日起来,夫人恐女儿自尽,一夜睡不合眼。次早间荣兰曰:“小姐昨夜甚时方睡,可曾啼哭?”荣兰诈言曰:“小婢百般苦劝,至黄昏后便不悲伤,初更后即便安睡。”夫人闻言,心中稍安。正言间,适遇媳妇方氏前来,夫人曰:“贤媳可同我往劝姑娘,免其悲伤,我方好备办嫁妆物件。”方氏领诺,婆媳同上幽香阁门口。孟小姐梳妆已毕,忙出接母嫂入房坐下。夫人曰:“前年比箭定亲之时,我曾见刘奎璧与皇甫少华面貌无分上下,今既奉旨匹配,亦算嫁得其人,女儿不必悲伤。”孟小姐曰:“女儿非嫌貌美丑,因受皇甫家之聘,今乃改嫁刘门,惹人耻笑,故此伤感。”夫人曰:“女儿此言差矣,既有圣旨主婚,谁敢多言?女儿知诗识文,怎说这混话。”小姐假作笑容,答曰:“女儿实恐改嫁失节,故此羞愧。初尚未知圣旨主婚,梗无重娟之嫌,今既知道,任从爹爹母亲主意便是。”夫人只道女儿真意,满心欢喜,即同媳妇下阁回房。孟士元父子花在书房侯信,就间曰:“女儿可还悲伤么?”夫人笑曰:“女儿虽是能巧,终属年轻,孩子气,易于欺骗。”就把方才安慰言语一一说明:“女儿不但不悲,且有喜容。”孟士元大喜曰:“女儿既不悲伤,我就好办嫁妆。”夫人称是。孟士元随退出,命家人备办嫁妆。
且说孟小姐送母亲下楼去后,即开箱取出绞罗,亲自裁剪,取出针线,同荣兰动手作起男衣,毫无悲伤。早饭后,取出五两银子,与荣兰往付他兄买靴。不一时买了一双小靴。荣兰送上阁来,孟小姐看过收藏,主婢用心赶傲男服。午饭后,孟小姐哨荣兰可去偷取尔兄的衣服靴袜,荣兰曰:“这却容易,待缓日偷取,何须此时着急。”孟小姐曰:“凡事多有不凑巧,倘临时取不到手,误事不小。”荣兰曰:“说得是,待我取来,即下阁去,不多时取了一付巾伟衣袜缎靴。”笑嘻嘻曰:“各物取足了。”小姐喜曰:“此物已到,临行好打扮男装,不用忧心。”遂即收存。
忽苏映雪到房门口,见小姐安心同荣兰制作衣服,暗恨枉有满腹经纶,全无节烈,真是官家女子,更加无情。即跨进门。孟小姐迎接曰:“姊姊请坐。”二人见礼坐下。苏映雪曰:“老爷已唤八名成衣匠在花楼赶做行嫁衣裙,何须小姐亲自动手。”孟小姐曰:“总是闲暇无事,自做几件合意的衣服又何妨。”苏映雪暗恨:枉称千金小姐,真是负心女子!便不去看,故不知是男子衣服。当下苏映雪闷闷退出。
至二十四曰:小姐同荣兰赶做男衣,早已做完。早饭后,祁相驾到,孟士元父子迎接到了堂上,见礼坐下﹔茶罢,祁相曰:“刘国舅定三月念八行聘,四月初二完娶,老夫特送日期前来。”即着人家把日帖送上。孟士元看过,曰:“劳烦太师宪驾,卑职父子何以消受。”祁相曰:“理当效劳,临娶老夫再来。”遂辞别入城。
孟士元将日帖带入,通知众人。荣兰报知小姐,小姐曰:“且待三月三十日起身,须于五更方妥。”荣兰曰:“何不预先逃走?”小姐曰:“我于五更逃走,次早即是初一,使苏映雪限期已迫,难以推辞,方肯代嫁。”荣兰曰:“苏映雪乃小户之女,有此良缘,求之不得,焉有推辞之理?”小姐曰:“尔不知苏映雪乃忠义之女,他恨刘奎璧逼婚,怎肯嫁他?久后尔自明白。有一件,我一出门,未知何年救出丈夫。方能与父母相会,为双亲思念,如何割舍,我意欲留一形图,免得双亲牵肠挂肚,你道如何?”原来孟小姐棋琴书画无不精通,其中丹青最是入精。荣兰曰:“此举甚妙,免太夫人挂念。”小姐即令取过颜色盒来,开了菱花镜,对面描画面容,伤感曰:“奴家命苦,数千里之遥方到北京,又不知何年得完良缘,完了终身,再会双亲?真是古今第一薄命人,言之肠断!”说罢,珠泪盈盈。荣兰曰:“小姐既要留图安慰双亲,切不可悲泪,方能画得相似。”小姐泣曰:“际此远游之时,虽铁石之人,也要伤心,教奴怎不伤感?”荣兰曰:“图画须似平日形容方好,今日悲泣,即不相似,留下何益?若要画图形﹔须忍住悲伤,和颜悦色才好。”小姐曰:“说得是。”乃忍住悲苦,强作欢喜,细细画图。至日午画完,取过细看,不觉吃惊,问荣兰曰:“此图像否?”荣兰曰:“小姐画笔比画工更加秀媚,且又相像。”孟小姐看图,仰天长叹曰:“苍天苍天!我孟丽君如此花容,流落天涯,真是红颜薄命,千古皆然,良可悲夫!”小姐即取笔题一首诗于画图之上,略叙求功名之意,半行半楷,真是银钩铁画。其诗曰:
风波一旦复何磋,品节羹堪玉染暇!
避世不能依膝下,全身聊作寄天涯。
纸鸳断线飘无际,金饰盈囊去有家。今日壁间留形影,他年螺譬换乌纱。
孟小姐题毕,又写一封荐书以与父母,云欲全节,入山访道,不能侍奉双亲。苏映雪容貌与女儿不分上下,诗文精通,可堪代嫁等语。写完封好,将书并图诗藏在一处箱内锁好,谓荣兰曰:“我今各物藏在一箱,起身之时把书画放在桌上,衣服更换,即便出走,免致误事。”荣兰曰:“小姐办事周全。人所难及。”恰遇苏映雪忽然步进房来,小姐起身迎接曰:“姊姊请坐。”苏映雪见礼坐下,见楼窗大开,只道孟小姐无情,不顾名节,还有心玩花,即间曰:“小姐好得清闲,在此赏花。”小姐知其话里藏机,有讥刺之意,乃长叹:“不过借此聊以解忧耳!”苏映雪曰:“小姐身为夫人,正当赏花,况小姐牙貌兼全,刘奎璧又系好色之徒,一入刘门,夫妻必定恩爱,何忧之有?”小姐曰:“此乃不得已之事,尚不知谁与他恩爱,姊姊久后便知矣。”映雪哪知有代嫁之举,一心只怪孟小姐不守贞节,厌于答问,遂辞回房﹔暗恨刘奎璧陷害丈夫,立心守定皇甫少华,断不别嫁,启此郁郁饮撅成病。
孟士元夫妻赶备衣服妆爸,不觉已是三月念八日行聘吉期。刘府预先张灯结彩,备下千金聘礼,衣服缓缎,俱各从厚。合府文武官员俱来庆赘,惟有秦布政痛恨入骨,因自己官单,不能为皇甫家雪恨,遂托病不出。早饭后,祁相到,众官同刘奎璧迎入坐下。不移时,各聘礼排列,祁相辞了众官,上轿时音乐喧天,押了许多聘礼,花炮连天,鼓吹动地,好不闹热。万民俱说孟士元不义,一女怎受二聘。亦有晓事的说,此乃圣旨主婚,不得已之事,但孟士元亦不该受此聘礼。押到孟府,孟士元父子接祁相入内,聘礼排列满堂,尽是珠宝对象。孟士元请祁相到花厅坐下,令呈上筵席。祁相苦劝曰:“老夫年迈,酒力不佳,且到家的酒是必要领的。老先生谅情,盛席只好心领。”孟士元应允。家人收了聘礼,回聘各礼物亦皆丰盛。
孟士元夫妻令女婢将刘府所送的风冠鲜袄,首饰绫缎,俱搬上楼去,与小姐收藏,使女儿欢喜。女婢俱送上楼,荣兰连声称赞,小姐俱收入箱内。停了一会,荣兰密对小姐曰:“刘家首饰值银不少,何不拣好的收入行囊,以便路上好使用。”小姐曰:“非义之财,立誓不取。况我囊中对象,值镶不下千余金,使用有余。”荣兰赞曰:“小姐仗义,不取非义之财,真是难得!苏映雪姑娘真正造化,小户女子得此许多钱物受用。”小姐笑曰:“尔说他受用,我只怕气死了他的性命。久后你自方知我料事不差。”荣兰不信,从此无事。
光阴似箭,早已三月三十日,乃是月尽日。是日过午后,小姐在阁中谓荣兰曰:“你我今夜间便要起身,尔可速去偷取后门钥匙前来,来早方好起劈。”
未知荣兰如何偷取,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贞清女男装逃难 义烈妇代夫报仇
却说荣兰道:“潘发之妻,为人怠懒,钥匙易取,何须着急?”孟小姐曰:“不凑巧事极多,倘晚间有事,难以盗取。来早不得出门,岂不误事?”荣兰说:“小姐说的是,待小婢去取。”说罢退去。不一时,只见带了一把钥匙前来。孟小姐大喜,将钥匙收下曰:“来早便好出门,毫无忧虑,何等放心。”荣兰称是。
到了日色斜西后,饱餐毕,主仆闷坐。至上灯后,孟小姐对荣兰曰:“来早起程,未知何时再见父母?你可掌灯同我往辞父母,方的安心。”荣兰领命,点了一盏明灯引路。主仆下楼,来到夫人方中,韩氏正在查点嫁妆,若有不足,方好备办。小姐入内,作了两个万福,坐在旁边,问:“爹爹何往?”夫人曰:“他在外边查点行李桌柜等物,恐有不足,来日方好备办,免使有误。”小姐曰:“此乃将就之事,何必如此费心?”夫人曰:“这是我们的脸面,将就不得。”孟小姐对妇人说:“女儿辞别,未知何日得与母亲相会。养育之恩未曾报答,女儿不孝实深。”夫人曰:“女儿,你怎不知顾太郡有言,大媳妇随张资远镇雁门关,不得回来,使他冷落。今女儿嫁去完姻后,刘奎璧进京,女儿留在家中陪伴。你要归宁,路途不远,更加容易。”孟小姐只得答曰:“虽是如此,凡事不易意料,倘女儿不得相见,望母亲不须挂念,比之他日不育一般。算来生女不孝,总是不能奉养双亲。”夫人曰:“女生外向,焉有终身不嫁,长养双亲之理了。”小姐说些离别言语,夫人只道是临嫁离别孝心,再不动疑,就把些良言安慰。
小姐离别出门,荣兰执灯引路。孟小姐曰:“可到嫂嫂房中辞别去。”主婢来到方氏房子,适苏大娘前来,孟嘉龄退出房门安歇。孟小姐曰:“奴家去后,父母双亲有累嫂嫂奉养。奴家真是不孝,全望嫂嫂休怪!”方氏曰:“妾乃媳妇,理当奉事公姑,何须姑娘提奖?况姑娘嫁近,容易归宁,何须过虑?”孟小姐曰:“言虽如此,然一出门便难料相会。双亲总劳嫂嫂孝养,实是不该。”方氏曰:“男头有室,女头有家,姑娘出嫁,乃是美事。公姑自是妾该奉事,何须嘱托?”孟小姐不敢言明,再说几句分别话,即令荣兰点灯,辞了方氏并苏大娘。回归幽香阁,对荣兰曰:“难得映雪姊姊与我相处十六年,今当远行,且又烦他代嫁,理当作别。”荣兰曰:“难得小姐多情。”主婢上阁,来到映雪房前。
原来映雪心恨奎璧陷害皇甫少华,误他终身姻缘,又见孟小姐薄情无义,并无半点悲怨恨己又是下人,不敢多言。这两日气得忧闷欲病,不敢说出。是晚又道其母前往照顾孟公子不在,只有自己在房,独坐无聊,天色尚早,不便安寝,将门虚掩。孟小姐推开房门,映雪和衣安睡在牀上,见小姐进来,慌忙迎接曰:“妾因家母不在,少熬片刻,不意小姐下降,有失远迎,望乞恕罪。”孟小姐手握其手,曰:“奴与姊姊情同骨肉,何用客套?”遂携映雪同坐牀沿之上,曰:“我与姊姊相聚十六年,今远别,特来与姊姊相辞。更有一言嘱托,未知姊姊肯听从否?”映雪曰:“小姐有话分附,敢不遵命。未知何事,只管说来。”孟小姐曰:“奴家今番出门,倘家父母若有事相求,望姊姊念奴情分,莫要推辞,足感盛德!”映雪怎知教他代嫁,即答曰:“贱亲母女受老爷满门大恩,妄非忘恩背义之辈,老爷夫人若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孟小姐闻言大喜,曰:“今日你我同荣兰三人在此作证,姊姊须记此日言语,日后方好相见,切不可违俘!”映雪曰:“正是。若有异心,狗镜不若!”荣兰暗笑:“好呆痴!叫他与男子同睡,却办应允。”孟小姐曰:“既蒙姊姊应承,妾亦可放心无虑。”映雪曰:“贱妾之事,只管放心,但愿小姐此去,与刘国舅加倍恩爱,早生贵子,妄愿足矣。”孟小姐曰:“怕今生是不能够了。”映雪曰:“刘国舅为了小姐费尽心力,小姐却又才貌双全,一娶入门,即便如鱼得水,小姐怎说今生来世的话。”孟小姐曰:“办不知何人与他恩爱,姊姊久后便知。”映雪暗想,明是抵饰之言,便说了几句闲话。孟小姐辞别曰:“姊姊好得安寝了。”荣兰点灯,映雪送到房门口,孟小姐拦住曰:“夜深了,各人自便,不必远送。”映雪曰:“领命了。”见小姐去,方回房闭门,解衣上牀,暗骂:“枉读诗书,全无一分节操,真是可耻!”
且说小姐主婢入房,令荣兰:“将火盖上,你我坐待夜深,好得改装。”荣兰待坐,不敢言语。只听外面更点分明,延至三更四点,四处寂静无声。小姐曰:“更深了,宜速打扮。”即把火挑亮,开箱取出衣包,主婢先包上网巾,将发理好,带上儒巾,这头巾网巾,是孟小姐预先向伊兄孟公子处盗取来的,穿上靴袜,换了白绞罗裙。打扮完毕,向照身镜一照,笑对荣兰曰:“我今如此打扮,恰是一个美少年一般。”荣兰亦笑曰:“小姐如此装束,若被佳人看见,岂不销魂!”孟小姐取出那幅图画和那封书,放在桌上,又取包裹,先向祖庙下拜曰:“不孝女孙儿,抛弃故乡,惟愿祖宗庇佑,功名成就,救援丈夫满门早得出头,完成庭缘。设有不测,孙女总为贞节,虽死无恨!”拜罢起来,再向父母卧房下拜曰:“不孝女抛弃双亲,辜负生养大恩,诚为天地间大罪人。但愿功名早就,丈夫出头,还家拜会膝下,倘不遂愿,定苑于他乡。亦是薄命所招,乞恕不孝之罪。”拜罢,荣兰背了包裹,主婢出了房门来,轻轻把门掩上。此时已是四更后,幸有星光,认得路径。荣兰辨识锁匙,把一路栅门俱开,来到花园,已开四重门复把外门锁亦开下,将锁连那把钥匙。俱放地下,只有门棍不能移下。令荣兰速往盗取有鞍子一匹马来,主婢同乘,好好赶路,方能不被家人赶着。荣兰领命,不一时牵了一匹带鞍子的黄骡马,来到孟小姐面前,遂向前把门棍取放地下,整了整包裹,将马带出门来。小姐将门掩好,主婢一同上马。小姐坐在马后,恐荣兰跌下,一手揽住荣兰,一手执了鞭。把马加鞭。那马发开蹄,豁喇奔向前途进发。奔到黎明,已走到五六十里路,不便同乘,即令荣兰步行相随。路上吃了千粮,赶到天晚,已有百余里,料家人追赶不着,方投客店,寻了厂房,两张牀安寝,次早起身,不表。
且说那潘发虽是看守花园,不在更楼,却在内园书房内睡卧,是日天将黎明起来,忽见园锁并一把钥匙丢在地上,门棍放在一边,大吃一惊,忙拾起锁并钥匙入内来,一路五重门锁俱开,王通幽香阉,忙回自己房前敲门,其妻春香开门出问曰:“何事如此慌急?”潘发曰:“如此如此,恐小姐房中聘礼有失。”春香曰:“待我前去报知,恐贼尚躲在楼,亦未可。”潘发曰:“不差。”春香忙奔到阁下,大叫荣兰,叫了好久,映雪在牀惊醒,间曰:“何事如此着急?”春香在楼下曰:“只因花园外门门锁直开到幽香阁,恐失脱财物,烦姑娘代报小姐,着速查明。”映雪闻言曰:“知道了,你可退出,待我裹明。”即忙披衣开门,连叫荣兰,并不答应﹔奔到房门前一推,原来房门却倒扣上的,心中骇异曰:“莫非主婢逃走,故连日假做欢容?”急开门扣,进房把小姐几个首饰匣开看,并无一件,方省悟曰:“谁知小姐存心逃走,真是节烈!我却错认他失节,我真痴呆。”即慌忙下阁,奔到孟士元夫妻房前,就在窗前低声叫曰:“老爷、夫人,快快起来,小姐同荣兰逃走了!”孟士元夫妻已醒,一间此言,急得手足失措曰:“女儿好无良心,要走须当早走。今受了聘礼,刘奎璧必奏我欺君匿女重罪,性命必不保。”夫妻穿了衣服,令女婢密报公子。女婢领命而去。
孟士元奔到上阁房,原来苏映雪己同公子并苏大娘先在房中。孟公进内,寻见刘家聘礼俱在,惟有自己首饰半件无存。苏大娘见案上这纸福,却未知何物,即取付夫人解开,那封书落在砖上。苏映雪拾起,送与夫人,执在手中,先展开画图一看,果是真容一般﹔后看了诗句,曰:“难得女儿孝心,留此形象与我解闷。然不知睹物思人,令我直欲肠断!”孟士元慌曰:“且看书中有甚言语。”遂拆书细看,哭曰:“女儿怎样如此忍心抛弃双亲远离,却又深心留下移花接木之计,救我性命。”孟嘉龄向前看过泣曰:“都是爹爹自误,我知妹子怎肯降志辱身?今事已如此,只得依计替嫁,方不有误。”夫人亦看了书信,暗想苏映雪好造化,得这等良缘,乃曰:“此计极妙,苏映雪姑娘人物又好,才学又高,妆来恰切。”即将书付苏大娘曰:“请贤母女看书。”苏大娘接过一看,映雪惊得魄魂飘荡,暗恨小姐,此书明是徐庶走马荐诸葛,叫我出来呕血,我想肯辜负梦中誓盟改嫁?乃哭曰:“刘奎璧逆贼陷害姑爷,满门拆散,今又迫得小姐远遁,难料存亡。奴受孟府大恩,自恨女流,不能代小姐报仇,已为不义,怎肯嫁与刘贼?要观皇甫公子人物端厚,乃贵人相,日后必出救父,奸贼终必败露。那时刘贼全家尽作刀头之鬼,我想肯与奸贼同死?老爷可上表实奏小姐守节逃走情由,我断不肯前去同死!”孟士元惊慌曰:“我受了刘家聘礼,今若实奏,就是匿女欺君大罪。幸你才貌与小姐彷佛,正当代嫁,救了我满门。姑娘可就此听我夫妻认为亲女,不可推辞。”苏大娘暗喜有此好机会,求之不待,反要推辞?即安慰曰:“我们母女受孟府满门大恩,正当代嫁以报德。”说罢,即附耳低言曰:“我们小户人家,难得有此良缘,岂可推辞,误了终身大事。”遂强扯其袖曰:“速上前拜老夫人老爷为父母。”映雪此时苦在心头难说出,暗恨生母喜作岳母,只怕尔失却了女儿。待我临嫁,带一把短刀刺死刘奎璧,替小姐夫妻报仇﹔然后自刎,以全名节,免得被捉受辱。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苏映雪行刺技术 刘奎璧夺妻中伤
却说苏映雪主意刺死刘奎璧,然后自刎,免得受辱﹔遂拭了眼泪,假说曰:“不是贱妾推辞,奈此乃小姐的姻缘,妾怎好乘闹中争夺,是以推托。”孟士元夫妻曰:“小姐今已逃出,你肯代嫁,便是报恩,怎说夺婚?”映雪曰:“既如此,女儿就此拜见老爷夫人为父母。”孟士元夫妻曰:“女儿何必多礼。”苏映雪拜了八拜,立起身来。孟嘉龄亦上前行了兄妹礼,方氏亦认了姑嫂礼。士元等下楼,吩咐合府女婢,称映雪为小姐,不可使外面家人知道代嫁之事。众婢领命,暗道苏映雪好命,得此良缘。苏大娘更喜,嫁女不费分文。当下韩氏终溺爱不明,对丈夫曰:“今既有金蝉脱壳之计,苏姑娘肯代嫁,可使心腹家人分往四处追赶女儿同回来,免其流落外方受苦。”士元亦是爱女之心,即答曰:“此言证合我意,谅女儿逃走未远,可令人速去赶回。”孟嘉龄忙阻止曰:“不可不可,岂不知妹子知识过人,他已逃出,即使赶到,亦不肯回来。他出门时,金珠盈囊,到处便可安身。况妹子矢志冰霜,必无失节之事﹔且为人慈惠,亦无天折之虞。爹爹母亲何必过虑?”孟士元夫妻省悟曰:“我儿说得是,不必追赶惹祸。”随即退出。只见家人报曰:“后人报称,昨晚失脱了一匹黄骠马并鞍子全副。门户关闭,不知从哪里去的,特来禀明。”孟士元知是女儿盗去,即曰:“偶然失脱,从宽免究,下次须要小心。”
苏映雪就在阁上寻思刺了刘奎璧,为丈夫报仇,替小姐雪恨,遂寻取一把利刀,藏在身边。韩夫人密向孟士元曰:“苏姑娘代嫁,又非我的亲生,嫁妆各物,何必许多?那些好的对象,留下家中应用若何?”孟士元曰:“我亦是如此主意。”遂把几件好的对象留下。是日因来早女儿出嫁,甚是忙乱。
刘奎璧因思孟小姐饱学,新房须近花园方好,即使小姐要吟咏,那池直通昆明江,客船货物,俱在池边安泊,来往船只热闹非常,使孟小姐观山玩水,好得作赋吟诗。就在前楼作新人的卧室。初二早饭之后,合府官员齐到侯府恭贺,因大堂备下花烛,众官俱在东花厅饮茶,只有秦布政推辞不至。刘奎璧穿了三品公服,扬扬得志,陪伴众客。不须臾,祁相大媒已到,刘奎璧出门迎接,祁相后堂下轿,众文武官员一齐降阶,接入花厅让他坐在上面,众官与刘奎璧两旁坐下。茶毕,祁相间刘奎璧曰:“各物齐备否?”刘奎璧曰:“已完备多时了。专侯太师驾到。”祁相曰:“老夫理当效劳。”即辞了众官,连忙上轿,押了花轿及执事人等,一路音乐喧闹,花炮震天。祁相轿上暂花挂红,进城方转出东门,来到孟府。
当下孟士元父子迎接祁相,步入花厅,见礼坐下。茶毕,家入呈上筵席,祁相谢曰:“不必费心,请令嫂速速登舆,免误良时”。孟公令家人小心服侍祁相,父子入内。映雪之母早间催促映雪,已打扮停当,暗藏一把利刃,系在裙带之上,插在腰间,俱未知道。孟士元夫妻早备二名小婢随嫁。当下乐人奏乐,女婢扶了新人上堂。苏映雪风冠蟒袄霞披,打扮得如天仙一般,拜辞父母。孟公夫妻甚不过意,令请映雪之母前来。孟公夫妻掺住曰:“大娘乳养深思,请即高坐,受小女拜辞。”苏大娘假意谦让道:“妾有何能,敢受小姐拜见。”孟公夫妻曰:“理当拜见。”遂强扶大娘坐在当中,苏映雪下拜,大娘连称:“得罪!”受了四拜,即下来扶起了新人。苏映雪追思母女此别,难得相见,何等悲伤,奈花轿已到,只得忍耐。夫人代为盖上罗帕,携其上轿,即便起行。执事排开,又有许多御赐完婚金字朱漆的高牌,更有许多嫁妆,真是尚书嫁女,国舅娶妻,极尽人间富贵。
一路笙簧并奏,花炮震天!从东门进城,转出南门,来到刘府,就把花轿停在甬道之上。祁相到东花厅,众官迎接坐下。略停了一会,良时已到,就请新人新郎出来拜堂。刘奎璧扬扬得意,女婢揭开轿帘,扶上堂来,同拜花烛。众官向祁相曰:“老丞相请看新人,同拜花烛。”按祁相闻秦布政说明比箭放火荐他征番等情,寻思新人不知是何等美貌,致刘奎璧如此执迷﹔当下笑对众官曰:“老人家看新人,恐被人议论。”众官曰:“老少同乐,最是美事,有何议论?”祁相曰:“有如此说?”即同众官到后堂,见新人头盖罗帕,虽不见面容,但见柳腰细瘦,三寸金莲,婢肄裘娜,有如玉树迎风,尤多风韵。众官莫不称赞。夫妻参拜天地,叩谢圣上之恩!再向北拜见公公,方拜见顾太郡﹔然后夫妻交拜。拜毕,拥上五明楼合?席上,对面坐下。女婢向前把头上罗帕揭去,刘奎璧认得正是楼上所见的美人,不觉喜从天降,向前笑对新娘曰:“下官当日到尊府比箭,不是箭法不精,因见夫人在楼上,颜色动人,故此神迷失守,以致一箭不中。谅夫人办必为下官不甘。”苏映雪暗想:“这匹夫好得志,今晚定结果尔性命,方消此恨。”刘奎璧只道是害羞,故不敢答应,遂回位坐下饮酒。女婢进酒奉菜,好不热闹。酒过数巡,只听得楼下女婢高叫曰:“外面酒席已备,请公子下来陪客。”刘奎璧寻思,官己若往陪客,新人无陪伴,岂不冷静?
且说刘燕玉自闻得孟小姐受聘﹔暗道孟小姐既然失节改嫁,日后皇甫少华若得救父回朝,自己便可为正室夫人,又叹孟小姐向有才学,虽迫于君父之命,何不自尽以全名节?又伶若不失节,乃丈夫的旧人,与我乃分居妻妾,何不前去相会,看他怎样美貌,致皇甫郎家散人离,亦尽我一点妻妾之心。即从后楼步到前边绣房,只见兄长尚坐案前饮酒,急忙退出。刘奎璧早已见他,正中心怀,招手曰:“我要下楼,你嫂子独坐无聊,﹔你来得恰好,陪伴你嫂游耍,我好去陪客饮酒。”刘燕玉应允曰:“哥哥请便。”刘奎璧即下楼而去。
刘小姐步入新房,向苏映雪作下万福,曰:“嫂嫂在上,奴家有礼。”苏映雪见如此美貌而且多礼,忙起身答应曰:“姑娘请坐。”二人分宾主坐下,女婢奉茶,先说些套话。刘燕玉自思,只道孟小姐怎样绝色,今日看来,与自己的容貌不相上下,乃曰:“奴虽识几个文字,唯赋诗一道,一概不通。久闻嫂嫂万斛珠玑,今后专望指示。”苏映雪曰:“奴虽有诗句,不过涂鸦而已。姑娘言及诗赋,令奴抱愧,还望指教。”刘小姐曰:“嫂嫂乃阀阅名妹,何必过谦。”苏映雪暗思,少时刺死刘贼,便耍自刎,岂不苦楚,何不乘此寻个速死去处,免得自刎疼痛。主意已定,乃谓刘小姐曰:“未知这里可有什么玩耍的所在么?”刘小姐曰:“这五明楼前临街道,旁靠花园,后通昆明池-----就是昆明江,各船往来的口岸,俱有风景,好使嫂嫂即景吟咏。如蒙不弃,奴即陪到后面观看风景。”苏映雪自想投水最是利便,免得尸骸血溅,遂答曰:“敢烦姑娘同往。”刘小姐曰:“嫂嫂有兴,奴当引道。”说罢,同往后楼,就在栏杆内,令女婢移椅坐下。苏映雪诈向女婢曰:“这栏杆碍眼不便,可通拆去。”女婢领命,就把一带的栏杆尽行拆下,果见船只许多,往来不绝,白浪滔滔,人烟热闹。映雪故意说话挨延,候刘奎璧到来,好得行刺。刘小姐只道姑嫂情深,竭意畅谈。
且说外面众官饮酒,日末斜西,那祁相年过六旬,酒量已定,即便辞席。刘奎璧再三相留,众官亦挽留曰:“天色尚早,老太师再饮几杯,进城末迟。”祁相笑曰:“列位好不晓事,只管吃酒,却不道还有二人见怪,说我们贪杯,误人好事,故早去为是。”众官亦笑曰:“老太师真是老练,不被人见怪。”遂各辞别起身。
刘奎璧乘着酒兴,回归五明楼,与孟小姐畅饮。来到房内,只见二婢在房,刘奎璧忙阔曰:“新夫人往哪里去了?”女婢禀曰:“新夫人小姐引到后楼观看风景。”刘奎璧即往后楼进来。
却说苏映雪坐想,投水死得清净,一道阴魂又好庇护皇甫郎与孟小姐早得团圆,谁知这池是我的死地。正在伤心,忽见刘奎璧来到,燕玉与映雪即立起身来。刘奎璧笑嘻嘻向妹子曰:“日色斜西,水面风冷,汝嫂身子薄弱,怎好引到此间受风?实为不该。”燕玉闻言暗恨,嫂嫂与我同庚,不怕我寒冷,只顾着妻子,我乃命苦,无人爱惜。刘奎璧即向苏映雪曰:“舍妹不晓事,使夫人受冷,可回房畅饮。”说罢,笑嘻嘻伸出手来,携苏映雪回房。刘燕玉暗想:“哥哥不怕羞,有我在此,却如此不掩人耳目。”即便返身退避。
当下苏映雪见公子如此形相,一时发火,遂指着奎璧厉声曰:“刘奎璧!尔好不自忖,既无本领,敢来我家射袍讨辱﹔又不悔过,包藏祸心,小春庭留宴放火,谋害我夫性命,幸皇天庇佑!却又通父举荐征番,陷夫满门拆散,再通尔姊,惑奏朝廷,立赐完婚。父子济恶,少不得恶贯满盈,自有灭亡之日。今我孟丽君怎肯失身与尔为妻,尔休生妄想?”刘奎璧一闻此言,心中火发,然犹有怜色之心,自思好事方成,若是发怒,岂不弄撒了好事?不如忍耐为是。只得强作笑容曰:“我今奉旨赐婚,你说此话,莫不是没福作夫人么?今念你年轻,姑不见罪。尔宜省悟,抉回绣房饮酒。”言讫,向前伸手,来携夫人,苏映雪寻思,看他这等形状,怎能等得灌醉下手?不若就此动手,即跳下池中,却是爽快。遂指着刘奎璧曰:“你这奸贼,我与你仇深如海,还敢妄想!我今为夫报仇,与你拼命罢。”言未毕,早从腰内拔出利刃,飞向刘奎璧的咽喉刺来。奎璧吃了一惊,即把头一低,那刀尖早着左额角眉上。奎璧觉着疼痛,忙将右手向额角一拭,不着犹可,一着满手尽是鲜血,一时大怒,骂曰:“贱人,胆域带刀行刺,料你飞不上天!”即奔上前来拿捉。苏映雪喝声:“奸贼休得无礼!”赶向楼前踊身一跃,投下昆明池去了。奎璧忙向前一看,忽有一阵狂风向水面一激,水珠溅上楼来,把刘奎璧泼了一身湿透。谁知风神有意作此波浪,遮住刘奎璧的两目。是夜又差水差作起神通,把苏映雪托出昆明池去了。后来自有好人相救,按下慢表。
原来刘奎璧本是奸诡之徒,若无尸首交还,孟士元必诬我谋命灭尸,更难抵挡。当下心慌,顾不得额上中伤,急奔下楼,大叫家将曰:“新人投下昆明池,汝等快从后门出去,吩咐大小船只,若能捞得尸身来献者,赏银一百两,若捞不着,每人各酬银二两。”家将忙出后门吩咐,各船上的水手知有重赏,各自争先打捞。刘奎璧复上楼来看,不表。
却说苏映雪行刺投水,刘燕玉尚未下楼,听得明明白白,暗道:“好个烈女,死得有光。”亦到楼前来看,只见白浪滔滔,那有尸身?暗叹道:“可惜一位节女,尸葬鱼腹之中。”回想自己,日后若父母为我主婚配亲,我亦怎肯失节,负却从前订约?亦难免投水之事。
且说女婢回报,顾太郡闻得儿子中伤,好不惊讶,忙赶上楼来,但见儿子血染衣襟,着急叫曰:“痴儿,中伤如此利害,尚不敷药,还要急捞户身何故?”喝叫女婢速取金创药来,照顾公子要紧。女婢下楼而去。刘奎璧曰:“母亲有所不知,岳父此番嫁女,迫于圣旨,本来不撼。今若无尸交还,岳父必来讨索人命,怎肯干休。”太郡大怒曰:“我儿好没志气,他教女行刺,若来吵闹人命,待为娘与他理论,怕他甚么!”正言间,女婢已取药来,替刘奎璧敷上伤痕,又取一方纱帕扎好。太郡埋怨刘奎璧曰:“你恰自作怪,新娶妻子,何故引他到此,又拆去栏杆,使他易于投水?是你自取其祸!”刘奎璧恨根指着燕玉道:“孩儿在前堂陪客,恰是这个贤惠妹子引他到此的。”顾太郡本来不欢喜燕玉,一听此言,恰似旺炉加了干炭,勃然大怒,指着女儿燕玉骂曰:“原来是你引了孟氏到此地方投水,来日孟士元若来追索他女儿的性命,定把你这个贱人交他偿命。”刘燕玉年轻胆怯,听得要把他偿命,心内慌张,向着他母亲跪下曰:“多是哥哥叫我陪伴嫂嫂,伊要观看风景,女儿实是敬重兄嫂,特引到此,怎知他要投水?望母亲念女儿年轻,救我性命。”太郡益怒曰:“人命之事极大,怎么说得如此容易,总把你交与他抵命,说甚闲话?”遂忿忿下楼去了。燕玉土时慌乱,立起身来,向奎璧求情曰:“妹子因敬兄长,故引嫂嫂前来,乞哥哥救我。”
未知奎璧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孟尚书怒索人命 景夫人喜认义女
却说刘奎璧见妹子恳求相救,怒气冲天曰:“我被你害得险丧性命,保了自己无事就是了,怎肯管别人闲事?”说罢,不瞅不睬,竟下楼去了。燕至更加慌张,眼泪汪汪,急回晓云阁而去。顾太郡即差一名家将,曰:“趁天色尚旱,可着两乘小轿,送那随嫁二名女婢,回见孟士元报死信,你便押空轿回府。”家将领命上马,送二婢回去,不表。
且说家人来报曰:“许多水手四处遍捞,并无尸身,甚是辛苦,特来领赏。”奎璧曰:“你可取银,照人给银二两赏他。”家将去发赏。刘奎璧来到新房,见合?筵席尚在,叹曰:“今日只道红鸾照命,怎知却是白虎临门!”吩咐把席撤去,免得见物伤情,遂回书房安歇,又恐孟家满门前来吵闹,心中纳闷,不表。
且说刘家家人押了二婢来到孟府下马,同二婢上前来见把门人,曰:“奉我家老太郡之命,特送二婢回来交还,你可带入内去,见你老爷。”把守大门人疑曰:“为何不待我家小姐归宁带回,如何赶急即遣回家?”家将曰:“可问你的女婢,便知委曲。”言讫,即上马回府。把门人引了二婢进内,孟士元夫妻、父子和苏大娘正在后堂议论,苏映雪此去与刘公子必是相得,忽见二婢回来,各吃一惊。孟士元忙间曰:“你为何赶急回来?”二婢曰:“不好了,我家苏姑娘嫁到刘府,已死得身尸无踪了。”苏大娘忙间曰:“这是何故?细细说来。”女婢就把辱骂行刺,投水打捞无踪说明。孟士元夫妻、父子、姑媳,俱各吃一大惊,流下眼泪。苏大娘惊得遍身发战,泪如泉涌。孟嘉龄劝曰:“令媛身死,有光孟府名节,我等自当服侍你终身,养老送终,何必悲伤。”苏大娘泣曰:“多蒙主人厚恩,不致流离失所,但妾命甚苦。小姐是我乳养,如亲生女儿,如今身尸无存,叫我想不痛心也。”孟士元亦泣曰:“令媛有此良缘,为何怨恨,举刀行刺?真是令人不解。”方氏曰:“苏姑娘有义,根这刘贼暗害姑娘逃避无踪,故欲行刺杀。公婆来早乘此报怨,速往刘家吵索人命雪恨。”夫人曰:“明是女儿行刺不成,惧罪投水。我是诚实成性,怎能索讨人命?”孟嘉龄曰:“母亲若往,反露破绽,不如勿去为妙﹔只好爹爹同孩儿前去吵闹可矣。”孟士元曰:“说得是。”一家哭泣苏映雪之死得可怜。
次早,饱餐毕,父子穿上公服,上轿来到刘府。早有刘家家将瞭望,报迸后堂,来见太郡母子曰:“孟尚书父子来了!”太郡谓奎璧曰:“你可去与礼迎接,若有甚言,待为娘的与他理论。”奎璧有些肝胆,忙令大开中门,自己奔出府来,到孟公轿前作揖曰:“小婿不知岳父同大舅驾到,有失迎接,望乞恕罪。”孟公以手一招曰:“贤婿免礼。”奎璧让二轿来到后庭下轿,请孟公坐在上面,自己与孟嘉龄在两旁坐下。茶毕,孟公怒容满面,问曰:“小女如何投水,身何在?”奎璧乃将前事重说,曰:“小婿额角现有刀痕。”孟士元厉声曰:“小女既是不愿,便不肯嫁,若是投水,你当捞起尸身还我。看来明是你醉后说起往日夺婚之事,小女羞愧,恶言回答,触你怒气,或是杀死踢死,因此灭了身尸,诈言投水无尸,复把额角装出仿痕,以图脱罪。你恃国舅贵戚,但杀命灭尸,亦当偿还我女的性命!”刘奎璧被他说得无言可答。顾太郡立在屏后,一时怒发,上堂对孟士元曰:“亲翁请坐,有话请教。”孟士元答礼曰:“太郡请坐。”孟嘉龄、刘奎璧坐在两旁。太郡面带怒容,对孟士元曰:“小儿与令嫂结为姻亲,未尝有辱令媛。亲翁却教令媛带刀行刺,幸而小儿眼快,方得无害性命。今尔父子却来争闹,我堂堂侯门,难受此凌辱!”回顾家将,速请祁相来公议。士元曰:“极好,只怕祁丞相亦不能教我勿讨人命。”
且说祁相在公馆早知孟小姐行刺技水之事。祁相已闻秦布政说知刘奎璧放火烧小春庭事情,今闻此报,暗赞孟小姐节烈,死得有名,又料孟士元不愿,必乘此往刘府吵索人命,即上轿欲到刘府,拾遇刘府家将。家将慌忙下马,向前拜见,方把孟士元父子在府吵闹十天郡拜请太师前往说知。祁相曰:“汝可回报,我随即前来。”刘家人上马回去。祁相来到刘府,刘奎璧出府迎接祁相,下轿请进。孟士元父子、顾太郡降阶迎接。方上堂,末及放礼,孟士元诉说曰:“必是刘奎璧夸称夺婚势力,女儿怀惭,恶言回答,奎璧恃势杀人灭尸,务要刘奎璧偿命方休!”顾太郡亦说:“孟士元教女行刺不遂,畏罪投水,孟尚书反来吵索人命。求丞相作主。”孟士元怒曰:“若不愿,便不出嫁,虽系投水,亦当尸身发还。明是灭尸绝迹,求丞相定夺。”两下喧闹不休。祁相只是微笑不答,侯两面喧嚷稍息,方说曰:“老夫已略知列位前情,当据实而言。孟公既遣女出嫁,焉有教女行刺之理,但刘国舅莫道奉旨赐婚,纵是当权大臣,亦无新婚入门,未曾同牀,无故杀妻,此诚直古及今所未有之奇闻。况国舅为爱孟小姐姿色,特奏赐婚,怎肯逞凶杀死令爱?看来必是孟氏耻于重婚,奈迫于君命父命,不得已出嫁,心中不愿,私自带刀,为夫报仇,实欲刺死刘国舅,以雪其恨。今国舅不死,孟氏必含怨九泉。依老夫愚见,二位系同朝之臣,不必争论,待截奏主,着此地有司建立节义牌坊,旌表孟氏节烈,此乃至当不易之论。若不听从,就使奏请朝廷,谅亦如是处置,断无别种律例。未知二位肯从否?”顾太郡曰:“教女行刺不遂,又来争闹侯门,务使小儿面奏方休。”孟士元怒曰:“杀人灭尸,装伤脱罪,我亦要奏主方休。”祁相曰:“既欲面君,重公父子假期已满多曰:便可同老夫进京,若何?”奎璧与士元父子忙齐声曰:“元相说得极是,未知太师几时回京?我等同往公馆伺候,一同起程。”祁相曰:“本月初六乃黄道吉日,即可动身。”就拱手作别上轿,刘奎璧送出。
且说孟士元父子回府,进后堂,韩夫人同苏大娘齐问索命事件若何,孟士元含笑而言曰:“方才闹得畅快。”遂说明前事,今且勿论,候初六日起程,家眷后日再搬进京。夫人称是。父子二人即备行李。不觉初六忽已到了。一早,父子带了十名家人,押了行李入城,即进了祁公馆,见礼坐下。茶毕,祁相、孟公父子上轿,刘奎璧上马,放起数声大炮出城,合府文武官员备酒饯行。
且说当日苏映雪投水,夜叉水卒托出大江,恰遇一只家眷官船前来。按此官姓梁名鉴,字尔明,年约五旬有余,由二甲进士出身,妻景氏﹔夫妻相得,并未娶妾,子振磷,官拜礼部侍郎,已有妻子。梁鉴在十年前即升吏部尚书,自四年之前,谓景夫人曰:“我自出仕以来,矢志清廉,今居吏部天官,欲再升摧,就是首相,能得拜相,心愿方足。今已数年末得升迁,心已灰冷。夫人可先回乡照管产业,我再侯数年,若不得相,亦欲辞官返里,以养天年。”景氏听从,即便回乡。近因右相孙从文病故,成宗即拜梁鉴对右丞相。梁相心感帝恩,又兼精神壮健,欲再仕数年,以答圣恩,故催夫人进京相伴。景氏即由水路进京。是夜路过贵州水面,夜叉水卒托住,船不能迸。捎公嘱令水手点火照看,莫非船只搁浅,故不能行,水手忙点起火一看,吶喊道:“原有一女尸托住,故而难行。”又一水手曰:“这女尸面不改色,看似未死。”众水手曰:“管他死也不死,只把尸推开,船好起行。”争论之声,早惊舱中景夫人了,急令女婢出阻曰:“夫人吩咐,既尚未死,不可动手,待夫人来亲自一看。”水手听命。夫人同众婢到船头细看,众婢曰:“不但气尚未绝,而且容貌美丽。”夫人自道正是。快叫水手捞起救活为妙,皆有重赏。众水手将捞钩缚住衣服﹔扶起放在船板上。夫人上前摸着心窝尚热,口内尚有常息,忙唤女婢扶入船中,取干衣服替他换下﹔一面速煎姜汤来救。不须臾,只见手足略动,两眼微开﹔再停一会,便翻身叫曰:“奴好苦呀?”众婢喜笑曰:“回魂了!”苏映雪闻声,如梦中惊醒,睁开两目,但见灯火辉耀,十分惊惶,忙起身来,只觉身立不住,又不知在何处地方,便惊问曰:“奴家自甘一死,多蒙救命回身,当效犬马之报。”景夫人见其动止端庄,心中骇然,即令女婢移椅,教他坐下细谈。映雪曰:“妻甘一死,不知列位中何人救我性命呢。”众婢答曰:“是你的造化,我家夫人救你的,那上坐的即是。你快去拜谢救命之恩。”苏映雪上前一看,见夫人年约五旬光景,忙下跪曰:“贱妾甘死,多谢救命回生。”夫人命坐。映雪曰:“夫人在上,妾理当侍立,焉敢就坐。”夫人曰:“坐了好说话,不必固执。”映雪便在旁坐,女婢献茶。夫人问曰:“你是何方人氏?谁家女子?何故自甘投水寻死?”映雪曰:“是云南省覃州府昆明县人氏,父名小泉,读书末就,早亡,母杜氏抚养成人,取名映雪,今年方十六。有一胞兄,名天禄,游荡无成,将奴家卖与势豪郑鲸为妾。奴不愿为妾,倘在家自尽,又恐郑鲸欺我母亲寡弱,复向家兄讨回礼银,故侯嫁到郑家,乘其不备,投昆明池中尽节。”言讫,泪下不止。夫人闻言感叹曰:“依你所言,真是可伶之极。我欲差人送你回家,郑鲸必向汝母兄讨人。老身实对你说,老身景氏,我夫梁鉴,当朝宰相也,原系贵州大理府太和县人氏。小儿梁振谜,夫妇已往江南为巡抚。老身现在进京,正为侍奉拙夫。只有一女,名丹华,嫁在贵锡,面貌恰与尔相仿。今念尔是一节女,愚意欲认尔为义女,未知尔心中如何?”苏映雪大喜曰:“此乃贵人提拔,世上难得,但恐福薄命苦,难以消受。”夫人曰:“尔是贞节可敬,不必过谦。”苏映雪叩头不已。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成宗主金殿劝和 刘皇后内宫赐妾
却说苏映雪见景夫人要认他为义女,好不欢喜,忙向前拜曰:“既蒙母亲不弃,请受女儿一拜。”恭恭敬敬拜了八拜。夫人向前扶起曰:“小女远嫁故乡,小儿同媳妇孙儿荣任江南,只存老夫妇甚是冷落。今得女儿伴我夫妻老景,真是三生有幸。大女儿取名丹华,今尔可取名素华。”看官切记,素华就是苏映雪了。此时天色已明,女婢进上一杯参茶。夫人对素华曰:“尔方才坠水感冷,这是参茶,尔可去吃了。”素华推辞曰:“母亲年高,正当补养,女儿年轻,怎吃参茶。”夫人笑曰:“此物老身常服,女儿罕吃,不必推辞。今为母女,凡事从便,素华随即吃下。”夫人引进舱中梳妆,又取绫缎以及珠玉首饰,使其更换。随后取出许多银两,赏赐合船梢公水手,家人女婢各赏银三两。众皆叩谢。不须臾,素华更换衣服首饰出来,更加娇艳。夫人喜曰:“如此打扮,与我大女彷佛,真不愧相府千金。”就令众家人女婢俱来拜见小姐,道:“从今以后,即称为二小姐。”家人领命,俱皆小心奉侍。素华谦恭有礼,孝敬夫人,待下以宽,夫人更加爱惜。且喜一路顺风,日夜扬帆,不上一月,早到天津港起岸。家人雇人夫役,搬上行李,夫人母女上了大轿。一面报到京城相府,许多大臣出缄迎接,伺侯夫人。相府员役预备大执事,跟从夫人起身。梁相亲自出来迎接。不多时,夫人来到接官厅,入内吃点心。梁相代夫人谢了众官,先回城中。夫人笑对素华曰:“少时若进府,可如此如此,与体父作耍。”小姐笑允,母女上轿,众官随后进城,好不兴头。
夫人进入右相府庭中下轿,梁相迎接,相揖坐下。素华亦是一乘暖轿停下,却不出轿。女婢随后纷纷进来。梁相疑惑,急忙问夫人曰:“暖轿内却是何人,因何不出来?”夫人亦不回答,回顾女婢曰:“快请小姐出来。”女婢向前,开了轿门,素华缓缓出轿前来。梁相彷佛认是自己女儿,乃埋怨夫人曰:“夫人真是溺爱不明,人家娶室,原为侍奉公姑,你怎将女儿带进京来,贤婿母子岂不见怪。”夫人闻言笑曰:“太师细看此女,岂是你的女儿否?”梁相仔细一看,面貌虽似,年纪却少几岁,实系不明何故,心甚疑惑,间曰:“此女好似我儿,但年纪略少,不知其故。”景夫人曰:“你的女儿在家孝养婆婆,我想好带来。此女乃我一向瞒你,是私养的女儿,与你何干!”梁相暗想,这话颠倒,难道夫人另有一夫,同生此女?故沉吟不语。夫人就对素华曰:“此亦是尔父,可前来拜见。”素华即向前要拜。梁相忙摇手曰:“尔非吾女,不要乱拜。”素华只微笑,立在一面。梁相又间夫人曰:“此话甚是胡涂,使老夫满腹疑心。究竟为何,请夫人细说。”夫人即说明苏映雪节烈投水情事,因见其貌似女儿,特认为义女,取名素华。一路船上全赖此女侍奉,极其尽孝,方不寂寞。说罢,令女婢铺毡,小姐好得拜见。梁相方始明白,大喜曰:“不意小户大流,如此有志,诚可钦也。”女婢早已铺好了红毡。梁相曰:“女儿只行常礼,不必下拜。”素华曰:“女儿得蒙二大人收留,真是死生骨肉者怎敢不辞。”说罢,恭恭敬敬拜了八拜。梁相即着女婢扶起,坐于一旁,女婢呈上酒席,三人同饮,就令收拾弄萧楼,与小姐做卧房,饮至尽欢方散。数日后,买了两名十二三岁绝色伶俐的女婢,一名小弯鸾,一名翠鹤,与素华使唤。素华心念生母,自思孟府必然厚待,不必过虑,遂曲意伏侍梁相夫妻,不表﹔
且说祁相等俱从旱路进发,将到京城,刘奎璧先差一家将赶路,进京报知父亲,好作准备。这一早,祁相同孟士元父子并刘奎璧齐到午门候旨。成宗先宣祁相入朝,朝见毕,成宗安慰曰:“难为老卿劳苦,朕甚不安,赐卿官回原职。”祁相欠身曰:“臣劳而无功,甚为有愧,何劳陛下褒奖。”成宗疑惑问曰:“这是何说?”祁相曰:“臣于三月二十二日抵昆明县,择于三月二十八日行聘,四月初二日完娶。谁知孟氏临嫁暗带利刀,及至刘府,行
刺刘奎璧不遂,砍中刘国舅左额角,因畏罪投落昆明池,尸首无存。次日孟士元父子到刘府吵索人命,欲讨尸首。刘国舅与其喧闹,吉其教女行刺。臣不能决断,现在午门外候旨。”成宗骇然曰:“郎才女貌,何故行刺?”祁相方把刘国舅三箭一空,皇甫少华全中,孟氏耻于重婚,矛潜戳刀行刺是真等情奏明。帝方省悟叹曰:“但不知先生当时如何处置?”祁相细把令有司立下节义牌坊,旌表孟氏节义,孟、刘二臣不从,特同来面奏,道:“未知圣意作何处份?”成宗闻言,沉吟一回曰:“律无二理,丞相所议,至当不易之言,寡人亦是如此处份。”即传旨宣。孟士元细奏:“刘奎璧射袍,只中二箭,包藏祸心,遂于小春庭放火,幸神明救脱,今又满奏赐婚。臣遵旨遣女出嫁刘府,不意欺臣懦弱﹔将女谋命灭尸,望乞明断。”刘奎璧亦上前诉曰:“臣虽不才,匹配孟氏,未为玷辱,况是奉旨赐婚。不意孟士元教女行刺,幸臣眼快,不至伤命,只砍中左额角,虽经日久,现有痕可证。孟氏自知缺理,投入昆明池,一时风浪大作,打捞不及,尸首漂流无踪。次日孟士元父子冒味良心,迸府吵索人命。乞为伸冤,根究孟士元使女行刺之罪。”孟士元辩曰:“臣若不愿,便不遣女出嫁,既是投池,便当捞尸还臣。明是刘奎璧恃势说起重婚,臣女知耻,恶言回答。国舅乘醉杀死,因此灭尸无证,复又装伤,希图脱罪。若不偿命,臣心何愿。”成宗见刘奎璧人物俊雅,已自欢喜,乃曰:“二卿不必争辩。”即对孟士元曰:“联方岔间祁相,已知其详。肤实念卿女错配叛反,误了终身,因此赐婚,完全尔女良缘。不意尔女节烈,带刀行刺,惧罪投池。谅卿决无教女行刺,实肤迫死尔女,与刘奎璧无千,是寡人之误过也。二卿乃是同朝之臣,还要尔等齐心协力,同辅朕躬,从此两下稠睦。”传旨着差官带诏,命云南巡抚给出库银,在昆明县速遣节义牌坊,睡表孟氏节烈。孟士元叩头谢恩。帝命孟士元父子领旨,各复原职。帝又令刘奎璧领镇国大将印,在朝供职。刘奎璧谢恩曰:“深蒙陛下隆宠。”帝又曰:“御妻思念满门亲属,国舅可以进宫朝见,以叙手足之情。”就着内监引国舅朝见皇后。
刘奎璧随内监进内,到了昭阳官前,内监进宫,见刘皇后曰:“奉圣上差遣,送到刘奎璧在官门外候旨。”原来刘皇后乃是织女娘娘降世,秉性孝友仁慈,一闻此言大喜,便宣进宫。奎璧入宫,山呼朝见。皇后笑嘻嘻传旨曰:“御弟乃手足至亲,何必朝见。”刘奎璧曰:“君臣之礼,焉敢紊乱。”皇后曰:“御弟平身赐坐,奎璧坐旁绣墩。监官献茶毕,皇后问曰:“贤弟几时完娶?几时起程到京?”奎璧曰:“臣于四月初二日完婚,初六日起程,因同祁相相从早路进京,今日乃是七月初五日,早间方得到京面君。”皇后曰:“数载埃违,且喜贤弟长成如此雄壮,真是家门有幸。未知孟氏与贤弟可相得否?”奎璧曰:“孟氏带刀,才饮合卺酒,便拔刀刺臣,幸得躲过,刺中左额角。孟氏俱罪,投下昆明池而死。次日士元父子吵索人命,故一同早间面君。”皇后大惊曰:“不意孟氏如此节烈,未知天子怎样处份?”奎璧又把朝廷判断奏闻明白。皇后心知孟氏贞节,乃曰:“朝廷如此决断秉公,但不知母亲贤妹在家颇好么?”奎璧曰:“全赖娘娘庇福,母亲一向壮健无事,妹子亦已长成,敬守方饯,无须娘娘过虑。”
皇后曰:“这等话实为可喜,难得今日手足相会。”传旨备下九龙筵,前来庆贺﹔又着内监宣诏秦少媚、杜含香前来。不须臾,只见二名绝色宫女,竿可十七八岁。朝见毕,皇后令立茬一旁,笑对奎璧曰:“此二女一名秦少媚,一名杜含香,非但美色,且又举动端庄,含香更知文墨。我一向欲使其成人,不便近侍天子,恐被所染。今孟氏已亡,先赐二女侍奉贤弟,若生儿亦是美事。尔再慢慢打听,若有才貌双全宦家女子。那时哀家奏主赐婚,以完室家之好,若何?”刘奎璧谢曰:“多蒙娘娘厚赐,臣敢不感激。”皇后传宣赐坐,乃谓二女曰:“汝若小心侍奉御弟,早生贵子,终身有靠。”二女见刘国舅少年俊美,十分欢喜,向前谢恩。皇后备二小轿,令太监先送秦少媚、杜含香二女往国文府中。筵席已备,国舅与皇后入席,女乐奏动音乐。酒过三巡﹔肴供数套,奎璧辞席出宫,上马回府,拜见父亲,又与吴淑娘相见,刘捷间些家中事件。是夜二女就与奎壁同寝,成亲之际,方知皆是处女,自此留心要娶正室夫人,不表。
且说梁相亦在殿随驾,因闻孟士元所奏,心疑素华必是孟丽君。假作名字为苏映雪的,应该使他父女团何方好。及至回府,进入后堂,怡遇景夫人﹔五在此处要坐。一见丈夫进来,即立起迎接,上前相见。梁相坐下曰:“我有一事间女儿备细。”夫人曰:“太师何故要问女儿?”梁相就把孟、刘及祁相所奏,朝廷劝和,建立孟氏节义牌坊等情细说一遍。夫人连声赞曰:“难得孟氏有胆,代夫报仇,死得可伶。但刘奎璧青年迫死烈女,日后天道必有报应。”梁相曰:“夫人说得是。”只是有一件可疑之事,我想孟氏投水昆明池,凑巧我次女亦投入昆明池,那里有许多节女,看来莫不是孟氏变名,亦未可知。”景夫人曰:“相公之言是也,若孟氏改名,相公当如何打算?”梁相曰:“疏不间亲,若是孟氏,自当密送交还孟士元,完其天性至亲。”夫人曰:“妾自得此女同来,得他克尽孝道,娱我老景。若果是孟氏,我只通一密信与孟士元,使其无忧,女儿我要留在身边,决不送还的。”梁相曰:“夫人休说混话,问明再作商议。”即着女婢速请小姐前来。女婢奔到弄萧楼下,叫曰:“奉太师夫人之命,请小姐到后堂渝话。”不一刻,素华下楼问女婢曰:“太师夫人请我何事,你可知道否?”女婢一头行,一头说,就把孟尚书与那刘国舅早间面君,朝廷判断,太师因疑小姐是孟氏改名,故请小姐问明,要送小姐回府,夫人要留小姐等情说明。素华暗想,为一个弱女,致使两家面君。但我母在孟府,谅孟家满门决不薄待。我今若认作是那孟氏,不过是乳母之女,若认作苏氏,梁相决不疑惑,亦不往问孟尚书,我就是一位相府千金,岂有舍贵就贱之理?早到了后堂,上前向梁相夫妇各作了四个万福,然后坐在一旁,问曰:“爹爹母亲呼唤女儿,有何吩咐?”梁相细说孟尚书与刘国男面君,朝廷判断等情,道:“我想昆明池一个小县,一时那有许多节女,尔莫不就是孟小姐改名?若是,待老夫密送尔与令尊相会,完全尔天性大伦。可从实说来,不必隐瞒。”素华曰:“二位大人尊前,怎敢欺瞒。女儿果是贫士之女,晓得甚么孟小姐,怎敢冒认,大人何必疑心?且昆明池周围数里,直通大江,岂只一位孟小姐而已。”梁相夫妻大喜曰:“我亦实难舍尔回去,但尔乃是至亲父女,我不得不送尔回家。尔若果不是孟小姐,便可住我家,娱我晚景,真乃天从人愿。”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孟小姐换姓改名 康若山移花接木
却说素华再陪梁相夫妻坐谈些家庭钟话,乃辞别回楼,寻思:常说孟小姐的命好,如今不比我好矣。我今在相府,呼奴使仆,锦衣玉食!难得小姐主婢奔走天涯,二人无限苦恼。天若可伶,使其到此,以报大恩于万一,但恨皇天不肯与人行方便也。每想到前情,便自珠泪交潦,又不便对人说的,只是暗自悲伤。
且说孟小姐自四月初一早逃走,主仆同骑,赶到天明,已离家二十余里。赶到一百四十余里,主仆不便同坐一马,乃雇乘小轿自坐,将马给与荣兰骑着。是日方寻客店,租了一座房,二张牀,主仆饱食,各自安息。小姐对荣兰曰:“若人问我来历,可说我是昆明县书生郦明堂,字君玉,要进京求功名。尔名荣发,这荣兰颇近女流,又兼貌美林惹人疑心,从此可改名荣发。今对尔说过,免得临时匆惶,露出马脚。”荣兰称是。主仆二人,一马一轿,或明堂坐轿,就把包袱放在轿内。明堂体恤荣发娇弱,凡事爱惜。
至四月中旬,来到贵州镇中,荣发受不得辛苦,就患起病来,即觅客店调息。明堂亲自理其脉症,将药吞下,服侍一切,而荣发不即适意。按邮明堂虽看过《本草纲目》,曾知药性,未曾习学脉理,一连诊到四天,反成了寒热。至二十日,仍不安痊。又遇连日下雨,一日夜降了数十次,实在烦闷。偶对荣发曰:“今天已是四月二十日了,未知到京尚有多少路程?倘赶进京不及捐监考试,须待后科,又要延缓三年,岂不老之将至。哀哀苍天,何其恨人至深!”荣发躺在牀上答曰:“相公矢志为此,谅天庇佑,功名定必成就。”此时房中业已上灯,荣发不觉沉唾。明堂独自对灯闷坐,寂静唱然,天又下雨,忽大忽小,初更后,好似深夜时景。百愁攻心,遂口吟一绝,叹曰:
凄凉旅店五黄昏,苦雨偏惊远客魂。
听得更深无一事,方知俱为写悲痕。
郦明堂吟毕,独自无聊,解开包袱,取出一卷文字,披在案上,挑灯看玩。一时高兴,轻轻朗诵,清脆无比,早惊动了一位富商。这富商乃湖广武昌府咸宁县城内人氏,名叫康若山,字信仁,娶妻孙氏,夫妻相得,并无儿子。孙氏但生一女,取名胜金,却有几分姿色。康若山办只道命中缺子,不思取妾。因思吾女及笋,耍嫁个饱学佳婿,日后高中居官,亦荫我为外封翁,便是富贵人家。就吩咐媒人,女婿要择饱学书生,选来择去,恰好同县有个新递的秀才,名叫滑全,□年方二十岁,父母俱在,家资约有十余万金,务农为生。自己居长,尚有四个弟子,皆乍幼。这滑全十四岁出奇,恰遇学政出的题目正合着他熟读的旧文,抄上卷子,学政误取,进了威宁县第二名秀才,世人即称为神童。康若山只晓得买卖帐法,诗文一道,俱皆不谙﹔访问他才学,念书人只隐恶畅善,谁肯败人名声?俱称滑全奇才,定是末发的翰苑之才。康若山闻言大悦,许允婚事。及行聘过门,家中夫妻极其合式。孙氏只此一女,滑全随与父母相议,岳父母无子,我夫妻假意侍奉岳父母必定欢悦,将家财付我执管,此计甚妙。父母听从,滑全即向岳父母称伊父母尚壮健,又有四弟服侍,岳父母膝下冷静,小婿夫妻欲想常住岳家,侍奉一切,以尽孝心。孙氏听说,大为喜悦不已。惟有康若山村知其意,寻思我已无子,少不得死后家资与他们夫妻受用,且他的父母年过六旬,怎说尚壮?我夫妻只四旬外,且有童仆服侍,他若不贪想财物,岂肯丢去生身的父母,却来奉侍我二人么?此真势利不堪。我若说破,反似无趣。康若山自知夫人孙氏愚昧无智,反要说我无情,在女儿夫妻,却来怨我。我今诈作欢欣,掩人耳目,家财偏不交他执管,将计就计,使他大失所望。因假作喜色,对滑全曰:“女婿夫妻果然孝行,此事正合吾意。”滑金只道其中计了,遂搬来同住,百搬承顺,孙氏更加喜悦。
按康若山家宅、田园、金钱各项,早交妥人执管,连孙氏且无权柄。滑金夫妻要用一文﹔亦须向执管人领出。这一年岁考,考在三等之后,深恐革去一领青衫,遂向岳父母说,使人进京捐纳九品职员,免了岁考罢,恰正岳父知其文理不通,亦恐其革去生员,只得用了数百金,代其捐纳职员,惟存心帐项出入,不交他管理。滑全无可奈何,只得使妻运动岳母孙氏。孙氏劝其夫曰:“女婿诚实俭朴,何不把银账交其管理?尔亦清闲。”康若山心思,我若是把家务交他,岂不被他笑我中计?乃诈言曰:“我所托的,皆是妥人。贤婿要用,即可向取,何等清闲,贤婿正可讲究诗文。若将家事交他管理,他便劳心费力,连才学亦荒了。本是爱婿,反为累婿。”孙氏信以为真,遂不再言。
滑全颇有些恨岳父之意,康若山赤知其暗恨,总想我为无子,故被这惭打算,我今五十岁,四季补养,精神不减,岂真不能生产?妻孙氏年虽小吾一岁,力体微弱,不能受胎。今婿如此存心欺我无子,何不取一少年美妾,或能生子,亦未可知。即令媒婆探访贫家之女,只要才貌双全,不惜厚金,娶来为要。此言一传,就有许多贫人贪他重价,若得生子,便可得他财产,一时就有许多庚帖请来。康员外拣了一个寒士洪任之女,名柔娘,颇有姿色,年方十七岁,的是处女。员外用了四百余两银子,娶入偏房,却亦小心敬奉大娘,因此妻妾相安,甚是得巧。入门不过月余,柔娘已怀胎了,员外大喜。到了次年五月,康若山已五十一岁,柔娘果生出一子。员外收得赞礼珠玉甚多,满月以后,贺客满堂,真是热闹,皆称老蚌生珠。若山即将此子取名元郎,即叫一个乳母抚育。惟有滑全恨之入骨。康若山早知滑全暗中怨恨,诈为不知。再一年,若山已是五十二岁,自思我已生子,偏遇女婿贪财,待我再娶一妾,或得再生一子,正好气煞我存心不良之女婿,看他有何能为。就再用银子五百,再娶了贫民张大洪之女,亦是处女,名德姐,年方十六,亦有容貌。孙氏虽是不悦,却不敢多言。这滑全自思老儿不死,家资一定要花费,真是说不出的可恨也。康若山正喜二女和合。
又过二年,已是五十四岁,自思我已老,岂能抚育元郎长大,我若先死,孙氏必将家产和女婿对分,且又袒护女婿,隐匿财产,名称对分,元郎母子无有十一。今尚算壮健,且再出外经商,吃三四年辛苦,亦可多得十万银子,就好设法分定,免得日后异言。乃领了四个惯出经商的家人,往外省买了七八万银子的珠宝,欲回家园。因遇连日下雨,路上泥滑难行,是夜办歇在郦明堂同店。又值天气炎热难睡,步出房外散步。正在纳凉,忽听书声朗朗,从门缝中偷看,拾见郦明堂乌发满头,比女子还要加倍。正为因热脱去头巾,看得明明白白。面形如莲子,颜色似瑞雪朝霞,秋波一转,百媚俱生,见一双玉手,洁白如雪。自思富贵生于手足,聪明生于耳目,看此少年,日后必是大贵人无疑。且珠宝我能识货,岂有人之贵贱反看不出之理?我今凭这目力进去,他必和我相会的,若肯认我为父,将来做官,我岂不荣耀呢?
明堂已停了读书,此时康若山走将去,即轻轻敲门。明堂吃了一惊,忙将头巾戴上,问曰:“是谁?”若山低声答曰:“同庙客商,因见客官如此勤读,特来动问,大为不该。”明堂即开门相迎。若山入内,明堂忙移一把椅子,同若山分宾主坐下,壶中尚有茶,忙敬一杯曰:“旅舍不恭,望乞恕罪。”若山接茶谢曰:“多蒙足下如此过爱,老夫何以敢当□。明堂问曰:“老丈乡居何处?高姓尊名?作何营业?请道其详。”若山曰:“老夫姓康,名若山,字信仁,因贩些珠宝,欲回寒舍,就在湖广省武昌府咸宁县居住。请问客官尊姓大名?贵府何在?欲往哪里贵干?”明堂答曰:“原来就是康员外,失敬了。”若山曰:“怎当员外之称。”明堂曰:“小生姓郦,名明堂,字君玉,乃云南云州府昆明县人。小生年方二八,意欲进京捐监,赴省乡试,以图便捷。奈小仆抱病,在此调理不痊,心恐迸京考试不及,有误功名,因此闷读。不料惊动老丈,获罪良多。”康若山曰:“原来是一位名士,少年有志,真是可敬。但你主仆年幼,又未到过北京,且山东一路,响马甚多,倘有失错,人财两失,深为可虑。”明堂叹曰:“老丈见教,实金玉之言。但已为着功名,其余俱付之天命了。”若山曰:“事须万全,岂可冒险而行。老丈虽久出外在北,亦只有几个相好,若要捐监,只寄姓名住址年貌上京,相好铺户即替你捐下,监单一到,就可进省考试,不必进京,岂不两便?但有一事,足下若肯听从,却就便捷。”明堂曰:“老丈有何言语,只管见教。可行则行,不可行则止。”
未知康若山说出何语,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风流妾暗羡才郎 慷慨父厚待义女
却说康若山先将自己备细说明,人虽称我为康百万,其实只有五十万。只有一子,年方四岁,我只望他做官,荣显福荫,我受些荣耀,又有一女,名胜金,嫁婿姓滑名全,乃是生员。但滑全这夫妻贪我家资,假来奉敬,若想将婿为子、我替他捐纳了职员。今木女年己二十四岁,虽生有一子,终是外人。荆妻痴愚,只是溺爱女婿。今看足下如此方貌,定畏翰苑之品,欲与足下相交,奈老少不相配﹔足下若肯爱我苦命,认我为义父,赤不望你更换姓名,只顾目前热闹而已。足下如肯体恤,即同我返舍,捐监一切银两,□俱是老夫料理,足下只准备进考。未知尊意如何?”郦明堂曰:“既承老文不弃,怎敢不从。但有一说,我家亦有些产业,非是贪图老丈富裕。我立誓分毫不取,务要成名报答老丈受个诰封,方足吾愿。”康若山曰:“此乃足下立志,但老夫自有设法。”郦明堂即恭恭敬敬拜了八拜,叫声“父亲”。若山笑颜动开,两手扶起曰:“多承我儿好意,但恐老夫福浅,难以消受。”明堂曰:“正欲荷庇荫,且儿若能得志,父亲正要受朝廷恩赐,怎说不能受拜之言!”言讫,即拾起席来,仍安放牀上。康若山曰:“今当各早安睡,来朝便到我房子梳洗饱餐,就好赶路要紧。”岁出了房门,回到自己房内安息。到了四更多起来,催促店家备好酒饭,一面对家人说明郦明堂的住处房屋。道:“尔去探看,大相公若是起来,可请到这里来梳洗饱餐。”
家人来到明堂房前,见郦明堂一个正在收拾物件。家人曰:“员外请大相公前去饱餐。”明堂忙开门去唤醒荣发看守门户,即同家人往见康若山。若山就汤水梳洗毕。家人取了点心与荣发吃,各人饱餐。车夫早备车伺候。明堂带领家人把各物搬运上车,扶荣发卧在软车内。家人算给房饭钱。员外同明堂各坐一车,家人脚驴起程。近早饭时,一家人先奔前面,饭房备下好饭菜。及康若山一同进内,各人吃饱,起身赶路,将晚即找一个大客馆安歇。果然富家出外,却亦利便。不上两三日,荣发病亦好了。这一早饭后,已进武昌城。只见家人已报家中,说员外回家。满门欢喜,迎接员外,唯有滑全假作殷懃,出门迎接,一见岳父,欠身打恭曰:“小婿不知岳父回来,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若山即同明堂下车,谓滑全曰:“烦劳贤婿迎接,大为不安。”即对明堂曰:“我儿可来与姊夫相会。”又对滑全说明他的乡贯姓名,欲进京捐监赴考,偶于贵州旅邸相会,承他的美意,拜我为父,尔便是郎舅了,可前来相见。滑全自思:去年生子,已芬二半家财,今又螟岭此人,眼见我只得家资三分之一,若再数年不死,这些家产要弄个十余股分派,岂不枉了我一片心思?无奈勉强向前作揖,一同进门。家人忙搬行李物件进内。孙氏同若山的堂妹康氏,年三十余岁,前来相会,忽见哪明堂人物俊秀,皆起疑心。若山重复说明来历,孙氏不悦,但不敢多言。明堂当即拜为母亲,再拜姑母。若山又唤女儿前来,令其与弟相见,曰:“以后姊弟相称,无用避嫌。”明堂向前拜见姊姊,胜金行了同辈之礼,即退入内去。
且说柔娘抱了儿子元郎,同姊德姐来接丈夫,忽见明堂骨格轻盈,丰姿灼灼,娇明难言。二妾眼中看得细致,欲来相问,又恐见疑,只得躲在门帘内,愈看愈动起火来,假意不知而出,于见明堂,即诈羞躲避入内。若山招呼二要上前,曰:“这郦明堂认我为义父,与尔姊妹年虽彷佛,却有母子名份,证该前来相会。下次我若不在家,尔等与明堂相见,即以骨肉相待,不必回避。”二妾闻言,正中心意,即将孩子放下,与明堂行礼。拜毕,明堂问曰:“贤弟唤甚名字?”柔娘答曰:“叫作元郎。”
闲文不表,康若山忙写书信到京,托相好铺户待捐京监,以便赴试。开了明堂的姓名年貌,只入籍湖广武昌府威宁县,把履历封在书内,差了两名家人起程,限日赶到。
且说滑全乘隙暗对胜金曰:“你可知道,这明堂必是外方小旦,故此美貌。令尊勾搭上了,认作父子,绝人闲论。”胜金曰:“家父从来未有南风之事,尔今休错认。”滑全曰:“令尊这几年变相娶二妾,自然连少友亦好了。”胜金称是,乃密对孙氏说明。孙氏本村妇出身,心中大怒,曰:“待我看出破绽,把这人打逐出门就是。”登时在内喝鸡骂狗,狠声恶气。康若山知必是滑全播弄,□诈为不知,令人打扫花园等处,与明堂安息。明堂进入花园,虽是窄小,却是花厅书房,赤有可观。厨司时刻送点心来,堪称佳品,荣发亦受享不完。到晚间荣发对明堂曰:“员外虽好,安人却有些不喜。”明堂曰:“安人乃村妇,胸无识见,听信滑全之言,我只看义父面上,置之度外。但是元郎须找件物事相送。”当下打开行李,找出一个珍珠穿成的珠球,真金小锁一把,并假金小练一条穿了在项上制煞的,外有玉盘龙小手镯一副,安放停当,主仆安寝。
到了次早起来,带着三物进内,便去请安。女婢间曰:“大相公早来何事?员外安人尚未起来。”明堂曰:“既未起牀,不必惊动,少停再来。”若山在牀早已听见,大叫曰:“孩儿不必退去,我起来了。”明堂只得手揭门帘入房,向前请安。礼毕,女婢移椅子坐下,并茶亦送来。原来二妾贪看明堂姿色,今来请安,正好抱着元郎,故意亦来请安。明堂心中大喜,把元郎抱来曰:“贤弟,我有物件与你带上。”即取出黄金练,把它带在颈上,再把玉镯亦套在两手。元郎大喜,走下地来,来见爷娘曰:“我的物件整齐么?”若山把手上细看曰:“明堂好无打算,小孩子只好买假的,何必用真的金至,破费太多了。”明堂曰:“这两件物俱是我年幼挂的便物,不是买的。”若山再看,果然是旧物,乃赞曰:“弦儿有此物件,不愧是富贵人家。”明堂曰:“舍下虽有薄产,却是土户乡民,此物不足见重。”说罢,即告别回到花园去了。
且说柔娘□德姐因见明堂容貌,俱皆欢喜着魔了,二人回房,称□不已。德姐曰:“明堂一双眼目,生得天然俏丽,虽好手画工,亦画不出的。”柔娘曰:“莫道俏眼难及,我细看他皮肤,洁白嫩软,犹轻绢一般,实在可爱。未知异日那家女子得嫁此夫,真是三生石上好姻缘。就是家财不多,亦已甘心情愿。论他皮肤,莫说我年大,不能与他相比,我方才细看贤妹,尚且不及。虽年纪相仿,看他真是比花鲜明,比王生香,襄襄若嫦娥。”德姐听说,知其已动心了,答曰:“尔我虽称异姓,请同至亲。我看此人,必是山川敏秀,天地生就的如此美貌,莫说男子少有此等容貌,就女子中亦无其配。”柔娘曰:“尔我父母贪了厚聘,嫁着个老头儿,弄得不上不下,真是无趣。若得配明堂,虽死亦风流了。”二人长吁短叹。不须臾,家人已把元郎各物买来,椎有玉铺﹔无有盘龙的,只拣了一双羊脂。漾若山看过,把旧的收下,日后赠与外孙,不表。
早饭后,若山进花园来,明堂迎坐曰:“非孩儿迫促,奈功名大事,望爹爹速差人迸京,此事要紫,不可延误。”若山笑曰:“我昨日进门,即打发两家人进京去了,何待于今日?”明堂曰:“既是进京,何不与孩儿说明,可将捐监银两并这路费取去。且不知父亲是把孩儿报甚名姓?”若山曰:“为父岂不能捐一监单,与孩儿进考,却要费我儿的银子。姓名原是哪君玉,只是入了湖广的籍,尔道做得么?”明堂曰:“何不报父亲这康姓,何必原姓分别亲疏?”若山曰:“多承我儿有此美意,父子相称已是过份,何敢改姓?”明堂曰:“孩儿蒙爹爹厚恩,改姓亦不为过。”正言间,厨房备上两碗粉汤,前来解暑。若山问明堂曰:“这厨煮的滋味可合式么?”答曰:“极好。孩儿正要说明,身子薄弱,受不得许多饮食,一切从便。”若山大笺曰:“我正虑厨镑不会小心供奉。”乃吩咐厨司曰:“尔务格外讨好,能合大相公之意,我重重有赏。”厨司连声答应而去。若山退出,即叫两名成衣匠前来,量明堂身材,赶造几件纱缎衣服,与明堂替换。滑全看见如此情形,好不痛恨。
一日,家人忽报吴姑爷回来了。只见吴道魔手执两物,汗流两颊,进来见礼曰:“老兄儿时回来,适值小弟他往,有失迎接,望祈恕罪。”若山答可:“昨日方回,且进去换衣服再夹。”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错中错二妾求欢 人上人三元及第
却说康若山只一个堂妹,凭媒配与寒士吴道庵,两家父母俱亡。道庵才学却亦将就,己入泮得了一名秀才,早年亦曾讲究药书脉理,他即力学脉理,甚是精通。当下进去沫浴更衣,康氏即说知郦明堂事。
道庵更换衣服后再来见若山,礼毕,问曰:“老兄回来,生理利息好否?”若山答曰:“我的生理,只怕不做,不怕无利息。”道庵曰:“闻得收一义子,乃是一位名士,未知才学究竟如何?”若山曰:“此子我凭着两眼看来,知是个名士,实未知才学如何,正待贤妹丈前往较量。”道庵曰:“老舅巨眼,珠宝尚能看出,岂有人才看不出之理。”若山曰:“文字我却不通,就烦贤妹丈看试。”道庸曰:“既是贤侄,理当一会。”二人即到花园,明堂出来迎接。若山指着吴道庵曰:“此位就是我前对尔说的姑丈,乃是生员。”明堂即上前拜见。三人坐下,若山即令厨司备一酒席,前来会亲。
不一刻,家童送上酒看,三人入席。道庵论起诗文一事。这道庵的才学,原来远不及明堂,谈论之间,明堂引古证今,滔滔不绝,有问一答十之概,真天下奇才,吓得吴道庵不敢再问,自思我比学力,犹如竹篙探海,怎知深浅?明堂见他学浅,知道他行医,就间起脉理一道。吴道庵本来儒医,脉理尚有讲究,直至日夕而散,道庵入内去了。若山谓明堂:“尔姑丈老诚练达,凡文字有不到之处,须问他便是。”明堂答曰:“文字却不必烦,父亲可向姑丈说,孩儿现今要求姑丈尽心指教脉理,就感恩不浅了。”若山笑曰:“尔不行医,反要学习脉理,真是何说?”明堂曰:“医能救人性命,正是第一件大事。”若山曰:“此却容易。”即入见吴道庵。道庵亦从内出来接见,连连打恭曰:“我只道尔发财,是八字生得好,财气极旺,未必有兼人之能。今看你认的这义子,有如此之眼力,小弟甘拜下风,敬服敬服!”
若山大喜曰:“妹丈此言,莫非明堂有些才学,将来功名有望么?”吴道庵曰:“若论文才,真是翰苑之品,且其面貌美丽,生得端正,不是官家之子,定是公孙之苗裔,却未知如何与你认作父?令人不解。”若山就把前情说出。道庵不信曰:“我只道大官员是祖坟风水得来,故能有此才貌,谁知却是农家出身,真乃令人不解。”若山曰:“他虽有些才学,还望姑丈指教。”吴道庵答曰:“学无前后,达者为尊。贤侄天资聪敏,莫道小弟拜服,就是云南乡绅中恐亦无此才学及得明堂。”若山曰:“方才要求教脉理,望妹文不可妄赞。”道腐曰:“这事便当,通文之人,待我略为指点,不须一月功夫,脉理自然精通。”次早即取脉学,与明堂讲究﹔尽心指教。果然明堂胸中早已透彻了。
且说柔娘、德姐自见明堂之后,心恋明堂美貌,时刻私下窥探﹔故意出入相遇,温存询问。明堂深知其意,寻思月里嫦娥爱少年,凡相逢之际,即笑脸相迎,弄得二女动情,恨无机会共效连理之枝。一侯康若山不在内,二妾即诈接元郎到花园耍玩,暗探机会,奈荣发寸步不离。
忽一日早饭后,康若山有事出门,荣发亦到街游玩。明堂独坐读书,正用功之时,恰逢二妾思想无聊,特抱元郎来到花园,遥见明堂攻书,荣发不在。柔娘自思,此真机会难逢,我今假意回避,德姐必去俯就,且待好事将成,我偏去撞破,然后三人合为一路,互相照料,此事必不败霹。即对德姐曰:“我外面还有事未完,好一番耽搁,孩儿烦贤妹看管。”德姐闻言,正合私意,心花大开,抱了元郎曰:“姐姐请便。”柔娘即自出去。
德姐遥见明堂在窗内犹如潘安一般,忍不住欲火上焚,却又不便直进。寻思此刻不成,更待何时,当即向前含笑曰:“天气炎热,少年人当寻芳取乐,何勤读若此,有损玉体,徒伤精神。”明堂心知张松献地图,待我戏弄试试,看他如何?即立起,亦含笑曰:“功名大事,若不如此,何以报答义父。此间并无外人,姨娘何不进来少少相坐么?”德姐闻言,正中心意,即对元郎曰:“我抱尔同到哥哥房中少坐。”遂手揭门帘入内,把元郎放下,元郎自去游耍。明堂即移一把椅子曰:“姨娘请坐。”德姐终有含羞之意。无奈春心已动,将椅放在案头坐下,一手把在桌上,笑迷迷两眼望明堂送情。停了一会曰:“我尝与柔娘称尔的美貌,未有妻室,岂不寂寞?员外却不念及此事,亏你孤枕独眠!”明堂曰:“小生立志,功名未成,不敢言及婚事。”德姐曰:“尔言愚哉!功名虽是正事,而色欲亦是风流。岂不闻唐李靖提着红拂女灯夜私奔,后来双双成仙,千古以为美谈,未见有伤风化。”明堂知他深明故事,即说司马相如贪卓文君,唐伯虎爱秋香,亦士人佳话,奈小生命桀,未有此奇遇,故终未动心耳。德姐乘势乃迫曰:“尔妾虽及不得私奔,亦可效其叙情,但郎君乃解人,不用多言。主人年老无能,耽误青春,向慕郎君才貌,形似梦寐。君不嫌妾丑,愿以身私约。”明堂暗笑,我要作情,哪里能做。
却说柔娘早已在旁窥伺,料到好事将成,笑而进曰:“贤妹在此,诉得隐情。”德姐自知难瞒,即携手向内:“你我同病相伶,何不进来,明白心曲。”柔娘进内,向明堂曰:“妾等无顾羞惭,实慕郎君才貌无双。君可放心而行,员外并不防备。”言讫,眼泪汪汪。明堂自思:酒不醉人人自醉,但义父年老,精力不足,二女若与他情热说笑,义父亦可助兴,我若不说绝,二女心向在我,心越发不理老人,老人愈无兴致,势必结怨,岂非是我害他?遂曰:“多承二位姨娘美意,非我不知情,但恨你与我缘浅,乃母子名份,不比红拂女、卓文君,得以叙情。况员外义重,安人量浅,倘亦知道,利害不小。二位当悔过,劝尔和老父相亲,自必加倍相得,多生贵子为是。”
二女闻言失色,心中悔悟,谢曰:“难得你年轻有此大义,我等蒙教﹔不致失节,感恩不浅。但我等丑行,望为遮盖,不可人前泄漏,足感大德。”明堂曰:“隐恶扬善,士人之立品,不必叮嘱。但月里嫦娥尚爱少年,况我尔年正相仿,理当情投意合﹔休为此生嫌。日后相会,须要情意如初,倘起邪念,即与员外怀亲﹔尔我有如知己,不须怀惭方好。”二女喜曰:“不意明堂情义两全,我等真是粗莽。”明堂曰:“名份要重,情欲乃无厌之事,我欲非老自持,如今事过,尔我既为母子相称,做出此事,怎好相见?自知有愧。”二女连声称是,即抱元郎回房,互相敬服明堂大见识,从此若见亲厚,即不再生邪念,待员外则加倍奉承,觎见明堂此举阴功不浅,不表。
且说明堂揣候赴考,是年闰七月,已放湖广正主考,乃翰林大学士袁容,副主考乃礼部郎中孟昭,到省文武官员接入贡院。是年科考,吴道庵取入一等,不是遗才,毋须再考。只是郦明堂自思监单不到,又要迟至下科,再缓三年,如何是好?康若山亦为监单因此坐立不安,走进走出,摇头叹息,只是念这监单不到,如何好考?
又过几天,学院挂牌,闰七月二十六日考贡监大收。康若山更加心急,直到七月十七午刻,捐监家人方回。若山骂曰:“你这两个混帐,如何至今方回,使我望眼欲穿。”说罢,解开包袱,取出监单并友回信。若山得了监单,如得珍宝,把监单送入花园,曰:“此乃进身之阶。”明堂大喜,谢了爹爹厚德,即打算进场。
三场完毕,文字极做的得意,及揭榜,郦君玉已取了乡荐。当未出榜之前,若山将三场卷稿私问吴道庵曰:“明堂文字如何,今科有望否?”道庵曰:“令郎满卷珠几,自是仙才。”吴道庵又对明堂曰:“你看我的卷子如何?”明堂只是推辞看不出。
到了次日,康若山探问明堂曰:“孩儿个科有望否?”对曰:“功名之事,岂可预料。但爹爹吩咐,孩儿怎敢欺瞒。今科文字论来该中,不知命运如何?此言切勿泄漏。”若山大喜曰:“尔若能高中,我就有幸了。但不知你姑丈功名若何?”明堂曰:“孩儿乃后辈,怎敢妄言。”若山曰:“尔姑丈是至亲,我故关心。尔就实言何妨,我亦决不声张姑丈。”明堂曰:“姑丈文字今科可中,但前列却未能。”若山曰:“尔姑丈倘能得中举人,岂望前列。”
是年八月二十六日出榜,只听得大炮连声,料是贡院出榜。三人正在悬皇、不须臾,只见一二十人敲锣迸内,乃是报喜,大叫曰:“恭喜,贵府相公高中了!”康若山、吴道庵忙问曰:“郦君玉中了第几名?”报人曰:“不晓得什么郦君玉,我只是报三十二名举人吴道庵相公。”便把报条取出,黏在门屏,果是吴道庵的姓名。若山再间曰:“郦君玉究竟中否?”报人曰:“我们不知。”若山心中大为不悦,料是不中,即取银两并折席仪,打发报人去了。
道庵对明堂曰:“贤侄的文字不中,我的文字偏中,岂不考官无目!贤侄不必动气,且待下科高中。”明堂此时满面通红,曰:“小侄的文字原是欠通,莫怪不中。”正在谈论之间,荣发曰:“且待我去看榜。”
未知荣发此时看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为救夫明堂进京 贪美妾奎璧挂帅
却说荣发即忙赶到贡院,只见一阵人围住。荣发向前停住,就问旁人。旁人答曰:“头名解元,无人认得,名字叫个郦君玉。”荣发曰:“解元果是郦君玉么?”人见其问得有异,忙问荣发曰:“老兄若知解元踪迹,望乞指示。”荣发听得主人中了第一名解元,喜不自禁,连话都说不出来,停了一会,就说曰:“解元就是康若山员外的义子,捐监高中的。”报人闻得此言,即便往报。
荣发奔回家中,喘息不定。明堂吃一惊,曰:“永为甚这等慌忙?”荣发喘了一会,方答曰:“原来相公高中解元了!报人在贡院打听,无人得知,小的对他说明,少停即便报。”道庵大喜曰:“这方是大主考识文了。”不一刻,只见二三十人进来报曰:“恭喜,郦相公高中了解元!请老封翁并老太安人前来受我们叩贺。”一时堂上热闹,人声鼎沸。康员外吩附备酒款待报子。
这解元比不得举人,登时有抚院公人押轿前来,明堂先去拜了主考。袁公见是一个垂署俊雅书生,留坐待茶,曰:“老夫看贤契佳作,只道是老迈夙儒,不意却是青年书生,令人敬服。春闺务要早进京赴试,免使老夫盼望。”郦明堂曰:“全仗恩师栽培。”遂叩谢而出,又去拜谢副主考及房师,各各夸奖﹔然后拜见上司府县,忙了一日。早惊动了满城文武官员,陆续拜贺,送联礼,纷纷不绝,俱是康员外陪坐接待。至晚,明堂方回。乐人奏动音乐,先拜家堂祖先,后拜若山夫妻,到初更后方静。
次日,自有许多乡绅、同年来拜,又闹了一日。康员外乐蒙难言,厚赏贺客仆人。不几日,赴了鹿鸣筵宴,及送主考回京。孟、袁二主考叮嘱:“冬内赶早进京应试,是为厚望。”明堂唯唯敬曙。
康员外择了吉日,竖立旗杆。一日,若山与明堂谈论家务,明堂偶问曰:“爹爹祖坟在于何处?理当祭祖。”若山曰:“尔不知曹祖家远在荆州府江陵县乡间,称我家为巨族,祖坟皆在此处,路程须要八九日,怎能累尔跋涉?”明堂曰:“既要察祖,何辞遥远,就在来日吉期起程。”若山更喜曰:“如此则是极好了。”即进内,见孙氏夫人:“孩儿孝心,来日同我在祖家祭扫坟墓。我族中知孩儿荣宗耀祖,亦是我的体面。”孙氏闻言,心中喜悦,急忙收恰行李物件,令人备了三乘大轿,因荣发力弱,跟随不上,亦坐一肩小轿,带了四名家人,多备银两,次早一同上路。
夜宿朝行,赶了八九日路,已到江陵故里,就在亲近族中安歇。若山率子拜会同宗并及诸亲友家人,皆说富贵双全,日日请酒。其中寒苦亲族,各有所赠,无人不感激欣幸。一连三日,祭祀祖坟毕。
次日闲暇,明堂探知皇甫敬元帅府第,离此不过十里之遥,欲思前往一游,以遂志愿,即对荣发说知。早饭后,向义父说曰:“孩儿欲带荣发出门游玩景致,特来告禀。”若山曰:“游山玩景,正是雅人所为,但尔主仆柔弱,不宜远行,当早回来!若路稍多,则宜坐轿,步行恐太劳累。”明堂称是,带些碎银,两人步行,一路访问皇甫元帅府第。
行了七八里已到。按皇甫家风已四代富贵荣华,所以府第极其高大,屋上两头挂着兽头,重门关锁,府前寂静无人,门口一对大铜环,带着一把大锁,加上十字形两条封皮,乃是锦衣卫所封的,上面用油纸盖住,以蔽风雨。但见蛛网布满门前,数株大树,鸦鹊无声。此正深秋时候,黄叶满地,无人扫除。门前有一告示,乃上书着地方官看管的榜文。明堂不觉对景生悲,泪忽流下,对荣发曰:“此乃我家,可恨奸臣陷害,室封人逃,未知何年重振家门,夫妻再得团圆。”荣发答曰:“小姐如此节义,皇天自当庇佑早得团圆。”明堂立在门前,秋风佛面,遂有感口占一律,诗曰:
西风寂寞掩重门,道是将军旧宅园,血战已虚除画钱,朱批初赐锁铜环。征衣战马人何在?夜月空梁燕不还,争似当年王谢府,英雄徒忆赘兰山。
郦明堂吟罢退出,行来不远,只见一庙宇,甚是巍峨,匾额写着:‘九天玄女娘娘行宫’。主仆进庙,由走廊下来,到大殿桌前,只见一僧坐在此处卖香烛,便间曰:“闻皇甫元帅失陷番邦,家眷解京,未知可有音信否?”僧人曰:“可惜好人无好报应,前日擒捉母女进京,幸而公子知风逃走,至于母女俱无消息。闻得人说,此事皆因公子与势豪之子争婚,孟氏不许势豪之家,却许皇甫公子,故生此祸,以致陷害皇甫满门,谋夺孟氏姻缘,未知孟氏小姐能守节否?倘不能守节,枉了皇甫灭门之祸,真是不值!”明堂闻言伤感,间曰:“谅皇甫公子武艺弓马精熟,文事料必有限。”僧人曰:“闻得公子与小姐乃元帅亲自教诲,诗文皆通。”即指着柱上一副对联曰:“此就是皇甫公子亲笔,教工雕匠人刊刻的。相公观看,便知其才学如何。”明堂闻言,立正一望,见是八分字体,其对联文曰:
圣界岩跷清启远,禅房寂静妙香高。
旁写皇甫芝田沫手拜题。自叹谁知却是文武全才,真是可惜﹔遂问曰:“皇甫公子名叫芝田么?”僧曰:“芝田是皇甫公子的字,尚非官名。”此时日将斜西,明堂取出四钱银子,折作茶仪。僧即欲留斋,明堂曰:“敝寓离此处甚远,后日领情。”僧人送出庙门,作揖而别。
主仆辞别上路,乘轿回寓。明堂自见丈夫笔迹,时刻念念不忘,寝食俱废。次早明堂起来,尚未梳洗,荣发大惊问曰:“不意小姐容貌为何憔悴?”明堂不信,取镜一照,果然,不觉流泪日,自见丈夫笔迹,朝夕思想,不知流落于何处?荣发曰:“小姐乃明理之人,须当丢去愁烦,保养精神,以求功名,救出姑爷全家性命。倘日日伤感,损了精神,则自误功名,枉了小婢苦心。”明堂谢曰:“蒙尔良言相劝,自今以后,痛改前非,从此用心书史。”
一日,若山对孙氏曰:“尔看孩儿前日赠元郎盘龙玉锗等物,足见其非小户人家。他今乃念旧,同我远方祭祖,可见我待他不差。”孙氏曰:“我看你待人尚不周到。”若山曰:“我有何不到之处?”孙氏曰:“你许多年纪,尚娶二妄,孩儿青春卒少,孤枕独眠,休竟不言及聘娶,岂是为父的道理?”若山曰:“此事我已思过多时,欲耍聘娶,哪里去寻个女子容貌及得弦儿的?我想他进京赴试,自有才貌超群的女儿可配得弦儿的。”孙氏点头曰:“孩儿容颜太美,难寻配偶,既有此意,当向孩儿说明。”若山曰:“说得有理。”就书房去见明堂,将方方与孙氏商议进京及折亲之事对他细说,道:“遇有妥当婚姻,即便许允,不必写信告我。”
明堂曰:“孩儿立志功名,若不成就,决不提婚姻之事。”若山曰:“婚姻亦是大事,务要留心。今可赶早同你姑丈进京,好用心攻书,免得慌忙。”明堂允诺。即取过历日,一看三日之后就是黄道吉日。若山入内取足色赤金一百两,道:“你可带在身上,休使众人知道。尔姑丈乃是寒士,凡事老成练达,我将路费交他,免尔劳心。”明堂曰:“既有路费,此金无用,不必带去。”若山曰:“此金以防遇有官员招亲,聘金之用,务要从厚,若是不足,可向俞员外借用,方不有误。我修书一封交付,尔进京可住在文兴号缎店俞智文员外家中,场事亦可托其照料,倘要用银,就向他告借。”明堂十分感激。若山把路费交吴道庵。次早,主仆三人辞匙上轿,一路平安到京。
且说山东巡抚奏称,吹台山贼寇韦勇达,拜认皇甫敬之妻尹氏为母,伊女皇甫长华为妹,聚集城伙数千人,看来为患不小,请旨定夺。成宗因辽东番寇攻打登州利害,遂置不闻。刘奎璧知有祸来,密与心腹商议,可恨皇甫少华夺我良缘,孟氏带刀行刺,使我至今无妻。待我请旨领军,征剿吹台山,擒捉娥首韦勇达献功,夺了皇甫长华为妻,岂不一举二得?家将回声称是。
次早,私自上殿奏曰:“臣闻韦舅达并叛逆皇甫敬妻女在山聚集匪类,杀人放火。臣领军一万,就前往征讨,以报国恩。”成宗大喜曰:“难得国舅忠心。”即赐蜀锦袍一领,加封灭寇大元帅,就着御前二等指挥使连登为前部先锋,领一万军前往。若得破贼巢班师,自有封赏。一面着钦天监择定出军吉日。刘奎璧就在殿上穿了大红袍,挂了帅印﹔连登亦挂了先锋印,各赐替花挂红,各赏三杯御酒。
那钦天监奏称十二月初三日青龙吉日,得好起军。帝准奏,就着国舅入宫,拜别皇后。内监引到昭阳宫外,刘皇后宣入,行了君臣礼,赐坐。奎璧奏明请旨征剿吹台山,特来辞别等情,皇后大悦曰:“难得贤弟有志,若得取胜,自有封赏。”即赐宴饯别。奎璧饮了数杯,即辞别回府。
刘捷闻知,惊怒交加,大骂曰:“尔不曾出征,且近来气色不好,怎敢请旨出征!”奎璧曰:“凭着武艺,自信可以取胜,何必多虑。”刘捷恐圣旨已出,难以挽回,只得嘱曰:“凡事须要相机而行。”奎肇口虽答应,心中大为不然。
次日,奎璧即领兵到操场试演。到了十二月初三日,祭奠帅旗,就着连登领兵三千作前部,元帅随后迸发。
到了十二月初七巳牌,吴道庵三乘轿并魏能、冯顺押了行李进京,见京甚是热闹。
末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刘奎璧中计被擒 韦勇达迫写供状
却说郦明堂进了北京城,家人领到文兴号缎店,嘱家人呈上康若山书信。俞员外看过,方知康若山的义子郦明堂,湖广新科解元,并吴道庵妹丈,新科举人,耍借寓住宿,伺候会试,心中大喜:康若山今乃富贵两全,在我亦叨荣幸。迎入书轩,花厅上见礼坐下,各通姓名,一面备酒接风。俞智文相陪,暗□若山哪里寻得这等才貌双全的少年,因问曰:“未知贤侄可有儿女否?”郦明堂曰:“小侄年方十六,尚未定婚。”俞智文着惊曰:“贤侄为何尚未定婚?”明堂曰:“小侄立愿,必要功名成就,方敢议婚。”俞智文叹曰:“贤侄如此诚实,比着刘国舅好色,真有天渊之隔!”
明堂正欲探国舅消息,即诈问曰:“什么刘国舅?请闻其详。”俞智文笑曰:“刘国舅名奎璧,刘捷的次子,现拜镇国大将军,近来挂灭寇大元帅印,领军往山东剿贼。”明堂曰:“小侄前闻刘奎璧与皇甫少华争婚孟氏,奎璧父子害得皇甫元帅人陷家破,未知皇甫敬妻女解京,如何处治?”俞智文就把擒捉母女解到吹台山,被那韦勇达杀了解官,劫了母女上山。明堂曰:“皇甫敬妻女被劫上山,谅必自能尽节。”俞智文曰:“尔不知这韦勇达年方十七八岁,真是个英雄好汉,闻听极义气,他拜皇甫夫人为母,认皇甫小姐为妹,十分礼待。刘国舅因探皇甫小姐绝色,故奏往吹台山征战,实欲擒皇甫小姐为妻。”明堂又问曰:“闻得刘国舅奉旨赐孟氏结亲,国舅怎舍得丢去孟小姐,却去远征?”俞智文就把孟氏带刀行刺,砍中额角,技术而亡,孟兵部奏讨人命,天子判决,云南建立节义牌坊,摧表孟氏节烈等因说明。明堂闻言,一时悲伤,道:“可伶苏姑娘为我守节报仇,身葬鱼腹。”忍不住流下泪来,退入书房悲泣。
到了次早,即封四十两银子,送与俞员外以为薪水之费。俞员外不肯收受,明堂曰:“此乃家父之命。叔父若不受,我等便不敢在此叨扰。”员外只得收了进去。
且说奎璧领军,一路风雪阻住,延至次年五月初十日方到山东青州吹台山,传令离山数里屯扎营寨,三声大炮,安下营寨。又说韦勇迭原名叫做卫勇娥,改得此名。在吹台仙欲招集人马,请旨剿征番寇,救父回朝。原来卫勇娥之叔名振祖,有亲生次子名勇彪,身材魁梧,好习弓马,少勇娥一岁。因英文章被连累,迫勇娥出门,勇娥往登州探呀父信。勇彪心怜其姊流落,窃取路费,欲往登州寻姊。路过吹台山,山中喽啰前来行劫,被卫勇彪杀效。韦勇达下山亲自来战,恰好姊弟相逢,遂密言改姓之事,改称兄弟,与勇彪同住山寨,招集四千余众,专劫贪官污吏、土豪势宦,小民深感其恩。
忽一日,搂罗来报曰:“启禀头领,今有镇国将军刘奎璧领军一万,前来征剿,离山数里下寨。请令定夺。”韦勇达即令头目分带搂罗把守栅寨,一面退入后寨,来见尹夫人。母女见礼座下,撤退搂罗,韦勇达细说仇人刘奎璧领军来征等情。皇甫长华恨了一声曰:“逆贼前来,待妹子明日出战,擒捉回来,碎尸万段!”韦勇达曰:“贤妹不可会战,他是朝廷命官,尔若擒他,朝廷必然移恨,令弟更难出头。我是改名换姓,纵使朝廷见怪,我亦无伤。待我捉他上山,用严刑审问,迫取亲笔供状,拘禁土牢,饶他性命。日后受朝廷招安,把他并供状拜献朝廷,方知他奸恶。”夫人曰:“孩儿说得是,但要小心。奎璧英雄非常,弓马精熟。”韦勇达曰:“不妨,孩儿自有计策擒之。”
直至次早,勇达升座聚义厅上,曰:“刘奎璧乃是奸贼,陷害皇甫元帅,待我领军前往擒之。”只见韦勇彪向前曰:“待弟先去会战,哥哥再出末迟。”勇达曰:“贤弟须要小心!”勇彪领了挠将吴武,带人马下山。
且说刘奎璧闻得贼人讨战,即领人马出阵。勇彪见奎璧面白唇红,膀阔腰细,金盔金甲白马,手持银枪,背后红旗金字大旗高标,上面写的,‘灭寇大元帅刘’。旁边闪出大将连登,拍马向前喝曰:“来者莫非贼首勇达之弟勇彪么?”勇彪答曰:“我乃韦勇彪也。何来狗城,留下姓名?”连登曰:“我乃刘元帅帐下前部先锋,二军指挥使连登也。尔既非韦勇达,膏不杀尔,尔抉去叫韦勇达前来受死!”旁有骁将吴武,拍马提刀冲出,大叫曰:“二头领不须与这狗贼闲口,待我擒捉此贼。”纵马向前,提起大刀,即向连登头上砍下,大喝曰:“看我吴武大刀的滋味。”连登喝声:“不得无礼!”举枪架过,回手一枪刺来。两将各逞英雄,战上十合,未分高下。奎璧一时性发,放马从阵旁出来,暗助一箭,向吴武射来、吴武不提防,一箭正中咽喉,遂死于马下,官军向前取了首级。韦勇彪大怒,纵马上前喝曰:“狗官敢伤我部下!”刘奎璧跃马上前曰:“本帅来取尔命。”提枪便刺。韦勇彪上前双锤迎敌,但见锤来枪架,抖擞精神,这杆枪犹如万点梅花。再战三十余合,勇彪气力不支,只得掉转马头望本阵逃走。奎璧统领官兵,掩杀下来,追至山下,勇彪已走上山,即将檑木炮打下,官军不能上山。韦勇彪回来见勇达,说明交战情形,道:“奎璧着实厉害,因此败回。”勇达曰:“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待我亲自出战,自有破他妙计。”
到了次日,喽啰来报,刘元帅又来挑战了。勇达顶盔贯甲,带领人马下山。皇甫长华曰:“刘奎璧实是凶勇,哥哥须要仔细!”勇达称是,冲下山来,分布阵式。有认得的官兵报于奎璧曰:“那使双刀的贼头就是韦勇达。”奎璧见勇达面如桃花,眼含秋水,宛如玉树临风,银盔银甲,手执两口日月双刀,坐下一匹五色马。奎璧吃了一惊,不意贼首如此美貌年青,谅与皇甫长华有通。又一转念:“我只图皇甫氏容貌,不管他的私情。”随即向前喝到:“来者可是贼首韦勇达?”勇达曰:“正是。尔可是刘奎璧奸贼么?”奎璧曰:“然也。尔这贼首,敢不下马受绑!”勇达曰:“正待捉尔,碎尸万段。”飞起双刀便砍。刘奎璧举枪来迎,二人大战。奎璧力大,战到三十余合,韦勇达自料难以取胜,即诈败退下。奎璧军追赶,喽啰乱箭射来,奎璧败军而归。韦勇达回寨,尹夫人母女问交战情形,勇达细说交战情形,曰:“此奸贼当用计擒之。”即叫勇彪附耳低言曰:“贤弟可如此如此。”到了初更后,勇彪带了五百喽啰下山,直到四更后,回来交令。
次日,奎璧又来讨战,韦勇达领人马下山。奎璧骂曰:“你是我手中活放的匹夫,怎敢又来讨死?”勇达曰:“今日若不擒尔,誓不回山。”二人又战。约战到三十合,勇达勒回马,落荒便走。奎璧领兵追来,喽啰一声吶喊,四散丢下刀枪,各自奔走。奎璧见人心已乱,放胆追来,大喝曰:“韦勇达叛贼,上天入地也要擒你回来!”追赶二三里,只见连登赶上大叫:“叛贼不回山寨,恐有奸计,元帅不可追赶!”刘奎璧遂勒马不追。勇达回马叫曰:“狗官,已中我十面埋伏之计,还不下马受绑。”刘奎璧怒曰:“吾今偏偏要杀尽埋伏。”拍马再赶下来,不听连登之言。早已赶了三四里,将到林间,勇达认明暗号,即大呼曰:“刘奎璧快来受死!”奎璧回言骂曰:“狗强盗不得无礼,待本帅来取狗头。”拍马飞上,只听得一声炮响,如天崩地裂,刘元帅连马跌入陷坑。原来韦勇彪昨夜领命,在此掘得陷坑,上盖席片,用浮土遮好,奎璧逞勇,故中此计。林中埋伏,各执挠钩,用力把刘奎璧生擒活捉,捆绑起来。官军立即退下,报知连登。连登大惊,收军回营,令人打听元帅消息。
到次日,勇达请出尹夫人母女,到聚义厅,尹夫人坐在上首,自己与小姐在两旁坐下。韦勇达曰:“刘贼被擒,请母亲发落。”小姐曰:“这奸贼弄得我家破人亡,把他碎剐,方雪我恨。”勇达曰:“不可,奎璧乃是朝廷命官,不可杀他,须留下性命,天子方知我有道理。今可严刑拷打,迫他亲立作恶罪状,画供之后,献奏天子,方好明白冤枉了。”夫人曰:“孩儿说有得理。”即令押奎璧前来。
顷刻间奎璧已到,就在下面待命。勇达骂曰:“奸贼,既已被擒,怎敢抗礼不跪?”奎璧曰:“我虽被擒,不过一死,少不得大军到来,把你叛贼杀尽。我乃命官,岂肯屈膝。”勇达曰:“你倚了姊姊裙带之亲,陷害皇甫元帅,你毫无功劳,反加封显职,真是个大奸贼。”喝令打他狗腿,看他跪也不跪。喽啰即取木棍,向奎璧两腿打来。奎璧忍打不住,只得跪下哀求曰:“伯母大人在上,念及通家前情,放我回朝,感恩不浅。”夫人骂曰:“尔这匹夫,夺亲不遂,小春庭放火,谋害我儿乡又通父保荐吾夫征番,冒奏降番。可把实事招来,免受刑具。”吩咐带上各刑具伺候。喽啰应声曰:“唯!”把夹棍脑箍,荆条皮鞭,一齐带上。奎璧吓得魂不附体,哀求曰:“今来征战,实是天子差我,非小侄敢来犯上,望伯母大人谅情恕罪。”言讫,一连叩头。韦勇达曰:“奸贼存心险恶,不用大刑,决不肯招。”喝令喽啰:“快上夹棍!”众喽啰把奎璧按倒在地,两腿拉入夹棍,把绳收紧。奎璧晕去,只求宽刑,情愿招认。勇达遂令放了夹棍。奎璧恐再受刑,即把小春庭如何放火,设计焚烧皇甫少华,后来如何寄书,托父保荐皇甫敬征番,以及谅必元帅陷入番邦,吾父如何冒奏降番等实情说明。搂罗取文房四宝,付奎璧自具供状。奎璧自料必死,乃具了供状。勇达又令打了手印,问曰:“尔既害皇甫元帅,势必谋夺孟氏婚事,如今成否?”奎璧曰:“为着孟氏,故累我到此受祸。”就把伊父奏主赐婚,孟氏行刺技术,他同孟士元一起进京,奏旨建造孟氏节烈牌坊,因此奉旨领军来征等情说明。
未知奎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梁相取士得佳婿 苏女守贞感异梦
却说尹夫人闻得孟丽君行刺投水身死一节,泣曰:“可怜孟氏贤德,为我皇甫门中守节,送了性命。”韦勇达并小姐亦一同下泪曰:“难得此女,真不负皇甫氏的家声,死得可伶又可惜。”尹夫人指奎璧大骂曰:“都是尔这狗贼,害我的媳妇。”勇达又把奎璧上了镣,打入土牢,使他受些苦楚。吩咐牢卒好生照顾,留其性命。
且说那二等指挥使连登回寨后,是晚探子来报,山前并无首级,知已被擒,传令三军拔寨回去。不到十日,已抵北京,将人马屯下,次早,连登到午门外侯旨,成宗即宣连登朝见。上殿时,将先后交战情节并奎璧不从良言以致中计一一奏明。成宗闻言,又惊又恨。国丈刘捷哭泣曰:“臣次子为国被擒,伏乞速发大军上将攻破贼巢,救了臣次子,并捉韦勇达、尹氏母女回京,以卫国法。”成宗大怒曰:“贼寇擒捉命官,朕立遣大将征剿。”言未讫,只见左丞相祁盛德、右丞相梁尔明启奏曰:“吹台山不可加兵,现今番寇正攻登州,振威大将军杨秉义屡次失利,今若征剿吹台山,韦勇达势必投番寇,那时内外摇动,大为不便。”帝曰:“奎璧被禁,性命难保,朕心何忍!”二相曰:“皇甫敬妻女现在吹台山,即韦勇达欲害刘国舅,尹氏母女必然阻止,陛下不必过虑。”成宗即对刘捷曰:“尔且勿忱,侯番寇稍平,去救国舅,未为迟也。”刘捷无奈,只得领旨。成宗回宫,京城军民皆知奎璧被擒。郦明堂得此信息,暗恨婆婆何为,天子必然移恨,皇甫少华更难出头。荣发劝曰:
“但听天由命,求取功名要紧。”
且说二月初六日,成宗临殿,群臣朝贺已毕,分立两班。见礼部尚书孔通出班奏曰:“本年乃会试之期,自上年天下举子齐集。请陛下钦点总裁,以副天下士子之望。”成宗即点右相梁鉴为大总裁,礼部侍郎文明远为副总裁。二臣领旨。散朝后,梁柑回入后堂下轿,景夫人迎接。梁相曰:“多蒙天子命我为大总裁。”夫人作贺曰:“恭喜老爷,老龙发角,门生满天下,真是显荣。”素华亦来恭贺。家人立押行李,梁相上轿进闱,众位考试官迎接二总裁,不表。
且说郦明堂、吴道庵在寓,至初八日,随牌进场,不觉三月十五日,三场完毕,回寓伺候出榜。到了出榜之日,大炮三声,挂出榜来,明堂中了第一名会元,吴道庵亦中三十三名进士。报子报到客寓,明堂大喜,天从人愿,夫仇可报。俞员外更加快活,两个书生借寓,一中进士,一中榜首,真是难得。明堂登时上轿,到贡院拜谢座师房官。按梁相出榜后,细看序齿录,方知会元年只十七岁,尚未定婚,心中大喜,寻思,十七岁已中了会元,真是天下第一才子,若有五分容貌,便可招亲。正想着,家人来报曰:“会元来府裹见。”梁相即令进见。明堂此时娇花初开,志气扬扬,满面喜色,梁相一见,正中心意。明堂下拜曰:“门生以□栋庸才,蒙恩师提拔。”梁相立起答了半礼,曰:“贤契请起。”明堂拜毕,左右献茶。梁相曰:“我看佳作,疑是宿学,不料竟是初冠书生,可敬可敬!想尔先世必有积德。”明堂曰:“先世及家父俱无甲第,务农为生,门下蒙义父湖广武昌府富商康若山字信仁扶持成人,方得侥幸。”梁相骇然曰:“贤契家世务农,乃能有才貌若此,所谓白户出公卿是也,可羡可羡。但不知何故尚未定婚?”明堂曰:“一因年纪尚轻,一因功名未就。故当时一概谢绝。”梁相称是,遂叮拧殿试务要小心,可望夺元,明堂辞出。是晚俞智文备酒,与二位新贵人庆贺,不表。
次日梁相领同考官上殿复旨,呈上前列十七名文卷。成宗先看文卷,赞不绝口,传旨梁相及同考官各记功一次。众官谢恩。梁相退朝回府,夫人、小姐迎接坐下。夫人曰:“丞相为国勤劳,想必已有真才。”梁相曰:“老夫论文取士,一秉至公,果得真才,乃国家之福。”并不谈及亲事。
且说明堂报至家中,过了数日,殿试前列十名进士,一伺上殿对策。成宗见郦君玉眉目清秀,超出众人,早存特拔之心。梁相知明堂稳点状元,与夫人密言:“我女得配此人,三生有幸。”夫人曰:“如此何不向他说定亲事?”梁相曰:“恐吾女才貌不及郦君玉,因此推辞,反多不便。且待四月初三,金殿替挂之期,我先在府前结一彩楼,诈称抛绣球招亲。侯初三日替挂后,通榜进士必要拜我,教他尽从楼下经过,先嘱女婢伺候,若郦君玉一到,暗令女儿将球抛中郦君玉身上,一面即在府前候拜新姑爷,立即交拜成亲。”夫人笑曰:“姻缘大事,要两相情愿,岂可用此圈套。”梁相笑曰:“但想招得佳婿,管他什么!”
不觉已是四月初一了,右相府前左首,许多工匠赶造彩楼。对素华曰:“女儿快绣成一对鸳鸯交颈的枕头,以备完婚。”素华听得此言,满面通红,忙问曰:“母亲何出此言?”夫人曰:“尔尚不知,父亲为尔选一佳婿。”就把如此如此说明。素华自思,我与皇甫郎梦中拜月,盟言尚在,我想肯失节改嫁?急得两泪交流曰:“女儿多蒙爹爹母亲高恩,眼前无人侍奉,故女儿立志不嫁。”夫人曰:“做了女流,岂有不嫁之理?况是招亲,并非嫁出,得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婿,岂不天生好姻缘么?”素华答曰:“女儿立誓不嫁,若不从我,唯死而已。”言讫而哭。夫人无兴,退出后衙纳闷。素华立意,若果招赘,决计自尽,以全名节。
不一刻,梁相回府,夫人迎接。梁相曰:“明日就可抛球招亲,真是可喜。”夫人曰:“正为此事,在此纳闷。”遂将女儿哭泣发誓情形告知。梁相曰:“此乃美事,女儿若得见了郦君玉面貌,就欢喜不尽了。”夫人曰:“此女性烈,万一真个寻死如何?”
且说素华意欲寻死,不觉快快睡去,忽梦见一老道人,鹤发童颜,葛巾布袍,手执拐杖,步进房来。素华不悦曰:“出家人为何不分男女,突进房内,是何道理?”其人答曰:“苏映雪,尔命该三次洞房花烛,方完终身烟缘。今将二次为尔抛球招亲,此亦前生注定,不损名节。我乃月合老人是也,奉玉旨专主人间姻缘,尔休寻死自误。有诗为证,莫须摘怅误良辰,即日妆台共故人!夙世良缘终会合,三番花烛始为真。”月合老人歌毕,曰:“此四句诗乃尔终身大事,尔须小心详解,自然有验。”即上前把手一握,素华早已惊醒,坐起身来,寻思梦中,明明是月老仙翁托梦。据他诗中说,头二句教我不要怒恨,所招乃是故人。前闻皇甫少华逃出在外,来日我上楼抛球,或许皇甫少华亦来观看,我即把绣球送他,完此心愿,故说妆台故人!若果如此,大妙大妙。想到此处,满心欢喜。忽又念,诗中三次花烛之言,令人不解。我且勿死,看明日上楼果有皇甫郎否?
未知明日彩球抛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得绣球大小登科 认首饰惊喜交集
却说紊华打算已定,即便起牀,并不悲伤,专望绣球抛与皇甫少华,不表。
次日已是四月初三日,御驾簪挂、大赐琼林宴之日。梁相率领三百六十名新进士上殿朝贺,立在一面。传宣官在殿高叫:“奉旨召第二甲第一名传胪傅道昭上殿。”傅道昭年已四十,朝见毕,内监传旨,鼎甲三及第文卷命传胪拆开弥封。传胪高唱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郦君玉,年十七岁,湖广武昌府咸宁县人氏﹔再唱第二名榜眼杨天爵,年二十四岁,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氏,又唱第三名探花朱绍磷,年二十二岁,广东潮州潮水县人氏。一同朝拜毕,帝宣召,各赐鳞袍并酒三杯。各皆九叩谢恩,郦君玉得意扬扬,喜气满面。成宗谕曰:“朕登位亦是十七岁,今卿十七岁高中状元,可谓少华发达。”说罢大笑。郦君玉奏曰:“臣庸愚之材,蒙陛下钦点状元,虽粉身碎骨,难报圣恩。”成宗大喜,宣武士牵马赐三鼎甲及第游街,就在御前上马,由中门出朝,三百三十七名进士,出午门上马,跟随赴宴。是日恰遇孟士元父子未曾上殿。当下太仆寺卿已照例备全副执事跟随,齐赴琼林。宴罢﹔先谒孔圣,次拜座师,然后游街。合城士女争看,无不称状元美貌。
且说梁相替挂后退朝回府,即令人役把两长街截住闲人,伺候新状元及新进士到府拜见。一面对夫人曰:“速教女儿带球上楼。”夫人大喜,着一个十四岁的书童,认明郦状元面貌,嘱曰:“若见郦状元到,即指点小姐知道。”又嘱众女婢曰:“郦状元前来,小姐若不将绣球抛下,尔等可将球掷中新状元身上,须看明细心为要,我有重赏。”又令家人立在府前,见绣球抛中新状元,即便上前,拜称姑爷,请他进府。众人领命暗笑。不多时,小姐已到彩楼,夫人曰:“尔父费尽心思,郦明堂三元及第,古今罕有,且又年轻美貌,更其难得。少停若到,听书童指点,速将绣球抛中,不可自误。”素华一心要见皇甫少华,假意应允。夫人即谕女婢,将绣球送上彩楼。乐人开奏音乐,众民俱在远望。彩楼前后寂静无人,哪有皇甫少华形影?小姐此时万箭攒心,两眼含泪。
不一时,众进士已到,郦状元匹马当先,问长班曰:“相府前彩楼何用?”长班叩曰:“闻说梁求相为小姐抛球招亲。”明堂心机最灵,闻此言,却有踌躇,马不前进。随后杨天爵、朱绍推马向前问曰:“年兄为何不前?”明堂指前面曰:“梁世妹在楼抛球招亲,我怎好突进。”二人大笑曰:“如此更妙,弟等俱已娶过,年兄尚未定婚,正当向前,以期大小登科,岂不美事?”明堂心知此是梁相圈套,要招我为婿,恨刘捷势大,梁相乃是首相,日后或可仗其势力,以期报仇救夫。至于梁小姐终身一事,我别有主张。暗想道:“我敢中状元,怎不敢娶妻?”即纵马直前。那相府书童忙报小姐曰:“启上小姐,那当先马上少年官员,就是新中状元郦君玉。小姐速把绣球抛下!”素华只一心守节,不见不闻,当不得众婢推迫,恨恨站起身来,接着绣球,不管哪个,抛了下来。
不料郦状元匹马当先,正中身上,右手接住绣球。相府家人男女奔向马前跪下曰:“迎接新姑爷!”但听喝采之声不绝,音乐齐起,大炮三声,请姑爷入内拜见丞相。明堂招手曰:“众起,我本来谒见太师。”后面众进士笑曰:“果真大小登科了。”
且说梁相夫妻在后堂专望好音,忽见女婢慌张报曰:“恭贺丞相、夫人,小姐绣球已抛中新状元。”梁相大喜,问曰:“小姐因何末回?”女婢答曰:“却不知何故,小姐只是忿恨,从楼房后面这小路回房去了。”夫人曰:“女儿只是不乐,奈何?”梁相曰:“女儿不乐,必为别事,若得此佳婿,不怕女儿不欢喜了。夫人只管放心。”又见家人报曰:“小姐绣球打中郦状元,并有同榜进士在府前请见。”就把各人票帖呈上。梁相对家人曰:“尔可向众进士称谢,说另日相会,各去游街﹔只请郦姑爷入内,有话相叙。”家人退出,对众进士曰:“请列位老爷自便,只请郦老爷进内。”郦明堂向众谢罪曰:“小弟失陪了。”众同答曰:“年兄正当拜见岳父母。”遂各上马游街。
当下明堂随家人来到后堂,拜见粱相。梁相亲自扶起,命坐献茶。梁相笑言曰:“小女素华,丑陋不堪,愚夫妇极钟爱,不免顺性太过。今绣球打中贤契,小女何等幸福。其有不到之处,尚望贤契尽心指教。本师生今更为翁婿,实为有幸。”明堂曰:“门下系是寒儒,怎敢耽误世妹终身,乞爵师另择高门为是。”梁相曰:“此乃天假之缘,贤契不必过谦。”明堂曰:“既蒙岳父不弃,小婿亦不敢自外生成,以负栽培。”就向前八拜为定,并请岳母出来受小婿一拜。梁相曰:“贤婿请坐。”明堂旁坐一边,梁相间曰:“令尊堂在何处?”明堂曰:“家父母乃是襄阳贫苦农民,小婿自幼承武昌府富商康若山字信仁认为义子,抚养成人。”梁相曰:“既如此,不妨入赘吾家,择定吉日完婚可也。”明堂曰:“此事极妙。”就此告别,出府上马,赶着众进士一同游街,直至日落西山,各自回寓。俞智文、吴道庵俱向前恭贺梁府招亲之喜,道庵更喜日后□有亲谊可靠。俞智文又备酒席赘喜,宾主入座。酒半酣,道庵转一念曰:“相府招亲,必须重聘,我等带银有限,如何是好?大约总需三千两,方可办些珠宝绸缎等聘礼。”智文笑曰:“此无用过虑,弟虽不才,终可代谋。”明堂称谢,即进书房取出黄金百两并带来的首饰,赤可凑数,当交与俞叔父收下。智文接手曰:“令尊诸事周到。”酒兴正是勃发,不表。
且说荣发在旁见交黄金,真要聘亲,不觉失色大惊,心中暗想,此事岂不有误梁小姐终身大局?只得把明堂的衣角乱拉。明堂佯为不知,饮至上灯后散席,各自回房。明堂得意之极,荣发着急曰:“小姐怎么娶妻,却是何故?”明堂曰:“我已中了状元,怎好不娶妻?”荣发曰:“中状元乃是才学,若娶妻恐有不便。”明堂曰:“我自有主意,尔勿多言。”荣发暗想:他既如此说法,英非真真变成为男子了?我休管他的事。
次日,成宗钦点状元为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为编修,二甲进士吴道庵亦点为庶吉士,以知县用,各皆受职谢恩。
却说郦状元已作为梁相赘婿,四月十七日行聘,二十日完亲,即请西台御史夏逢寅为媒。到了吉日,夏御史押了聘礼,花炮震天,鼓乐动地,送入右相府。梁相迎入花厅坐下,礼物排满。梁相甚欢,收回礼物,回聘加盛,请大媒饮酒。夏逢寅饮罢辞去,又到新郎家赴饮。至日夕散席,送出媒金三百两,随从另有赏银,即送大媒起劈。即日仆婢人等无不欣幸,惟荣发心中不安。
且说梁相夫妻捡点收受各物,光彩夺目,曰:“有此等物件,何患女儿不喜。”不料翠鹤到来说:“小姐日间闷坐,刻正安卧在牀,十分不乐,不知何故?”夫人对梁相曰:“说起姻缘,女儿便不乐,令人不解。”即令女婢将这些贵重礼物相送上楼,说是姑爷送与小姐的。翠鹤与小驾领命,将各盘各盒送上楼,安排桌上,连声喝采,即向前请小姐收藏。素华曰:“知道了,不要多言。”二婢恐其发怒,忙扮笑脸,将双凤锁献上,曰:“小姐请看,这双凤好似活的。”素华接上手一看,不觉大为奇怪,原来是孟小姐画样以匠人打造,戴在头上,前日逃走,所有首饰尽行取去,因何此物流落在此?愈看愈象。此粒大颗珠,记得前日金线断,珠脱落,我幸有银线一条,代为穿好。今此珠亦是银线穿的,细看果是自己之物,况确系孟小姐旧物。再看匣内那些首饰,三分却有一分是认得的,俱是孟小姐首饰。即坐下寻思,孟小姐只因心爱带出,今俱到此间,莫非孟小姐已死,首饰因流落到此?又转念,孟小姐形容作事,亦大贵之相,纵然身死,各种首饰四散流落,焉能俱归旧主?郦状元之事,真令人不解。沈吟一会,忽然猛省,梁相有言,郦状元姓郦,名君玉,除去了玉字,岂不是郦君二字?莫非是孟小姐改名姓,高中状元?又转念,小姐虽然有才学,亦不敢作此欺君大罪。一时愁肠万转,回思必是孟小姐一时高兴,忘了欺君大罪,故梁相称其俊逸美貌﹔前日月老托梦,有言‘即日妆台共故人’,明是孟小姐,乃是妆台故人,我错认是皇甫郎相会。记得前日抛球招亲,我虽无心观看郦状元面貌,依稀记得背后好似孟小姐身段,今不必寻死,可藏利刀一把﹔候饮合卺时,若不是孟小姐,那时取刀自刎未迟。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贺新婚士元悲伤 饮合查映雪叙旧
却说素华自思,侯饮合香时细看,若非孟小姐,方才自刎,亦加活几日,再见那些旧首饰,果是孟小姐之物,恰可免出嫁,同守皇甫郎,又可报答其前情,一时大悦。二婢忙报梁相夫妻曰:“小姐连日发怒,方才看见此聘物,十分欢喜。”粱相闻言,笑对夫人曰:“谅女儿乃小户人家出身,那见此物,怎不欢喜。”即着女婢速打扫弄萧楼为新房,又令家人分办各物,不表。
且说郦明堂初更后安寝,寻思无计,但梁小姐既是相府娇客,定然识礼知书,成亲之夜,就将真情告诉,恳其遮盖,自然无事。若日后皇甫郎出头,愿让梁小姐为正室,我为偏房,谅小姐必怜我贞节,为我隐讳,不忍撞破。又叹一声道:“奴真薄命,历尽艰难,方中状元,未知丈夫何往?怎知你妻明日为尔娶妻费尽心思,又几时方得团圆。”
到了次日起来,俞智文已备席养贺起行,连道鹿三人同饮。未及数杯,只见把门人报曰:“启老爷,有内监吕福公公在外,口称奉旨宣哪老爷入官榆话,请老爷接旨。”明堂吩咐家人速备香案,跪接圣旨。吕太监在马上曰:“郦先生请起,奉旨进寓开读。”郦明堂跪在香案前,吕太监将诏开读,诏称欲宣进宫谕话。宣毕,郦明堂与太监分宾主坐下。茶毕,郦明堂问曰:“老公公必知宣诏下官何事?”吕太监曰:“主上早间到上林苑,见百花盛开,景致非凡,今在通明殿宣诏,必是饮酒赏花,谅无别事。”明堂即入内,取了礼封,送与吕太监曰:“这是薄礼,望公公笑纳。”吕太监推辞曰:“咱家无功,不敢受赏。”郦明堂曰:“公公请坐下,弟有一事拜恳鼎力。”吕太监方才收下,间曰:“何事只管见教。”郦明堂说明粱相招亲,恐缓到天明,特恳公公成全,早得出宫完婚,足感盛德。吕太监曰:“此事俱在咱家身上,管教先生立既出宫。”郦明堂称谢。
二人各上马,直到东华门外。吕太监缴旨,成宗宣郦明堂上殿。拜毕,赐坐绣墩。郦明堂奏曰:“未知宣臣有何圣谕?”成宗曰:“朕见上林苑盛开百花,欲招卿家同度良宵。”郦明堂谢曰:“臣有何德,敢蒙陛下赐宴,何以消受?”成宗曰:“君臣畅饮,正是盛举。”即令备九龙筵席。吕太监立在旁边,嬉嬉而笑。成宗间曰:“吕太监何事不言而笑?”那吕太监颇有机变,即奏曰:“奴才笑郦状元,身在此间,心在他处,哪里有心饮酒赏花,故此失笑。”成宗曰:“郦君玉何事关心?”吕太监奏曰:“郦状元今日娶妻,方才正欲起程,怎不心焦?”成宗问郦明堂曰:“郦卿今日娶
妻么?”郦明堂曰:“正是。”帝又间曰:“何人之女?”郦明堂曰:“就是粱相招臣为婿。”成宗责吕太监曰:“你好不晓事,你既知他今日完娶,就不该着他入宫为是。着太监押此九龙筵席往梁府,赐为合卺筵席,并锡金莲宝灯一对庆贺。”成宗笑曰:“今乃卿的一生大事,须得速往为妙。”郦明堂谢恩,退出回寓。
且说梁相府自已牌众官齐到,忽报朝廷赐合?筵席及金莲宝灯一肘,粱相备香案接旨,赏了武士回去,将九龙宴送上弄萧楼,为合?筵席。孟士元已升刑部尚书,父子不便同来,惟孟士元到相府庆贺。媒人夏逢寅亦到,辞别梁府,往迎新郎。郦明堂迎接奉茶,夏逢寅曰:“请殿元公速到相府,免误良辰。”郦明堂拜别俞智文、吴道魔上轿,荣发押了行李起身,随郦明堂来到相府。进内宅门,文武百官俱下庭迎接,郦明堂慌忙下轿,向前行礼。按孟士元父子虽在朝,尚未相会,今一见面,早认得女儿。但邮明堂先已料定,父亲定来庆贺,倘若相认,欺君死罪难免,宁可不孝,方能救丈夫。故今虽见父亲,却当不相识,连眼也不观看。
且说孟士元暗喜,女儿好生大胆,连中三元,早晚便可相会﹔就同众官请新郎来到偏堂。此时正堂备着花灯,郦明堂向众官一一叙礼,及见士元,亦作套语,并无眷恋之意﹔孟士元疑惑:若是女儿,虽不敢相认,亦有顾盼之情,为何竟似不相识的一般?若是面貌彷佛,亦无有这等相似。及坐下吃茶,半眼亦不回顾,反惹得孟士元满腹疑心。郦明堂窥见父亲,沉吟暗悲:生身之父不顾,真是不孝。但既要救丈夫尽义,亦顾不得尽孝。
过了一会,阴阳官报:良时已到,请新郎拜堂。乐人奏动音乐,众宫俱躲在旁,偷看新人。四名女婢扶起小姐上堂,赞礼官唱礼,先拜天地,后谢圣恩,又向湖广拜见公姑,然后拜见岳父母,随后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对坐。女婢揭去新人头上罗帕。素华留心窥看,果是孟小姐容貌,比在家之时,更加娇艳,心中大喜,真是天从人愿。众女婢向前来侍奉,好不热闹。哪明堂因女婢众多,不敢偷看新人。素华见新郎举止全无半点女态,心中疑惑:若是孟小姐,为何不认得我?酒过三巡,女婢在楼下叫曰:“外面席备,请姑爷陪客。”郦明堂听了这话,即起身下楼,往后堂与众官叙礼,遂各安位,坐下饮酒。孟士元见是右相爱婿,不便动问,看戏台上戏班演唱饮酒。
且说荣发来到楼下,向女婢作礼曰:“劳烦姊姊,襄知主母一声,说小人乃是郦老爷的书童,名唤荣发,特来叩头。”女婢即上楼见小姐,把荣发言语禀明。原来素华在楼上已听出是荣兰声音,心想今改荣发,只改一字,看来必是孟小姐无疑。但恐荣发年轻,若唤相见,叫我旧名,反为不美,故回说不必了。
堂上众官饮到半酣,郦明堂起向百官敬酒,敬到孟士元,又似不相识的一般。孟士元暗想,何竟面貌相似,若女儿断不敢如此大作弄,寻思猛省曰:我好痴呆!若是女儿,怎敢娶妻?想到此处,随即绝念,自思郦明堂才貌与女儿彷佛,他有福连中三元,赘亲相府,我女儿不知死于何处?尸骸若何?我这等苦屯有何颜面吃酒,推说腹痛,辞别回衙,来见孟嘉龄,说起郦明堂貌似尔妹。孟嘉龄笑曰:“此必面貌相似,若是妹子,怎敢娶妻。”孟士元曰:“我亦如此想,方知不是女儿。”自此父兄在朝﹔与郦明堂相见,亦只作不识得一般,此是后话,不表。
当下郦明堂送孟士元去后,心中伤感,父女相会,如隔天渊,今为救夫,亦顾不得孝了。众官饮到傍晚散席。郦明堂陪礼,两足疼痛,进入绣房,素华亦站起身。女婢移椅,请郦明堂对席,坐下饮酒。明堂一心只想梁小姐今夜未知听我恳求否,哪里有心看新人的美丑,素华见新郎似孟小姐,但为何并不认得我?况举动气概,并无女子气象,倘非孟小姐,少停要与我做那件事,如何是好?又转念,且喜刀在牀下,若有不测,即便自刎,亦顾不得疼痛了。二人直饮到初更,郦明堂酒量极大,亦觉得有五六分醉意,偶然魏面看见新人,早认得是苏映雪,心中明白,闻得梁相祖贯云南人氏,必定夫人进京,水路救活苏映雪,认作母女,我今相会,省了许多口舌,果是我的造化。细细再看,果是苏映雪。
且说素华窥见新郎,把他细看,见他并不言语,暗自吃惊:若是盂小姐,岂不认得我,为柯注目不语?看来明是书生,怎好与他窥面相视,遂一时害羞,乃不敢举头。郦明堂暗笑,痴姊姊因何反害起羞来,遂故意目不转睛注视。素华此时好似小鹿撞心,已是乱跳,满面通红。确明堂暗自好笑,真是庸才,待我作弄一番。即吩咐众婢曰:“夜深了,尔们辛苦,可把楼下房门带上,尔等各去安寝。”郦明堂见众婢俱已下楼,料楼上无人,遂门上楼门,即上楼闲上房门,仍旧坐下,自言自语曰:“日间众婢碍目不便,谅相府娇姬,必定绝色。”一面吃酒,一面注视。素华情知不是小姐,羞得无处藏身,又见面貌似孟小姐,何故却出此言。即起坐于牀沿上,满腹疑惑,低头不语。明堂故意站起身曰:“下官醉眼朦胧,观看不清,待我取烛看,方不负千金小姐美容。”即取一支小烛过来。素华听说,明是云南声音,怎说湖广人?一时难猜,立起身来曰:“闻新状元乃襄阳人,为何满口俱是云南口音,并无湖广口气?吾知尔乃女扮男装,若不实说,吾即诉知家父,奏主严究。假扮书生,欺满相府小姐,其罪非轻。”郦明堂暗笑,到此时还疑我未必是男装,待我蒋揖他亡棍,乃曰:“夫人差矣。下官由三元出身,官至翰林饶傍撰,若是女扮男装,县府宗师,乡试主考,怎肯徊情?纵考混过,令尊又怎取中会元相婿?夫人何必多疑。”素华细听,明是云南腔口,即答曰:“状元,我知尔来历,乃云南孟家之女,因御赐婚姻,尔欺君女扮男装逃走,康公收为义子,幸中状元,怎瞒得我。”郦明堂暗想,如今是相府小姐,岂可让他独逞威风?乃向素华曰:“我亦知尔来历,尔系云南苏家之女,因孟氏守节逃出,尔即欺君,冒充孟氏,嫁入刘府,行刺技术,梁相救为义女,致累孟尚书向刘国丈索命,奉旨已死勿论。尔敢诈死欺君,复敢假冒相府娇姬,欺骗天子门生,若奏天子,罪孽深重,不知作何处治?”
素华已知是孟小姐,一时惊喜欲狂,忙举手掩住郦明堂之口,低声曰:“小姐休要高声,恐有漏泄。”郦明堂脱下纱帽鳞袍,戴上巾帻,二人携手坐于牀沿。素华问曰:“难得小姐奇才,年幼弱女,如何高中?”郦明堂细说路遇康若山高中等情,道:“梦中亦不想与姐姐相会。”素华笑曰:“小姐实在狂妄,既中状元,已就过份,怎好相府招亲?今幸遇着奴家极好,倘果是梁相之女,今夜如何干休?”郦明堂曰:“此乃梁相设计招亲,几使我惹祸。那样就只能恳梁小姐作情,日后愿让梁小姐为正室,自己作偏房,同嫁皇甫郎。谅梁小姐怜悯,必代为遮盖。”素华叹曰:“皇甫郎生前种下福田,故有贤德妻室为他娶下妻房,真是罕有。”郦明堂曰:“此乃妇女本份,何劳褒奖。但我前日逃走,举荐姊姊代嫁刘奎璧,未为不美,不知姊姊何故甘心行刺投水?我窃为不解。”素华即把比箭夺婚,夜梦到花园,与皇甫郎拜月订为偏房,并知小姐宽洪,必然陪嫁为妾等情言明。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崔攀凤喜求佳偶 刘燕玉践盟自缢
却说素华说明夜梦与皇甫郎入花园拜月订亲,又料小姐宽宏,日后必令我陪嫁,立我为妾,不料小姐徐庶走马荐孔明,家母贪图富贵,劝我代嫁。一则不负皇甫郎拜月之梦,二则代小姐报仇雪恨,故行刺技术。天幸景夫人搭救。蒙义父母十分爱我,不意又会着小姐﹔真是上天怜悯。郦明堂谢曰:“但姊姊既念皇甫拜月之约,又怎肯抛球搭亲?”素华曰:“只因梁相夫妻主意抛球,我立意自尽,幸且老托梦赠诗,疑是得会皇甫郎,及见彩楼前,无有人影,立志侯候寻死。见行聘首饰,多是小姐旧物,又疑是小姐改装,得中状元,又恐不是。”说罢,即向牀橱下取出一把雪亮利刀,与郦明堂观看。明堂曰:“既欲结亲,何故牀下藏刀,大为不祥,莫非行刺于我么?”素华曰:“非也,我恐不是小姐,待合卺之时即便自刎。我为着这姻缘,真是肠断。若今幸有小姐作假丈夫,可免出嫁老祸,好待皇甫郎出头,定此终身。”郦明堂曰:“耽误姊姊佳期,日后姊姊若完亲成就,当让姊姊为正室。”素华大谅曰:“奴母女受小姐满门大恩,无可报答,但愿为偏房足矣。”二人说说笑笑。郦明堂一时高兴,把素华抱在腿上,赞曰:“姊姊如此花容,令我消魂。”素华右手扳住郦明堂香肩,笑曰:“小姐年轻,缘何调戏奴家,岂不作怪。”郦明堂笑曰:“姊姊好不晓事,今日完姻,谁不知尔是我夫人,少停还要兴云作雨。”素华笑曰:“我已两次花烛,俱成虚话,着实可笑。”郦明堂笑曰:“尔好贪心不足,嫁我乃是才貌双全的丈夫,满城妇女称羡尔好造化。”素华扫:“妇女怎知尔乃是中看不中吃的东西,若是真正梁小姐,来早一定闹事。”郦明堂便说起日间连家父亦不敢认,莫道姊姊难辨真假。素华曰:“小姐今番得志,比前秀媚更多。”言讫翻身,双手攀住佛明堂粉脸,开口把玉齿轻轻向郦明堂右脸哎曰:“小姐花容,令人爱煞。”二人宽衣上牀,共枕而锤,比真夫妻更加相得。
天色始明,夫妻起牀。二人洗面毕,砾明堂梳洗过了,素华王在梳洗,郦明堂坐在旁边,代其掠发。女婢报知梁相夫妻日广姑爷在房替小姐掠发。梁相笑对夫人曰:“女儿夫妻果然相得,不出我之所料。”夫人喜曰:“儿婿夫妻相得,我老夫妻便可无忧。”须臾间,郦明堂夫妻出来谢亲,好似一对玉人,梁相夫妻好不欢喜。从此邱明堂夫妻孝养二老,待下以宽。
当下郦明堂下楼,步出不远,只见荣发逆间曰:“小婢昨夜替尔忧,未知梁小姐相待若何?”郦明堂曰:“有我这尊容貌,自然欢喜,何必多疑。”荣发曰:“老爷乃假男子,有名无实,怎得欢喜?”郦明堂密将苏映雪前事言明:“若相见,休说前情。”荣发掠喜欲狂曰:“机缘凑巧,天公弄儿一至于此,实为可喜。”正言间,家人执姑报曰:“新科众同年来拜贺。”郦明堂忙接进后堂待茶,方才退出。
过了数日,吴道俺已选了江甫苏州府吴县知县,文凭部札,尽是郦明堂代为领取,全不费力,即欲回乡同妻子上任。郦明堂写书交其间康若山夫妻,并让我义父寄银上京,请还俞智文,俟其翰林出缺,补授有权职任,即请双亲上京,同享富贵。又寄小玉锗一对,并御驾簪挂那一对金花,付与贤弟元郎,日后聪慧勤读。吴道魔倚着康若山义子现为翰林,亲翁又是首相,合省官员俱称为老太翁,康氏亦称老太太。郦明堂在朝跟驾,遇事即直言进谅,凡有国政,言皆合式。成宗喜其聪慧敢言,十分厚礼。凡朝臣遇有小过,郦明堂存心为其回避,文武官员俱感厚情。五直和众,今已完亲一月有余。
且说当年刘奎璧外祖母之子顾寇义,有胞妹与本处人崔树敏为妻,崔亦进士出身,做过两任潮广布政,身亡。生下二子,长名攀龙,年经三旬,中过二甲进士,告假养亲,回家将已限满,部文催促进京,就选外任知县。次子名攀凤,年十八岁,人材俊雅,文学精通,且为人纯厚谦恭,人人钦仰,十三岁即入泮,前聘张家之女为妻,上年春初,张氏病故,翠攀风五欲求聘佳人。那顾宏业一日请崔攀风母子来家,留下兄嫂办来看待。次日,顾太郡因次子奎璧进京,二小姐刘燕玉却又尽孝﹔顾太郡比前加倍爱借,即着江进喜母子同守府第,自带燕玉来到顾府前下轿,诸位女眷迎接。此时燕玉小姐年已十六岁,更加娇艳,崔攀风一见,不觉神迷,寻思三年不会,不想如此美貌,且又眉目慈善,何不告知母亲,求其良缘,就躲在左右偷看。燕玉见表兄注目观看,情知不怀好意,自思我已守皇甫少华之约,表兄虽有才貌﹔怎可失节,宁可回避为妙,遂同顾家女伴竟进内房言谈。崔攀风密对母亲说:“欲求表妹为妻。”崔母却亦欢喜,便向二兄弟说明,求其相帮求亲。顾宏义曰:“待弟为媒。”商议停当。崔攀风曰:“待吃午饭再细看,若无破格,方可求亲。”顾宏义曰:“待我请他会亲,看定了,求亲末迟。”二顾同攀凤母子来见顾太郡,翟母对太郡曰:“数年不见次甥女,长成如此美颜,真是可喜。”翟攀凤即下庭回避。顾宏义曰:“弟出仕外省,请外甥女前来会亲。”女婢进内来请,燕玉情知不是好意,愈不敢出。女婢出来复曰:“二小姐怀惭不出。”太郡不悦曰:“这妮子好做作,自家至亲,有何害羞,偏要他速来。”女婢只得复进来见燕玉,把太郡发恼言语说明。燕王无奈,出到堂上,先拜两位母舅,后拜姨母、母亲,然后坐在下边。翟母与他说些闲话,燕玉告辞,入内而去。崔攀凤已饱看了,密对母亲、母舅说明,愿结良缘。
少停,午饭后,崔母曰:“大孩儿不久进京就选,要做知县,夫妻一同上任。二孩儿姻缘未定,我又年迈,无人照管家务,甚是可虑。且喜次甥女燕玉,年貌与攀凤相当,幸次甥女姻缘未定,我意欲求贤妹俯就这段良缘,亦是亲上加亲,未知贤妹尊意若何?”顾宏义曰:“燕玉适配攀凤,正是郎才女貌,弟当为媒,成就此段良缘。”太郡曰:“贤弟、姊姊,此事极好,奈此女非我亲生,贤弟当寄信进京,请国丈主裁方妥。”顾友义曰:“待我修一书,二姊亦修一书,我立即上京求亲。国丈识得攀凤言容,谅必应允。”说罢,令家人取过文房四宝,太郡并顾宏义各修一书,向刘捷求亲。封绒停当,顾宏义立唤一名惯事的家人,步行起身,攀凤好不得意。早有女婢报知刘燕玉,燕玉如有乱箭攒心,寻思此事父母必从,翟攀风虽才貌双全,我想肯从母命,背盟负约,辜负皇甫少郎?万一逼嫁,即效孟氏投池,保全名节。想到此,恨不得实时回家,与江三嫂商议。从此寝食俱废。
到了第四日,太郡母女方才回府,江三嫂迎接入内。燕玉即回晓云阁。教飞窍下楼,便对江三嫂曰:“奴的催死文到了。”江三嫂惊问曰:“何事?”燕玉即将崔攀凤求亲,并二母舅写书上京言明:“谅父亲必允亲事,未知江三嫂何以救我?”江三嫂痴呆半晌,寻思,我又无计,小姐性烈,万一寻死,怎生是好?且用缓兵之计,安慰他勿寻死,再作商议。遂叹曰:“小姐何必认真,舅老爷写书求亲,老爷未必听从。”燕玉曰:“表兄才貌,家父素所深知,且又亲上加亲﹔焉有不从之理。”三嫂曰:“古云‘姻缘事非偶然’,岂有一说便成之理。若果听从,我自有计保全你名节。”燕玉方才心宽曰:“尔若不设计救我,唯有一死而已。”江三嫂曰:“莫紧急,我自有妙计。”
且说那顾府下书人行到次年二月初旬方才到京,直到刘府报入。此时适遇连登指挥三日前回朝奏称刘奎璧失陷吹台山,刘捷五在悲伤,一见求亲书信,燕玉长成,崔攀凤人物俊雅,况是书香一脉,遂修两封书,一寄与顾宏义告知许亲之事,一着太郡遣女出嫁,交付差人带回。下书人直到四月间方回云南府昆明县。先见顾宏义,顾即把那封家信着下书人送交与国丈府。燕玉小姐是日正与太郡在后堂闲话,忽听得云板响,女婢报曰:“外面报称,顾府家人往京求亲回来,带国丈回书来报。”太郡曰:“待我往见便届。”即移步而出。燕玉寻思,生死全在此书,忙随后而出。太郡想起前日旧事,恨对燕玉曰:“为自己姻缘,便会如此关心,要裸消息。尔二嫂,尔便引到后楼技术﹔岂不可恨!”燕玉闻言,羞得满面通红,即停步不敢随出。
太郡到后堂坐下,燕玉闪在屏后偷看。太郡拆开书信,先看几句,笑曰:“因亲求亲,果然许允。”燕玉闻得此言,急得精神飘荡,入内去了。那太郡看下去,方知奎璧请奏出征,失陷贼巢,太郡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人事不知。女婢一面入内报知小姐曰:“太郡昏倒在地,人事不省,请小姐救护。”燕玉正要进内与江三嫂商议,闻得此言,慌忙奔出后堂。与众婢扶起太郡,扶在椅子上坐下,取书来看,方知兄陷贼巢,亦觉悲伤。太郡大哭曰:“可伶娇儿,怎受得贼巢苦楚!”真是肝肠寸裂,令人伤悲。
未知后事如何,请呀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逃尼庵燕玉守节 诘奸情太郡拷婢
却说太郡回归卧房,哭倒牀上。江三嫂教燕玉曰:“趁今太郡痛子之时,小姐可假意小心伏侍,太郡自然不忍使尔出嫁。”燕玉曰:“向来我曲尽女道,自是嫡母分别亲疏耳。”即时刻不离太郡牀前,百饯安慰。到次耳,太郡谓燕玉曰:“尔爹爹已把尔姻缘许配翟攀风,我又方寸俱乱。无心备办妆奄,只将前日出嫁物件与尔带去,待日后再行补足。”说罢,燕玉苦辞曰:“大哥夫妻远在边庭,二哥失陷娥巢,我若出嫁,母亲举目无亲。若要出嫁,须待大嫂回来,女儿方得放心。”太郡曰:“难得我儿孝心,如此极妙。”燕玉暗喜,加倍小心孝敬。
到第三日早饭后﹔女婢报曰:“二舅老爷前来请安。”太郡曰:“请他进来。”燕玉退出。须臾间顾宏义进入房来,太郡坐在牀上,令女婢移椅,请舅老爷坐下。茶罢,太郡曰:“痴儿好勇,自请出征,失陷贼巢,令我肠断。”宏义劝曰:“奎璧虽暂时失陷,姊夫必设计,不久自然回家,不必过虑。”二人说些闲话。宏义曰:“姊夫回书,甥女姻事已定,大约即要择日行聘完娶。”太郡大怒曰:“姊姊太无良心,我家现有横祸,还说甚亲事!尔做兄弟也不量力,何厚于彼而薄于此?”将手捶牀,大叫曰:“尔们要迫杀我!”顾宏义愧羞无地,只得说曰:“姊姊不欢喜便罢,何必发恼。”又说些闲话,方才辞别。燕玉小姐暗自欢喜。
过了五六日,顾太郡起牀,料理家事。忽报崔母来探,太郡迎接坐下,说了许多闲话。翟母曰:“大孩儿夫妻一月间便要进京,次孩儿亦欲进京捐监,侯来年考举,我又老迈,家无次丁,若二侄女相伴亦好。”太郡曰:“前日贤弟来说,我因无心料理妆营,既如此,如今就可择日而行。”崔母大喜。那燕玉偷听,惊得魂消魄散,奔到后楼,来见江三嫂,说出前情,求其速定计策救已。江三嫂只得安慰曰:“小姐不须着急,待我设计。”不多时,翟母辞别回去。
不觉又到第三日已牌后,顾宏义送日课前来曰:“崔家亦已择定四月十八日行聘,二十五日完娶,吩咐各物从便,不必费心。”太郡看了日课应允。宏义辞出。燕玉急推江三嫂:“五日后便要行聘,尔今计策若何?”三嫂曰:“我蠢人无计可施,且从容商议。”燕玉曰:“此乃缓兵之计,罢了,奴惟有一死,以保名节,免得忧虑。”江三嫂恐其自尽,乃曰:“计策却有一条,恐小姐难受苦楚。”燕玉问曰:“计将安出?”江三嫂曰:“我有一个胞妹,十七岁时,出嫁于张姓,妹丈忽然病故。吾妹自知命苦如此,决投在万缘庵削发为尼,法名赘如。伊师善灵,年已四旬,乃是庸中住持,师徒六人在庵。其庵名万缘庵,离此有十二三里路。不若尔我到庵中潜身,其庵中房屋甚多,未知小姐意见若何?”小姐道:“三嫂专说混话,庵庙寺院,乃庵人所到,俗女同居,动人疑心。倘被母亲知道,性命不保厂江三嫂曰:“这万缘庵虽供奉仙佛神祇,从无男人入庵点灯问筹,香火最是冷落庵内深远,房屋颇多。小姐须打算定方可前去。”燕玉曰:“我若守名节,虽死无恨。”江三嫂曰:“只可尔我阿走,太郡好洁,尔走恐辱坏家门,必不敢说起。”燕玉曰:“说得是。当密差尔先住,见善灵诈说如此如此,看尼姑肯收留否,免我优虑。”江三嫂曰:“尼姑贪财,闻得避难,必有银两,一定收留。待我着儿子前往问明。”燕玉曰:“证是,速当前去约定。”
江三嫂下楼,寻见江进喜,密把刘小姐欲同我避住万缘庵﹔伺候皇甫公子出头等情言明:“尔可往见善灵,不可说实事,只说如此如此,若肯收留,有些银两送她应用。”江进喜曰:“今小姐贞洁,天道必有好报﹔但善灵贪财,小姐并无大银两,难免受其欺侮,切不可往。”江三嫂曰:“我已说过,小姐但愿守节,虽死无恨。尔可往说个定着。”江进喜曰:“待我来朝前往。”言未毕,只见女婢从内出曰:太郡吩咐,四日后崔家要来行聘。”
过数日,到了四月十八日行聘日期,顾宏义着其侄顾本仁亦是文举人押聘前来,一路音乐喧天。太郡无心,收了聘礼,发了回聘回去。是晚赏了众家人花红,次日即整顿孟氏的嫁妆,赔嫁女儿。燕玉急着江三嫂催促儿子,速往万缘庵议定,来晚即欲避走。江进喜应允。
早饭后,进喜,拽开大步,急奔往万缘庵,正遇着善灵。问曰:“江大叔何事,如此着急?”江进喜曰:“要见姨母商议一事。”即进内寻见究如,曰:“有不事与姨母商议。”道:“贤侄请坐,有话说来。”江进喜坐在旁边,诈言曰:“刘燕玉小姐我太郡原许配皇甫家,今又改嫁翟家为妻。二小姐怎肯改嫁失节,欲寻死路。家母苦劝,是以家母欲同,小姐来到庵内避难,帮作女工﹔待皇甫家出头相认,自当重谢庵主,未知庵主可肯收留否?”焚如摇头曰:“鹿中香火冷落,庵主善灵又贫穷贪财,二小姐并无私房银两,到此定受欺侮,须寻别处安身,断不可到此地狱来。”江进喜曰:“善灵贪财。侄赤曾听说过,奈无别处可投。小姐仕愿守节,甘心同作针指度日。姨母同侄前去恳求善灵收留便好。”
赞如曰:“她若有利,无不应承,有何不肯之理。待我请她来说。”随出房门,顷刻间同善灵进来,江进喜见礼坐下。江进喜乃诈言太郡赖婚,二小姐同吾母要借此守节。善灵曰:“难得小姐节操,里面尚有两座房,并可安身。只是只有两张空牀,连席盖赤无,况吾等穷苦,菜羹蔬食,小姐须多带些银两葡来应用为妙。”江进喜曰:“吾家小姐日食最俭,女工针黹,板是嫡熟,到此便可帮作针黹。”焚如扫:“未知儿时来,亦当约定。”江进喜曰:“来晚二更后即来,劳烦师父开门。”善灵曰:“就是三更后前来何妨,我等自当守候。”江进喜辞别退出。
不说善灵即着究如打扭后房伺候,单说江进喜赶到刘府﹔寻见母亲,说明已约来晚前往。三嫂回阁,密通燕玉,且教收拾细软,来晚好得起程。燕玉曰:“我已收拾完备,天晚过来。”原来燕玉手头乏缺,只有平日买针指线藕下碎银百余两,并有首饰约值五六百两。次日日色坠西,俱各饱餐,燕玉、江三嫂同在房等候。到上灯时,燕玉吩咐飞骂女婢先去安寝,道:“我办要睡了。”飞窍大喜,回进自己房内,闭门睡下。燕玉启思未知何年得见母亲,岂可不辞而去引即令江三嫂掌灯,一同来到太郡房中,见礼坐下。适值太郡正吃参茶,即将半碗参汤付与燕玉吃下,再说些闲话,方才回阁,何在牀坐下,将火掩住。候至二更,四处寂静无声,江三嫂曰:“此时正好起身。”遂下阁来,江进喜正在阁下等候。江三嫂上楼取了不个包裹,收拾定当燕玉、江三嫂寒暑衣裙,再上楼取了一捏饯起,奉是江三嫂执掌。
刘小姐首饰包做一拜匣,那百余两银子亦浅一拜匣,取下楼来。江进喜一路开门,直到庞园后门,共六重门。江进喜便拙衣服包裹灯笼放下,白广待我去牵一匹马来,与母亲小姐同乘。好得赶路尸燕玉曰:“极好,假不可使马夫知道。”江进喜去了一会,取了一匹青鬃马,鞍智俱备,牵出花园门,关上园门,先扶母亲上马,后扶小姐坐在前面。燕玉顶上盖着缎帖。
三人起身,行了里许路,再向前赶了一会,已到万缘庵前,即扶二人下马,,上前扣门。香公开门请迸,六个尼姑尚在伺候,一齐接进。后边有一座空房,迸内只见有两张空牀,连席苏无。江三嫂见这光景,问曰:“连席办无,如何安身?”燕玉曰:“来早自当备赤铺陈便是。”焚如曰:“我里面述有两领旧席。”卸去取出二领旧席,安顿牀上。江送喜把包裹放下,曰:“我要回去了,若有急享,即来通知。”燕玉曰:“难为尔了,被有急务,须当来报。”江进喜称是,出门上马面去。
当下燕玉与众尼始见礼,各通名号,开一个拜匣,一看却是藏首饰的,燕玉即解开螺包,秤了十两银子,放在一边曰:“此银留下,备二付键盖应用。”又秤下十两,送与众尼曰:“奴在此守节,有劳列位师父,权为一茶之敬,幸列位笑纳。”众尼大喜称谢。又将银交付善灵曰:“此是十余两银,付与婶父料理我等二人粮食,若有女工针黹自当尽心相帮。”善灵只望取许多银两,今见只有这些银子,甚为不便,只得接了。众尼退去安歇。
江进喜赶罔花园,将马仍带进玛房缚下,把锁并匙俱丢在地上。这花园只有江进喜住宿,从无他人混杂。当下江递喜回房,把门虚掩,解衣上牀假睡。
且说飞窍睡到五更醒来,有些腹疼,即忙起牀解手,火已熄了。飞蓄最是胆怯,遂要往江三嫂房中来取火,把门推开,残灯尚明,房中无人,只道在小姐房中,及到小姐绣房,门却虚掩,火尚未灭,小吏害怕,即点火燃照着,并无一人。随即下楼要报太郡,忽一阵狂风把火扑灭,那飞骂大惊,哭叫起来,即到太郡房中,便狂叫太郡不绝。
顾太郡亦已醒了,忽听得哭叫,吓了一跳,暗想时运已退,次子娥巢被陷,此所谓祸不单行,谅必是凶事。忙叫曰:“不频啼哭,快快前来。”即披衣坐起牀上。小婢已开房,飞茧进房,就说小姐及三嫂不知何往,只有小婢,故言害怕。太郡疑惑曰:“江三嫂或有事起身,亦未可定,小姐不在,却是何故?”叫起众婢,点灯奔上晓云阁,四处一看,并无人影,遂进小姐房中,开首饰匣一看,却暗自骇然曰:“莫非与人逃走,连首饰带去?”
再开箱看,好衣服俱失,只留几件旧衣裙,急得手足失措,明是家世该败,做出这败家声事来。太郡寻思,此必江三嫂代女儿牵马,奸夫方得进来,即下楼坐下,吩咐女婢,速唤江进喜前来。早有一婢起身前去。又嘱众婢曰:“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可令家将知道,倘有多言漏泄,定即活活处死。”一面喝问飞鸯曰:“尔在楼上,可有男人上楼,快快说来,免得受刑!”就令女婢速取皮鞭荆条前来。飞骂曰:“哪有男人上楼,即女人亦不敢上楼。”太郡提起皮鞭,向桌一拍曰:“既无人上楼,小姐如何逃走了,再不实说,一定打死尔这贱人!”飞鸯放声大哭曰:“自在上年太郡带小姐往顾孵探亲回来,小姐就时刻与江三嫂密语,甚至叹息流泪,只是不许小婢窃听。近来京城国丈回书,许婚崔家,小姐更加着急,日夜同江三嫂密语。昨夜灯后、小姐叫小婢先睡,小婢只得先睡,不知小姐因何逃走,只此便是真情。”太郡怒曰:“江进喜因何不来?”再着一个女婢速去催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顾太郡将桃代李 崔攀凤移东易西
却说顾太郡怪江进喜不来,再着一婢赶到进喜房中,见先来女婢尚在呼唤江进喜不醒。女婢慌忙回察太郡曰:“江进喜想是昨晚酒醉,任呼不醒。”太郡寻思进喜却刚直,通奸之事谅必不知,故睡眠安稳。
且说那女婢强扯进喜曰:“太郡唤尔谕话,作速起来。”进喜佯作初醒,间曰:“绝早时候,何故大惊小怪?”女婢曰:“小姐同尔母开了后门,逃走无踪,太郡特唤尔去问备细。”进喜流泪曰:“家母无踪,教我倚仗何人?”进喜忙即走进,泣问曰:“家母实个何往?”太郡怒曰:“尔母子作弊,拐带小姐逃走,尔还诈作不知,倒来问我?”进喜故意大哭曰:“母亲好忍心,尔往哪里去?教我衣服浆洗缝补无人,好不苦楚!”太郡更怒曰:“吾女年长逃走,损坏家声﹔尔休高声,被家人知道,传扬出去,站辱我侯府门风。本该将尔逐出,念尔平日正直,仍旧照管家事,不可懒惰。”进喜曰:“多蒙太郡厚恩,但家母必是被妖魔迷去心神,故此逃走。待小人写几张招帖,挂在四方路口寻访若何?”太郡喝曰:“尔母拐带逃走,寻他做什么!若悬招帖,岂不合府周知?外面尔若说出此话,我不与尔干休。”进喜曰:“太郡吩咐,小人怎敢多言。”果然家人亦不知道。
是日,太郡自思丈夫作事过份,故有此报应,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是日连早饭也吃不下卜闷闷不乐,在花厅坐到中午,暗忖:崔家聘礼,有女无妻,必来争闹。可恨贱人未受聘不走,偏待交聘后方走,明是欲累我失了脸皮,真是可恨,此事怎得开交!正纳闷间,忽听外边云板声响,只见女婢来报曰:“把门人报称福建延平府梅姑娘前来请安。”太郡疑惑,即到后堂,令开门请进。
因刘捷有堂妹夫,名梅占春,一榜举人,倚仗刘捷势大,升至福建延平府知县,膝下未曾生儿子,只生一女,同妻随任此人贪财纵役,作事胡涂,万民怨恨,呈控上司,俱念着刘捷情面,置之度外。不料新来一位福建巡抚部院周呈祥,乃是吏部侍郎出身,为官清廉。初接任得知梅府控案极多,巡抚大怒:“不严办,无以儆戒贪官!”即密访梅占春,奏称十恶大罪。密表到京,成宗看表大怒,解京交三法司严审。幸刘捷代到上下求情,方得免死,就在京城着解差押梅占春往岭南充军,再差一员官带诏一道,会同福建巡抚部院将梅占春家产搜没入官。只周巡抚因有心得罪刘捷,一到府中,潮同钦差到衙内,把女婢家人尽行逐出。梅占春无子,只有刘氏并一女,名唤雪贞,年已十六,颜容美丽,姻缘尚未定着。周巡抚连刘氏母女不许夹带一物,立即一同逐出。所有财帛产业,一并官买充公。刘氏母女只得暂租民房安身,把女婢变卖为路费。母女无处□身,故来相投顾太郡。
当下刘氏母女轿子入内,太郡迎出,令家人打发轿子退出。太郡与刘氏行了姑嫂之礼坐下,雪贞上前拜见舅母,坐在旁边。女婢献茶毕,太郡问:“姑娘满门随任做官,因何到此?”刘氏就把丈夫庸愚,贪酷不仁,我母女苦劝不从,作成门丁差役卖法﹔并上京充军,家产入官,母女无依等情一一诉说,道:“全望嫂嫂念及亲戚之情收留,感恩不浅。”二人说些闲话。刘氏问曰:“次贤侄奎璧同侄女燕玉,谅多婚娶了。”太郡因见雪贞在座,不好说出,转口曰:“老身家务浩繁,男女俱未定亲。”刘氏曰:“姻缘乃是大事,嫂嫂亦当赶紧为是。”太郡曰:“但不知贤甥女亲事若何,配于何家?”刘氏曰:“拙夫不以姻缘为重,尚未定娶。”太郡闻言暗付,雪贞与燕玉容貌看来不分上下,我何不用移花接木之计,把雪贞代嫁,免得赔辱,岂不是一举两得?
主意已定,太郡叫众婢退出,不许潜听言语,女婢俱各退出。又让雪贞出去游耍。太郡对姑娘细说刘奎璧征战失陷,次女昨夜同江三嫂逃走,并收过崔家聘礼,后日探知,定来争闹﹔岂不大辱门风等情,道:“方才因甥女在座,恐笑我治家不严,故不敢说。深知我虽庸才,论我治家,却亦严密,谅此事必是江贱人三嫂引诱。尔道家门不幸,我好羞愧。”梅太太叹曰:“这事可恨江三嫂非为,但崔攀凤有聘无娶,虽是至戚,亦必前来争闹。此事真晦气。”太郡曰:“今幸甥女颇有才貌,婚事未有定着,我欲将甥女代嫁﹔况崔攀凤乃才貌双全的书生,匹配甥女,却是一对姻缘。姑娘若肯顺从,我即写书,请家姊来日同崔攀风诈来游耍,与甥相会,姑娘细看女婿,攀凤好偷看新人,两下便可完亲。未知姑娘意见若何?”梅太太称是。太郡取锁匙付女婢,打扫晓云阁,与梅姑娘母女安身,女婢领介而去。只见梅雪贞游玩已回,满目惨容,太郡暗喜此女孝心兼识时务,却是可敬,随即入内写书,要求崔攀风母子念及亲情,将梅氏代嫁﹔着心腹家人送往崔家,交太太开拆。
女婢将书送入后堂,恰遇翟夫人同二子叙话。女婢送上书来,夫人认是太郡笔迹,拆开观看,面上失色,将书付二子同观。攀凤叹曰:“孩儿联亲,有甚珐辱,表妹连夜逃走。”夫人曰:“姨母乃我的胞妹,若然争闹,二家俱各失脸。今幸有梅家之女代嫁,来日次儿同我去会亲,若梅女有些颜色,便可应允,免得自相矛盾。”崔攀凤称是。崔攀龙谓翟攀凤曰:“隐恶扬善最是。梅女若是举动端庄,便可取来,切勿贪色,有伤母党至亲。”崔攀凤曰:“弟非好色之徒,梅女若有风范,即当应承。”崔母大喜,准备来日前往选择新人。
且说顾太郡备酒款待梅家母女,送往晓云阉安歇。雪贞揭慷观看,有些茶油蜜水,又有腮脂花粉,雪贞间母亲曰:“此楼未知何人卧房,各物具备。”梅氏曰:“此间就是尔表姊燕玉的卧房。”雪贞曰:“舅母说表姊已往外家末归。”梅母便将燕玉昨夜同江三嫂逃走之事说明,舅母因此丑事,故不便尔知道,尔不可多言。看来与人私通,今见迫嫁,因此逃走,雪贞曰:“舅母若非山川碗秀,怎能满门高官显爵?长女现居正官,乃天下母仪,次女想肯做出伤风败俗之事?母舅终是武将,作事猖横﹔从幼将表姊许配人家﹔今见对方家世败落,母舅恃强赖婚,改嫁别家,表姊不肯失节,特同三嫂躲避他方守节,等候前夫出头完亲。□若是与人私通,何不预先逃走,直到临嫁方走,江三嫂同去何益?此必有别故,岂是闇昧逃遁?舅母乃瞒人言语,母亲休信为真。”梅母省悟曰:“吾儿此言是也。”遂隐住代嫁之言,母女安寝。
次早梳妆毕,下阁同太拐棺饱餐后,忽见女始传帕进见曰:“启太郡,翟太夫人母子前来拜访。”太郡令开中门请避,雪贞即躲迸内去。不须臾,楼母二轿己到庭中,太郡迎接母子下轿上堂。
太郡对梅母曰:“此乃家姊崔太夫人并次子攀风,乃是秀才,系是至亲骨肉,我同尔请令爱出来会亲。”梅母曰:“待我唤小女前来拜见。”崔攀风退在庭边。梅母细看攀风人才俊雅,心中已自欢喜,即合太郡进内,来见雪贞,曰:“家姊前来,与贤甥相会。”雪贞只得随同到堂上。一见楼攀风立在庭后,雪贞即欲回避,太郡扯住曰:“此乃外甥崔攀凤,亦是一家人,何必回避。”崔母招呼攀风曰:“我儿可来拜见梅母,然后与雪贞作揖。”雪贞羞得满面通红,只得回答万福,已被攀凤看得眼饱,太郡方才放手,雪贞即闪入内。崔母携攀风下庭来问曰:。我儿意见若何严攀风曰:“母亲即可应允。”大郡大喜曰:“贤侄已中意,从今以后,休说代嫁之言,就是母舅面前,亦不必说实言,替我遮盖。到廿五日即可娶去完亲。”攀凤称是。
原来梅母亦进内把舅母移花接木代嫁对女儿说明:“今我门庭败落,攀风乃是官家子弟,况又才貌双全,可烦从为是。”雪贞却亦心愿。梅母出来,攀风辞别回去。梅母与太郡知会定着,强请雪贞出来相见。梅母取过一把五六如意钓,插茬雪贞头上,曰:“老身将此微物耽表放意,贤侄女休要推辞。”雪贞心中明白,退入内去。女婢呈上酒席,梅母、太郡,崔母入席,雪贞抵死不肯出来。三位饮至日将西沉,崔母方辞别回去。太郡将孟母送来的物件嫁资,再备些嫁妆作陪嫁,梅母甚是感激。
到了二十五日,刘府张灯挂彩,顾宏义前来迎娶。太郡见事做得秘密,十分喜欢。是晚攀风凤完亲,夫妻甚是相得。三日后,夫妻到刘府拜见太郡,亦以岳母礼交拜梅母。太郡备席,一同畅饮,至天晚翟攀凤夫妻方辞别回家。自此梅母住在刘家,太郡以礼相待。
说江进喜知善灵贪财,乘太郡嫁女,着他备物件,赚了二两银,思量送往万缘庵,与小姐应用。到第四日,乘隙赶进雇来,只见小姐圃母亲王做针指,进喜请安毕,问曰:“不知尼姑相待若何?”三嫂曰:“尼姑前日得了小姐百余两银子,每日只两餐粗茶淡饭,小姐还要为他作针线,从早间做到晚方止,还嫌不勤紧,看来日后更难安身!”进喜曰:“姑且忍耐,谅皇天不负善人。不久皇甫公子得救父回朝,孟氏已经技术,小姐就是王室夫人,我母子便得富贵﹔那时享用末迟。”燕玉曰:“若能如进喜所言,那时当报答尔母子大恩。但我走后,崔家怎肯干休?”进喜曰:“事有凑巧!”便将梅家败坏,雪贞代嫁,太郡怕羞,再不许言及小姐名字等情说明。江三嫂闻言恨曰:“好一场富贵,送与梅家母子受用,小阻却到此吃苦。”燕玉喜曰:“幸有梅家表妹代嫁,母亲免费口舌,此乃极好的事,真是有幸。”江进喜就把二两余银交付小姐零用,曰:“小人即刻回府,若有甚事,即来报知。”燕玉称是。江进喜辞别回去,只见善灵来请小姐去裁衣。
末知作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失首饰节女受苦 医太后贤臣逞能
却说善灵来见燕玉曰:“请小姐到我房裁衣。”燕玉曰:“既要裁衣,可拿来这里裁罢。”善灵曰:“因要裁三件衣服,好一番耽搁,又好在我那里拢合,免得零星失落。”小姐称是,遂同江三嫂等把门锁上,齐到前面方丈。小姐用心裁剪毕,方同江三嫂等取针线拢合。众尼各自做工,后边竟无人进去。按庵中有一位香公,名唤曾七,年六旬,有一子名曾黎,做豆腐生意,最好赌纸牌,不安本业。曾七自五年前在此,香公因尼姑穷苦,却就相安无事。不料刘燕玉那夜到庵,曾七在窗外窥得拜匣内首饰,值银不下三四百银,他就起不良之心﹔买了一把锁匙,察知拜匣锁匙江三嫂藏在席上。是日见刘小姐同众尼俱在前边,便潜到后房偷看,开了锁,推开房门进内:见拜匣放在三嫂牀上。曾七揭开席,取过小锁匙,又取出一块方帕,将匣内首饰尽倾帕内包好步然后把匣盖上,仍放原处,小锁匙仍放席上,出门将门锁上,把首饰带回家,交其子曾黎,嘱其变卖做本钱,休再赌荡。自己赶回庵中,佯睡在牀。
刘小姐、江三嫂直至日斜西方回房来。三嫂欲把匣取放桌上,觉得甚轻松,吃惊谓小姐曰:“匣内首饰被哪贼子尽行取去。”小姐不信曰:“房门拜匣锁好,首饰必在匣内,怎能失脱?”江三嫂把匣向小姐面前一摇,曰:“里面无声,哪有首饰。”小姐面上失色曰:“这贼青怪!”忙向席上取出锁匙,开匣一看,已是空空。江三嫂着急呐喊曰:“哪个欺心贼,把六七百两银首饰盗去,气杀我啊。”众尼俱来问故,刘小姐把拜匣与众尼观看,曰:“我们往那边做衣服,不知哪个贼开门锁并匣锁,首饰尽皆盗去,却又把锁仍然锁好。”三嫂呼天叫地喊曰:“那明显是里面贼,方知小锁匙放在席下。”众尼楞然曰:“此间从无外人进来,我们未尝失脱钱物。”善灵沉吟曰:“贼人既得入房,何不连匣取去?哪有良心留下拜匣,又把拜匣各锁锁好?莫非前日来的心慌,忘记带首饰来,仍放在府上么?”三嫂闻言,将嘴一奴曰:“前日与众人开看,满匣首饰何止值六七百两银。众人眼同观看,怎说无有带来!明是里面人存心盗取,真是天杀的贼子!”善灵曰:“我今日同在外边,不管闲事。”说罢,亲自退出。刘小姐掉下几滴泪来,三嫂号哭带骂,二人连饭亦不吃。刘小姐对三嫂曰:“今已失脱,哭办无处讨回,反惹尼姑厌烦,安身不便。总是我的命苦,忍耐为上。”江三嫂曰:“数百两一旦失脱,我还要咒骂,如何容易干休!”是夜,直骂到二更方纔安寝。
次日起来,却又叫骂,善灵明知小姐手内乏缺,无有出息,又见江三嫂喧闹,忍不住向前曰:“我若不说,尔等只道我是痴呆。世上哪有良心贼,只取汝首饰,不取别物,又各锁锁好?分明是尔等把首饰藏过别处,诈称被盗。明是嫌我出家人清淡日食,若有好去处,便可别寻安身,何必诈称被盗争闹。”江三嫂心中火发,即要回答,刘小姐扯进房内恳求曰:“出家人最是恶毒,若再较闹,恐他到我府中出首,我便无有安身之所,且忍耐就是。”江三嫂祇得忍气吞声,买了许多香烛,旦夕在佛前许愿,责那盗首饰贼子自己拓认报应。后来未致两月余,曾七忽然狂言乱语,打得面青头肿,自招伊心不良,盗取刘小姐钧件,与儿子为本钱,是故天所以责罚我父子负心,日后为乞而死。众尼方知刘小姐受屈,扭曾七送还伊家中调治。曾黎赌荡,财本俱尽,祇得沿街求乞,此是后话,不表。
善灵见小姐手内乏缺,不好赶出,不管轻重生话,尽令刘小姐、江三嫂去做,速要打鸡骂狗,骂他二人。刘小姐忍气,浆洗衣服,粗重生活,辑力勤挥。幸江进喜不的送些碎银,小姐即转送善灵,取其喜悦。即几件好衣碾几亦储续典质,交善灵应用,真是受苦难言,不表。
且说郦明堂自入翰林,因学力太高,合院翰林称他为飞虎大将军。朝中官员多有求其批点文字,又有士子闻他宽宏,亦送文字求其批评,明堂并不推辞。
再说刘皇后原是上界织女,因与金童有约,故降生为皇后。成亲已有七年,成宗待之,甚是相得。幸是年六月,刘后己怀孕八个月,帝暗喜。无奈刘皇后寿缘已尽,至六月初二日,小产坠胎,却是男身,成宗天子甚为可惜。不料刘后又患血崩,日夜不止,疼痛难当,太医下药,日重一日。至初六初七,更加瘸楚,哀叫不已。至晚上灯后,皇后自知垂危,勉强坐于牀上,令宫女请帝驾前来了有话奉闻。带即起身,方到门口,皇后令二宫女挡住曰:“臣妻染此恶宿,陛下不可进来。臣妾命在须臾,只有二事恳求陛下留意。”成宗泣曰:“卿有事只管奏来!”刘后曰:“臣妾年二十三岁﹔陛下恩爱七年,天下母仪,死亦暝目。但陛下须有皇嗣,况太后大寿在迩,臣妾若死,即选择贤德福泽之女,立为正官方安,万勿延这。臣父乃是武将,又系汗马出身,不识不法,今年又老,傲事颇颠,倘有差错,赦其还乡。臣妾虽死,当保佑皇后早生贵子。”成宗泣曰:“御妻为着生产亡身,此朕薄福累卿。国丈若有甚事,朕当加息,决不有负。”说罢,退回殿上坐下。
刘后倒在牀上,叫苦连天,太后十分伤感。至三更,刘后自毙,帝大放悲伤,太后为其哭泣,令以皇后礼收碱。着礼部官照皇后礼传诏天下,禁奏鼓乐,举衰发丧。次早,刘捷悲伤,自知失势,即当辞官免祸。
礼备丧葬完毕,时太后年五十八岁,感念皇后贤淑,血崩掺死,又恨自己后年不好作大寿,因此患病。太医恐年老衰弱,用温源固本,人参为主,医治七八日,太后被参气攻迫,积胸塞脯,不能饮食,满面热极,气又逆上,屡次晕去。第八夜三更后晕醒,把后事对成宗曰:“宋君因贪酒好色,不听忠言,故江山属我。俺死后,须当大展乾坤,听信老诚忠礼,关心民瘼,倘失君道,求为匹夫而不可得。”成宗泣慰曰:“太后何出不吉之言,若用心医治,自可痊愈。”太后曰:“哀家胸上结了一块气,屡逆上来,看来大命难保。”言罢,昏沉睡去。
成宗退出,忧闷不已,坐至五更临朝,谓众官曰:“太后患病六七日﹔太医医治无效,反加沉重,说出辞世之语。朕方寸俱乱。尔等若有交结良医。可即保荐医治,若得症安,荐官亦有封赏,不必挨延。”众官俱思,太医无效,那有敢荐?连问数声,无人答应。只见梁相启奏曰:“臣受两世厚恩,愿保一人,医治太后,可夺全安。”成宗喜曰:“老先生乃老诚大臣,见识沉潜,未知所荐何人,可速奏来。”梁相奏曰:“臣自招郦君玉入门,凡有男妇老幼大小病症,俱是小婿诊脉,用药一剂不痊,两剂病鄂除根,看来医道颇精,陛下可即调用。”成宗大惊曰:“不是寡人多疑,尔想郦君玉年轻,既是文字精通,焉有心思学习脉理医道?”梁相奏曰:“老臣非敢妄奏,实不忍太后垂危,乞陛下任用,断不至有误。”祁相奏曰:“梁公做事仔细,郦君王虑事周全,望陛下任其医治,谅无误事。”成宗曰:“既二卿所奏,朕当听从,就烦梁先生宣召君玉前来。”
梁相领旨,即出午门,上轿回府,对郦明堂说明前事,曰:“今特选贤婿入宫看脉。”明堂尚未答应,素华不悦曰:“爹爹好无打算,太后年已六旬,太医尚不能调治,尔婿虽知脉理,岂能医险?倘有差错,性命难保,不若勿去为妙。”景氏亦埋怨曰:“太师果然多事,众官无人敢荐,便是不好事情,尔却领贤婿当此险事。”梁相曰:“若是朋友患病,我即不言﹔奈君臣犹如父子,譬如父母有事,为子者岂忍坐视不救?况明堂作事仔细,断不差错。”明堂唤女婢取冠服前来,曰:“不妨事,凭着三指诊脉,若可医,我方为其下药。”
翁婿下了轿,梁相上殿奏曰:“郦君玉已在午门候旨。”帝宣入朝。拜毕,帝宣上前曰:“卿用心医治﹔太后若得痊安,朕自当封赏。”郦君曰:“待臣入官诊脉,便有处治。”帝着文武散去,即上擎。明堂步行,随入内宫。原来有八名太医在偏殿公议下药,便同出接驾。帝下擎,令太医往偏殿伺候,联引郦卿入官诊脉。明堂随帝入万寿宫太后卧房内,赐坐旁边。明堂奏曰:“待臣诊脉,方知委曲。”帝揭开龙帐,安顿定牀前,复又把龙帐放下。明堂到牀前跪下,帝候其左右诊脉。明堂曰:“请太后容颜一观。”帝连忙揭开龙帐,明堂近前细看,见太后昏沉睡着,面红唇紫﹔明堂举掌向太后头上摸去,甚热,即奏曰:“太后病虽沉重,若敬服臣的药,管教三剂药病就好了大半。”帝疑信相半曰:“卿可用心派蓟,荐得平安,自有不毗封赏。”明堂坐在旁边,暗思太后身体壮健,只因悲伤过度染病,而太医所有药草,尽是参汤,故不奏效,遂开了一剂破散药方。内监呈上御前,天子见了药龙,大惊,对明堂曰:“此方俱是破散药料,少壮人可服﹔太后年经六旬,难免衰弱,须温源固本。现病势垂危,再服此药,倘有不虞,利害不小。”明堂奏曰:“太后本无大病,实被参气所迫,热气逆上,胸脯满涨。须先用破散方消其参气,次用消食方消其积食,气便和平,再略进温补大剂便愈。望陛下不必疑心。”成宗曰:“卿言虽善,奈太后年高,朕终不放心。今有众太医俱在偏殿,可把此方带出,与太医议妥,然后可服。”明堂奏曰:“太医非不尽心,缘错认太后虚弱,此方决不敢用。乞陛下速自决断,方不有误。”成宗曰:“独见者偏,众见者明。”就令内监权昌:“将此方与哪卿同见众太医商议为妥。”
明堂即同权昌来到偏殿,众太医见礼叙坐。权昌先传出圣渝,后把哪翰林药方献出。众太医看毕,摇头吐舌,各曰:“少年好不凶狠,敢用此砷药方。”即对权昌曰:“烦公公奏知天子,我等医病,但知老年人患病,务须温源固本,今郦翰林所用,俱是破散,我等不敢商议。若服此药,与我等无干。”郦明堂暗笑太医不识诊脉,反要怪他人错用药料,真可谓庸医误杀人。即答曰:“学生愚见,此药并无差错,我敢独任其咎。”众太医因念其是翰林,又是梁相的爱婿,遂不敢多言。内有两个老的,劝确明堂曰:“老先生既自任咎,我等无干涉,但太后年老,须当固本为妙。”郦明堂曰:“愚意必用此药,方能应效。”遂同权昌缴旨。
未知如何医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哪明堂提升尚书 康若山荫封忠宪
却说权昌同郦明堂回官,权昌奏明众太医言语,成宗踌躇不决。邱明堂下跪奏曰:“太后实被温补所害,若服此药,有甚差池,臣愿处斩。臣实忠心,不忍太后有失,陛下切勿迟延,速当备药煎服。”成宗见他如此恳切,乃曰:“卿平日作事谨慎,朕今冒险服此药罢了。”即令照此单称药。只见内监奏曰:“众太医奏称郦翰林药方相反,当即告退。”成宗准奏令退。郦明堂称药完毕,帝对明堂曰:“卿可住宿甫阀﹔太后若有缓急,方可看视。”令权昌迭去。
这里成宗亲督内监煎药,及至煎好分数,内监欲请太后吃药,成宗曰:“且慢。”寻思此药若应效,病可消除一半,若不应效,性命休矣,真犹青龙与白虎汤并行,吉凶未卜凑巧此时太后苏醒,问曰:“太医可曾下药否?”成宗曰:“太医屡治无效,梁相奏令伊婿郦君玉诊脉下药,现药已煎好。”太后曰:“药既煎好,不唤哀家吃何故?”咏宗曰:“郦君玉此方,俱是破散药料,故不敢使太后吃。”太后曰:“既温补不效,或者破散痊安亦未可定,可速取来与我服。”帝暗思此中当有天意,纵然不澜,亦是太后要吃,总是听天由命。即着内监抹太后坐起牀上,自己奉药伏侍。吃完,仍扶放在牀上,将被盖好,放上怅慢。帝同众退出殿上,与观动静。
不须臾,太后睡下,成宗疑心不定。太后直睡到午后末醒﹔成宗疑惑,入宫揭开帐幔,见太后安睡,面上红气已退,口唇紫色亦变鲜红,头上热气亦已消退。情知药已应效,随即出殿坐下,请侍御曰:“可恶太医,不识脉理,不及郦明堂一个十余岁的书生﹔一剂破散药,太后已病好几分,实是可喜。”即令内监办四盘小菜并一壶酒,赐与郦君玉在阁畅饮。
太后睡到日已斜西方醒。帝入内问安,太后曰:“好笑,众太医不及君玉。今觉得胸前不胀﹔气亦稍顺,今后只着君玉医治罢。但口中有些烦渴,要吃杯好茶。”立着内侍往内阁对君玉曰:“太后睡醒,热已退,要吃香茶,未知可否?并问可再诊脉用药?”君玉曰:“可以奏帝如此。”内监即来缴旨曰:“郦翰林称药气稍行,不可攻迫,且待来早下药诊脉为妥。好茶可吃,只不可吃香茶。”帝即令泡些好茶,太后吃了一杯安寝,帝心方宽些。一夜无事。
次早,帝见太后酣然大睡,即宣君玉上殿赐茶。帝赞曰:“肤昨日见卿药方,大为惊恐,因太后执意要服,今热已退矣,精神爽快,一夜安然。卿可用心医治,自有重赏。”君玉奏曰:“臣敢不尽心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帝引入内,跪下诊脉毕,君臣退去殿上。君玉奏曰:“太后热气虽退,奈积食末消,今当用消食方,消了胸中的补物,气便和顺。后服温补,病根尽除。”帝曰:“卿可用心便是。待太后稍安,卿方可出阁回府。”明堂再开消食方,称药毕,方回内阁。
帝入内煎好,请太后吃过。停一会,太后令宫女扶上马桶,解手毕,觉得胸中宽松,腹中饥饿。内监往间,明堂教煎稀粥。太后吃了精神顿松,即能言笑,对成宗曰:“俺家余生,尽郦明堂所赐,须当厚待,方不有负。”帝曰:“此人甚有见识,药料甚是合用。”是日无事。
到第三早,明堂入官诊脉,用温源固本方毕。帝对明堂曰:“难得贤卿辛苦,今回府,每早进宫,与太后下药诊脉。”明堂退出午门,上轿回府。进后衙,旺遇景夫人母女,念及君玉因何尚未回来,忽见明堂,便皆欢喜。见礼坐下,齐问曰:“尔进宫,我等晓夜不安,未知太后病得如何?”明堂曰:“太后病已了八九分,再治数日,就除了病根,何必过虑。”景氏母女方纔放心。梁相笑曰:“我料明堂决不误事,尔等不必过虑。”素华夫妻退入绣房,素华赞曰:“难得小姐奇才,胜过太医。”明堂曰:“所以冒险治太后,实欲高升显职,好救丈夫满门,非图虚名。”素华曰:“小姐时刻以救丈夫为念,皇天必佑早从心愿。”明堂曰:“且看天意若何?”
到了次早,帝升殿,着内监扶太后左右手,与明堂诊脉毕。明堂出到殿前,开药方毕,退出金殿缴旨曰:“太后气已和颐,以后渐渐乎复,不劳圣虑。”帝喜曰:“卿勿辞劳苦,逐早须入宫诊脉下药,朕自当升赏。”明堂领旨回府。
次早,再入官,跪在牀前,用心诊脉,适遇太后苏醒,在慢帐内,明堂怎知其详,只管当心察脉,眼神形容,便露出女人气概﹔况跪在牀前,下截公服,被牀遮住,只现出上身。太后在牀内细看,是绝色女子打扮男装,思想有此才貌女子,正可取为正宫。主意已定,明堂诊脉过,随开出药方称药。明堂退回,内监取药去煎。
停了一会,成宗退朝,入官请安,坐在旁边。太后谓成宗曰:“皇儿好得颠倒,那郦君王乃女扮男装﹔尔因甚看不出?今可唤其改装,纳为正宫皇后,后年俺家好作六旬大寿,皇儿亦得贤内助,岂不是好!”成宗笑曰:“他已娶粱相之女为妻,甚是相得,若果是女子,怎无异言?”太后曰:“若果娶妻,就是哀家错认。不意世上有此美少年,又有才学,医术胜过太医。哀家余生,尽出其赐。皇儿须当升他官职,方不负其辛苦。”自此以后,太后不上十日,病渐渐平复如常。
忽一日,成宗临驾早朝,吏部官奏曰:“有兵都尚书朱奎竿,于昨夜病故,合应奏闻。”帝叹曰:“不幸失了一忠臣。”传旨赐其御祭一筵,着吏部官领旨祭奠。吏部官领旨,再奏曰:“兵部尚书总管天下武职官兵,实为要任,难以空悬。乞陛下超选殿臣补授,方可不误。”成宗闻言,正中心怀,答曰:“朕已知道。”即宣君玉上前,谕曰:“卿是王佐之才,肤今封卿为兵部尚书之职,赏卿拯救太后大功。”明堂俯伏辞曰:“太后身安,乃陛下孝心感动上天庇佑,与臣何干?况臣年轻﹔摧升显职,群臣必疑陛下赏罚不明。臣不敢领旨。”成宗对曰:“卿乃宰相之才,一个兵群,岂足展卿大才,何必推辞。”明堂谢恩。当殿换了尚书公服,竟是一位二品公卿。众武官办知其乎日清廉,免得贪财之累。
当下成宗问曰:“榔卿父母何人,官拜何职?可即奏明,朕欲封赏其教子有方。”明堂奏曰:“臣生父郦朝恩,母贾氏,俱是农民出身。臣幸读书成名,此乃义父母康若山孙氏之力,臣不敢忘恩。据实奏潮。”成宗曰:“难得康若山,朕今封卿生父母俱四品官职,义父康若山为忠宪大夫,孙氏为四品恭人,再封卿妻梁氏为一品夫人。”明堂大喜谢恩。成宗又宣梁相谕曰:“难得若先生任咎保荐郦君王医治太后,方得痊安,今加封太子太保。”梁相向前叩首谢恩。
成宗退朝,梁相翁婿带了封谐并风冠鳞袄回府。素华闻报,忙排香案,迎接封谐入内,寻思真正丈夫亦未必能荫我为一品夫人,好笑是假丈夫,譬如逢场作戏,只图好看而已。明堂即往兵趣上任。不多时,便有许多官员到府,与梁相称贺。又有兵部属下官俱来寡谩。明堂令所有礼物尽皆璧还,椎有门包俱收。
次日,明堂对素华曰:“我有义父康若山,待我甚厚,前因翰林散职,请他进京,不甚荣华。今为兵部权重,我欲把他家眷搬到燕贺堂居住,以报答深思。尔意以为如何?”素华曰:“小姐情重,正当如此。”夫妻来见梁相,说明搬取义父家眷等情。梁相曰:“此乃正事,有何不可。”明堂写了书信,收拾忠宪大夫纱帽鳞袍,并孙氏风冠以及官谐,差了二名得当家人,给了路费,上马向湖广而去。
且说帝因太后身体平复如旧,着钦天监择吉日与太后谢病,到了吉期,帝备下吉礼,当天祭奠!官中人等俱赏酒席散福,金蛮殿大宴群臣,除在朝左右苯相外,就着君玉坐于首席。君玉苦辞年轻职檄,不敢僵坐。成宗慰曰:“此席为太后而设,谢尔名医,上自寡人,下及文武,皆受贤卿所荫,首席理当卿坐,谁敢偕越?今日君臣须当尽醉方休。”明堂方纔就坐。群臣依次坐下,君臣畅饮。君飞见帝褒奖,好不扬扬得志。献酬交错,酒到半酣,太后羞内监赐君王金紫罗袍一件,雕花玉带一围,大明珠十粒。明堂谢恩毕,当殿换上罗袍,系了玉带,加倍雅观。
入席再饮数巡,帝宣八位太医责曰:“太后壮健,尔等反认椎逆药,力阻莫服,幸郦卿以全家性命保奏,太后方得病安。尔等不明脉理,阻挡妙药,该当何罪?”众太医叩头曰:“论罪当斩。”帝笑曰:“尔等亦是学力不到,今只罪尔等每人敬郦兵部一大杯酒。”众太医谢曰:“臣等愿罚。”八名太医喜欢,每人各敬一大杯酒。按郦明堂酒量极大,从未尝醉,而今挡不了八个太医各人劝酒,一杯又一杯,虽是量大,办觉有六七分醉意,勉强支持,犹如杨柳摇风,身体摇动,面上绽出桃花,兼穿着簇新的紫罗金袍,越加娇艳。成宗乘着酒兴对明堂曰:“郦卿前为太后诊脉,太后疑卿是女扮男装,及朕说卿已娶梁相之女为妻,太后方信是男。今观卿微醉,更加秀丽,虽裙钦中亦不及卿容貌,无怪太后错认为女。”明堂乃正色跪奏曰:“臣因年轻骤居显职,外人必疑心步﹔又当殿戏说女流,外太必疑臣官职从趋媚得来。且君臣犹如父子,加之戏言,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臣怎能代陛下理政?愿陛下今后慎言,切不可与臣子戏言,非但有读至尊,且令臣子藐视圣驾。臣愚昧不避斧饿之诛,愿陛下修身慎言,国家幸甚,臣等幸甚。”成宗闻言,自觉惭愧。君臣尽兴畅饮,直到日将斜西散席。明堂翁婿回府,素华迎接,夫妻回楼,明堂取出明珠,说明太后赏赐之事。
且说那送封诰二家人,赶到八月下旬方到湖广,先遣人驰禀康若山知道。康若山大喜,差人带银往雇彩旗执事音乐,迎接官诰到家。夫妻备下香案,跪接官诰。康若山穿上冠服,孙氏戴上凤冠。穿上鳞袄,向北谢恩,然后着人备酒席榴待。来人呈上书信,自去畅饮。康若山退入内,当众面前拆书读过,乃知是搬家进京之事。孙氏请丈夫入房间曰:“尔可要进京否?”康若山笑曰:“尔好无打算,我若进京,与宰相称亲翁,好不荣耀!自然同二妾、孩儿等进京,受享富贵,尔可在家照管产业。”孙氏曰:“我亦要进京,与千金小姐为婆媳。”
未知康若山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登州镇上表告急 郦兵部力奏招贤
却说孙氏要同康若山进京,康若山曰:“尔我一齐迸京,产业交与何人掌管?”孙氏曰:“产业自然交与女儿掌管。”若山寻思,真是馒头落地狗造化,这亦是女婿运到,随即应允。孙氏入内往见女儿胜金,说起进京等事,胜金曰:“爹爹先进京去,母亲且停,候我怀孕分娩后,尔才进京,女儿临盆,方有母亲照顾,尔方得放心。”孙氏沉吟一会曰:“我就在此,候尔生产后方可放心进京。”即来见康若山,说明备细。
次日,若山一面择吉日,准备起程,一面穿公服,备执事,乘着呢轿拜客请酒。到了吉日那天,若山带儿子并二妾起程,十余名奴婢跟随,大灯写着兵部尚书。一路武官俱属兵部官管辖,恐其有失财物,派拨官军来护送,好不威风。将到京城,那两个接请的家人预先雇人驰报察知。郦明堂使人打呀,出城迎接。巳牌后康若山已到,明堂接进茶站处奉茶,然后上轿。明堂先回相府,梁相翁婿同坐后候接。
不多时,康若山并二妾俱到,家人开了中门,梁相降阶迎接。康若山急忙下轿,奔上前要拜见,梁相扶住曰:“亲翁光临,老夫有失远接,望乞恕罪。”康若山向前谢曰:“小儿多蒙提拔,老汉感恩不尽,又来迎接,实在消受不起。”二人相逊上堂,分宾主坐下,明堂坐在旁边。茶罢,粱相令小姐拜见公公。素华已出,明堂起身,同其拜见,若山答了半礼,然后与二妾行平辈礼,同到后堂拜见景夫人叙话,不表。
且说明堂自升兵部尚书,日随大臣在内阁批案。一则明堂天资聪敏,料事多中﹔二则秉公无私,凡有案牍曾经郦兵部批过,成宗卸放心举行。以此上自天子,下及群臣,俱皆钦敬。凡明堂奏事,无不育听计从。明堂无有机会救亲夫出头。
不觉早是九月何,忽一日驾临早朝,午门官奏曰:“启上万岁,今有山东巡抚部院彭如泽具表告急,内称振威大将军杨秉义自昔年领军一万,往镇登州,奈番军师神武道人邪术利害,屡战屡败。杨秉义势穷力尽,此七月呕血身亡。现在番军攻打登州,恐九月后天降霜雪,海水冻冰,船只难行,必退泊沙门岛,声言来年三月春间必竭力攻破山东,直捣北京。陛下趁其不日退兵之际。当发良将大军前来救援,方免误事。”帝令值日学士读表,问群臣曰:“可恨狂寇,屡胜官军,众将谁敢领军破敌严连问数声,无人答应。”帝不悦曰:“朕有许多武将,却都是贪生怕死之徒,竟无人敢为朕退敌,真是可恼!”郦明堂在班中寻思,趁朝廷此时急迫,或可救丈夫出头,亦未可定,即出班俯伏奏曰:“陛下休要错怪,非是武将不忠,不肯尽力﹔奈众将俱是陆地英雄,一到战船下海,立坐不定,呕吐不安,多生疾病,若不量力,妄自领军,有伤国体,故不敢妄自领旨。”帝曰:“卿言极是。若不发军前去,眼见番寇攻入北京,束手受毙。”郦明堂奏曰:“依臣愚见,今番寇兵势浩大,更兼军师邪术利害,乘着此去寒冬雨雪,海水冻冰,按兵数月,陛下可降诏颁行天下。榜内言明招军下海征番之事:若有弓马武艺稻略俱熟兼不怕风浪者,不论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流徙配军。可速进京,到兵部报名。定于来年二月初一日,差员大臣下校场,先考弓箭技勇武艺,后考内场稻略,可重用者,照次第取中武进士九十六名,从中挨御驾复试,再取等第名次。状元即为大元帅,榜眼、探花即封为左、右先锋,其中武进士俱令随征立功。如此施行,文武全才、智勇足备者启然前来。再臃旨一道,着兵部来年觅月间,调精兵六万,着大臣操演精熟,随征东元帅往山东上船征战。闻得番寇共有五万番军,但屡乍损失不少,尚存不满四万余。我军尚多晓勇,自可去取胜。但所调之兵,须各省各府水军方能有济。再降旨一道,差山东巡抚发出库银,星夜备下大小战船,堪足六万人马乘坐,待下船到海征战,免伤登州人民。臣此计颇为定当,未知圣意若何?”成宗大喜月:“郡卿所奏,大为有理,可无呕吐晕眩之苦。联当准奏。”就着兵部依哪卿所奏之言,草诏十三省巡抚刊刻黄榜。
兵部领旨,就在殿上草诏忙乱。帝又传旨曰:“诏内须言明椎逆臣皇甫敬之子皇甫少华不许投军外,其余流徙配军,凡有本领,俱皆录用。”哪明堂一闻此言,不觉痴呆:“我此奏专救丈夫出头,改换名姓,可以投军,文夫既是不赦,岂不徒费心力。”忙询前奏曰:“陛下圣恩浩荡,譬如汪洋大海,清浊皆纳,岂皇甫少华不及流徙配军,不许投军?外边军民恐疑陛下量窄,不能容物,有伤圣萌。乞陛下开赦,以示圣思广大。”成宗闻言,咬牙曰:“皇甫敬受两世厚恩,身居显职,征剿番寇叛逆,被邪术所擒,贪生怕死,归降番寇,充为向导,率领番军,攻打登州,伤害官军人民。及着差官往拿家属进京,逆子皇甫少华知风逃走,只捉得伊妻女解京﹔道经吹台山,叛党韦勇达领了众贼杀死解官,劫夺皇甫敬妻女上此为寇,屡伤捕盗官军。前遣刘奎璧征剿﹔中计被禁山上,未知生死。联切齿痛根,俟番寇平静,就便剿灭吹台山,擒捉皇甫敬妻女并韦勇达,碎尸万段,以昭国法。逆贼皇甫少华肤己渝天下会捉在案,怎肯令其投军?”哪明堂奏曰:“臣闻皇甫敬少年高中,力剿北番,再征土番,历官显职,今必被邪术所擒,禁在番邦,怎有失节降番,始累清门之理了谅因水面战争,打听不真,断无降番之理。臣前在湖广,深知皇甫少华武芭超群,稻略精通,定有忠诚之心。若闻招军之旨,必然改换姓名,前来投军,奋不顾身死战,上报朝廷谓之忠,下救伊父谓之孝,此办陛下仁慈,容其自新。陛下倘不容其投军,皇甫少华进退两难,无计救父,势必投降番寇,父子同在一处,即可救父,借番兵杀入中原﹔反为大害。臣实为社梭大计,并非浪言,望陛下开二网生路,使其尽忠救父,未知圣意如何?”成宗闻言,点头称是曰:“郦君所奏,大为有理,只是还有一件可惮,似为未妥。朕思皇甫敬若无归降引导,山东巡抚岂敢冒奏?朕若准皇甫少华投军﹔倘皇甫敬果然降番,皇甫少华定念父子之情,内应外合,那时岂不利害?郦卿乃是智士,尔道此事果可行否?”明堂祇得再奏曰:“陛下圣见极明,但依臣愚见,皇甫敬决不降番,皇甫少华必能竭力报国。倘皇甫少华投军反叛,臣愿满门处斩,敬戒冒奏之罪。臣实为国荐贤,亦是容人自新之意,非有异心。”成宗大喜曰:“卿见识极高。既如此恳切启奏,谅皇甫敬必不归降。莫说皇甫少华不敢反叛,即使皇甫少华果然谋反,卿亦秉公之言﹔朕若为难了卿,恐后来俱要钳口不言,谁敢秉公奏事?”传旨草诏官,将语更改,立即草了十三道诏书,用印完备,当殿差了十三员差官,分赴十三省,巡抚连发榜文,天下张挂招军。分发已毕,驾退回宫。
郦明堂满心欢喜,谅丈夫必来投军。回到相府,退入后堂,梁相恰已先回,正与景夫人母女言谈。郦明堂卸下公服,一同坐下,梁相埋怨明堂曰:“贤婿好多事,皇甫敬降番,今有山东巡抚具奏,已有实据。倘皇甫少华内叛,尔一力保奏,伏罪不小,怎如此多事?”郦明堂曰:“小婿想皇甫敬怎肯降番,定是水路侦探不实,所以竭力保奏,使伊子得以救父回朝,是亦兔死狐悲之意。”梁相曰:“知人知面不知心,倘皇甫敬父子果有异心,尔的罪名不小,下次切不可如是担承罔法。”郦明堂曰:“岳父吩附极是,小婿领命。”
夫妻退入弄萧楼,叱退女婢,素华忙问曰:“小姐方纔家父何事,故出此言?”明堂说明早间的事情,道:“若非我的丈夫,我想肯如此尽力?今番必来投军。岳父不知委曲,是以惊恐,怪我多事。”素华叹曰:“谁知小姐为着皇甫少华,尽心费力,上荣必然保佑。此去征番,定能得胜。俟父子班师回朝,完了小奴的亲事,岂不是好。”明堂曰:“末知天意如何,只是各尽人事罢了。”
过了三四天,京城之内招军榜党出,郦明堂即向众书招军乃国家的大事,凡有投军人来了投军状,只须收一包资,限定一百二十文为则,不准勒索贿烙。如违重治,不稍宽待。这榜一出,咸曰白丁亦能中状元,谁不欢喜投军﹔但因跨海征东,邪术厉害,波浪险阻,未免欲行又止。然自有那不怕风浪的陆续而来,投下军状。
未知皇甫少华如何投军,须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黄鹤楼师徒分手 吹台山母子相逢
却说这招军诏乃军机重情,各限时日。差官星夜赶往各省巡抚接诏,刊发四处张挂。凡有英雄不怕风浪者,俱赶上京候考。
熊浩与皇甫少华自上年五月中上黄鹤山,学些趋吉避凶的奇门小术,日夜用心习练弓箭武艺。延至次年十一月初一早,这黄鹤仙翁五在禅坐,默运元神,忽一阵风从面上吹过,带吼声。仙翁早知其详,立唤熊浩、皇甫少华吩咐曰:“目今番猖狱,朝廷颁诏招军,天下英雄俱进京师,到兵部报名。侯年二月初一日,差大总裁下校场,照武场例考弓马技勇武稻略,选取武状元并九十六名武进士,一同挂帅征番。尔二人运已到,可收拾回家,速往京城投军。”熊浩曰:“弟子等往常见下周围俱是大海,要往哪里回去?”仙翁曰:“我教尔回去,自有路可归。”熊浩二人曰:“告禀师父知道,那番军师法术宝贝利害,弟子等并无法术,如何抵敌得过他呢?”仙翁曰:“不妨,我有宝贝赠尔成功。”即令小童:“把我禅房桌上鞭剑锤镜取来。”童前去,取出一面圆镜,乃是钢的,约有碗大﹔一支剑,一把锤,一条鞭。仙翁取剑并锤交与皇甫少华,附耳曰:“此锤名电锤若遇神武道人腾云驾雾,可把此锤祭起,半空即有电光,他身上疼痛难当。此镜名叫破浪镜,又名乎火镜。妖道若败,必作起风浪,颠覆尔的船只,或遇汪洋风浪,可把此镜一照,风浪立平。妖道吐火烧舟,把此镜一照,火即消灭。”言讫,并对熊浩曰:“此剑名叫斩蛟剑﹔陆地能诛犀牛大象,水面能斩蛟龙,祭起即发毫光,能砍伤人的身体。此鞭名叫化龙鞭,祭起即有毫光,若打着妖道身上,疼痛不小。今各赠尔等物件宝贝,以破妖道。”二徒拜谢,各自收在身边。仙翁又取二道灵符,交与二徒遭:“此符乃护身符,每人各一张,放在发际,妖道紧迫便作起隐身法,腾在空中,他看得见人,人看不见他。尔等此符在身,便可破他的隐身法,即祭起宝贝打他。”二徒受了灵符,各藏在身边。皇甫少华问曰:“神武道人究竟是何人,敢如此作恶?”黄鹤仙翁曰:“他乃蛮山老祖之徒,是吾之徒侄。只因此人贪色,欲变化为书生,通奸人家妇女,蛮山老祖逐他下山。他心中怨恨,总是逆天,亦是天意,故助番寇造反。”又在怀中取过一件红锦套索,另锦囊一个,交与皇甫少华曰:“尔此去与神武道人对敌,他若大败,乘夜入营行刺,他即是大逆难容,尔方把红锦套索拿他,切不可伤人性命,可把锦囊付他看。内有一封人情书,向他师父求情,他师父必定收留他。那时劝番王献出降书贡礼,送出皇甫敬、卫焕,神武道人就可回山,从师练道。尔等班师回京,即受享富贵。”皇甫少华忙问曰:“皇甫元帅尚有性命么?”仙翁曰:“尔父将帅不肯屈节,现在番邦收禁牢中,何尝有损。”皇甫少华大喜,拜谢仙翁,遂同熊浩入内收拾包裹,出来拜辞师尊,背上包裹,出了洞门,起身下山。果见俱是野地,翠草青青,并无波浪,熊浩曰:“师父法力果然神通。”皇甫少华曰:“正是。”二人望空拜谢,即便起行。一路上见擒捉皇甫少华的图画已被风雨打坏,亦无人盘诘,二人放心穿州过府,夜住晓行。熊浩心念妻子,未知若何。
且说熊浩自起身以后,伊妻徐氏至四何初三日已生下一子。取名熊怀,字起凤。徐氏因产后身故,自有徐天仰夫妻照应,雇佣了两个乳娘抚养。及至十二月初旬,早饭时,熊浩同皇甫少华回来﹔家人向前迎接曰:“相公因甚至今方回,可怜安人已无处相会了。”熊浩骇然曰:“安人莫非因产身亡?”家人曰:“安人生产平安,月余方纔染病,缓至半载身死。现停枢内堂,伺伊主人回来安葬。”熊浩闻言,心如刀割,皇甫少华亦不过意,急入内堂,见那棺木魂帛上写着熊府正室孺人徐氏之位。熊浩上前扶棺痛哭曰:“我前日出门,指望夫荣妻贵,不料竟成隔世!患病我不能待奉茶汤,临终不得当面诀别,使愚夫抱恨终天。”皇甫少华亦上前大哭曰:“总是不才累尔夫妻分离,不才实是罪人,望贤嫂阴魂勿恨。”恰遇徐仰善从外进来,一见女婿,心内好不伤感。又见熊浩、皇甫俱哭得哀惨,忙向前劝曰:“小女身亡,亦是天数,哭亦无益。”熊浩等方拭眼泪,见礼坐下。里面乳娘急抱熊怀出来﹔徐仰善说明备细。熊怀已周岁有余,生得眉清目秀,面貌端庄。熊浩见子思妻,抱在手中又泣了一会。徐仰善细谈女儿产后的病由,临终的言语,熊浩与少华更加悲伤。徐仰善问曰:“二位此回可曾学得异术么?昨日诏谕番寇军师妖术利害,召募天下英雄赴京投考,夺取状元。二位若有神术,亦可进京应募。”熊浩叹曰:“小婿等颇有奇遇,但恩人生在世,一如春梦,功名富贵好似浮云,令人心灰意冷。”徐仰善劝曰:“既有异术,当速择地埋葬小女,赶赴京师,来年二月初一日应考,怎说心灰之话!”
皇甫少华退出花斤,老仆吕忠拜见,细说别后之话。熊浩向神抵祖先并徐氏位前点了香烛,参拜已毕,然后查看各账,俱登记明白。因是初会,各有事体盘问,到了黄昏以后,各自回房。吕忠先说徐氏患病,及滑后被胡氏赶逐难堪,几欲出门往投别处,只恐公子无处寻觅等情,皇甫少华劝曰:“胡氏女流,识不远,可置之废外﹔但夫人小姐进京消息如何,尔可知道么?”吕忠曰:“夫人事体老奴时刻用心打听,深知委曲。”就把吹台山韦勇达杀了解官,救了夫人小姐上山,闻得韦勇达年方二十,少年豪杰等说了一遍。皇甫少华寻思:“母亲恰亦不该,盗贼哪里有仗义之人?姊姊年少,怎好在山上男女混杂,若是朝廷知道,岂不见怪?”吕忠曰:“昨日黄榜招军,今公子回来,拾好进京应试。”少华曰:“我正有此心。”二人说到三更,方纔安寝。
次早,胡氏知女婿回来,尚未相见,免不得说了许多埋怨话。熊浩忙备祭礼,哭奠妻子,少华亦取银付与吕忠往办祭礼锭帛等物上祭,哭泣甚哀。家人备上筵席,请徐仰善坐在上面,熊浩与少华两旁坐下。酒过数巡,少华向熊浩曰:“果然天子挂榜招军,兄可速择吉穴,安葬贤嫂,就可进京投军了。”熊浩叹曰:“我想亡妻不过二十一岁,业已去世,人生在世,譬如白驹过隙,尊荣有限,今已无志功名,且家中乏人照傍,难以分身。贤弟有要务在身﹔可逮进京,休得自误。”少华着忙曰:“弟若无兄长相助,怎得成功?兄当向往为妙。”熊浩曰:“我已无心富贵,决不进京。”徐仰善劝曰:“小女自从染疾,每言贤婿贵相,后必极贵,自恨福薄,不能受享诰封。临终之时,嘱贤婿励志功名,早续贤德之女﹔务为小女请个诰封,小女九泉方得含笑。老喜犹壮健,可为尔掌管家业,贤婿速同少兄进京投军。若得官,非但小女含笑,老夫亦有余荣。”少华暗喜道:“徐仰善真好人。乃赞日广贤嫂其是贤德!兄当求取功名,以慰幽魂。”仰善又极力苦劝,熊浩方纔允许,就着家人请了地理先生,祖山择地,不上十日,安葬完毕﹔又赏乳娘,仍将家业托与徐善掌管。吕忠亦要跟随,皇甫少华允诺。因限期太迫,不及择吉,就于十二月半后起程。熊浩少华各备一马乘坐,吕忠沿途雇轿,免不得夜宿晓行。路上华向熊浩问道:“母姊不知何以流落绿林,必有别样缘故,正同往吹台山访问。”熊浩曰:“伯母既受朝廷封诰,怎愿轻身流绿林?必有别样缘故。理宜同往省视一番,顺路赶速进京。”人赶路,不觉已到山东青州府,问到吹台山。
这日中午,已到山前,二人勒马观望,并无人影。吕忠曰:“此地谅是吹台山,因甚无人?”早有伏路喽啰向前问曰:“等在此探听何故?”皇甫少华曰:“山上可有个韦勇达么?”喽啰曰:“那个便是我家头领,尔问他何故?”少华曰:“敢烦通报,说皇甫少华求见。”喽啰大喜曰:“原来是皇甫公子!我家头领甚仰慕,待我通报。”说罢,一个搂罗奔上聚义厅曰:“启上大王,下来了两个豪杰,骑着马,随一名仆,说是皇甫少华拜访,来某明。”韦勇达大喜,喝令:“带马来,待我迎接。”
喽啰牵过马,韦勇达上马超身,来到半山。那山下喽啰向少华曰:“我家头领亲来迎接。”二人举头一看,心中大骇,不绿林中有此才貌之人,各自下马伺候。少华寻思,母亲何不将姊姊配与此人?亦是一对好姻缘。韦勇达见他面与小姐相似,又见熊浩一表非凡,暗思强将手下无弱兵,料是一位英雄,即忙下马。少华早到马前作揖曰:“老母家姊,多蒙头领救命,恩同山岳。”韦勇达答礼曰:“愚兄已拜令堂为母,贤弟与我即是兄弟,何必言谢。”随指着熊浩问少华曰:“此英雄是谁?”少华曰:“此乃湖广岳州府平江县富户熊浩,字文鹤,乃一榜武举人,是一位大英雄。小弟自从避难,蒙他收留,又同我访仙学法,特此进京投军。”韦勇达梆向熊浩曰:“仁兄乃一位豪杰,小弟失敬了。”熊浩答礼曰:“小弟乃庸才,谬登一榜,自觉有愧,怎及仁兄的大才。”三人上马登山,来到聚义厅下马,见礼坐下,叙些寒温。少华对二人曰:“二兄请坐,待弟见过家母。”韦勇达令喽啰引入后堂,恰遇见尹氏母女工在闲坐。少华入内泣曰:“不肖孩儿逃走外方,不能伏侍晨昏﹔罪该万死。”尹氏母女悲喜交集,连忙起身迎接。少华先拜母亲,后拜姊姊,吕忠亦向前叩头曰:“老奴目前逃走,不料再得相见主母小姐,实是过望。”夫人扶起曰:“难为你老人家受尽辛苦,照顾得我几天悉,其功不小。”令女婢引去吃些酒饭。夫人方把解到此间,多蒙韦勇达对天立誓,认我为母,相待有如至亲的话一一说明。少华曰:“难得韦勇达才貌双全,正在年少,因何流落绿林?”尹氏曰:“他原是将门子弟,暂时流落。不知尔一向何处安身?今者欲往何处?”少华细把前情说出,又将熊浩为友忘家,访得投军等情说明:“儿受他的大恩不浅。”尹氏母女赞曰:“原来世上亦有如此好人,我等母女当往外边拜谢。”母女二人办一同来到聚义厅。
少华先到聚义厅说明母姊前来叩谢,熊浩着惊曰:“我有何能,敢受令堂伯母拜谢?烦贤弟速往阻挡。”言未毕,夫人在甫小姐在后,进了厅内。夫人上前对熊浩曰:“为我家门不幸,及贤侄抛妻别子,欲救出拙夫回朝。我等满门自当衔环结草报答大恩!”说罢,母女姊弟一齐跪下。熊浩即忙跪下曰:“侄受伯母、公子、小姐下拜,有折小侄阳寿。”大家对拜毕,浩起来,扶起夫人母女,又请少华起来。夫人又称谢了一番,对韦勇达曰:“烦孩儿备酒﹔请熊恩人。”韦勇达曰:“这是孩儿的事,母亲贤妹请返。”尹氏母女退出。
喽啰排上筵席,三人入席,酒筵间闲谈些武艺,意气投合,直到初更散席。少华向熊浩曰:“弟要进内,问明家母前情,失陪了。”熊浩曰:“理当进内。”喽啰掌灯,引入后堂。韦勇达见熊浩,情意两足,原要畅饮,又恐日后惹人嫌疑,即送熊浩客房安歇,自己回房安寝,自思日后欲配与少华或配与熊浩,我之心愿足矣。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熊友鹤京城投军 王少甫教场比武
却说韦勇达在牀上寻思,将来未知如何,只好听天由命。少华退入后寨,密对尹氏曰:“姊姊年已长成,韦勇达有此才貌,且有恩于我等,若把姐姐与他结亲,何等美满。”尹氏笑曰:“韦勇达乃女扮男装,若是男子,为娘宁死不可受辱,怎肯在此男女混杂?”少华骇异曰:“世上有此奇女子,年少貌美,敢在绿林内虎穴安身。且言语并无半点羞愧之气,真是女中豪杰,亘古未有之奇事。不知谁家女子,具此慧胆,真是羞杀男子!”尹氏方把卫勇娥真情细细说出,道:“他年方十九,今孟丽君已死,日后尔若救父居官,必要此女为妻,方遂我愿。此女我深知其贤淑智慧,真是贤妇。”少华闻言疑惑,忙问曰:“母亲怎知孟氏身亡,此话从何出来?”尹氏便把刘奎璧征剿被擒,招认孟氏行刺投水等情说出,并取出刘奎璧供状与少华观看。少华看得明白,问曰:“如今刘奎璧安在?”尹氏曰:“当时捉获,尔姊遂要将他斩首,韦勇达恐朝廷见贵,乃囚于土牢受苦。”少华曰:“这斯存心险恶,理当受苦。只是难为孟氏死节,为皇甫家争气,实在可怜。”尹氏曰:“侯尔日后居官,奏请谐封,便是报答。”母子二人直说到四更,方各安寝。
次早,梳洗完毕,即到聚义厅,熊桔、韦勇达正在言谈。少华见礼坐下,酒席呈上,三人入席。韦勇达问曰:“二位如今欲往何处?”少华就把遵奉师令,改名换姓,往京投军、救父体一一说明。韦勇达曰:“我闻黄榜招军,亦欲上京投军,唯朝廷变面、性命难保,今二位进京,谅必功名成就,那时代奏请天子,若肯赦罪招安,我愿作前部先锋,以赎前罪,我感恩不尽。”少华、熊浩齐声答曰:“韦兄如此高义,礼待夫人母女,恩同再造。我等若有录用,自当奏请招安,使兄尽忠报国。”勇达大喜,谓少华曰:“前日刘奎璧被禁土牢,此乃贤弟的仇人,贤弟可要一见否?”少华曰:“弟昨闻家母言及,方知此事,今唤出,待弟一见。”韦勇达曰:“这个容易。”就着左右押刘奎璧来。
不须臾,只见喽啰业已押到。少华遥望刘奎璧蓬头垢面赤脚,带着手铐脚镣,好似枉死的恶鬼一般。少华乃是宽宏大量之人,想起他昔年,比着今番,不觉伤感,遂向刘奎璧言曰:“伤哉,刘爵主。平日所为过份,不意受此苦楚,实可伤感。”刘奎璧自囚禁至今,从来未见天日,惨不可言。今见上面三位一位正是皇甫少华,坐在客位,满望救命,遂不顾羞耻,上前叫曰:“皇甫贤兄,昔日小春庭失火,弟同家母往外祖母家中避祸,不知其详。及老伯征番失陷,弟亦曾寄书与家父,保救令尊﹔奈山东巡抚奏称令尊降番,为攻城向导,故朝廷不肯开放。及征吹台山,乃奉旨差遣,不得不来。所写供状,实系受刑刁过,屈打成招,贤兄休信为真。可怜弟禁在士牢,受尽苦楚,宿食总在一处,从不见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惨难言尽,望兄高抬贵手,释放回京,满门感激不尽。”说罢,连连拱手到地,眼含泪痕,依依欲泣。少华曰:“刘爵主,尔心肠恶毒,若放回去,必另生事端。但尔虽不情,我究何忍?”乃对韦勇达求情曰:“望兄看弟薄面,免禁土牢受苦,可禁在空房,日日使其饱暖,弟受思不浅。”韦勇达大喜曰:“贤弟如此大量,小弟怎不作情!”就令四名喽啰日夜照顾,勿容逃脱,仍带镣锁,禁在一所空房,衣食毋使缺乏。刘奎璧闻言,叩谢少华曰:“贤兄豁达大度,不念旧恶,弟自量该受苦楚,愧悔无及。”少华立起身来,令喽啰扶起,遂押进空房,取水与他洗净身体,并取了陈旧的衣服与他穿上,日食两餐,俱得饱食,比平日享用不少,深感少华的大恩。
当下三人畅饮,少华说起孟小姐行刺投水的事情,馋浩、勇达称赞曰:“贤弟家门有幸,孟小姐这等节烈,果然罕有,贤弟只好娶刘小姐为正室了。”少华曰:“孟氏如此节烈,我正该终身不娶,方为正理。且刘氏不过一时戏言,况又是仇人之女,怎好完成。且侯异日娶下一妾,以传宗袍而奉双亲,留着正室报名孟氏,方是本心。”熊浩曰:“孟氏既死,亦不必如此,就娶为正室何妨?”少华曰:“我但凭本心,即妥娶妥,亦须家父回来,再守孟氏三年之丧方敢,此事才是大丈夫所为。”韦勇达赞曰:“贤弟夫妻,可谓义夫烈妇,世无其匹。”少华曰:“此乃为人本份,何劳褒奖。弟本旧便要起身进京。”韦勇达曰:“求要再留二位几天,只恐误了投军的日期,不若来日起身为妙。”是日饮至午后,方才散席。
少华入后寨辞别母姊,来日便要迸京。尹氏曰:“孩儿此去,须要留心,倘能得胜,父子回朝,好娶卫氏为妻。”少华曰:“娶妻之事,容日后日商议罢。”遂退出聚义厅,唤吕忠问曰:“尔年纪己大,未知可跟我进京么?”吕忠曰:“老奴自当跟随,怎敢辞劳。”韦勇达曰:“不可,吕忠年老,怎经得京城严寒。我有名勇校,一唤李猛,一唤丁宣,做事勤紧,且能劳碌。我要这二人随尔进京,路上若有甚事,办可相助。”即唤李猛丁宣来。顷刻间,李猛、丁宣来到,向三人叩头。熊浩见此二人年未三旬,膀阑馁圆,颇有气力。韦勇达对李、丁二人曰:“尔等须小心跟随皇甫公子与熊相公进京,日后我自有重赏。”李、丁两人领命退下。
次早,韦勇达齐备酒席,与二位饯行。少华又入内辞别姆姊,小姐曰:“贤弟若得出头日子,愚姊亦要随征救父。”少华骇异曰:“姊姊乃是女流﹔且水面波浪不测,岂可同往?”小姐曰:“我只尽一点孝心,怕甚波浪,贤弟只管奏请从征,不必疑虑。”少华曰:“这却容易,但吕忠留此伏侍母姊,免他奔波为要。”二人允诺。少华就此辞别,同熊浩上马,李、丁二人背上行李﹔韦勇达送到路口分别。韦勇达叮嘱少华曰:“贤弟此行,若得中试,千万奏请招安,使愚兄得赎前罪,切莫忘怀。”少华曰:“满门受兄大恩,正难报答,如今一事嘱托,怎不尽心?”两下手分别。
主仆四人晓行夜宿,二路赶紧进京。至正月半后到京,租了一所民房安歇,忙写了投军状,熊浩据实陈明,皇甫少华亦称岳州府平江县人氏王少甫,字松华,年十八岁。各备举一封,早饭后问到兵部衙门,投下军状,洼入花名册,然后寓静候考试,不表。
且说郦明堂忽一日寻思:丈夫未知可曹来报名否?即令人取投军花名册前来细看,乃见了王少甫姓名,心疑必是皇甫少华改换名姓,即将花名册带进内堂,密向素华曰:“这一名王少甫字松华的,谅必是丈夫假名。”素华曰:“怎见得是他假名呢?”郦明堂曰:“除去一个松字,岂不是皇甫少华么?况且年岁十八,又是相同。且同来这个熊浩,亦是平江县人,又是庚午科武举人出身,必是英雄,办来冒险投军,定是丈夫的好友。不日考试,我便知端的。”素华曰:“小姐说得极是。”
光阴似箭,已近考试。三日前成宗早朝,郦明堂出班奏曰:“年奏旨招募英雄,定于二月初一扫考试。今试期已到,理合请旨钦点大总裁,以便考试。”成宗曰:“此事系卿所奏,武官又属兵部管辖,自然卿作大总裁,何须另点。”确明堂笑曰:“超选英雄,务要秉公递选真才,若一人作总裁,易于作弊。乞再点一二大臣同考,方服众心。”成宗赞曰:“卿既如此过谦,联当再点二大臣同往监临。”即着通攻司尚宜先、都察御史游载物吩附曰:“肤选英雄,全托郦君玉,今特令二卿同住监临,超选事情,即着郦君王专主,二卿不必争辩。”二人领旨退朝,向郦明堂曰:“老大人乃主试官,请即挂牌晓谕,下官于二月初一日同赴校场监临。”郦明堂称谢,退朝回府,廓令挂牌晓谕投军人等限于二月初一日黎明各带弓箭,早到校场候考。此牌一出,凡有投军人等,俱要看主考如何考拭。
光阴迅速,早是第二日,少华对熊浩曰:“来日五更下校场,看主考如何考试,并看哪兵部怎样人才,竟有这等才能?”是日过年,即入房安寝,到了晚饭时分,方起来饱餐。是夜梳洗完毕,换了衣巾,上马到校场,令李猛、丁宣看守马匹,二人上演武厅伺候。
不须臾,尚宜先,游载物先到,人役簇拥到演武厅坐下。至明时候,尽听得三声大炮,人役报上厅来曰:“启上二位大人,郦兵部将到。”二副主考忙下演武厅站立。郦兵部已到,二人上前迎接,哪兵部忙下轿作揖曰:“下官怎劳二位先生迎接,何以克当?”尚、游二人齐声曰:“老大人乃是上司,下官等理当迎接。”三人相逊上了演武厅,郦明堂坐了左边,尚、游二人坐右边。茶罢,郦明堂对二大人曰:“敢问二位老先生,当作如何考试?”尚宜先答曰:“考试乃贵部管辖,况大人系主试官,自作主张,下官等惟有监临而已。”郦明堂曰:“二位老先生既如此,下官只得自作主张。”寻思投军人等如许众多,怎能考试得完?不若出个极难的题目,使无能者胆寒自退。即向军政司曰:“水面交战,最重步箭,若中红心,更容他连射三箭,初不中扣不许再射﹔若三箭俱中红心,方许考技勇武艺,若技勇武艺合式,方许入内场默写韬略。但步箭遥远,百步为界,箭垛只许一尺五寸阔,能射中红心,方为中式,才可擂鼓!倘中垛蹄或中他处,俱不算中,不许擂鼓。”军政司即取步弓,量定垛位。
此时天色已明,熊浩密向少华曰:“贤弟,尔虽貌美,终不及郦大人皮肤如白雪,眼神如秋波。”少华曰:“他十七岁竟连中三元,摧升了二品尚书。山川铺秀,古今罕有,真所谓人中之龙,我怎能与他并比。”正言间,军政司垛定垛位,传下主试官的号令那些赴考的人见了垛位遥远,真有二百步,又二百余斤的重弓或如何射得到垛?早已散去了许多人。只见军政司照武场例,从京师唱名赴考,须要三箭全中的,其它力微射不到垛,或初箭得中,亦不能中红心,二箭即便落空,就不许射第三箭,因此考得极速。赶考的人见此形状,十分早散去了六分。郦明堂直考到天色将晚,方才上轿回府。是日北京全省将次考完,共计只有二、三名中得一支箭。郦明堂对二大人叹曰:“才难不其然乎?”二副考官曰:“正是。”遂各起身,放起三声大炮。
熊浩回寓对少华曰:“郦兵部不但人物俊秀,而且作事敏捷,设此场规,使无能者不射自退,免令鱼目混珠。”少华答曰:“他定这例,可免延君日期。”次早,二人绝早即往考试,其外省路远投军者更少,考得尤速,一日就考得一省有余。及至二月初四日,已考到湖广岳州府平江县。熊浩等日日下枝汤看考﹔到了第三晚,嘱李猛来日绝早饱餐,伺候考试,不表。
是晚郦明堂向素华曰:“来日便考到了岳州府,未知皇甫郎怎样的面貌?”素华曰:“皇甫郎身长八尺余,面貌四平八稳,龙眉秀眼,极是好认的。”到了次早,仍到校场考选。才到早饭以后,已考到岳扛州府平江县。熊浩同皇甫少华俱挂弓箭,立在左边。早唱到武举人熊浩字友鹤,熊浩上前跪下。郦明堂见其容貌魁梧,赞曰:“尔是武举人,既来投军,定是个豪杰,可用心射箭。”熊浩应声:“领命!”,走到厅前,取过描金刀弓,架上雁翱箭,喝声:“着!”,一箭正中红心点,擂鼓咯咯。熊浩大喜,又架上第二箭,又中红心。一连三箭,红心齐中。看考的人齐声喝采曰:“自考至今,只有此人全中,恰又中着红心,真是英雄。”熊浩得意扬扬,向前跪裹曰:“武举仰仗大人福荫,三箭齐中。”郦明堂大喜,站起身来,答了半礼,曰:“熊举人有此才能,日后乃同殿臣僚,何必如此过礼。况下官年轻,只行平辈礼,可请起罢。”熊擒叩头曰:“武举怎敢侮慢大人!”言讫退下。
军政司再唱到王少甫,少甫答应上来。邱明堂早已留心,果是龙眉秀眼,暗自伤心道:“尔妻为尔费尽了心力,直到今日方得相见,怎好使他下拜。”惫位站起身来叫曰:“王少甫,尔只管射箭,可不必拜见了。”王少甫向前跪下曰:“小人焉敢紊乱礼法?”郦明堂不忍使丈夫下拜,意欲亲自相扶,又碍礼法,即将手一拦曰:“好汉请起。尔一貌堂堂,定是栋梁大才,下官今亦不过为国荐贤,何必行此大礼?下次相见,可不须拜见了。”王少甫闻言,心中十分感激。郦明堂曰:“豪杰可用心射箭。”王少甫答礼下来,郦明堂方才坐下。尚宜先、游载物齐声赞曰:“老大人真谦恭下士。”郦明堂曰:“怎敢故肆,若是有才,无论文武,悉是同僚,敢不相敬如宾。”两旁的人齐声赞曰:“万民有幸,放出这等谦恭的官员来。”王少甫见了大总裁如此相敬,心中欢喜,求取功名,可在此一举。即留心取过了弓箭,正射三箭,连中红心,反射三箭,亦中红心。演武厅中上下人等齐声喝采曰:“如此箭法,真真罕有。”尚,游二大人喜笑颜开说道:“有此才能,自可夺元。”郦明堂暗喜,正可拔取。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贤淑妻取夫高中 武状元挂帅征番
却说郦明堂见王少甫连中六箭,吩咐曰:“王少甫可留心夺元。”王少甫跪下曰:“务望大人提拨。”郦明堂站起身来说道:“方才说过,何须多礼。”王少甫连称不敢,忙退下去,暗对熊浩曰:“郦大人真是谦恭下士,令我于心不安。”熊浩曰:“郦兵部本来谦恭,但款待贤弟,恰又格外优看,看来贤弟必定高中。”
到了次早,郦明堂挂牌晓谕,凡有中式者。俱于场尾考试技勇武艺韬略。是晚回府饱餐毕,密对素华曰:“王少甫果是皇甫郎改名。”就把前事说明:“我见他下拜,甚不过意,连那熊浩亦有才貌,必是丈夫的契友,就把他二人高中,怡亦秉公。”素华曰:“小姐如此节义,皇甫郎定奏凯歌,完此良缘。”郦明堂曰:“末知天意若何。”从此起考,早出晚归。
至初八日,十三省考射已毕,共中一铸、二箭者三百出十八名﹔只有湖广岳州府王少甫中六箭﹔武举熊浩中三篱﹔还有广东广州府人王豪,年二十四岁,三箭俱中红心,又蒙古一名马军赤英南,年二十三岁,三箭办中红心。惟有四人全中,其余或中二支,或中一支,不一而足。
初九早,三位主考到了校场,忙令全中四人先试技勇,后试武艺。郦明堂令军士抬过那插帅字旗的石环,这个石环约重六百斤,放在厅前。传令曰:“若有能扶起石环离地三尺,疾行三步,方为中式。”王少甫向前卷起双袖,把袍角扎在腰带之内,双手把石环从地上扶起,插入石环内,喝声:“起!”,石环请地三尺有余,行了六七步,然后放在地上,近前跪下叩头,面既不红,气又不喘,站在一边。第二熊浩,上前照王少甫模样将石扶起,双手插入环内,离地亦三尺多,行了六七步方才放下,面亦不红,气亦不喘。第三就是赤英南,英南身瘦力微,石环离地亦有三尺多,勉强行了三步,支持不住,只得放下,满面通红,喘息不定,跪见退下。第四就是王获,你看他一手把石环扶起﹔方用双手穿入石环,喝声:“起!”,离地四尺,就柏演武厅前往返行二十余步,方见力尽﹔又把石环掷向半空,将肩一躲,那石环约有二文之高,响的一声坠落地上,陷入地中及半尺。看考的人齐声喝采:“这好神力!”那王豪岂不欢喜。面固不红,气又不喘,向前下跪。郦明堂暗骇,此人胜过皇甫郎﹔恐他夺了头名,即令站起,吩咐曰:“可令王少甫与尔等四名步试武艺,若无马匹,可把本部院坐骑借用。”
王少甫领命,就在军器架上取了一支方天哉,下了演武厅李猛带过马来,将身一跃,便跨上马,便开我法,犹如银龙。
海,玉矫翻身步及考完哉法、跳下马来。熊浩取了二支短枪﹔跳到丁宣的马上,使开阴阳手的好枪法,一如双龙戏水,二如穿花﹔使完枪法,而后下马。那赤英南自带坐骑,取了一支枪,枪法恰亦精通,气却稍减,不及五、熊二人的英勇。及到王豪,无马,军士就把哪兵部的青棕马借他。王豪取了一七十余斤重的九耳八环大砍刀,上了马,好刀法,使得呼呼吶,犹如纺车一般,使完八八六十四路刀法,把双足一夹,马奔到演武厅前,下马把刀仍放架上,向前跪下。确明堂心恐王豪与丈夫争夺状元,遂令且退。其余投军人等办先考过技勇,至己牌后,方试武艺。郦明堂将花名册秉公登记明白。是日武场完毕,郦尚书悬牌晓谕,凡中式人等来早自带文房四宝,齐到兵衙门考试韬略。三主考乘马回府。
到次早,正副总裁齐到兵部衙门。哪尚书迎接出,放炮升堂,点名发给文卷,封好门,出了题目。三大人坐在堂上监察,杜绝怀挟枪代等弊。先是王少甫上前交卷,郦明堂细看,不但韬略精通,更兼字画端楷,心喜果然文武全才。及至王豪交卷,原来王豪一字不识,竟交白卷。二主考对哪尚书曰:“王豪箭法精通,武艺英勇,惜乎目不识丁。”郦明堂暗喜,状元稳是皇甫郎高中。
是日,内场考毕,三主考退入后衙参酌等第,令书吏写榜,把王少甫中了武状元、熊浩第二,赤英南第三,王豪第四,其余共取武进士九十六名。
到了次早,一面挂榜,一面三主考上殿奏曰:“臣等奉旨选取进士九十六名,谨将中式花名册呈上御鉴,并请陛下亲自下校场,超选武状元挂帅。”帝令内监把花名册收下,着该部悬牌,定于二月十五日早,御驾下校场超选武状元。
郦明堂领旨退出,遂悬牌晓谕。新取众武进士齐来拜谒师长,郦明堂密嘱素华曰:“姊姊可躲在屏后偷看,可是皇甫郎么?”遂出见众人曰:“单请王会元进见,其余请回。”家人领命而出。按众武进士谒见的门包,俱是门丁荣发收下。家人打发众英雄退出,只有王少甫从东阁门进入后堂。郦明堂离座迎接,王少甫惦忙跪下曰:“门下怎敢劳大人迎接?”郦明堂向前扶起曰:“下官年轻,只稍年兄之礼相见,下次休要如此过礼。”王少甫欠身曰:“门下怎敢紊乱礼法。”郦明堂要与宾主礼叙坐,王少甫不从,坐在旁边。茶罢,郦明堂曰:“年兄,二月十五日御挚下校场,下官务要力荐状元,年兄须自留心为要!”王少甫离座,打拱谢曰:“门下承蒙恩师提拔,何以报傅?”郦明堂曰:“年兄有此才能,理当力荐,何必道谢?”王少甫辞别,郦明堂曰:“本欲留饮,惟恐涉嫌,侯拔元之后,庆贺末迟。”那王少甫谢曰:“门下屡蒙提拔,恩同再造,若蒙赐饮,何以消受?”郦明堂即令人役将王老爷坐骑带来。人役答应,把王少甫的坐骑带穆堂下,郦明堂对王少甫打拱曰:“请年兄就此上马。”王少甫大惊曰:“门下怎敢无礼?”郦明堂曰:“尔我年纪彷佛,不必拘礼。”遂扶王少甫下阶,强迫上马。王少甫一再推辞,郦兵部意欲扶他上马。王少甫恐再摧辞拂他美意,只得谢罪曰:“多蒙恩师多意,门下只得放肆了。”即拱身上马。郦明堂令人役请王老爷从大门出去。王少甫加上双桩,奔往东角门而去。
郦明堂退入后衙,素华一同回房曰:“方才正是皇甫郎,妾为他险莽鱼腹。小姐真正情重。”明堂曰:“他只认作师生之礼,令我心肠伤感。且候御前务要荐他为帅,方遂我愿。”素华曰:“难得小姐真正重义。”
过了数旦,已是二月十四日,是夜三更发头炮,四更发炮,开了城门,好待新武进士各带弓筒下校场,俟候御驾到来,五更发三炮,郦兵部上轿,将致午门,尚、涝二大人已先到迎接,郦兵部方到午门下轿,进朝奏曰:“通榜武进士齐集校场,请御驾降临考试。”成宗曰:“卿可先往,肤随后便来。”郦明堂即起身前去。帝令武士备辇,文武官员跟随在后,发了三声大炮,即便起程。来到城门口,又是三声大炮,及至进场,三总裁跪接圣驾。帝传旨乎身,直到演武厅前下辇,登了龙座。
群臣朝见毕,分列两边,左右赐磁坐下,帝赐郦君玉坐下边。新取武进士向前朝见毕,立在一旁。早有两台御史尹上卿,认得王少甫是外甥改名的,暗自欢喜,只是不好相认。帝传旨,仍照前例,先考步箭,垛位以二百步为限。内监呈上花名册,帝令先考步箭,后考技勇武艺。军政司喝唱头名,王少甫向前跪下,帝见其容貌,知其英雄,即令射箭。王少甫起劈,立在厅前放箭,五射中红心,背丘三箭,射中了六箭。帝笑逐颜开,谓左右相曰:“难得郦君玉好眼力,取得好门生,箭法超群。”祁盛德曰:“若论王少甫面容,定晃贵相。”成宗称是。熊浩、赤英南、王豪俱中三箭。不多时,九十六名射过,或中二箭,或中一箭,只有五名三箭俱空。众人俱抱石环过后,只有王豪第一英勇。帝宣王少甫、熊浩、赤英南、王豪向前谕曰:“尔四人箭法不相上下,肤欲取王少甫为状元,尔等可与他比试武艺,以定甲乙。但比武只许施逞本领,有敢逞凶杀死者,即当偿命,杀伤者亦即治罪。须要小心,毋得违误。”
王少甫领旨,步下演武厅,取了一杆方天截。丁宣带马上前,王少甫跨上马,纵下校场,拙方天截摆开,大叫曰:“我奉旨与三位年兄比武,倘有不服者可即前来比武。”熊浩巴不得少甫拔取状元,拜为之帅,怎肯与他比武。只有赤英南喝令服侍之人带过马来,乃绰枪上马,对着王少甫拱身曰:“为着功名只得与年兄比武,望年兄恕罪。”王少甫欠身答曰:“年兄只管教。”赤英南拍马向前,挺枪向王少甫心窝里刺琴,叫声:“得罪了。”王少甫把欠身答曰:“说哪里话来。”回手亦是一戟,向赤南便刺。两下枪我并起,战到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王少甫心中恐王豪英勇,如自己力怯,难以抵敌,今须打败赤英南退弓好与王豪比试﹔遂拼出平生枪乞,再成了十余合,连前共三余合,杀得赤英甫枪法散乱,招架不住,拨马从左边退下,叫声:“年兄果然好哉法,状元让尔罢,不再比武。”王少甫欠身曰:“如此得罪年兄了。”就在马上高声叫曰:“倘有不服者,快前来比武,不然俺就要挂帅印了。”王豪大叫曰:“休得逞强,来也。”忙取了一口大刀,跟随的人送过马来,王豪跃身跳马,举刀向王少甫头上砍来。王少甫喝曰:“来得好快。”挺戟架过。王豪接上手一连四五下,其势如狼虎一般,王少甫暗想:果然好气力﹔二人战上二十余合,王豪越战越有精神,看的俱说道:“可惜王少甫战法稀奇,今番竟败于王豪之手。”看看到三十余合,王少甫料难抵挡,不如放出宝贝拿他为妙,遂拨马头,向演武厅边便走,大叫曰:“年兄若敢过来,俺方服尔是英雄。”王豪闻言大喝曰:“尔不怕俺,怎不追赶,回马就走?道俺怕你么?”说罢,拍马赶下。王少甫左手就在怀中取出红十套索,祭起空中,回身大喝曰:“年兄请看,我的宝贝来了。”王豪听得宝贝,吃了一惊,即便驻马,抬头一看,只见一道光,遮住两眼,一声响把王来绑下马来。王少甫慌忙下马,手一招,收回套索,双手扶起了王聚,连连打拱谢罪道:“为着功名,不顾冒犯,望兄赦罪。”王豪羞得满面通红,答曰:“说嘛里话来,争夺功名,有了宝贝,自当放出。”言讫,向帝跪下。
帝令平身,即宣王少甫问曰:“尔方才所用何物擒捉王豪?恰有毫光一道。”王少甫奏曰:“此物名叫红锦套索,乃神仙丹炉内炼就,出手即有毫光,能令百步擒拿。”成宗疑心问曰:“既是神仙的物件,尔从何处得来呢?”王少甫又奏曰:“臣与熊浩结拜兄弟,因三年前闻得皇甫元帅失陷番邦,乃被妖道的邪术所擒,臣等寻思他恃妖术,英雄无用武之地矣,将来必更加猖獗,定劳圣虑。于是入山访道,幸遇异人传授法术宝贝,即便下山,专心破灭妖道邪术,以立微功,而宽圣虑。臣同熊浩俱有法术宝贝,不止一件,可保必胜。”郡明堂连忙离座,向前曰:“恭喜陛下,难得王少甫虽是年少,如此忠心,访道三年,定是天赐正法,可破邪术步且久蓄报国之心,可予重任。”成宗闻王少甫之言,先已欢喜,又听得哪君玉褒奖,喜动颜开曰:“此皆卿巨眼识人,故得此忠赤杰士,,眼见猖狂番寇指日冰消了。”又慰王豪曰:“尔气力过人,亦堪重用。”王豪连称不敢。帝令通榜考生九十六名一齐考了技勇,又令就在演武厅考试稻略,直到了日影斜西,方才完毕。帝着来早上殿,候定名次,然后驾退回宫。
郦明堂回府,密对素华说明皇甫少华同熊浩学法之事:“此去征番,定获全胜。”素华大喜。惟有尹上卿恐刘捷知风,不敢相认,暗自欢喜﹔次早成宗临朝,宣九十六名进士上殿。内监欺出钦定黄榜张挂,王少甫中鼎甲状元及第,熊浩武榜眼,赤英南武探花,王豪因欠稻略,取中二甲第一名进士﹔其余九十六名,照名取中武进士。众皆谢恩。帝传旨曰:“新中众武进士,本该游街三日,因番寇猖獗,上年着山东巡抚备下大小战船﹔可容六万人马。又召天下精壮水军六万人。今战船已完备多时,朕已定于二月二十二日兴兵,限期急迫,可免游街。”赐王少甫盔甲全副,加封征东大元帅、灭寇大将军,效赐上方宝剑﹔便宜行事﹔加封熊浩龙骤将军,赤英南封虎奋将军﹔熊为左先锋,赤英南为右先锋,王豪为护卫使,九十六名武进,俱挂部将,随征调用。众各领旨。王少甫穿上御赐的盔甲,挂上帅印,簪花挂红,赏了三杯御酒。熊浩、赤英南俱挂了左右锋的印,簪花挂红,各赏了三杯御酒。王豪亦簪花挂红,赐三杯御酒。不须臾,驾退回官,文武散朝。
王少甫向众将曰:“列位年兄,可同去参谒梁本相并郦恩师。”众皆称是,来到右丞相府前下马,投递禀折,适遇梁与景夫人闲谈。女婢报曰:“征东元帅王少甫率众将参谒太师并郦姑爷。”梁相曰:“此事与我无干,只唤明堂前去便是。”女婢切内报明,凑巧郦明堂退朝,与素华说起二月二十二日兴兵的事情。女婢报曰:“王元帅同众将禀见,太师吩咐姑爷前去相会。”郦明堂曰:“我即去相会。”素华曰:“待我少停偷看是皇甫郎否?”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保奏招安吹台山 降诏勇达为前部
却说郦明堂走到堂上,令家人专请王元帅相见,其余请回。家人出来吩咐,只当元帅进见,众将请回。郦明堂令开中门,请王元帅相见。王少甫从东角门走进,郦明堂离座迎接,王少甫慌忙跪下曰:“门生怎敢劳恩师迎接。”郦明堂扶住曰:“年兄何必如此下礼。”王少甫曰:“上厚仪制,礼当如此。”郦明堂欲行宾主礼,王少甫坐在旁边。茶罢,郦明堂寻思,夫妇虽未能共枕同牀,岂无亡饮?即令备酒席前来。王少甫谢曰:“门生尚未孝敬恩师,何劳恩师赐席。”郦明堂曰:“尔我年纪彷佛,只是同年相待,不必过礼。”王少甫曰:“请师母出来,受门生一拜。”郦明堂曰:“拙内近来欠安,另日相见末迟。”
二人入席,郦明堂嘱曰:“年兄行军,沿途须要约束官兵,休使扰乱百姓。须当爱惜官兵,临急之时,官兵必竭力相助,上阵交锋,必能得胜。得胜后须要细察虚实,不可乱追。赏罚须当秉公。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得胜之时,可招降,不可多杀生灵,以为快意。此数件乃主将要务,自当谨慎。”王少甫谢曰:“恩师金言,门下敢不铭刻肺腑。”酒过三巡,王少甫辞谢曰:“门下酒力不堪,就此辞别。”郦明堂寻思,未知何日共枕同牀,当再图个尽醉,略表恩爱。答曰:“不须拘礼,尽醉方休。”王少甫方才再饮。素华闪在屏后偷看,果是皇甫郎,暗自悲伤,我为尔死里逃生,尔怎知我的苦楚?流落在此?恰遇柔娘、德姐前来,问曰:“夫人在此看什么?”素华曰:“乃是拙夫选的武状元、征东大元帅王少甫在外饮酒。”二妾曰:“我等去观看。”即上前看了会,对素华曰:“王状元好一表人才。尊夫好眼力,取得好门生,日后必居显爵,福荫坐主。尊夫十八岁的书生,能门生满天下,夫人恰是有幸哩!”素华笑曰:“此乃天子洪福,拙夫何能之有?论他外貌,虽属可亲,可性格作怪,殊令人厌。”二妾想,夫人真不知足。
且说王少甫因是师生,屡次辞酒,郦明堂笑吟吟殷懃留饮饮至六分,王少甫恐怕酒醉失仪,苦苦推辞,郦明堂即令人役把元帅的坐骑带来。人役答应,把马牵到堂上,郦明堂曰:“王年兄就此上马。”王少甫敬辞谢曰:“门下怎敢无礼,须到外边上马。”郦明堂执意强扶他上马,王少甫推辞不得,无奈告罪上马。郦明堂令开中门,王少甫把马一拍,径从东角门而去。
郦明堂退回房中,间素华曰:“方才饮酒,可是皇甫郎么?”素华曰:“正是,小姐果然有情、相待格外。”郦明堂曰:“夫妇同饮不好实言,情属可伤﹔又误了姐姐青春,真是不忍。”
王少甫回归公馆,熊浩先立在公馆前接,曰:“末将不知元帅回来,有失远迎,望元帅恕罪。”王少甫大谅,慌忙下马,一同跪下曰:“弟与兄不异手足,何故行此过礼?”熊浩曰:“正法难及私情,今乃将帅仪制,理当拜见。”王少甫对拜扶起曰:“兄若再行此礼,便不是结义的情义了。”熊浩应允,二人退入公馆,卸下盔甲坐下,王少甫说起郦明堂相敬等情,道:“使我感激不尽。”熊浩曰:“郦明堂实是仁德,但款待贤弟,尤另外相敬。”少甫曰:“果是比众不同。”
到了次早,王少甫四更后饱食罢,即进朝房,思欲奏赦韦勇达随征。是早,恰遇郦明堂、刘捷俱未上朝。五更三点,成宗临朝,群臣拜毕﹔王少甫昨见天子融融和气,即便放胆,出班奏曰:“臣王少甫有事启奏,望陛下赦罪﹔臣方敢奏闻。”成宗曰:“赦卿无罪,只管奏来。”王少甫奏曰:“臣同熊浩前日进京投军,路过吹台山,贼徒下山抢劫,被臣等杀败。后来韦勇达亲自下山,臣与他大战百余合,不分胜负,遂请臣等上山饮酒。方知韦勇达年方十七,容貌俊雅,智勇双全,原系将门子弟,因路过吹台山杀死贼首韩虎,众贼见其英雄,留他在山上。韦勇达意欲借此山招军,好待请首招安,率领本部人马往征番寇本立功赎罪,以求富贵。及询知臣等欲求投军,恳臣代奏陛下,若肯降诏招安,伊愿为前部先锋,冲锋杀敌,臣见其忠心为国,伏乞陛下降旨招安,令为先锋,必成其功。未知圣心若何?”帝闻奏,恨气冲天曰:“贼寇韦勇达,前杀刑部官军﹔抢夺皇甫敬妻女上山,已属叛逆﹔且屡激勉涝官军﹔更加不法,况又设计擒捉刘奎璧,至今未知死滔邦撰怀根在心,意挨番寇败后,乘势剿灭吹台山,擒捉韦勇达并皇甫敬妻女进京,碎尸万段,救回刘奎璧,方消朕恨。此乃大罪不赦的重犯,卿不必多言。”王少甫叩头奏曰:“臣非敢饶舌涸前佳山上数天,察知前救皇甫敬妻女,缘念其衔冤,已拜皇甫敬之妻为母,又与皇甫敬之女皇甫长华为兄妹,立下千斤重誓,留在后寨安身,出下条规,禁约不许喽啰混入,每逢朔望,方往请安,礼法分明,毫无苟且,就是刘国舅,亦以礼相待,留在山下,候陛下招安,即送回朝,并不敢欺侮。臣日前亦曾面见刘国舅并皇甫敬妻女,方知其详。况皇甫敬之女乃女中豪杰﹔武艺超群,亦愿随征救父,乞陛下俯念律容自新,降旨招安为是。”帝闻言,面上变色:“卿非吹台山细作,何故如此苦奏?”王少甫惊得汗流遍体,连叩头曰:“臣因念其真心向化,故敢冒奏,罪该万死。”帝惊恐,方转喜容曰:“朕特戏言,但吹台山不灭,难消联恨。”少甫退在一边,暗惊九重一怒,令人胆寒。
少停退朝,回见熊浩,说明早间的事情,惊破了胆,转求恩师代奏,或蒙准奏,亦未可知。熊浩曰:“不可!尔事体业已弄坏,方求郦恩师,他必然怪尔自专,怎肯代尔启?”王少甫曰:“为着母姊事情,怎避郦恩师见怪。”遂匆匆吃饭,连忙上马,径到右相府下马禀见。郦明堂闻报,即令家人请进相见。坐下茶罢,李明堂问曰:“年兄为何如此忧容?”王少甫将路过吹台山,韦勇达重托代奏招安,圣上发怒等情言明:“是门下敢于自专,实因私事,不敢惊动老师。今特恳求恩!念韦勇达、皇甫敬妻女俱是真心向化,代为奏请降旨招安,德无量。”郦明堂听得路逢韦勇达及皇甫敬妻女有意征番立功等情,暗想我岂不知是尔母妹?却来瞒我﹔及闻圣上不准,曰:“年兄好不识王法,尔乃初中的外官,又非在朝的大臣,好妄自奏事?且喜圣上宽洪,不加罪过,但尔一个越职妄言,欺侮王章的罪名就不小,下次须要仔细。”王少甫曰:“门下实见韦勇达及皇甫敬妻女果是忠心为国,恩师若肯周全,力奏招安,门下亦多得一帮助。恩师只管放心保奏,决不有误。”郦明堂曰:“年兄既如此说,岂有误事之理。年兄请回,待来早下官力奏,务要降旨招安。”王少甫谢曰:“恩师如此施恩,门下当结草衔环,报答万一。”郦明堂曰:“都是为友尽情,说甚报答?”王少甫辞别,回归公馆,向熊浩赞曰:“郦恩师真是仁德,世所罕有。”
郦明堂入内,素华间曰:“方才我已窃听,知道朝廷不准招安,如何是好?”郦明堂曰:“为着婆婆的事体,来日我当冒死保奏,务要圣上听从,方遂我心愿。”二人议论,到了四更后进朝,王少甫早已在朝房伺侯。
不须臾,刘捷亦到。造至五更三点,成宗临朝,群臣朝贺毕,分班站立。值殿官传旨臣:“百官有事启奏,无事就此退朝。”郦明堂出班奏曰:“臣有事奏请。”帝曰:“卿可平身奏来。”明堂立在旁边奏曰:“臣访得山东吹台山娥寇韦勇达,乃少年豪杰,随劫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不扰良善之家。前劫皇甫敬妻女,觅留在山后﹔擒捉刘国舅上山,俱以礼相待,欲侯投降圣朝,以图立功,一腔忠义。乞陛下降诏招安,使其冲锋立功。皇甫敬之女长华。深通韬略武艺,亦乞使其东征,以全忠孝,仰见陛下洪慈,容其改过自新。望陛下准奏。”成宗闻奏,笑谓郦兵部曰:“郦先生,此乃贵门下托尔代奏,但以此事,难以准奏。”按成宗心感郦明堂救活了太后,又察知其平日聪明忠直,遂十分敬重,故有此戏言。当下郦明堂跪下曰:“臣并非受王少甫嘱托,实因平日访知韦勇达忠义,且皇甫敬必不降番,定是哨探不实,臣故欲使他立功赎罪,并无异心。且臣自出仕以来,同岳父立誓,从无受人礼义财物,怎肯受人嘱托,以负陛下?望陛休要多疑。”成宗令郦君玉平身,唤上前谕曰:“卿乃高见明理,虑事须要周全。前弃山东巡抚具奏,皇甫敬将帅降番,充为向导,带领番军,攻打登州。今皇甫敬之女失陷吹台山已久,韦勇达又是少年,才貌双全,此所谓干柴烈火,无怪其燃,焉知男女竟无沾染?倘有情弊,及皇甫敬果然降番,乃着皇甫之女并韦勇达此去征番,倘若彼念父女翁婿之情,或暗通军情,里应外合,全军休矣。且韦勇达流落绿林,习成浪子﹔野心叵测,岂可任用?卿当三思而行。”郦明堂欠身奏曰:“陛下圣见虽明,但臣想皇甫敬诗礼传家,其妻女谨守礼法,故其子知风遁,此乃传接香烟之意,又可得图代父伸冤,其妻女守候解诛戮,此所谓宁死不辱,焉肯受污至屈身于绿林之中?此必勇达与他乃亲友世交,以礼相待。前刘国舅往征,虽被他设擒捉,卒不敢伤害,或是留为异日代皇甫家辨冤,亦未可定依臣愚见,皇甫敬之女并韦勇达此去征番,若有异心,臣满甘受处斩,以正妄荐之罪。臣实为屈荐贤,不忍忠良受屈,故敢饶舌。”
言未毕,早有元城侯刘捷上前奏曰:“郦兵部见事极明,将满门性命保奏,韦勇达必无异心。伏乞降旨招安,使其随军,臣儿奎璧可得回朝,此固一举而两得也。”成宗对郦明堂曰:“尔乃为国荐贤,肤从无责人过难之事。纵使韦勇达等内叛,与卿无干﹔若说保奏一体同罪,文武百官俱要缄口结舌,谰多言?”遂令该部官草诏招安,着韦勇达带领本部人马为右锋,赤英南改为右翼官,王豪为左卫官,皇甫敬之女皇甫长加封清国孝女,就令随军进征﹔刘奎璧着送回家。郦明堂想刘奎璧回京,心中怨恨,向前谓刘捷曰:“国丈错了主意,令儿奉旨剿匪,身为主帅,反被匪批﹔已经有罪,今当韦勇达带同刘奎璧征番,立功赎罪,日后班师,加升官职,岂不是好。”成宗闻奏大喜,向刘捷曰:“郦君玉所言,甚是有理。”即宣王少甫上前谕曰:“刘奎璧发在卿部下,随征立功。”王少甫领旨退下。
顷刻之间,兵部官写完了招安的诏书,帝看毕,加上国玺,当殿遣户部主事饶丰盈前往招安。饶年过四旬,办事周到,奈帝差遣,只得领旨出朝。刘捷暗喜儿子得脱罗网,及至退朝,忙到午门外携住王少甫的手﹔恳嘱曰:“小儿痴拙﹔望元戎照拂,苟得回朝,老夫自当厚谢。”王少甫暗恨老贼害得我家散人离,还望照顾伊子,难道不明他所思么?但他势力浩大,只得答曰:“国舅随征,下官自当另眼看待﹔何须国丈忧虑。”刘捷称谢分别。
王少甫回归公馆,换下公服,何熊浩盛称郦恩师把满门性命保举,帝方准招安,但刘捷势力如山,刘奎璧与我相识,大为不便。正言间,家丁报曰:“饶主事特来拜访,说有机密事相议。”王少甫忙令迎接入内,分宾主坐下。茶罢,饶主事曰:“下官奉旨招安吹台山,但恐韦勇达其心莫测,下官此去凶多吉少,特求元戎相商。”王少甫骇然曰:“此事乃是下官保奏,老大人若有不测,下官寸斩难侩其命。饶大人只管放心,万无一失。”饶主事曰:“虽是如此,大元戎必须寄信去方好。”王少甫曰:“老大人见教极是,下官即便寄书前去,可保无虑。”饶主事辞别上轿。王少甫上马,往谢郦兵部去了,按下慢表。
且说郦兵部回府,恰遇梁相已回,同了夫人母女正在闲谈。郦兵部拜见已毕,同坐在旁,梁相埋怨郦兵部曰:“古人云‘知人知面不知心’,韦勇达流落绿林已久,其心叵测,尔竟把性命保他,倘有差池,祸害不小。皇甫敬妻女并韦勇达与尔亲非故,若有异心,尔全家的性命难保矣。”郦兵部曰:“小的访知韦勇达、皇甫敬妻女乃真心为国,故特保奏,谅无事。”梁相曰:“即无更变,尔有何益?下次切不可如此妄为。”明堂称是。停了一会,夫妇回房,素华间曰:“方才爹爹怨尔为甚?”郦明堂说明硬保招安的事情,道:“他怎知我为着婆婆的事体,我管人闲事﹔若是别人的事,我想如许舍身保奏。”素华曰:“得小姐肯用心乃尔。”
正言间,女婢报称王元帅察见,郦明堂曰:“我正有节托。”忙入后堂,令家人开了中门请进,一面喝退从人。王行过了礼,坐在旁边,只见一个小小的书童上来献茶。茶毕,又说些寒温,王少甫乃立起身来,拜谢力奏保荐之恩。郦又谦逊了一会,嘱曰:“方才主上虽令刘奎璧军前立功,但存心险恶,不可任用,尔当通知韦勇达。”王少甫闻言,忙问何故。
不知郦明堂说出甚么话来,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王元帅跨海出征 熊先锋祭宝立绩
却说郦明堂嘱王少甫曰:“刘奎璧存心险恶,尔绩通知韦勇达,密把刘奎璧监禁囚车,用布篷遮住头面,隐藏军中!若下舟,即禁在舱内。日食须要照顾,无便有亏。”按王少甫心中恐刘奎璧放出后,知其改名易姓,势必通知伊父刘捷,刘捷恐皇甫敬父子回朝报怨,必先设计败其功劳,故不如先下手为强,若不放出,又恐刘捷知风,奏闻天子,坐其欺君逆主之罪﹔王正在进退两难,一闻此言,正中心怀,忙间曰:“恩师吩咐极是,但恐国丈知道,奏闻天子,门下就有欺君逆主的大罪。”郦明堂曰:“刘国丈有甚言语,下官为尔抵挡,决不有误。”王少甫谢曰:“若得恩师如此鼎力,门下便放心行事。”郦明堂答礼曰:“只管放心行事,下官自有主意。”
王少甫辞别,回归公馆,对熊浩说明前事:“我正虑刘奎璧泄我根底,败我功劳,不料恩师恰有此言,真是天从人愿。”熊浩喜曰:“今当写书前去,知会韦勇达,方不误事。”王少甫称是,遂细细写了一封信,内言奉旨着韦勇达为右先锋,速带部下人马到登州伺候随征﹔并言把刘奎璧囚车遮掩,不可泄漏﹔至接待钦差,须要加礼厚待,使其回朝善言复旨。即叫李猛,丁宣,各赏路费,将书交代,赶交与韦勇达。李猛等随带千粮银两,上马而去。
光阴似箭,早是二月二十一日早朝,少甫辞朝别驾﹔出朝,又去拜别部恩师。明堂面嘱曰:“得胜之时,即当招不可多杀。”王少甫领命。
到了次早,便下校场,齐集了六万人马。王少甫祭旗﹔先发下五千人马,交付熊浩为前部,吩咐沿途务要约束军木可扰害良民。熊浩领令锤程。王少甫大队人马随后进拨旗蔽日,戈我如林,三军悉如猛虎,众将胜为蚊龙,一蹿森严,万民喜悦。
李猛自前日起身,二路行来﹔早到吹台山,来到后寨厅,参见韦勇达,呈上书信。韦勇达看毕大喜,令往后蒙夫人母女。不须臾,母女已到,韦勇达迎接坐下,遂把信呈上。尹夫人母女看毕,大喜曰:“未料圣天子如此宽宏,踌安,小儿又得高中,真是有幸!”李猛、丁宣曰:“不是天子,俱是郦兵部屡次力奏,天子方下毗言。”尹夫人曰:“郦兵部何人,怎肯如此施恩?”李猛曰:“郦兵部年方十八,人物秀而三元出身,系右本相的令潜学﹔辨汰谦恭,正直敢言,又拜道,近来救活了皇太后,故朝廷摧井兵部尚书,甚是信任。”夫人赞道:“谁家有福,产此亘古未有之人。”韦勇达即召办上前,言明招安等情,速速传令喽啰,若欲回乡者,赏银两,使他们散去,做些小经纪度日。愿投军征番者,速尉上册,同往随征。众皆欢喜。内中欲回乡者有一半,愿随军亦有一半。过了四五天,哨马报曰:“小的探得钦差来日谰。”韦勇达忙令张灯结彩,准备筵席伺候。只有单洪心怀妒忌,思来日出见差官,出其不意,刺死钦差,使其不能投降,在此享用。
到了次日,单洪身藏二柄利刀,尹夫人母女俱到聚义厅。未及巳时,喽啰报称钦差将到,韦勇达率领兄弟韦勇彪并十名头目,来到路口。钦差已到。韦勇达带同众人跪接。饶主事心中恐惧,即下马扶起众人,慰曰:“请到堂上读诏。”韦勇达即请钦差大人上马,自己随后起身。钦差虽见韦勇达少年俊雅,但部下的形状都是凶恶,心中十分提防。及来到聚义厅外,尹氏母女跪在门外高声曰:“犯妇皇甫敬之妻尹氏,率女长华接招来迟,罪该万死。”饶主事在马上欠身打拱曰:“夫人、小姐且起,请到聚义厅上开读诏书。”即刻便下马,步入厅上,打开诏书。尹氏跪在前,韦勇达同小姐跪在后,韦勇彪同众头目挑开香案,读诏已毕,众皆谢恩,将诏请到别寨安顿。尹夫人密嘱韦勇达道:“孩儿小心礼待钦差。”又向钦差曰:“犯妇母女失陪了,乞大人恕罪。”主事曰:“夫人、小姐请退,不消费心。”尹氏母女于是入内。
钦差坐在上面,韦勇达坐旁伴吃茶。不多时,酒席俱备,钦差上席坐下,韦勇达在左,韦勇彪在右,众头目在下边,相陪跟随。钦差的十余名家丁,喽啰另席相待。饶主事恭恭敬敬,留心提防,韦勇达兄弟尽独相敬。酒过数巡,钦差即便辞席,众头目苦留曰:“难得大人宪驾到此,理当尽欢,何必过谦。”饶主事遂再坐下,韦勇达先敬了一杯酒。单洪寻思,此时若不下手,更待何时?即立起身来,斟了一杯酒,假意向前曰:“小的奉敬一杯。”饶主事先见单洪在坐下,满面杀气,注视不休,已是怀疑,得见其敬酒,着实提防,立起身来接酒。单洪将酒连杯掷在地上,手扯饶主事右手的袖口,左手在腰间抽出明亮亮的短刀,望饶主事胸腔刺来。饶主事尽力挣脱,翻身逃走。单洪大喝曰:“往哪里去,我来了!”将身一跃,跳过桌面,忙来追赶。众头目大惊,欲救不及。只有韦勇达惊得心神飘荡,忙跃过桌面子来,果然手足伶俐,赶到单洪背后,伸出手抓住单洪的后领,把单洪掀翻,仰面倒地,那时刀早掷在一边了。韦勇达把脚踏住了单洪的胸脯,拨出宝剑,把他杀死,方上前扯住钦差曰:“大人不必惊慌,那单洪已杀死了。”饶主事吓得面如土色,回身作礼曰:“下官乃奉旨前来,未知此人何故行刺?”韦勇达着喽啰把单洪的尸首带往山后埋葬,随请钦差坐下,说明单洪心意:“恐仇人报仇,不愿投诚。欲刺大人,以陷小将,今特杀之,以免大人疑心。”饶主事方才明白,自思韦勇达虽是真心归降,但部下之心难测,倘夜间有甚更变,性命必不能保宁,可早离此地为妥。遂起身辞别曰:“将军虽是好意相待,但部下人心叵测,下官就此告别﹔将军亦免挂怀。”韦勇达曰:“大人说得极是,小将只得从命。”忙令皇甫长华具一道表章,以谢天恩。长华即便写就,并代母亲具下谢恩的一道表,一并交与钦差,又送了许多金银彩缎,并厚赏跟随人役,皆大欢喜。饶主事称谢了一会,又嘱曰:“将军速往山东合兵,不可迟误。刘国舅不知要寄信回京否?”韦勇达曰:“再缓三四天,即便起身。”刘国舅即要随征,不必寄书,遂上马送钦差下山,来到路口分别。韦勇达恐路上有失,并着四名头目护送,到来日方得回山。饶主事十分感激,分别而去。
韦勇达回山,限四日内起身,连忙收拾。到了第四日早,各物收拾上车,将刘奎璧押上车,把四围密遮,其接军之人三千余﹔预请附近各乡的父老上出,辑其特山寨上的钧件一一并取去,然后放火,靶山寨焚烧殆尽,免使复集匪类、方持起劈下山,向山东进发,传令如有奸淫强买等情,立即处治。万民安堵如故,俱感主将约速严明,按下不表。
且说山东巡抚彭知择自上年到了登州,即备战传,凡水米柴草,俱已配搭定当。到了三月,王元帅大军已至,巡抚彭如泽率领百官出郭迎接。王少甫相见,令大军屯扎城外,不许扰害居民,违令者斩。王元帅同众将到了馆驿,地方官备酒接风,众官陪奉。王元帅问曰:“近来番军势力若何?”总兵殷耀先蔡曰:“番军除阵亡及病故,现存不及四万,只有军师神武道人邪术利害,元帅邬必凯英勇无比,部下又有九员番将,十分凶恶。自杨大人死后,番军恐时值严寒,海水冻住船只,因此退入海中。海中有一浮岛,名叫沙门岛,粮米细软,俱屯在此岛,岛之左右尽扎战船,近因闻得元帅大军将到,故不敢前来。未知元帅欲往岛中迎敌,拥侯其前来?”王元帅曰:“番人欺我军向怕风浪,故敢造反,本帅当海中决故,杀得他片甲不回。”彭如泽曰:“不可近岛,倘遇妖道祭起风浪,或放火烧舟,恐难退兵。”王元帅曰:“我们靠主上洪福,邪不胜正。不怕邪术。”王元帅因彭巡抚在坐,不便问及皇甫敬的消息,只问番军帅邪术等情。洒饮到黄昏散席,王元帅蹿入驿中,心腹家人密报曰:“小的访得皇甫元帅及卫先锋早已被擒,不知存亡,并无降番引军攻城等情。”王少甫心知父亲必无降番之举。
次日,元帅择定三月二十日祭江,二十一日扬帆,三军各备下船。到了第三早,韦勇达人马也到,韦勇达、韦勇彪同皇甫华入营参见。王少甫恐彭如泽知风,不敢相认,只行常礼,归降的喽啰准充军士,发与右先锋韦勇达为部下。韦勇达到前挂了右先锋印,簪花挂红,赏了三盅美酒。又拨一百名军跟随皇甫长华为部下,另拨二号船只交与小姐,小姐仍带先女婢锦瑟、瑶琴照常跟随。王元帅又传总兵殷耀先谕曰:“今皇甫元帅之妻尹氏,闻得尔有宝眷在署,将尹氏寄尔署内,拨一所房屋与他居住,日食他自有老仆女婢料理,休要费心。”耀先领命退出:差人押轿往营中恭请尹夫人。尹氏瞩咐韦勇及女儿道:“凡在船上及征战之时,务要小心,稗得早奏凯歌免我悬望。”母女二人恋恋不舍:夫人勉强上轿,来到总兵衙寸吕忠跟随从中门进。殷总兵令母女迎接,备酒接风﹔打扫花厂与夫人安歇。次日夫大发银与吕忠,买了两名女婢,启行料理一切,恰办利便。殷总兵夫妻等俱极相敬,不表。
且说大军自配搭下船,王少甫遂具表奏明出军日期,彭抚备酒饯行,王元帅下船。到了乒月二十日察江,元帅备发千兵,交与左右先锋熊浩、韦勇达为部下。二十一日祭旗完丰彭如泽率领文武百官送到海边。官军鸣金擂鼓,扬帆向海面发。众官报称离沙门岛不远,请令定夺。王元帅即上尾楼,千里镜广照,见番邦的战船布满海面,传令离营十里,即水屯扎水寨。士元帅下令,各营小心提防劫营。是夜,各营防严紧,不表。
且说番元帅邬必凯自去冬退回沙门岛,主意春间便要攻登州的城池。后闻成宗令王元帅大集水军,欲下海决战,遂打听登州备下战船,知必有一场大战,即与神武道人商议水战方有便宜,故停船在海面候敌。后闻王元帅大军已到登州,邬必凯料王元帅必不敢过海。这二天探子报曰:“王元帅许多战船已到,离营十余里屯扎水寨,请令定夺。”邬必凯令赏银牌,再去打听,一面哈哈大笑曰:“元朝主帅好不识生死,他若在陆路交战,胜负尚未可定﹔他今到来水战,性命必不保了。”
次早,邬必凯升帐﹔问曰:“哪一位将军往立头功?”闪出前部先锋山头虎向前曰:“待小将前往立功。”邹必凯曰:“小心前去。”山头虎领命,遂带领本部人马战船,摇旗擂鼓,前来讨战。
元朝哨船报入中军帐,来见王元帅曰:“启上元帅,如今有番将讨战,请令定夺。”主少甫曰:“待本帅亲出会战。”只见熊浩挺身上前曰:“一员番将,何劳元帅亲战,只消末将前往足矣。”王少甫曰:“恩兄有所不知,初阵交战,最要吉利,务宜小心,:不可挫了锐气。”熊浩称是。遂领了本部战船,杀出水面,两船各自寄旋停住。熊浩抬头一看,只见山头虎年近三旬,生得身高体壮,发似朱砂,手执一把大斧,约重八十余斤。山头虎见熊浩生得面方耳大,手执两支短枪,身锋着掩心甲﹔旗帜飘扬,上绣‘武榜眼及第龙攘大将军前部先锋熊’儿个大金字。熊浩大喝曰:“来将留下姓名,好取尔的首级。”山头虎曰:“摩下乃邬元帅帐前前部先锋山头虎便是。尔是何人,快通名来,功劳簿上好记尔的首级。”熊浩曰:“我乃大元皇帝驾下王元帅帐前前部左先锋熊浩,特来取尔的性命。”说罢,将船冲上,举起右手,一枪照面刺来。山头虎把斧一架,回手一斧,向熊浩头上砍来。熊浩见来得凶恶,把双枪一抬,震得两膀苏麻,喝声:“好厉害的番狗。”山头虎喝曰:“如今方知俺的利害!”又是一斧砍来。熊浩情知凶恶,留心避敌,战到三十余合,怎当得这把利斧一如猛雨狂风﹔熊浩抵敌不住,恐头阵失利,挫了三军的锐气,即令战船退下。山头虎推铬追赶,熊浩急取宝贝。
未知什么宝贝,毕竟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破邪术元将施威 逃海外番师大败
却说熊浩见山头虎船即赶近,就在背上拨出斩蛟剑,祭起空中,回头喝声:“番狗慢来,看我宝贝来取尔命。”山头虎听得‘宝贝’二字,大疙一惊,举头一看,见半空中一道毫光,犹如电光飘下。山头虎忙将身一高,哪里闪得及,那宝剑早砍中山头虎左背之上,疼痛难当,跌倒船上。两船相依甚近,熊浩将勇一跳过船,加上一枪,结果山头虎性命。番军把熊浩围住,元师办已过铅来杀番军。熊浩下令曰:“如番军要性命者,可丢下军器,空手挑落船中﹔若手执军器,并立在船上,即是抗拒,杀死勿论。”番军并水手一闻此言,俱各空手跳落船中,元帅急将船板枋钉上,即割了山头虎首级。元船一齐上前冲杀,乱箭射死番军无数,番军大败逃走。
熊浩追赶数里水路,方才收军,回见王元帅,呈上番将首级,曰:“末将仰仗元帅天威,杀了番先锋,夺了战船二只,番军归降约有二百余人,特来报功。”元帅大喜曰:“恩兄初阵得胜,其功不小。”即上了功劳簿,一面令押归降番军前来。元帅令把番军放缚,番军一齐跪下叩头。元帅安慰曰:“降者免杀,尔等不须忧虑。今将尔等暂押舱中,侯尔国王献降,即放尔等回国。”番军叩谢。元帅随令备酒贺功,镭赏三军,是日至上灯后散席。
看守官密问番军,俱称皇甫敬、卫振宗番军劝他归降,使为向导。皇甫敬不屈臣节,现禁王城天牢。看守官将此言密禀,王元帅暗喜父亲有志,日后可以伸冤。
且说番军败回,报称山头虎被杀事情。邬必凯大怒曰:“可恨熊浩,杀我上将。来日本帅亲出,务必擒他雪恨。”闪过大将富利曰:“敌将既用邪术,元帅焉能取胜?不若请军师破法为好﹔”邬必凯曰:“些须小术,何必劳动军师。”次早元帅亲督,令战船讨战。
元朝大军哨船报进曰:“今有番军邬必凯讨战,请令定夺。”王少甫即令拨出战船,待本帅亲战,号令三军,众将各依队伍将船驶出。两船相对,邬必凯大喝曰:“来将留名,好取首级。”王少甫答曰:“本帅乃大元天子钦点状元,加封灭寇大元帅王少甫,奉旨特来杀尔。”邬必凯喝曰:“不须多言,吃俺一锤。”举锤打来。王少甫举戟一架,回手一戟刺来,一连三四戟,有如飞云高闪电,邬必凯暗想好英勇﹔二帅立在船头,各逞本领,恼了一员番将,上船驶出,大叫曰:“哪个不怕死的来战俺芦蒲剑。”元朝冲出韦勇达,一船抵住,,接战曰:“俺右先锋韦勇达来也。”举起日月双刀便砍。芦蒲剑举枪迎敌,韦勇达终是女流力弱,战到十合,情知难胜,诈败,喝令将船退走。芦蒲剑将船赶下,韦勇达暗取一箭,回身射来,芦蒲敛躲闪不及,正中右肩,跌倒船上。韦勇达忙跳过船,加上一刀结果性命。元军跟随过船,割了首级﹔番军水手跳船舱中,齐称愿降。韦勇达令把船板钉了,将船夺回。
此时邬必凯敌住王元帅三十余合,被王元帅杀得锤法散乱片又见芦蒲剑被杀,心中慌张,被王少甫一戟,刺中左臂,番军部将上前助战,水手将船驶走。元军十齐追赶,乱箭射死番军不计其数。王豪夺了一只番船,追赶一会,王元帅方令鸣金收军回寨,记上功劳簿,随具捷表,差官下快船进京奏捷。
且说邬必凯败回,抹上金枪药,查点失去战船二只,番将四员,番军死份将及三千,心思须求军师亲出,方可得胜。只见军士报曰:“军师前来。”邬必执大喜,急令请来。神武道人上船,邬必凯出帐迎接进帐,见札坐下,军师问曰:“闻得元帅失利,特来问候。”邬必凯细说连败二阵始末,道:“看来这伙匹夫胜过皇甫敬。”军师曰:“不妨,来日贫道同出会臻,自然取胜。”邬必凯曰:“全仗军师神通。”神武道人就小葫芦里倾出一粒药丸,纳在口中嚼碎,涂在邹必凯伤处,顷刻平复如旧。元帅传令大小三军,准备来日大战。番军闻得军师亲自出战,料必大获全胜。
次早,号炮连天,战船齐出。元帅正在升帐,探子报曰:“邬必凯大队船只讨战,比昨日更加凶恶。”元帅谓熊浩曰:“必是妖道亲出,尔费须防他妖术。”熊浩称是。二人各把破隐身符行藏在头发内,并带宝贝,率领众将将船驰出,到海面于齐排定。早有船上人进报曰:“左边那只船上立着那道人,就是神武军师。”王少甫举眼一看,只见妖道立在船头,道家打扮,身材高大,年将四旬余,手执双剑,旗上横写‘护国军师’,直写‘神武道人’。番元帅邬必凯大叫曰:“谁与本帅擒下王少甫,前来献功。”闪出左翼富利,手执一口大刀﹔右翼泽风,手执方天画戟。二船齐出,大喝曰:“元朝不怕死的,前来与咱家富利、泽风决一死战!”元军冲出左翼官赤英南,举枪敌住富利﹔右翼官王豪,挺刀敌住泽风,王元帅令擂鼓助战。王豪力如狼虎,不上十余合,大喝一声,一刀把泽风头颅砍开,死在船上。王豪跳过船来,番军俱降,元军千拥冲上番船,向前混战。
番军师慌忙口念咒请,用隐身法驾云,要来行刺王豪。早有熊浩头上藏隐身符看见,大喝曰:“妖道休使邪术,吾已看破。”王元帅早已祭起飞电锤,一道电光,竟向妖遣头上刺下。妖道忙将身高飞过,暗惊元朝将帅,怎能看破我的隐身法门?王少甫手指着大骂曰:“妖道,还在云头候死么?”言讫,手向飞电锤一指,喝声:“打死这妖道!”番军师大惊,忙逃回船,现出真身大喝曰:“小畜生,尔看破我的法衣,是尔死日临头。且看我的宝贝取尔性命!”就在皮袋中取出一块金砖,祭起半空,一道乌烟,向王少甫头上打来。王元帅不晓得是什么宝贝,又祭起电锤,一道毫光冲起,把金砖一冲,冲落海中,杳无踪迹。王少甫将手一招,收回飞电锤。道人大怒,把十一块金砖尽行祭起,黑烟布满空中。王元帅大掠,急祭起飞电锤,一声霹雳,数道毫光,早把十一块金砖打下海去了。
王少甫大喜,收回飞电锤,大叫曰:“妖道还有什么宝贝、只管放出。”道人大喝曰:“贫道还有神通。”即念呼风咒语,向海上一指,喝道:“疾!”只见狂风大作,那风就向元船阵前打来,波浪涌起,有如雷鸣﹔元船几被倾覆。元兵站立不住,连声叫苦。王元帅大喝曰:“不要慌张,本帅自有破法。”忙向坏中取破浪镜,高攀在手,逆风一照,正能克邪,立即风静。
此时赤英南大战富利六十余合,赤英南已刺死了富利,乘势夺了船只。王元帅喝令大小船只,冲杀上前。番军支持不住,只得退走。道人心慌,正要再作法,王元帅乘其不备,祭起飞电锤。妖道看见,要躲不及,一锤打中后心,疼痛难当,逃入舱中,番军大乱败走。元船追赶,乱箭齐射,番军叫苦。道人已服了丹药,急走上船头,仗剑召起阴兵,顷刻间黑雾罩下,无数阴兵手执枪刀,从空中坠下,大战元军。元军大惊曰:“妖道,尔请出尔的祖宗来助战了。”王元帅亦觉胆寒,又不知怎样破法,只得祭起飞电锤,一声雷响,那阴兵就现落原形,俱暴用白纸剪的,吹落水面,黑雾亦散。番军被箭射死的不少,余皆逃走。元船追赶了一回,王元帅方才收兵回营。此一共夺番船三只,降军甚多。元帅仍令照顾日食,随即具表差官报捷,记上众将功劳。
且说邬必凯败回,急下令速把沙门岛安顿的粮饷收拾下船,免得误事。番军师曰:“元帅何必惧怯,贫道再战,必获全胜。”邬必凯曰:“军师法力俱破,身上带伤,何故说得容易取胜?”道人曰:“贫道有一柄散毒刀,用一百件毒药炼就,若砍中身上,见血即死,贫道不敢妄用。后日交战,即放散毒刀,何愁不胜。”邬必凯曰:“既有宝贝,后日便当施放,但我军历年病故并近来死失,仅存一半。元军众多,今将各物速运下船方妥。”道人曰:“说的是。”即令军士连夜把山上各物俱运下船。
过了三日,又整顿战船,齐出讨战。王元帅下令曰:“番军短少,屡败心乱。今日众将当竭力追赶,欲收全功,尽在此举。”官军齐声:“愿效死力!”号炮三声,战船冲击。番军师立在船头,见自己兵丁垂头丧气,敌军踊跃精神,一时怒发,喝令将船驰上,大喝曰:“王少甫,尔与我决个胜负,免伤部下生灵。”王少甫大笑曰:“尔乃败将,何能与我决战?”举戟便刺。道人举剑相迎,战到十余合,道人招架不住,将船退下。王元帅即令追赶,元将一齐茶去。邬必凯率领众船向前,迎敌助战。道人祭起散毒刀,曰:“王少甫!看我散毒刀来取尔命。”王少甫见那刀祭上半空,有黑雾火光,有如狼虎罩下,又不知什么宝贝,忙又祭起飞电锤。那一刀飘下,撞见飞电锤,一声雷响,散毒刀打落海底。王元帅收了飞电锤,大叫曰:“妖道!还有多少妖物,可再放哄来。”道人大怒,吼声如雷曰:“王少甫!尔敢收我法宝,今与尔决个尔死我活。”熊浩乘其不备,暗祭起斩妖剑。妖道只顾推船向前,那斩妖剑早已飘下,道人妥闪不及,砍中左肩,大叫市声,跳下舱中,急服下丹药。熊浩收了宝剑,上前来战番将。番将大败,死者极多,余军一齐逃走。王元帅尽力追赶,已过沙门岛﹔方令收军,又夺了二只战船,大犒三军。
且说番军逃走远了,妖道曰:“贫道今夜只带十余只船前去劫寨,使法烧他战船,可保必胜。”邬必凯听说,即拔十只战船,交付妖道。妖道待到五更,悄悄扬帆,径向元营进发。
按王少甫军务严紧,逐夜令哨船远出探望,当下哨船知番军劫寨,急赶回寨,击聚将鼓。众掩赶进寨船,元帅慌忙升探子报曰:“远远有十余只战船,掩旗息鼓前来,恐是劫营,特来禀明。”王元帅重赏探子,遂下令曰:“妖道日战屡败,故乘夜劫营。但黑夜交兵,难分彼此,倘若近前,可使乱箭射住,不使近前。”各船听令。顷刻间番船俱到,整起灯船火把,擂鼓茶来。元军乱箭叫射,番军不能近前。道人立在船头,便口中吐出三昧火来。那火出口,见风即大,大块的有如车轮,小块的有如磨巍,相连相扯,趁着顺风,吹到元船。元船即发起火来,一时间几只元船火发。元军发喊曰:“速斩断船索逃走,免使株连着火。”王元帅大喝曰:“不要慌张,本帅有法破火。”忙取出平火镜,向各船一照,果是邪不近正,火已尽灭﹔那道人着急,无计可施。王元帅祭起飞妖锤,打中道人后心,口吐鲜血,逃走下舱,急取开药服下。番军被箭射死者不计其数,余各逃回。
邬必凯闻知大惊,神武道人曰:“不料王少甫如此利害,贫道法宝法术俱被破尽,真是力尽计穷。明是天数,故出这个匹夫。”邬必凯叹曰:“军师身带重伤,且去保养,再作商议。”道人羞惭无地,只得上牀歇息。
不一时,听得战鼓如雷,探子报曰:“王少甫分兵五路杀来,势如山崩。”邬必凯只得同军师分队迎敌。原来王元帅令王豪、熊浩,韦勇达、赤英南并自已分为五路,扬帆擂鼓而进。邬必凯正遇王豪交战,怎当得王豪这时游急如狂风,战到三十余合,邬必凯抵敌不住,被王豪一刀砍中左肩,逃走下舱,各船败走。王元帅下令,连夜追赶,休辞劳苦。一路追赶,夺了三只敌船,邬必凯连败数阵,损兵折将,番军只存万余,俱皆失志,只得逃进狮子口屯住。
王元帅就在狮子口离口有二里水面屯扎水寨,元军一连讨战三日,番军并不出战。王元帅渭众将曰:“水口窄狭,船只难通,恐番兵夜间来劫营,本帅设定左右先锋,左右翼官共四将轮流,每一将值夜,带领哨船十只,军士六百名,沿海提防,毋得有误。”四将领令而去。
且说番军退进狮子口,元军每日讨战,总是坚守不出。过了半月余。这一夜轮着右先锋韦勇达巡哨,月色朦胧﹔巡到三更后,遥见远远一只洋船,悄悄前来。韦勇达下令曰:“番军扰乱山东,已有几年,天下周知,哪有货船夜间往来?此必细作,速放号炮追赶。”
不知果能捉得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神武道计穷力竭 邬必凯数尽身亡
却说韦勇达令放号炮,那快船两边有四十余支水杆,似蜈蚣脚一般追赶来。早有四只哨船来睹,齐叫前面是细作,快放箭射死。船中答应曰:“我等乃是中原商船,现有官府印信关防,请老爷过验。”说罢,俱逃下舱中。片刻间韦勇达已到,即上船来,令押众水手货客,共六十一人,跪下叩头。韦勇达问道:“尔们是哪里人,载什么货,往哪里发卖,儿名水手,儿名客商?”众人曰:“我们都是雇佣的本手,只有一名船主,自带药材往番国发卖。”韦勇达唤那船主上前。船主年将五旬,跪下诉曰:“小的姓秦名赛宝,自二十年前贩货往各帮发卖,家住北京城内,现有官府印信关防呈验。”韦勇达曰:“尔既贩货,岂不知番国造反?偏要到此,必有弊端。”秦赛宝曰:“小人得闻番军被老爷等杀得大败,故敢前来。”韦勇达曰:“可把关防货单取来验看。”秦赛宝即取出呈上。韦勇达见货单俱是租药材,值镊一千二百余两。关防是元城侯刘捷的印信铃记。韦勇达疑问曰:“尔因何不领地方官关防,却领元城侯的?”秦赛宝曰:“因地方官勒索重费,小人有亲戚在元城侯处公干,故求他的关防。”韦勇达摇头曰:“尔货物只值一千余两银子,从此得利息,怎够足往来船税及水手工食?明是细作。”令缚下,候元帅发落。军士动手,一齐缚下,将船带回,侯察元帅定夺。
按此船乃元城侯刘捷所发,因王少甫去后,饶主事回京,并无刘奎璧回京来,心中疑惑。差人往登州暗访,回报言刘奎璧密禁囚车,王少甫书到,诈称现在军中重用。刘捷恨王少甫,明欲与他结冤,有心腹门生指点曰:“王少甫名松华,去了一个松字,岂不是皇甫少华四宇?且皇甫敬用戟,他亦是用戟,又生的龙眉风眼,必是皇甫敬之子皇甫少华改名投军。那韦勇达年未二旬,必是前年先锋卫焕之子卫勇达改姓的。那王少甫去了头上一个白宇,韦勇去了两旁一个行字。故自上山以来,不茶官军,召兵屯粮,惟救皇甫敬妻女。今将帅俱是国丈仇人,日后得胜回朝,国丈必遭其害。”刘捷方才省悟,痛恨入骨。因王少甫屡次奏捷,只怕番邦降顺,皇甫敬父子回朝,定然报仇,反为不美,特写密书与邬必凯,言伊自己见元朝成宗年轻闺弱,奸臣当权,天命当归于贵国,故欲献降顾天。又言元帅王少甫乃皇甫敬之子,韦勇达乃卫焕之子,可把皇甫敬、卫振宗缚在船头,置于油链之上,王少甫等念及父子之情,定必归降,如不肯降,可把皇甫敬押缚王少甫等面前,各割几刀,王少甫必定肠断或是气死。定然无心料理军情,那时一鼓可灭,伊自己就荐一个心腹门生为帅来征,那时诈败,引尔等人马上山,直到京城,我即开城接应,杀了昏君,夺了天位!我非图富贵,实是应天减人等情,写得详细。即租一只大船,假作洋货船,备下千余两银的药料,寻这久年洋商秦赛宝,嘱其带密书,往登州海面。若遇番国哨船,将书交付邬必凯收拆,尔梆回京,所有药材,尽行赏尔﹔又发一印信关防,以便盘验官另雇水手撑船。秦赛宝不知是反书,贪其利息前来,不料番军已败入狮子口,故乘夜欲来寻交番军哨船,不意竟被韦勇达所擒。
到天明,王元帅升帐,韦勇达上前禀明前事,元帅令押秦赛宝并众水手跪下。士元帅细间奏赛宝,赛宝照昨夜口供诉明﹔王元帅疑心,令武士将人身上细搜,并无夹带禁物﹔又令熊浩、赤英南带兵过船搜检,有甚禁物,速取前来。二将领军下船细加搜检,并无别物,即回缴令。王元帅喝令曰:“尔只有一千余两银粗货,怎肯独租一船,船税水手工食怎么出息?况值两军争战之际,尔偏来卖货奔险,必是细作无疑﹔且又不领地方官文札,却带元城侯关防,事事可疑。据实招来,免受刑罪!”四顾军士,带上各件刑具。军士呼喝,秦赛宝大惊曰:“小人并无弊塞,招什么事?”王元帅骂曰:“不用大刑,怎肯招认,左右速把这斯拿上夹棍?”军士答应,就将秦赛宝一腿放在夹棍上用刑,索取不上五六分,秦赛宝昏去。执刑军士用冷水喷面,渐渐苏醒,痛入肺腑,大叫:“元帅松刑,小的愿招!”士元帅即令松刑。秦赛宝就说出刘国丈着其带书信到番邦交邬必凯,道:“小人贪他这一千余两银的药材,只此便是真情。”士元帅大喜,问曰:“密书何在?”秦赛宝曰:“现在船中,待小人来取。”王元帅着赤英南押他下船取书。赤英南领军士掇秦赛宝下船,揭开舱板﹔旁边有一扁木盒,钉在船边﹔将盒取起,送到王元帅处。元帅当面开盒,取出那封密书,书面写元城侯刘书呈与邬元
帅亲后,上用元城侯印铃封固。拆书观看,果真是指点邬必凯,将父亲缚在船头处治,并差心腹将官来征,那时诈败,引献京城等语。心中暗惊,此书若付邬必凯,必凯依计行事,叫我如何行军仇即把书交与熊浩、韦勇达看过,一齐摇头吐舌曰:“奸臣真是奸诡,察破机关,写书通番,若非天遣被获,为祸不小。”元帅笑曰:“新君仁慈,老贼纵有过犯,亦必赦免不究。今此书一上,便是反叛的实据,不怕他不灭亡。”令将书付与秦赛宝看过,惊得目瞪口呆。王元帅曰:“尔敢替奸臣传递反书,亦是反党。”秦赛宝连连叩头曰:“他骗小的说是货物书信,小的故替他投递,怎知是反书?望元帅恩赦蚁命,公侯万代。”王元帅曰:“尔要性命不难,尔今暂且住此,本帅照顾日食,侯日后班师,尔可在驾前咬定刘捷差尔投递反书,我便有赏。”秦赛宝曰:“他要陷我死罪,小人若得面君,我必指实对证,以雪此恨。”王元帅下令,将秦赛宝并水手仍禁在此船舱,日食照顾﹔反书元帅收藏,记上韦勇达功劳,重赏韦勇达并哨船官兵水手,众军大喜。
王元帅令战船到水口迫战,辱骂不堪。妖道心中忿恨,来见邬必凯曰:“俺想元军尽靠王少甫一人,若王少甫一死,官兵无主,必定逃走,我等就可攻打登州,无人敢敌。今夜驾云,用个隐身法潜入敌营,躲在暗处,挨王少甫酣睡,一刀刺死,便可转败为胜。”邬必凯曰:“军师今夜作速行事,备酒先与军筛庆功。”二人饮至上灯后,道人辞别回船,换上全身黑短衣服带了双刀,藏在身上,即便念咒驾云,来到元帅水寨。更鼓己打初更五点,即用隐身法藏身,坠下云头一看,凑巧遇皇甫长华的船上,此时小姐年当十八,生得娇花映目,身上穿了便衣,手托香腮,坐在灯光之下。妖道一见,精神飘荡,暗想好造化,遇这绝色佳人,今且躲在暗处,待他安寝,方可上牀与他取乐。纵使喊叫,亦不怕他怎样。此时妖道己有醉意,色心荡漾,即便下船,见船中只有两个小婢,年可十三四岁,水手俱皆安寝。妖道避在船中,闪在牀头窥看,好不动情。过二会,更鼓打二更三点,小姐令女婢闭上前后舱门,着二婢先上牀睡下。小姐停一会,起身脱去外衣,只穿的上下小衣,把火罩好,双刀放在牀头,就放怅慢,上牀睡下。道人十分苏火,忍耐许久,听得各船寂静,更鼓已打三更余,听小姐徽微鼻息,知必沉睡,寻思先开舱门,急缓可作退步,即向前轻轻将舱门打开,只容一人可出,心思趁他沉睡,或可偷奸到手,亦未可定。即把桌上火罩揭起,移步到牀前,伸手来揭帐幔,谁知皇甫长华乃玉女下凡,日后有正宫皇后之贸。暗中有神圣保护。是日乃温元帅值日保驾,见妖道存心不善,即瑰出圣像,举鞭打来。道人吃惊,将身闪过,即在身上拔出双刀招架。定睛一看,那神将青面长须,金盔金甲,自思纵使此女有法术,现在沉睡,怎能使法?两下交战,鞭刀连声吶亮,皇甫长华梦中惊醒,忙坐起身来,挂上帐幔,牀头取出双刀,上下手捧着,虽然火光明亮,但闻鞭刀之声,不见人形,知必刺客。即高声喊叫,那二婢醒来,亦吶喊曰:“有贼!”船上梢公水手一齐高喊捉贼。道人恐逃走不及,闪出舱门,腾在空中观望﹔各船闹动,及至黎明,方驾云回去。
且说皇甫长华听得安静无声,方才披衣起牀,只见舱门开着,心甚疑惑。不一时,已是天明,王元帅升怅,众将参见。王元帅查问昨夜何船喊娥,长华细说舱门大开,牀上有刀剑之声,帐又揭开等情,因此喊娥,未知何故?五元帅曰:“此是妖道计穷力尽,前来行刺,天上谴责,特遣天神敌住,使其不能伤你。”众将大惊曰:“妖道邪术利售,倘夜夜前来行刺,如何是好?”王元帅道:“不妨,妖道阴行谋刺,已犯上天好生之德,不久即败。尔等即加意提防,倘再相逢,本帅必用法宝擒住。”众将口虽称是,心甚忱虑,只得各着部下防备,不表。
且说神武道人但船,来见元帅,邬必凯见礼坐下,问曰:“军师行刺如何?”道人不好实说,胡涂答应曰:“三更后下船,不料撞着军士发喊,各船一饲喧闹,因此空手回来。”邬必凯不悦曰:“军师计策不成,反被敌人耻笑,只得说些闲话,辞别回船。”邬必凯沉思,军师法术俱破,兵微将募,即战亦败,意欲班师,又恐狼主责罪,闷坐无聊,年后重加忧虑,即令备酒前来散闷。停一会,左右进上酒席﹔家将优侍丛邬必凯越想越闷,一湖不止,两瓶不休,直饮至初更大醉,家将扶上牀中,昏沉睡下。梦中暗想一向不知元兵势力如何?欲出海外观看,一时元神出窍,现出赤蛟,长有三丈余﹔头如车轮丰般,翻狡逐浪,奔出海面,所到之处,风浪大作。此时尚未五更、元军未睡,只尼各船俱皆颠覆,王元帅坐船亦是颠翻不安。探子报曰:“远处海浪波涌﹔向我营前来,莫非又是妖道作怪?”五元帅曰:“这个却未可知。”速令众将把大船驶出海面屯扎,好作准备。令下,各大船齐出海面﹔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日,波浪从海口涌来,王元帅曰:“此必妖道作法,波浪故从那里冲来。”忙取出破浪镜来一照,谁知此镜只降伏得寻常风浪并妖道作弄的风浪,今乃蛟龙作孽的风浪,怎能平复得来?那赤蛟赴水近前,风浪更大,舶越颠翻,王元帅无法可治。早有眼明的官军看见吶喊曰:“怪不得风浪如此利害,原来有一条赤蛟在海面兴波鼓浪,倘近前来,只怕连船亦伤翻了。”众将俱皆看见,一齐叫曰:“海面起蛟。”王元帅却亦见了,忙令官军发箭齐射,谁细赤蛟皮胜犀牛度坚硬,不能穿入,只管冲上前来。内有熊浩寻思师父赠我斩蛟剑,莫非要斩这逆畜么?即大喝曰:“且莫放箭,待俺祭起斩蛟剑斩他。”说罢,即祭起斩蛟剑,那剑砍下,正砍断赤蛟的咽喉,鲜血直冒。宝剑飞起半空,只见赤蛟在水面跳了几跳,肚腹向天,死于水面,波浪俱息。熊浩大喜,收回宝剑,众将齐赞曰:“若非熊先锋的宝剑,此蛟焉能致死?”熊浩曰:“此蛟如此长大,头上必有明珠。”遂令小船摇向前去,把赤蛟翻转身躯,见额前果有天珠,足有大拇指大,光彩耀目,即令将珠割下,身尸随水流去。各船回寨,王元帅记上熊浩功劳。熊浩把宝珠献与王元帅,元帅曰:“此乃恩兄功劳﹔此珠应该恩兄所得,与本帅何干。”熊浩拜谢收下。
且说邬必凯睡在牀上,忽大叫一声,跌下牀来。家将急入船内一看,还疑是酒醉跌下﹔及至牀前来扶,方见鲜血滴涌,咽喉已断。二家将大惊,忙出报番将曰:“元帅不知何故身亡。”番将大惊失色,入内果见元帅身亡,忙扶上牀。有二名识事家将曰:“不可漏泄,当密报军师。”即令一家将下船,忙到军师船上,祟说备细。神武道人吓得魂飞魄散,急下小船,赶上帅船,众番将接上来,先看尸首。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番军师被擒归降 皇甫敬脱难会子
却说神武道人细看邬必凯项下果有剑伤,查问船中,俱系平日所用心腹,并无外人,真是不解,寻思莫不上天差天将杀死。只得吩咐不可漏泄,备办棺木收碱,一面差官奏闻狼主。元军日日讨战,道人自思,不若与元军决死一战,即令各船知会,来日与元军决一胜负。番军俱皆胆寒,无奈只得准备。到了三更,各船造饭,灯火冲空。
黎明,探子报曰:“昨夜番营灯火冲天,想是要来会战,特来禀明。”正言间,忽听得锣鼓喊闹,番船已出狮子口,前来讨战。王元帅下令准备会战。三声炮响,战船杀出海面,两阵对列。熊浩一船向前,指着神武道人大骂曰:“妖道,尔黑夜行刺,遣蛟翻覆船,罪恶滔天,擒住之时,碎尸万段。”喝令将船驶上,举起左手枪,向妖道面前刺来。道人举剑架住,两下接战。王元帅喝令众将一齐迎敌。到底元军众多,番军抵敌不住,神武道人越发心慌。王元帅祭起红棉套索,向道人头上罩来,及道人看见毫光,要躲不及,早被红棉套索缚住,跌倒船上。熊皓跳过,夺了一只战船。王元帅收军回寨,军士押妖道捆作一团乃放在船板上。神武道人哀求曰:“元帅若肯饶命,贫道情愿归降。”王元帅大喜曰:“既是军师愿降,本帅自当放尔。”众将阻住曰:“妖道邪术多端,不可轻放。”王元帅曰:“他乃修行出家之人,引然识理,我若放他,他自回去商量,倘被逃走,再擒却亦不难。”神武道人曰:“贫道既已悔过,从无变更之理,王元帅只管放心。”王少甫曰:“军师乃是道家出身,自然明理,本帅焉有疑心。”即向前收了红棉套索,双手扶起道人。王元帅谢罪曰:“部下无知,冒犯军师,望乞恕罪。”神武道人见王元帅如此谦恭,甚是感激。慌忙答礼曰:“被擒之将,不杀已为过份,又蒙厚礼、使我心中有愧。”王元帅曰:“军师乃是异人,怎敢不敬。”即以宾主礼叙坐。道人推辞不过,只得坐下。随侍进茶罢,王元帅取出师父所赠锦囊,送与道人曰:“家师黄鹤祖师寄此物与军师开看。”道人曰:“原来元帅是黄鹤祖师高徒,怪不得贫道法术屡败。”王元帅即将兄弟学道三年,奉命投军等情说明。道人方拆开观看,书中云:
元朝成宗乃有为天子,尔当劝狼主速放前元帅皇甫敬,先锋卫振宗,并备贡礼归蹿。锦囊内有求情书一纸,送交令师,自当收留,尔即勤苦修行,以成正果,切勿自误。
道人看罢大喜,向王元帅谢曰:“贫道因与家师言语不合,故此来助番邦造逆。今黄鹤师伯与家师王是至契,有书求情,我便可去邪归正。”正言间,家将呈上筵席,道人遂与众将见礼,各问姓名,入席同饮。众将俱喜,冤家反成亲家,谅不必交战了。
饮酒之际,道人对王元帅曰:“今元帅可即停兵,待贫道驾云回劝狼主,放皇甫敬将帅,并贡礼来降元帅。乞把前日被执番将、被夺战船交还番国,贫道即回山修行,再不染红尘。”王元帅曰:“如此极好,但恐邬必凯倔强,不肯归降,奈何?”道人曰:“邬必凯已死数日,元帅岂尚未知?”王元帅惊喜曰:“邬必凯得何病,何时身亡?”道人曰:“说来真是奇怪。便将邬必凯安寝,及至二更后跌下牀来,咽喉自断身亡等情说明,时间就在贫道前来行刺的次夜。”王元帅省悟曰:“看来邬必凯明是赤蛟转世。既把熊浩斩蛟事情说明,恰是时日相同,必是邬必凯原神出现。”道人点头称是。遂即辞别曰:“贫道往返不过半月间,礼便到。元帅不必悬望,贫道决不失信。”王元帅曰:“本帅从不疑心,但念番国连年征战,国库谅必空虚,今番归降,必要元帅、先锋并贡札前来,不须搞赏礼物。”道人曰:“元帅如此宽宏大量,贫道逆天,焉能不败。”即拱手腾空而去。不二时,回到自己船上,部下之将迎接曰:“军师被擒,将等无计施救,此何得回?”道人曰:“待我升帐说与尔等知道。”即令传鼓升帐。众将齐到,参见毕。道人说明王元帅宅师与师至爱,方才被释,以礼相待,今已议定归降,又说邬邬必乃赤蛟转世,梦魂出游,被先锋熊浩所杀。众将始知邬必凯是身亡,今闻得献降,众皆欢喜。道人即将元帅剑交一员城番将名唤撤里布的执掌,吩咐只宜固守,待我回奏,备办贡礼来降。吩咐毕,即驾云起身。
次早,已到王城午门外,坠落云头,恰遇狼主驾临早朝,午门官奏曰:“启狼主,军师神武道人在午门外侯旨。”按番国王自称百花王,为人慈善好色,年四旬余。近日接表,知邬必凯身亡,正在忱虑,忽闻此报,随即宣道人上殿。朝见礼毕﹔赐坐旁边,细将前后交战,法术法宝俱被王少甫所败,及邬必凯梦魂出游被杀,自已出战被擒,王元帅以礼相待等情一一言明。看来大元成宗乃真命之主,故有王少甫战术俱备,宽宏大度,恤吾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不收犒军礼物。看来中原君贤臣忠,理当归降,可免生灵受苦。狼主曰:“我国兵微将寡,前闻邬必凯好勇,因此起兵,今既败裔,理当归降。”即令内监备了贡礼。道人曰:“待贫道往天牢放皇甫敬、卫振宗前来﹔狼主当备酒相待。”狼主曰:“难得二臣忠义不二,孤正当礼待。”道人出了午门,带了二副中原衣服靴帽,来到天牢。牢官迎接入内,拜见已毕。道人说出前情,众官俱备香汤,将二副衣冠送进,请皇甫敬、卫振宗沫裕更衣。二将自禁天牢,誓不屈节,受尽苦楚,料无再见天曰:忽闻请他沫浴更衣,疑问曰:“我等俱不想为人,今何故叫我更衣?”牢官曰:“尔还未知么?”便将邬必凯身亡,军师献降,特请二位大人回归中原等情说知。
皇甫敬将帅喜从天降,曰:“不料我等亦有回归中原之巳。”急忙沐浴,更衣冠靴帽。道人亲来迎接,作揖曰:“前年昏犯尊颜,实属不该。今可先见狼主,备下贡礼,即送大人回国。”皇甫敬将帅应诺,遂出牢,一同上马,来到午门外。道人先入殿缴旨,百花王令宣皇甫敬。卫振宗上殿,俯伏朝见、狼主下殿,御手扶起曰:“孤前日误听邬必凯之言,触犯二位大人,悔之无及,望乞恕罪。”皇甫敬卫振宗曰:“此乃臣命中注定,焉敢怨恨?今得回朝,感激不尽。”狼主赐坐,茶毕,内监进上筵席,狼主同军师相陪,殷懃敬酒。皇甫敬问军师曰:“未知中原将帅何人,如此能干?”道人曰:“元帅少甫年已二旬,系武状元出身,武艺,法力、宝贝俱皆利害,就把前后交战事情各说一遍,还有一伎右先锋韦勇达,年末二旬,智勇俱备。其余众将,年纪俱是二十左右,都是少年豪杰。”皇甫敬对卫振宗曰:“难得谁家出这少年英雄,吾辈岂不羞杀。”卫振宗曰:“此乃天子洪福,天遣豪杰治设,岂是寻常可此。”饮至日影斜西,方才散席。百花王令军师送皇甫敬将帅到驿馆安歇,着驿承小心款待。
过了四曰:备下贡礼四车,摘赏军士银两十万两,另送皇甫敬、卫振宗许多礼物。道人奏曰:“贫道损兵折将,罪实不小,今押贡物前去投降后,即回山炼道,不回来了。乞狼主差一亲信同往,方可候送王元帅起驾。”狼主大惊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军师何忍回山?”道人曰:“中原乃是圣主,今狼主真心归降、日后纵有事情,自有明主可靠,贫道在此何用?即当回山成正果,狼主不须苦留。”国王见军师去意已决,料难挽留,差附马丹山燕同往。次早,道人、咐马请皇甫敬将帅上马,番军押着贡物,扬帆,恰遇顺风,八九日已到狮子口内港。众番将迎接参见,备酒接风。次早,船出了狮子口,直到元师水寨外停住。
王元帅令船出寨迎接,先是神武道人上船,王元帅迎接,欲行宾主礼对坐,道人只坐在旁边。茶毕,就把狼主感恩,并送贡礼和皇甫元帅,卫先锋回来的事情说明。王少甫着令先丹山燕上船,丹山燕正要跪见,王少甫向前扶住,就坐在右边,丹山燕呈上降书、降表、礼单,王元帅当即将降书、降表收下。就着熊浩、赤英南下船,照单查收,然后令请皇甫元帅、卫先锋过船。
皇甫敬、卫振宗上船,王少甫向前跪下,泣曰:“不肖不早救父亲回朝,不孝之罪,重如山岳。”韦勇达向前密对卫振曰:“女儿已改男装,爹爹不可认作女儿,恐在船不便。”卫暗喜女儿有志。韦勇达拜接父亲,韦勇彪拜接伯父,各各大哭。众将方知元帅是皇甫少华,右先锋韦勇达乃卫振宗之子。道人、丹山燕向前恭贺曰:“难得元帅父子俱中状元,俱为元帅,真是将门有种。”众将请皇甫元帅高坐,受众将拜见。皇角敬只得坐上,亦请道人、咐马坐在两旁。王少甫姊弟拜见毕,小姐即退入内,然后众将一齐拜毕。王元帅令将搞赏军士银子尽赏官军,本帅不留半毫,又令将被拈番军各赏一两银子,众皆感激元帅大恩。元帅与父亲并番官畅饮,饮了几杯,道人、丹山燕辞席白:“多蒙二位大元帅盛情,今既醉饱,即当拜别,侯另日前来送行。”皇甫敬曰:“如此恕本帅不恭。”军师等拱手下船。王少甫令把屡次所夺洋船番军尽付道人带回,番军尽赞元帅仁德。王元帅饮到旁晚散席,皇甫敬退入后舱,家将进上家宴,父子姊弟同坐。皇甫敬先说交战被擒十天牢受苦等情,道:“天子因何至今方发救兵前来了我儿几时得中状元,怎能挂帅?”王少甫曰:“爹爹还不知我们财散人离,死中得活。”皇甫敬大惊曰:“我不幸被邪术所技,非关无能。杀败之罪,如何累及家眷?”王少甫细说山东巡抚奏称将帅归降,引进番军攻夺城池,请旨擒捉叛眷正法﹔朝廷准奏,差官分捉将帅家属﹔幸母舅尹上卿寄信通讯,自己同吕忠逃投表叔范右家中避难,路过岳州府平江县借宿,蒙熊浩收留,结拜兄弟,递往黄鹤山学法卜及奉师命下山,访兵部奏请招军,自己得武状元挂帅﹔又累熊浩夫妻拆散,以及争战事情言明。皇甫敬赞曰:“难得熊浩富贵双全,如此仗义,倒累他夫妻不得面诀,大为不该。”因问长华曰:“尔母女焉能无事?”小姐把产业舍与鹿院,母女受擒,路过汕本吹台山,韦勇达救上山绪拜,母女平安等情说明。
皇甫敬不悦曰:“尔母大为不该。被擒之时,理当一死,岂可流落绿林,男女混杂,大为可耻。”小姐见左右无人,遂把韦勇娥女扮男装,救父投军细细说明。皇甫敬吐舌赞曰:“不意卫振宗之女如此节烈,古今罕有!但不知朝廷如何信任,降旨招安?”小姐对父亲曰:“卫氏恐男女混杂不便,爹爹若相见,假作不知,只称他为卫将军便是。”皇甫敬曰:“此言有理,我只诈为不知便了。但先杀钦差官兵,朝廷怎不发兵征剿,反降旨招安,岂不奇怪?”小姐方把刘奎璧请旨领军征剿、被擒写供等说明。皇甫敬等曰:“刘奎璧几时做官出征?”小姐再把孟小姐行刺苑节言明。皇甫敬曰:“难得孟氏节烈,死得可伶?”又问曰:“韦勇达既先杀刑部,后擒国舅,天子怎么降旨招安?”王少甫曰:“招安一事,俱是郦兵部力奏方准。”皇甫敬曰:“郦兵部唤甚名号,如此盛德?”王少甫曰:“郦兵部名君玉,字明堂,年十七八岁,由三元及第摧升兵部尚书,乃右丞相梁尔明爱婿,凡事敢言,屡次为我父子伸冤诉屈,恩德甚大。孩儿蒙他取中状元。”皇甫敬叹曰:“难得里兵部年轻,提拔我等清门,恩同再造。但山东巡抚彭如泽与我素不相识,怎肯冒奏害人?此必刘捷作弊,换表陷害。”王少甫就将刘捷猜出孩儿来历,寄韦通番,书信被获言明,再取通番书及刘奎璧亲笔供状送上。皇甫敬看毕,喜曰:“天子若见这通番书信,刘门必亡。但须行奏本擒捉,免使知风逃走。”
末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王少甫具表伸冤 元城侯通番陷眷
却说皇甫敬又谓儿女曰:“刘捷通番,可速差官奏闻天子,方无后患。”王少甫称是。不觉天曙,父子各梳洗饱餐,不表。
且说卫振宗昨夜与女侄相会,亦是家宴,韦勇达、勇彪细说前事,嘱伊父不可漏泄女扮男装之事,在船许多不便。卫振宗暗喜女儿侄儿有志,不表。
天明,老元帅升帐,众将参见毕,夯立两旁,王少甫坐在旁边。皇甫敬领女儿对韦勇达曰:“拙内小女受将军救援之恩,真是天高地厚,理当拜谢。”父子姊弟一齐跪下。卫振宗父子亦皆跪下,曰:“同病相伶,理所当然。蒙老元帅父子姊弟如此厚礼,岂不折杀小将父子阳寿。”两下对拜而起。皇甫敬又向熊浩曰:“将军仗义收留小儿,后又感蒙指点访仙,方得立功,父子才能相会﹔却累将军夫妻分散,恩同再造,当受我父子一拜。”说罢,三人一同拜下,慌得熊浩手忙脚乱下拜曰:“此乃老伯、贤弟、贤妹感动天地,故立奇功。小侄受恩不小,再蒙恩礼,岂不折寿。”两下对拜,小姐方退入内。老元帅令备酒,与众将贺功畅饮,择定五日后班师,众官军大喜,直饮到天晓方散。
是晚皇甫敬父子具下班师捷表,王少甫姊弟另具辨冤表一道,将刘捷通番书信并刘奎璧亲笔供状封入表内﹔另备一封其后,票知郦大人,细说征番事情,并捉获通番私信奏主等因。到了次早,唤熊友鹤嘱曰:“付尔快船一只,星夜进京,先见郦恩师后方奏主擒捉刘捷。须当赶紧,不可迟延。”熊洽带了表文下船﹔连夜赶紧而去。
光阴似箭,早到班师日期,神武道人同丹山燕前来饯行,老元帅各饮三杯辞别,吩咐不必远送。元军发起三声炮响,鼓鸣金,向海中而去。神武道人方对丹山燕曰:“烦驸马回奏主,贫道就此回山炼道,不得回去告别。”丹山燕方欲苦留,人已驾云无踪。丹山燕只得收拾战船人马,回朝缴旨。百花感念中原元帅父子大恩,真心归降,不表。
且说先锋官熊浩不上十日,船到登州水关,水关盘洁,称奉元帅将令,回京奏事,并不说是班师事情。水关验明表文,释然后放行。船到港口,将船交与水哨,自己即带干粮起岸上马,星夜奔回北京。水哨问及水手,方知王元帅即皇甫少华改名,父子相会,即忙报知殷总兵,转报省城文武。巡抚彭如泽大惊恐皇甫敬回朝,证出冒奏之罪,忙寄书进京,报与刘捷提防。此书到京,刘捷已先败露,因此毫无益处。当下彭如泽赶到海口候接,众官亦到。
又过数日,王元帅大军已到,船停海口,大军陆续起岸,皇甫敬一见巡抚,以礼相待,只说些套话。大军来到登州城安营。巡抚已知皇甫敬是王元帅之父,便备酒庆贺。原来大军上岸时,王元帅密令十偏将,把刘奎璧囚车遮密,藏在车中并押秦赛宝并六十余名水手起身。刘奎璧一向禁在舱中,并细外边事情,及知王少甫乃是皇甫少华,且父子相会,自料命难保,连父亲亦必受累,只是无计可施。于是日,皇甫敬同了儿女,来到殷耀先衙门,拜谢熙顾家眷之情,然后来见尹夫人。夫妻母子,抱头啼哭,各诉往事。皇甫敬着四名家将、二十名军士,多发银两,来早备车,先送尹大人进京,在令弟尹上卿署内,免得混杂。尹氏欢喜。皇甫敬同儿女到驿馆安歇。
次曰:将各船交还彭巡抚收管,大军起程,一路号令严明,市井不惊,赶紧回京,不表。
且说左先锋熊浩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至六月二十八日末刻到京,直至右求相府前下马,投呈裹帖。郦明堂夫妻同梁相夫妻正在后堂议论家务,女婢向前呈上其折曰:“启上姑爷,外面有征东王元帅所差先锋官熊浩,说有机密军情,要见姑爷面其。”郦明堂看过折,吩咐请进。门官传进,熊浩从东阁门进到后堂。郦明堂令从人尽退,熊浩上堂跪下曰:“恩师在上,门生叩见。”郦明堂急忙扶起曰:“年兄何必如此过礼,请坐,有话说来。”熊浩告罪,请安毕,坐在旁边。郦明堂问曰:“年兄随征到此,莫非班师否?”熊浩回顾无人,方拱手答曰:“正是班师回朝。”郦明堂一闻班师,喜得心花俱开,忙问曰:“怎能如此迅速班师?”熊浩细将皇甫少华改名,并交战取胜,夜捉通番私书,及番军被擒,皇甫敬将帅回来等情禀明,随即呈上表章。
郦明堂将捷表、辨冤表收下,即拆开某启观看,内面写得甚是详细,喜得眉飞色舞,对熊浩曰:“年兄等立下不世奇功,面君之时,必然封侯拜相。今晚可在舍下安歇,不可漏泄﹔来早将捷表奏上,然后献上辨冤表,使刘捷迅蓄不及掩耳。”熊浩称谢不已。郦明堂令家人带熊浩将军往客房歇息,另备酒席款待。
郦明堂带书进内,与梁相等同坐。梁相问曰:“熊稭到此何干?”郦明堂撤退下人,即把书启献上曰:“请看便知。”素华即忙向前,同粱相夫妻看过,心中暗喜,遂即坐下。梁夫人曰:“此表一上,刘侯全家难保。三年之间,灭者兴,兴者灭,真是世情如春梦。”言讫,连声长叹。梁相曰:“此正是自作孽,不可活。”是晚,素华密向明堂恭贺曰:“小姐终身,今乃定着。”明堂曰:“朝廷正在重用下官,今荐贤有功,一定高升官职,教我怎能换装?”素华曰:“且待班师后,再作商议。”到了四更后,明堂起身,吩咐熊浩:“侯帝坐朝,方可奏闻。”自己进入朝内。不须臾,已到了五更三点,成宗临殿,群臣分班站立。文武奏事毕,明堂出班奏曰:“臣前荐平东大元帅王少甫征番,今已得胜班师,特令左先锋熊浩奏捷,正在门外候旨定夺。”帝令宣进午门。熊皓进殿,俯伏朝见,口称:“征东左先锋熊皓,奉征东大元帅王少甫奏捷表道,现已班师,请龙颜亲视。”帝闻得班师,笑颜遂开曰:“卿可平身。难得卿等将帅齐心,剿灭番寇﹔其功不小。”令内监取表,御览毕,大喜曰:“原来王少甫如此能干,不满半载,已就班师,尽是郦兵部荐贤得士之功。”明堂奏曰:“此皆陛下洪福齐天,又是王少甫忠心为国,众将协力相助,臣何干?”帝曰:“若非卿奏挂榜招贤,用心取士,番寇怎得迅速平静?卿虽过谦,朕当将卿摧升,显尔才能。”郦明堂连称不敢,退回朝班。
熊浩再取奏表,跪下曰:“垂王少甫还有辨冤表道。”帝疑惑词曰:“王少甫有什么辨冤表?”令内侍取与学士读。内侍取表,交与当日翰林院官开封,熊浩站在一边。翰林官高声读表曰:
征东元帅王少甫即罪臣皇甫少华,同靖国孝女皇甫长华稽首叩首,冒死上言,谨奏为与父辨冤事,窃臣父受国屉于两世,惟报效而忘生,岂叛逆于一时,遂含惭以不死?窃思陛下御极之初,臣父都督云南,臣等亦随任在镇。其时有告假尚书孟士元之女,貌美而方高﹔托市政使司秦为媒往说,恰遇元城侯次子刘奎璧托其故旧鸿胪寺卿顾宏业求亲,两家不约而何。孟士元设计,以锦袍系于柳枝,复以金钱相压,如能一箭射柳枝,二箭中钱眼,三箭斩系袍者,即披袍而归,择吉行礼。臣与刘奎璧同往于孟园比箭,臣思姻缘前定,何妨先人而后己,遂让刘奎璧先试。彼中二箭而退,臣幸三箭不虚,披袍而归,已聘孟女。不意奎璧包藏祸心,自比箭后,与臣交好愈深,臣亦无疑而益敬。于清和夏曰:约臣泛舟于昆明池,至晚亦不及入城,留宿私家花园小春庭内,密托仆人江进喜,乘夜举火,以报私仇。不期伊之外祖母忽然病故,而奎璧与母同往奔丧。其时臣方独坐之际,有奎璧之异母妹燕玉,偕其乳母江进喜之母,同至小春庭。臣问其来意,彼乳母诉云,其子素性孝,有事必请母命而行,已将奎璧之谋,密地漏泄,并言燕玉已故生母吴氏梦嘱云:明晚当有贵人至舍,尔须解其急难,托以终身,日后夫荣妻贵。故至小春庭报信,兼订姻缘。臣再辞不信,即为暂允,走避元觉寺,移时即见刘宅有回禄之灾,宵兵惶恐往救,至三更后火光乃灭。臣末归之前,有随从家人并奎璧所差家丁先报臣父,验看并无骸骨,追究不明,遂带江进喜回署勘问,得悉一切纵放等语。适臣回家,明白诉诸父母,其时不即奏陛下者,盖为通家之情而隐恶场善故也。岂意刘奎璧阴谋既路,恐臣叩阔﹔竟以私书达伊父元城侯刘捷,举荐臣父征东,臣弟遂同母归乡,住于湖广江废县。未几,全家即遭拿解。古云:‘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臣本不应逆旨潜逃,惟欲昭雪父以图今日耳。臣姊长华,同母解京,路由吹台山经过,即遭勇达部下所劫,本欲自死,因其是先锋卫焕之子,同逢患难戎孙欲救父伸冤,故暂居山以待天时。虽买马招军,无非欲全尽孝。屡逢天兵征讨,但擒刘奎璧,亲笔招成,已立供状云,因仇举火,托父荐贤,并陷忠为叛,夺臣前婚,孟氏投池,复图谋于臣姊等情。臣遂存其供状,以作日后为凭。旋蒙圣挂榜招贤,拔臣为武状元征东元帅,复降旨抚招吹台山,臣不沥血披肝,以图报效。臣跨海征东,夜遣右先锋韦勇达密。番国人马,察其远近,以备进取。勇达观风之际,忽有一人为秦赛宝,驾坐小洋船乙诈称贩货。右先锋问明情节,方知是奉元城侯密书,使到番国投递私书。臣遂开缄视之,内云大元帅王少甫、先锋韦勇达是皇甫敬、卫焕之子,若到紧急难之际,竟将英文缚出将斩,王、韦等父子闷心,便就不降,必退矣。此乃元城侯刘捷亲书,阴谋如此,误国欺君。臣将秦赛宝留住,以作见证。今番国已降,并送臣父与卫焕同回,可怜三载牢狱之灾,形状不堪,难以尽述。臣父等本非投降番域,谨呈冤表,以诉三载沉冤。恐天下不信,现有国舅供状和刘捷私书为证。倘蒙圣明去偏私而断曲折,以使臣门父子得忠孝之名,则感陛下天恩,衔结万世矣。特此泣奏。
当下成宗天子听罢,看了供状私书,龙颜大怒,大喝:“刘捷何在?”且说刘捷在班中,听得读表,吓得魂不附体,及闻呼唤,只得寒抖抖跪下曰:“老臣在此。”成宗大骂曰:“老贼纵子为恶,却又冒奏皇甫敬将帅降番,陷入于不忠,自己反已降番,欲献朕江山。”刘捷奏曰:“臣有子,何愁无媳,哪有争婚事情?皇甫敬降番,乃山东巡抚所奏,与臣无干。”帝站起身,将通番私书掷于地上曰:“老贼,睁开狗眼,看此书乃何人笔迹印记?”刘捷肘膝向前,拾起私书一看,果是自己笔迹印记,急得满身流汗,连连叩头曰:“实老臣该死,望陛下念及先皇后面上,饶赦老臣蚁命。”帝曰:“朕待尔不薄,尔为何要将朕江山献于番寇,却是何意?”刘捷叩头诉曰:“臣实因察出王少甫、韦勇达来历,恐其父子回朝报怨,故假手于番寇,害死王少甫等,免其报怨,非真心欲献江山,乞陛下详察。”成宗喝曰:“老贼既敢叛逆,传旨武士,速上镣铐囚禁。”一面着吏部刑部大臣,带御林军擒捉刘捷至亲人口,收禁天牢,家产没收入库,并细查府中,有甚犯法书信禁物,不许沉匿。二部大臣一齐起身。刘捷虽有许多相好大臣,事关叛逆,谁敢多言。
且说刑部、吏部领了五百御林军围住刘府入内查点,只有淑娘有子,并杜含香有子,二人拘禁天牢。其余家人女婢侍妾,尽行赶出,搜没财物。吏部官在书匣内搜出二封密书,一乃刘奎璧在云南教父害皇甫敬,以便夺婚,一乃山东巡抚彭如泽回复刘捷,称皇甫敬实被番军擒获不降,伊奉嘱托,冒奏其降番,以为响导,即系叛逆,国丈恨气可消,理合回复。吏部对刑部曰:“彭如泽受人嘱托,陷忠为叛,理所不该,此书合当奏主。”刑部官称是,令武士押解财物上殿,拿了封皮,封锁府门。二部上殿缴旨。
未知如何决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皇甫敬父子封爵 熊友鹤僚友为婚
却说吏部、刑部上殿奏曰:“臣等奉旨,只拿得刘捷之妾吴氏母子二名,并刘奎璧之妾杜氏母子二名,俱禁天牢,其余家眷,俱在云南丢州府昆明县居住。所有家财,尽搜入库。又在书房搜出二书,不敢隐匿,各应进呈。”内侍接书﹔呈上龙案,成宗看罢大怒曰:“可恨彭如泽通奸作弊,陷忠为叛?传旨草诏二道,差官二员,各带武士一百名,一往云南擒捉刘捷至亲人口,一往山东将巡抚彭如泽锁肘解京,俱禁天牢。到京之曰:就着兵部尚书郦君玉审问,存案处决。”只见部兵官奏曰:“刘捷长子刘奎光,现为雁门关三边总制,执掌重权,理合一并擒捉。”言未毕,只见左相祁盛德右相梁鉴连称不可,道:“刘奎光昔日在朝为人耿直,不肯阿附权臣,大异其父。一向镇守北边无患,且前年皇甫敬败后,北番挞鞍乘势大举人马犯边,难得刘奎光血战,幸得安靖。今若一概株连,谁肯为国家出力?乞陛下念婉鲸用禹之义,速降恩旨,往谕刘奎光,免其连坐之罪,着其用心御虏,得胜之曰:论功升赏,庶昭赏罚分明。而刘奎光感激圣恩,自然竭力死战,以图报效。”成宗大喜曰:“二位老先生乃诚实见识。”传旨速降恩诏,差官安慰刘奎光,驾退回官。
是曰,郦明堂回府,密告素华曰:“幸有刘燕玉,可先完亲,先产男女,自己便可再缓三年改装。”素华赞曰:“难得小姐宽洪,舍己以成人。”
且说成宗次日升殿,降旨曰:“难得皇甫少华忠心为国,到京之曰:可奏明差遣大臣迎接,以见寡人隆重功臣之意。”过了半月余,这日王元帅回京,就在城外屯营,伺候来早面君。熊浩即来拜见,说明刘捷败露之事,皇甫敬方知彭如泽同谋。到了次早,成宗临朝,午门官奏曰:“征东元帅王少甫班师,离城不远,请旨定夺。”成宗传旨,着右本相梁鉴、龙图大学孟士元出城迎接。二臣领旨出朝,上轿同出北门,不上数里、只见涟旗招展,前队已到。二大臣下轿,立在路旁。早有探报入队中曰:“启上元帅,圣上差遣大臣在前面迎接。”皇甫敬父子率领众将拍马向前,下马叩谢圣恩后,拜见二大臣。梁相持皇甫敬曰:“难得老元帅含冤受屈,幸令郎有志,立下奇功,真是可喜。”皇甫敬曰:“劳圣主洪福,及列位大人庇佑,下将士齐心,愚父子有何才能,敢蒙圣上洪福。老太师宪驾,屡父子何以消受。”王少甫拜见孟士元曰:“小婿怎敢劳动岳父大人迎接,小婿负罪实甚。”孟士元仿心下泪,扶起曰:“若小女在世,岂不一位一品夫人。今小女已亡,难得贤婿还是翁婿相称,不令人伤。”王少甫曰:“令媛为我皇甫门中守节,小婿怎敢忘恩?终身理当不娶,但念后嗣,只娶一妾,留下正室以报令媛节义。”孟士元曰:“小女已死,何必如此。”皇甫敬亦上前泣曰:“不意三年之间,如此变迁,令人伤感。”梁相曰:“列位不必悲悔,今已经回来,请进殿面君。”皇甫敬曰:“二位大人请先回,父子随后便进朝。”梁相称是。王少甫下令,大军屯扎外杖场,不许扰害小民,带领众将,押了贡礼并刘奎璧囚车、秦赛宝六十名水手,直到午门侯旨。
帝令宣王少甫进朝。王少甫入朝,俯伏曰:“臣一向假名换姓,乞敖欺君之罪。”帝令平身,宣上前慰曰:“朕误听谗言,果累卿父子受苦,满门分散。卿果忠心不二,不怨朕躬,却改姓换名,投军考武,平定番寇,其功不小,何罪之有。”王少甫即进上番国降表礼单,帝着内监照单查收入库。王少甫又呈上众将功劳簿,帝略略看过,着内监收入宫中,道:“待朕细查,好得封官。”王少甫奏曰:“臣前日擎得刘侯通番私书,己经具奏,现有带书人洋商秦赛宝并同伙水手六十余名,请陛下审问,方有实据,再有刘捷次子奎璧,请旨定夺。”帝曰:“刘捷通番,现有亲笔印记,反情已实。朕已将刘捷并在京至亲人口拘禁天牢,侯捉云南家眷及山东巡抚彭如泽各犯到京,审问明白,亡同处罪。秦赛宝并水手实不知情,不必拖累,着武士立释回家。至刘奎璧案情重大,着即禁入天牢,一并侯决。”武士领旨,放了秦赛宝并水手,众皆感激而去。奎璧解入天牢。
且说成宗令皇甫敬卫焕上殿,二臣俱是青衣小帽,跪伏尘埃曰:“罪臣等被妖术擒捉,不屈拘禁番牢,日只一餐,万惨难言。臣等损兵折将,丧辱天朝威风,罪该万死。多蒙圣恩发兵征剿,使臣等得见天曰:圣恩可谓天高地厚。”成宗伤感,传旨平身,宣上前谕曰:“卿等被邪术所擒,非关无能,受禁番邦,不屈巨节,情实可嘉,却又教子有方,改姓平番。此朕负卿,卿等无罪,俟斩刘捷,以雪臣恨。”皇甫敬等谢恩,退过一边。帝令宣随征有功将官入朝。熊浩、韦勇达、韦勇彪赤英南、王豪、皇甫长华等十余名上殿,三呼朝见。帝传众将平身,众将立在一边。帝见皇甫长华容貌端厚,真是福泽之相,若娶为后,必生贵子,且来年又恰庆祝太后六旬大寿,实为可喜。按成宗乃金童下凡,长华是玉女降世,故一见便生爱慕,乃夙世前缘。忽看见右先锋韦勇达美貌,颜色动人,暗想,韦勇达救其母女在山,恩养多曰:皇甫长华岂无感念之情?且二人年纪相貌相当,必定有染,故结拜为兄姊,掩人耳目。皇甫长华纵有绝世颜色,亦不得为正宫,实为可惜。即谓众将曰:“众卿在波涛不测之中,矢石交攻乏下舍身立功,且在驿馆安歇,候来早封官,众将谢恩,圣驾回宫。”皇甫敬等出朝,同尹上卿回到尹府,尹氏出见,夫妻痛哭一场﹔同诸舅母侄女相会。按尹上卿一女名唤兰台,年十六岁太甚是饱学。儿子年方十二岁,名文,就有兰合教其读书。当下皇甫长华姊弟拜见尹上卿夫妻,尹兰台姊弟亦拜见皇甫敬夫妻﹔然后表姊妹兄弟见礼,备席相会。老仆吕忠前来拜见皇甫敬夫妻,各说别后事情。皇甫敬谢尹上卿通风,使少华逃走之情,尹上卿言及俱是郦兵部恩德。皇甫敬曰:“待封官后,当率儿女前去叩谢。”从此就在尹府住下。众将到驿,自有驿本相待。
且说刘奎璧到了天牢,开了镣铐,拜见父亲,与姨娘及杜含香相见,俱各大哭。此时杜含香所生之子刘旋,年方二岁,刘奎璧对含香叹曰:“我亡生作事,大为不该,以致累及一间。今难得尔生下与我传家,我真有负娘子。未知可有人保救,罪我一人身上,使满门免罪,实为万幸。”正言间,崔攀风前来望,并带银两食物进宰,拜见刘捷、吴淑娘后,与刘奎璧相见地下。从人送上银子食物,刘捷曰:“怎好劳贤婿如此过费,费虽拘禁,还有不少官员厚送财物,使用充足。食物只得领情,银两带回应用。”崔攀凤曰:“小婿盘费有余,岳父只管收用。”原来顾太郡嫁女,恐实说女逃,被人耻笑,寄书刘捷时,只说嫁燕玉,不说雪贞代嫁,故刘捷认作亲婿相称。刘捷对崔攀凤曰:“贤婿且收下,老夫要用再取末迟。”崔攀风只得将银交付从人。刘捷又曰:“贤婿何故进京?”崔攀风说明捐纳京监赴考举人情事。刘捷曰:“贤婿来得不凑巧,我若末犯罪,场事或可相帮一二。但我虽犯罪,无容累及外戚,贤婿决齿录,称是我次婿,或者试官念及我的交情,功名却有些依靠,亦未可知。”崔攀凤曰:“小婿领命。”刘捷曰:“我有一事重托,贤婿未知允否?”崔攀风曰:“岳父且请说明,小婿无不从命。”刘捷曰:“云南尔岳母若到京,满门定然正法,劳烦贤婿备棺收埋,免得尸骨狼藉抛弃。”崔攀风曰:“当今天子仁慈,岳父相好大臣极多,必定求情赦罪。”刘捷曰:“我罪名重大,料难求赦。”崔攀凤曰:“岳父果有不测,后事俱是小婿料理,毋容忧虑。”二人说些言语,崔攀风辞别回寓。自此时常探望,不表。
且说尹府饮至晚间散席,尹氏对丈夫、儿子说起卫勇娥文武全才,贤淑恭敬,日后当聘为媳。皇甫敬应诺,是晚安歇。次早五更,齐到朝房候到。成宗临朝,群臣分班站立。帝宣皇甫少华曰:“难得卿勇,跨海征东,其功浩大,今复尔原姓名,又加封平东忠孝主。妻孟氏,节烈技术,加封一品夫人,又救云南昆明县有司官建造庙宇塑像,有司春秋二祭。”忠孝王换上王服谢恩。帝宣皇甫长华上前,暗叹果然端丽,可惜有染,故作戏言,怒间曰:“皇甫氏,尔乃女流,前年流落吹台山,何得屡次杀官军,该当何罪?”皇甫长华惊奏曰:“臣妾母女,因避难居于山上,官军屡来征讨,岂肯束手受死?无奈迎敌,此乃官军自取其祸,非关臣妾之罪。”帝笑曰:“尔好巧说,说是官兵自取其祸、尔今征番有功,朕怎可责罪。方才戏言,不必惊慌。朕今主婚,将尔配韦勇达,尔道好么?”皇甫长华闻言暗惊:“天子好颠倒,如此主婚,岂不误我终身?”又不好实奏,只是俯伏不语。卫焕向前奏曰:“我只有一女,名唤勇娥,年幼颇有勇力。臣因无子,教其弓马武艺。前因钦差擒捉家眷,臣女卫勇娥男装潜逃,欲往登州探臣消息,路过吹台山,杀死盗贼韩虎,暂居山寨,招军救父,改名韦勇达,实乃臣女卫勇娥。臣已过继胞侄卫勇彪为子,理合奏闻。”帝闻言惊喜曰:“难得尔女好胆量,单身敢在绿林安身,又敢跨海征番,真是罕有。朕疑他与皇甫氏二人同居,必定有染﹔故欲苟完亲事,以遂尔等私愿。不料竟是二美,可见二女如此忠勇。”传旨令内监引二女进万寿宫,朝见太后,改装前来受封。内监领二女去了。帝宣熊浩向前曰:“尔系武举出身,并肯冒险征番立功,加封平江侯,故父追赠一品官职,故母追赠一品夫人,尔妻加荣显夫人。”熊浩向前谢恩奏曰:“臣之故妻徐氏,臣实辜负。”将徐氏怀孕,劝其访仙求取功名,及后生子染病身亡,临终怨言,惟嘱求取功名,使其受享封谱,伊便含笑九泉等言之,道:“臣实有负于妻,故至今未忍续弦再娶。”帝叹曰:“难得尔妻贤德,朕今追赠徐氏为一品夫人。”熊浩谢恩,换上侯服。帝加封赤英南王豪为现任总兵官,其余投军武进士分别封官游琳,都司、守备,分发各省任用。再宣皇甫敬上前谕曰:“卿不屈臣节,甘受牢狱之苦,却又教子有方,深知忠孝。朕加封为武宪王,妻尹氏加封元顺元妃。”皇甫敬换上王服谢恩。帝加封卫焕为华亭侯,故妻追赠一品夫人,加封韩国夫人。又加封卫勇彪为京营总兵官。
只见卫氏、皇甫氏改装出来,金莲短小,跪下朝见。帝见卫勇娥容貌少逊于皇甫氏,思欲纳为西宫,又恐群臣议为好色,乃对忠孝王曰:“卫氏有恩于尔母,今将卫氏配尔为妻,以偿孟氏良缘若何?”忠孝王奏曰:“孟氏行刺投水身亡,如此节烈,臣当终身不娶。但后嗣为重,只可娶妾,正室仍尊孟氏,以报其恩。今卫低有恩于母姊,若纳为偏房,即辜负卫氏恩德,若娶为正室,则深负孟氏节义。卫氏不如别婚,臣待三年后娶妾,方为两便。乞恕臣违旨之罪。”帝大喜曰:“卿与孟氏乃义夫节妇,实为可嘉。”低头一想,对熊浩曰:“朕将右先锋配尔左先锋,意下若何?”熊浩大喜曰:“多蒙圣恩主婚极好,但恐卫焕不从。”卫焕向前曰:“小女弱质薄姿,得配熊将军,已为过份,何必推辞。”帝大笑曰:“朕主意不差,卿等不必过谦。”熊浩谢恩。帝令赏随征官军,撤回本汛,免其半载公务,又荫一子,充当营氏,凡屡征阵亡将士,兵都录名,赏其妻子银两,录用其子弟,以报其死难。来日赐宴大犒。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元天子续娶正宫 郦兵部耀升右相
却说成宗封赏己毕退朝,将士俱皆喜欢。武宪王谓众将曰:“尔等若非郦大人作成,焉有今日?当往叩谢。”众皆称是。二人一同上马,来到右相府,又有梁相在内,各用禀折,惟老王用两个拜帖。老王念郦兵部恩深,却亦下马伺候。
且说梁相和女婿回府,正在合堂说起封官事情,只见女婢手执察帖报曰:“武宪王父子率领征番男女将官来见。”明堂穿上公服,来到后堂大令速备酒席,请武宪王父子、华亭侯父子叫平江侯、赤、王二总兵相见,其二女及众将请回。家人传出话来,二女相邀径到尹府,众将回到馆驿。家丁开门迎接,老王即从中门步行而进,少王从东角门步入,郦明掌降阶迎接,老王爷、众将一齐跪下曰:“老夫等怎劳大人迎接。”郦明堂伤心,自思想受公公下拜,忙下跪曰:“老大人父子并众年兄如此厚礼,岂不折尽下官阳寿。”老王爷曰:“蒙老大人提拔,老夫满门并众将富贵,理当百拜。”众将拜毕,老王曰:“愿请梁太师受拜。”郦相曰:“家岳父外世末回,多蒙厚爱。”即让老王爷上坐,老王至死不从,只得分宾主坐下,众坐在下边。茶罢,众将俱谢提拔之恩,明堂谦恭不敢。席备,众人称谢入席,明堂甚是殷懃相敬。酒过数巡,众将离席,郦明堂苦留不住,老王父子回到尹府,夫人埋怨少王曰:“自前年我在吹台山,即对你说耍娶卫氏为媳,今蒙圣上赐婚,你却摧让与熊友鹤结婚,故意违逆母命。如此不孝,真是可恨。”少王曰:“母亲息怒。弦儿感念孟氏节烈,只娶一妾,传接后嗣。卫氏有恩于我,又是母亲义女,孩儿怎敢屈他为侍妾?今配熊友鹤,与我乃是嫂弟,更为合理。”老王曰:“孩儿意见却亦不差,不须埋怨。”少王曰:“孩儿要往拜孟岳父。”老王爷应允。少王爷上马,来到孟府。家丁通报入内,孟士元遣儿子孟嘉龄时已升翰林院侍讲学士开大门到滴水檐前迎接。忠孝王下马,拱手同到后堂,拜见孟士元,尊其上座,自己与孟嘉龄对坐。茶罢,忠孝王间曰:“未知小姐葬在何处?小婿欲往祭奠。生不能同牀,死亦欲与令媛同穴,方得瞑目。”孟士元伤感曰:“小姐当日行刺,投水身死,尸首漂出大江无踪,哪有坟墓。”忠孝王泣曰:“小婿命苦,在世不能与令媛见面,死后无坟墓可拜,真是令人可伤?”孟士元劝曰:“贤婿不必悲伤,要见小女,却亦不难。小女在日极精丹青,闲时自画小影一橱,极其相似。我已寄书回家,搬取家眷进京,大约在十一月间拙内便可到京,那时看图形如看小女一般。”忠孝王曰:“此乃极妙,但恐岳母忘记带来。今当寄书与岳母,嘱其速带前来,切勿忘记。”孟士元曰:“小女乃拙内钟爱之女,此图长挂在房中,老妻时刻观看,一定带来,不须过虑。”忠孝士大喜。孟士元吩咐备酒,忠孝王辞曰:“另日领情。”随上马回尹府。
卫勇娥就在尹府安身,与长华、兰台甚是相得。次早,太后宣梁相、孟士元入宫、渝其往见武宪王,通知俺家欲娶其女皇甫长华以为正宫皇后,侯择吉日行聘完亲,就烦二位先生执柯。二臣欢喜,领旨起身。当下二臣来到尹府,武宪王父子迎接,来到堂上,分宾主坐下。茶毕,二臣传出太后言语,令武宪王速备妆查,不日完亲,以便来年十月庆视太后六旬大寿,侯择日下官再来通知。
老王父子大喜曰:“小女痴拙,怎敢当正宫之选?又烦二仿宪驾,更难消受。”二臣说些闲语辞别,武宪王入内对尹夫人说明,满门大悦。老王令女婢进内报知小姐,恰遇皇甫长华与尹、卫二人闲谈,女婢就把二大臣说立皇后之事禀明。尹兰台笑道:“今既为皇后,理当朝见。”言罢跪下曰:“臣妾朝见,愿娘娘千秋。”长华羞得满面通红,向前双手扶起道:“贤妹休要取笑。”卫勇娥亦笑曰:“君臣名份,合当朝见。”
次早。帝临朝,传旨发银,着户部官将刘侯旧府收理,赐武宪王白银八十万两,建首家器。钦天监奏称,定七月二十二日纳聘,二十六日完亲。帝准奏,传旨礼部,照迎皇后礼,奎驾仪仗遵照常例。只见午门官奏曰:“左丞相祁盛德有表奏称病重,请旨键夺。”成宗笑对众官曰:“朕念祁相辅助先帝,开国功大,不忍其辞官。今屡报病,且已年近七旬,朕若不准其辞官,只道朕不恤老臣辛苦。”传旨,祁盛德准其带职回乡,加赠太师,赐金五万﹔每月朔望,着该地方官往候请安,遇有重情,仍许章奏闻。六部官奏曰:“祁相卸事,余下左相要缺,难以空悬,请立贤臣。”帝令右相梁鉴升迁左相,加封兵部尚书郦明堂为右相之职。郦明堂俯伏辞曰:“臣无才无学,且又年轻,怎敢居百官之上﹔况翁婿为相,涉人嫌疑,臣不敢领旨。”帝笑曰:“满朝谁不知卿翁婿不爱馈送,若道年轻,却不闻学无先后,达者为尊,论卿才学办事,满朝谁人可及?理当为相。但婿不强翁,今使卿为右相,已是有屈,何必推辞。”翁婿只得叩头谢恩。百官知二相清廉正直,俱皆欢喜。二人归班,帝笑对郦相曰:“朕二十为君,已是年少,先生年方十八拜相,可谓君臣俱是少年。”文武散朝,早有家人报入相府,称翁婿为相,满门称贺。郦相回房,素华贺曰:“难得小姐年轻拜相,古今罕有。”哪相曰:“此乃逢场作戏,一番春梦。但朝廷这等隆重,愈难改装,真是羊触藩□耳。”
且说家人劝荣发曰:“堂官如此富裕,该娶一个娇妻。”荣发曰:“我常见少年娶妻,多损精神。我立愿三旬方才娶妻。”众人俱笑堂官诚实不知趣。
且说行聘吉日已到,大备聘礼,真是玉树珠宝缎绸。梁,孟押送起身,音乐喧天,炮响震地,来到尹府,老王父子、尹上卿接进花厅,备酒款待。回聘亦是珠宝等物,进入皇宫,太后赐宴,男女各送媒礼。到了三月二十六日,百官庆贺,尹太君送女上荤,嘱其为后须谦恭宽柔。二大臣翅接,全副鸾驾。花炮震天。来到东华门,风攀直到昭阳宫下擎,官娥内监扶上大殿。赞礼官唱礼,先朝太后,后朝天子,随后帝下座与皇后参拜天地,送入宫房,同饮合□筵席。金雾殿大宴群臣,日晚散席。是夜帝后成亲,金童玉女聚会,自然恩深。
到了次日,各宫妃嫔朝见皇后。此时帝因国政有郦相才学敏捷,大小俱是他批发,毋庸忧虑、帝闲暇无事,一连贪恋耕至婚,亦不临朝别宫,六日不朝。皇后奏曰:“宫中妃嫔,须当均沾。妻妾轮流临幸,方无怨言。主上当日日坐朝,国政方无进蔽。如陛下不肯幸别宫,又不临大殿﹔外臣必道臣妻绝妒迷惑天子。妾伏罪不小。”帝大喜曰:“卿如此贤,朕当听从。”自此日日临朝议事,妃嫔分幸。太后闻知大喜,皇后却又恭俭敬谨,待下以宽,恭敬大臣,凛遵天子,上下人等,齐颂贤后,不表。
且说老王差老仆吕忠带四名家人回乡向九天玄女宫住僧取讨前年所寄田园屋业。住持已是发迹,又见武宪王父子为王,女为皇后,立即交卸。吕忠拨下四名家将取收租税银,扫状元府,改为王府。旧日家人来报,吕忠俱收下管理家业。会见二子吕福、吕德并妻蒋氏,悲喜交集。二子各生两个孩儿,备酒庆贺i各事定当,吕忠即搬家眷进京。民人称□武宪王澈门气概,合当荣显,不表。
且说华亭侯卫振宗,就在武宪王新造王府旁置一大宅,同女婿熊友鹤同居。武宪王嫌尹府窄小,暂移卫侯新宅住着。勇娥及寄母尹太郡求尹上卿之女尹兰台与兄弟卫勇彪为妻,上卿夫妇许允。武宪王满门移入卫府,百官亦有庆贺。择定月间迎接尹氏﹔武宪王为媒。
光阴似箭,单是八月二十八日乡试,及揭榜,崔攀风中第十三名举人。报知刘捷,刘捷大喜。郦相次早率副主考并考官入朝缴旨。帝令将榜收入库,主考官各升一级,郦相另挝记功。
且说通榜举人拜请座主作成﹔堂官荣发收了门包礼。过了数日﹔忽一日早饭后,郦相在书房内闲暇无事,偶兑新科取中举人拜谒,礁卷俱放在书架上,自思科运若到,就有神舆满目,文字不通,主考官亦误取中。我等凭文取士,未知果曾被鬼神欺瞒,误取等第否?就在架上顺手取过一承殊卷来看。恰是第十三名举人崔攀风名字,下注娶妻元城侯刘次女,不觉吃了一惊,自思,我只道刘氏燕玉与忠孝王先完亲,传接后嗣,我便可再缓二三年后改装。今乃失节改嫁,不思风化所关,大为可恨!又转念曰:堂堂侯门之女,既有订约,焉肯失节?莫非父母迫嫁,女学我避走,移花接木,亦未可知。又回思他乃私约,怎好说明,便失身别嫁,却亦难怪。即将卷带入内房,携了素华上楼,撤退女婢,把卷付与素华观看,曰:“我改装不知何日,刘氏却又别嫁,皇甫郎妻要无望,如何是好?”忽闻女婢楼下叫曰:“忠孝王在外襄诲。”郦相曰:“可教他少待,我即便相会。”女婢领命而去。郦相喜对素华曰:“待我将此卷戏弄皇甫郎若何?”素华曰:“正好,看他有志否?”郦相入书房,把卷放在架上,方到后堂,吩咐开门请进。原来郦相念及夫妻恩情,不是忠孝王来拜谒,便是郦相去拜访,常常饮酒叙谈。近因郦相作主考,故不来拜﹔今场事已竣,特来拜谒。当下从东角门而进,郦相迎接坐下。忠孝王曰:“老师场事辛苦,门下故不敢惊动,缓日还要借数本得意殊卷,回去讲究。”郦相曰:“今日适遇下官闲暇,可往小斋看卷。”说罢,即引忠孝王同入槐竹轩,郦相请进房中叙坐,荣发向前献茶。原来荣发此时年已及鲜,娇容秀媚﹔忠孝王寻思:此仆如此美貌,必是老师幸童,故从未见面,藏在书房受用。忙向前问曰:“此位盛介,从未见过,谅是恩师心爱的堂官,极其伶俐俊雅。”郦相徽笑曰:“有此才貌,且随我已久,做事甚称我意,特使为门丁,内外大小事情俱他掌管。”忠孝王亦微笑曰:“有此才貌,怪不得恩师溺爱。”荣发闻言,只是含笑。茶罢,忠孝王曰:“恩师仙才取士,定然无差。”郦相曰:“下官秉公取士,奈诸生功名高低各有定数。方才偶见一卷,理合拔为前茅方妥,前日因取在第十三名,诚然有屈,追悔无及。想是魄神腾目,再诵下官甚是不忍。”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忠孝王恼妻失节 顾太郡甘心就戮
却说忠孝王见郦相自谦取士有屈,乃慰曰:“必是文字有甚不美,或有失措,恩师故撤出前列之外。”郦相曰:“其文始终秀美,实是我屈取不该。待取与年兄一看,保知端的,你当亦替他不平。”言讫,把崔攀风的卷付与忠孝王,曰:“年兄细看,方知有屈。”忠孝王起身,双手接卷。郦相即步出庭中,假看盆景。忠孝王坐下,先着眼看履历,上写第十三名举人崔攀风,下填三代,注着妻乃元城侯次女,惊得面如土色,转恨奸臣之女,不守名节,当初见我满门富贵,小春庭苦苦缠我,我虽避难,访仙征番,罗帕常藏身中,谁知贱人别嫁他人!我还想候你迸京,奏释与我完亲。若是父母迫嫁,何不学孟丽君投水守节,我亦难杀你父母,今既改嫁,就好尽情报怨了。越想越恼,不觉失神,那卷坠地并不细。郦相恰在外窃看,自思不要气煞了人,遂回房中。忠孝王即起身迎接,郦相间曰:“此卷莫非不通,年兄何故沉吟?”忠孝王曰:“极通,恨门下学浅,因此沉吟。”郦相笑曰:“既称通,为何把卷掷于地下?”忠孝王才知卷落地上,慌忙拾起曰:“只因太通,沉思失神,故此误坠地上。门下借回舍,慢慢讲究若何?”郦相心知,若带回必激恼于父母,不便随答曰:“今日适值闲暇,不妨细看,何必带回。”忠孝王只得假意再看一番。只见荣发上前察曰:“夫人说,皇甫千岁坐久,请吃便饭。”郦相暗想:“素华果然有情,恐其饥饿。”遂答曰:“极妙,速去送来。”忠孝主心中不安,对荣发曰:“劳烦堂官代真师娘,说下官不敢领受。”郦相曰:“草草不恭,何必过谦。”家人送上酒席,二人入席。忠孝王哪里有心吃酒,略饮几杯,便辞席。郦相不许,强劝伺吃了饭。饭毕,撤去筵席吃茶。郦相间曰:“年兄看此卷何故发怨?必有委屈?”忠孝王曰:“真情说出,实为可羞。”即把卷取起,指与郦相曰:“举人之妻,就是刘捷次女。”便将昔日小春庭订婚,换帕等情说明,道:“谁知今竟失节改嫁,实为可恨!”郦相诈作谢罪曰:“下官取此卷致使年兄发怒,却是下官的罪了。”忠孝王曰:“是她失节,与恩师何干?”郦相曰:“他乃公侯之女,皇后之妹,怎肯失节?必是上人主婚,他与你乃私约,怎敢直言,故无奈改嫁,年兄休要错怪。”忠孝王曰:“若果上人主婚,何不学孟氏投水自尽?”郦相劝曰:“此事比不得,孟氏自尽,即为名节,刘氏若自尽,反惹人笑话。”忠孝王曰:“自尽有何笑话?”郦相曰:“孟氏明媒聘娶,自尽却是正理。刘氏乃私订之事,无人知道,若嫁自尽,外人必疑在家与人有染,临嫁不忍割舍情人,因此自尽,这个就比不得孟氏。下官细想,刘捷满门高官,长女既正宫,次女怎肯失节?或是刘氏避走,故用移花接木之计,他姓之女假作刘氏代嫁崔举人之妻,必非刘氏,年兄不错怪。”忠孝王曰:“此乃恩师安慰良言。”郦相曰:“下官乃揣情理而言,非袒护刘氏。年兄久后方知下官所言不谬也。但今年兄无有室家,待下官细访才貌双全美女与年兄匹配不烦闷。”忠孝王曰:“若论孟氏带刀行刺,必行寒门报仇门下理当终身不娶。刘氏若在,亦是偏房。且待三年后娶。”郦相闻曰,亦觉伤心乃慰曰:“孟氏既死,便娶正室,亦是合理。何用如此?”忠孝王曰:“此乃是表我而已。”磕而辞出。郦相送出然后还身入内。素华接曰:“皇甫郎有情。”郦相曰:“他既如此有情,我亦不忍。但朝廷正在重用我,实难改装,须得一年后若重臣出头,我方好改装。”素华曰:“小姐乃得不已之事并非负心,再作商议。”
且说忠孝王回府,拜见父母坐在旁边。老王曰:“儿在哪里去吃酒?”忠孝王曰:“蒙了郦相厚爱请我到书房叙谈又蒙恩师娘赐酒。”老王夫妻曰:“难得郦相夫妻如此美意,令人感激。”忠孝王曰:“为着赐酒方知刘氏燕玉改嫁他人。”老王曰:“他怎知其情﹔”忠孝王说明前事又把郦相隐恶扬善说一遍。料那刘氏必无失节,定是逃遁,用移花接木之计等情言明。乃郦恩师劝慰良言。尹太郡恨曰:“卫氏有恩于我母女且又贤淑,圣上主婚与你,可恨这畜生,一心只念刘氏却让于熊友鹤。谁知刘氏不与你为夫妻,竟嫁与别人。煞羞我堂堂太郡儿子媳妇实为可恨。”忠孝王曰:“儿实感封王不能娶亲。卫氏恩深,不敢屈其为妾,因此辞婚。巨待守孟氏三年服满娶妾,望双亲赦罪。”老王笑慰曰:“刘氏既失节,我儿就好别娶位王爵,何愁无妻。太郡何必动怒。”太郡曰:“别娶难得似卫氏如此才貌贤淑。”忠孝王不敢回答。二人说些闲话。忠孝王闷闷来到书房,令书童备些小菜前来散闷,自已坐下独酌,饮了几杯,越想越恨,就在腰间解下罗帕观看,骂曰:“吾虽在颠沛之中,罗帕却不失,谁知贱人如此失节。今见此物,令人发火。”就把罗帕丢在地下,又将罗帕踏了几下,骂曰:“从今以后,与此绝义了。”遂再饮几杯。凑巧一个书童进内,一见罗帕在地上,乃大喜。按忠孝王因平日家人若有拾得物件交还,便有赏赐,故书童喜有赏银,急忙把罗帕献上曰:“千岁,罗帕落在地上,请千岁收下。”忠孝王怒气冲冲,亦不言语,把罗帕取过,双揉作一团,掷在窗前案上,仍又低头饮酒。书童大惊退出。
适遇熊友鹤拜客回来,偶递书房,忠孝王迎接曰:“兄若不嫌,请同饮几杯。”熊友鹤曰:“极好!”随即坐下,家童送上杯答,二人同饮。熊友鹤问曰:“贤弟一人独酌,又满面怒气,何故?”忠孝王重把前事细说一遍。熊浩劝曰:“为人但愁不能作奇男儿,何患世间无有美妇人。贤弟只管放心别娶,恼他何益。”正言间,忠孝王已有些醉意,把一杯酒误倾在脑前。书童知他不要罗帕。忙把取来与忠孝王拭干了衣服,顺手把帕藏在忠孝王怀中。两人直饮至上灯,熊浩辞别回房。忠孝王酪酣大醉,和衣睡下。直到日出,方方醒来,不觉罗帕坠在地上。自思我昨日已撒一次,遂间家童曰:“此帕莫非尔等取来,藏在我怀中?”家人知他不喜此帕,遂不敢直言,即答曰:“小的并不知情。”忠孝王疑惑曰:“莫非刘氏果是移花接木,未尝失节?故鬼神显机,帕藏在吾身上?”即硕手将帕藏好箱内,不表。
且说翟攀风之妻梅氏杯孕至十月间,已是顺月,至十月二十日外尚末生产。这一早顾太郡起来,坐在后堂,寻思丈夫临朝,诸辛猖横,虽无贪财,赤有报应,次子剿匪失陷贼巢,皇后生产身亡,次女逃走无踪,今梅氏认吾为母,因怀孕顺月近月尾,问未生产,深为可虑。即唤江进喜曰:“尔可速往崔家,探问小姐生产否?免吾忧虑。”江进喜领命,赶到崔家,并无人把门,即进内拜见翟太夫人。礼毕,就说顾太郡差来探问小姐生产否?翟太太笑曰:“尔家小姐昨夜二更腹痛,至三更生下一个孙儿,满门慌忙,正欲差人见太郡报喜,三日后好送鸡酒前往。今又劳你辛苦一场,可畅饮鸡酒方回。”女磕即送上鸡酒,江进喜吃了碗叩谢,太太又赏了一包二钱银的赏封。
江进喜出门寻思,此银须送到庵中与小姐零用。当下刘小姐正代尼姑浆洗衣服,江进喜入内看见,惊曰:“天气寒冷,小姐怎受得辛苦?母亲理当代劳。”江三嫂曰:“自张七盗去,我多日食美差料理不暇,哪有工夫去浆洗衣服?吾二人可比落在那地狱一般。”刘小姐曰:“洗衣服我已习惯,却亦无难。”江三嫂曰:“这等天早,你往哪里去吃酒,满面通红?”江进喜说明前事。道:“如今梅氏生下男儿,门内十分欢喜,小姐却在此受苦。”江三嫂埋怨曰:“当初小姐若勿避走,怎让梅氏享用富贵?自己却到此受苦。”刘小姐曰:“诚是吾累你不必埋怨。”江三嫂曰:“我本是小户出身,何嫌辛苦?只难为小姐金枝玉叶,受苦不浅么。”小姐曰:“吾若得保全名节,虽死无恨,只是尔辛苦不安。”江进喜曰:“皇天不负善人。皇甫公子奇旦出头,高官显爵。那时显职,小办姐身为夫人,母亲受享富贵,倘若孩子作个小小武,家门欢喜,岂不是否极泰来?”小姐笑曰:“难得江进喜这等好话,奴家作梦亦不敢望如此。”江进喜曰:“这却难料。”即把礼封放下曰:“礼封在此,小姐取去应用。”小姐推辞曰:“此银尔可带去应用才是。”江进喜曰:“吾在府中,衣食俱足,要钱何用?小姐受苦,正当收下挤急。”刘小姐称谢,收下礼封,江进喜辞别拙魔而去。
且说顾太郡自江进喜去后,心中悬望,忽听外边云板响声,太郡面上失色。女婢笑曰:“云板声响,乃家人报事,太郡何故着惊?”太郡曰:“尔们有所不知,吾今家庭败落,所报皆非好事,乃惊弓之鸟,故闻云板即惊。”女婢报曰:“今有府尊龙知府前来,称有要事面察。”太郡即令请迸。
原来云州府龙跃,乃刘侯门生,每逢朔望,亲来请安。当下龙知府满面枪惶,上前拜见。太郡答了半礼,曰:“贤契免礼,请坐。”女婢移椅放在旁边,龙知府坐下。太郡问曰:“贤契何故有惊恐之状?”龙知府举目,见女婢在,欲言又止。太郡着女婢远避,不许窃听言语。众女婢俱退。龙知府立起身曰:“老师娘,祸事已到,还不知道么?原来皇甫敬之子少华改换姓名,投军挂帅,领兵征番,杀得番寇兵败归降,父子回朝,俱皆封王﹔奏称恩师冒奏其降番,朝廷念他征番功大,竟将恩师及至亲人口尽禁下天牢,又差官带兵来捉恩师母家眷。差官离城不远,合城文武已往迎接,师母快速避走为妙。若拿进京,便送性命。”太郡曰:“多蒙贤契美意,但吾全家断送,留吾无用,愿与拙夫同死,不愿避走。”龙知府曰:“老师娘如此尽节,门下伺侯师娘起程。”
正言间,只见本府小门丁走入,谓龙知府曰:“随人来报,钦差将到,请大老爷速往候接。”知府曰:“尔且退出,吾立即起身。”遂向太郡辞曰:“门生此去,立带官兵箭来。”遂拱手上轿而去。太郡立传婢仆养娘齐到,吩咐曰:“奸臣冒奏,钦差带军兵前来拿家眷进京,性命不保。尔等速把府中财物收拾避走,若迟延,官军一到,就难逃遁。”内有几个住久的婢仆泣曰:“吾等蒙太郡惠待,愿同进京同死,好得伏侍,不愿避去。”太郡曰:“同死无益,远走为是。”众人领命,开了箱笼,争取财物逃走,一时鼎沸。太郡哭泣曰:“堂堂侯府弄得如此,岂不伤心!”即入内取些财物,藏在身上,以为路费,而后就坐在堂上。此时家人女婢走的盘空。不一时,钦差已到,秦布政、张按司、总兵府县官带五百官军,把刘府围住,不容闲人往来。众官带到大堂,人役大叫曰:“诏到。请太郡迎接。”停了一会,方见太郡出来。钦差曰:“快备香案接诏!”顾太郡曰:“家中无人,哪个可备香案。”即向前跪下。钦差开诏读毕,诏内只云要拿家属至亲人口,并无言及通番等情。太郡不知其详,大怒,站起身大骂曰:“冒奏乃山东巡抚具奏,谁知皇甫敬侍英父子有功,陷害我夫。昏君不念前皇后恩情,竟把国丈全家作摘功礼物,我到京必与奸臣理论。”众官微笑不言。
未知后事如何,耳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江进喜存心探主 刘燕王集款进京
却说布政司秦承思想起夺婚事情,大怒,立起身对太郡曰:“尔休破口伤人!尔当初自恃势力大,太凶恶,尔子与皇甫公子比箭定婚,不思自己没本事,不能全中,反怪他人全射,却又存心险恶,小春庭放火害人,皇甫公子幸得逃脱。尔又串通国丈,举荐皇甫敬征番,教彭如泽冒奏,言皇甫元帅降番,引路攻城,差官披捉元帅家眷。幸皇甫公子知风逃走,改名换姓,投军挂帅,大破妖术,屡胜番兵。尔夫察知是公子改名,写书通番,教番帅斩皇甫元帅,使公子恨死﹔尔夫即欲遣奸党征番诈败,引番军进京,伊即开城迎接,共夺元朝天下。幸喜天子洪福,书信到日,被皇甫公子所夺,奏知天子,天子差官在国丈府中搜出彭如泽冒奏皇甫元帅降番密书。朝廷大怒,拿尔夫全家,禁在天牢,又差官往山东擒捉彭如泽:命巡抚并下,钦差到此捉拿家眷,此系叛逆,到京一同处斩。这是天理昭彰,讼报应不爽。尔们自己害人,因何诈为不知,反骂圣上,不怕秽口!”太郡闻言方悔,早知丈夫通番,不该说此话。武士动手,上了镣肘囚车。打入内衙,并无人影,钦差问曰:“刘府有甚亲人逃走,可速缉拿。”府县官曰:“刘侯家中只有太郡,此外并无亲人。”钦差曰:“既如此,可把家财充库。”地方官尽把家财登记上单,发下充库,封锁府门,把布盖了太郡遮羞,寄禁牢五日后起程。知府请钦差到府饮酒。
且说江进喜因往返耽搞,午时方回,遥见自己府门,并无人影,心疑何故如此冷静?及上前,见府门封锁,又有封戍,乃是云州府印记,浆水末干,寻思莫非我被鬼迷,不认的门户或太郡移居别处?怎么半日光景,便这等变迁?正疑惑间,恰见本街有个开茶馆的邓九通,年方二十余,平日亦江进喜好友。进喜向前扯住问曰:“我家男女往哪里去了?”邓九通曰:“且到里面说明。”即引到府,内厅坐下。邓九通曰:“贤弟幸无被擒。”江进喜曰:“我早间奉太郡差往乡间公干才何,却不知何事被擒?”邓九通又问曰:“令堂可避走否?”江进喜曰:“家母目前日往姨娘庵中探病,不在府中。”邓九通大喜曰:“人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贤弟母子无事,日后必有好处。方才钦差同地方官领人马前来,把路口截住,不许闲人往来,入内擒捉家眷。有两个御林军到我店中借坐,我问他,方知是皇甫少华改名王少甫投军挂帅,杀败番寇,父子回朝。尔家国丈写书通番谋反,书信恰被王元帅擒捉,解奏朝廷。天子发怒,立拿尔国丈并在京亲人,尽行囚禁天牢,又到此擒捉家眷进京,即便处斩。我恐尔母子被擒,今幸无事。”江进喜垂泪曰:“我受刘家十余年大恩,今欲进牢探望太郡,又无分文,如何是好?”邓九通惊曰:“这是反叛大罪,尔若进牢,岂不一网打尽。”江进喜曰:“我还要进京料理国丈后事,方才心安。奈万里路途,盘费断绝,如之奈何?”邓九通曰:“难得尔念旧报恩,待我今晚会集众兄弟,捐助银两,以为盘费。”江进喜谢恩曰:“如此感恩不浅,只是以速为妙。”邓九通曰:“今晚即便定着,来早尔来取银便是。但尔路上为彷走,须要仔细,不可被官兵拿去。”江进喜曰:“我非刘家亲人,难以拖累。”遂出门向顾家进发,心思但愿皇甫爵主开赦国丈十天性命,我便感恩,我今先报崔家、顾家,必有银两相助。一直赶到崔府,进内恰遇梅姑娘和太太在后堂闲话,江进喜跪下哭曰:“可伶我家太郡,被钦差拿禁天牢,府门封锁。”太太、梅姑娘大惊间曰:“你且说来,为着何事,如此利害?”江进喜起来,就把邓九通言语说明。崔太太泣曰:“可怜贤妹,年高受此苦楚。梅姑娘亦暗哭曰:“太郡使我母女得所,不料受此惨刑。”又曰:“尔可速报顾府知道,他是官家,便可进狱探太郡事体。”江进喜曰:“小的亦要进京料理国丈后事,今当烦舅老爷打听,方好起身。”太太曰:“真真知恩,后来必有好处。”江进喜出门,急忙到顾家,入内适值顾家兄弟并二妯娌皆埋怨悲泣。顾宏业曰:“待我进城探访,便知端的。江进喜且在此待我回报消息。”言讫,上轿进找。江进喜便饱餐伺候。
停了一会,顾宏业回日,我先见本县,果是通番败露,三日后差官要从早路进京。后又入牢去见舍妹,奈此案系是反叛事情,难以相救,满门必死。谅舍妹夫门生不少,后事自有人料理,只混万里长途﹔无人前去服侍,心中不安。”江进喜泣曰:“小人受刘府恩深,必要进京活祭,方得心安。”顾宏业曰:“难得尚你如此仗义真是罕有。”江进喜辞别出门,一气赶到万缘庵内。江三嫂笑曰:“尔哪有闲功夫一日到此二次?”江进喜曰:“方才戏说皇甫公子出头做官,不料今已天从人愿。”江三嫂问曰:“这是何说?”江进喜说明前事,孟小姐已死,小姐就是王室夫人了,因此特来报知,刘小姐闻言﹔悲喜交集,流泪曰:“皇甫郎,我为尔守贞节,受了两年辛苦,只道今生不得脱此苦海,幸你有能,救父回朝,却又反害吾全家性命!虽是我二哥不是,尔亦当念着奴家情面。我父母若死,我与尔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有何颜与你结亲!”又对江三嫂曰:“太郡虽待我情薄,亦是嫡母名份,若往受刀,我心怎忍!记得前日生母托梦,教我若求得贵人订婚,后来便可救得全家性命,此言亦该应验。我意欲进京,面求皇甫郎,只将二哥处治报怨,我父母满门须当饶赦。若是皇甫郎绝情不从,皇后虽死,我亦是皇姨,应上殿面君请旨,代父母受刑!圣上倘再不肯,我即触死于金銮殿上﹔落得万古流芳。望三嫂全终﹔同我进京见皇甫郎求情。况尔母子小春庭救命,有恩于彼,皇甫郎必然感激,收留你母子亦享富贵。未知尔母子肯同往否?”江三嫂曰:“我亦欲往,奈无路费,如何去得?”江进喜曰:“我方才在府中,好歹抢些零物,便可为路费。今身上分文俱无,但我受恩深重,纵求乞亦要进京,收拾国丈尸首,方遂我心愿。但得小姐同去,亲求皇甫家父子,或者肯饶了国丈性命,亦未可知。只是小姐弓鞋短小,若与家母同往,须从水路,又恐有风浪耽搁,缓不及事﹔且三人同行,路费更多,愁难措办。”燕玉曰:“我前日首饰被盗之时,尚有头上现戴首饰并双银铆,约可卖银十余两,便可作路费。”江进喜白:“三人船稍饭食,至少亦须三四十两银方足,无济于事。”刘燕玉哀求曰:“若不得到京,我便投江死,阴魂亦得导满门相会,以尽孝必。尔母子须再受我这一次累﹔我就在九泉下庇佑尔母子日后富费无穷。就此下礼,求尔母子施恩同往。”说罢,遂向江三嫂母子跪下,连连叩头,惊得江三嫂母子手足无措,一同诡下曰:“小姐行此礼,折我母子阳寿。”
三人拜毕,适遇梵尼姑入内,问知缘故,赞曰:“难得小姐孝心,若能到京,皇甫父子必定作情宽恕,母子亦有好处。我在此亦是无出息,当初我夫死,出家为尼,尚存有些首饰,亦值银十余两,我便随你们进京,亦好募化,可免在此受苦。”江进喜曰:“姨娘同往极好,候小姐完亲后,即建造庵院,与尔参修。”刘燕玉曰:“你若肯同往,我当教丈夫荐尔到大庵为住持,奴家自有照顾,答尔厚恩。今可速将首饰交与进喜卖银两,来日就好雇船。趁今钦差未到京城,我们先到方为有益,若被他先到,我枉费工夫。”梵尼称是,即往见善灵,说明刘小姐破家事情,道:“弟子不识经典,又不能做女工,在此无用,意欲同进京城,募化大施主。”善灵寻思,梵尼如此庸才在亦无用。遂答曰:“尔此言亦是有理,京城大去处、有大施主亦未可知。”梵尼进房,取了首饰,交付刘小姐,遂包做二包,江三嫂亦忙炒熟余饭,与江进喜饱餐。只见善灵进来与江进喜曰:“江大叔,尔既有大事,我们出家人无有财势,尔须移别处,免得连累。”江进喜曰:“师父不必忧虑,我等来早便要进京,决无连累。本要与师父说明。”善灵曰:“如此极好。”随即退出,暗思此三人真是欲死,自投罗网。
且说江进喜带了首饰出门,自思崔太太是太郡亲家,梅姑娘母女乃是太郡作成,今又生孙,全家正在喜悦,岂无银两助我进京?即赶赴崔家进发。江进喜入内,泣曰:“小的虽无盗费,便沿途求乞,亦要进京服侍国丈等后事。”崔太太曰:“尔乃有义。”即取五两银子交江进喜。梅姑娘亦取二包银子,低声曰:“我母女受太郡大恩,但恨无力报答,这六两银子与你作路费。”江进喜称谢出门,奔到顾家,进内恰遇顾宏业外出,二位夫人在家谈论刘府惨祸之事。江进喜哭诉欲进京奈无路费﹔二妯娌伤感,各赏银五两。江进喜叩谢,赶到邓九通店中。按邓九通自昨早遍请十四五个好友捐银,众友喜从,用一纸单题名并助赞多少,早间俱来交银,共二十余两。江进喜看过名单,收下银两,向众友跪谢曰:“多蒙列位资助厚情,若有出头日子,誓当厚报。”众友扶起曰:“平日承弟兄雅爱,恨我等力微,些些银两,何必言谢。未知几时登程?”江进喜曰:“我立要起程,且家母、姨母同一表妹俱要随我水路进京。”内有一友廖福曰:“雇船之事,我极熟识,未知船曾定否?”众友齐声曰:“廖兄船户极熟。”江进喜大悦,即取五两银子,交付廖福曰:“就烦兄长租船为定。”江进喜急欲入城变卖首饰,忽转念曰:“今这路费已足,这些旧首饰乃是陈物,若变卖即是坏物之价,不若带往路上,缓急变卖未迟。”主意定了,遂回邓九通店内。
不须臾,廖福笑嘻嘻回来曰:“事有凑巧,有二位北京商人,买了许多药材,雇一只大船装载回京。那两个客商年近五旬余,面貌诚实。梢公再租四五人空身男女,少停便要扬帆。我与他议定两副铺盖、四个人,租下后舱,饭食并船租每日银二钱,特同尔观看﹔中意即交便是,随把银两交还。”江进喜一同来到江边下船,先与那两个客商说明:“我母亲、姨娘并表妹四人,要望老相公提携进京。”两客商曰:“现有后舱,四人足可安身。”江进喜曰:“船舱宽大。”遂交足银子。梢公曰:“立刻要开船,尔须速来,不可迟延!”江进喜称是上岸,别了廖福,赶回万缘庵。遥见江三嫂立在庵前招手﹔江进喜急奔向前,一同进内。江三嫂埋怨曰:“尔昨夜不归,累我等一夜不眠,只道尔被府县捉去。”刘燕玉并梵尼曰:“尔无事回来,令人欢喜。”江进喜把首饰并四十余两碎银放在桌上,众人惊喜问曰:“首饰末卖,银两从何而来?”江进喜说明前事﹔笑曰:“这些银两好似募化一般。”刘燕玉赞曰:“难得尔费尽心力,日后必当厚报。”江进喜曰:“我母子受刘府十九年恩,恨不能替得。今可速收铺盖,待我唤轿与小姐坐,就好下船。”刘燕玉曰:“亏你能干,须当饱饭,方往雇轿。”江进喜急忙饱餐,刘燕玉、江三嫂忙收拾物件,焚尼亦去收拾。
江进喜即去雇一乘小轿,并买香烛回来。刘燕玉便到佛筋拈香祝告,早得到京救父。后入内把衣服什物收下扁箱,江进喜将箱缚于轿后。可怜刘小姐只穿一领旧青衣,即秤五钱银子,用红纸包好曰:“这五钱银子可谢善灵,好得起身。”江三嫂忙夺住曰:“小姐好不失算!我们至此二年,受他欺侮,今要进京,己脱离虎口,何故谢他?”刘小姐曰:“善灵贪银,我起身他背后必念咒语,言我等吝啬。好歹亦不在此银也,买他欢喜,亦算有始有终。”江进喜赞曰:“小姐宽洪,五钱与他何妨。”江三嫂恨恨,方才放手。江进喜背了二副铺盖,一同来到善灵房中。梵如拜辞师交并众师兄,刘小姐上前,将银送上曰:“一向多蒙师父厚德,今因乏银,只这五钱银,权为毛茶之敬,乞勿嫌薄。”善灵大喜:双手来接银子。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观画图乃知代嫁 认笔迹方悟男装
却说善灵见小姐送他五钱银,大喜。刘小姐辞别上轿,江三嫂姊妹随在轿后,进喜负铺盖在前引路。来到昆明池边上船,与客商见礼,方进后舱,把舵门闭上,梢公扬帆起程。刘小姐与三嫂一路祈天庇佑,顺风早到京城,救我满门无事。果然水面风顺浪静,日夜进发,不表。
且说成宗是日登朝,刑部官奏曰:“臣奉旨擒捉山东巡抚彭如泽,现在午门外候旨。”帝令拘禁天牢,侯郦相审问定夺。只见郦相离坐奏曰:“近来国政忙冗,乞陛下发付别官审。”帝曰:“卿无暇,就着三法司用刑审问复旨。”锦衣卫押彭如泽进天牢,见刘捷,各叹性命难保。郦相回府,对素华说:“彭如泽到案,圣上着我刑审,我己奏发三法司审断。否则后人必说我要报仇,假公行私,故全案人犯俱斩。我今避嫌,使三法司审断,便无闲话。”素华曰:“小姐行事,真可谓秉公无私。”郦相云:“凡事处在嫌疑之间,无怪旁人议论。”
且说三法司是日会审,那刘捷现有亲笔通番书信,彭如泽现有亲笔回复刘捷书信,俱有凭记,难于强辩,无奈俱各圆供,仍禁天牢。三法司拟定刘捷并彭如泽俱律该处斩。次日复帝看过口供,曰:“侯云南家眷到京,奏请证法。”崔攀凤探知,急入内通知刘捷,刘捷曰:“这等我自作孽,再不可活!”自此束手待毙,惟有磋叹而已。
过了数日,成宗早朝,工部官奏曰:“臣奉旨监造忠孝王府完竣,特来缴旨。”帝令将单存案,着钦天监择定吉山
以便忠孝王移居﹔再赐忠孝王白金八十万两,建造家器。忠孝王谢恩退出,满门感激圣恩。到了移居吉日,合城文武官员庆贺,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满门俱是大臣,卫焕父子并熊浩俱在府中陪客,黄昏方散。客散后,府中却冷冷清清,惟有家将、仆婢、养娘而已,后殿只有老王夫妻、父子三人坐着言谈。太郡怒曰:“前日天子钦赐卫氏结亲,畜生不听母命,只念刘燕玉,去了卫氏贤女,如今数百间房屋只住三人,岂不有愧!”忠孝王曰:“儿实念孟氏贞节,愿守三年丧服,方才娶妻。”武宪王笑曰:“贤妻莫动怒,孩儿既有此念,且待三年后再言末迟。”此时卫勇彪已娶尹兰台,熊浩办娶卫勇娥,两家与王府门户相通,太郡日间有二女陪伴,亦觉热闹。忠孝王宿于鸾凤宫,日日思想岳母带小姐形图前来,那时对岳母说明,将图取来挂在官中,如结亲一般,有何不可。延至十一月十五日,孟士元家眷方才到京。孟嘉龄忙出执迎接,来到府中,卫值中午时候。忠孝王闻知岳母到京,一时大喜,呼唤家将备马前来,实时上马,一直到孟府。家人报入后堂,孟士元命儿子迎接进中堂,即参入相见。忠孝王曰:“烦请岳母上堂,受小婿一拜。”孟士元曰:“小女已死,实觉有愧,怎劳贤婿拜见。”忠孝王曰:“岳父母若再过谦,小婿即进内拜见。”孟士元曰:“贤婿如此念旧,待老夫唤拙内来相会。”说罢,即起身进内。谁知韩夫人已闪在屏后窃听,泣对孟士元曰:“女儿已死,我见景伤情,宁可不见为妙。”孟士元就把忠孝王念旧,逐日请安说明,告玄理当一见。韩氏无奈,随夫上堂,泣对忠孝王曰:“小女福薄早亡,多蒙贤婿雅爱,老身转增伤感。”忠孝王曰:“令爱为我满门争气,小婿正当拜见。”急上韵移两把椅子,放在当中,曰:“岳父母请高坐,受小婿一拜。”孟士元夫妻强辞曰:“不可,既相见就是,断不敢当此大礼。”忠孝王强扶二人坐下,士元夫妻只得受拜。忠孝王拜毕,坐在旁边。夫人令备酒前来,四人同饮。韩氏曰:“小女无福,不能做王妃。”忠孝王曰:“前闻岳父说,令爱有一幅自画真容,不知岳母可曾带来否?”韩氏曰:“小女形图,我时刻难忘,怎不带来。”忠孝王曰:“既已带来,可借一观。”韩氏着女婢取形图挂于壁上,忠孝王上前一见曰:“奇哉!为何一见如此面熟?”孟士元父子俱不作声。忠孝王再看图上诗句问曰:“此诗句莫非令爱所题么?”孟士元曰:“正是小女所题。”忠孝王曰:“据诗中称他年螺善换乌纱之句,令爱乃逃难全节,欲求功名出仕之意,人尚未死。未知前日投水乃是何人?”孟士元喝令婢仆尽退,方把女儿男装逃走,写书荐苏映雪代嫁之事言明。忠孝王惊问曰:“令爱既末死,避走在外,岳父一向何不实言,只说投水身死?”孟士元曰:“只因前在御前奏称女死,故不敢实说,恐有欺君之罪。”忠孝王曰:“令爱既是避走,小婿不日辞官,历遍天涯寻访,务要相会,方遂心。”孟士元曰:“贤婿休要错了主意,尔等父子征番回朝,官封王仪,天下周知。小女必是身死,故不来相会,况弱质幼小,如何受的远方风钻?必死无疑。”忠孝王曰:“皇天不绝善人﹔谅令爱必是流落他乡,亦或有事缠绊,不得进京,断无夭折之事﹔但不知苏映雪乃是何人?若论刘奎璧,彼时乃是良缘,有甚不好,反带刀行刺技水,真是令人不解!”孟士元急把苏映雪来历说出:“他虽容貌才学略名逊小女,亦算是才貌双全的美女,死得可惜。”忠孝王惊讶曰:“这就奇了﹔苏映雪不过小户之女,出身低徽,得配刘奎璧,入门就是夫人,有甚不妙?竟带刀行刺,投水尽节,不但为我皇甫家守节,亦替孟氏争光,未知还有甚人否?”孟士元曰:“他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母亲,唤做苏大娘,现今同拙内住在内衙。”忠孝王曰:“烦岳父请苏大娘出来,受小婿拜见。”孟士元曰:“系是小户末流,怎见得大贵人。”忠孝王曰:“他女儿为小婿身亡,苏大娘亦是小婿的岳母,怎敢以贵贱分别,须拜为是。”孟嘉龄曰:“待我请来。”遂入内。
按苏大娘在屏后,已知其详,谓孟嘉龄曰:“多蒙忠孝王厚意,奈我命苦之人,何颜相见,劳烦公子称谢就是。”孟嘉龄曰:“忠孝王真心拜见,大娘不必推辞。”苏大娘只得同出。孟士元夫妻俱起身迎接曰:“这忠孝王感念令爱为他守节丧身,特请大娘相会,即回顾家人。”再备一席酒来。忠孝王忙移二把椅放在上面,请苏大娘上坐。苏大娘立旁边曰:“妾身乃苦命之人,亲生女儿身亡,乳养孟小姐又无踪迹,怎敢受千岁拜见?”忠孝王曰:“令爱为我身亡,尔亦是我的岳母,如何推辞。”苏大娘只是不敢上坐。忠孝王跪下曰:“岳母既过谦,我就此拜见。”苏大娘忙向前扶起曰:“千岁如此厚礼,亡女九泉感德无涯。”孟士元夫妻即请同坐在上面,忠孝王与盂嘉龄坐在旁边。忠孝王间苏大娘曰:“刘奎璧富贵具备,才貌双全,令爱因何不愿结婚?大娘必知其详。”苏大娘曰:“此事我亦不知何故。记得那日千岁到孟府比箭完婚,小女亦曾见千岁容貌乃极富贵之相,深怪刘国舅不良海捂,敢来争婚。及孟小姐潜逃,留书荐嫁他,便说千岁有此形容,日后出头极贵,势必报怨,刘奎璧难免杀身之祸,啼哭抵死不愿嫁他。老身因受孟府深恩,苦迫小女,无奈代嫁投水,看来总是我苦命,故有此事。”言讫下泪。
家人呈上筵席,苏大娘同韩夫人宾主对饮一席,孟士元父子及忠孝士同饮一席。韩夫人令女婢把画图收入内面。忠孝王问苏大娘曰:“未知岳母家中还有何人?”苏大娘说明女儿满月夫死,决意守节﹔即到孟府,道:“若非孟夫人满门厚德收留,我已无家可归。”忠孝王对孟士元夫妻曰:“小婿立意要守令爱三年丧服。方始娶妾,至今尚是家母主理中馈,小婿心甚不安。今幸遇苏大娘到此,小婿欲请其到舍﹔一则替家母料理家务,助家母一臂之劳﹔二则小婿亦好服侍养老送终,以尽小婿一点孝心。”韩氏曰:“此事决难从命。大娘在此多年,与我情同姊妹,一切家务俱他执掌,如何分离,岂不冷落无人叙谈?”忠孝王曰:“不是这等说。岳母家务尚有媳妇照管,奴婢又好陪伴言谈,舍下乏人约束,二则苏大娘令爱为小婿而死,小婿亦是苏大娘的女婿,大娘住在我家亦觉面熟。岳母虽是礼待,终是外人,非亲非戚,不若到小婿家中为是,遂请苏岳母即到舍下,容小婿奉敬。”苏大娘曰:“老身庸才,多蒙孟夫人夫妻及千岁厚德,唯有感激而已。二处总是一般,老身犹如杨柳,随风而飘。”孟士元对韩氏曰:“贤婿家中乏人,苏大娘当暂住王府为是。”韩氏曰:“既如此,来且收拾行李,到王府未迟。”忠孝王大喜,称谢曰:“家母今后可得一臂之力,今当回舍禀明父母。”即起身对韩氏曰:“小婿专心候求令爱画图,供奉房中,以尽夫妻之情。”韩氏曰:“老身与小女时刻难离,待吾请画工照样描一图,送与小婿,此乃小女的亲笔,老身要留下相伴。”忠孝王曰:“小婿若见令爱亲笔,如见令爱一般。若要画西,待小婿请一画工描画一幅,送与岳母。”韩氏只是不肯。忠孝王曰:“岳母与我相争画图,为不该。令爱若在,连人亦要归吾,何况此画图理合归于小婿方合女生外相之言。待小婿请画工描图送与岳母,方为正理。”韩氏无奈,着女婢取图出来。忠孝王恐有别图,着女婢展开细看,方才卷好。韩氏笑曰:“贤婿好不多心,老身岂有备一幅假的瞒贤婿?何须开看。”忠孝王亦笑曰:“只因令爱恩深,不得不疑耳。”遂对苏大娘曰:“来日差人押轿前来,岳母即到舍相会。”苏大娘曰:“此乃贵人提携,老身自当领命。”忠孝王带图画上马而去。
且说忠孝王回府,到后衙见老王夫妻,礼毕坐下,便把岳父相请,赠孟氏画图,始知孟氏男装避走,苏映雪不肯代嫁,恐孩儿异日出头报怨,并行刺投水等情言明,再把苏映雪之来历说明。老王夫妻惊曰:“难得苏氏节烈,却又巨目,早知吾儿有升腾之日,为吾等尽节。异日当以厚礼供奉其牌位于祖橱祭,方尽吾心。但可惜贤媳避难无踪。料已不在人世。”忠孝王曰:“吉人自有天相,谅孟氏必非夭折之徒,实是有事阻滞,得进京相会。现在隆冬之际,待来年早春,孩儿情愿辞官走天涯,务要寻着方休。”老王夫妻劝曰:“儿好呆痴,他乃女流,定在家内,且四海茫茫,哪里去寻访?这是枉然徒劳之事,不可辞官。”忠孝王曰:“且待来春再作商议。”老王磋叹苏映雪不贪国戚富贵,甘心死节,况又明目,早知孩儿项有今日富贵,真是孩儿知已,死的可伶﹔且喜家门有幸,所遇女子俱皆贞节。老王曰:“可把孟氏图画取来观看。”忠孝王即令家将把圃图挂在壁上,太郡骇然曰:“吾不信世上哪有如此美貌佳人,定是自画装点,故有如此美貌。”老王一看,大惊曰:“此图与郦丞相相似,看来明是郦相一般。”忠孝王曰:“怪不得孩儿初见面熟,看来连画上诗句亦是郦恩师笔迹。”老王曰:“郦相名君玉,除了一玉宇,明是郦君二字。恨吾等痴呆,猜测不出。怪不得恩师恩待我们满门,真是贤德媳妇。”忠孝王方省悟曰:“郦相虽是谦虚待人,终不及厚待孩儿,笑容满面多孩儿若往请安,必常留饮步他若稍暇,即来了顾,弦儿心甚不安。谁知是念及夫妻情,真是贤淑妻子也。”太郡大喜曰:“我等前年罪在不赦,难得他为着我们的事情,使不顾生死,极力保奏,使吾父子封王,古今罕有,乃是我等满门大恩人。只是因甚不早改妆完亲,却是何故?”老王曰:“此事我亦不解。还有一段破绽。郦相十七岁连中三元,十九岁拜相,若非山川硫秀,祖先积德,焉有如此显职?因何宗文并无人在朝出仕,平日又无亲人来往?为父常常怀疑。原来是屡气龙楼,徒足沸玩而已。”忠孝王忽转一念,笑曰:“我们好得差错,恩师娶梁相之女为妻,闻得夫妻甚是相得步若果二女成婚,两心不足,怎能相得?”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苏大娘王府安身 郦丞相夫妻宽慰
却说太郡闻得郦丞相夫妻相得,亦笑曰:“我亦闻丞相和气,常与梁夫人嬉笑,相府众人周知。吾们好不颠倒,却疑是女扮男装。此乃面貌相仿,孟小姐纵有才学,亦不敢如此大作弄。”老王摇头曰:“我不信,哪有面貌、笔迹、名宇俱皆相同,不是孟小姐,怎能件件凑巧?”忠孝王曰:“父王说的亦是。他今官居右相,朝廷正在亲信,伊岳父又是左相,满朝富贵层出其门。孩儿是他门生,若有微言,他一变面,就是欺侮大臣,死罪难免﹔纵死孟小姐亦须他良心发现,孩儿不敢妄言惹祸。”老王曰:“此言不差,然此女有情有意,因何不改装完亲?今幸他与你情投,可将此图挂在书房内,倘遇他前来﹔可请到书房避寒,他骤见自己的形容,必有惊恐之状,我们就好设计试探口气,免得怀疑。”太郡大喜曰:“即当如此而行。”到了晚间,忠孝王把图挂在弯凤宫书房内﹔备一香案,点上香烛,满室明亮,烹茶恭奉,叹曰:“难知小姐流落何处,愚夫为尔肠断,不知今生可能相会否?”言讫下泪。只见孟小姐画着淡妆,只插一枝花托淋天,身穿白缓罗衫﹔背后两条弯风,微风吹却半边,迎风而立,凝脾沉思不般。忠孝王一时有感﹔日占了绝诗曰:
冰心不□紫朱轮,避世留图自写真,寂静素娥传妙意,清清秋水拟芳卿。凝辟翠袋愁中色,拂额湘梅醉后春,梦带篓所虚佩韵,半裳轻舞却全身。对影含愁原独诉,背灯欲语岂相亲?绿窗一夕和珠?c﹔金屋三年侍玉人。他日欲寻仙路去,梦魂莫误武陵源。
吟罢,欲题在图上,又恐郦相果是孟氏,岂不怪吾无礼,与他并列?即用金凤笺题上,黏在画边壁上。坐至二更后,叹曰:“今晚将此图同寐共寝,亦算是同枕共牀。”随把丽图卷好,脱了衣服上牀,把图抱在怀中。睡到天明起来,到内衙请安,坐在旁边、是早朔风凛烈,透骨生寒,只见女婢报日,曰:“启上千岁,今有郦丞相前来拜访。”老王夫妻对少王曰:“吾儿可请他看图,试他面有异容否?”忠孝王称是,奔出殿来。按北京每到冬间严寒,即挂免朝牌,文武免朝,有事乃至偏殿启奏,郦相故得闲暇。那忠孝王拜接上殿,尊其上坐,自己坐在旁边,家人献茶。郦相身穿貉鼠袍,蓝缎面,殿上悬着红缎门帘绞缎里,虽有风不能进,但银弯殿高大,亦觉寒气逼人。郦相曰:“今朝果是寒冷。”忠孝王乘势拱手曰:“此处宽大寒冷,有伤恩师贵体。小斋颇可蔽风,不嫌裘浅,请到小斋略坐,未知尊意若何?”郦相心思,未知他的书斋若何?郦便答曰:“极好,但打扰不该。”忠孝王连称不敢,即起引路,吩咐家将进内,令闲人退出,郦太师驾到。
二人来到鸾凤宫曰,及到房前,早看见画图。方知是要探我谅慌否?值吾自昨日已知母亲进京,画图定付观看,我怎能惊慌?好不妄想!却假意步到画图前赞曰:“画笔秀媚可爱。”再看一会,回顾忠孝王曰:“看来画图真生似真容一般。”原来忠孝主细看郦相,非但无惊容,反向前观看步又闻前言,寻思幸吾未说甚话,道:“不然岂不得罪了恩师?”便答曰:“正是真。”郦相曰:“吾不信世间有如此美丽女人。”忠孝王伤心曰:“就是亡妻孟氏小姐的形图。”郦相曰:“看来此图莫非亲笔么?”忠孝王曰:“连画上诗句亦是拙内亲笔。”郦相曰:“这真可谓才貌双全,世上少有!”忠孝王下泪曰:“恨门下福薄,如今物在人遗,徒增伤感!”郦相把诗一看,问曰:“依此诗意,孟氏是改装求取功名,但今令岳父有欺君之罪,不知前日投水又越何人?”忠孝王细将苏映雪代嫁说了一遍。郦相曰:“难得苏氏贞节。但孟氏有此才情﹔必非天折之相,办无失节之事。年兄可留心于文官内寻访,切不可在女子中打探。但他既能移花木,有此才能,必是有事阻滞,故未能进京相会。依吾愚见飞管教三年定来寻你,年兄不须忧心。此女有惊人之力,非寻可会。”忠孝王曰:“门下意欲侯春暖即便解官,往天涯海角,务要寻着,方得如愿。”郦相闻言,心中伤感,只得劝曰:“年兄说哪里话,尔身居王位,正当事君养亲,以图忠孝,岂可为着妻室丢了君亲?若是他人说此话,我即廓其重色,轻去君父,下官一生最敬忠孝。你倘对人说此话,必被旁人耻笑。”忠孝王曰:“恩师教训,金玉良言。但人生在世,忠孝情义,各要保全。今幸太平,又值双亲壮健,可以乘隙寻访妻子,以全情义。”相曰:“孟氏有许多作用,非可容易寻访,赤非负义之女,三必自来完亲,方知下官料事不差。”忠孝王曰:“倘得如恩师言,门下愿足矣。”郦相曰:“只管放心,定必天从人愿。”遂起辞别。忠孝王曰:“待备酒小酌回府。”郦相曰:“另日领情。”即殿上轿而去。
忠孝王进内,老王曰:“方才本相面有异容否?”忠孝王细说前事道:“看来不是。”老王曰:“我亦料女子怎敢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体,必是面貌相似。”太郡曰:“若果是孟氏改装,孟士元何无一言?但郦相所言有理,孟氏有此才能,定难我寻。我儿不可寻访。”忠孝王曰:“若不寻访,此心何忍?再作商议。今可差人往请苏大娘前来。”随差家将押一乘四抬暖轿,带老王名帖,往孟府请苏大娘。从中门而进,众人领接来到孟府。苏大娘已捡出铺盖,孟府备酒饯行。苏大娘只得辞别上轿,四名人役在前引路。来到王府,从中门抬进,直到后庭下轿,老王夫妻、父子降阶迎接。太郡传集合府奴婢拜见,令俱称为大娘,当面送鞭杖锣指,交付大娘,几家中女婢不听约束,任从鞭打。众婢仆退出。备上筵席,太郡请大娘同饮,语言间太郡已知苏大娘正直。席散,便把锁匙怅簿交付大娘,大娘掌管银钱账项,毫无私蓄,待下以宽,合府上下人等俱皆敬重。太郡即拨一个十二三岁幼婢,名唤瑞柳,作事能巧,跟随苏大娘。
当下郦相回府,来见素华,细说忠孝王请他看画图及自己言语说明等情,道:“他欲探吾面色,今已绝念,不敢疑吾改妆。”素华赞曰:“难得小姐好机会。”郦相曰:“非是好机会,吾已知家母到京,画图必被他取去于既知吾形容,必然探吾虚实,只是怎能探出。但朝廷正在重用于吾,吾实难改装,且吾年轻,受朝廷知遇之恩,亦要报答。候有贤臣出头,我方可改装,实是不忍。”素华曰:“二三年后改装无妨,但恐他辞官,远方外出,亏他父母,岂不冷落。”郦相曰:“尔言差矣。他要辞官,必从右丞相手中,吾若不准,他往那里去辞官?”素华省悟曰:“说得是。”正言间,只见女婢来报,裘家姑爷前来,太师夫妻请姑爷出外会亲。郦相忙穿上公服而出。原来梁相之女丹华嫁裘家,丈夫名唤惠林,字仲义,自十五岁中举人。父裘增荣死,母符氏在堂。裘惠林少年冲达,学力过人,时年二十五岁。因来年是太后六旬,大开万寿恩科,惠林因此进京,要来会试前科。郦相来到后堂,与裘惠林行了襟丈之礼,坐在两边﹔茶罢,备席同饮。惠林启思郦相年只十八,纵使饱学,谅办有限,是命好,故有遭遇。酒席间,梁相夫妻问些家乡事情。已是三更后散席,送惠林进书房安歇。
到了次日,饱餐后,梁相朝罢回府,裘惠林带自己的文百余篇与梁相曰:“岳父及闲,请为批点。”粱相看过两卷,遂喜曰:“贤婿这数年文字大进,再加揣摩,确是翰苑奇才。”惠林谢曰:“小婿特早来求岳父指示。”梁相曰:“吾年老学力荒废,你可留心问郦明堂便是。”惠林曰:“郦襟丈不过命好,才学怎比得岳父老成练达。”梁相笑曰:“尔还不知,郦明堂才学盖世,通苑翰林俱皆降服,号为飞虎将军。莫说老夫不及,是满朝公卿,苏无人及他的,故公卿翰苑文字俱求他批改,是学贯天人!尔怎说他是命好,须用心听他指教。”裘惠林省曰:“原来郦襟丈如此的博学、奈他年少官高,未免骄种,怎用心指导?还望岳父求其用心指教。”粱相曰:“难得他为人谦和有礼,无论何人文字,若求他批点,从无推辞,怕不尽心。”
正言间,只见郦相素衣朱履到来,二人见礼坐下。梁相对明堂曰:“你襟丈闻尔才名,带有百余卷文字,烦写批点,吾方看过几卷,却亦将就可教,但是尚要加工﹔欲求你教训,又不敢贸然开口,望贤婿念及亲谊,用心指示,若得成器,老夫知感。”郦相欠身曰:“岳父说哪里话,小婿年轻学浅,怎敢傅言。”梁相曰:“学无先后,达者为上。贤婿只当至亲相待,尽心教益,老夫所厚望。”郦相乃对惠林曰:“襟丈若不弃嫌,只管下问,弟无不尽心剖白。”惠林谢曰:“若得垂教,乃是师生,请高坐受我一拜。”郦相曰:“至亲无文,不必客气。”从此郦相见其学力过人,时刻用心开解,惠林文才大进,梁相甚喜。
是日午间,云南顾氏囚车进京,来到午门候旨。帝已退入后宫,刑部官即解赴天牢,交狱官囚禁,侯明日奏主﹔刑部即开名单,差人报知武宪王父子。原来忠孝王念江进喜母子小春庭私放厚恩,恐其母子遭擒迸京,特嘱刑部淌书,云南刘家眷属若到,须开名通知,好奏请释放。当时名单送到王府,老王父子只见有顾太郡一名,并无他人,谅江进喜母子必定避走,不能报答其恩,快快不乐,只是罢了。
到了次日,解官奏闻。当下顾氏进牢,狱官即令开了镣铐,进了牢房。刘捷叹息,接入坐下。吴淑娘抱了幼子,上前拜见大娘。刘奎璧率含香母子拜见母亲。顾氏曰:“尔们随便坐下。”众人坐在两边,顾寒与幼子并孙儿一一相见﹔这两个小孩不知人事,只管跳跃。顾氏叹曰:“尔两个弦儿﹔不知前世何辜,亦来受刀。”一时恨起,对刘捷曰:“尔吾众人,各享富赏,死亦何妨﹔可怜二弦,受此惨刑,皆因尔作恶所累,尔心何忍!”刘捷怒曰:“老不贤,尔母子在家做事,求婚放火,寄书与皇后、奏主赐婚,迫死孟氏,结下深仇。吾不说尔便好了,尔却反硕是吾累尔,真是可恼?”顾氏恨曰:“我们放火谋害,迫死孟氏,何至灭族?若非尔寄书通番叛逆,何至剿家?亏尔还说这话,是杀才可恨。”说得刘捷无言可答。刘奎璧踌下曰:“总是孩儿不肖,造下罪恶,累及满门,致使双亲大人晦气。”顾氏扶起曰:“生死天定,有何怨恨。怎知三年之间,如此变迁,实为可叹!”此时崔攀凤探知顾氏到京,带些糕饼来探岳母。
拜见礼毕,从人把糕饼付与二孩儿。顾氏曰:“多承贤婿费心,请坐。”崔攀即与刘奎璧见礼坐下。顾氏间曰:“贤婿谅必高中?”崔攀凤曰:“小婿仰仗二位大人福荫,恭中第十三名举人。”刘捷谓顾氏曰:“贤婿多情,自我入牢,日日前来,日后必定高发。”顾氏曰:“得贤婿在京,后日我们正法,劳烦代理后事,免累朋友。”崔曰:“倘大臣救赦,亦未可知。若有不测,小婿自当料理,不必说虑。”遂辞别出牢。
欲知后事,再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刘燕玉寄信救亲 忠孝王捐仇奏帝
却说成宗次早临朝,邢薄官上殿缴旨曰:“巨奉旨往云南捉刘捷家眷,谁知满门婢仆知风逃走,只将家眷家产搜捉入库,擒获伊妻顾氏,昨日到京,现禁天牢。查得刘捷云南别无至亲,特请旨定夺。”帝曰:“前日已经三法司审定,今顾氏既到,着值日刑部,来月把刘捷满门至亲男女并彭如泽各犯押到法场处决,毋违!”值日刑棘官领旨。不一时,驾退回宫。邢薄官即传武士刽子手来早伺候。
且说崔攀凤探知圣旨大凉,奔往天宇。刘捷问曰:“贤婿如此慌张,莫非要斩吾们么?”崔攀凤悲泣答曰:“果然不好消息。”刘捷曰:“总是一死,宁可早结局,免使延迟。贤婿,劳尔为我等后事。”崔攀凤流泪曰:“此是小婿份内之事,不须费心。”即辞别出去。刘捷满门坐以待死,惟有磋叹而已。俗云:无巧不成话。恰好燕玉亦已到京,按燕玉等船到大泽起岸,刘小姐、江三嫂姊妹母子赶紧上路,是日午后进京。刘燕玉吩咐先租一小客店,行至小客席,安歇行李,小姐曰:“未知家母进京否?只是我等未曾到京,又无相识,无处探访,奈何?”江进喜曰:“小姐不必忧虑。”急寻到楼寓前,把门人问曰:“江进喜,幸尔不曾被擒,要见我家相公否?”江进喜曰:“正要访探吾太郡可曾到京否?”把门人曰:“尔尚不知么?尔家太郡昨午方到,拘禁天牢。早间圣上传下旨意,来日满门俱要市曹正法我主人出去备办棺木衣囊,来日收碱。”江进喜暗喜来的凑巧,辞别紧奔回膊。进房,刘燕玉问曰:“尔这等喘息,莫非正法了?”江进喜曰:“幸喜我们来的不迟不早,正是恰好。”就把前事说明。江三嫂曰:“谢天谢地,如此凑巧,小姐连忙写书,去见少王,求满门性命。”江进喜叫店家取来纸笔,刘燕玉用心修书。江三嫂嘱进喜曰:“可去餐,免得饥饿。”刘小姐曰:“趁我写书,急饱餐。”江进喜曰:“老爷满门性命尚未定着,小的胸脯塞满,心似油煎,怎么能吃?”刘燕玉书内称:前日尽是二家兄作恶,愿二家兄与你报怨,只求开饶父母满门,恩同再造,倘不作情刀我亦何颜立于人世,与尔结亲,惹万世唾骂?速把前日香罗还,来早舍命上殿哭奏,愿身代父母受刑。天子倘不开恩,触死金阶,以表孝心。不可耽误。封缄毕,又取前日皇甫少华所赠的诗扇,将它交与江进喜,嘱曰:“此书须付忠孝王观看、切不可使老王知道。老王恨家父害他﹔拘禁番邦,三年苦楚必定煽热添炭,更难作情。若见少王,不必过谦,当实情肯否,一言而决。倘不作情,就把诗扇还他,取还香岁。切紧记。”江进喜曰:“知道。”急急门到王府,恰是串牌时候,只见端午门箭俱用挡住﹔门官军士俱在两边看守,何等森严。江进喜寻思,须候相识的通报方得觅少王﹔只见里面一个魁梧的家将出琶湛上灯的时侯,火光之下,分明认得正是家将曹信,如今有救了。候他出了端午门,江进喜方从背后附曰:“曹大叔停步,小人有话相商。”曹信停步,回头一看,却不认得。江进喜向前作揖曰:“大叔不认得小人么?”曹信曰:“小人眼慢,果然忘记,恰在哪里会过?”江进喜曰:“小人名叫江进喜,乃是刘奎璧的家童,前在昆明县刘府与大叔相会。”曹信方才省悟曰:“原来是江大叔!失敬了。我家老千岁父子时常想念你,待我禀知老王。”江进喜曰:“不必惊动老大王,烦报知少千岁,说小的有话面禀。”曹信曰:“少王往衍亲王处吃寿酒,谅即回来,可往内坐候。”江进喜寻思,好不凑巧。只得等候,即同进内,至王府宅门前坐下吃茶。曹信私到后殿来见老王,襄曰:“启上老千岁,今有刘侯家人江进喜说有要事面禀,现在门前何候。”老王大喜曰:“可叫他进来。”曹信领命,出见江进喜曰:“我家老王唤尔进去。”江进喜曰:“我只要见少千岁,何必惊动老千岁?大为不便。”曹信曰:“便见老王也是一般。”即在前引路。江进喜随进后殿,跪下曰:“老千岁,小人叩头。”老王喜悦,令家将扶起,唤上前问曰:“尔几时进京?”江进喜曰:“小人同家母、姨母、二小姐午间进京,歇在客店。二小姐令小人前来见少千岁说话,不料惊动老千岁,小人该死,老王疑问曰:“什么二小姐?”江进喜曰:“就是皇姨刘燕玉,我家的二小姐。”老千岁曰:“闻得燕玉嫁与崔举人,怎能进京?”江进喜暗想,好事不出门,恶事扬千里,遂答曰:“吾家小姐曹与少千岁订亲,怎肯失节?”便将逃隐万缘庵,失脱首饰,受尼姑凌辱,并捐集路费到此求乞之事说明。老王惊喜曰:“吾亦曾闻,那嫁崔举人之女却是何人?”江进喜曰:“那是梅姑娘代嫁。”遂细把梅雪贞出嫁事说出:“此乃移筏接木之计。”老王方服酥枯料事如神,又问日潮承小姐差尔来见吾儿,有何言语?”江进再不敢实说,答曰:“小姐只有一封书信,要交少千岁亲看,却不知甚话?”老王曰:“把书取与孤看。”江进喜不敢不从,只得推辞曰:“老千岁乃尊长,家小姐女流笔迹,怎可禀上长上?宁可交付少千岁为是。”老王心中明白,笑曰:“我知道了,尔小姐恐吾不作情,求吾儿。不知吾若不作情,吾儿能逆吾?可取与孤看,方才定着。”江进喜心思,老王多事,要管少年人事,若不与他,弄坏了事。就把书拿出,家人接上。老王拆开观看,字迹清秀,言语明白,暗喜媳妇却有才学又说得激切,令人伤情。乃问曰:“诗扇何在?”江进喜把扇呈上老王认得果是孩儿之物,不觉大喜,问曰:“此书是尔小姐亲写么?”江进喜曰:“就是方才现写的。”老王喜曰:“不意媳妇才学,又有如此节烈孝心步尔可速归回复,管教满门开赦。”迸喜大喜谢曰:“虽蒙老千岁大德,小的必挨少千岁回书,方敢回去。”老王曰:“既如此,就令家将引去畅饮酒肉。”江进喜曰:“小的早晨至今,腹中实是饥饿。但未见少千岁,全家性命未定着,怎能咽得下喉。”老王曰:“尔好痴呆,孤今保奏敖尔家性命,尔只管去畅饮无疑。”江进喜连忙跪下,连连叩头曰:“老千岁如此施恩,真是恩同天地。”老王就令曹信引去吃洒,进喜同曹信自去畅饮。
且说老王进入花厅、叫曰:“贤妻,尔旧日思念媳妇,今来了。”太郡忙起身间曰:“莫非孟氏来了么?”老王曰:“孟氏无踪迹,多应不在人世。”太郡曰:“既不是孟氏,还有什么媳妇?”老王曰:“就是那刘捷的次女。”太郡曰:“刘燕至既嫁举人,还敢前来?”老王曰:“谁知是移花接木之计策。”即坐下,细把江进喜送书之事说明,并把书送与太郡看过。太郡看书,手舞足蹈,喜曰:“难得我们家门有幸,媳妇如此贞节。”又笑曰:“前日郦相果然有先见之明。”老王曰:“郦恩相若非世才能,怎能连中三元,十八岁拜相?我何乃是庸夫,怎能及他见识。”太郡曰:“相公怎样主意?”老王曰:“媳妇如此节孝,来日极力奏赦,岂能杀其满门,那样媳妇有何颜与孩儿结亲?”太郡曰:“不知朝廷肯赦否?”老王曰:“必定开赦。”夫妻坐候少王。
且说江进喜吃毕退出,二更后听得点响,家人报称少千岁回来。江进喜忙起身到二门内,只见十余对纱灯引路,少王坐着八抬绿呢轿前来。江进喜叩头曰:“小的江进喜叩头。”少王听不明白,问曰:“前面跪者乃是何人?”曹信上前襄曰:“是刘捷的家童江进喜,自上灯后候千岁至今。”少王一听江进喜,心花俱放,忙落轿向葡扶起曰:“尔是救命恩人,何故行此大礼。”江进喜大悦:“国丈有救了。”少王到厅上坐下,曰:“吾恐尔母子被擒避京,欲奏请朝廷谪释,昨日报称并无尔母子。却几时进京,见我何事?”江进喜仍把前情细说一遍,少王喜从天降,曰:“小姐如此负节,可把书信取来我看。”江进喜曰:“方才被老王强取书信去看。”说过,少王寻思曰:“此乃父母仇人,我想好作情?若不作情,怎肯与我结亲?”江进喜见其沉吟,又把老王许其开赦之言陈明。少王曰:“尔在此饮酒,少停我还有话说。”江进喜领命。少王入内,见父母作揖,坐在旁边。老王问曰:“刘氏差江进喜带书前来,尔可曾遇见否?”少王曰:“孩儿已遇见江进喜了。”老王即把书付少主看过,少王阅后沉吟不语。老王问曰:“尔主意若何?”少王曰:“儿怎敢专主,只凭父王主张。”老王曰:“媳妇如此贤孝,吾当奉奏朝廷,赦其满门,只将刘奎璧处死成就良缘。今可写书回复,免使忧虑。”
忠孝主即退出,取了白银一百两,交付江进喜曰:“我今飞复写信,尔可回复小姐,来早我父奏赦便了。此银带去使用。”江进喜称谢回后,入内见弓人坐着伺候。江三嫂埋怨曰:“尔怎此时才回?我们等得心焦。”江进喜就把少王赴饮,见王说话言明。刘燕玉埋怨曰:“你怎去见老王,岂不误事?”江进喜曰:“若不去见老王,事便欠妥。”就说明前事。三人大喜曰:“难得他满门慷慨,不念旧恶。”江进喜将银呈上,刘燕玉曰:“尔末饱餐,如何是好?”江进喜又把请吃酒肉说明。刘燕玉对江进喜曰:“我等今夜不可安寝,坐到四更,尔可到王府催促老王父子进朝保奏,方不误事。”江进喜曰:“全家性命尚未保定,小人怎得安寝。”
四人言谈,直到四更,江进喜起身出门,各处栏杆已刑伺候百官上朝。江进喜直到王府前,只见随从已点灯烛,伺候上朝。按江进喜去后,老王嘱少王早睡。又着女婢四更便催:“我等上朝,奏赦刘捷全家性命。”:此时老王父子梳洗饱餐后,王嘱少王曰:“少停尔可竭力奏放。”忠孝王曰:“刘捷乃是通番犯,恐帝不准。”老王曰:“帝若不准,待为父相帮,凭着我父子齐心,不怕朝廷不准。”忠孝王带着刘小姐书信,父子上马出门。只见江进喜跪在道旁,老王间曰:“尔为何还不回?”严江进喜曰:“小人昨夜回报小姐,小姐感恩无涯,恐少千岁失朝,有误全家性命。”老王曰:“尔小姐如此节孝,孤父子自当留心。尔可回复小姐,管教满门恩赦,不须过虑。”江进喜曰:“蒙老千岁恩德,但不知圣意。小的当候实信,方好回报。”老王曰:“难得你尽心。”父子起身,到午门下马。天时尚早,只有几员官接入朝房。不多时,文武陆续前来。此早凑巧左相梁鉴、龙图孟士元宿阁未上朝,式士报郦相上翰,百官迎入朝房坐下。时天下太平,天气寒冷,帝缓至天明方坐朝,众官说了许久闲话,忠孝王心恐朝廷不赦,遂忘记了请郦相鼎力。及帝临朝,群医朝赞毕,值殿官喝曰:“文武分班,郦相赐坐右边绣墩,百官分立左右。”值殿官再喝:“文武有事后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忠孝王执勿俯伏金阶奏曰:“臣皇甫少华有事启奏,乞恕死罪,方敢启奏。”成宗曰:“赦卿无罪,卿只管奏来。”忠孝王奏曰:“臣于四年前随父在云南,奉父令同刘奎璧到孟士元家射箭求婚,刘奎璧只中二箭,臣侥幸得中三箭不虚,即日行聘。不料刘奎璧包藏祸心,四月初土请臣游江,夜宿刘园小春庭,是夜刘奎璧往外祖母奔丧,嘱附其仆江进喜烧臣。恰幸其妹刘燕玉同乳母江三嫂前来订亲,放臣从后门逃走,前捷报已奏明,毋容再读。但刘燕玉乃臣救命恩人,今因对捷正法在即,伊女燕玉进京求赦。”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郦丞相怪帝衔情 刘旧戚受恩免死
却说忠孝王细说顾太郡因次女刘燕玉年已长成,意欲配刘燕玉守贞不嫁,同乳娘逃匿尼庵,失脱首饰,被尼姑凌辱忍耐供设尼姑二年,昨日进京,恳臣奏赦伊父母满门性命,斩伊兄刘奎璧谢罪等情,现有皇姨亲笔书信,乞陛下念及先后并皇姨情面,只把刘奎璧正法,恩赦刘捷全家性命,成就一段良缘,感戴不尽。乞陛下龙目亲视。就在怀中取书,手呈上。帝着内监取书前来,赐忠孝王平身。内监呈书,帝见字迹秀美,言语哀切,心思刘门女胜于男,先皇后贤德,此女亦贤孝。乃曰:“王法无亲,刘捷罪大难赦,毋容再奏。”忠王便再奏:“非臣滨奏,冒犯天颜,臣昔年若非皇姨放脱,已死多年,焉有今日?若杀其父母全家,明从仇为患,则刘乃刘燕玉之父?杀之怎肯与臣完亲,老母无人料理中馈。乞陛下格外开恩,仰见洪仁被及草木。”武宪王亦跪奏曰:“臣夫妻年半百,子居王爵,未有妻室,日后宗袍何赖?伏乞施恩,先皇后之面开赦。”成宗不悦曰:“你父子好不晓事,惟要媳室,把朕国法当作人事,朕难以衔情。”武宪王叩头再奏曰:“不敢欺君,但念刘捷通番,实证知臣儿子改名,连胜番兵,父子回朝报怨,实欲借番师杀臣,以绝后患,非真心卖国﹔陛下念先皇后孝心,全其残生,臣等深沫圣恩,有如渊海。”帝闻言,心魄隐,即降旨曰:“今念尔父子前,将全案人犯宽限一月处轿,着仍禁天牢。”武宪王父子谢恩,帝特书藏在袖内。邢部草赦书,重用内侍带出法场。帝驾退回宫,郦相返入内阁批案。
成宗回宫,皇甫皇后接入宫中坐下,皇后朝拜,赐坐旁边。成宗笑对皇后曰:“好笑尔的兄弟,贪得无厌。”皇后疑惑,问何故。帝即细说早晨事请,皇后惊异。帝曰:“不意刘氏有此贞节,且又书信通彻。”就取出刘氏书信与皇后观看。皇后看毕,俯伏奏曰:“陛下若杀对侯,刘氏何愿与舍弟成亲﹔且舍弟重义,定不别娶,可伶臣卖父母无人伏侍,宗支乏人承接。还望开天地之恩,开赦刘氏满门,只将刘奎璧正法。”帝令平身,便说曰:“奈无此例,若降赦,群臣必定奏阻,那时反失了圣威。”皇后曰:“陛下若斩对捷满门,世人定说臣妾迷惑圣恩,刘捷焉得不死?臣妾难脱恶言。翼乞格外恩降赦,先皇后在九泉亦感圣恩无穷!”帝因其苦求,只得说曰:“今念卿贤德,只得法外开赦。”皇后谢恩。帝曰:“朕储登殿开赦,大臣定要图凿,不若就此降赦为便。”即着内监草诏,只将奎璧侯斩,彭描泽侯绞,刘捷满门免死,限半月后伊女与忠孝王完亲,同发付拎甫充军。内监草沼完毕带出,依例付诏稿送到甫阉登记号簿,然后带往内阁。大臣见稿大惊曰:“朝廷国法,如此颠倒,刘捷乃叛逆首狸,开赦不死。刘奎璧彭如泽乃是从犯,怎么反加诛戮?不合律例。”齐向郦相梁相曰:“二位太师乃钧衡大臣,如何主意?”郦寻思:“我若同谅,此诏难行,后人定说我假公济私,绝妒刘氏夺婚。”遂劝曰:“成事不说,送事不谋,今皇后、忠孝王连父母受苦亦愿做情,我等何必做恶人?”孟士元曰:“郦老太师实宽洪大量,成人之美。但此等律法,恐后人议论执事衔情。”即令部官存案,内侍带诏往天牢开敖,不表。
且说是早刑部监斩官夫明带武士到天牢,牢官接谕,检出刘捷刘奎璧、顾氏、吴淑娘母子及杜含香母子至亲七人,并山东巡抚彭如泽等,推出天牢。武士绑缚,押上斩轿,掌号呼喝,解到法场,席坐地下、候行刑旨到开斩。崔攀凤因是处斩,自己不便前来,令家人押七具棺木,放在一边,又备酒席活祭。彭如泽亦是家人备棺木并酒席。许多军民前来观看。将到巳时,只见内监骑马而来,军民齐声曰:“行刑旨到。”刘捷满门大惊,魂不附体。内监下马喝曰:“皇爷宽限旨到,快来迎接。”众官跪接。读诏毕,方知诏称武宪主父子恳限一个月处斩。众官皆谢恩,内监回朝缴旨。这刘捷疑惑,皇甫王爷怎肯保奏?刑部着仍禁天牢,方回朝复旨。崔家家人押棺回去,崔攀风闻宽限大悦,急赶入天牢,恭喜岳父母等蒙天子宽限。刘捷叹曰:“有甚么恭喜,只不过多了一个月耽搁,不如早决为妙。”崔攀风曰:“今既宽限,少不得自有相好大臣奏赦。”刘捷曰:“我罪若能赦,早有大臣保奏,何待今日,但方才诏称武宪五保奏,亭山乃我仇人,怎肯为我保奏?大为可疑。”崔攀风曰:“待我去刑部打探委曲。”即退回寓。
且说江进喜回寓,回复宽限并包管开赦等情,刘燕玉大喜曰:“感谢老王父子大恩。”唤江进喜曰:“尔速饱餐,去唤一轮车,待我进牢探望。”即取些碎银,交江进喜唤店家唤车。进喜饭毕,各物齐备,刘燕玉秤了三十两银子包着,带付牢中父母应用,留梵如看守房子,自己上车,江进喜跟随。来到刑部狱前,江进喜向牢手说明来历﹔牢子禀明狱官。狱官见天子宽限,心知大臣定然保奏,况有牢官嘱托、即开宇门放进。牢子引入牢房,只见满门正在闲谈,刘燕玉跨进牢门﹔叫曰:“爹爹、母亲,孩儿不孝来迟,望乞双亲大人赦罪。”刘捷不悦曰:“尔作人家媳妇,丈夫求功名进京,尔又到此,不怕婆婆见怪。”顾太郡大怒曰:“我只道尔死了倒干净,原来未死,尚有何颜来见父母?好个深闺女子,逃走二年,问你羞也不羞?”刘捷又问曰:“女儿到此亦是孝心,只是少年女不该远行,似此千里迢迢﹔况兼山遥水远,如何一人到此?如何又到天牢,出乖露五?夫人何出此言。”太郡怒气冲冲曰:“尔道崔攀凤之妻乃是女么?今对尔实说,乃是福建延平府梅姑娘之女代嫁。”即将崔家行聘后,燕玉同江三嫂逃走,值梅姑娘母女前来,方将甥女代嫁等事说明。燕玉曰:“事到其间,待女儿说明,请母亲息怒。”刘捷曰:“且容女儿说来,刘燕玉方把生母托梦订亲,万缘庵受苦,及进京求请老王奏赦助银之情言明,女儿实为守节,并非失节。”刘捷对太郡笑曰:“隆不得亭山保奏,原来女儿情面所致。”太郡亦喜曰:“我想知尔有如此委曲。”于是,燕玉先拜刘捷夫妻,然后与刘奎璧相见行礼,随后与吴淑娘、杜含香相见。刘燕玉把银送上曰:“此银乃是忠孝王所赠,女儿先取三十两与双亲应用,若用完再取来。”刘捷笑曰:“难得女儿孝心,但我有相好官员送银,使用充足,此银尔可收去。只是难得亭山父子大量,不念旧恶,肯收留女儿,又竭力救我,真是厚情﹔我竟存心害他﹔看来我正是杀牙。”刘燕玉再把老王吩咐江进喜包教赦却满门说明:“谅必开赦。”遂把与忠孝王书榜呈上,众人看毕。
正言间,拾好崔攀凤进来,刘燕玉想起前事,不觉羞愧满面,上前作一万福曰:“非是妹子无情,实乃先母托梦,先同江三嫂已与忠孝王订亲,不敢负盟失节,不得已逃奔尼庵。多蒙表兄不念前嫌,父母反受照顾,此恩必定报答。”崔攀风方才省悟曰:“我方才到刑部打探,说是念武宪王父子并皇姨求情,我心疑惑,谁知表妹有婚姻之约。若非表妹有此明眼识人,朝廷怎肯宽限?”刘捷曰:“一向只道真女婿,怎知是移花接木。难得尔少年如此厚道,日后定有好处。”崔攀凤曰:“亲戚之道,理当如此,怎当岳父介哲。”刘捷又问顾氏曰:“你前来寄书并近来进牢,因何并无说起女儿代嫁之事?直到今日方明细底,深负崔贤婿厚情。”顾氏曰:“只因你平日做官,虽不贪财害命,但遇尔的门生与官员闹事,尔务要尽力庀护,占人便宜。凡仇人多者,必多怨恨,我若实说女逃,却被仇人耻笑,辱没家声,故不言为妙。”刘捷闻言点头曰:“论我从前,凡事好胜,纵放门生为非,今追悔无及,故上天有此报应。”言末毕,只见牢官来报曰:“国丈恭喜,万岁赦诏到,请即接诏。”刘捷忙出天牢,香案已备,内侍曰:“快接诏审。”刘捷忙跪下。开诏读出,方知皇后保奏,赦刘捷满门男女,限半个月内将刘捷之女燕玉与忠孝王完亲,发配岭南充军,只将刘奎璧候斩,彭如泽候绞。刘捷悲喜交集谢恩,内侍囤官缴旨,牢官上前庆贺。刘捷入内说明诏内言语,深感皇后大恩。顾太郡曰:“难得皇甫满门宽宏大量,皇后这等仁慈,理当受享富贵。我等量窄猖狂,理当狼狈,只是难为了次子。”刘奎璧曰:“今幸皇后施恩,双亲赦看,孩儿乃是祸首罪魁,死于九泉亦得含笑。”众人俱赞皇后宽恩。狱官上前催促曰:“国丈遇赦,即当出狱。”刘捷曰:“今欲到何处安歇?”崔攀风曰:“小婿寓所宽大,房屋有余,岳父可到那边住,日食却又利便,暂时亦可不还,将来再处。”刘燕玉寻思,我到崔攀风家居住,惹人嫌疑。忽听得外边人声丛杂而进。
欲知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念妻节少华缓婚 悔前过刘捷赦罪
却说刘捷遇赦,欲到崔攀风寓处暂居,刘燕玉心避嫌疑,忽闻外边走进儿人叫曰:“国丈何在?”刘捷闻声疑惑,只见来了六个青衣大帽家人,跪下曰:“小人乃是本府阮爷的家人,奉令押轿来请老爷们到衙中暂住。”原来顺天府阮龙光乃是刘捷的表弟,二甲进士出身。刘捷喜曰:“尔且稍待。”随即迸内对众人说明,可往府衙安身。刘燕玉暗喜。刘捷催促众人起身,只见杜含香抱着刘旋对刘燕玉曰:“我在此伏侍令兄,侯正法之日,我随到法场触死,阴魂亦可同伴。刘旋小子望姑娘抚养成人,妾在九泉感激不尽。”刘奎璧对杜含香曰:“我犯下弥天大罪,理应抄没,全蒙圣恩浩荡,只斩一人。尔如自尽,深负圣恩﹔况尔为我传嗣,五望尔保借性命,抚育旋儿长成,接吾香烟为是。”杜含香曰:“妾本欲同死,蒙爵主嘱托,妾当偷生照顾孩儿﹔但牢中无人,妾愿在此伏侍爵主,完此心愿。”刘捷曰:“此亦媳妇深情,吾们不必相强。”满门辞别而去,刘捷又向牢官称谢出牢。
家人早已备齐轿子,各人乘轿前去﹔江三嫂坐了小轿,江进喜跟轿,不一时来到顺天府,从中门直进后堂。阮龙光同辛氏迎接入内,淋浴更衣,两下相见。坐下茶毕,阮龙光间知江进喜母子委曲﹔俱称盛德。不多时,席间齐同饮。席间问及刘燕玉以前之事,刘燕玉就把万缘庵如何过日,梦如如何周全,后来焚如一同迸京等情说明。阮龙光笑曰:“难得贤侄女如此贞节,怪不得忠孝王父子尽情。”阮龙光又笑曰:“党如如此守道,我有一好机会报他。现城中有一座登善鹿,鹿内住持尼已死,来日本府存案,就令笼如往登善鹿充当住持,香火极盛,又有租田,颇有利益。”江进喜母子向前叩谢府尊提拨之恩。刘小姐令进喜把客脂内行李搬进府衙,又取了十两银子,交江进喜曰:“此银付你母姨应用。”次日焚如即进登善庵作住持,不表。
且说郦相在阁,令人抄出恩赦完婚的诏稿,至巳斜西回府,令家人:“取我的名帖,把赦书送与武宪王,说是我通知的,好备娶亲。”家人领命而去。郦相来到楼上,素华迎接坐下,间曰:“小姐因何有不悦之意?”郦相笑曰:“有一件不堪之事,姐姐尔莫怪,方敢说明。”素华曰:“有事即管说来。”郦相就把忠孝王父子并皇后为刘捷求赦,六部官大忿,自己好意劝住,圣驾前办不谦阻,又令人送赦书与他报喜等情,细细言明。素华闻言,柳叶眉实时双竖,杏眼圆睁,怒曰:“忠孝王大为不该!刘氏救他,乃为自己姻事,有甚恩首,如何赦得他家满门?况伊父番邦囚禁三年,伊母流落绿林二载,竟把父母仇怨置之度外。小姐尔是首相﹔亦不对你说一句,如此目无师长。且小姐昔年逃难,若非才学盖世,十五岁幼女岂不死于他乡外里?就是我投水之时,倘无恩母相救,早已葬身鱼腹。他今全不念你惨死之苦,办不记刘氏是仇人之妹,竟为了刘氏一人竭力奏赦,深负尔我情义。只是六部要谅,小姐何故阻挡?”郦相曰:“我若同谅,后人必说吾妒忌刘氏婚姻。”素华曰:“难得小姐宽宏,且喜小姐尚未露形﹔但忠孝王如此薄情,且待十年后改装,只是教他贪近反远了。”郦相曰:“不须十年方始改装,且再作三年大锺,以报朝廷之恩,即可改装。”素华笑曰:“正当如此,使他后来悔改。”郦相曰:“你嫁吾是戏耍之言,然荣显亦盖天下,算来胜他无权王爵多矣。我差人送敖书穗。亦是使他日后说吾宽宏耳。”且说送赦带稿家人来至王府,对门官说明详细,女婢传入后堂。王府夫妻父子正在闲谈,忽女婢呈上郦相抄来的谓檄﹔老王夫妻看过悦曰:“原来是女儿内宫求情,今郦相亦来通知。”即将回帖交来人带画,多多拜上棘太师厚意。家将领令,打发下书人回去。忠孝王间曰:“不知郦恩师节内什么育语?”老王把书付与忠孝王看过。忠孝王吃了一惊,即曰:“此事不好。孩儿奏朝廷定要守孟氏三年节义,方才娶妾。今当表奏,须缓三年完亲,方不欺君,亦不负孟氏贞节。”尹太郡大怒曰:“我常念无有媳妇。今幸皇后求情,圣上赐婚,乃天之幸,逆子要再缓三年完亲。况刘捷满门要往岭甫,只剩媳妇单身,教他住于何必?逆子如此怃逆不孝,真是可恨!”武宪王亦怒曰:“媳妇何愁无处□身,他在尼庵住过,今仍住在尼庵何妨。”太郡愈怒曰:“逆子目无君亲,使我们无有媳妇害羞。不如回乡,任尔表奏缓婚。”言讫,回顾众婢仆曰:“快快收拾行囊回乡!”众婢仆暗笑忠孝王不知趣,不要娶妻,致使父母发怒。当下老王夫妻怒气冲冲,退入内去。忠孝王无情无绪,回弯风宫,对孟小姐画图前作揖曰:“为小姐守节,致使双亲发怒,小姐可知我辛苦么?”忽又转念:我今宁可得罪父母,决不辜负孟氏,只得修下缓婚表,来早密奏朝廷,自然准奏,那时双亲,虽然发恼,亦是无计可施。主意已定,至初更后,就闭上宫门,灯下具了缓婚表方安寝。
且说老王对妻曰:“畜生作事认真,今日责骂不敢作答,倘来早私自上表,朝廷喜其有节,准其缓婚,那时旨下,虽任我们责骂,亦无可奈何。”太郡曰:“此言有理,须要提防他上表。”老王曰:“我有办法。”即唤过二婢,曰:“尔可去对把门的说,来日少王要出门,须传云板,倘敢有违,重责四十大板。”女婢出去﹔吩咐门官,回复老王。老王吩附二婢曰:“你二人今夜不可安寝,可坐在屏门内提防,倘听得外边云板吶,不须先来通报,速开屏门,称是我夫妻要传少王爷谕话,立迫少王爷入房﹔他若不呀,尔可入内来报,我们阻挡。”女婢领命,就往屏门静坐,言谈伺候。
且说忠孝王至四更后,即便起牀,亦不梳洗,忙取冠服穿戴,即令备轿进朝,令门官不许传云板。家童传出此话,把门官暗想,老王爷要传云板,少王爷不传云板,岂不进退两难?忙进内来,求老仆吕忠作主。吕忠曰:“你们可速传云板,我即出来抵当少王爷便了。”把门官称谢。
且说忠孝王吃些点心,家童闽报,轿即进来。忠孝王袖表走到外门,候轿到来,忽听云板连响。忠孝王发怒,忙唤传云板的前来,一面着家将带棍伺候。只见屏门开处,二婢向前曰:“老千岁请少千岁进房谕话。”忠孝王曰:“我即当去。”只见老仆吕忠上前叩头曰:“就是小人传云板的,未知如何发落?”忠孝王曰:“你非把门的,故意违令,来敲云板,如此无礼!”吕忠曰:“老奴因昨晚把门官相请,多饮几杯酒,就在那边眠。因思上万一出入,怎敢不传云板?实是小人该死。”忠孝王骂曰:“你匹夫,故意逆令,暂且寄这四十棍,下次敢再如此无礼,打死!”吕忠即叩头出去。
女婢掌灯引路,来到房门前。情知父母发怒,轻轻推门进,灯火尚明,垂手立在牀前,不敢作声。只呀老王长叹一声,忠孝王自思自居王爵,今竟件逆亲意,不孝实甚。不觉失神立定了一会,老王披衣下牀,怒目把忠孝王一看,恨恨而起。太郡在牀帐内见儿子如此失神,心中有些不忍,便披衣起坐在牀沿,安慰儿子曰:“难得尔姊求情,方得赐婚,你却缓婚三年,教我想不发怒!今可从速完婚,方为孝道。”忠孝王只得应允。
女婢送进人参汤来,太郡付与忠孝王曰:“吾儿早起,可吃此茶养神。”忠孝王曰:“母亲年高,正当调养,弦儿要吃再烹不迟。”说罢退出,梳洗毕,将表留下,即便回到弯凤宫,自思君父之命难违,我当完娶入门,那时对刘氏说,若孟氏早晚相会,即便一同完亲步孟氏倘若不能相会,须缓三年方才同牀共枕﹔今且分房独宿,以守孟氏三年节义,谅刘氏办必知礼。既听从父母,即无异言,岂不公私两尽?主意已定,就知父母曰:“双亲严命,儿怎敢不从,但孟氏逃出,生死未卜。苏氏投水已死,末得褒封,于心何忍!意欲烦母亲进宫,恳奏请天子,追赠二女封号,方得心安,然后与刘氏完亲。末知二大人意下如何?”老王夫妻大喜曰:“此乃正理,有何不可?”太郡曰:“今日已迟,不得进宫,来早为娘入求女儿奏请朝廷,自当准奏。”忽见女婢报曰:“刘捷来报,声言定要面见二位请罪谢恩。”老王问曰:“怎样前来?”女婢曰:“门官说是坐小轿,只有一个家人跟随,自己满身素服﹔有如罪人一般。”老王急令女婢速取王服,父子穿戴停当,吩咐少王曰:“你们少年人须要大量,尽礼迎接,不可怠慢。”父子同出后殿,忠孝王奔出大门外,老王吩咐大开中门请进。来到大门,忠孝王上前一步跪下,曰:“小婿不知岳父大人来临,有失迎接,望乞赐罪。”刘捷忙跪下来,向前双手扶起,曰:“老夫罪恶,摧发难数。老王如此厚礼,使罪朽惶恐无地。”忠孝王曰:“岳父尊重,家父特请从中门进内相会。”刘捷曰:“罪朽何人,焉敢放肆擅走中门。”言讫,即从东角门而进。武宪王慌忙降阶迎接,满面堆笑曰:“小弟不知老亲翁降临,有失迎接,获罪不小。老亲翁如此过谦,大为不该。”刘捷趋前谢罪曰:“犯官罪重山岳,老千岁满门厚德深似渊海﹔复蒙贤乔样如此隆礼,益深犯官罪逆。”老王向前一同跪下曰:“老亲翁如此,岂不折杀小弟。”二人对拜,刘捷心中局促不安。老王恭请从中央上座,刘捷欲从偏阶,老王执手扶之上殿,尊其上坐。刘捷苦辞不得,即分宾主坐下。老王谢罪曰:“儿辈年少无知,进表得罪老亲翁,及弟得知,不及阻挡,大为不该。再缓几日,必当力奏,使老亲翁免往岭南。”刘捷曰:“犯官罪大,灭族犹轻,今只遣戍,足感贤父子捐弃前仇,并蒙收留小女,询是禾高地厚之恩。”老王曰:“如今钦限期迫,待弟择吉通知,便好行聘迎娶。”刘捷大惊曰:“非是犯官无力赔贴嫁妆,实是贵贱不相当,难以回帖。不须行聘,只是择吉,犯官就将小姐送到府上完亲,已感恩不尽了。”老王曰:“礼无不敬,老亲翁不必过谦,小弟自有区处。”说毕,刘捷辞别,老王父子挽留曰:“待小饮儿杯,回府未迟。”捷称谢曰:“后日领樟。”老王吩咐将轿打进殿前﹔便请刘捷上轿。刘捷苦辞,老王父子强扯上轿,令人扶抬从中门出去,父子送行。送毕,回进后宫,对太郡说明备细,即对忠孝王曰:“觅困难之际,须妥留他体面,不可冷语相加。今我隆礼相待,他自觉有傀,并见我宽宏大度。今当烦卫华亭为媒,求取庚好择吉期。”
且说刘捷回衙,与阮龙光等说起方才式宪王父子厚礼,自悔当初为人强暴,以至今日。阮氏曰:“有大量必有大福,比尔一妹强暴,级子为恶。今当差人送女儿庚帖前去取好日子。”即便备下金字庚贴,差人送往王府,二面发出镶两,合妆黄物俘,伺侯行嫁。
未知刘奎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降褒封诏寻节女 庆新婚夫拜娇妻
却说刘捷因子刘奎光文武全方,智勇兼备,不胜欢喜﹔而刘捷亦素来慷慨,不贪财物﹔成宗秉性仁厚,今既教刘捷充军,后来复官,赤未可定。故刘捷一出天牢,便有许多门生故旧,相好大臣特来探望,奉送财物,手内甚是充足、遂付银两备办妆蓖,不表。
且说武宪王将庚帖烦钦天监择日八次日尹太郡赶紧梳妆,即便上锈,来到后宰门下轿。把门内监翅间曰:“太郡莫非要见娘娘么?”太郡曰:“正是,未知圣上可在官中否?”内监曰:“皇爷坐朝未退,嫂娘恰往昭阳官。”太郡步到官前候旨。内监迸宫奏请皇后曰:“启上娘报,尹太郡瑰在宫门侯旨。”皇后久不见母,一闻此言,心中大悦,就令宣进。内监出来宣召,尹氏手执玉纺进宫,朝拜曰:“臣姜尹氏朝见,愿琅娘千秋。”皇后立起劈来道:“母亲平身赐坐。”宫女献茶。太郡曰:“臣妾久欲进宫,恐大臣疑有私弊,故不敢常筋来。”皇后问曰:“俺家前日力奏开赦刘捷全家,未知贤弟何日与刘氏成亲?”太郡曰:“为着刘氏婚姻,臣妾特进宫来,奏请娘娘转奏圣上皓封孟氏、苏氏,尔弟方敢与刘氏成亲。”皇后问曰:“苏氏何人?要求封皓。”太郡就把苏映雪母女来历并代嫁行刺投水等情说明。皇后赞曰:“难得苏氏不贪富贵,如此节烈,实属罕有。”太郡又把刘燕玉在尼庵三年受苦事情细说了一遍。皇后曰:“此女如此节义,理当封赠。母亲且回,待圣上回宫,女儿即奏,谅无不准之理。”太郡谢恩,辞别回府。皇后深喜三女节烈,惟恐朝廷不准。不一时,内监报:“皇爷回宫了。”皇后出宫接驾入,朝见毕,坐在旁边。帝曰:“今日退朝为时太早,与御妻下棋作耍何如?”皇后曰:“妙极。监取过棋盘及黑白子来,帝后对弈。”原来皇后的棋胜过天﹔当下却皇后大败,输了三盘。帝心大悦,撤去棋盘,问道:“妻下棋,素称高手,今日连输三局,未知何事关心,如此意?”皇后忙跪下曰:“臣妾实有事关心,无意下棋,罪该万死。”帝令平身,问曰:“卿有何事关心,不妨明咱奏来。”皇后奏:“早间老母入宫,恳请转奏陛下,求恩皓封三女,使臣妾之弟甫少华好得完亲。”帝曰:“三女乃是何人?要请封诰。”皇后将孟氏改装逃走,苏氏代嫁投水,刘氏尼庵受苦等情一一奏明。帝问曰:“苏氏何人?”皇后再奏苏氏出身及行刺之事。帝骇异:“孟氏、刘氏虽甘守节,亦是份内之事,独有苏氏最为奇异,特小户大流,不贪富贵,情愿投水,亦是尔皇甫门中大幸。女俱是节烈,理合褒封。”即降旨封孟氏为正室王妇,苏氏为义烈夫人,刘燕玉为节义夫人,着内监备办封谱。帝向皇后曰:“朕前日只道孟氏已死,甚不留意,今知既系潜逃,朕欲颁诏天下,查访孟氏﹔与尔弟完姻,方遂朕心。”皇后曰:“臣妾父弟征番回朝,荣封王爵,天下周知。孟氏若在人世,定早已进京相会。今延日久,杳无音信,谅因难受之苦,以致身死无踪。”帝曰:“不然,吉人自有天相,孟氏灭节,决非夭折之徒,或有事耽摘,或不知备细﹔故无有踪迹。朕若重赐赏格,自有知风出首,抑或自来相会,亦未可知。此女乃朕迫走,若不回来,朕甚不安。”传旨,细将孟丽君逃难始末,以及容貌年纪并跟随荣兰女婢一一开明。不论士庶军民人等,如有收留献出者,赏黄金五百两,彩缎五十匹﹔知风报信者,赏黄金一百两,彩缎十匹,该地方官高升三级。降诏通行天下,无论州府郡县关津渡口,俱要张挂。旨下,内监传出,该部官立即差官捧诏,分发十三省寻访,不表。
且说内侍捧了封浩,连忙上马,来到王府,忠孝王忙排香案,接了封皓,供奉偏殿。次早,备下祭礼,正中鸾凤宫供奉孟氏封皓并图画一幅,左首碧驾宫供奉苏氏封皓,右边金雀宫作刘氏卧房。安顿停当,先去祭奠孟氏,忠孝王行了三跪九叩礼,随后老王夫妻作揖曰:“媳妇贞节可敬,宜受我们一拜,奈长上无拜下之礼,只好打躬。”然后烧化纸钱。又到碧驾宫,令女婢排列祭礼,苏大娘□辞曰:“小户之女,蒙圣恩褒封,已是受恩不起﹔复蒙祭奠阴魂,如何消受。”老王父子曰:“令爱这等节烈,正当百拜。”忠孝王拈香跪下,亦行了三跪九叩礼,随后老王夫妻又上前打躬。大娘泣曰:“吾儿如此厚用,亦可以无憾,愿你早升仙界。”女婢焚化纸钱,各各退去。
须臾,钦天监差人送喜柬来了。启视之,乃择于十二月十三日行聘,十七日迎娶。只因不日行聘,令华亭侯卫焕为媒,预送吉期到府衙交与刘捷。光阴迅速,已到行聘之日,王府中便结彩悬灯,笙簧开奏。华亭侯上轿押了聘礼,到了府衙,阮知府迎接入内,茶罢请酒。原来刘捷虽然遇敖,因自惭犯斩,不便见人,并派表弟代发聘礼物,亦极丰盛。满朝大臣皆差人到王府送礼,纷纷登贺,这几天热闹非凡。郦相亦备礼往贺。前一日,老王夫妻商议曰:“我等满门深受郦相大恩,今孩儿婚姻,宜预先下贴去请师娘梁夫人来此拜见。”惠孝王曰:“如此极好,将他的岳父梁相、义父康若山两对夫妻绞一齐请来,才不失礼。”老王夫妻称是,令人备了三副请帖,写着老王夫妻字,令家将送到相府下储。女婢带入后堂,交与梁相夫妻,并请转交郦相。不须臾,郦相来到,梁相把帖交他看过。郦相问曰:“岳父将往否?”梁相曰:
“伴新郎乃少年的事,我老人家不便去,况我去又坐位不便。女儿去与不去,你们夫妻去商议罢。”邱相点头退出,持贴回房。素华闷曰:“家父唤你何干?”郦相笑曰:“门下要尔我去新婚。”言讫,把帖付与素华看过。素华曰:“你要去么?”郦相曰:“吃喜酒如何不去,尔要去否?”素华曰:“家母今在王府,去岂不败露?”郦相曰:“不中用的东西,亏我日在朝堂,与父言谈,若是尔这样胆怯,怎好作官?”素华曰:“我无你的伎俩。”次日已是十二月十七日,婚期既到,文武官俱至王府朝贺。偏殿上预先请一班闻名戏班,演唱信碴。惟孟士元寻思女儿身死,刘氏受享,心中伤感,只到王府略坐,即事辞而去。老王夫妻父子深念郦相恩重,定要请他夫妻前受自己一拜,忙令家人往相府催请。家将到府下催帖,女婢入内堂,来见郦相曰:“忠孝王己遣家将来催。”郦相曰:“休回,即便前往。”女婢退出,回复来特。郦相穿上新公服,素华曰:“你当真敢受做下拜么?”郦相曰:“他既贪新,我又成就他满门富贵,即受他夫妻拜见何妨。”来到后堂,适值景夫人坐在那儿、闷曰:“你位投忠孝王恩师,小女何不同去受拜,吃几杯喜酒?”郦相曰:“令爱过谦,不肯同往。”景夫人笑道:“自己的门下,何必太谦。”郦相走出上轿,执事跟随,来到王府。忠孝王忙迎接,郦相就在轿内答了半礼,直入居殿。文武俱在庭中,文东武西,各立定位置,文官打撰,武官乍揖,武宪王降阶迎接,郦相步进偏殿。郦相乃是右相,除左相不来,他就是第一人了,况是恩师,故坐在东首第一位,众官依次而坐,武宪王邻位相陪,忠孝王坐在下边。茶毕,老王曰:“粱相年富,这就不敢强请,但令尊夫人老太师仍不请来受小儿拜见?”郦相曰:“拙内偶染小恙,不能前来受拜。”众官笑曰:“郦相真是豪爽,一请便来。”老王曰:“小儿由郦太师大恩、屡思拜见师娘,无由可溉。今幸新婚,正好拜见走师娘,怎么托言有恙?”即吩咐二名家人,押了一大轿,带了太郡并令二女婢,面见梁夫人,说是太郡必要恭请,若再不来,太郡即亲来拜请。
家人领命,正要起身,郦相寻虑太郡亲临,便难推脱,遂想出一绝妙的计来,令家持且住,蹿向武宪王曰:“拙内近来好吃酸物,手足瘦软,恐是怀孕故不便来。”老王暗想,若是孟氏改装,梁夫人怎得怀孕?我等真是颠倒,疑是女流。即打躬曰:“这是恭喜事,老夫便不敢勉强。”众官曰:“喜冲喜,恰是不宜。”连忠孝王亦信郦相真是男子。
老王对少王曰:“你去打发轿马迎娶。”少王退出。按此时京城内的风俗已无亲迎之礼,乃是媒人代去,于是卫焕便坐了八人大轿,押了花轿鸾驾,执事音乐,一路而行,来到顺天府衙门。阮知府代嫁侄女,大开中门。卫焕步入花厅,献茶毕,向阮知府曰:“烦劳老先生催促令侄女发舆,免使误了良辰。”阮知府令属下官员陪伴媒翁,自己入内催促起身。
是日刘燕玉风冠霞佩,蟒袍朝裙,上前拜辞父母,依依不舍。顾太郡抱住涕泣曰:“从前我不知尔尽孝,不把尔当作女儿,谁知你今竟救了满门,方知尔的孝心。正当爱惜,却又要即日分离,不知此后可得聚会么?真是令人肠断!”刘氏曰:“母亲不必过虑,待女儿求公、夫保奏,或蒙免戍,亦未可知。”刘捷曰:“这句话切不可说,我的罪案能得发戍,已属万分便宜,若再说免戍之言,就惹人看轻,说我贪得无厌。还有一要紧话,尔须切记,我们如今失势,不比当初的势力,今感贤婿不弃,娶你为妻,实属万分之幸,凡言语之间须要恭敬,不可狂言夸口,惹人怠慢。”刘氏曰:“这倒不要叮柠,女儿平日作事谦恭,决不有失。”阮知府夫妻催促速速动身,刘燕玉只得拭干眼泪,辞别父母。
阮知府夫妻扶小姐登车,江进喜母亲随嫁上轿,四名女婢,许多嫁妆人役管押在后。三声大炮,花轿起行。华亭侯押了半朝弯驾,乘马而行。锣鼓喧天,花炮震地,士民争观,巷塞街填。凑巧往返俱从孟龙图府前经过、孟府书童自起先媒人押嫁过去,遂报与女婢道:“王府迎新,实在热闹。”女婢俱叮嘱道:“若待娶回,须报知同看。”及至娶回之时,童仆果然进去密报,众婢俱到府前观看。恰巧韩夫人在后堂,交椅坐下,并不见一个女婢,又闻外边清音震耳,火炮连天,更有喝道之声,悠扬过之,心疑莫非迎神,如许喧闹,一会儿方见众婢家童喧笑而入。韩夫人问曰:“你们从哪里来,这等欢喜?”家童曰:“因王府迎亲,从府前经过,用半朝弯驾,坐八抬绿呢金镶的大轿子,又有四五对御牌执事开锣喝道,十分热闹。”韩夫人闻言,大怒曰:“可恨忠孝王,好生无礼,娶吾儿仇人之妹为妻,又坐着八人大轿,故意喝道开锣,耀武从我府前走过,目无尊长,气杀我也。”方氏媳妇劝曰:“婆婆不要动气,总是姑娘福薄。若姑娘在日,刘氏乃是偏房,见了姑娘即当下拜,莫道敢用弯驾八人大轿,亦不敢从我府前经过。总由姑娘死得太早,刘氏命好,故有这等威风。”韩氏想念女儿,又恨着女婿无状,不早约束家人,敢张声势从我门前往返经过。正发怒间,恰好孟士元回来,问知缘故,劝夫人道:“忠孝王虽是不该,总由女儿福薄早亡,此所谓人死人情忘,说有何益。”韩夫人道:“可恨前日假装情义,骗取女儿的画图而去。他既薄情,我日后定要讨还,方消吾恨。”士元曰:“贤妻好孩子气,他既爱刘氏,还要女儿的画图么?即还来何益,反伤和气。”韩氏曰:“可伶我女儿,恨无踪迹。”渐渐生起病来。亦是郦相数该相认,以此韩氏患病,这是后话,不表。
且说刘府新人的彩车直入王府,停在通道之上。不须臾,良时已到,乐人细奏音乐,女婢扶出新人上殿,并请忠孝王出来,一同参拜天地。礼官喝礼。众官请丞相:“往观新人拜堂若何?”郦相曰:“此乃美事,怎么不去。”即同众官步到大殿。只见一对好夫妻正在拜执,新人的身材恰亦细小,金莲又不满四寸,先敬天地,拜了八拜次谢皇恩,又拜了八拜,回转身来,即欲拜父母,老王曰:“为人须当念旧,若非郦恩师提拔,我等不知流落何方。须先谢郦恩师。”
忠孝王向前来请郦恩师受拜,郦相回辞曰:“养育之恩。并于两大,宜父母为先,下官怎好偕越,况年轻德薄,何有受拜之理。”忠孝王曰:“承蒙提拔门下一间。恩参天地,理当百拜,休要过谦。”老王曰:“师生名份,怎论年纪。”众官办曰:“郦太师正当受拜。”郦相寻思﹔以恩而论,我确有恩于彼,便受拜何妨。老王父子二人便把郦相扶到上面,当中坐下。礼官喝礼,少王夫妻跪下。拜了四拜,即欲起身,老王即阻拦说道:“丞相厚恩,何妨八拜。”郦相只得坐下,再受四拜,便起身谢曰:“得罪了。”于是少王恭请爹娘并肩上坐,而后夫妻双膝跪下,端端正正拜了八拜,拜毕,又夫妻二人对面交拜,笙箫并奏,送入洞房,牀沿坐下。女婢揭了新人的面红,忠孝王偷看新人的容貌:虽然美容,但因受苦日久,有些清瘦的形状。方饮了三杯合卺之酒。女婢报曰:“请少王爷出来宴客。”少王令女婢伏待新人,自到银鸾殿入位,与众客坐下,戏班送戏文前来。按首席乃是郦相,老王请郦相点戏,郦相故意点了《女状元》全套,戏班随即登台演唱。二女旦前来倚酒,年俱十三四岁,亦甚美丽,一则敬重郦相位高,而且少年美貌,加倍小心敬酒。酒至半酣,郦相满面笑容,赏二女旦各三大杯。
未知郦相请动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刘皇后阴魂救亲 旧国丈满门遇赦
却说二女旦吃了三杯酒,面上泛出桃花,愈见娇媚。郦相酒兴勃发,抱二女旦坐于两腿之上,老王笑曰:“郦太师竟这等不老实,须要尽兴方休。”忠孝王暗忖郦相如此好色,怎说他是女流。众官直饮到日影斜西,郦相离席,老王挽留曰:“天色尚早,请再畅饮。”郡相笑曰:“下官已醉,失陪了。”即拱手退出。
忠孝王入内对江三嫂曰:“为了夫人守节,累尔尼庵堂受苦,多日的厚德,何以图报。从今而后,还望尔陪伴夫人同寝。”江三嫂不知何意,只得允诺。忠孝王辞别出宫,江三嫂疑惑,入内问燕玉曰:“忠孝王怎么不在此安寝?”刘氏曰:“他要到外书房安寝。”江三嫂曰:“他才在此多时,有甚么话呢?”刘氏曰:“不过说些别后的事情,要替孟氏守义三年。孟氏若早相会,便一同完亲,孟氏若不能会,须待三年之后,方与我成亲。”江三嫂终竟少见,叫苦曰:“孟氏而今无迹,尚不与你成亲,惟孟氏相逢,小姐将置身何地,妾实为小姐忧虑。”江三嫂曰:“但他人之心,不似尔必,今夜我当何处安寝?”刘氏曰:“今夜可同我安寝,来日再备牀罢。”江三嫂称是,宽衣上牀同寝。
忠孝王回鸾凤宫,只见灯烛辉煌,香茗已备,就令书童安寝,不必伺侯,我亦要安寝了。忠孝王把香茗茶果供在孟氏图前,拈香祝曰:“卑人不敢与刘氏同牀,表白我义,不负小姐厚情。小姐阴魂可知我心否?”长叹一声,方收拾安寝。明早起来,梳洗完毕,自有几位官员前来庆贺新婚。忠孝王礼待毕,方入内向父母请安。太郡问曰:“媳妇性情若何?”忠孝王曰:“孩儿有一言,望母亲勿怒,方敢察明。”太郡曰:“有话便说,何必踌躇。”忠孝王把昨夜与刘氏议定,候孟氏相会,一同完姻,媳妇甚是欢喜等情,一一说明。母亲如果不信,可间媳妇,孩儿若有异言,便是欺骗不孝的大罪。太郡不答,即起身来到朱雀宫,三女婢通报,刘氏慌忙出接入房,移椅请太郡坐下,向前拜谢救他满门之恩。太郡扶起曰:“自己骨肉,何必言谢。”即命坐在旁边。茶毕,化退女婢,间曰:“媳妇何故许小儿三年后完亲?”刘氏曰:“夫君欲守孟氏三年之节,有情有义,此乃美事,可敬之至。怎么不从?”太郡知其心愿,又见美貌,心中好不欢喜。一面退出,向老王说明媳妇贤德等情,是我们命中不该早得孩儿所致,老王曰:“此是家门有幸,故出此义夫义妇,三年易过,何必性急?”太郡称是。忠孝王恐刘氏疑其有异心,即便进宫与刘氏言谈,亲热无比。刘氏终有孝心,完亲后,心想老父如何受途路风霜,无奈限期匆迫。特刘捷不贪财物,合当有救。
忽一日皇后在宫,等候圣驾,至日午身子困倦,戍儿而卧,只见宫监报曰:“刘娘娘驾到。”皇甫皇后心思,我乃正宫,管他甚么娘娘?只见外面一位妇人,正宫打扮,生得瓜子脸,桃腮杏眼,面上有一点殊砂瘸,缓步而入,幽嫡贞静。皇后十分敬重,起身迎接曰:“俺家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只见那妇人,作礼曰:“俺乃前皇后刘氏,只缘福薄,产后身亡,贤妹有福,不久定产储儿。为因逆弟奎璧存心不善,欲害贤妹满门,又不料老父纵子,造下淋天大罪。感蒙贤妹满门大德,奏免死罪,发遣岭南,但念父母年老,怎受远路风霜?兹幸有机会可乘,恳贤妹代奏主上,免老父发遣﹔逆弟奎璧,得保全尸而死,要当保佑贤妹,早生麟儿,以主社穆。”言罢,拱手而去。皇后乃知是前皇后,即来挽留,不觉跌了一交,从此惊醒,方知昼寝。自思先皇后生前贤淑,死后托梦必真,但朝廷不肯免遣,如何是好?方才刘后说有机会可乘,不知有什么机会?忽见内监报曰:“皇爷回宫了。”皇后出宫,跪接圣驾入宫,当中坐下。皇后朝见毕,赐坐旁边。皇后奏曰:“臣妾方才昼寝,曾见先皇后刘氏前来托梦。”帝问曰:“所托何事?皇后就把梦中之言奏明,愿求陛下念先后刘后孝心,赦免刘捷充军,并赦免刘奎璧一刀赐他全尸而死。”帝曰:“朕亦知卿贤淑,恐朕不肯开赦,托言先皇后托梦,以感动朕心。奈刘捷罪大,难以赐赦。”皇后曰:“果然是先皇后托梦,臣妾怎敢冒奏欺君。”帝微笑曰:“若果是刘氏托梦,可记刘氏的相貌,说来对不对。”皇甫后曰:“先刘后将及六尺身材,身躯清瘦,瓜子脸,双眼含俏,面上左边有一点红殊砂瘸,四寸金莲,皮肤洁白,是也不是?”帝笑曰:“尔问宫娥,自然知道刘后的容貌,朕岂不明白。”皇后再三争辩,帝曰:“不必争辩,即使果是托梦,亦难越例,岂有叛逆罪重,只绞死刘奎璧一人,而刘捷免遣充军,群臣怎肯容情,朕亦难以曲法。”言末毕,只见内监奏曰:“今有兵部尚书雍伦,奏称雁门关三边总制使刘奎光,大胜谜靶,谨具表奏捷,事关军情重大,不敢迟延,请旨定夺秉笔。”太监拆表开读,其表如下:
雁门关三边总制官罪臣刘奎光,试惶试恐,稽首顿首,厚以身代父母受刑事,窃罪臣叨蒙圣上天恩,委以边关重任,唯当干戈未定之时,日日操兵练将,及烽火忽起之际,敢不舍死忘生,以图报效,即今单于国起兵二十万之众,攻绒犯界,罪臣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困则卧饯马之鞍,渴则饮匈奴之血,朝夕之间,实无宁暑,是以不及数月,单于军望风远遁,叩辕求降,片军民悦服。罪臣何敢言劳,但报答陛下之恩,差可无恭矣。不料罪臣之父与弟,受国家格外之恩,不图报效,反假公以作私怨,罪恶之大,一至于此,虽王法当诛,罪在不赦,而为子之心何忍?闻垂暮之亲,遭此掺死!今特恩肯垂拎,惟愿男与妻陆氏,代父母之刑,本当即赴家中,以候王法,因恐雁门关失守,敌人乘虚而击,难保京师姻喉右臂,臣推跪待皇上另差武将到关,交卸帅缓戎政等情,当即带同妻子,自缚到关,以受斧饿,不胜待命之至。谨具表以闻。
却说皇甫后听了表语大喜曰:“原来先刘后的阴魂,如此有灵,早知刘奎光大胜番军有功,特来恳求恩赦,故说有机会可乘。”帝曰:“朕非无情不赦,奈不合律例,今幸有此机会。”着秉笔太监草诏,今念刘奎光征番有功。其父及弟,皆当减等处治,方见赏罚分明。限来日差刑部官将刘奎璧绪死牢中,免其法场暴尸,身首两分。至于山东彭如泽,发往岭南充军﹔刘捷夫妇免往充军﹔再赐刘奎光二品公服荣身,另发一道诏往雁门关,并发金银彩缎赏给刘奎光部下将士。刑部官领旨,先准备武士,来早结果刘奎璧的性命。这个消息,报入武宪王府中,武宪王夫妻父子,闻得刘捷赦免充军,十分欢喜。
刘燕玉悲喜交集,喜的是父母遇赦,悲的是刘奎璧性命不保,忠孝王虽夜宿弯风宫,常到金雀宫中与刘氏茗谈,当下忠孝王入宫,向刘氏道:“恭喜岳父母已免充军。”刘氏泣对忠孝王曰:“家兄永诀,妾欲明日入牢一诀,未知相公肯使妄往否?”忠孝王曰:“此虽正事,但少年女子不宜入牢,恐我双亲不从,尔当禀明家父母方好。”刘氏曰:“相公当同妻去见翁姑方可。”忠孝王允许,夫妻同到花厅,来见老王、太郡。见礼毕,坐在两旁,忠孝王就把刘氏来早欲到天牢,诀别兄长的话禀明,特请二位大人定夺。老王曰:“理论少年人,不宜往天牢,但兄妹之情,荫去固未能已,不宜过哀,有伤身子。我儿不必前去。”忠孝王曰:“孩儿本不前去。”遂与刘氏称谢退出。江三嫂曰:“我等母子亦欲随往。”刘氏曰:“同去极好。”是夜安寝。次早那刘氏,赶紧梳洗饱餐,辞别翁姑丈夫,上了小轿,江进喜母子跟随,莱到天牢。进喜叫开牢门,刘氏入内,只见刘捷夫妻并崔攀凤俱在。刘奎璧一见妹子,心中不悦,埋怨曰:
“贤妹好不识礼法,何为到此?”
未知为甚么意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怀嫉妒奎璧亡身 逞势力三嫂结怨
却说刘奎璧埋怨妹子道:“多蒙武宪王等厚情收你为媳,凡事须要仔细,少年人怎好到此,倘翁姑丈夫不悦,岂不利害?”刘氏泣曰:“妹子念及兄长将次永别,怎好不来。已曾禀请翁姑,求过丈夫,承蒙俯允,方敢前来。”刘奎璧曰:“难得妹丈满门仁德,你若回去,乞拜二妹夫,说我前日所为,乃天折举动,悔之莫及。妹丈救我父母的深恩,只好来生报答,切勿怨恨我的前非。”刘氏曰:“妹子回去,自当说明,只恨妹子女流,不能代哥受罪,心实不忍。”刘奎璧曰:“休说不知足之言,我今能得全尸,又免露人耳目,必是皇后求情,朝廷故有思旨。”只见外面刑部官已带武士到来,催促曰:“午时已到,闲人速退,不可误了时辰。”刘捷夫妻怎肯相放,抱头大哭。按此时已是午时将近,刑部官着急曰:“午时已过,作速下手。”武士一拥入内,把众人拦住,喝曰:“闲人速退。”便扶刘奎璧奔入牢后,刘奎璧情知难免,一同起身,不一时武士动手,已将刘奎璧绞死。开门出来,刘捷全家连忙赶进牢后旷地。只见奎璧已死,向前抱住大哭。军官上前抚慰曰:“令郎已死,哭亦何益。”刘捷着人买棺收碱,顾氏向刘燕玉曰:“感蒙帝后及亲翁恩德,满门得保残生,我来日拟亲到王府拜谢,并请亲母引我进宫,叩谢帝后,便好移往雁门关居住,你可须先禀明母亲。”刘氏称是,便同江三嫂母子回归王府。恰值老王父子同太郡、苏大娘五在闲话,刘氏叩见完毕,即把刘奎璧状况说明。忠孝王叹曰:“刘奎璧之才,未始不可大用,只缘立心嫉妒,以致惨亡﹔岂不可惜!”老王曰:“刘府家山甚好、大舅奎光,昔年在京,见其人品举止,甚属正直,且智勇双全﹔日后官职定不在我等之下。”刘氏谦逊道:“寒门怎敢高比。”遂把母亲明早要来叩谢救命之恩并请婆婆一同进宫,叩谢帝后恩德,方好起行往雁门关等话,一一言明。太郡笑曰:“恭在至戚,理合扶持,既要进官,老身自当同往。”是晚安歇不表。
次早未及巳牌,门官报曰:“国丈夫妻坐着小轿前来。”老王夫妻同儿媳齐到后堂,忠孝王来到二门跪接,刘捷夫妻下轿,扶起少王,步进后堂,老王夫妻率领刘氏,降阶迎接,太郡、姑娘请顾氏进内备酒相待,老王父子就在后殿备酒。款待亲翁。刘捷立起身来拜谢救命恩,即便辞别回去。移时刘燕玉引母入自己宫中,江三嫂拜见,顾氏见宫中陈设许多玩器,暗喜女婿必定夫妻相得。刘氏曰:“房中宽大,母亲不必回去,就在此间与女儿相伴。”顾氏曰:“为娘亦不思回去,但贤婿在此,我想好在此安歇。”刘氏曰:“丈夫长在驾风宫安歇,从未曾宿于此处。”顾太那大惊曰:“这是何故,莫非嫌我门户寒微,故不与同牀?”刘氏曰:“这恰不是,为因要守孟氏之义,三年后方与女儿完亲,虽末与女儿同牀,而日间常到我房中言谈一切,情意甚浓,即翁姑待我亦厚。女儿清闲无事,只是用心观看相命书,学习相法。”顾氏曰:“贤婿与孟氏,真是义夫节妇,怪不得满门荣显。”即问江三嫂曰:“老王夫妻父子款待你母子若何?”江三嫂曰:“王府人众,以上宾礼待我,十分相敬。”其时天色尚早,刘氏引了母亲,来到鸾风宫,看孟氏图形,顾氏细看之下,叹曰:“孟氏形容,有如瑶池仙女,你兄妄想成亲,竟断送了性命。”刘氏差人到顺天府,说明母亲今晚要在王府安歇。是夜顾太郡与女同寝,因要远离,一夜直说到天明,何谱合眼。天明起来,府备酒相待,顾氏先谢救命之恩,后说要烦太郡引入宫中,谢帝后大恩。尹太郡允诺,换了衣服,便同顾氏上轿,来到宰门下轿。把守禁门的小监,见是二太郡,忙问曰:“二位太郡莫非要见娘娘么?”二太郡曰:“未知圣上现在何处?”内监曰:“上正在王宫。”二太郡步到正宫外候旨,把门的内监报入宫中,恰巧帝后俱在,内监奏称前太郡顾氏、今太郡尹氏俱在宫外,欲进宫叩谢帝后恩德,请旨定夺。成宗谓皇后曰:“刘家罪重,妇人贪得无厌,肤当退宫,不屑以礼相待。”言罢退出。皇后旨宣进,二太郡进宫,各执玉勿俯伏朝见,口称臣妾朝见,娘娘千秋。皇后站起身道:“二位母亲平身赐坐。”二太郡当下平身,尹氏推顾氏坐于左首,顾氏圃辞不敢,皇后曰:“尊夫与家严,乃同朝僚友,太郡又系先皇后母,亦即吾母,何必推辞。”顾氏只得坐下。茶毕,顾氏谢曰:“臣妾丈夫儿子,造下弥天大罪,又累娘娘满门离散,多蒙满门大德,捐弃前仇,内外相助力救敖免死罪,得蒙圣主天恩,满门俱全蚁命,臣妾特来叩娘娘慈恩,并求转谢万岁大恩,臣卖等椎有焚香顶礼,拜祝图永固,娘娘早育磷儿,这是臣要等之至愿也。”皇后曰:“俺家本欲保救二国舅免死,奈法律难容,不能免死,俺家之心,耿耿不安,何费言谢。”君臣谦逊了一番,内侍呈上酒席,君臣同饮,宫女奏乐。酒过数巡,皇后令停了音乐,密间尹氏曰:“兄弟夫妻末识相得否?双亲大人谅必清健?”尹氏恐伤顾氏之心,不便实说末曾同牀,乃奏曰:“臣妾夫妻托庇粗安,媳妇谦恭有礼,儿臣自然相得。但顾太郡进宫之后,便要移家往雁门关大国舅任上,使臣妾偶惆怅不安。”皇后点头道:“刘国丈今已年老,前往雁门关,恰是正理,母亲不必忧虑。”酒到半酣,君臣起身散步,尹氏方向皇后说明儿子义守孟氏,给期同牀之事。皇后叹息曰:“得此义夫节妇﹔诚为皇甫门中之幸也。”须臾席散谢别,皇后赏给顾氏黄金三百两寸尹氏首饰数端。二太郡谢赏,出宫上轿,回归王府。刘燕玉迎接入内。略谈片刻,顾氏即要辞别,尹太郡又赠了许多宝物。顾氏上轿,囤归府衙,见阮龙光满门及丈夫俱在,顾氏细说皇后及忠孝王满门盛德,并说女婿伴图独宿等情,众人各赞叹了一番。刘捷曰:“巡抚彭如泽已发文解往岭南充军了。所有次儿奎璧的灵柩,前遣人夫抬到万法寺寄顿,方才已择定一月后运棺回乡,已着圃义唤齐人夫伺候起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是第三日了。江进喜同周义运了奎璧棺枢,即便起程。再过两天,搬家的吉期已到,亦有相好的官员,并旧日的门生,奉送程仪,忠孝王夫妻直送到十里之外,方才分别。刘捷自抵雁门关,父子久别重逢,悲喜交集。后来长子刘奎光,屡立奇功,直封到北平王,永镇雁门关。吴淑娘所产次子刘贵,六岁天亡。杜含香之子刘旋长大,含香教子严紧,便从明师学业,因遵丈夫奎璧的遗嘱不许习武,到了十七岁,高中第四名会魁、殿试二甲第一名传胪,选为翰林院检讨。旋以深晓天文,遂升钦天台,按下不表。
且说江三嫂在王府内,其子江进喜素知母是小户出身。人易喜易怒,往常每谅其须要谦恭。及江进喜运棺去后,无人进柬,每见尹太郡与苏大娘宾主对坐,他自思苏大娘亦是乳娘出身,自己的女儿,已投水而死,孟小姐又无踪迹,回思我母子二人,有恩于少王,刘夫人是他乳养的,比了苏大娘岂不加威风,凡是太郡与苏大娘坐谈,他亦上前言语、原来太郡宽洪大量之人,就请他同坐,他即坐下,言语之间,每每讥大娘,且不时眶毗藐视苏大娘。大娘知他小人得志,即便轻易并不与他交言,佯作不知,江三嫂反恨大娘不睬他。自此常与太郡同坐,遂吩咐女婢曰:“苏大娘与我同是乳母出身,你们既称他大娘,亦须唤我江大娘,方是道理。”众女婢私相告道:“苏大娘乃儒秀之妻,不得已而为乳奶,且为人谦恭有礼所以相敬如宾。他乃小人之辈,为人狡傲逞势,与我等同是下人,大娘的称,谁肯唤他?”那三嫂见众婢不称他大娘,反瞅睬他,心中不悦。
忽一早,苏大娘梳妆毕,瑞柳拿了一只面盆,到厨房向女婢取些热水,与苏大娘洗面,恰巧江三嫂亦来取水与刘小姐用,故意把瑞柳撞得险些跌倒,面盆跌落地上,遍地是水。瑞柳不悦曰:“三嫂为何把我面盆连水撞倒?”江三嫂厉声曰:“你不避我大娘,反叫我大娘倒避你不成。”瑞柳曰:“你是空手,怎叫我避你?”江三嫂并不答他,只管向前,见锅内只剩半锅热忙取一只水脚桶,把热水俱倾在桶内,提起便走。瑞柳着恼,道:“夫人洗面,何用许多沸水,我的大娘现在立等洗脸,须分些热水与我。”江三嫂怒气冲冲道:“你的大娘怎及我的刘夫人。”说罢,提着水桶而去。众婢皆代瑞柳不平,瑞柳只好再等水热,方取了回房。苏大娘埋怨曰:“叫你去取些热水,为何取了半日方回来呢?”瑞柳细把江三嫂前后的情状说明:“看来三嫂不但藐视小婢,连你大娘亦藐视哩!若不与他计较高低,岂不被他常欺侮。”大娘唱然叹曰:“恨我的孟小姐不知去向,若得孟小姐出头,刘小姐见了面即当下拜,他便要失志丧气垂头了。伊乃小人见识,下次相见,须自回避,不要与他争论。”瑞柳恨极道:“他与我总是一般,如是欺人,我实不甘。”大娘曰:“姑且忍耐,不必多言。”
且说孟士元之妻韩氏,日来病势沉重,忠孝王闻信,连忙上轿,来到孟府探病,孟嘉龄迎接入内,少王叩见孟龙图毕,一同坐下,少王欲要入内请安,孟士元尤恐触怒韩氏,反增病势。但又见其真诚,就令孟嘉龄入内禀知韩氏。嘉龄见了母亲,就把忠孝王真心要来探病的话说明,韩氏怒曰:“他娶刘氏,用半朝驾驾,则亦已矣,如何偏从我门前经过,把我激出病来。今又要来探病,我儿可同他进来,待我说他几旬,消我的怨恨。”孟嘉龄曰:“少王恰亦雅意,母亲不要认真。”即到后堂来请少王,孟士元一同进内,韩氏倚着靠枕,坐在牀前,女婢移椅请他坐下。少王问曰:“岳母大人不知因何如此病重?”韩氏曰:“我本无病,因上年贤婿迎娶刘氏之日,鼓乐喧天,女婢往看,报称刘氏坐着八座镶金大轿,并用半朝鸾驾﹔从门前经过,鸣锣开道,何等威风!我恨小女早亡,若小女在日,刘氏断不敢用鸾驾,亦不敢从此经过,因此想念小女尸首无存,遂忧忿成病,至今更加沉重。”少王知是怨词,乃骂曰:“可恨那蠢奴无知到此,怎好喧哗无礼,俱是小婿有失吩咐之罪。但小婿立誓愿守义三年,方敢再娶,无奈君父严命,两路逼迫,是以迎娶刘氏。然小婿立心守义,夜夜陪伴令媛图画如前,独宿至今,未与刘氏同牀,以负令媛,岳母办可原情恕罪。”韩氏方喜曰:“老身只恨小女福浅缘悭,哪有见怪贤婿之理。我想小女已死,不可复生,贤婿尽可与刘氏成亲,何必另宿。”少王曰:“只凭无愧于心。”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思爱女韩氏染病 念慈恩郦相医亲
却说韩氏闻得忠孝王尚未与刘氏同牀,犹是伴图独宿,心中颇喜,即着女碑取点心出来,令孟嘉龄陪忠孝王同吃。忠孝王曰:“来目拟令刘氏前来请安兼冲喜,或者岳母得以痊安,亦未可定。”韩氏称是。
忠孝王辞别回府。禀明双亲,来日欲令刘氏往孟府冲喜,老王称是。次早刘氏起来梳洗完毕,即便上轿,女婢跟随,来到孟府。家人通报入内,方夫人令开中门迎接,刘氏遵进卧房,见了韩氏,即拜为母,以母女之礼相见。韩氏大喜,即令方氏媳妇请出外厅,只留苏大娘在房内。韩氏细问大娘。方知刘氏夫妻二人,果未同牀。不须臾,筵席已备,方夫人请刘氏入席,直饮至日色斜西方散。刘氏入房,再陪韩氏说了一番言语,方才辞别回府,把孟府相待情形说出,满门欢喜。
韩氏自此以后。日渐沉重,至正月初旬,每到下午,便昏迷不省人事,延至二月初一日,竟昏迷不醒。孟士元满门着急,嘉龄曰:“太侯不能调治。将奈之何?照儿看来,须请郦相来医,或得痊可,亦未可知。”孟士元曰:“果当请郦相方好。”方氏乘势曰::“你父子常说郦相貌似姑娘,待媳妇一看,便知真假。”孟士元曰:“若论容貌﹔明是吾女,但言谈举止,大不相同。况他平目为人端严,从无言笑,官居极品,梁相是他的岳父,权势重大,难以轻言相戏。媳妇少停,亦只为窥视,若妇人出头相见,便是欺侮大臣,罪名非小。”方氏曰:“媳妇非孟浪之徒,怎敢出头露面,不必过虑。”孟嘉龄曰:“不论是男是女,请来救母亲命要紧。”孟士元曰:“正是,我儿当亲自往请,方肯前来。”孟龄称是,即令备下禀折,上马而行,不带执事,只有数名家将跟随。来到相府下马,步入官厅坐下,向门官说明,要求郦相往救母性命。门官通报入内,孟嘉龄恐郦相不往,母亲性命不保,即步出官厅来到穿堂,来听消息。事有凑巧,恰遇荣发有事,正要出来,遥见孟公子吃了一惊,慌忙躲在大门之后,不料孟嘉龄早已认是荣兰,恰遇一个家人在此经过,孟嘉龄指荣发问曰:“那个大叔唤甚么名字?”家人抬头一看,答曰:“这个名叫荣发,乃是郦相的心腹堂官。”孟嘉龄知道必是荣兰改名,遂不再问。
且说郦相方才因百官来贺朔望、送客完毕,方始回后,与素华吃些点心。女婢拿了禀帖,报称翰林院孟学士特来请太师医治伊母病症,必要求太师面见,郦相恐其诈词,即向女婢曰:“可令家人对孟公子说,前日医治太后乃偶尔凑巧,今太夫人病重,须请名医。吾虽则略知脉理,不能医治沉病,何敢领命。”女婢退出,将此言告诉门官,门官转向孟嘉龄说过,嘉龄着急曰:“烦你再报,务请郦丞相出来﹔我有话面议。”门官只得入报与女婢,女婢再报入内曰:“孟学士要求求相出见,有话面禀。”郦相曰:“既如此,请孟学士在书房少待,吾即出来相见。”女婢领命退出。
素华曰:“耳闻令堂大人自上年起病,至今莫非沉重?故公子十分着急。”郦相曰:“家母尚在壮年,即使有病,谅不至十分危险。家父家兄岂是不认得我?只因我行动言语比前不同,故得稍释其疑惑。但平日间我从不与人言笑,故不敢相认。我今若往视脉,恐家母自侍女流,诈称病重,有意乱言,必扯我相认。即欲责他不是,而病狂乱言,亦难见怪。此去必定露出马脚。”素华曰:“谅亦未必。”郦相曰:“姊姊虽如此说,想母亲心中必怪我不孝。且你有所不知,倘一朝相认,即日便有失脸之祸。”素华曰:“如果相认,老爷与夫人当为你遮掩,焉有漏泄之理。”郦相曰:“今且不要争论,随后姊姊自知。”言罢,就换上公服,来到槐竹轩。
孟嘉龄起身迎接,郦相以宾主礼叙坐。嘉龄推辞曰:“卑职怎敢偕坐。”即坐在旁边,遂把母亲垂危,待请老太师相救话说明。郦相恐其诈词,乃曰:“下官年轻,习学有限。太夫人既然病重,当请名医救治,下官不敢前去误事。”孟嘉龄恳求曰:“名医俱已请过,皆是无能救治,故特来请恩相,若不肯前往,家母性命难保,恳求恩相前去救命。”说完连忙跪下。郦相不忍,即扶起曰:“年兄如此过扎,下官何以敢当。”嘉龄曰:“为救老母,理当百拜。”郦相曰:“年兄请回,下官即便前往。”孟嘉龄称谢,出府上马而去。
郦相急令备轿,一面入内。素华曰:“令兄如此着急,太夫人定是病重。小姐速往为妙。”哪相曰:“家兄这等慌张,我自当速往。只是下次再往,必然败露,你方知我有先见之明。”说罢,出衙上轿,前呼后拥,即便起身。
孟嘉龄恐郦相随后便到,急忙回衙。孟士元间曰:“我儿为何许久方回?”嘉龄说明前情,道:“今随后便来。”士元大喜,令女婢速速打扫卧房,烧起好香,对女婢曰:“丞相若到,他乃元宰,你等务必回避。若被遇见女婢,即是侮辱大臣,获罪不小。”又对媳妇曰:“你只好窥探,不可出头。”方氏称是。一时父子忙乱,嘉龄不及说遇见荣兰之事。
须臾间,听得鸣锣开道之声,门役执帖超上前禀曰:“郦相驾到。”孟嘉龄忙令开了中门,喝叫众婢躲避,不许东窃西探、孟士元急穿上公服。奔出大堂,直至滴水檐前站住。仪仗已到,嘉龄奔到轿前,拓躬曰:“卑职不知老太师姻此快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郦相当即伸出右手,向外一拦,道:“下官怎敢劳年兄远接,何以克当。”嘉龄连称不敢,随在轿边,步入后堂,扶了郦相下轿。孟士元早巳降阶迎接曰:“拙内患病垂危,烦劳老太师下轿,何以消受。”郦相约:“下官才疏学浅,多蒙令郎宠召,不得不来。不知尊夫人病势若何?愿其荚详。”士元尊其上坐。郦相不从曰:“老先生乃是前辈,下官恰是后生。行宾席礼已属过份,怎好偕座?”孟士元只得宾主叙坐。嘉龄偏坐在旁。
献茶毕,郦相曰:“夫人病情目下可减轻否?”士元曰:“拙荆病情只是长吁短叹,以前每上午颇有精神。至下午即发热昏晕,不省人事,近日连上午亦昏迷不省,更加沉重。太医速手无法,不能救治,故劳动老太师精神。”郦相曰:“据老先生说来,这令夫人之病是忧思所致。”士元曰:“正是。谚云:‘心病须将心药医’,难怪不能医治。”郦相知是调戏的言语。乃曰:“照此看来,莫非老先生在外边娶了如意夫人﹔故太夫人郁成这病么?”孟士元闻言,暗想我好痴呆,一向只疑郦相定是吾女改装,怎么与我调笑?看来实非吾女。即笑答曰:“老夫素来诚实,并无外遇,拙内向亦深信。”郭相曰:“下官因闻老先生言及尊夫人的病势,此乃伤了七情所致,故出此言。”士元曰:“只因小女无踪,朝思夕念,故得这病。”郦相曰:“下官曾在敝门下的家中见过令爱的形图,有此才貌,怪不得令夫人思念不置。只是令爱画图上诗句明要改易男囊,求取功名。语云:‘有志者,事竟成。’先生可在男子中寻访,就可相会,决不在女子内。今场期在即,老先生可谋为总教?或得与令爱相会,亦未可知。”孟士元寻思,郦相若果是女儿,怎说此话?岂不自泄根由?乃答曰:“郦相所言有理。”嘉龄向前曰:“请郦相入内诊脉。”士元谦逊,郦相先行,自已随后,嘉龄向前引道。
来到房前,父子揭开门帘,恭请郦相入内,移椅坐下。茶毕,孟嘉龄又移椅放在牀前,请郦相坐下,自己拱身入帐内,牵母的左手出张外,与搏相诊脉。郦相见母的手只存一把骨和一重皮,消瘦不堪,情知病重,心实伤感,自料嫂嫂必在旁窥探,不敢忧愁感形于面。用心看过左右酌脉,点头曰:“果是忧愁致病,然病势虽重,命却亦无妨。”士元父子闻言,略得安心。
郦相起身坐在桌前,陶孟士元曰:“尊夫人此病虽不致伤命,然血衰气短,着再忧愁,恐留连牀褥,病根难脱,久之变成疲疾,遂难医治了。”士元曰:“今当劳动老太师精神,若得全愈,感恩不浅。”郦相谦逊曰:“老先生说哪里话来,下官当自用心。”暗想,再来此处﹔必然败露,今当派二剂药方,作两天服下,病就愈了大半,那时别换医生治之容易,自己好推托不来。主意已定,即用心派药。忽闻女婢在外边叫曰:“启上老爷,韩大人前来探病,轿已到门。”士元谓嘉龄曰:“你可引到后衙坐下,令贤媳陪伴。”嘉龄领命退出。郦相开了二剂药方,又写了日期,向士元曰:“头一剂立即煎服,服后若加精神,可得安眠,便是奏效,次早可服这第二剂药,病便可好了大半,即可别请医生。倘首剂服下,精神仍是昏倦,睡梦不宁,便是我的差错,第二剂药方切不可再服,当换名医救治要紧。”孟士元曰:“郦相下药,岂有差错之理。”郦相曰:“医生下药,或脉理差错,或药不对症,岂有不换医生之理。”即辞别起身。士元曰:“候另日稍暇,当备薄酌奉敬。”郦相曰:“后会有期。”即上轿而去。孟士元忙令家人照单配药煎汤。
须臾,韩大人入房探病﹔辞别回去。方氏曰:“我方才躲在屏后窥探,正是姑娘,此前年娇艳多了。公公怎不就认?”孟士元曰:“若是女儿,怎么与我说笑?”方氏曰:“恰是令人不明。”嘉龄曰:“我还有一事疑心。就说遇着荣兰改名荣发之事,方才因在匆忙之际,未及言明。”方氏曰:“如此说来,必是姑娘,恐公公盘诘,故匆匆回去。”士元曰:“你们休要乱道,若果是女,梁小姐嫁他日久,怎无一言吶?”孟嘉龄夫妻乃省悟曰:“照此想来,果然不是妹子。待来日可令赵寿往寻堂官荣发,便知真假。”士元称是,即叫赵寿前来﹔嘉龄说明遇着荣发等情,道:“你来日可到相府寻访你妹子。”赵寿欢喜曰:“来日即往寻访。”此时药己煎好,韩夫人尚是昏睡,即扶起,士元将药与他吃完睡去,将被褥盖好。
郦相回府入内,荣发即请入书房﹔细把遇着公子,躲避门后的事情言明:“看来公子业已看破,如何是好?”郦相曰:“你这不中用的东西,莫道你是相府的堂官,就是相府的一只狗,亦何人敢欺你。方牙若昂然出去,公子只道面容相似,怎敢动问?今已露出了马脚,从今以后,你若出去,必误我的事,我便把你活活打死。少停老爷必使你兄前来探你,你可速去吩附众把门人,说若有人来寻我,只说荣发午间已往江南公干,归期难定。”荣发退出,吩咐众门官不许泄漏,即回来察明。
郦相入内来见素华,说明母亲的病沉重,十分伤感,但我这二剂药服之,病可好了大半。后说及与父亲调笑话,连家父亦不敢疑我是女。素华笑曰:“小姐好伎俩,令人难测。”郦相曰:“可恨荣兰贱婢,已露出马脚。”便将荣发的事说明。又对素华曰:“下次再去,家母服这两剂药病已好了。精神既复,必认得我﹔又倚着有病,且侍女流,只恐弄出破绽。我来夜即宿内阁,诈称办案,过了数日方回,家父等得不耐烦,必定别换医生,我方安静无事。”素华曰:“说得极是。”
且说韩夫人睡到下午,苏醒曰:“今气已不喘,身体爽快了许多。不知何人的药方,如此效验?”孟士元曰:“我见你病重,早间令孩儿恳求郦相前来医治。”韩夫人随向媳妇曰:“你可窥见是女儿么?”方氏道:“我躲在屏后偷看,正是姑娘。”孟嘉龄又说遇过荣兰,令赵寿来日往问,便知备细。韩氏曰:“因何不唤我醒来细看?”方氏曰:“婆婆方才昏迷过甚,如何叫得苏醒。”韩氏叹曰:“可恨一时昏睡,若我苏醒,早已相认了。但不知哪里学习医道,胜过太医。”孟士元曰:“若是女儿,怎么与我说笑?”遂把说笑之言陈明:“况梁小姐结婚,焉能相得?事属可疑。他官居极品,倘一旦面奏主上,这欺侮大臣的罪名恰难顶当。”嘉龄曰:“孩儿已想出一个妙计,未识可行与否?”士元曰:“你且说来。”嘉龄道:“母亲来日接服第二帖药,身体必更加健旺。初三早孩儿再去请求,候他诊脉之时,母亲佯在沉重病状,将他拖住,声声呼唤女儿,任他多大本领,必要露出马脚。若有变更,母亲可和了被头,跌下地来,诈作晕绝,孩儿便抱住啼哭,爹爹亦拖住啼哭,遮住母亲的面容,不怕他还不相认。即便非妹子,变脸奏闻天子,母亲乃是女流之辈,且又是病狂,朝廷亦难责罪,岂不是好。”士元大喜:“孩儿这个计极妙,即不是女儿,而病中狂呼乱语,他亦难认真变脸。贤妻当依计行,必定露出破绽。”韩氏大喜,病亦好了三分。
到了次早,赵寿巴不得要会妹子,即来到相府,见了门官乃作礼曰:“小可乃是堂官荣发的乡亲,烦请荣发出来,有话面说。”岁门官曰:“荣发奉相爷差遣,往江南公干去了。”赵寿曰:“昨早还有人遇见,怎说往江南出差?”门官曰:“昨午方才起身。”赵寿闻言,沉吟一会,问曰:“几时方回?”阿官曰:“出差怎定归期。”赵寿只得回复孟士元父子。
未知后来如何相认,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敬贤臣君臣畅饮 诈昏迷母女重逢
却说赵寿回见孟士元父子,把相府门官言语禀明,孟士元曰:“此必女儿恐赵寿访问,嘱托门官诈言出差。”孟嘉龄曰:“来日郦相再来,便知端的。”父子把此言回复韩氏,专侯来日试探。是日吃了第二剂药,都又好了儿分。
且说郦相傍晚令人带铺盖往内阁,自对素华曰:“我要往内阁躲避数日方目,来日家父来请,可说我进内办事,数日方暇,教他另请名医,不可延缓。”说罢上较,径往内阁去了。
到了次早,韩氏病已好了大半,对孟士元曰:“我今精神加倍,速差人去请郦相兹来,待我细认。”孟士元曰:“我岂不要认女儿,何待你言?”即出来令家人往相府内恭请郦相前来医治,家人领命而去。
不须臾,回报相府称郦相昨晚进内阁办事,吩附须数日方暇闲,教老爷另请名医,不可延迟自误。孟士元入内对满门说明此话:“看来明是恐伯你相认,故此躲避。”韩氏曰:“如此确是女儿,故不敢来。”嘉龄曰:“今已应效,切不可换医生,连日服药太攻迫,今已清安,且停一日,侯来日请来末迟。”众皆称是。是日韩氏精神更加数倍。
次早,孟士元曰:“不管是女儿不是女儿,今日一定要请来医治要紧。”即令一名家人,道:“恐门下相阻,带我的印帖,往相府外伺候,若见郦相,即便请来。”家人领命,持帖直到相府,问门官,门官称郦相尚未出阁。孟家人就在相府门前伺候,连吃饭也不敢回府吃。等了一日,并不见郦相出阁,直到上灯方回府禀明。孟士元着急道:“连停二日药,来日若不来,恐病症变更,岂不利害。”孟嘉龄曰:“来日若不来,待儿进阁,务要来。”孟士元曰:“说得是。”
且说郦相自初二晚宿阁,至初四日,帝退朝回正宫时,皇甫皇后已怀孕,帝因前皇后因产身亡,故更加珍重,夜间不进宫,恐一旦动兴,撞了胎气,只日间进宫与皇后闲谈,夜即宿别宫。当下帝偶问内监曰:“连日何人宿阁办事?”内监曰:“自初二晚郦相进阁,日夜批案,至今尚未出阁。”帝谓皇曰:“梁相及六部大臣批案,俱皆不妥,朕务须亲自批改,方敢举行。惟有郦相批案正当,从无差错,若是他批过,朕即放心举行,毋容疑虑,真朕股肱大臣,代赈效劳,且又少年诚实,不贪妻子色欲,不辞劳苦,日夜宿阁,朕真万万不及他的辛苦勤谨。”就令内监赐四件点心与他,以为慰劳。内监领旨送去,不须臾回复曰:“郦相叩头领受。”皇后即曰:“陛下真是主贤臣忠。”帝曰:“满朝公卿,不及郦相才能,教朕怎不敬重!”
到了晚间,帝退出正宫,独坐无聊,至初更后,谓小监昌曰:“长夜无聊,卿可燃一小灯,往内阁访郦相相谈,亦见臣和合之至意。”按权昌年方二旬,作事谨慎诚实,成宗待为心腹。当下点一小灯,帝素服步到内阁前,把守内阁的人役忙前跪下。帝间曰:“郦相睡否?”人役奏曰::“末睡,正在批案。臣通报,好备迎接。”帝喝住曰:“郦相为朕批案辛苦,怎好劳烦迎接。不必通报,待朕自己进去罢。”回顾权昌曰:“可吹灭小灯,不许惊动郦相。”帝即轻步进阁,见郦相软巾紫袍素衣,在灯下案前批案,堂上灯烛辉煌,帝深服其辛苦,蹑足近前,低声曰:“郦先生何必如此辛苦?”郦相闻言吃一谅,忙举右手搁住灯影,回身细看,方知是圣驾,慌忙出位奏曰:“臣不知驾到,不曾远接,罪该万死。”成宗御手扶起曰:“内阁不比外殿,先生何须行此厚礼。”郦相曰:“圣人暗室不欺,臣虽在宾宾之中,亦不敢乖君臣名份。”帝赞曰:“先生真古圣贤不及,肤何幸得卿,可谓社穆臣也。”这时郦相骂把门人役:“御驾降临,不行通报,下次若再如此,活活打死。”帝笑曰:“非关人役不报,朕因闻卿批案辛苦,不敢劳卿迎接,故不许他通报。”郦相不悦曰:“陛下下次不可如此紊乱君臣名份。”帝既愧又喜,赞曰:“难得先生铁面无情,朕甚拜服。”即到当中坐下,郦相赐坐旁边,人役献茶。
帝对郦相曰:“天下俱道为君快乐,朕道为君实是受苦。喜怒不形于色,恐误人性命步言语不敢乱道,恐被人察出虚实,内宫妃嫔不敢言笑,恐恃宠横行,四时果菜不得先尝,恐吃下作祟,宫外不可闲行数步,看来不及书生,可以游山玩水,到处留题。”郦相曰:“陛下乃九重至尊,怎效书生所为。”帝曰:“人生富贵适志臣,孔子亦云:‘吾与点也。’朕夙兴夜寐,辛勤劳苦,倘一差错,求为匹夫不可得,不及书生多矣。朕今惟愿早生鳞儿,长大朕即禅位,以求清福,云游天下名山胜景,寻访神仙异人,以觅长生之路,朕愿足矣。”君臣言谈之际,听得更鼓已打三更,郦相寻思,我系女流,与天子长夜闲谈,日后改妆必惹人嫌疑。即奏曰:“夜将四更。请圣驾回宫安寝。”帝曰:“适遇天下升平,且有先生料理国政,朕得偷闲,又值正宫怀孕,联长夜无聊,夜欲与卿畅谈,方见君臣相得之意。”郦相心想:“若与帝坐谈达旦,日后必有秽言。”乃奏曰:“君臣议论国攻,但卜其昼不卜其夜!况所言皆非国政,彻夜言谈,外臣必疑臣此官从趋媚得来,陛下亦失威严。”帝笑曰:“先生差矣,先朝太宗到了大雪之夜,犹至赵普家叙谈,至今传为佳话,称其君臣相得。卿何推辞?”郦相曰:“彼时太宗与赵普俱曹年迈,故无闲话﹔今陛下与臣皆年轻,不合议论。请陛下回宫为是。”成宗大喜曰:“朕若肯与臣言谈,无不以为欣幸,卿却以狂言推辞,其铁面无情,令朕敬服。”吩咐权昌燃灯回官。权昌点了灯烛,成宗起身,郦相送行﹔帝回头拦住曰:“夜深了,先生免送,各从其便。”郦相曰:“君臣之礼难废。”遂送出阁,帝即回宫。郦相进内,令人役灭了灯烛自已闭了房门,宽衣上牀,自思帝果明哲,深服礼义。来早即当回府,谅母亲必换名医,若再在此,帝虽好意,再来我却有不便。
到了次早,孟士元自初三停药,至初五日已停药三日,令一名家人带印贴往相府伺侯,若觅当即请来,倘早饭不回,当着公子进内阁恭请。韩氏喜曰:“免得老身狐疑。”孟士元曰:“明是女儿,但他为人刚毅,故不敢认。今可依计行事。”
且说孟家家人来到相府,问门首曰:“郦相爷回来否?”门曰:“尚在内阁末回。”家人即在府前站立。顷刻间,一个家人奔回相府,叫曰::“郦相爷要回府,快传执事轿马前去跟回。”停一会,各人员齐集前去。那下贴家人大喜﹔不多时,大锣响亮,郦相已回。孟府家人奔到翻前,跪下禀曰:“小人乃孟家家人,奉老爷之命,要请太师爷宪驾降临,前去洽病。已侯三日。现有印帖在此。”郦相喝令停轿,家将随将印贴呈上。郦相看过,曰:“因国政忙乱,不能出阁。已曾吩咐过家人,教你家老爷早换医生。何必等待?”下帖家人曰:“门官亦曾教换医生,奈家主不敢另换,恐误性命﹔望太师救济。”郦相寻思停药三耳,未知吉凶,乃曰:“既如此,我随即前往。”即唤随从换了自己的名帖回去,然后进入后堂,下轿入内。素华迎接曰:“老爷连日使人在府前候你诊脉,可曾遇见么?”郦相曰:“方才已遇见了。”素华曰:“既如此用心,必是夫人病中,小姐理当再往一次,谅亦不到败露地步。”郦相曰:“姊姊,你心中必说我存心不孝,但我去必定败露,,姊姊信我料事多中。今当前去。使你无异言。”素华曰:“纵然败露,骨肉相认,亦是美事。只须叮嘱老爷,不要泄漏便好。”郦相曰:“任你叮嘱,立即泄漏,焉能秘密。”遂同素华吃了点心。
只见女婢执帖报曰:“孟老爷差孟学士恭请相爷倒府看病。现在府中伺候。”郦相曰:“可请孟学士先回,我随后便往。”再着外边传齐轿马伺侯,郦相由十吩附女婢遏出。停一会,门官入报曰:“轿马齐备。”郦相谓素华曰:“来日乃是二月初六日,钦点大总裁之日。朝廷重用老丞,但粱相与家父俱皆老迈。或点我为总裁﹔你可将我随身应用衣服收捻停当,倘得为总裁,以免一时匆惶。我亦立愿要作大总裁,传个门生满天下的美名,我方心满意足。”素华曰:“小姐有此才学,朝廷定然点着。”郦相曰:“我此去看病,恐难脱身。若延久不回,你可差人前去,诈称令尊催我回来收拾衣服,恐朝廷来日钦点总裁。我可脱身回来。”素华曰:“奴家知道。”
郦相即出门,执事跟随,直到孟府。人役报入孟士元曰:“郦太师来了。”孟士元父子即把韩氏用被围住身子,嘱曰:“少停若来看病,可依计而行。”韩氏曰:“是我的女儿,岂不要紧。”孟公父子退出,孟嘉龄开了中门。奔出大堂前迎接。郦相直如后堂前下轿,孟士元降阶迎接到堂上,分宾主坐下。茶毕,相曰:“下官曾嘱初三日另换医生,老先生何故反停药三日?”士元曰:“难得丞相费心,拙内方得残生,怎敢另换医生误事。早间老丞相若不出阁,小儿即要进阁恳求。”郦相曰:“我只道换医生,故此延迟,但不知尊夫人病体若何?”孟士元曰:“自药以后,已经病势稍安。望老丞相进内看脉。”郦相曰:“请先看脉,再作商议。”孟士元称谢,即起身引到卧房,见礼坐下,献茶毕。
单言韩氏卧在牀上,静心细看,果是女儿﹔心中大喜。时孟嘉龄移椅放在帐前,请郦相坐下。韩氏伸手出帐,扯住郦相袍袖叫曰:“难得女儿在此,想杀为娘,真是可怜。何不早来相认,好不残忍!”郦相面上不悦。挣脱袍袖,来到桌前,发语曰:“妇人家怎样如此颠倒。”孟士元恐其变脸,向前陪话:“病狂言乱语,望丞相幸勿见罪。”只见韩氏在帐内叫曰:“女儿好忍,既已相会,又走去了,岂不气杀我也。”一声响,连被跌下,直挺挺不动,卧在地下。孟嘉龄见郦相不肯相认,向前来扶起﹔将身遮住韩氏头面,假意哭曰:“逆妹表情,既不相认便罢。今枉死,叫孩儿痛死。”孟士元忙向前蹲身抱起,骂曰:“不孝女立心残忍,当面不认生母。亏你拯送性命,死得不值。”郦相思,若不相认,倘母亲有失,岂非不孝大罪?一时感动天性,顾不得泄漏,奔到韩氏身边叫曰:“不孝女丽君在此,母亲快快苏醒!”泪珠直垂将下来。
孟士元见女儿自认,遂埋怨曰:“女儿好得残忍,与我同朝多日,不通消息,使我日夜狐疑。”那韩氏好似跌不倒一般,挣坐地上,扯住郦相泣曰:“亏我四载相思,到今方得相认。”媳妇方氏闷在屏后,忙进房来,与丈夫并郦相扶韩氏上牀睡下,把帐钩起,移椅一同坐下。韩氏喜从天降,携住女儿手问曰:“女儿平日孝义俱全,何不赶早相认﹔与皇甫郎早完亲事?你今不男不女,又累皇甫郎悬望,大为不该。”郦相曰:“皇甫郎怜新弃旧,且捐弃父母受苦仇怨,又不禀明座主,父子协奏赦有刘家满门性命,岂有叛逆只罪一人商已?当时诏至内阁,众臣不服,俱邀我进宫谅阻,我不忍破他姻缘,极力苦劝,众官方止。及完亲之日,我又不妒忌,亲往庆贺畅饮。当日我若同众官谦阻,虽有皇后势力,亦不能违律法。故梁相与爹爹俱说徊情曲法,他还不知我的恩情。”孟士元曰:“果然,此诏甚是不公,大臣不服。”郦相曰:“前年刘氏不过私放皇甫郎,亦无甚恩德,论理只好赦其自己完亲而已,怎能赦其满门?似我逃走时,受尽苦楚,我却又奏主招军,取中会元。成就他骨肉完聚,满门富贵。他不念刘氏乃我仇人之妹,完娶用八抬大轿,半朝攀驾。况我乃是他的恩师,又是当权右相,他仗着父子王爵势力,不先真师长,算来忘亲背师,真是不该。”孟士元点头道:“刘奎璧害他父亲拘禁番牢,母亲困居贼寨,他恋刘氏而忘却父母苦楚,果是忘亲背师。”韩氏曰:“莫说女儿怪他娶刘氏坐八抬、用鸾驾,连我的病亦因他娶妻从我门前经过,鸣锣开道,目无正室,为娘故此激出病来。但有一事可敬。他遏娶刘氏多日,立愿侯与你相会,方敢和刘氏同牀,至今夜夜尚是伴女儿形图独宿,情亦可谪。我近日问苏大娘方知其详。”说罢,吩咐女婢曰:“今日相会,速备酒席来庆贺,再备酒饭赏劳跟随人役。但相会之事,不可使外人及家人知道,倘有多言泄漏﹔立即话活打死!”女婢即通知众婢。只称郦相在花厅饮酒,俱不敢泄漏真情。当下郦相曰:“这皇皇甫郎作怪,他既娶刘氏,偏不完亲,只是何故?且女儿一介书生,蒙朝廷圣恩,摧登榜首,转升兵部,总管天下武彝﹔旋升右相,身压百僚,言听计从,恩遇极矣。昔《春耿》有云:‘友知报友,君知报君。’况皇甫郎有妻,不致绝后,只是女儿不孝,不能特奉父母,罪之大也。”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点总裁郦相荣显 探疾病韩氏泄言
却说郦相对韩氏曰:“朝廷如此重用,我亦要再作两三年官,报答皇上知遇之恩,伺有贤巨出头,我方设计改装。今若改装,朝中无贤臣料理饲政,朝廷必然发恼,加之我现欺君惘圣,凌辱大臣,二罪重大。况女儿为官,铁面无私,大臣多是刘捷余党,倘怀觊觎,定然了一同报怨进谏,我死罪难免。且白面书生虽苍头白髯,尚欲赴考,争夺一领青衿,以为荣显,怎及女儿右相的威风,故即为此亦要享用三年,然后改装,女儿不慕色欲何妨。”韩氏笑曰:“皇甫郎前娶刘氏,威风太过,正当再缓三年改装,使他后来悔起,求近反远。”只见女婢报曰:“外边梁相使人来催郦丞相回去收拾物件,恐朝廷来早钦点总裁,一时收拾不及。”孟士元曰:“可对来人说,我在此请酒,少停便回,可把我的名片付他回复梁相。”女婢领命退出。
当下郦相向前,携住方便之手笑曰:“嫂嫂见我男装畏忌,不敢与我同坐么?”方氏即便坐在下位,笑曰:“我前日偷看,虽认得是姑娘,只是官威有些怕人。”丽相曰:“若无官威,如何瞒得朝中君臣。”女婢呈上酒席,满门男女五人同饮。方氏问曰:“难得姑娘好胆量,敢到北京,路途数千里。我虽将门之女,说到北京,已觉心惊。”丽相即把遇着康若山代捐京监约略说明,对父母曰:“我已将义父母自上年搬到相府孝养,岂有亲父母竟不相认?实恐泄漏取罪,不便正言。”孟嘉龄之子名孟魁,外面游耍进房,此时孟魁年已五岁,颇知人事,见其母同一官员饮酒,遂呆呆视望。郦相认是侄儿,即起身抱在膝上曰:“且喜侄儿长大。”方氏曰:“孩子家身体污浊,不可损坏姑娘衣袍,快快下来。”郦相曰:“不妨。”孟魁还是呆看,郦相笑对孟魁曰:“贤侄不认得姑娘。”又谓方氏曰:“贤侄眉清目秀,定是书香一脉,日后必是高官,真乃家门有幸。”方氏笑曰:“不敢望高官,只愿学姑娘作宰相便好。”众皆大笑。郦相取过儿样可口与孟魁吃,方才放下。韩氏谓郦相曰:“今后若使人往请,不可不来。”郦相曰:“女儿义父母尚要孝敬,何况母亲呼唤,怎敢不来。但不可使皇甫郎知道,若有泄漏,难怪女儿不来。”韩氏曰:“这个说得有理,但皇甫郎情意雅好,累他悬望,于心不忍。”郦相曰:“皇甫郎我常与他对饮言欢,情胜夫妻,况有画图,他自不省,还算女儿情厚。”韩氏曰:“说得也是。”此时日已西斜,即便辞席,又转韩氏诊脉,再派两剂药方,才起身对父母曰:“在众人面前,当照常礼数,方不被人看出。”孟士元称是。父子送郦相去后,入内即换大小女婢,吩咐倘有泄漏郦相相认事,即便打死。众女婢领命。
且说郦相回府入内,梁相坐在后堂,郦相上堂见礼。梁相曰:“来日乃钦点总裁日期,我与孟龙图年老,朝廷必点贤婿为大总裁,我故差人催你回来收拾物件。你因何至今方回?”郦相曰:“小婿已嘱令爱收拾齐备,因孟公之妻病体稍安,留饮难却。延至今方回。”梁相曰:“既已收抬便好。”郦相入内,来见素华,密说相认之事。素华大喜曰:“我一时不敢言,老爷夫人与小姐乃天性至亲,理当相认,免得双亲忧虑。今日相认,正合伦理。”郦相曰:“姊姊一向疑我不孝,抛弃双亲,却不知一旦相认,定然泄漏机关,为害不浅。”素华曰:“老爷夫人定为你秘密,怎能漏泄。”郦相曰:“今既相认,待漏泄后,姊姊方知费见事之明。但不知入场对象可曾收拾否?”素华曰:“收拾齐备。爹爹恐你忘记收拾入场对象,特使人催你回来。”是晚安寝。
到次早,梁相翁婿进入朝房。五更三点,钟鼓齐鸣,成宗临朝,梁相翁婿率领百官翰赞毕。分立两班,梁相郦相分坐左右绣墩。值殿官喝曰:“文武官员有事启奏,无事卷帘退班。”只见一位官员俯伏奏曰:“礼部淌书姚东山有事启奏。”帝曰:“何事?只管奏来。”姚东山奏曰:“本年乃皇太后六旬万寿,又恩科天下举子进京赴试,二月初木日乃是钦点总裁日,请陛下钦点总裁,以便初八日进试。”帝笑曰:“何必别点,郦相乃飞虎大将军,岂有人才学胜他理?”即点右相郦君玉为大总裁。郦相俯伏奏曰:“臣年轻艰撂胜任,请别点贤能为总裁。”帝曰:“先生才学清廉,朕所深信﹔不必推辞。”郦相领旨。帝再点礼部侍郎欧阳赞为副总裁。二人领旨,立即出朝上轿,各回府收拾行囊。
且说郦相回到家堂,景夫人问曰:“贤婿此回,莫非点着总裁么?”郦相曰:“正是积蒙圣恩点为正总裁。”景氏喜曰:“若点你岳父为总裁,长婿即要回避嫌疑。今点贤婿,长婿功名有望。”郦相曰:“襟丈博学,合应高中,岳母何须过虑。”即入内谓素华曰:“吾今得为总裁,门生满天下愿足矣。”遂着家人押行李起身,自己上轿递阑。众考官遮接入内封门,从此直到出榜后方得开门,不表。
且说韩氏夫人自认女儿之后,病体既已稽安,然病久衰弱,畏风不敢阻房。因媳妇方氏又怀孕,日夜呕吐,卧牀不起,孟嘉龄告假回家,煎药侍奉。家中女婢无人约束,喧哗不堪。韩氏谓孟嘉龄曰:“我受风不敢出,嬉妇却又怀孕,女婢无人约束,我意欲请苏大娘前来管理家事。”孟嘉龄称是。只觅女婢报曰:“忠孝王在外,要入内请安。”韩夫人对儿子曰:“可请他递来。”孟嘉龄出接忠孝王。忠孝王问:“弟要递房与岳母请安,还求内兄引进。”孟嘉龄曰:“多蒙妹丈费心,弟凿引递。”二人入内。那韩氏已起,坐在牀上。忠孝王拜见毕,与孟嘉龄见礼坐下,女婢献茶。忠孝王问曰:“闻得岳母此病乃郦相医好的。”韩氏曰:“正是。”忠孝王曰:“岳母细认。可是令爱改装否?”韩氏乃诚实人,不敢瞒骗,停了一会,方答曰:“却是面貌相似,并非小女。”忠孝王曰:“我亦道若是令爱,亦不敢如此大作弄。但不知他见岳母可有惊慌异容么?”韩氏曰:“并无异容。”忠孝王曰:“看来不是令爱。”韩氏曰:“果然不是。但我有一事,正要请贤婿前来。”遂把自己畏风不敢出房,媳妇怀孕呕吐不离牀,欲请苏大娘前来暂且管理儿日家务之事言明,道:“侯老身或媳妇满体稍安,即便送还。”忠孝王曰:“小婿家中亦是苏大娘料理,却是时刻难离,既是岳母欠安,小婿即送苏大娘前来。候岳母壮健,再请苏大娘到舍未迟。”韩氏曰:“极好,来日遣人押轿前往。”忠孝王称是,就在房中与韩氏吃点心,说些闲话,辞别回府。
适值老王夫妻同苏大娘在殿上闲谈,忠孝王见礼坐在旁边,说明前事。苏大娘曰:“既韩夫人婆媳患病,理当前去。”太郡曰:“侯亲家母病痊,我即使人请回。”刘燕玉向前曰:“来日妾随大娘同去请安。”忠孝王曰:“岳母婆媳俱各患请,无人陪侍,你去更觉不便。只是苏大娘去罢。”苏大娘却入内收拾自己对象。
到了次日早饭后,盂府使人下帖押轿来请。大娘辞别众人,上轿前往。家人押住,瑞柳跟随轿后,来到孟府,从中门进内。方氏勉强同孟士元父子迎接坐下,说些套话,大娘就请方氏回房养息,然后进房。韩氏下牀,迎接坐下,女婢献茶。苏大娘间曰:“闻得夫人贵体欠安,乃郦相医念,未知郦相果是小姐改装么?”韩氏意欲实说,又恐苏大娘泄漏,踌躇一会方答曰:“哪里是小女,这等造化。”苏大娘曰:“我亦料小姐哪有如此胆力,故郦相虽屡到王府,我从不曾窥视。但可怜小姐,不知生死若何?”韩氏曰:“谅小女免不得自有相会之日。”苏大娘曰:“踪迹全无,赤难料必定相会。”韩氏遂不言,即把家事钱债鞭杖交付苏大娘执掌,曰:“倘女婢不服,任凭鞭打。”苏大娘即吩咐众婢,各要用力作工力储不守孝分并喧闹,立即鞭打。众婢肃然。
是晚众婢小心服待大娘,府中还有三个幼婢,即备些酒菜,与瑞铆同饮。三婢向瑞柳曰:“我们四人年纪彷佛,何不结拜为姊妹?”瑞柳曰:“结拜极好,只是务要立誓,凡事真言无证方好。”三婢称善。四人当天结拜,立下重誓,另再饮酒,尽欢安寝。
次日早饭后,大娘陪伴韩氏在房闲谈王府家中事务。韩氏见瑞柳在旁,恐有泄漏,乃对瑞柳曰:“你何不往外边游耍,在此无事。”瑞柳心内明白,必是要说什么机密事情,恐我回去多嘴。即退出房外,壁边窃听。苏大娘探头见瑞柳立在旁边,责曰:“不去游耍,在此听什么?”瑞柳曰:“小婢恐大娘唤叫,理当伺候。”苏大娘曰:“我若有事,自有女婢差遣﹔你不必伺候,去罢。”瑞柳领命,假意退出,从外边兜土大转弯,仍在内房后窃听。
且说韩氏问曰:“王府待你若何?”苏大娘曰:“若说老王父子夫妻,待我真是恭敬。”韩氏曰:“恭敬便好。倘若怠慢,你即回来,休被他藐视。”大娘曰:“王府众人俱皆恭敬,只有江三嫂小人志见,忠孝王礼待刘氏,他即靠是乳母,便小人得志。”就把他欺藐等情说明,道:“我知他乃小人气概罢了,瑞柳小婢偏不服他,屡次与他争竞。我常叹小姐无福,故使刘氏得为夫人﹔若我家小姐回莱,刘氏就是偏房,江三嫂亦不敢放肆。”韩氏自思,苏大娘与我同心,谅无漏泄,怎好欺骗。乃对苏大娘曰:“你出去看外边有人否?”苏大娘出房秘看,仍进房内曰:“外边并无人影。”韩氏笑笑,低声说:“郦相便是小女。”苏大娘曰:“你怎知其详?”韩氏就把初五日相认之事说明。苏大娘低声曰:“既是小姐,何不及早完亲?”韩氏就把怪忠孝王娶刘氏用八座大轿、半朝銮驾之事言明,道:“我亦为此事激出病来。女儿贪图首相荣华,再过三年方肯改装。”苏爽娘曰:“若不改装,终身何如?”韩氏曰:“忠孝王恋新弃旧,且自由他。”大娘曰:“谢天谢地,小姐已有着落,我亦可免忧虑,只是难得梁小姐,二女成婚,竟无怨言,不知何故?”韩氏曰:“前日匆惶之间,不及问此事,待他出闱,再问末迟。你若回王府时,切不可言及此事,恐小女即不便来。”苏大娘曰:“我从未多言。这女婢瑞柳甚是多言,切勿使他知道。”
且说瑞柳在内屏后窃听,二人低声,听不分明,只听得苏大娘说:“谢天谢地,小姐已有着落,我可免忧?”后边言语听不分明。瑞柳暗思:方才要说话,怕我知道,苏大娘又说此话﹔待我今晚设计问房中女婢,便知实事,好回去襄知忠孝王,与孟小姐完亲。那时刘氏见孟小姐即当叩拜,江三嫂见我大娘亦当跪拜,看他还有威风使势的么?
到了晚间,与三婢饮酒,瑞柳故意甜言蜜语,与三婢说得投机,乘势问曰:“闻得你家小姐与夫人相认,未知几时相认的?”那两个女婢答曰:“我家小姐一向无踪,岂有相认之事。”只有一婢为人诚实,答曰:“只因医病。”那二婢忙向他丢个眼色,那婢就改口曰:“并无相认之事。”瑞柳知有毛病,即正色曰:“我们昨晚结拜,立下千斤重誓,此事夫人日间亲对我大娘说的,已经相认,你们还不实说,不怕鬼神谴责,枉与你们结拜。”三婢只道是真,只得答曰:“非是我们奸诈隐瞒,实因老爷夫人吩咐,若有多言漏泄相认之事,即便处死,故不敢实说。”瑞柳立誓曰:“你们若将实言告知与我,我俩有泄漏,日后死于刀剑之下。”三婢见他立誓,遂把五月初五日夫人诈跌地昏迷及相认等情言明,并再嘱咐曰:“你外边切不可多言。”瑞柳称是,心中暗喜。
到了次早,急要回府说知,使江三嫂失势,诈对苏大娘曰:“这两日天气颇热,棉衣穿不得,小婢回王府取夹袄便来。”苏大娘喝住曰:“不要多事,夹衣就向众姊妹借用,不用回去。”瑞柳只得退出忍耐,侯一同回府说明。
单言韩氏谓苏大娘曰:“我欲备四盘异样小菜,使仆妇送去梁夫人,称是感念郦相治病之恩,特送小莱与梁夫人下酒,就嘱咐仆妇细看梁夫人生得如何,为甚首嫁女儿,并无怨言?”苏大娘曰:“夫人此计极妙。”韩氏令女婢着厨房备四色薪奇小菜,椒料炒好,送进与夫人看过,用篮盛着,差家婆同狄春燕带贴送往。韩氏嘱其面见梁夫人,看他生得怎样?春燕领命,带了名贴礼单,直到相府来见门官,说明详细,门官报迸,此时郦相入闱,素华闲暇无事,与二姨娘茬后花圆看花,女婢执帖报曰:“门官说称孟龙图之妻韩氏,感念郦相治病之恩,特差婢仆送四盘小菜,与梁夫人下酒,并要速来叩谢。”那德姐,柔娘笑对素华曰:“夫人好命,嫁得相国丈夫,荫你做一品夫人。却又会行医,送待小菜谢礼,夫人真好受用。”素华暗想,若使你嫁此中看不中吃的丈夫,只怕要气杀了。回思孟小姐尚可父兄在朝堂,旦夕相会,我岂不可一见仆婢。就令女婢把来人唤进。
未知狄春燕说出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假孟女庞福施谋 诈王姐项氏设计
却说相府女仆领命,引那狄春燕来到花园,指着素华曰:“那亭上坐着的便是我的夫人。”狄春燕举头一看,早认得是苏映雪,素华办认得是狄春燕,遂诈为不识。春燕来到亭上,放下盛篮,跪下叩头曰:“夫人在上,小婢叩头。”素华曰:“免礼起来。”春燕起来曰:“我家夫人感念郦相救命之恩,持备四色小菜,与下人下酒,望夫人休要见笑。”素华曰:“你回去多多拜上夫人,多蒙厚爱,消受不起。”回顾女婢,收下小菜,备了回贴赏封。狄春燕收了回贴赏封,叩头谢赏,取了盛篮回去。至孟府避入后衙,见韩夫人呈上回贴。韩夫人闷曰:“你曾见梁夫人么?”狄春燕就把粱夫人言语禀明。韩夫人曰:“梁夫人生得若何?”春燕笑曰:“甚么粱夫人,明是苏映雪姑娘。”苏大娘闻言,慷喜欲狂,忙问曰:“你看得真么?”春燕曰:“果是苏姑娘,身材比当年长大了。”韩夫人曰:“闻得景夫人乃贵州人氏,必是江中救了苏姑娘,认为义女,怪不得与小女相得。原来是二女叙旧。”苏大娘不信曰:“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孟小姐相认,已是奇事,小女哪有这等造化,女婢之言难信。”韩夫人曰:“候小女出闱,请来问明,便知真确。”苏大娘称是。谁知瑞柳在外窃听,暗喜苏映雪既有梁相仗倚,将来必为次室,刘氏室做第三小妾,江三嫂更加失势,侯回即便说明不表。
且说上年成宗降诏天下,寻访孟氏,恰有湖广武昌府江夏县民庞福,年三十一岁,为人奸狡多智,娶妻毛氏,在城内开杂货店,其母路氏,有一兄弟名知遥,住在通城县。这路知遥乃是饱学书生,只生一女,取名祥云,生得眉清目秀,容颜美丽。五六岁教其读书,过目即能成诵,至十二岁,诗文皆精,金莲不及四寸,颇称才貌双全。不幸是年母死,明年路知遥故,庞福母子前往殓葬,遂带路祥云回家抚养。不料庞福之母亦亡,其妻毛氏刻薄,不管粗细工若,俱着路祥云勤做,闲瞄又着他怀抱儿子。路祥云自知命苦,甘忍勤作。时年十九岁,庞福欲将祥云卖与富户为妻,一时未有人家。
这一日中午时候,庞福见了榜文,心中暗喜,表妹才貌双全。可假作孟丽君,谅孟丽君不是身亡,便是改嫁,不然前年忠孝王征番封王,天下周知,孟氏若果守节,定往京城相认。今将表妹充作孟氏,送进京去。若是收留,吾便可得赏金,后日完亲,即认为姑表大舅,何等威风。想到快活处,不觉手舞足蹈,即奔回店来。进房对毛氏说明要扮孟氏的事,毛氏大喜曰:“此计甚妙,当速行之。”即叫曰:“姑娘请进,有话商量。”路氏进房间曰:“哥嫂何事呼唤?”庞福夫妻一齐起身,迎接曰:“姑娘请坐,有事与你相商。”路祥云疑惑。今日何故,如此厚礼相待,即坐下问曰:“哥嫂有事请说,庞福就把朝廷挂榜,寻访盂氏,并自己要把你假扮孟氏,进京以图富贵。”路氏曰:“但面君怎样说法?”庞福曰:“只说你主仆假扮书生,主仆二人,行到湖北武昌府客店,遇着秀才路知遥,认为义子,同往家。后因患病,继母察出改扮女装,诈称章氏。”路氏曰:“倘官府问起荣兰女,怎样回答?”庞福曰:“路途遥远,荣兰受不得辛苦,逃走无踪。”路祥云心想:“孟氏必有父兄亲戚在朝,定然认出真假,若悬败露,我即实奏父母双亡,为表兄所迫,无奈假扮欺君,谅朝廷亦必赦有,倘得瞒过,终身受用不尽,即便应允。”庞福曰:“来日我即备轿送你见本县。”路祥云自思:“有福归我,有罪自有庞福抵挡。”
到了次日,路氏小心梳装,毛氏取出儿件新衣首饰,打扮定当,加倍美丽。那庞福夫妻大喜,遂上轿来江夏县衙外停住,庞福来见把门人说过,诏送孟小姐筋来见老爷,劳烦通报,把门人报与本县主知道。这婉县姓廉,当时闻报,令传进。庞福来到后堂拜见,廉知县答了半礼。庞福立在旁边,县主问曰:“孟小姐怎能与你相见?”庞福曰:“小人有一母舅路知遥,住在通城县,乃是秀才,夫妻二人,年将半百,并无男女。因四年前路遇一书生,主仆二人,乃云南章姓,因父被屈官司,拘禁牢狱。他主仆逃难无依,母舅收为义子,归住家中。不久那书生犯病,露出绣鞋。母舅细问,又说是章氏女子,因父在日,将他许配王文隆为妻,这王文隆出外四年,并无音信,故末完亲。后娘贪图人家厚聘,迫其改嫁,伊愿守节,主婢假扮主仆逃走。母舅伶其贞节,认为义女并主仆改换女装。荣兰见母舅家事清淡,遂逃出无踪。一年后母舅夫妻双亡,我母遂带章氏回家照顾,已经两年。近因黄榜寻访孟小姐,章氏说伊系兵部尚书孟士元之女,原名孟丽君诏乃忠孝王之妻。小人不敢欺君,特备轿送来,现在大厅外伺候。”廉知县大喜,令开中门请进,小轿从后堂落轿。廉知县见其容颧秀娇,只道是真,即请小姐坐在中央,廉县词庞福坐在旁边。-家童献茶,知县问曰:“前年忠孝王回朝,天下周知,小姐因何不说,缓到此时才说?”路氏曰:“前年忠孝王回朝,妾探其有无诚意。今挂黄榜寻访,谅必有情,奏请天子,故有此诏。若无此诏,奴家虽屈身在小户,断不实说,有失本志。”廉知县赞曰:“难得小姐果然有志。请小姐暂回,待卑职禀明上司,亲同庞福送小姐进京。”路氏称谢曰:“若得进京,自当重谢。”即辞别上轿,起身回家,庞福夫妻更加养敬。
且说云南府昆胡县内有一大富户,家资百万,名项链,字宝聚,年方五旬余,娶一妻三妾。三妻共产四男三女,妻罗氏只生一子,名唤项祝华,捐纳现任由炭太安州知州步又生一女,名南金,容貌却有六七分似孟小姐,只楚四肢肥胖,目不识字,心性狡滑,自幼配亲锺家,至十五岁末过门时,夫已病散。这项家曾收奴仆夫妻二人。唤作侯五、桂香,原是孟士元的家人,因夫妻诡诈多端,韩夫人即赶逐出外,投在项家安身,常赞项南金颜似孟小姐,并说孟小姐如何为为保贞节逃走。如今黄榜四处张挂,侯五见榜,生出奸计,就向项隆父女说:“孟小姐若在,今年已十九岁,谅不是身死,定是改嫁,倘她守节,前年忠孝王回朝,天下周知,何不入京相认?今幸姑娘貌似孟小姐,可往见要主,诈称孟小姐,进京见忠孝王,必定为王妃,满门荣显。”项大喜曰:“若得如此,弦儿定必升高官,我亦身为贵戚。”项南金亦喜曰:“但恐没有女婢荣兰,难拟遮瞒。”侯五夫妻欲奉承他喜欢,即奖褒曰:“明是贵府该发达,你的爱碑秋素面貌年纪与荣兰无二。”项南金闻言,不信曰:“哪有主婢俱皆相似之理了?”侯五、桂香曰:“果然天生相似。小人怎敢妄言。”项南金曰:“这样极妙。”项隆曰:“妙虽是妙,只是见官如何诡说?”项氏曰:“见官父亲只说四年前四月初三晚。有一书生,主仆二人借宿,称是王变通。仆名荣兰,因父母被屈官司,逃走他方,伊主仆亦欲逃走。我伶其少年饱学,遂留其教读。至六月二十二日,适我寿诞,备酒请客,王生沉醉,日书馆安寝,书童代脱靴袜,方见绣鞋。我夫妻细间,伊方说王家之女,踊丈夫远出无踪,父母贪斟聘金,迫其改嫁。我夫妻伶其贞节,认为义女,主仆改装。近见黄榜,方说其情,故此通报。”项隆曰:“倘官府疑问,当年封王何不说明?”项南金曰:“当年不说,乃试探忠孝王有情与否。今见黄榜,知是忠孝王有情,奏请天子,故此说明。”项隆赞曰:“女儿真是神算。”项氏曰:“还有一要紧事,孟尚书父子在朝为官,倘朝廷或忠孝王变面,吾可当殿自认。若问在家时家中之摹,奴仆之各,逃走之时留下何物。算莱却是利害。必须问明孟士元容貌并女婢姓名,临行所留何物,方不误事。”项憋喜曰:“家门有幸,女儿有此深谋远虑。”项氏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遂间侯五月:“你两把孟家各项说明,方好报官。”侯五心想,这些事情若不取他银两。岂不是痴呆么?随答曰:“小人一时间记不清楚,容少停与妻子参详方好。”项氏早已会意,答曰:“可同你妻子细想,方不误事。”侯五领命入内,与妻桂香说了备细,道:“若无取利,怎肯轻易对他言聘。”不一时,项氏着女婢传唤侯王夫妻入何,取银十两,赏与侯五﹔又取金钗一支,赏与桂香,曰:“你夫妻可把孟家要事并孟士元父子容貌对我实说,且要你夫妻一同入京。事若成就。你夫妻少不得还要随我入王府共享富贵。”侯五夫妻大喜,细将孟士元父子身材容貌并小姐临行画图诗句,及留下书信荐苏映雪代嫁,并前年府中奴婢名字俱皆说出,又把孟府往常所有要事尽行说明。项南金紧记在心,遂教父亲报官。项隆曰:“来日你当梳妆同往。”项南金曰:“我既认为孟丽君,即是尚书的小姐,王爷的王妃,若转身到县,便惹县主疑心,应当县主前来,方为珍重。”项隆拍掌曰:“我女儿果然妙算,为父万分不及。”
次日,穿上冠戴,即便上轿。二名家人跟随入城。原来隆充当盐商,且又捐纳同知,来到具衙,把帖投上。昆明县主姓安,乃三甲进士出身,一见名帖,即令开中门请迸。项隆在外边下轿,进入后衙,那县主以礼相待,分宾主坐下。茶毕,项隆曰:“治弟有一套富贵,送与老父母,未知尊意如何?”安铀县笑曰:“富贵人人所爱,未知何事?”项隆说明:“四年前有一书生借宿,及至六月二十二日吃寿酒醉卧改装﹔兹因黄榜寻访孟氏,说伊就是孟丽君。治弟欲其来见老父母,他反说要请老父母往见﹔若送进京,朝廷定有升赏,忠孝王、孟尚书俱有谢礼,岂不是富贵么?”安知县大喜曰:“既是孟小姐,卑职应当拜见,怎敢劳他前来。兄台请在敝署安歇,侯来日本县与你同往。”项泣曰:“治弟就在外边好友处安歇,不劳费心。”遂别出门,到好友家中安歇。安知县即着捕役看守衙门,自己急忙连夜收拾铺盖,次早同项隆起身,执事跟随。
次日来到项家,项隆请知县入大厅,备点心相待﹔自己入内,对女儿说明前事,母女大喜。项南金换上新鲜衣裙,更娇艳。项隆同四婢引女儿来到后堂。项隆出见安知县曰:“孟小姐请老父母进内相见。”安知县同进后厅,见项南金果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又兼项隆乃是富户,便不疑其假冒等情。项氏徐徐起身迎接,知县忙向前打躬曰:“单职有何德能,敢劳小姐迎接。请小姐高坐,受卑职拜见。”项氏乃作万福曰:“奴家年轻,劳动贵县远涉,已为不该,怎敢受贵县厚礼。”项隆推辞,早退入内。项氏欲行宾主礼,知县不敢当,自在旁边
坐下,女婢献茶。项氏叹曰:“奴家命苦,抛弃双亲,今蒙恩诏,得以骨肉相会,自当厚谢。”知县曰:“不知小姐为何离家到此?”项氏细将守节留图,主婢敌缓到此,多蒙项员外夫妻厚待说了一遍。
未知安知县说出何话,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路祥云金殿吟诗 苏大娘王府传语
却说安知县再问项氏曰:“前年忠孝王父子得胜回朝,荣显王爵,天下周知,小姐何不早言,重到此时方才说明呢?”项氏曰:“奴家前日守节逃遁,官料必死。虽然知忠孝王封王,未闻寻妻之事,疑是无情,故甘心守节终老,不愿嫁负义之徒。今见了恩诏,知是忠孝王有义,奏请朝廷,故有此诏﹔奴家若不说出,恰是负义欺君。”安匆县称□曰:“小姐果然有志,待卑职禀明上司,同项员外送小姐进京。”项氏谢曰:“多蒙贵县盛情,后当重谢。”安知县曰:“卑职怎敢望谢,但求令尊老大人并忠孝王父子日后照拂,便感恩不尽。”项氏曰:“这个自然,不须叮嘱。”
正言间,项隆从内部出来,项氏曰:“烦爹爹备酒款待县主。”项隆即请知县同到前堂,家人呈上酒席,项隆与知县同饮,商议进京的事情。项隆曰:“孟小姐在我家多年,犹如己女﹔愿赔万金妆奄,方遂吾愿。老父台进京路费,治弟一力担承,无庸过虑。”县主大喜,所有跟随的人役筷爵赏发粮食,是晚就在项家住宿。
次早,知县辞别回衙,即具书信键上司,禀称欲送孟小姐还京。巡抚即遣署印官代理县事。安知县通知项隆,即便备水香车以及妆瓷,并办金条﹔以备进京费用。知县又点了二十名健步护送起程。侯五夫妻并女婢秋素跟随进京,不表。
且说江夏县知县送了路祥云于二月二十二日到京,寻客馆安歇。次早,嘱路氏面君,须要小心。梳洗毕,即便上车。廉知县同庞福送到午门,知县先询午门官说明备细。午门官上殿奏曰:“启上陛下,今有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廉知县奇文奉送孟士元之女孟氏来京,现在午门外侯旨定夺。”帝大喜曰:“孟氏到京,寡人恰亦欣喜,速宣廉知县进朝。”午门官宣廉知县上殿,朝见毕,帝传问委曲,廉知县细把庞福出首等情奏明。帝令宣孟氏进朝。路祥云上殿俯伏。帝传旨平身举头,路氏奏曰:“天威在上,怎敢举头。”帝曰:“赦卿无罪,只管抬起头来。”路祥云把头略举,成宗仔细十看,见路氏虽有容貌,但身材瘦薄,双眉锁结,谅是穷家之女,不怕死罪,前来欺君。惟是眉清目秀,大约聪明绝世。暗想,如果发回,岂不被人笑话,难以嫁人?不若劝忠孝王收留,亦是好事。即回读武宪王父子及孟士元父子曰:“朕昔年迫走孟氏,心甚不安。今幸回来,卿等可择日成亲,朕亦喜悦。”按孟士元闻廉知县奏请孟氏回朝,暗笑女流亦贪荣华,不过一个王妇之位,连砍头的罪案亦敢做出,怪不得女儿贪图首相荣显,不肯改装。一厨圣谕,位跪奏曰:“臣的女儿容貌绝世,此女容貌平常,实非臣女,臣不敢冒认欺君。”忠孝王办跪奏曰:“巧臣虽不识孟氏面貌,但孟氏临逃曾自画一幅形图,挂在家中。此女不似画图十分之一,必是假冒,请旨究办欺君的大罪。”帝笑曰:“忠孝王休错了主张,自画形图,必有装饰,怎能相似。”又向孟士元曰:“孟公须看仔细,谁敢假女欺君。”孟士元奏曰:“臣虽不才,难道连亲女亦认不出真假么?”遂向路氏喝曰:“何人设计,叫你欺君?从实说明,免你死罪。”
原来路祥云见忠孝王的美貌,暗喜道:若得配亲,心意足矣。又恨庞福浅见,若知他父兄在朝,岂可前来欺君?只得勉强俯首,垂下凡点泪来,向孟士元曰:“只因路秀才与庞福俱系贫穷,女儿受尽饥寒,因此形容樵粹,怎说不是女儿?”孟士元暗恨不已:“不相认还敢冒认强辩!”因间曰:“既是吾女,请问你女婢何在,怎不同来呢?”路氏答曰:“女婢荣兰,在路秀才家中受不过饥寒,已走多时了。”孟士元愈恼,小小女流,却敢强自争辩。奏曰:“臣女诗文皆精,看他可能吟一首诗?”帝寻思此女生得聪明,或能吟诗,亦未可知。遂问道:“孟氏,你父叫你吟诗一首,但受苦心乱,未知可能吟否?”路氏感帝宽洪,说出此话,明是恐奴败露,即奏曰:“臣妾虽受苦多年,而诗文尚能完篇。”帝暗喜果然聪慧,便着内监取文房四室,摆在金阶之上,令孟氏跪在阶下题诗。内监取出,铺设停当。路氏奏曰:“请陛下命题。”帝以出了题目,恐其难作,乃曰:“不必命题,将就吟一首就是。”路氏又奏曰:“无题却亦难作。”帝知必饱学,乃曰:“就以你潜逃至今日相会为题罢。”路氏领旨,磨墨挥毫。不须臾,诗已题毕,跪呈内监,接放案上。帝见上写道:
九重丹诏忽催婚,旧事凄凉不忍论。万里云山为旅客,三年荆布隐蓬门。明珠辞浦悲还郡,草木逢春喜受恩。今日可伶憔悴尽,天性惠爱必须温。
帝看毕,传旨群臣看过,方对孟士元曰:“此女才学敏捷﹔果是你女无疑矣,必因老眼昏花,以是难辨。”孟嘉龄跪奏曰:“此女实非臣女,敢来欺君,望陛下严刑究办,以吓后来。”帝曰:“此必因苦,贪图富贵,既有才学,可从宽免究。”遂笑问路氏曰:“朕拟将你配与忠孝王为妾,你道朕断秉公么?”路祥云大喜,慌忙跪下曰:“叩谢陛下洪恩,果然秉公。”帝大喜,即向忠孝王曰:“朕若将此女发回,误其终身,今赐卿为妾罢。”忠孝王心中不悦,忙跪辞曰:“臣非好色之徒,若娶此女,深负孟氏节义。此女胆敢欺君,还求陛下重办。”成宗沉吟一会,曰:“朕令此女回去,名声不好,着内监引入万寿宫,服侍太后。”太后后来见其勤谨,着成宗纳为偏妃,亦是路氏有福,这是后话,不表。
当下帝思庞福敢于欺君,即传旨召刁民庞福进朝,午门官出朝宣召。按庞福见路氏入朝许久,心中谅恐,听得‘刁民’二字,惊得满身冷汗,勉强入朝,俯伏跪下曰:“子民庞福朝见。”帝厉声曰:“尔一介小民,怎敢来假冒孟氏欺君?”庞福奏曰:“此事是孟氏叫子民报知县主,子民实不知其详,乞赦欺君之罪。”连连叩头。帝曰:“朕念她有才貌,从宽免究,仍赏你白银二十两回去罢。”庞福叩头谢恩。内监即取二十两银子,交与庞福。帝又向廉知县曰:“你失察冒奏,亦属有罪,今二体从宽免究。你回原任,不许与庞福争论,如违重处。”廉知县领旨。成宗退朝,俱称天子大度,不计小过,廉知县回寓,埋怨庞福敢于冒险,几断送他七品前程,又累他费了数千银两。庞福自思往还路费,不下百两银子,险丧性命,自觉无颜,星夜回转家乡,又恐县主报怨,且惹人耻笑,遂连夜搬往远方,这是不守本份的报应。
且说武宪王父子回府,少王便将湖广假孟氏的事情告知太郡,太郡曰:“幸不被其混过。”少王曰:“他与形图毫不相似,岂能混人。”老王曰:“虽如此说,但形图乃孟氏自绘,谅必有些装点,难以惟信。世上哪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少王曰:“郦恩师的容貌且胜画图,怎说女子无此美貌?”老王曰:“郦相乃山川灵秀之气蕴结而成,谁能比他?”刘氏曰:“闻得韩夫人已不怕风,方氏呕吐已好,何不请苏大娘来问个明白,免得狐疑。”太郡称是。就着家将带帖押轿,往孟府请苏大娘回来。家将领命,来到孟府,向把门人说明。当下孟府满门正说湖广假冒的事请,忽女婢报曰:“把门人报称,王府差人押轿来﹔请苏大娘回去。”大娘曰:“夫人婆媳俱已平安,老身理当回去。”韩氏曰:“谅亦为着假孟氏,别无甚事。今日天色将晚,来早回去罢。”遂令女婢把帖交与来人,嘱他回去说,苏大娘来早便归。女婢退出。
次早,备席与大娘浅行。韩氏嘱大娘道:“切不可说小女的事情。”大娘曰:“我从不多言,只怕瑞柳多嘴,以致泄漏机关。”即瞩瑞柳曰:“小孩子,凡事切不可多言。”瑞柳曰:“小婢不知什么,怎好多言?”寻思若回王府,立即说明,使江三嫂失势。苏大娘辞别上轿,瑞柳跟随,来到王府,见礼坐下。茶毕,大娘曰:“韩夫人婆媳已好多日,老身久欲回来。”又说些闲话,太郡方问曰:“昨日湖广假孟氏的事情,你必知道。”苏大娘曰:“昨日孟老爷亦曾说过,不意一个女子贪图富贵,亦敢罔法,岂不可笑?”武宪王曰:“我们疑孟氏的形图必有装点,特请姻母回来,且问孟小姐果然貌似画图否?幸勿隐满。”大娘曰:“孟小姐容貌虽象画图,然形图只画面貌,不画举动,焉能锚出秋波活泼,言笑百媚?活人胜图多矣。”少王叹曰:“我只道貌不及图,谁道貌更胜图。俺皇甫少华福薄,不能消受娇妻,实为可惜。”瑞柳立在苏大娘背后,笑向忠孝王指着苏大娘连丢眼色。忠孝王知必有故,即唤瑞柳曰:“你无故嬉笑,莫非孟小姐有踪迹么?”瑞梆大笑曰:“孟小姐闻已相会。”大琅咙了一惊,怒睁双目,注视着瑞铆。那瑞柳愈笑曰:“小婢断不敢说,大娘何必发怒?”老王夫妻并少王齐声曰:“大娘好得忍心!孟小姐既已相认,还阻挡女婢不说,真是不该。”苏大娘只得说:“不是老身秘密,奈孟小姐有约,倘漏风即不相认,孟公夫妻叮吩不多说。”忠孝王问曰:“孟小姐今在何?”大娘曰:“孟小姐就是郦丞相。”忠孝王闻言,惊喜欲狂,曰:“怪不得郦相前日说,三年之后,管叫孟氏相会。但不知如何相认?”苏大娘就把二月初一日诊脉,初五日韩夫人诈昏相认的情由说明。忠孝王曰:“郦相待我恩深,何不早完亲呢?”大娘曰:“孟小姐本欲早认,因犹恐刘捷报怨,后来怪你娶妻,用了半朝鸾驾,八抬金轿,又不禀明师长,父子自奏朝廷,心中不悦,所以不肯早认。”忠孝王闻言,始悔父母迫他娶妻,反使无妻,即答曰:“我虽娶刘氏,但孟氏的画图封谐常供奉中殿,夜伴形图独宿。岳母何不代予告诉?”大娘曰:“韩夫人非不代说,但孟小姐要再做二三年右相,报答主上厚恩,然后设计改装。今若相认,即有四条大罪。”少王曰:“四条什么大罪?”大娘曰:“欺君罔上,戏侮朝臣,变乱阴阳,误人婚姻,这四款大案,死罪难免。”老王夫妻点头曰:“这四条果然利害,但三年之后,仍不能免,不如早求开赦。”刘燕玉大喜,向少王作礼曰:“恭喜郎君,孟小姐指日可会。”少王揖答曰:“难得夫人贤德,终身亦可完就了。”并向众人曰:“这位孟小姐成就我满门富贵,乃我们之大恩人也。”众各称是。惟有江三嫂立在旁边,怒视瑞柳多言。瑞柳心知其意,即便他怨恨何妨,又向前曰:“连义烈夫人亦在目前。”就把春燕送看前去,认出梁夫人即是苏小姐的话说明。太郡曰:“我不信世上有这等凑巧之事!”大娘曰:“这是春燕奉承的言语,难以相信。小女若有此福,不至离胎一月即便流落人家了。”少王曰:“此事我亦不信,但孟小姐既言怨我,趁他如今在阁,待我往求岳丈父子,同我们父子来早奏求朝廷开赦,得以完亲,岂不是好。”大娘曰:“少王不可性急,且侯孟小姐出闱后相商方好。”少王曰:“不可,孟小姐怨我娶妻喧闹,若与他商议,反为不美,乘他不在朝启奏为妙。”老王曰:“我儿说得有理,速速往见孟亲翁,商议来早进表,奏请赦罪改装。”少王称是,连忙上马来到孟府。
孟嘉龄接入后堂,适值孟士元夫妻俱茬堂上。忠孝王见礼坐下,对士元夫妻曰:“小婿迫于君父之命,娶刘氏,不料令爱见怪,岳父母又隐密不言,小婿一向如在梦中,今方知道。”孟士元夫妻知是苏大娘所说,答曰:“不是我夫妻隐瞒,奈小女一再嘱咐,故不敢言。”忠孝王曰:“小婿欲上表求赦令爱改装完亲,特来禀明。”士元曰:“这个且慢,此表上后,即有欺君四条大罪。”忠孝王曰:“虽有大罪,缘救小婿,不得已而欺君,并非卖弄才学﹔自进朝以来,又未曾犯案误事。岳丈父子并小婿父子苦奏哀求,朝廷宽洪,定蒙赦罪,改装完亲。”士元喜曰:“此言有理,来日一同保奏。日后小女出闱缴旨,就好改装,免得许多言语。”韩氏曰:“不可太急,侯小女出场商议,才保无事。”忠孝王曰:“不可,令爱既怪小婿娶了刘氏,蜜驾奢华,似乎不留他的地位,必难商议﹔宁可乘他在闱,预先上表,免费口舌。”士元曰:“说得是。”
未知上表之后主何吉凶,请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忠孝王上表认妻 梁丞相发怒助婿
却说孟士元闻忠孝王于二十五日早朝便要上表,答曰:“如此极好。”韩氏曰:“你须商议定当,但不要使小女失脸方好。”亦是天数未该相认,故忠孝王、孟士元父子失于捡点,偏不私下商议,欲使孟小姐当殿失脸,莫怪孟小姐翻脸无情。
当下孟士元父子、岳婿三人齐答曰:“此乃佳话,岂有失脸。”忠孝王曰:“小婿回舍具表,次早朝房等齐。”即起身上马,回府入内,满门尚在殿中伺候。忠孝王退入驾风宫,向画图作揖曰:“下官实因父母之命,迎娶刘氏,致被小姐见怪,大为不该。”谢罪毕退出,此时心中狂喜,坐立不定,苏不进刘氏富中。到了晚间,忠孝王仔细具表,老王夫妻看过称善,令人缮写方寝。
次早四更,父子起来,梳洗饱餐方完,入报孟龙图父子前来。忠孝王父子出来相见,老王曰:“到时帝若发怒,全仗亲翁父子并吾父子齐心保奏。”孟士元曰:“朝廷仁慈,想必伶悯,当可无事。”武宪王父子上马,一同起身,来到朝房坐下。是早恰遇梁相未曾上朝,及帝坐殿,文武朝贺毕,忠孝王俯伏奏曰:“臣皇甫少华有事启奏。”成宗曰:“赐卿平身,有事奏来。”皇甫少华立在旁边,奏曰:“臣因右丞相郦君玉乃是臣妻孟丽君改装变换姓名,特恳恩旨令其改装,赐臣完婚,足感圣恩于无际。”帝闻言大谅曰:“郦君玉在朝多年,怎有女流之说。”少王曰:“孟氏临走,亲画形图,岳父孟士元前已把图付臣,臣见其图容貌与郦君玉相似,臣以师生之情,不敢妄疑。今幸君玉与父母相认,特奏恳陛下,令其改装。”成宗心想,男子哪有如此美貌﹔必是个女子无疑,怪不得他一心拔救皇甫家的满门,真是才情两足之奇女也。今联爱慕不止,若能得此贤妃,心愿足矣。遂问少华道:“郦相怎认父母?”忠孝王即把二月初一日往孟府下药,初五日伊母诈晕相认的话说明。孟士元亦跪奏曰:“臣婿所奏,果有此事,望陛下开赦重罪,着其改装完婚。”
成宗沉思,此女才情两足,何不赶早完婚?必有委曲。仔细一想,定是怪忠孝王弃了父母,入山学道,并奏赦刘捷一间,娶仇人之妹刘燕玉为妻,因此妒怨交作。朕若令其改装,即失一办事的能臣,忠孝王胜朕多矣﹔今当假怒,侯孟氏出场,方好收局。一面思想,一面假作看表,即大怒曰:“你言差矣,郦君玉果是女流,即有四条大罪,欺君谁圣,戏侮大臣,变乱阴阳,误人婚姻,如此无礼,罪当诛戮!忠孝王不识王法,说什么改装完婚。”忠孝王哀求曰:“陛下前曾降诏颁行天下,寻访孟氏,今幸孟氏出头,正当开赦,况臣的满门曾受孟氏深思,陛下若不开赦,臣愿代替受戮。”成宗怒曰:“你为爱惜妻子,把朕的国法当作儿戏么?”言必,恨恨不已。
武宪王忙跪奏曰:“臣儿秉性耿直,虽娶刘氏,未敢同牀,立誓必侯孟氏相认,方敢与刘氏同牀。陛下若不开赦,臣儿又不完亲,臣将来老景无靠。望陛下格外施恩。”孟嘉龄亦跪奏曰:“可怜臣父年老,只一子女,臣妹若果正法,臣母势必身亡。老母既死、臣痛母亦必身亡。伏乞圣恩开赦。”孟士元亦跪奏曰:“论他四罪,情有可原,臣为陛下缕晰冻之,欺君谁圣,乃欲救丈夫,不得已而改扮以求功名,非无故卖弄才学﹔戏侮大臣,念臣女自在朝以来,与群臣相见谦恭有礼,不憋逞凶顽,变乱阴阳,念臣女自居官至今,未尝犯法误事,误人婚姻,乃梁相自结彩楼,抛球招亲,并非臣女前往求婚。望陛下施恩,曲全人间骨肉。”帝曰:“不必多言,侯郦相出阑,朕自有处治。”龙袖一拂,驾退回宫。
孟士元父子回府,向韩氏说明备细,曰:“来早我与孩儿拌武宪王父子再求情朝廷,必然开赦。”韩夫人曰:“只要不断送我女儿便好。”且说江三嫂到晚密对刘氏曰:“若孟小姐相认完亲,你须大模大样,休要服小,自丧志气。”刘燕玉曰:“你好不识时务,往日丈夫得暇,便进宫中共说些闲话,今日早间至此刻,并不进我宫来,眼见得无意于我了。况孟小姐才貌盖世,父兄俱在朝显职,兼有恩于皇甫家,我才貌不及他的万一,父母远在边关,况亡兄获罪于皇甫家,我是仇人之妹,孟小姐若来,惟恐他报怨,你还说这呆话!”江三嫂曰:“我们如今与他卵石莫敌了,那苏大娘呆视不言,只恨瑞柳多言:惹出此事。瑞柳意欲讨功,随侍少王。”少王曰:“难得你忠心,方知此事。候你长成,把你配个好丈夫。”瑞柳大喜。江三嫂闻言,恨恨不已,不表。
再说帝一路回宫,在辇上恐皇后知道,难以遮掩,嘱内监武士曰:“郦相在朝己久,并无猜疑,定是孟士元认错。你等在宵若是谁言郦相是女者,一齐处斩。”驾回偏殿,就着心腹小监权昌速往忠孝王府,取孟氏的画图前来御览。权昌上马起行。原来武宪王回府之后,满门王在商议。忽报权昌来到,武宪王出外迎接,礼毕坐下。权昌说明圣主要取画图,忠孝王入内取拙画图,交与权昌。权昌接了画图,辞别回官缴旨。帝令把画图挂起。成宗看了,不觉出神,谁知画笔如许入神秀媚,描得这等相似,来早他若自愿改装,是朕的晦气,失了一位能臣,他若不愿改装,教朕做个好人,劝他相认,只怕是断乎不肯。只是忠孝王与孟龙图倘要奏请脱靴验看,叫朕如何掩饰?且看来郦相如何分辨,朕即乘机附会,但此事他若分辨得开,就算真本领了。即着权昌将画图发回王府,不许多言。权昌领旨前去。不表。
且说梁相父子在朝廷久,门生故吏极多,当下见忠孝王奏郦相是他的元配改装,俱佳忠孝王出言无状,见师尊年少貌美,胆敢乱言,众皆不服。等至退朝,就有几位来到相府禀明。梁相请入,拜毕坐下,梁相疑问曰:“承蒙列位光顾,怎有仓皇之状?”众宫道:“可惜令婿郦太师提拔了忠孝王满门富贵,不料忠孝王恩将仇报,乱言无状,门下等大为不平。”遂把早间奏请的言语及主上发怒等情一一说明,道:“不意孟龙图老羹胡涂,反附会说二月初五日诊脉与母相认,太师你道该不该么?”梁相闻言,激得双眼圆睁,遂冷笑曰:“他今父子封王,兼是国戚,女居昭阳,万民主母,就说些狂言,亦未为不可。况老夫年老无用,小婿年轻,凡事谦恭,易于欺侮﹔无搔其藐视有位。且看来早,自有高低。”众官曰:“老太师亦须使些势力,方不致国法紊乱。”梁相曰:“来早小婿面君﹔自有分饶。”众官称是,辞别回归。
粱相退入后堂,暴跳如雷。景夫人疑惑问曰:“相公何事如此发怒?”梁相曰:“可恼!可恼!”遂说明前事。景夫人大惊曰:“此事我已久疑在心,莫非贤婿果是女流么?你看他夫妻年少相得,为何成亲数年,并无男女?太师且勿动怒。”粱相笑曰:“你亦颠倒,若是二女成亲,女儿岂无怨言?你既怀疑,可唤女儿来问,便知端的。”
景夫人遂令女婢请小姐前来。女婢走到内房,来见素华,说明委曲。素华骇然。自思忠孝王如此狂妄,因何不与小姐商议,私自上表奏主,叫我如何回答呢?低头一想,宁可欺瞒义父母,断不可使小姐失脸。主意已定,即来到后堂,见了双亲,行过礼,坐在旁边。梁相曰:“今日有一桩大事问你,休得隐瞒。”就把忠孝王的言语说明:“贤婿毕竟是男是女,你可从实说来。”素华曰:“爹爹前取会冗,是男是女?”梁相曰:“开科取士,自然是男,岂有女子之理。”素华曰:“既是男子,故招为女婿,今何问及男女?岂不好笑。”梁相向景夫人曰:“夫人再有何说?”景氏遂不敢言。梁相曰:“总缘贤婿逢人抑让,门生称作同年,人皆视为糯弱易欺,忠孝王故敢乱言。他两个闲散的王爵,怎及得我翁婿两个首相。来日贤婿出闱,到殿上与他决个雌雄,使他知道首相权重。”素华暗叹忠孝王狂妄,看父亲如许变脸,岂不是他自取其辱。粱相恨恨,伺侯来早面君。
且说郦相自初六日入闱,思母病初愈,苏母必往探母亲,定泄真情。苏母必向忠孝王实说讨功﹔看忠孝王前日奏赦刘捷,不与我相商,乃羞浅见之辈,必乘我入闱,私奏改装,我又不知,及揖榜面君之时,我岂不当殿失脸?连朝廷误用女流,粱相错拔会元、误招女婿,俱皆失脸,此事深为可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呵,有了,可如此如此,宁可使他没趣,不可使我自己失脸,又可做戒他下次作事小心。主意已定,遂一心考核,招选真才。至二十六日午正揭榜,会元是俞赞,翟攀凤中第三名会魁,裘惠林中第九名进士。众进士拜谢座主,门包俱系堂官荣发所收,异常热闹。
是夕忠孝王睡不能寐,四更起牀,令人下帖约孟士元父子进朝保奏,然后忠孝王父子上马进朝,士元父子恰巧亦到,梁相故意迟缓方到。成宗临朝,将忠孝王的表章藏在怀中,欲试哪相有何才能,能否分辨。群臣朝见,分班站立。忠孝王奏曰:“会试昨日已经揭榜,郦相少停必来缴旨,伏乞陛下令其改装。”帝暗笑忠孝王痴呆,朕怎肯作了好人,自失能臣?即曰:“朕自有处置,不必多言。”文武官奏事完毕,梁相坐在左边绣墩,佯作不知。
只见午门官奏曰:“启上陛下,右丞相哪君王率领同考试官,现在午门外候旨。”帝传旨宣进。郦相率领副总裁欧阳赞并同考官俯伏朝见,奏曰:“臣等奉旨典试,场事完竣,特来缴旨。”帝传旨:“卿等平身。难得卿等辛苦,为国求贤,众官俱加升一级。”众官谢恩归班。郦相就在袖中取出文卷,奏曰:“此系前列的十卷,进呈御览。”帝曰:“卿取中的文卷,必然超群,朕当饱看。”着内监取表前来,道:“卿且赐坐。”郦相即坐于右边绣墩。帝佯作看表及文卷,窥视哪相的面貌,果似画图,但细看两耳并无耳环之眼,亦是一桩疑案,暗思有此才貌具此胆量的佳人,岂不令人爱慕?忠孝王见帝只管看卷,心中好不着急。傅了一会,帝令内监把文卷送入内宫,方对立相曰:“郦先生入闱之后,朕得这道表章,甚难决断,候卿看过,方好定夺。”内监取表付与郦相,郦相暗想,莫非是忠孝王的妄言么?即起身接表,立而揭看,果然不出所料。心恨既知真情,何不与我私议,设计改装、乃私自进表,明是要使我当殿失脸﹔他既无理,如今怪不得我无情。即含怒奏曰:“本月初一日侍郎学士孟嘉龄到舍。据称伊母病重,恳臣前往医治。臣即往视脉,知是郁结忧思致病,臣便开了两帖药方,令他分作两天服下。至初五日臣又往看,不意韩夫人扯住臣袖,呼臣为女儿,遂跌在地下晕绝,当下满门狂呼末醒。臣思这病由思女而起,必想伊女与臣相似,是以错认。窃念医家有割股救人之,屈认其为母,韩氏忽醒。不料因此一认,俱以为臣真为他女,臣欲分辩,恐韩氏仍致死地,只得忍气屈蒙。但臣由三元及第入翰林,摧升兵部尚书,并蒙恩拜相,若果是女,凡府县及历科目考试官岂能尽瞒?况现今娶妻子,误他青春,怎无怨言?总由臣年轻显职,铁面无私,以致群臣怀忌,忠孝王侍爵倚功,不察虚实,乘臣入闱,冒奏陛下。这等证圣欺君、乱伦逆理的表章,留之何用!”言讫,怒气冲冲,将表掷在龙案之上,即回转身来,向忠孝王曰:“国舅,你仗了国戚,乘我入闱,竟敢乱言欺我!曾亦思谁圣欺师这个法律难逃么?”又回奏朝廷曰:“此等重罪,若不严办,文武百官定要怠慢臣下,臣何以立于朝堂办事呢?”忠孝王大惊,暗思郦师乎时礼待,我却如此无礼,出言冒犯,恐是岳父貌错,果是孟氏,哪有如此变脸?意欲分诉,又碍师尊名份,群其殴打,师生质证,岂不罪名更大!当下面如土色,不发一言。帝暗骇果然利害,令人降服。武宪王心想:吾儿碍着师生名份,不敢分诉,我若不分诉,吾儿必然有罪,乃向前奏曰:“此事实孟龙图所言,并非臣儿妄奏。今有孟龙图可证。”当下梁相坐在那边,见了武宪王分辩,怒发神冠奏曰:“臣婿如果是女,臣女儿侍左右,岂有不知真假?如许妄言,明是当他年少可欺。当年若非臣婿保奏招军,恐武究王的满门未必享此富贵,今忠孝王自知有罪,已不敢分辩,武宪王反加力辩,如此看来,明是武宪王纵子为非,故敢当殿袒护。但念臣翁婿二人虽是不才,亦系股肪元宰,突遭秽语,有辱国法,望陛下将武宪王父子一体严究,无稍宽贷!”当下武宪王吃惊不小,又奏白:“实是孟公所说,怎说臣父子之罪,可间孟公,便知非臣父子妄奏。”原来成宗一心贪恋孟氏才德,有意曲庇郦相,又恐孟士元父子及忠孝王父子奏请脱靴验看,便难遮掩。乃计不出此,亦天数未到。帝见梁相又欲出班启奏,暗笑其老迈颠倒,不明男女,乃乘势厉声叫曰:“孟先生何在?”
且说孟士元先见郦相变脸,已是吃惊不小,又听得梁相夹攻,成宗厉声大叫,不觉胆裂心惊,只得向前跪下奏曰:“老臣在此,有何圣谕?”帝含怒问曰:“你向忠孝王父子说什么话来,以致朝堂大闹?”
不知孟士元如何分辩,且呀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金銮殿二相施威 丞相府刘氏谢罪
却说孟士元见二相夹攻,忠孝王自知将已败露,若不见机,必遭重罪,乃奏曰:“只因二月初五日郦相诊脉,臣妻跌昏,郦相相认,俱如郦相所言。臣只说此言,并无别话。”帝怒问曰:“倒底郦相是你女或不是你女,可说明白,免得怀疑。”孟士元只要卸担,乃奏曰:“陛下明镜,父女虽是至亲,但长十四五岁,即在绣房,父兄相见有限!且臣的女儿十六岁即改装潜逃,于今四年,臣已年老,心昏眼昏,焉能辨得真假。”帝闻言,即摇头曰:“你今真是胡涂。郦相欲救你妻,屈认你女,你却认以为真,致有许多闪话。”言讫,拍案嘱曰:“朕虽薄德菲才,自念登极以来,专务整访,朝纲幸得严肃,岂容你等兴风作浪!明是丞相,怎敢乱言女流?忠孝王好大胆,皇帝、老帅岂容你作耍!若不念血战功劳,当治你的大罪。今后凡事务要三思而行,满朝文武谁能及得郦相才能,若朝中无此郦相,朝政颠倒不堪。今后有妄谈郦相,从重治罪。”又回顾郦相曰:“先生可令人访察,倘有妄言是非者,不论官民,交朕处份。”郦相谢恩毕,扬扬得志,文武百官,俱皆悦色。惟有武宪王父子、孟士元父子闷闷不乐。帝驾回宫,按帝后甚是相得,帝平日回宫,凡朝政俱对皇后说明,惟湖广假孟氏及郦相认母并不提起。帝自寻思,郦相聪慧,必感我不脱靴验看,又禁绝闲话,从今再加些殷懃,自不过意,或得私通,岂不得一位贤妃?此后凡郦相奏事,帝俱笑而听从。
且说郦相回归梁府,与梁相细说早间之事,孟士元若不见机推脱,定遭治罪。大家说了会一方散。郦相夫妻回房,撤退女婢,素华曰:“小姐虽有先见之明,预想对答言语,朝中不致失脸,只是气杀了皇甫少华了。”郦相曰:“论他举动,气死亦不足惜。我现有画图在他家中,我前曾嘱他孟氏三年内定来完亲,先与刘氏生产儿子,此是隐语,他偏不省悟。今我既认母,足知我是孟氏了,况我与他不时饮酒言谈,就不该再忧虑。谁知他不与刘氏成亲,苦苦缠我,又不与我商议,待我设计改装,偏乘我不在,私自启奏。若非我预为提防,莫道我自己失脸,连朝廷及令尊错用女流亦皆失察。此是他自取其辱,亦做戒他下次行事仔细,他若气闷,自有他父母妻房劝慰。只是我日后更难改装,今日连父母亦不能相会,真是可伤。”素华曰:“皇甫郎果是粗蠢不该,若非小姐能干,分辩此事,朝廷罪责,家父变脸,怎得如此安寝言语。”
且说孟士元父子回衙,韩氏婆媳迎问曰:“改装之事如何?”孟士元摇头曰:“这等不孝女,劝今后不必说起,譬如死了一般。”遂把前后事说明,道:“女儿口似枪,舌似箭,更有梁相相助,若我见机推脱,险丧性命,真是利害难慧,令人胆寒。”孟嘉龄曰:“孩儿亦不知妹子口似悬河,舌似利剑,令人可怕。”韩氏恨曰:“都是我多言泄漏,今后女儿决不肯再来,我亦无颜往请。可恨皇甫少华有妻还要多言,确送我一个爱女。”孟士元曰:“此等利害的女儿,我劝你亦罢了。”韩夫人只得埋怨孟士元父子多言误事,不表。
再说忠孝王出朝上马,沿途沉思,必是郦相屈认为女,我想好不念私情,妄奏为妻,今后何颜相见?况满朝大巨必鄙我无状,见师尊美貌,即认为妻,何颜得见群臣耶?想到此处,精神昏馈,不料马失前蹄,忠孝王跌下马来,家将忙向前扯住。忠孝王满面羞惭,跳上马来,起身回府。满门俱在后殿伺候,武宪王父子见礼坐下,忠孝王连声曰:“真是该死,可羞可恼!”太郡问曰:“孩儿何故如此?”那武宪王即说明前事,道:“方才孩儿气得跌下马来。”太郡曰:“朝廷既末脱靴验看,怎知是男是女?看来朝廷偏护。”忠孝王曰:“朝廷问岳父真假,岳父推说难貌真假,必是岳父认错,我今何颜再见恩师?真是可耻!”言罢,恨恨回驾凤宫,卧倒牀上。那瑞柳听了一番言语,亦觉无颜。这江三嫂随刘氏回宫,对刘氏曰:“可喜今日此奏,纵使郦相果是孟氏,亦难完亲,小姐必然正室无疑。”刘氏曰:“虽是如此,但丈夫这等愁烦,我当前往安慰为是。”即移步到驾凤宫来,只听得忠孝王骂曰:“可恨刘奎璧畜生,不该死得全尸!当年若莫害我,再侯一二年早已完亲,不至生此枝节。论来该将他碎尸万段?”刘氏恐触其怒,遂到后殿,同公婆并苏大娘坐下言谈。
且说女婢备进酒菜,摆在弯凤宫房中案上,只道忠孝王沉睡,向前叫曰:“酒菜已备,请千岁起身饱餐。”忠孝王只不答应。女婢举手推醒,忠孝王正在羞愧盛怒,跳起身来,亦不作声,将案上酒菜尽扫下地,盘碗俱皆粉碎。忠孝王仍横卧牀上,书童忙向前打扫。女婢大惊,奔出后殿,来见老王夫妻,禀明请节,武宪王曰:“早间郦相盛怒,怪不得孩儿羞恼,吾夫妻同往苦劝,不要生出病来。”
众人一齐进宫,书童通报,忠孝王迎接,一同坐下。太郡劝曰:“郦相纵是孟氏,既如此无情,亦不必为此发怒。”忠孝王曰:“郦恩师平日待我情深,此必岳丈错认,莫怪恩师骂我﹔就是打我,儿亦不敢恨他。但百官必鄙薄我忘恩背师:这却可耻。”武宪王曰:“儿虽错认,亦是误听孟亲翁之言,方才殿上不敢分辩,亦算敬尊师长。今日他怒气方盛,且待来巳你自己前往请罪,他若相见,恨气便消步倘不相见,待为父与你同往。”忠孝王称善。次日,忠孝王到相府三次请安,郦相或称拜客末回,或曰内阁批案,推说另日相会。武宪王曰:“待来日为父与你同往。”是晚安歇。
次早恰遇日间霖雨,路上泥污,忠孝王父子故意骑马,欲便郦相伶悯。来到相府前驻下,衣袍尽被泥污。女婢报入,素华劝曰:“既是老王同来,理当相见为是。”郦相曰:“我有法子,不致失礼。”着把门人回他拜客未回。老王吩咐将帖留下,父子回去。
郦相令人往王府打探,忠孝王父子若皆出外,即来通报。好一会,打听人回报,忠孝王父子俱出。郦相即令备轿,起身回拜。来到王府,门官察称老王父子拜客末回。郦相令将帖留下,随即回府,来见素华,曰:“他来拜我,我已回拜他,礼法己尽。”素华笑曰:“小姐探他父子不在,故意回拜,不怕气杀了人。”郦相曰:“礼尚往来,说甚气杀人。”
且说老王父子回府,闻得郦相来拜,懊悔不及相会。忠孝王即上马到相府回拜,郦相仍称拜客末回。是日忠孝王自往三次,或称在阁,或称拜客末回,一连五日,不得一见。武宪王曰:“我念郦相思深,总是我们无理,怪不得他发怒。儿若不服罪,外人说我等负恩忘义。”忠孝王曰:“孩儿正为此事,奈恩师不容相见。奈何?”满门坐卧不安。江三嫂乘势即曰:“都是瑞柳妄言害人。”太郡曰:“果然这贱婢多言,害人不浅!”忠孝王曰:“岳父母俱说相认,难怪瑞柳妄言。”刘氏向前曰:“我想郦恩师年少高方,自有怪性,他既见怪,怎肯即容相见?闻得他与梁夫人甚相得,待妄往见梁师娘,恳其转求恩师,不怕不周全相见。”忠孝王大喜曰:“夫人果然妙计,来早当往。况还有一件好处,前日孟府送菜女婢曾说梁师娘即苏大娘之女,他曾嫁到你家,你可细认真假,但不可多言惹祸。”刘氏曰:“妾自小心,焉敢妄言。”苏大娘曰:“小女若有此大福,便不至初出娘胎即便丧父。”武宪王夫妻曰:“此亦难料。”刘氏退下,回房对江三嫂曰:“我设此计,丈夫方方喜欢。”江三嫂曰:“你到相府,倘梁师娘果是苏映雪,你回来当说不是。”刘氏曰:“何故隐瞒?”江三嫂曰:“小姐还不晓事,苏映雪今乃梁相之女,你若说是,他日后必为次室,你就是第三房小妾,连这乳奶奶之女,亦位居你上,我怎能心愿。”刘氏省悟曰:“非你说破,我几乎自误。”
到了次早,刘氏梳洗完毕,坐了四人抬的暖轿,又有几名执事,并撑一支黄罗伞为前道,三名女婢仆妇随在轿后,直到相府大门肘停住。把门人传进,女婢报入内日,忠孝王夫人刘氏来拜。郦相对素华曰:“我不便相见,你出去会他。”素华曰:“我曾到他家,他必认得,不便相见。”郦相笑曰:“十女九妒,他虽认得,回去必不敢言,何须忌禅。”素华曰:“说得有理,但他既令妻子来,你当相见。”郦相曰:“今番不作难他,下次必然藐视,你可出去以礼相待。”素华曰:“他要见你,如何回答?”郦相曰:“只说我在此批案,辞他回去。”素华应允。即带四名女婢来到后堂,令开中门请进。门官开了中门,大轿进入后庭下轿。素华亦装作端严坐着,直待女婢揭开翰门,刘氏出轿,素华方慢慢站起身来。刘氏认得是苏映雪,即移步上堂。素华迎接曰:“不知夫人下降,有失远迎,望能恕罪。”刘氏忙向前跪下曰:“贱妾何能,劳师娘迎接。”素华急忙扶起曰:“夫人如此厚礼,妾何以消受。”刘氏曰:“妾夫乃恩相门生,妾怎敢不拜。”素华曰:“与夫人皆女流,何必拘礼。”就要以宾主对坐。刘氏推辞至再,无奈,只得告罪分宾主坐下。女婢献茶毕,刘氏曰:“拙夫前日误听孟龙图之言,冒犯恩师,自知获罪于天,在家寝食俱废。妾特来求恩师娘转求恩师恕罪。”素华曰:“妾亦曾苦劝,奈他男子汉性执,教我亦无计可施。”刘氏曰:“恳师娘烦请恩师前来,待卖代夫请罪。”素华即吩咐女婢请丞相前来。女婢领命进内,适遇郦相同二姨娘在花园赏花,女婢报称刘夫人烦我家夫人请丞相相见。郦相令回说我在此批案无暇,教刘夫人请回。女婢到后堂禀曰:“老爷说批案无暇相见,请刘夫人且回。”素华对刘氏曰:“拙夫既无暇请来,待我代求罢。”刘氏曰:“丞相既是此刻无暇,要虽待到天晚,断不敢空回。”素华曰:“拙夫无暇,夫人不可等待。”刘氏曰:“拙夫满门坐立不安,妾心何安,必候见面方回,望师娘借坐一坐。”素华吩咐女婢再进去说:“刘夫人现在等待,丞相虽是无暇,亦当出来一会。”那女婢再到花园来见郦相,说明刘夫人必要相见,夫人特请承相前往相会。二姨娘笑劝曰:“少年人不要执性,况尊夫人不便回来。”郦相曰:“我便见他何妨。”即起身往后堂来。女婢奔出报曰:“丞相来了。”素华、刘氏各站起身来,只见门帘开处,郦相出来。刘氏偷眼见郦相面貌如海棠带雨,唇红齿白,柳腰婀娜,弱不胜衣,眼似秋水澄清,头戴软翅唐巾,身穿蓝缎袍,脚着白缓袜,倒拖一双殊红履,缓步而出。刘氏一见,心中惊骇,自觉官威怕人,慌忙跪下曰:“恩师在上,贱妾刘氏拜见。”郦相欠身打躬曰:“夫人何故这等厚礼,下官何以消受。”吩咐素华曰:“快扶刘夫人起来。”素华急扶刘夫人起来,立在旁边。刘夫人欠身垂手曰:“拙夫前日误听孟龙图之言,触犯恩师,自知获罪。今妻拜恳恕罪,感恩不浅。”郦相打躬白:“我虽年轻,作两次总裁,一次主考,门生上千。只因我一生谦巷待人,故被人轻侮,今后即便择傲何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图苟合成宗游苑 辨礼义郦相题诗
却说郦相对刘氏曰:“今后我当改变骄傲。我平日待忠孝王不薄,他乃乘我入阁,进表乱言,今幸无人说我闲话。我一生耿直,是非面斥,从无见怪怀恨,倘是别人,岂不积怨在心?今后凡事不可狂妄,夫人若回,可说下官并无记怪,不必多心。但夫人亲驾降临,大为不该。”说罢回顾素华曰:“烦贤妻备酒礼待刘夫人,下官失陪。”即回身进内去了。素华即请刘氏坐下,笑曰:“拙夫性躁,有事面言,从无记怪。夫人面对尊夫说,可来相见,不须多疑。”刘氏称谢师娘盛德,寻思郦相果然美貌胜图,但官威利害,即对素华曰:“贱妾还要拜见太师义母,烦夫人请来相会。”素华曰:“家母现染微恙,不能相会,有劳过爱。”着女婢往请孙夫人前来相会,并速备筵席前来。女婢分头行事,不须臾,女婢回报曰:“孙夫人遣二姨娘到了。”刘氏向前与二姨娘行乎辈礼,二姨娘说:“主母多蒙夫人盛情,奈村女不识礼法,不敢见贵人,特遣贱妾前来叩谢。”刘氏曰:“太师母何必如此过谦,劳动二姨娘,怎能消受。”二姨连称不敢,即欲辞别,素华挽住曰:“二姨娘且慢回去,可同刘夫人饮酒。”二姨称谢,一同坐下。不一时席备,三人同饮,女婢斟酒,献酬交错,三人畅谈。素华心思他有许多胆力,我想如此无能,随问刘氏曰:“不知夫大可曾孕否?”刘氏曰:“妾虽进拜花烛,尚未同牀。拙夫立愿须挨孟氏相会,一同完亲,至今拙夫夜夜伴图独宿。”素华曰:“孟氏三四年前即已无踪﹔忠孝王何苦如此守义?”刘氏曰:“既是拙夫守义三年,妾何不从。但前日完亲之时,恩师在席上说师娘怀孕,未知何月临盆?”素华不曾提防,一间此言,暗思二女成婚,怎能怀孕?以时羞得满面通红,答曰:“妾何尝有孕。”二姨大笑曰:“康员外屡说尔夫妻年少,因何成亲三年,末生男女?知尔夫妻如此秘密,有孕不说。今幸刘夫人说起,待我说与员外夫妻知道。”素华暗自叫苦,倘被康员外讨孙,累我。乃答曰:“他是说笑话,我并未怀孕。”二姨不信。再饮一会,刘氏辞席曰:“烦恩师娘向恩师谢酒、来日拙夫若来,恳乞相见。”素华曰:“这个自然,不必挂心。”刘氏上轿而去,二姨退回。
素华回至绣房,郦相间曰:“刘氏去了么?”素华曰:“回去了。”回顾无人,笑扯郦相曰:“小姐姐为何作怪,背后说我闲话?”郦相曰:“我说你什么闲话?”素华曰:“你因何人前说我有孕?二女结婚,我若能有孕,你岂不是产下两个孩儿了?你怎这等作怪?”郦相曰:“我向何人说你有孕?”素华曰:“就是方才刘氏说他完亲时,你向武宪王说的。”郦相记起前事曰:“前日武宪王强欲打轿请你,我只得说你有孕,他恐怕冲喜,只得罢了。”素华曰:“你说得虽是,但二姨必向康员外说,日后要讨孙,岂不说我假骗?照这样看来,教我想好见人。”郦相曰:“来日我自有话抵塞。”
且说刘氏回府,众人俱在后殿等候,忙问事体如何。刘氏说明前事,告之郦相已是欢喜。满门大悦。问曰:“梁师娘果然何必你代请。”素华曰:“说得是,我下次不管闲事便了。”郦相自此以后,与父兄朝中相遇,及待忠孝王俱各情疏,不比先前亲热。惟有成宗暗慕郦相才貌,思欲私通,得一贤妃,令心腹内监权昌,不时往内阁打听,郦相若带铺盖来阁,可即密报。
至四月十五日,郦相带铺盖到内阁前,恰遇权昌在阁前看花,郦相向前见礼曰:“公公何不到阁中请坐?”权昌曰:“偶尔散步,不必费心。”郦相即进内阁。权昌忙到通明殿,启奏天子曰:“郦相已带铺盖进阁。”帝喜曰:“内阁还有何人?”权昌曰:“还有梁相并孟龙图在阁。”帝曰:“你可往阁前等候,梁、孟若出,你可宣郦相前来,同朕游上林苑赏花。”权昌领旨退下,帝又唤转曰:“郦相勤理政事,若说游园,他定不来,你说欲问政事方好。”权昌退出。
且说梁相对郦相曰:“贤婿既来,我要回府。”孟士元曰:“老夫亦欲回家。”二人退出,权昌向前曰:“奉旨宣郦先生往通明殿谕话。”郦相间曰:“圣上问何事?”权昌曰:“圣上说要问政事。”郦同往通明殿外侯旨,帝宣入殿,朝拜赐坐。茶毕,郦相曰:“不知陛下问甚政事?”帝曰:“朕见早间狂雨后,上林苑百花争艳,先生久劳国政,朕同先生一游,免使花鸟笑人痴拙。”郦相正色曰:“既欲游园,怎诈言政事?”帝曰:“朕因先生勤政,若说游园,恐先生不来,故说议事。”郦相曰:“陛下今日游园,说议政事﹔将来议政事,臣只道要游园,缓急不当,即便误事,下次切不可诈言。且方才梁相、孟士元俱是先帝老臣,臣乃后辈,陛下既要游园,便当老少同乐,不该侯他们回去方宣臣游园,是为不公。”帝暗言正理直,此等女流,真是难得﹔即答曰:“花谢还能再开,人老不能还少,名年人赏花,反伤其心。朕年二十四,卿年一十九,正当游园,不便使老臣同往。”着武士备荤前来。帝欲与郦相同擎,闻美人香气,乃曰:“此去甚远,赐卿同辇。”郦相心思,若是同辇,异日改装,人必说有暖昧事情。忙奏曰:“君臣同辇,紊乱国法,臣当步行。”帝曰:“此间离上林苑有数里之遥,朕坐辇,先生步行,朕如何过意得去?当共辇为是。”郦相曰:“臣不敢乱君臣礼法。”帝暗世间哪有这等奇女,毫无涉私,真是可敬﹔乃曰:“先生既谦,朕与卿各自乘马为便。”郦相领旨。帝令内监将酒菜用盒盛着,并带文房四宝,好沿途马上饮酒赋诗,郦相却亦欢喜马上赋诗饮酒。武士带过二匹马来,帝骑银毫马,郦相骑一匹五明马,君臣上马起身,四名太监扛着酒菜跟随。但帝欲与郦相并肩,闻些香气,郦相怎肯胡乱,或前或后,终不与帝并肩,帝愈加敬服。君臣早到上林苑,花草更加娇艳,无数鸟雀在地上游耍,见人至,即便飞起﹔又有一座山岩,半山腰清水垂下,宛如银丝一般。远见周围假山,俱发翠草,一片碧绿,形如围带,两傍俱异花,中有一条路。立相赞曰:“御苑景致真是奇巧。”帝曰:“先生可在马上题诗称赞。”郦相领旨,内监捧砚磨墨,又一内监捧一张龙凤笺纸,双手擎着。郦相提笔酪墨,一挥而就。内监呈送御前,帝见上面半行丰楷,龙蛇飞舞,上写《夏日游上林苑即景》:
雇踩荣叨入上林,续纷芳气拂衣拎,云围似带山腰瘦,水挂如丝洞口深。夹巷名花迎华日,环堤细草润甘霖﹔回看霄汉飘香处,幸沫仁恩又郎吟。
帝看毕赞曰:“宇旬清新,能使御苑生色,当饮酒三杯润笔,朕亦陪饮。”内监捧着酒莱到中间,君臣在马上各饮三杯,郦相喜得佳趣。君臣来到一座白石桥上驻马观看,两旁有十余株合抱不来的大杨树,笼罩一片青碧,桥下一条浅溪,流水澄清,有一对燕子,在水中洗浴,树中有黄驾啼声,郦相喜曰:“此间景致,难与尽言。”帝曰:“此名为奉柳石桥,卿既称□,可赞一诗。”郦相诗兴勃勃,因柳枝碍着梦帽,略低头,已题一诗。内监送与帝看,上写《赠春柳百桥礼》:
白石桥头纵马蹄,春风拂袖柳初齐。古城倒影烟光暗,育慢遮碉日色住﹔流水静中双燕浴,隔花深处一鸳啼。上林几度留金荤,雨露恩浓舞席西。
帝赞曰:“字字从石桥而起,可谓冠军之笔,君臣当畅饮三杯。”饮毕,帝见郦相脸知瑞霞,一时情动,把马鞭尽力向柳枝一击,数点水极茬郦相面上。郦相心思,朝廷何故谰戏,莫非看破我的毛病么?遂把袖拭了面上水珠,有不悦之意。帝心摇动。君臣下了石桥,只见各花娇艳,草木青翠可人,郦相谓权昌曰:“花草鲜艳,迷人心目,真不愧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权昌称是。帝见郦相鼻上还有两点水珠,兼纱帽略斜,加倍秀媚,乃曰:“群花虽楚鲜娇﹔终不及郦先生容貌,待朕作诗一首,赞邱先生容貌。”诗曰:
风流旧态帽歌斜,柳露飞珠溅脸霞,今日上林春失色,只留解语一枝花。
帝题毕,令内监送与郦先生,内监郊送交郦相。郦相心知天子看破改装,但思天子乃是明君,知是女流,岂不知是贞节,怎肯暖昧?何苦作此妄想,面上就有怒色。帝见其含怒,更加风流,寻思今晚怎肯空过,且缓到晚留宿,好事必能成就。主意已定,告郦相曰:“天气炎热,且到泛月塘船屋内乘凉下棋更妙。”郦相领旨。
君臣来到塘边,只见那塘约有数亩大,周围花石头砌成堤岸:四边俱是大杨柳,另砌着一条阶级,下面有一小船,系在柳阴下。内监向前把缆索扯近,下船把跳板安下,架住扶手栏杆,君臣下船。内监扯起风帆,架着木桨,那船趁着微风,径向船屋而来。到船屋边,将索缚上跳板,船屋边办有一条阶级,君臣上了船屋,前后有五所厅房,君臣即坐船舱下棋。内监从船上运酒菜前来,一边饮酒,一边下棋,浦风从水面吹来,更加凉爽。郦相心中大喜,一连下了三局,帝负了一局。日将斜西,郦相奏曰:“天色将晚,臣要回阁办事。”帝诈称是,君臣仍旧下船。
内监撑船上岸,君臣上马起身,帝曰:“天香馆尽种牡丹,景致最佳,先生不可不往一游。”郦相喜曰:“牡丹乃是天花,正当一观。”君臣来到天香馆,下马步进,只见两边何止百余盆牡丹,左边一色俱是白牡丹,右边俱是红牡丹,更有几盆紫色的,清风吹来,微有香气。郦相大喜,拍掌笑曰:“此处不减蓬莱仙境。”成宗曰:“当此月下饮酒,更为有兴,先生可在此赏花饮酒,不令花月笑人。”娜相高兴曰:“臣敢不领旨。”君臣即到馆内坐下,帝令内监备席前来。郦相想起帝不怀好意,辞曰:“臣因事未完,就此回阁办事。”帝曰:“值此升平之际,政事候来日再办。当此铰月名花,无饮有负牡丹盛情。”郦相自料帝乃明君,虽知是女,谅必不敢认真﹔遂即坐下。内监点得灯烛辉煌,呈上筵席,君臣同饮。到初更后,郦相辞席,帝曰:“证当斗酒百篇,怎好辞席。”随令内监卷起珠帘。是晚月白风清,阵阵香气,郦相谓帝曰:“白牡丹映着月色,犹如一片轻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天香馆诈醉留诗 金銮殿硬限完姻
却说成宗见郦相赞白牡丹,乃曰:“先生可题一诗。”郦相领旨。内监呈上笔砚,郦相一挥而就,帝见上写《题白牡丹诗》,
满洒丰姿不染泥,别传仙韵傲杨姐,轻笼夜露银塘影,薄剪春风玉燕衣。上苑韶华霞灿灿,中庭香气雪宰靠﹔珍珠帘外檬陇处,疑是轻绢是也非。
帝看毕喜曰:“白牡丹诗意极佳,红牡丹并无一吟,郦先生大为不公。”郦相曰:“此有何难,当再题一首。”
东皇作意聚韶华,出初倾城第一花。步金盏春酣浓带酒,玉兰风静暗流霞。杨妃薄汗凝红雨,甘后轻纳换绎纱﹔今夜承恩陪御宴,天香馆外月西斜。
郦相题完,内监送与帝看,帝赞曰:“白牡丹宇句入神,红牡丹恰又变幻,真天才也,宜赐酒三杯。”郦相饮了三盏,上前谢恩辞席,帝留住曰:“难得月白风清,一刻千金,何必匆匆言别,尽醉方休。”郦相遂再饮。此时已近三更,郦相面上带酒,映着桃花,帝欲火如焚,忍不住笑对郦相曰:“观卿如此姿容,怪不得忠孝王狂言女扮男装,朕亦着魔。未知卿可肯伶朕否?今夜已深,同牀好议政事。”即唤内监着内阁人不必侍候,郦相要在此安寝了。郦相暗想:“我想肯失节,若别人到此地步,不是败名失节,必是舍死捐生,我自有变更。”忙站起身来,满面怒色,叫声:“公公不必传旨,我立要回阁。”即奏曰:“臣秉公无私,惟年轻致仕,人有女流之说﹔今陛下亦出此言,臣何可再与理政?当挂冠归隐。且君臣俱系年轻,如果同橱,外人必议年少高官皆从狐媚得来,将视陛下为何如圭严帝曰:“朕因议政事,故留同寝,并无别意。若果是女,乃忠孝王正室,朕怎敢紊乱?卿若推辞,反惹异议。”郦相曰:“议事当在灯下,同寝怎能议事?”帝曰:“汉光武与严子陵同牀,子秋称其君臣相得﹔先生在此安歇,外人若有闲话,朕即处斩。”一时欲火难禁,伸手扯住郦相左袍袖曰:“先生就在此安软罢。”郦相挣脱,厉声曰:“君臣相见,各宜尽礼,今陛下昏夜强臣同寝,君臣皆少年,外人必疑此职从献媚得来。臣虽至愚,断不从命。”帝见郦相声色皆厉,怒容满面,凛烈难犯,自知理屈,即扶起曰:“此朕之过,卿勿介怀,实思夜深路远,卿要退便退。”吩咐内监掌灯,送郦相回阁。权昌点灯,引郦相回到阁前,人役还在饲侯,郦相谢了权昌进阁。权昌回来交旨,帝嘱众内监不许多言,自思世间哪有此奇女,不怕死生,不贪荣华,真是可敬!枉朕费尽心机,毫无所得,又自喜方才送他回去,不致变脸,朕亦算知机,看来此女艰犯,但才色动人,怎肯心灰?今后只加些殷懃,望他回心,亦未可定。”是晚就在天香阁睡下。
且说郦相回阁,入房安寝,寻得帝所赞诗稿,心喜帝果风流,不敢强留,亦为可敬,但帝枉费心,我想肯失节?今后不可住阁惹祸。即上牀安歇。次早回府,入见素华,即大笑,素华疑问曰:“何事欢喜?”郦相说明昨晚事情,素华曰:“小姐容貌太美,动人眼县,但帝既知是女,须设法辞官为妙。”郦相曰:“不必辞官,帝虽知道是女,亦照轧行事,不似绅王横行无道,昨日所行,苏楚温柔举动。美色人人痴欲,如此行事,令人可敬。今后不宿阁,即可保无事。”素华称是,索取御诗宁现。郦相曰:“御诗已失将无存。此盾案卷若多,当带园巍发,案卷若少,未晚便潮回符。”帝探知更期敬仰。
光阴如箭,早是页丹初甸,云南项隆送女到京,租了一座大屋为离。项隆父女主仆住在东边。安县主人役在西边。商议来早面君。项隆对女曰:“南金须要小心,富贵尽在此一举。”项南金曰:“凭着女儿本领,不怕圣上盘诘。”次早项氏梳妆,穿了华丽花裙,上了轿、秋素跟髓,安知县随项隆上轿,来到午门下轿。安知县对午门说碉,午门官上段奏曰:“启上陛下,今有云南云州府昆明县知县安伸祥,奉送孟丽君回京,现在午门外侯旨定夺。”帝准奏,暗笑孟氏确是郦相。又有不怕死的女子敢来欺君么?即传宣安知县并孟氏进朝。安知县率项氏上殿,县主跪在前,项氏跪在后。帝着平身,令安知县站过一边伺侯,只宣孟氏上前,令孟氏抬起头来,道:“赦尔无罪。”项氏举起头来,帝吃惊:有五分象图,只是骨头面容有些丰满,不似郦相清秀,看来必定是富家之女,当对郦相坐在右边,先闻此奏,恰亦好笑,得见了容貌,五分拟图,倘先配皇甫郎,我再缓二三年,得有机会方好改装。即立起身来了向忠孝王拱手曰:“忠孝王恭喜你,令王妻回来了,可谓天从人愿。”帝趁势赤向忠孝王曰:“令正妻孟氏到,异日完姻,朕亦欢喜。”是日,武宪王父子、孟士元父子都在,各见其五分相似。忠孝王跪奏曰:“此女只有五分相似图画,谅非孟氏,臣不敢领命欺君。”帝笑曰:“朕前说过,自画形图,必有装点,怎能相似,尔休错了主意,且女流成了之后,怎能比得未成了之际的容貌。”忠孝王想帝言似亦有理,遂奏曰:“若是孟氏,可令其认明生身父母,便知真假。”帝想生父必不能认,只得谓项氏曰:“忠孝王要尔认生父,但恐尔流落多年,不知还认得生父么?”项氏感帝开豁门路,即奏曰:“臣妾虽流落日久,然父女天性,岂有不能认之理?”帝心中不信,乃曰:“尔既认得,可向前认明生父。”项氏领旨,即向西先看,帝心惊此女好利害,恐躲在西边,故向西班先寻,暗料怎能认得。只见项氏西边寻无,径向东边细看。孟士元因他五分相像,亦有些疑惑,项氏本知其身材面貌,又见其有异容,即向前扯住泣曰:“爹爹,可伶不孝女受尽颠沛,今日方能相会,女儿好苦!”帝心惊,莫非此女未卜先知么?即曰:“孟公,可是尔女无疑。”孟士元好不气恼,即对项氏曰:“尔不要忙,是吾女可再貌尔兄便是。”项氏领命,仍从西班寻到东班。孟嘉龄心疑,面上亦有异容。项氏向前扯住曰:“哥哥谅必认得妹子。”孟嘉龄着惊曰:“尔是哪个的妹子,敢作此欺君之事么?”遂奏曰:“此女实非臣妹,望陛下根究欺君重罪。”帝曰:“此女真是孟氏,谁敢欺君。”
孟士元沉吟一会,计上心来,即间谓:“尔既是我女,可把从前事情说来。”项氏细说三月初三日比箭完婚,初八日秦布政为媒行聘,次年祁相奉旨主婚,三月二十八日行聘,四月初一阜改装逃走﹔投奔项隆家借宿教读等情,六月二十二日义父项隆祝寿。我醉卧书房,忘记脱靴,小学生代为脱靴。露出绣鞋。我诈称王姓之女,因丈夫远出经商,父母贪图聘金,迫令改嫁,奴守节潜行。项员外夫妻伶我节烈,认为义女,恩礼相待。孟士元曰:“前年忠孝王父子平番,荣封王爵,尔何不说起,直待此时才来了这个便是弊窒。”项氏曰:“封王我不说明,乃试丈夫有情与否。”孟士元又问曰:“尔当年逃走,曾留下什么对象?”项氏便把留下画图,并留书荐苏映雪代嫁之事说明,书信字句及画图诗句均念出无差,成宗同郦相心全俱疑,此女莫非有术前知么?遂齐声曰:“此女果是真了,连书信诗句都知,孟公何必多疑。”
孟士元此时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盘问又盘问他不倒,只得奏曰:“人家养女十二三岁即隔份内外,父女相见日期有限,况又逃出数年,臣怎貌得。待臣唤老妻前来,自能辨出真假。”帝暗笑孟士元颠倒,不能分辨真假,乃笑曰:“孟卿如此年高,尚疑不是尔女,却待其妻来方认。可宣尔妻来认。”孟士元退出上轿,回府来见韩氏,说明备细,协速上轿细认。韩氏怒曰:“女儿明明是郦相,还说甚女儿?”孟士元就把此女前情细说一番,道:“特请你去盘诸倒他。”韩氏曰:“待我前去。”即忙上轿,来到午门外候旨。帝宣上殿,朝见已毕,帝着平身。韩氏站起身来,项氏向前拉住泣曰:“母亲,可伶女儿此时才得相见!”韩氏冷笑曰:“尔称我作母亲,我不敢认尔为女儿。尔貌虽略似我女,只是身体骨格丰厚,必是富家之女,怎比得我女容貌骨格清秀,如何瞒得过我?”项氏曰:“女儿蒙义父项员外夫妻溺爱﹔日食厚味,滋补享用,自然身材不比前年赢颇。母亲不认,叫孩儿好不伤心。”言罢,泪下如雨。
帝暗惊,此女果然善辩,朕正好强迫忠孝王成亲,留下郦相后会。乃曰:“此言甚是有理,韩氏须看仔细,不要伤了尔女。”韩氏暗想:我女明是郦相:但帝有旨,若说就是郦相,即要处斩。今此女如此舌辩,我又不敢说是郦相。我今必须指出此女破绽,帝方知是假。主意已定,即携着项氏左手,扯其衣袖,将其手扯住向天子奏曰:“这只手便非吾女。”帝曰:“此手如此洁白,乃是好手,有何破绽?”韩氏奏曰:“臣妻之女,其手大异,手掌好似莲花一般清瘦,手指有如玉苟一般嫩细。此手肥厚,定是富女,难瞒陛下圣鉴。”项氏心中恰亦惊孩,乃辩曰:“只因滋补太过,是以肥厚,母亲何必多疑。”帝闻言曰:“尔女逃走,正在成人之年,今越三四年,身材手足自然变异,如何比得前呢?”韩氏无言可答。项氏乘势奏曰:“陛下果然圣明,此言极是有理。”帝暗笑,此女真好胆量,敢瞒生母,朕若不存私心,尔大罪临身多时了,他反连朕亦要欺瞒,岂不好笑!韩氏又扯起项氏的衣裙笑曰:“这只脚更非吾女。”帝曰:“此脚不满四寸,侩是好脚,有何弊寨?”韩氏奏曰:“古称三寸金莲,臣妾之女两脚只有二寸七八分长,此脚实有四寸,怎瞒得过我。”项氏暗想,此话怎能盘驳得我,即曰:“母亲有所不知,女儿在项家四年,未有母亲调督,脚便横裹,因此放大。”韩氏心中好不着恼,不意此女这等舌辩,教我怎能降伏他?即问曰:“尔选走之时,可有人陪伴否?”项氏暗笑韩氏颠倒,黄榜上明明写着女婢荣兰,他却问此话,真是可笑,即答曰:“有女婢荣兰同逃。”韩氏问曰:“如今何在?”项氏曰:“现在午门外侯旨。”韩氏奏曰:“请陛下宣荣兰上殿。”帝令宣荣兰上殿。午门官宣了荣兰上段跪下,项氏向韩氏曰:“母亲,荣兰在此。”韩氏忍不住笑曰:“尔既敢来冒名欺君,怎说此女是荣兰,岂不效露?”项氏暗想,候五夫妻果是谈言误事。转曰:“此婢并非荣兰,实名秋素。”韩氏大怒曰:“尔如此舌辩,秋素假作荣兰,便是欺君之罪了,还说得如此容易。”项氏曰:“实因荣兰上年跟随家童逃走,说来名声不好,故把秋素混作荣兰。”韩氏默然寻思,又问曰:“尔当年逃走,家中仆婢唤甚名字?可即说来。”项氏曰:“儿女虽离家日久,家中童婢依稀还记得几名。”就把侯五所说各掌事男女尽说出姓名。韩氏无计可施,只得奏曰:“此女实非臣妾之女,臣妾不敢冒认欺君。但此女定有前知,乞陛下严刑究办。”群臣多向孟士元恭贺曰:“此女必是令爱无疑。”孟士元不敢说郦相是女,只得默默不言。帝谓韩氏曰:“尔心思已迷,可即回去,朕自有处份。”韩氏只得退出回府。
帝谓忠孝王曰:“朕因念前年孟氏误了终身,故赐婚刘奎璧,不料迫走孟氏,特诏天下寻访。前日湖广假孟氏,朕察出是假,着其进宫伏侍太后。今此女是真分明,又说不是,朕为孟氏费尽心机,今赐卿一月内完姻,方遂朕意。”忠孝王奏曰:“孟龙图若认为女,臣即完婚,凭岳父主意。”孟士元着恼,又不敢说郦相闲话,只得奏曰:“臣不敢冒认欺君,此女实非臣女。”帝对忠孝王曰:“孟士元夫妻俱已老迈,言语难信。尔可向项隆义父早定终身,钦限一月内完婚,毋得再奏。”传旨退朝。孟士元父子同忠孝王闷闷退出。帝回宫,吩咐内监不许多言。
且说武宪王认以为真,心喜刘氏亦可完亲,即回府告太郡婆媳曰:“孟氏贤媳回来了。”太郡喜曰:“孟媳今在何处叫武宪王说明早间的事情,限一月内便得完亲,可着人择吉行聘。”忠孝王大掠曰:“此事还须请问岳父母再作商量,不可造次,武宪王再把早上对答亲家母的言语说出,况容貌六分象图,孟公夫妻还说不是。”太郡曰:“如此说来,果然是真。”遂令家将带了帖子,往孟府请问亲翁主意若何。家将上马,来到孟府,拜见门官,说明备细,此时孟士元满门正论假孟氏钦限一月内成亲,韩氏叮哼曰:“尔父子切不可认其为女,使吾女无所结局。”忽女婢报武宪王差人求见,孟公唤进,带书人曰:“家名爷欲令人择吉日行聘完娶,特来请命定夺。”
未知孟士元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成宗主曲意限亲 尹太郡入宫展娶
却说孟士元叫下书人走进内堂,王府的下书人拜见孟士元毕,票曰:“家王爷欲择吉日行聘,未知大人意下如何?特差小人前来请命定夺。”孟士元曰:“尔可回去,多多拜上尔家王爷,说老夫即刻到府请教。”王府下书的人领命回至王府,禀知其言:“孟尚书随后便来。”
且说孟士元打发下书人去后,韩夫人在后堂闻得孟士元要到王府,遂出来对孟士元曰:“尔至王府,切不可认那女子为己女,使我女儿日后无依倚。”孟士元曰:“逆女哪里顾及改扮之事,我劝尔休得想他为女。我前日险些儿被其害,若不是我舌辩,性命岂不枉送于逆女之手么?他既不认我为父,我何认他为女?”韩夫人曰:“虽然如此说,但富贵人人所欲。尔看前日湖广假孟女,不过为着一个王妃,便连砍头的生意亦做出来。今又何处出这亡命之女,前来假骗,若非圣上私心,岂不露出假的来了。况现在女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居首相,位列三台,圣上正在宠信,言听计从,他焉有思及父母。日后倘有回头日子,须留地位,方有依倚。况忠孝王本属无情,前年要娶妻,便保刘捷仇人的满门,独不思母奔绿林,父陷番邦,家散人离,他若不是女儿提拔,焉有今父子相会之日?”孟士元听了夫人的言语,曰:“此言虽是,但圣旨已下,如何推辞?”言讫,即令备轿伺候,自己换上公服,一直来到王府。老王父子出来迎接上堂,分宾主坐下,少正坐在下边。茶毕,老王问曰:“令爱回来,圣上降旨完亲,愚欲请亲翁来商议择日行聘,未知亲翁意下如何?”孟士元曰:“任凭亲翁意,此女并非我女,亲翁若要行聘,可向项员外议亲,与我无干。”少王曰:“岳父不认为女,小婿怎好娶他为妻?”老王曰:“亲翁既不认他为女,圣上定限如何主意?”孟士元曰:“圣上定亲,曾言向项员外行聘,与我无涉。”言毕,拜辞而去。
尹太郡在屏后已听得明白,出堂对少王曰:“孟亲翁年老难以取信,可着家兄尹上卿为媒,迎娶孟氏。”忠孝王大慷失色曰:“孟岳父说不是其女,我怎好迎娶。”老王曰:“孟士元老迈,言语难以凭信,我儿怎好听他的言语。”少王曰:“他虽老迈,总要从长计议。”老王心想,莫管他是与不是,只要完亲,便可与刘氏完姻﹔乃曰:“孟士元老迈无断,我儿怎好说此言语。”忠孝王心内闷闷,不好对答,便回鸾凤宫,卧在牀上,厉声骂曰:“可恨刘奎璧,当年若不害我,岂不成亲多年,自悔不该保他全家,宜将尔千刀万潮,方消吾恨?”适刘氏闻知,欲来劝解,总思自己乃仇人之妹,若去劝解,恐反添愁闷,不如不去。
再说老王是日着人去请尹上卿前来,相议行聘事情定当,尹上卿押了聘物,亲自来到项寓。员外喜从天降,自谓亲事已成,送来礼物价值万金。时忠孝王闻知此事,寝食俱废,懊恼将病,名王夫妻屡劝无效。老王无可奈何,闷闷坐在堂上,适刘燕玉闻得此事,即来请安,拜见公姑毕,坐在旁边。刘氏曰:“昔年家父有事,每入宫奏知家姊。婆婆何不入宫奏知皇后,先请宽限几月。再设计将郦相改装,那时更无异言。”老王曰:“尔父乃是奸臣,若是有事,宜入宫谋取,但我年老,乃是忠良,亦无甚事,怎有入宫之理。然今日之事迫,只好入宫方便。”乃回顾尹太郡曰:“贤媳之言,甚是有理,夫人当依计而行。”夫人称是,即令备一小轿,直至后宫门。
早有把门小监上前来迎接太郡,小监曰:“太郡莫非要见皇后么?”太郡曰:“正是,但不知皇上在官否?”太监曰:“尚未回宫,因圣上连日在内殿批案。”太郡曰:“烦公公报与皇后知道,说我有事面奏。”太监领命,报与皇后道:“现有太郡在宫外候旨,请旨定夺。”皇后大喜,令请迸。太郡闻请,即入宫朝见,礼毕坐下。皇后曰:“未知母亲入宫有何事情?”太郡回顾,见宫女俱在,奏曰:“乞娘娘速退左右。”皇后即令宫女退出。太郡奏曰:“前日郦相副府医韩夫人之病,韩夫人相认,又有孟士元父子在金銮殿上如何奏其改装,郦相如何分辩。圣上反责尔弟辱没师长,又因假孟女,圣上强令一月之内完亲,令尔弟激出病来。妾故入宫,求娘娘奏明圣上,宽限几月,侯尔弟病愈,然后完亲,未知娘娘意下如何?”皇后闻言之下,大惊失色曰:“谁知主上如此私曲,母亲可即回府,自有佳音报捷。”太郡谢恩,退出宫外,上轿回府,不表。
皇后至次日绝早起身,直至万寿宫候旨,太后即令宣进。皇后入万寿宫朝见请安毕,坐在旁边,把昨日太郡所说的言语,从头至尾述了一遍,今须如此如此,方得明白。太后曰:“宽限犹可,但郦相朝廷大臣,怎好脱靴验看?此事须斟酌而行。”皇后低头一想,计上心来,对太后曰:“依臣妾愚见,昔日西番酒进贡,其性勇烈无比,臣妾曾令宫女试饮三杯,即大醉三日,任尔千杯不醉之人,亦是如此。母后着主上请郦相前来画一幅观音,可赐酒三杯,然后令宫女遣往清风阁脱靴,未知母后意下如何?”太后曰:“此事是使不得的,郦相身居元宰,若有差池,如何是好?当设别计请进宫来为是。”
毕竟太后如何设计骗他入宫,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拷事情权昌供认 探事由成宗托词
却说太后闻皇后所奏欲赐酒及脱靴之言,乃曰:“郦相是朝廷大臣,若有差池,如何是好?须要想得妥当,方无后悔。”皇后奏曰:“此酒实是能醉,不致害人性命,惟有此计,别无他谋。”太后曰:“既如此,来日当速宣来。”皇后领旨,谢恩退出,回宫自思,主上这几天为何不见进宫?即叫一名宫女前来,吩咐曰:“尔速传权目前来,说俺家有事差遣。”宫女领命来到偏殿,见权昌曰:“今奉娘娘命,速宣汝前去,有事差遣。”权昌闻皇后宣召,随同宫女进宫,朝见皇后曰:“不知娘娘唤奴婢前来,有何便会?”皇后曰:“俺家问你,这几天圣上在何处?若不真说,俺家活活打死你。”权昌见娘娘大怒,遂奏明圣上在偏殿如何款待郦相,从头至尾直奏一遍,道:“今实在偏殿批案。”娘娘问曰:“圣上为何在偏殿批案?”权昌奏曰:“圣上这几天因郦相有病在内阁,大臣批不清楚,故主上亲批,以致无暇入宫。”皇后曰:“胡说!今值清平世界,哪有那么多奏章。明是这个贱奴助主为恶,尚不直言。”便会宫女,道:“将权昌活活打死,看你如何欺瞒得俺家。”权昌暗思:宁可实说,免受痛打。即叩头曰:“奴婢实说便了。”皇后曰:“不怕你不实说。”权昌即将主上去上林苑如何与郦相吟诗戏耍,又到天香阁如何强迫郦相同寝,郦相如何不从,一一奏明。那皇后大怒,可恨这残奴一向欺瞒俺家,不奏实情,真是可恼。令宫女将贱奴禁在暗宫,候郦相改装,方许放出。宫女领旨,同四名太监将权昌带往暗宫关禁,不表。
再说皇后次早起来,梳洗毕,来到万寿宫,朝见太后,便把权昌所奏之事始末奏明。太后曰:“皇儿真正暖昧,欲将此假孟氏将桃代李。”即令太监宣召圣上前来。太监领旨,来到偏殿,跪奏曰:“今奉太后巍旨,宣召主上进宫谕话。”原来这几天成宗自持假孟氏强配忠孝王之后,适值郦相有病,自已正在偏殿批案。今闻太后宣召,暗吃一惊:莫非有人通风么?即令备荤进万寿宫,圣上郡到上孽直往万寿宫来。皇后闻得主上到,即便出宫跪接。成宗下了辇,同皇后入宫,朝见太后毕。成宗间曰:“母后宣儿臣前来,未知有何谕旨?”太后答曰:“皇儿可有宣召郦相到上林苑否?”成宗奏曰:“臣儿虽有其事,乃是敬重贤臣,不识母后为何言及此事?”太后曰:“因尔将假孟氏强配忠孝王,所以问及。”帝曰:“母后怎知是假的呢?项南金在金銮殿上能认父母,办能认兄长,又能说出府中之事,奴婢的姓名俱已周知。孟士元乃是老迈,故说是假的。”皇后曰:“孟士元虽已老垂,孟嘉龄难道亦老迈么?”成宗答曰:“御妻休要强辩,孟嘉诗乃是从父所言。况兄妹相见之时真不能认,亦未可知。”二太后曰:“此事且休得提起,如今忠孝王激出病来,务须宽限,侯病痊愈,再作商议。”帝曰:“谨儿从命,来日即着该郡官草诏宽限。”皇后又曰:“陛下明是私心。”帝曰:“御妻说朕有私,此是何意?”皇后曰:“陛下若无私心,便不该在上林苑强欲同郦相同辇,吟诗作戏。”帝曰:“此乃朕敬重贤臣,怎说是私心?御妻真不明理。”皇后曰:“陛下非但强欲同辇,而且在天香阁强迫留宿,此是欺凌郦相,并非敬重大臣之至意。”帝曰:“此乃朕伶其回阁路遥,故特留宿,怎有不该?”皇后曰:“臣妾看来,陛下真正暧昧,乃将桃代李之意。”帝不悦曰:“贤妻真是不该,在母后面前妄说寡人的是非,真是可恨。况这几天郦相有病,不能批案,内阁诸大臣批不清楚,朕只得改批,日夜辛苦。朝中若无郦相,岂不纲常尽绝。”皇后曰:“当今太平世界,哪有许多批卷。此事陛下预防太后闻得此事,故托言批案。”
末知郦相可有败露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饮番酒宫女脱靴 匿绣鞋天子袒护
却说成宗对皇后曰:“郦相办事无私,满朝大臣,谁能及彼?这几天告假,梁相与内阁大臣批案不甚妥当,朕日夜改批,甚是辛苦,所以无暇回宫,怎说朕有意躲避?若说你们女人,个有才貌,莫不互敬爱。朕与郦相俱系少年,游园正是敬重大臣,留宿乃怜他路远,夜已深,回阁辛苦,他欲回阁,朕即令内侍送回,并不强留,怎说戏谑?御妻背后妄言,好不晓事。”说罢不悦。皇后曰:“郦相未验明白,焉知男女,怎说少华欺侮老师?”太后辩曰:“因有认母之事,贤媳所以疑心。”帝曰:“如果是女,梁相之女怎无异言?”皇后曰:“先后之弟一道表彰投到宫里,陛下便降旨配婚,今臣妾之弟竟置之不问,何厚彼而薄此?”帝曰:“刘奎璧因万里阻隔,不知委曲,又怜孟女终身无靠,故赐婚。儿弟前在登州上表,朕不识尔面,立把国丈囚禁,何为不公?卿反在此诽谤,有乖妻道,大为不该。”太后总欲帝后和好,笑对皇后曰:“依此看来,皇儿敬重贤臣,并无不公,贤媳不必怀疑。今忠孝王病重,皇儿须降旨,伺病愈完亲。一面把郦相脱靴,替他表白,杜绝女流之言。”帝诈言曰:“宽限容易,但郦相乃高官,怎好脱靴。”太后曰:“郦相何日销假?”帝曰:“六月十五日。”太后曰:“如是极好。”就把皇后设计观音,赐番酒,宫女乘机脱靴,并无嫌碍的话说明。
帝暗想:太后设计,是朕晦气,要失去一位贤臣。但太后既要设计,朕怎好通风?只得听天由命。即答曰:“太后所言极是,到十五日,即令秉笔。”命太监草诏,言皇甫亲王患病,宽限一个月成亲。太监领命,草诏毕,令孙内监往王府。帝回偏殿批案,心中犹惜少了一位能臣。
且说孙内监来到王府,叫:“朝廷诏到,速请老王接旨。”门官报进,老王排香案,跪接开读,方之宽限一月。谢恩毕,太监放下诏,又交皇后密旨,方辞别回宫。
再说郦相自己配药医治,至十日才好,心想十五日销假,忠孝王业已成亲,自己再缓几年方好改装。遂不出门见客,令人打听忠孝王完姻之事。
当下老王着人特请伊上卿前来,把宽限的诏书交他去见安知县与项隆看过,项隆不悦曰:“老汉愿陪嫁二十四箱衣服,不比前日湖广假孟氏,种种欺君,令甥何故见疑?”尹上卿遂辞别回去。项隆迸内说明备细,项南金对父曰:“这是女儿命薄,若果延迟,必多变卦。”项隆曰:“看来少王乃是真病,谅亦无妨。”光阴似箭,单是六月十五了。皇后绝早起身,来到万寿官,奏请太后,宣郦相入宫画图。太后点头称是,令皇后坐以待之,并令小监往金奈殿伺侯,若郦相进朝,可宣入内宫。
且说郦相在府中,闻得太郡奏请缓期,心中不悦。到了十五日早上,坐轿进朝,来到午门,只见三只老鸦只在捞前飞鸣,从人驭逐不去。郦相心想有甚不祥,细想一会,莫非母亲旧病复发?若然,请我再不敢前去医治,只好听天由命。来到午门,下较候旨。午门官奏上殿来,曰:“右承相郦君玉假满,在午门外候旨。”帝暗伤感,果然勤谨,假满即便上朝,不敢偷闲。惜今番谅必中计,朕不暗中指点,实属不该。即传郦相入朝。相见毕,帝赐坐,郦相坐在右边绣墩。帝曰:“天气炎热,难得先生不辞辛苦,勤努国政,朕心殊觉不安。”郦相奏曰:“臣受恩深重,备位右相,怎敢偷闲,有负国恩。”正言语间,只见小监上段奏曰:“启上陛下,太后因皇后有孕,要宣郦相进宫,画白衣送子观音,由皇后供奉。趁六月十九日太后寿诞,今值朔望吉期,可以画图,庇佑皇后早生龙种。请旨定夺。”帝心不怒,对郦相曰:“太后欲画观音与皇后供奉,庇佑早降磅儿,以主社穆。但先生身体才好,未知可能画否?”郦相暗笑,帝真颠倒,一支笔怎不能画呢?即奏曰:“太后既有善愿,臣当遵旨,但就在这里画罢。”内监曰:“太后要你进宫,方好提调。”郦相曰:“既蒙太后嘱托,臣当进宫。”帝寻思:一支笔有甚重呢?朕说此话,是明明指点他,他乃寸时昏碱,偏偏不省,真是自投罗网。只得由他进宫罢。小监引郦相至万寿官前侯旨,小监入官奏曰:“郦相在外候旨。”太后令放下珠帘,宣进郦相。上前叩毕,太后赐坐,郦相在旁坐下。郦相怎知皇后亦在帘内,小监奉茶毕,太后在帘内细看,对皇后曰:“果然生得美貌。”皇后曰:“皇天造就此等人才,令人可爱。”太后即传旨曰:“俺家知先生善画﹔愿皇上早降麟儿,今不用画白石山,只须用墨水垂一观音,手中抱一孩儿,在莲花台上便好。但此间淆暑逼人,令小监引到俺家清风阁明月池内去,好用心画图。”郦相领旨,随着小监来到池中阁内。内监取出文房四宝,放在案上,并备香茗。佛相一心画图。按下不表。
且说太后叫苗瑞英、郁美儿两宫女吩咐道:“少停赐酒,郦相若醉,可把他靴子脱下,倘是女流,速将绣鞋脱去,把靴穿上,不许多言。”郦相自辰时画到午时,太后曾赐滔饭与郦相充饥。至午时侯,帝回内宫,太后赐坐。太后谈及郦相往清风阁绘图之事,帝心不悦。到了未时,郦相画毕,至宫外候旨。太后宣迸,郦相入宫朝拜太后之后,又朝见天子,帝令免礼赐坐。旁边呈上画图,内监送入帘房,太后观看,见那观音手中孩子,容貌好似成宗一般,心中大喜,即叫皇后同看,皇后亦连连称奇。
太后传旨曰:“难为先生辛苦,着内监赐宴。”郦相辞曰:“多蒙太后盛意,但臣在病后,不能饮酒,不敢领旨。”太后曰:“难得画图劳神,只赐三杯甜酒润笔何妨。”帝心中不忍,对郦相曰:“太后念卿辛苦欲赐甜酒三杯,不知先生可能饮否?”立相心思,三杯甜酒,有何妨碍,即答曰:“既蒙太后慈恩,臣怎敢推辞。”帝暗叹曰:“郦相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朕岂不知尔千杯不醉?今间此话,是明关节,尔却不自省悟乃自招其竭。”当下内监呈上筵席,太后恐番酒凶猛,郦相病后身体懦弱,多饮必伤精神,每斟一杯,侯他饮干,方许再斟,斟了三杯,不许再斟。郦相心喜太后厚意,即便坐下饮酒。谁知此酒乃是玉红春酒,用药制成,甜滑可口,味如郁金香一般。郦相怎知利害,真所谓有心人弄无心人了。郦相缓缓吃了三杯,上前辞谢。太后密间皇后曰:“三杯吃下,如何不醉?”皇后曰:“可着他题赞一首,题完酒兴自然发作,利害不小。”太后点首,即令郦相再题一赞,方谓书画皆精。郦相领旨坐下。内侍移一净桌,排下文房四宝,停了一会,方才完备。郦相起身欲题,岂知酒力发作,不觉天旋地转,两足酸软,头晕眼花,暗惊道:“不过感冒之后,身体因何如此虚弱?吃了三杯酒,便这等利害。”只得勉强到案,提起兔毫蘸笔,半行半楷,题了一首律句,上前跪下辞别,已支持不住,几乎跌倒,面上变出桃花。太后见此形状,大惊朕色曰:“郦相喝醉,宫门外亢荇笊路方好上轿,倘然呕吐,多所不便。”忙令宫女内监,:“快扶在椅上坐下,伺候酒力渐醒,方好送回。”内监与宫女扶到椅上坐下,隐几而卧,大醉如泥。太后心恐番酒药性恶热,就令二内监扶往清风阁龙牀要睡,用俺家的龙被盖好,并令苗瑞英、郁美儿在内伺候,提防呕吐。二内监、二宫女相扶郦相往清风阁而去。
成宗甚不过意。内侍卷起珠帘,太后同帝皇看赞曰:“悟彻禅机一念真,便从极乐转金轮﹔香花散玉登泥岸,慧雨乘春度世人。南海伽蓝曾寄路,中朝水墨近传神,只缘解识含谄意,遂降慈云画玉麟。”
太后看毕,叹曰:“世间哪有这等才学,画笔如神,诗句清新,字迹又复精工,不膏银钩铁画。若果女流,俺家当继为义女。”帝暗笑:“朕指望纳为贵姐,怎知母后要使朕作大舅,岂不好笑?”皇后笑曰:“他若没有才能,怎得圆图赐酒,希冀败露?看来果是因才所误。”成宗曰:“番酒三杯,便醉得如此利害,必是热药制就,散人魂魄,恐伤人命,大为不该。”太后亦曰:“俺家方才见他醉得如此利害,将人命尝试。倘有个差迟,如何过意得去。”皇后曰:“臣妾曾令四名宫女试过,来日气退便醒,不须过虑。”
且说郦相由内监扶了到牀上睡下,已是不省人事。内监把被盖上,乃对宫女曰:“你等在此何侯,我要回宫缴肯。”二宫女应诺,就在厅上坐下。停了一会,进房一看,听得郦相鼻息如雷,遂假意上前推叫曰:“请郦先生脱衣,方好安睡。”郦相全不知觉。郁美儿即向苗瑞英丢个眼色,随即动手轻轻将靴子脱下,再脱下假袜,方见两脚,俱是自绞缠好的,把白缓解下,各长一丈有余,才震出一双红缎宫鞋,绣着金线,长有二寸七分。即将绣鞋脱下,仍把白缓照样纂好,穿上靴袜,把被盖好,并将帐幔垂下,取了绣鞋,走到外边,拭曰:“果然细小,犹如鹿鸟一般,令人可爱。今可带回去见太后请功。”二宫女狂喜跳舞而回,按下不表。
且说帝在万寿官闷闷不乐,静侯消息,恐失了一位贤臣,又绝了风流夙愿,今一泄露,莫道郦相失脸,即朕错用女流,恰亦失脸。可恨皇甫少华不向邱相私议改装,专用硬法﹔可惜孟氏待人有功,忠孝王真是不该。正在不悦,忽闻宫中隐隐有吹萧之声,又闻空中有萧和声,声音更撩亮。太后疑心,问帝曰:“尔们可听见那空中有萧声稠么?”帝后齐声答曰:“臣儿等俱得听闻,正不知何故?”言未毕,只见二名内监走得喘吁吁跪奏曰:“启上太后,奇事不小,兴庆宫温短无娜,吹起凤萧,忽听空中办有萧声相积﹔奴婢等疑惑,出宫观看,但见一只凤凰,毛羽五色,五支长尾,在外官离地三文飞而且鸣,两翅按抽施行,明是凤凰来仪,特来奏闻。”太后大喜,对帝曰:“周朝圣君只闻凤凰之声,未见现形。今凤凰来仪,乃上天呈瑞,皇儿速往观看,方不负上天厚德。”帝亦思欲退避,免替郦相担忧,即忙上辇。
武士拥护起才转一弯,只见茵、郁二宫女笑嘻嘻跳着往前奔来。帝想是脱下绣鞋,想教郦相无颜出宫,皇后必定留住,岂不辱他太过?遂心生一计,大喝曰:“这两个奴婢无礼,敢笑舞闯道,欺侮寡人么?武士速拿下。”武士较旨,一时忙把二女拿住。二官女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叩头,连称死罪。帝问曰:“贱婢何敢如此无礼?”二女奏曰:“只因郦相沉醉,脱下一只绣鞋,欲往见太后,是以狂喜失仪。乞陛下恕罪。”帝曰:“速把绣鞋取来。”二女就在怀中取出敲上。权昌接过,送与帝看,犹如鹿鸟一般,帝暗赞真是细小可爱,宫女无人可穿。遂把绣鞋藏在怀内,忙问二女曰:“尔耍生还是要死?”二女奏曰:“万物好生,人惟肯死。”帝嘱曰:“尔若要生,可去对太后及皇后说,奴婢等候郦相熟睡,钩起帐幔,才要动手脱靴,不料郦相忽翻身向外,口中吐血不止,登时面青身死,故不得脱靴,窃恐气绝难救,急急回宫奏留。路遇天子,奏准一切,帝惟恐气绝污秽宫闱,立着武士持尸载出,交还粱相收碱,这样说法。自有重赏,尔若实奏,或日后有些风声,定是尔等泄漏,立把你二人处死,决不轻赦。”二宫女叩头曰:“奴婢等怎敢多言,活活讨死。”帝又大喝曰:“速去将假死缘由奏明太后。”二官女起身而出。
帝并嘱四名太监及武士曰:“方才郦相之事,内外俱不许多言,躺有泄漏。并将尔等一同处置。”众皆微笑领旨。又令权昌等四名太监,道:“速把朕坐的御辇摧往清风阁,将郦相扶入辇中,并把御被盖好,钩伞罩主。”又心想:“二宫女脱下绣鞋,只怕连靴子也未必穿好﹔默料忠孝王必使人在外伺侯,倘揖被一看,岂不败露?又恐他揭被冒风寒,于是传旨:无论何人等,若有揭被看者,径甩大刀砍溺其手,后奏寡人,再行严治,决不稍贷。”言讫﹔帝即下辇,行至兴庆宫来。
欲知后事如柯,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呕心血郦相抱病 起私情成宗冒雨
却说成宗帝又嘱权昌曰:“尔等须送郦相回府,方来交旨。”权昌等押了御擎,赶向明月池清风阁而去。帝自步行来到兴庆宫前,举头四望,其时驾凤已去,温妃迎接入宫,设宴款待。帝因偏护郦相,心喜做得完全,即便坐下畅饮一番。不表。
且说郁美儿告苗瑞英曰:“太后命我们脱靴验看虚实,今天子又令我们欺瞒,事在两难,姊姊作何主意?”苗瑞英曰:“朝筵如此吩咐我们,如果实说,将来性命难保。宁可敷瞒太后,不可得罪朝廷。”商议已定,回至万寿宫,奏称郦相呕血不停,慷慨欲绝,帝恐污秽宫阐﹔已着武士将尸送回相府,交还梁相收碱。太后闻奏,大惊失色,对皇后曰:“我说番酒必是热酒,不可妄赐,今竟断送了这位贤臣,岂不可惜?”皇后惧然曰:“从前四个宫女俱已吃过,并无妨碍,今怎这等利害?”太后曰:“郦相岂宫人可比,真正可惜!”皇后过意不去,心想但愿皇天庇佑,转危为安,再设计查验,如果真死、明是兄弟福薄,不能消受美妻。便闷闷辞别回官,忘却写书通知父母,惟有静候消息,再作商议。
且说权昌等四人到了清风阁,见郦相为此浓睡,任唤不醒。权昌等用手扶住郦相,放在车上,并用御被盖好,武士执伞推挚,权昌等上马,来到殿上,大呼曰:“值殿官何在?”只见一位年近四旬的将官忙向前曰:“下官就是值殿将官李龙光,不知有何事干?”权昌传出圣旨,李龙光执了大刀,连忙上马,跟随车边。
来到东华门外,恰遇梁相从内阁出来,正要回府。权昌说明前情,梁相大惊曰:“贤婿酒量素来极宏,今日为何沉醉?”便要向前揭被观看。权昌阻住曰:“今奉圣旨,因郦相沉醉,揭被恐他冒风,特着值殿官执刀保护。不论官民人等,有敢揭被者,砍断其手指,然后奏明,照欺君之罪处治不贷。老太师请回相府观看不迟。”梁相曰:“原来如此。”遂赶出东华门外,上轿回府,不提。
且说武士执了九曲黄罗伞,来到梁相府前,只见十余个家将向前拦住。武士喝白:“尔是何人,敢来拦住路径?”家将曰:“我们是武宪王的家将并孟龙图的家人,因闻得郦相沉醉,持来请安。”原来老王与孟士元父子闻得郦相大醉宫内,并无别样消息,故特差人以请安为名,揭被观看,有无破绽。权昌沮住曰:“奉旨若有人揭被,便令砍断手指。谁敢揭被?”孟府家人就不敢动手。王府家将仗着壬府势力,向前曰:“若不揭被,何以回复家主?”即要向前动手。李龙光提起刀来,大声喝曰:“若敢逆旨,即便砍下!”王府家将俱大惊,只得回报家主。武士推车进了后堂,梁相出来迎接。权昌曰:“可将快扶入,免得冒风。”相府家人遂扶擎入内,梁相请权昌并李龙光坐下待茶,间曰:“小婿因何醉得如此不堪呢?”权昌就把画观音并赐番酒那话说了一遍,道:“因此酒出自酉洋﹔名叫玉红赛,前宫女饮了二杯,便醉了一昼夜,令婿饮了三杯,安褥不醉?”梁相曰:“原来如此,有劳列位辛苦,何以克当。”权昌等辞别上骂。押挚回官缴旨去了。
梁相入内,告诉女儿,素华即令婢女扶入牀上睡下,将被盖好,屡呼不醒。素华大掠,在郦相旁边坐下,惟恐有人替他脱靴,露出破绽。景夫人与若山之妻俱进房来看,粱相及裘惠林俱在房外探望。柔娘曰:“喝得人若大醉不弦可把冷水喷面,立即苏醒,今可把此法试之。”裘惠林在旁唾止曰:“冷水最易伤人,不可妄用,只好备下晒千白草香煎诱喝下,自然苏醒。”孙夫人曰:“热豆腐精在心头即醒。”五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忽女婢报称武宪王同孟嘉龄前来探问消息,梁相着裘惠林前去陪侍。
原来老王因家将画报,说有圣旨,不许揭被,皇后又无消息,心中好不疑离,特邀孟学士一同前来探听清息。当下裘惠林出来迎接武宪王。孟嘉铃来到堂上,让武宪王坠在上面,自己同孟学士坐在两边。茶毕,武凳王说些闲话,辞别回府,不提。
门官又报称圣上惑番酒乃热药锚成。能仿人性命,特令权昌带了四个太医前来诊脉。梁相接入坐下,权昌曰:“奉旨因郦相误饮番酒,恐伤精力,准其静养三天,两后进朝。”两位太医曰:“番酒恐是热蓟椒酒,足伤人命,必须诊脉看吉凶,方好进宫缴旨。”梁相令家人连内,着妇女都退谴。家人进去,停了一会,回曰:妇女们已俱退,请太医入内诊脉。梁相请太医同权昌进内房。太医诊脉毕,又看了面容,对粱相曰:“令婿六脉调和,面带醉容,这明是酒醉,过后自愈,不必多虑。”梁相曰:“只因小婿从来未曾酒醉,故令人恐惧。”太医曰:“这又何难。”遂吩咐随从人等取生甘草、半夏和鹅毛管到来,并令随从将此二物研细为末,用鹅毛管吹入郦相两鼻孔中。停了一会,只见郦相翻身,口中连叫曰:“臣已酒醉,叩谢太后深思,就此回府。”言讫,翻身向内睡去。太医曰:“不妨,酒醒后便无恙,我等好回宫缴旨。”梁相称谢不已。太医上轿,权昌上马,各自辞捌而去。众妇女仍入内伺候。孙氏健见郦相穿靴,乃曰:“孩儿穿着靴袜,如何好睡,须要脱下。”素华连忙止住曰:“不可,他的衣袜不许别人代脱。前日我替他脱下靴袜,被他埋怨了几天,婆婆切不可脱。”孙氏寻思:年少高官,怪不得执性。景夫人曰:“今既诊脉明,是酒醉不妨。令女婢在别房煎人参汤藕圆龙眼汤,侯贤婿酒醒服下。”吟咐女儿,小心照顾,我等可各安寝。众人各退出去。
素华闭门坐侯,至三更时分,郦君玉转身来,睁眼苏醒曰:“好醉得利害。”素华大喜曰:“小姐苏醒了。”郦相坐起身来曰:“我为何回来的呢?姊可说与我知。”素华曰:“小姐今日醉得令我心胆俱裂。感蒙皇恩,四太监护送,又着值殷官执刀,恐掀被冒风,胆敢掀被者便要砍断其手指,弄得满门惧恐。及大医诊脉,吹甘草及半夏末,方才得醒。”逐一说明。郦相惊曰:“我平且千杯不醉,记得太后只赐三杯甜酒,题赞已觉沉醉,太后令宫女扶进清屉阁,其余俱不知道,想定做出许多的惊人事来。这三杯酒莫非是蒙汗药么,不然何至这等大醉?”素华曰:“太监说那酒是西洋番进贡,名唤玉红春,宫中曾经试过,最善饮者只吃二杯便醉倒,一昼夜方得苏醒。难得你果然量大,吃了三杯,三更便醒。”言讫开门,唤女婢取香茗来解渴。郦相暗惊,莫非太后设计,缘何偏赐番酒?时女婢已送茶来,素华仍把门关上。郦相吃茶毕,即便下牀,到马桶上小解,两脚觉得宽松,好像失脱绣鞋,吃惊不小。连忙上牀,脱下双靴,双手把脚一捏,觉着里面宽松,知已失脱绣鞋,一时吓得心胆俱碎,面如土色,并不言语。素华慌忙间曰:“小姐有甚大事,如此惊惶?”郦相寻思,如果实说,反累素华惊恐,有何益处,即答曰:“并无甚事,不须多疑。”素华曰:“小姐智慧过人,如此失态,定是伤身大事,何不说明,互相商议,否则说寻不明,岂不犹视昏镜么?”郦相冷笑曰:“实无甚事,姊姊不必多疑。”言讫沉思,闻得皇甫少华缓期完亲,由其母亲入官启奏的,定是通知皇后,设计恳求太后敷画赐酒,乘醉脱靴。记得帝问我能饮三杯甜酒否?这是暗点机关,奈何当时不悟,中其计中。及我钦酒之际,帝又呆看一会,若有相怜之意。仔细思量,必在沉醉之后﹔被宫女脱靴,立把绣鞋取去。帝心存暖昧,为我瞒过,故特赐挚扶送回,又恐揭被窿出破绽,特差值殿官执刀相送。若非圣上偏心,我焉能安然回来?可恨少华每事不与我商酌而行,专用硬法,恩将仇报,悔我当年提拔了他,今反养虎贻害。既已败露,叫我如何设法呢?
原来郦相乎日办事谨慎,费心劳神,积成血病,今又一时忿恨,血涌上心,忍耐不住,吐血数口,于是心内昏沉,头垂亦不登朝,下得牀来,即到偏殿批案,一一心只想着郦相。莫道天子不能批案,连饮食亦无心去吃,真是滴水不能下喉,欲令权昌前去逮风,又恐难朔自己的心事,万转千回,忽见狂风拐地,天将下雨,又转一念曰:“不如自己假作太监,前去好好说明自己的情意,又不至泄露,岂不是好主意?”已定,即对权昌曰:“朕欲探望郦相,恐百官知道,多所不便。尔可取尔的衣冠并雨衣雨帽前来,待洪扮作小监前去,方能无人知觉﹔并备一匹马来。”权昌领旨入内,暗笑凤流天子为着色欲,连风雨都不怕了,即去取了衣冠并雨衣雨帽前来。帝穿上暗龙袍,戴了无翅冠,再穿上雨衣福。权昌牵过马来,到后宰门伺侯,嘱曰:“陛下速去速回,倘被娘娘并百官知道,奴才这便有罪。”帝曰:“朕知道了,千万你不可泄露。”遂出门上马而去。不及一条街,忽闻一声霹穿,下了骤雨,又遇狂风,帝只得把袖掩面。那狂风猛雨从衣领中下滴,贴身内衣亦有雨珠。但此正暑天,不妨冒雨,加鞭赶路,径奔到相府门前驻马,叫曰:“把门人抉报郦相知道,说万岁爷心中牵挂,令我特来请安。”把门的人哪知道是天子,向前迎接曰:“有烦公公辛苦,但我家郦相猜酒末醒,梁相已入阁办事,尚未回来,无人相会。请公公且回,待梁相回来奈明可也。”帝曰:“不必多言,快报郦相知道。”把门官忙报入内。此时风雨已止,帝暗想方才路上偏遇风雨,今恰睛了,明是带着雨厄。
且说确相下得牀来,心中闷闷不乐,独坐在竹槐轩内,忽见一对喜鸽在椅上向着磁相乱嗓,心想我已败露,有何喜事,喜鹊何敢乱噪?只见荣发报曰:“把门官报称,朝廷特差小监前来请安,梁大师业已入阁,乏人迎接,请令定夺。”郦相曰:“可着裘姑爷出去迎接。”荣发入内,顷到间回报:“裘姑爷沉睡末醒。”郦相曰:“可请康员外换了公服,出去趣接礼待,只说我宿酒末谨。”荣发奔到燕贺堂来见康员外,说明郦相言语。康员外急穿上中宪大夫冠带,出来迎接。帝勒马停住,康若山前来迎接入内。康若山怎知是天子,一味恭敬降价,迎接上堂,分宾主坐下。帝暗想,真正好笑,堂堂天子,偏与小户贫民对坐,大为折本。康若山曰:“小儿宿酒未醒,不能迎接,大为得罪。”家人向前献茶。帝对康若山曰:“今奉圣旨,有机密事务,要面见郦相,敢烦引道。”若山曰:“请公公稍坐,我去便来。”遂入书轩,对郦相言明,郦相曰:“爹爹不妨请他进来。”康若山连忙出见帝曰:“待我引公公进内相见。”帝即起身,转弯入内,遥见郦相素衣朱履,立在书轩,即对康员外曰:“且请退出。”再说郦相见是天子,吃惊不小,忙向前对荣发曰:“圣驾降临,速叫男女各自回避。”自立在轩前伺候,帝细看郦相,只见穿着黄帝纱道袍,万字纱巾,绞袜朱履,但因昨夜呕吐了血,面上倍加洁白,气爽神清。郦相跪下曰:“不知圣驾降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帝忙扶起曰:“先生何必拘礼。”遂步进书房,除下雨帽坐下,赐郦相坐在旁边。帝暗想:书轩如此幽雅,少停与他饮几杯黄酒,亦是三生有幸。当下荣发献上香茶,帝见荣发正在妙龄,娇艳无匹,即向郦相笑曰:“强将手下无弱兵,卿主仆可当此称了。”郦相曰:“承蒙过誉,但不识陛下怎冒雨而来?”帝受此间,深知理屈,欲言又止,含着羞楫对郦相曰:“御妻不该与太后同谋,假借观音,故赐番酒。朕问尔敢吃三杯酒么?此明是指点爱卿,卿不自悟,尔中了计。若非朕为之掩饰,令内监送回,皇后必留在后宫,与兄弟完姻。卿尚不知详细,朕欲使小监前来通讯,又恐不能通达朕意,朕因此特改扮太监前来。卿既败露,即有谁圣欺君大罪,难以宽赦,卿乃明人,谅必知道。”郦相心甚惶愧,奏曰:“臣自知罪孽深重,杀身难报,愿碎尸万段无恨。”帝扶起赐坐,笑曰:“朕为卿费尽心机,怎忍卿受罪﹔但日前在天香馆叙首,卿太薄情。今幸有云南假孟氏貌似爱卿,卿可上朝仍称郦相,朕强把云南假孟氏匹配忠孝王,尔就可脱身了。”
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思佳人题诗待和 念美妻探病受惊
却说成宗对郦相曰:“朕强迫忠孝王与云南孟女成亲,卿就可脱身。卿若不听朕言,貌作孟氏,朕当照律究办,决不宽贷。”郦相曰:“三日之后便见分明。”帝想如此美貌,看来断难私通,若肯替朕脱衣,心愿已足。即对郦相曰:“朕恐卿醒后,知道失脱绣鞋,疑必败露,故特冒雨通知,不料适逢暴雨,打得朕衣襟俱湿。卿当念朕辛苦,替朕脱下雨衣。”郦相面变怒容,跪下奏曰:“臣最重礼法,极感圣恩,只好来生补报。臣非侍御,怎敢不遵礼法,为陛下脱衣?还望陛下自重,不可有乖礼法。”帝不悦曰:“朕只烦尔替朕脱衣,便如此抗拒,好不薄情。”郦相跪伏叩头曰:“臣愿请死,不敢紊乱礼法。”帝终是圣明,不敢用强横手段,自思:此女难得,不贪富贵,不怕坐死,毫无涉私,真是一尘不染,令朕心服之至。况此事是朕不该,卿勿见怪。即自己脱下雨衣,再脱衣袍,弹脱雨珠,再行穿好坐下,曰:“赦卿无罪。朕前日不脱靴验看,只责忠孝王欺凌师长,臣民乱言﹔昨日又为卿遮掩顾问,使卿得以回府,卿亦当感念朕恩。卿提拔忠孝王满门富贵,忠孝王凡事逞强,非朕偏护,卿早败露了。忠孝王深负爱卿,卿亦不妨罢绝,朕的容貌不减少华,与卿成就良缘,亦不足为过。”郦相奏曰:“三日后臣自有表奏。”帝心知郦相凛烈,惟恐迫死性命,乃对郦相曰:“朕自早间为卿担扰,内监虽屡进饮食,朕并未餐。今腹中饥饿,卿可粗备四盘小菜,在此饱食,足感厚情。”郦相寻:我若在此同饮,日后难怪外人闲话,我亦于世有愧,即退出到房后。告知素华躲在房外窃听,已知备细,一见郦相,即垂泪曰:“如今怎样是好?”郦相微笑曰:“此事不至身尔,何必惊恐。速令备麻在后堂,唤裘惠林并满门曾受谐封酬男女俱执玉勿,伺侯朝见,席若完备,便可密敲房后屏,我即知道。”素华急忙进内料理,梁相回归书房坐下。帝亦自知理亏,请知难染,奈容貌可爱﹔又不好纠缠,只说皇后姊弟不该。
且说裘惠林闻圣驾来临,佐请清门男女伺侯。不须臾,席已完备,素华到房后敲动屏门,郦相奏曰:“筵席已备在后堂,请陛下前往饱餐。”帝愈加效重,真是正直无私,连借房中稍饮亦不肯从。忠孝王何幸,得此奇女,命胜寡人多矣,然朕何苦说此无益之话、当即起身来到后堂,当中坐下,赐郦相坐在旁边。
且说康若山闻得那内监乃是天子假扮的,心中大惊曰:我一白衣人,怎与天子对坐?忙穿冠带而出,同裘惠林各执玉勿,景夫人率孙氏、素华,俱是风冠霞取,各执玉纺,男左女右,跪在庭中朝见,各奏姓氏。帝传旨,赐卿等平身。男女分班站立。帝见粱女容貌不逊皇后,心中大惊曰:“有此容颜,何故不省人摹,廊嫁与女,并无怨言,真是可笑。”即传旨曰:“朕恐番酒稠害,特来探望郦相,反累臣等过费,大为不安。卿等且退,朕好饱餐。”众各退出。帝与郦相同饮,家人进汤。帝因饥饿过甚,只吃饭不吃汤。
谁知内侍权昌等恐帝有失,仕令武士等备挚,使往府前迎接。梁相在内阁潮风,急忙回府。帝王在饱餐,梁相朝掘毕,启奏曰:“老臣入阁,知道小婿铸酒。陛下驾临,甚是待慢,老臣罪该万死。”帝赐坐曰:“朕来看望郦相,累及老先生破费,大为不该。”梁相奏曰:“粗茶淡饭,甚为怠慢。”只见内侍和百官都来朝见,方知帝冒雨面来探望郦相。帝即穿上御服,起驾回宫。二相送行,帝告郦相曰:“卿乃明人,三日后绩从饿言为是。”郦相一时气恼,想帝是明君,必知我非失节之辈,何苦说此妄话?当即奏曰:“三日后臣当有表进陛下,便知端的。”一时血涌上来,忍住不得,一口血望帝身上喷来。帝将身一闪,龙袖上早喷着数点鲜血。郦相晕倒茬地。帝大惊,喝梁相曰:“速扶令婿入内静养。”梁相即令人役扶,登时昏晕不省人事,扶入内房而去。帝自恨命苦,好意与她商量,他倒吐血昏迷,做出如此样来,惹人厌烦。当下御驾回宫,百官退出。
梁相翁婿二人尚在后堂,门官报称武宪王与孟龙图必要面见郦相。郦相暗恨两下同谋,因天子与我遮掩,故皇后未有消息,此情无处探访,特用假慈悲探病,要我露出真情,把我当作愚人,多方欺侮。实属可恨,待我抢白他一番。即令请进。当下老王闻知消息,特邀孟士元同来相府试探如何。闻请步入庭中,梁相翁婿二人迎接上堂,见礼献茶。老王请安毕,间曰:“方才圣上嘱郦相依他言语,郦相回说三日后上表,未知欲奏何事?”郦相曰:“我本无病,因感冒风寒刚刚愈可,误饮番酒,以致呕血。但我一日在朝和百官和睦,谁知恰恰有大臣暗中谋害,下官不遂人愿,圣上亦为我不平。我想既不合人意,自当侯三日以后上表辞官,以快人意。”老王疑心曰:“老太师在朝,惠爱百官,众皆感激,谁敢妒忌?老太师何故辞官?”郦相变容怒曰:“承蒙二公探问,奈何新病厌言,二公请回尊府,另日相会罢。”言讫把手一拱,遂退入内堂去了。
老王与孟士元羞得满面通红,梁相大不过意,向前谢罪曰:“小婿吐血心迷,冒渎二公,务乞恕罪。”老王等曰:“此乃我等多言,令坦五在病重,莫怪心中不悦,下逐客之令。”两下便说些闲话方别。
原来素华在门后窃听,及郦相入房坐下,素华埋怨曰:“尔如早听我言,改装辞官,岂不省许多语言!今已败露,如何是好?”郦相曰:“我三日之后进朝,定有凶吉,然尔不须忧烦,我大命倒底不妨,亦断不失节,可与尔同归皇甫君。”素华曰:“既欲完亲,方才埋怨老王与令尊又是何故呢?”郦相曰:“恨他二人用尽奸谋,又来试探口气。姊姊只管放心,我自有处治。”按下不表。
且说帝自回宫,嘱众人不可多言,即到偏殿批案,寻思郦相绣鞋已在我处,必能成就这头亲事,又得了一位贤妃,岂不美满?回想当时吐血,若一旦身亡,如何是好?一时心事烦杂,移步上林苑莲花池座上,就倚栏杆独酌。忽见池内金色鲤鱼在水面奔波。帝即握管题诗一绝:
芳塘秀捐雨晴荷,点缀天然凭意多,色鸟有情花解语,栏杆孰伴朕烦哦?
帝题毕,诗兴勃勃,就在身边取出郦相的一双绣鞋。仔细看来,不上二寸七八分长,犹如蛊乌一般白。莲花带雨,虽是妖艳,怎及郦君玉?再吟一绝:
莲花应逊郦明堂﹔漫许当年潘六郎,蛊鸟堪伶短更小,巫蜂何日会襄王?
帝题毕,暗叹曰:“若得与明堂成就好事,互相唱和,朕愿足矣。今把这诗留下﹔侯异日成就,与明堂唱和。转念郦相正直无私,若三日后认作孟氏,叫朕如何是好?又思朕这一片殷懃,郦相自不过意,或得成就亦未可知﹔倘不能成就,亦须使他感念朕的雅意。”主意已定,便令内侍取老山人参半斤,赐与郦相养身,并令太医前去治病。内侍暗笑帝小心如许,随取人参,包好标封,并备四名太医,来到相府,交付人参,说明来意。
梁相十分感激,即令女婢通报女婿知道。当下素华对郦相:“圣上如此殷懃,小姐作何道理了?”郦相曰:“叹帝枉费一片苦心,我只好辜负深恩。”即令太医进内,见礼坐下。太医诊了脉,日厂只因中酒所伤,血气不舒并致,却是不妨。开了一剂药方,即便辞别。内侍回宫缴旨,郦相送出。荣发入书房问曰:“小姐今番欲拟如何?”郦相曰:“容来日相商。”次早下得牀来,素华忙问小姐曰:“毕竟作何主意?”郦相曰:“时到我便说明,但恐梁相发怒,深为不便。”素华曰:“父亲处我当竭力求情,包管无事。”郦相曰:“姊姊既肯求情,便可无妨。”
且说老王回府,向妻子说明郦相逐客之意,忠孝王疑惑曰:“莫非验明是女。帝特私临,欲图闇昧么?儿当带病往探,并请孟士元同去。”到了次早,便邀孟士元父子来到相府,试探郦相有何言语。孟士元苏因朝廷私临相府,满腹疑心,韩氏闻得此信,旧病复发。父子即忙来到王府,老王父子相见,共论内宫因何无信,今我等一同前去探病,看郦相是甚口气,一齐上韩,来到相府门前,适梁相公出,门官报进。时近午牌,郦相正同素华在书房闲话,荣发报曰:“门宫报称武宪王父子、孟龙图父子同来请安。”郦相曰:“请老王并孟龙图父子在外且坐,单请忠孝王进来。”家童领命退出。素华发阅曰:“请他何故?”磷相笑曰:“尔可偷看,便知委曲。”素华退出房外。
家人关了大门,请四位大臣来堂上坐下,献茶毕,家童襄曰:“家爷有命,请老千岁并孟龙图父子这里且坐,先请少千岁迸内榴见。”老王疑惑,对少王曰:“尔当进谒郦相。”少王称是。此时少王身体尚衰弱,王府内两名家童扶进里面,外人不得进去。郦相早令两名家童替扶入内。少王遥见郦相立在轩旁迎接,便要下拜。郦相拦隘曰:“年兄欠安,何必拘礼。”即便携入书房。少主请郦相坐在上面,自己坐在旁边。荣发献茶,郦相谓忠孝王曰:“前日年兄冒奏我是女流,朝廷发恼。近来云南孟女已到,当殿验明,奉旨限一月内完婚。尔乃密通皇后,与太后设计画图,赐我三杯番酒,又乘我沉醉、着人偷脱靴儿。岂知我特诈睡,犹幸验出是男。帝怒尔敢侮首相,即是欺君,故特赐辇回府。帝昨日为我不平,特到我家看我,着奏诳圣欺师,好好重办。我今遵旨,次早即要上奏。值念师生情重,我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报尔知道,俾得提防,可通知令姐,免得吃亏。但我虽不才,前念尔被刘侯陷害,特奏主招军,使尔父子封王,不料尔靠椒房元贵,屡屡有辱师尊。我不比尔,屡用暗箭伤人,来日我要进奏,特报尔预先防备,莫怪我无情,此乃尔惹我,不是我惹尔。”忠孝王信以为真,寻思怪不得内宫迄无消息,谁知验明是男。我今已犯乱言,郦相次早进奏,叫我如何抵挡?急欲上前恳求,因为惊恐,还要跪下,二阵头眩,跌倒地上,竟昏晕去了。因左右无人,郦相暗笑曰:“这等胆怯,为何专放暗箭?”忙向前亲自扶起。忠孝王微醒站定,连话亦说不出来。娜相笑而抚慰曰:“年兄不须着惊,前言特相戏耳。管叫尔一二日间孟氏真身自来相会,夫妻团圆。”忠孝王方才心安,谢罪曰:“前日实因门下病重,家母进宫奏请缓期,不料语言颠倒,冒犯恩师,实非门下本心,万望恕罪。”郦相笑容可鞠,请他坐下。唤荣发取参茶来与少王服下,曰:“年兄三日后便有可能与孟氏相会。”少王大喜谢曰:“若得依恩师金言,得与孟氏相会,真是万千之喜。”郦相微笑曰:“下官从无虚言,孟氏三日后定得相会。但我来日有杀身大罪,尔当代求令尊并孟龙图父子相帮。来日帝若发怒,尔须要犯颜保奏,我方能保得性命。”少王疑惑曰:“恩师从无犯法,有甚大罪,如此利害?”郦相曰:“下官早已明白了,但年兄父子与孟龙图父子谅难救我的性命,尔可同令尊回府,速遣人入宫与令姊商量。然令姊亦难救我,须托令姊转求太后下旨愚赦,我方得生路。此系生死关头,你速回去差人进宫通信,切勿疏忽。可留孟公父子少坐,下官还有商议。切记,不可漏风。”少王曰:“门下自当遵命。”郦相唤了两个家人,扶了少王到外边,王府家童转换扶出后堂。少王对老王曰:“恩师吩咐我们父子先回,要留岳父大舅,有话商议。”言罢,父子上轿而去。素华出问曰:“方才何故惊吓皇甫郎?”郦相曰:“我今已是罪人,但一言惊吓,虽国舅王爵亦魂飞魄散,方知首相权重。姊姊可暂避。”
未知作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心愿足孟氏认亲 报恩义义女求父
却说郦相打发素华退避,便会荣发请老爷父子进见。荣发曰:“小婢不敢往请。”郦相曰:“尔不须害怕,只管请来。”荣发只得来到后堂,孟嘉龄忙向父亲丢个眼色,士元认是荣兰,比昔年更加美貌。荣发向前禀曰:“家爷特请老爷父子进内相见。”士元父子俱疑这是何故,为何要使荣发来请呢?荣发引到槐竹轩,郦相忙请父兄进房,跪下曰:“不孝女孟丽君负罪多年,乞父亲、哥哥赦罪。”荣发在后面叩头曰:“荣兰叩头。”士元惊而且怒曰:“尔昔在驾前分辩,舌为利刃,害我险送残生。今再如此,莫不是还要害我么?”嘉龄不忍,向前扶起二人,埋怨曰:“尔前在金銮殿上翻脸险害父亲,今母亲为着云南假孟氏又犯病在牀,尔今莫非又要害父么?”郦相曰:“我曾嘱托,若使皇甫郎知之,必定变脸﹔况金銮殿公卿瞩目,怎好相认?今作了总裁,门生已满天下,心愿足矣。来日上殿奏请改装,但恐圣上发怒,女儿性命不保,特求父亲、哥哥相救。”士元曰:“圣上仁慈不妨,却是那梁相势力浩大,尔又误他女儿的终身,视如儿戏,必定变脸。他的门生故吏几乎半朝,叫我如何抵挡?”郦相曰:“这却不妨,梁相之女乃是映雪姊姊,因刺刘奎璧未遂,投水被景夫人救去为女,今与我定约,同归皇甫郎,爹爹不必过虑。”
言末毕,映雪巳进房来,向士元跪下曰:“老爷父子不必忧心,梁相夫妇爱我胜过亲生,我当亲求梁相,必不见怪。老爷提防朝廷发怒为要。”士元大喜,向前扶起,谢曰:“难得姑娘为着小女误了终身,不徒不埋怨,且肯代恳令尊,恩德不小。”映雪义曰:“母女二人曾受老爷十六年大恩,杀身难报,何劳过奖。”士元喜曰:“梁相若不见怪,朝廷圣德宽容,必不罪尔,不须介意。”郦相曰:“儿知帝必要罪责,女儿来早必有性命之忧。爹爹、哥哥今当去见老王父子,嘱他入宫通信,求皇后来日转求太后下旨恩赦方妥。爹爹在外边切莫宣扬。”士元阅曰:“尔今何故来早必要奏请改装?”郦相曰:“心愿已足,不改装何益?爹爹速会武宪王,通信入宫,是为至要。”士元父子答应,起身出门而去。素华对郦相曰:“我今同尔往求梁相夫妇作情如何?”郦相曰:“时候尚早。时候若到,我便同汝往见。今当速作陈情表章。”按下不表。
单说忠孝王回府,对父亲细说一番郦相详情,他先怒后喜,道:“又许我一二日内便见孟氏,叫我父母通信入宫,莫不是回心转意,要改装么?”老王曰:“此必赐酒脱靴,真形败露,故说出这样话来。”太郡曰:“若是认出女流,内宫怎无消息呢?且郦相并无过犯,何故必待太后保救?令人不解。”老王曰:“他甚得君心,何事杀他,真正令人不解。”忽女婢来报老王父子说道:“孟士元父子有事面见。”少王曰:“此必有危事,孩儿一同前去。”父子来到后殿,开门请进。士元父子来到后殿下轿,老王父子迎入,上殿见礼坐下。老王问曰:“贤父子为何面带愁容?”士元曰:“请亲翁退出左右,我有要事相商。”老王令随从退出,不许私听。士元细将父女相认,奏请改装,恐朝廷动怒,有杀身之祸,求亲翁速请皇后转求太后恩赦等清一一说明。老王父子曰:“令爱如果上表,深误梁相之女,又妄取他会元。且招他为婿,梁相必定变脸。他在朝日久,门生众多,势难抵挡。”士元曰:“这却不妨,梁相之女实系苏大娘之女,名叫苏映雪,景夫人收为义女。他与小女自愿同嫁皇甫郎,他自求情梁相,故无后患。”老王曰:“不料世上有此奇怪之事!粱相如果不怪,朝廷素性仁慈,令爱定然无事。”士元曰:“儿料事多中,他说已有杀身之祸,还求亲翁通信入宫为要。”老王曰:“说得是,刻下就着拙内入宫,面求太后。”士元曰:“如此方妥。”辞别来到府内,对韩氏说明来日便可相会,韩氏大悦,当时病就好了一半。
且说老王人内,太郡喜曰:“才在屏后窥听,媳妇便可相会。”老王曰:“正是,贤妻当速进宫,奏知女儿,转求太后恩赦。”太郡曰:“天色已晚,不如表章入宫。”老王称是,急修文表,细将孟氏所说事情具奏,恳女儿转求太后思赦﹔写毕用印封好,即遣家将送到后宫门,交与内监,送到正宫呈与皇后。皇后看毕大喜,着内监对太郡说,来日包管郦相无事。内监对下表之人说明,家将回复老王夫妻。苏大娘知女儿亦在,如朝日升天。刘刘燕玉暗恨自己多事,恐二女会同报怨,按下不表﹔
且说郦相同素华坐至初更时分,郦相方僻素华同到后堂。梁相夫妻正在谈论家务。郦相向前跪鸽曰:“犯女孟丽君特来请死。前自画视音,赐番酒,皇后乘我沉醉,令宫女脱靴,已经败露。来早上表陈情,奏请改装,特来请死。”梁相大怒曰:“大胆的孟丽君,敢中三元,以欺君上,死罪难赦!”孟氏叩头曰:“犯女实出无奈,冒着万剐罪名,并非卖弄才学。太师历情赐帘,得全残生,则结草衔环,当报大恩于万一。”梁相喝曰:“别事容易,耽搁我女终身,无法挽回。堂堂相府女儿,怎好改嫁?可笑女儿嫁了三年,为何一言不发?”素华连忙跪曰:“不是女儿欺瞒父亲,原来事出有因。”便把自己始末情由,一一说明,道:“父亲若不作情,女儿愿替孟小姐先死,以报深恩。”言罢,泪如涌泉。梁相听了大喜,令景夫人扶起二女。梁相曰:“难得孟氏守节不二,又难得女儿报恩深重,愿托终身,老夫怎不作情。来早我不进朝方好,待他们事定﹔我再为女儿定了终身。你们且回去安歇。”二女拜谢,一同回房去了。景夫人对梁相曰:“孟氏守节,实属难得。女儿为要报恩﹔甘守三年寂寞,实在可敬,梁相亦喜女儿如此仗义,我必与孟女明讲,不分大小。”景氏笑曰:“相公差矣,先娶为正,后娶为次,礼所当然,如何紊乱并为王室。”梁相曰:“尔不知首相权重,宰相之女岂可做人的偏房?后日奏明主上,定蒙恩准,方不负女儿的一番孝心。”景夫人喜曰:“如此更为妙极。”夫妻说罢,进房安歇,不表。
且说女婢入报燕贺堂,来见康若山夫妻曰:“老夫人,新闻不少。”若山曰:“什么新闻如许?”女婢即细将礼相乃是女流,方才告嘉梁相的话说明﹔若山曰:“怪不得如此美貌,原来是女扮男装。”孙氏着惊曰:“弦儿若是女流,必与忠孝王完婚,可惜我们前功尽弃﹔如何是好?尔还不忧虑,如此欢喜。”康若山笑曰:“尔乃蠢人,见识不远。孟氏有此奇才,乃世间奇女,他果完亲之后,我等自有处置,何必过虑。”孙氏方才心安。
次日五更,忠孝王父子上轿,来请孟士元父子同到朝房。成宗连日在宫,惟恐郦相认作孟氏,私情无望,日间无心批案,夜间亦没兴进宫。是日早朝,恐郦相认作孟氏,即刻临朝。群臣朝贺已毕,分列两班,执事官即上前奏事,帝览表批案。只见午门官奏事曰:“右丞相郦君玉假满,在干门外候旨。”帝惊喜交集,传旨宣进。郦相进朝,俯伏奏曰:“臣郦君玉有陈情表上奏。”帝心知不好,又思彼怎敢逆旨?即令平身,着内监取表,值日学士念表。朗诵曰:
右元相郦君王实系臣女孟丽君,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奏。为雪罪陈情、仰恩开赦事。窃臣女孟丽君邹峰末裔,滇南弱质。恭出功勋之后,污比蒲姿﹔克敦诗礼之宗,芳输兰质。臣女父孟士元,世荷国恩,位隆邦族。赤符令下,提八面之威风﹔紫浩荣颁,总四方之治宰。而臣女母韩氏,褒封一品夫人。臣女兄嘉龄,复与两班清选。照临下土,日月之仰无私,而波及臣家,雨露之沾尤握。臣女孟丽君,隶名门于阀?沫雅化于官阑。关雅之赋三章,惟勤习夫苹荚蕴藻,曲礼之娴一则,相从见于枣栗棋榛。家索渎牡鸡之晨,而妇顺协鸿渐之羽,洪惟陛下,垂熙累洽。
正值臣女父孟士元假沫归休,臣女重丽君归岂衍期,标可叹夫梅实,贞犹不字,灼未赋夫桃夭。乃有元城侯次子刘奎璧郡督之子皇甫少华,展币而陈,愿订朱陈之好,时布政使秦承恩、鸿胪寺卿顾宏义,道言斯美,共伸媒灼之言。臣女父孟士元思两姓偕成百年,谁允曰是?用士使之射,谋于天假之缘。观得雀屏,至于再至于三,必序宾之不侮,求祥凤卜,迄其今迨其吉,乃承筐之将成。巨知天意之不属,未免一筹稍逊,旋看将门之有种,果然三发无虚。臣女父爱缔以丝罗,盟偕秦晋。孰料刘奎璧图聘有夫之女,计陷少华以无妄之灾,势倚椒房,祸延炀世,嗣迫其人,潜踪隐遁,复请于父,乞旨联姻。渝逮梁州,臣家惶恐之情无已。权归大内,刘门威烈之焰方张。臣女父瞬俯首以就婚,臣女敢抗颜以逆旨?窃惟教先室家,威惩夫鼠牙雀角,化开闺阁,恩被乎鳞趾轰斯。家人为女之王,《归妹》曰姊之良。操并青松,雅慕三贞与九烈,砧磨白璧,何堪一女而二夫。虽于归未迎奠雁之随,而既买岂簇到手之兆?划陛下误从请,致亵圣明。臣女丽君于此,肠断九回,心牵一线,欲陈情而无路,爱改服以潜身。而臣女父士元犹惧天威,计谐世好,权以乳娘之女,认作亲生,往归世子之门,曲从君命。记此女苏映雪慕轻富贵,耻甚偷生,仇严逆贼之诛,手持白刃,节矢坠楼之志,命赴黄泉,幸神力暗扶,从滇池而移贵郡步仗慈航普渡,依营室以至京师。斯时也,臣女丽君惘惘出门,迟迟行路,道绕高堂之梦,尘侵游子之衣。岂以皇甫既定三生,必使车亲挽鹿﹔亦云少华可以一见,何妨石化为夫!尔乃日远长安,莫憋穷途之泣,风凄旅馆,更哇我仆之庸。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流离颠沛,云如之何!时则有湖广商民康信仁者,见臣女风流儒雅,欲继螟龄。同孤雁之无依,胡勿归他人父方当飞龙之利见,遂令观国之宾。岂意一介儒生,竟获三元及第?其时大学士梁鉴,为次女素华年当及鲜,志切他归,楼悬结彩,沟飘红叶之流﹔面臣女丽君,车过连镀,路值蓝桥之会。北斗仰而师命难辞,东牀赘而门媚相倚。无何延阁合蕾?原来女俘投池﹔洵乃耦俱无猜,漫说相逢如故。由是臣女丽君瞻依宫禁,趋侍经筵,一艺名扬,三迁秩晋。眷隆紫阁,鼎慷之覆何嫌﹔名宠黄靡,渐碧之安孔固﹔乃臣女丽君不以乔装之事上闻者,感恩知报,援昭容可使童才﹔天节靖共,许进士何妨不柿。况德薄而位尊,折纺垂绅,竟昧妇人无爵﹔知小而谋大,陈师鞠旅,反诩女子知兵。臣女丽君窃谓侯乞假于归后,当以明征陈于御座,何图自作之孽,逃尔明证其情。国有常刑,灾非肆毒。固宜束身自改,以王朝纲,绑赶法场,用申天讨,何敢置法于议之八,邀惠于有之三哉,伏惟陛下伟治光昭,仁闻洋溢。道通昼夜,如月恒而日升!德并载祷,谓天高商地厚。蠕化,搂蚁偷生。臣女父孟士元齿届杖朝,献犊之情何限?臣女母韩氏病绵牀褥,齿指之痛难禁。愿乌鸟之私,傅延残喘卜当效犬马之报,衔结来生。庶几巨女父母垂暮之年,亦越于今,当拜吾皇之赐,而臣女再生之日,过此以往,长斋绣佛之前,则感恩且没世不朽矣。临表不胜待命之至,谨奏。
成宗闻学士将表读完,暗恨自己冒雨忍饥之苦,不肯听朕一言,一时大怒,厉声喝曰:“孟氏好大胆,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侮辱大臣,死有余辜,仗利口舞弄笔花,视横无尺寸之刀么?”喝令式士绑出午门斩首报来。武士领旨,连忙除衣冠捆绑起来。老王父子忙上前跪奏曰:“乞刀下留人!”郦相知自己执拗,莫怪天子变脸,亦不分辩,任从捆绑。忠孝王跪奏曰:“前日陛下曾诏行天下寻访孟女,今当开息饶命。”
不知能否恩赦,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二回 成宗欲斩郦丞相 太后恩赦孟千金
却说成宗欲斩孟丽君,武宪王奏曰:“孟氏因欲守节救夫,故求取功名,亦出于无奈,非无故卖弄才学,念自出任以来,并无过犯,且有功劳,况臣儿前曾立愿,须会孟氏方敢与刘氏成亲,至今尚未合枕,孟氏若死﹔臣上门后嗣岂不断绝?乞陛下恩赦。”孟士元亦跪奏曰:“臣女为因守节,无奈欺君,臣妻溺爱此女,自前日云南假孟氏面君之后,臣妻即卧牀不起。乞陛下格外施恩,赦免臣女性命,以救臣妻。”孟嘉龄亦奏称:“老母溺爱此女,自云南假孟女钦限月内完亲,老母至今卧病恢恢。今若诛斩臣妹,老母惨女过甚,势必亡身。务乞陛下思赦二命,举家尽沫圣恩。”孟士元再奏道:“臣女若死,臣妻必亡﹔臣儿嘉龄性颇纯孝,惨母怜妹,定要丧命!满门性命,岂不断送?还乞恕罪,赐婚沫思,仰洪恩于无际。”当下又有门生翰林余瑶、崔攀风、裘惠林等为首,俱跪下曰:“孟氏虽摧重罪,奈臣等俱受他提拔之恩,乞陛下开侧隐之心,赦其死罪。”帝大怒曰:“尔等俱系一己之私,均非正论,正法自古无亲,岂容御情?”传旨着武士押出。
郦相视死如归,步出午门侯斩。当下忠孝王更加着急,肘膝上前,欲行再奏,奈久病心虚,仰面一交,晕绝于地,牙关紧闭,双颊泛白。老王神魂飘荡,抱住哭曰:“孩儿快快醒来,若有差池,为父的命亦不保,如何是好!”成宗亦惊骇,着内监速取人参前来护救。内监忙取一文人参,纳在少王口中,一会儿悠悠醒转,帝心方安。只见内监奏曰:“太后赦书到了!”原来皇后天色未明,即到万寿宫奏知太后,说郦相早间奏请天子改装,恐天子责罪,求太后恩赦。太后曰:“孟氏节烈,朝廷必定曲从,况念其救我之恩,怎敢责罪。”皇后甚不放心,即着内监往大殿打听。不一时内捻报李相押出午门候斩,群臣求情不准。太后摇头曰:“不信朝廷如此执法,大为不该。”皇后奏曰:“前孟氏救臣妇一家,若有差池,臣妇万世被人唾骂,伏乞太后赦救。”太后曰:“不必忧虑。”即着内监草诏,念孟氏救皇太后恩重,开赦死罪,用印封好﹔内监飞奔上马,至大殿下马,上前奏曰:“今奉太后鳞旨,贻赦孟氏无罪。”帝忙取赦书看过,自思我为自己私情,一时盛怒,孟氏实不该死罪。但尔不念朕为他冒雨冲风,实是薄情,今若开赦,反被孟氏讥笑。即传旨:“今念太后旨意,将孟氏且囚在牢,三日后取斩。”武士领旨,把郦相押入天牢。狱官念孟氏平日正直无私,又兼势力如山,开去镣铐。按郦相自知必受牢狱之灾,早间即带荣发跟随,故当下有荣发服侍。又牢官另办一间上房,与他二人安歇。
且说天子退朝,孟士元父子忙到天牢探问,狱官接入上房,父子相见坐下,士元慰曰:“今朝廷虽限三日后处决,女儿不必介心,三日后我等自当保救。”孟灰暗笑,我岂不知大命无妨?乃嘱曰:“爹爹回家,切莫说女儿囚禁三日后处决之言,恐伤母心,反为不妙。”士元称是。父子嘱托狱官小心照顾,自有重谢,狱官领命。父子回府,韩氏迎间曰:“女儿改装事如何?”士元曰:“往常天子圣明,早间只说处斩﹔三日之后必要开赦。”细把早间之事一一说明:“谅不妨事。”韩氏终不放心。且说梁相早间不曾入朝,令人打听,报忠孝王昏绝,郦相囚禁等情,素华哭曰:“儿母素受孟小姐大恩,小姐若果有失,女儿誓不独生。”梁相慰曰:“孟氏既禁天宇,性命谅必不妨,你可只管放心。”素华入内,忙取铺盖并银钱人参,令那当家人送入天牢,交荣发收入应用。孟氏感叹曰:“真正妻子恐亦无此真心,真待我不错。”按下慢表。
再说老王父子回府,太郡与苏大娘便迎间早间事情,老王说明备细。江三嫂暗自埋怨刘氏曰:“尔用妙计奏请皇后验明,今苏映雪亦在尔之上,岂不自招其祸么?”小姐曰:“如今只好听天由命,不必埋怨。”且说太后在宫,内监回报天子把郦相囚入天牢,三日后提斩,太后对皇后曰:“御妇怀孕,久坐辛苦,可回宫将息。孟氏一节,俺家必令朝廷开赦。”皇后奏曰:“孟氏恩大,若不开赦,臣妇无心回官。”至午正时分,成宗回官,太后忙令宣进。成宗入官,太后令与皇后行夫妇之礼,而后赐坐。帝间曰:“孟氏变乱阴阳,有罪该斩,母后缘何恩赦?”太后笑曰:“国家祥瑞,故出此女公卿。况我等得生,尽他所赐,又能守节,生死不怕,屡立大功,慂宜开赦,与忠孝王成亲﹔何故反将囚禁天牢?实为不该。”帝无可奈何答曰:“且待来日开赦吧!”皇后谢恩回官,帝亦回偏殿批案去了。郦相在天宇中,素华令人送来酒饭。孟氏对荣发曰:“昨居首相,今在牢中,人生一世,事如春梦。”主婢伤感,不表。
且说成宗次早无事,亦不临朝,自思朕为私情把孟氏囚禁,然孟氏真是节烈,若不开赦,难以服众。即便草诏,令内监往天牢开赦孟氏。内监奉诏到天牢口下马,宇官忙备香案,郦相接诏:奉天承运后皇诏日,兹尔郦相,女扮男装,恭居宰相,有亏名教,本当处决,以示创惩。缘尔素嫡医术,曾救慈危,兹奉皇太后魏旨,概从免谴,用是尽孝道特昭格外之恩,动种伶默运好生之德。孟氏仍着孟士元领回,仍配皇甫少华为王室,八月十五日成亲。从此顺协坤常,妻道原从臣道﹔流辉彤管,宜室自必宜家。毋废朕命。其云南假孟氏,一体赦免无罪,将聘礼亦还王府。钦哉。
当下孟代谢恩,内监带沼往项员外处前来。按项南金自闻孟氏改装,深恨自己不守本份,以致失脸,缘父子俱有来历,难以逃走,只得候旨领罪。及见诏书,令还聘礼,深感圣恩,只得求安知县代还尹上卿交与王府。安知县因受过项隆厚礼,故不翻面,遂去交还。项员外痛恨侯五夫妻多方煽惑,以致求荣反辱。后来番国王子差官来到云南求女为妃,项南金遂往番国为妃,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孟士元闻得女儿开赦,满门大喜,忙令家人押了二乘轿子,来到天牢,接主婢二人回家,男封一百两银子谢了狱官。孟氏与荣兰上轿,到后衙,韩氏抱住女儿垂泪。孟氏回归绣房﹔改扮女装,出来相见。方氏间曰:“姑娘诸事伶俐,因何尚未穿耳?”韩氏笑曰:“只因姑娘自小怕痛,一向末穿,今已长成,不穿耳不成女儿。”即代女儿穿好,带上耳环。孟氏对父兄曰:“爹爹与哥哥当速请武宪王父子,同往拜谢梁相平日厚待及女儿不上朝净谅之恩。况梁相之女苏映雪妹妹与我同约,愿事皇甫郎,必须预先说明,方有着实。”士元曰:“此言极是。”孟士元父子当即上轿,来到王府,老王父子接见坐下,士元说明当去拜谢梁相等情,老王喜曰:“正当如此。”父子上轿,一同起身,不表。
且说素华自孟氏打入天牢,哭泣不止,梁相伶其节义,百般苦劝。是日女婢来报,太师有请。素华步出花厅,拜见父母,在旁坐下。梁相曰:“方才圣上诏赦孟氏,准其改装,定于八月十五日完婚,女儿可免悲伤了。”素华曰:“女儿立愿要同小姐共事一夫,望爹爹撮合。”梁相曰:“且待老夫具奏主上,与孟氏同为王室何如?”素华曰:“女儿不敢过望。”正在言谈,女婢报曰:“把门人报称孟士元父子并忠孝王父子要面见家爷。”梁相大喜,穿上公服,出去迎接,四位大臣,齐到后堂。梁相入见,士元称谢曰:“小女一向欺瞒老太师,又蒙太师不责其罪,恩同山岳,愚父子特来谢罪。”当下士元父子连忙跪下。老王父子亦即跪下曰:“媳妇有欺太师,愚父子特来请罪。”梁相忙跪下曰:“老夫一向昏迷,前在金雾殿上力辩冒犯,列公今日反蒙过礼,心实不安。”五人对拜毕,各各坐下,家人献茶。梁相笑曰:“不意二女性凛冷霜,誓同花烛,吾得忠孝王为婿何幸如之。待老夫具奏赐婚。”少王谦词曰:“小姓一介庸夫,怎敢有误贵千金小姐。”梁相曰:“这乃凤世决缘,何必过于谦抑。”老王与孟士元一齐起谢曰:“既蒙老太师厚恩,请高坐受拜。”忠孝王忙移一把太师椅放在当中,忙扶梁相坐下,倒身拜了八拜,梁相方才扶起少王,又与老壬孟士元行了亲翁礼,然后坐下。粱相曰:“老夫长女于归,诸事简便,今次女出阁,必要热闹广番,方遂我愿。”两下说了些醉话,而后辞回府。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梁基相上表嫁女 孟丽君入宫谢恩
却说孟士元等于梁相府辞别,各自回府,说明一切。喜煞苏大娘,不须嫁女,亦有岳母之分。刘燕玉自恨多言,今苏映雪亦在我之上。证愁闷间,忽报忠孝正步进房来,刘氏见礼坐下曰:“恭喜相公,不日二女便可相会。”少王谢曰:“一向深负夫人佳期,今幸二妻相会,夫人亦可完了终身。”即令备席前来相待,不表。
且说梁相其表曰:“左丞相梁鉴,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奏为陈情请旨赐女于归事。窃臣次女素华,本名映雪,系云南寒士苏信仁之女也。按储仁早亡,随母育于孟士元家。丽君改装潜行,士元以映雪代嫉刘奎璧。映雪不甘,投池殉节。时臣妻景氏船过贵州,救起船中,收为义女。言极谦恭,不失礼节,以故爱并亲生。招赘郦君玉,馆于臣室,于今三年。兹君王以验明乔装,奉旨于归。臣若将素华改适他门,则门风有坏,若竟适皇甫,则门之砧难堪。岂臣为台辅之司,以女作参品之选?罪兹不赦矣。故冒死上陈,乞滥施封典,傅臣女与孟氏并肩同事皇甫,仰遵国体,两无所亏。至臣前招赘孟丽君,情形莫究,实属昏乱﹔及皇甫少华上本,臣反力辨诬妄,冒读天颜,尤宜削职,伏乞陛下严加处治。谨此跪奏。”梁相作罢表章,送到通政司,立送到官。帝见表即批曰:“梁相之女却系苏映雪,前日皇甫少华奏请封赠。今准尔奏,亦赐皇甫少华,与孟同日完亲,无分偏正。钦此。”旨下,通政司令人送入相府。梁相大喜,把旨取出,与妻女看过。素华深感梁相厚恩,得与孟小姐同列。又报入孟府,丽君大喜,士元亦大喜,曰:“来日女儿当往殿上谢恩。”小姐称是,自思实不好意思,怎好去见百官?到了次日,梳洗已毕,来了小轿,来到午门,对午门官说明。午门官入奏曰:“孟氏在午门外候旨,请旨定夺。”成宗暗想,今已改裳,若宣他入朝,岂不羞辱了他?若不宣他入朝,不知他今改女装如何美貌﹔不如使他入宫,朕亦前去一见。即传旨,孟氏不须入朝,着其入宫叩谢太后。即差小内监一名,入万寿宵。
小姐揣知帝意,暗风流天子公私合宜,令人敬服,即随内监来到东华门下锈,入万寿官。适值皇后在宫,太后令进,孟氏入内朝见奏曰:“臣妾身负碎剐大罪,深感太后恩赦,特入宫谢恩。”太后传旨平身,慰抚曰:“难得卿谨守节操,救治俺家,理合开赦。”孟氏又拜皇后,皇后扶起曰:“俺家一间深蒙弟妇扶持,况又至亲,何必朝见。”孟氏曰:“臣妻何敢乱君臣之礼?”太后笑曰:“此乃内官,不妨赐坐。”孟氏谢恩,坐在皇后对面。宫女献茶毕,皇后笑曰:“若非画观音。赐番酒,怎能得此美弟妇。”孟氏微笑曰:“此乃皇太后并娘娘美意。”两下谈不多时,内监奏曰:“万岁在外候旨。”太后即令宣进。皇后与孟氏跪接,帝令宫娥扶起。太后嘱曰:“各人只行家礼罢。”帝领旨,作揖坐在西旁,孟氏坐在皇后身边。帝偷看孟氏,果然柳腰细小,有弱不胜依之状,皇后乃武将出身,骨格觉得粗气,不禁笑对小姐曰:“郦先生今番改装,可惜尔连中三元,取士拜相,化为乌有,朕失了一位贤臣。”小姐惟两目斜视,含笑不语,真是一笑百媚生。君臣知心,各相爱敬,太后与皇后大笑不止。太后向成宗曰:“我无女儿,尔亦无姊妹,我欲认孟氏为女儿。”成宗暗笑,母后作成朕作大舅,即笑曰:“母后主意不差。”忙令内监排下香案。太后拈香祝告了天地。小姐向前行了母女之礼,拜了八拜乒然后与天子行了兄妹礼,与皇后行了姑嫂礼,再行坐下。太后对重小姐曰:“尔素知医道,今可赐名保和公主,出入用半朝雾驾,五鹤朝天金顶轿,凡朝中有疑难事情,仍听决断。并赐责妄鞭一把,专打朝中不法的侯臣。”孟氏当即谢恩。帝因男女有别,多所不便,退出去了。太后赐宴,三人在酒宴中谈及小姐流离等情,太后叹曰:“女儿不惧万里行程,不愧女中豪杰。”直饮至日色斜西,皇后嘱姑娘道:“次早当复进后宫,俺家亦有赐宴。”忙令内监引出东华门,宫仪伺候,孟小姐上轿回府,好不威风。甫回家,孟士元问明备细,满门大喜,忙令打扫房屋,安歇鸾驾人役,不表。
且说皇后回官,成宗已在宫中。皇后见礼坐下,帝问皇后曰:“孟氏回去么?”皇后答曰:“回去了,但此等贤女,陛下何故要斩?”帝曰:“他犯罪甚重,理当处斩。”皇后曰:“既要斩他,方才何故如此相敬?看来陛下明有私心。”帝曰:“不要争辩,朕与一物尔看。”言罢,伸手向身上取出二个红缎包儿,放在案上,:对皇后曰:“尔猜猜看﹔这是什么东西?”皇后对曰:“我想知什么东西。”帝曰:“此乃西洋活宝,尔开看便知玄妙。”皇后连忙开看,恰是一双小小绣金红缎鞋,长不满三寸,却是旧的。皇后曰:“宫中只有温妃脚小,亦无如此之小,不知何人穿得?”帝曰:“此乃尔弟妇穿得。”皇后疑问曰:“孟氏绣鞋何以在陛下身边?”帝笑曰:“不要妒忌多疑。”便把二宫女脱下绣鞋,朕途中遇着,即将绣鞋夺下,藏在怀中,令他诈报郦相吐血回府等情言明:“朕留下此物,今烦卿来早交还孟氏。”皇后心中方得明白,笑曰:“陛下留下此物,明是欲挟孟氏以私通。谁知孟氏节烈,请旨改装,不从汝愿,尔故要斩他。看来陛下不但私心,而且存心不良。”帝笑曰:“具此美貌,人人爱慕。尔若做了男子,见此美女,只
怕还要强奸硬迫。朕前日路遇宫女之顷,如果前往强奸,怕不春风一度?朕不忍硬迫,还算诚实。”皇后曰:“亏你在太后面前还要强辩,今日怎就回心,原璧归赵?”帝曰:“前者事极秘密,无人知是女流,朕周心存暖昧。今既请旨改装,若再留下此鞋,便是君戏臣妻,不合礼法。”言罢,辞别出宫,安歇去了。
次早,孟氏入宫,朝见太后毕,太后曰:“尔可速往皇后宫中,免他悬望。”就着宫女引到昭阳宫候旨。皇后即令宣入,朝见毕,赐坐待茶。皇后问孟氏曰:“姑娘曾失什么对象么?”孟氏奏曰:“臣妄不曾带物件进宫,哪有遗失。”皇后曰:“不是昨日,便是前日失落的。”孟氏沉吟一会,曰:“前日亦并无失落。”皇后忙取出绣鞋,令宫女交与孟氏,笑曰:“此物果是弟妇的东西么?”孟氏看是己物,疑而问曰:“这个东西因何在娘娘处呢?”皇后遂细将宫女前日偷脱绣鞋,被风流天子藏匿,昨日寄还等语一一说明。孟小姐羞得满面通红,笑而不答。皇后笑曰:“今已知弟妇冰清玉洁,乃是天子痴迷。弟妇不必害羞。可把天子怎样温存备细说来。”小姐曰:“若论天子,真是殷懃,令人敬服。”便将四月十五日如何要同擎游上林苑,及春石桥上如何戏谴,又天香馆如何留宿,至赐番酒后两次令太医诊脉,并自已假扮小监,冒雨而来,密嘱要把假孟氏配与忠孝王等情一一说明。皇后笑曰:“帝如许小心,弟妇怎不伶念?”小姐曰:“臣对帝乃君臣名份,怎敢以私情迷惑圣君。”皇后称赞:“天子如此私心,若非弟妇节烈,岂不做出暖殊之事么?”即令内侍呈上筵席,皇府始键入席,又说些闲话,直饮至日色斜西方才回府。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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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会亲女大娘欢喜 受荫封三美团圆
却说孟氏于昭阳宫辞别回府,次日成宗上朝,六部官奏曰:“孟氏业已改装,尚留右丞相一缺,请陛下发旨定夺。”帝遂点吏部尚书尹上卿为右丞相。按帝因嫌孟士元懦弱无能,故不取他。当下尹上卿谢恩出朝,按下慢表。
再说苏大娘来到相府,先拜梁相夫妇收留女儿之恩,而后与映雪相见,母女不若再生。景夫人要办宴款待,大娘回辞之。又到孟府,满门相见,小姐向前谢曰:“一向有误令爱终身。”大娘曰:“小女向来痴拙,承蒙小姐提□。”韩夫人备酒相待,直至红日西斜,方才辞别回去。到了月半,梁相之子梁振磷已升了吏部尚书,满门进相府相会,梁相更加威风。到了八月初旬,江进喜回归王府,方知忠孝王完亲,十分欢喜。到了八且十二氏帝传旨,令栗和公主出阁,着礼部照公主礼遇嫁﹔又降诏赠各美人封典,其诏如下:奉天承运后皇诏日,兹尔皇甫少华与保和公主完姻,所有迎亲之事着六部九卿照礼奉送。少华加恩保和附马。孟丽君已封正室王妃。苏映雪加封东院一品夫人,其父苏信仁追封光禄寺正卿,母杜氏恩封三品淑人。刘燕玉加封西院一品夫人。并赐皇甫少华大红螺冠袍一领,玉带一围,完亲准其免朝一日。钦此奉行。内监接诏,来到王府,忠孝王忙请苏大娘十同接诏。接诏既毕,苏大娘见诏封自己为三品淑人,始信送生婆之言真正有应,深感梁相提携之恩。忠孝王立即差人将沼先送梁相,后送孟府观看,皆大欢喜。老王因念孟小姐情重,择日欲再行聘,恰好旧布政秦承恩已升河南巡抚,是日来京奏事,老王立办二副一样聘礼,特烦尹上卿及秦承恩为媒,到梁、孟两府把孟丽君、苏映雪行聘。忠孝王忙令人役打扫,中央弯风宫与孟氏为房,碧驾宫与苏氏为房,刘氏仍在金雀宫。三日前,王亲国戚,文武官员,各各备礼,往王府、梁府庆赞。孟士元虽非首相,而其女乃钦赐公主,故一体热闹。惟相府兼梁振磷摧升吏部尚书,更加热闹。苏映雪暗喜道:“生初不得其所,往往后得其所。今得与孟小姐并列,梦中亦想不到的。”
到了完娶日期,文武百官先到梁相府中恭贺,又到孟府贺喜,然后到王府恭贺。王府内唤了一班音乐,侯后饮酒唱演。忠孝王身披九龙飞舞大红袍,坐了一匹白龙驹,排了半朝蛮驾,后随着平江侯熊浩及几位同年武官,俱骑了马,陪伴同行,先到孟府迎娶孟小姐,坐着五鹤朝天金顶轿,亦是半朝婪驾,到了王府,把金顶轿停在通道之上。再到梁府迎娶苏氏,号灯尽用相府字号,相府一派执事,好不热闹,来到王府停下。乐人奏起音乐,礼生唱礼,各人随了十名女婢,开了轿门,请出薪人。二位夫人俱着拂袄,头戴风冠。一夫二妇,先拜禾地,后谢圣恩﹔方拜翁姑,翻转身来,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忠孝王先进驾凤宫,令女婢揭去啰帕,向前作揖曰:“卑人一向深受夫人大德,难以言尽。”孟氏答曰:“夫妇之分,礼所当然,何必言重。”二人饮了三杯酒,孟氏催促曰:“郎君速往碧弯宫与苏氏姊姊相会。”忠孝王称是,即迸碧弯宫,苏氏已揭去啰帕,立起身来。忠孝王忙向前作揖曰:“难得夫人为寒门守节,险遭不测,卑人何以报答。”苏氏微笑答礼,不敢回言。二人亦饮了三杯酒。女婢报称:“席已齐备,请千岁爷出去陪伴众官。”忠孝王来到大殿,同父亲母舅陪伴众官。戏班演唱,乐音喧天,不表。
且说刘氏本性循良,自思二位夫人俱恨亡兄,况他俩娘家势大,我宁可向前伏罪为是。即带了二婢,来到碧弯宫。此时新人已卸了风冠蟒袄,只穿着素衣。女婢报称刘氏来见,苏氏起身迎接。二人本来相识,刘氏急忙跪下曰:“贱妾特来叩见夫人。先兄前日实是不该,望夫人不念旧恶,感恩不浅。”苏映雪大惊,一同跪下曰:“我乃小户女流,贤妹乃是皇姨,如此过礼,岂不折杀奴家的阳寿么?”刘氏见他十分谦逊,心中大喜。苏映雪与刘氏坐下,刘氏曰:“不劳夫人费心,妾还要到孟夫人处叩见。”苏映雪曰:“我亦要去叩见夫人,妾身与尔同去如何?”刘氏大喜,二女齐到弯风官。女婢报称:“二夫人齐到。”孟夫人出来迎接,二人一齐跪下曰:“夫人在上,残妾等叩见。”孟小姐连忙跪下曰:“妾身何以消受。”三人拜毕起身,孟氏先向苏氏曰:“一向有误姊姊青春,大为不该。”又向刘氏曰:“难得贤妹替我伏侍翁姑多年,奴受恩不浅。今当请苏大娘前来拜见。”即令女婢往请。映雪曰:“家母何德何能,敢劳二位夫人拜见。”不多时,苏大娘来到,孟小姐请其上坐拜见。大娘推辞曰:“小女痴拙,全仗二位夫人教训,老身怎敢受拜。”孟小姐曰:“大娘乳哺恩深,令爱又被我误了青春,正当受我一拜。”刘氏曰:“夫人所言极是。”即同孟小姐强扶大娘坐下,二人一齐拜下。映雪在旁还礼,大娘答了半礼道:“折煞老身。”二女拜罢起来。大娘拜辞曰:“老身失陪。”即进内而去。三女坐下,女婢奉茶,孟小姐曰:“前日我囚禁天牢,蒙苏姊姊深情厚意,感德如山。”苏氏曰:“我母女二人受小姐大恩,碎劈难报。”小姐对二女曰:“今后我们三人只须姊妹相称。”苏刘二人曰:“多蒙厚情,自当领教。”于是各自别去,不表。
再说百官饮至日色沉西,方才辞别。少王回至驾风宫,同孟氏畅饮。少王谢罪曰:“前日迫于君父命,致获罪于夫人,望夫人海涵。”孟小姐笑曰:“难得郎君甘受一年寂寞。但闻君才学过人,就以中秋月华为题,作七言八韵,以昭阳夜之庆。”忠孝王曰:“夫人见教,只得献丑。”就令女婢取文谤四宝过来,作了二首诗。诗曰:
五彩纷披灿绚霞,团圆十五月中秋,佳期感应三秋值,乐事欢同一夕赊。琼露抱余承縧阑,仙风临到送香车﹔广寒如得门密入,奉使何须八月搓。一瓷明镜照明妆,可是嫦娥回帝乡?玉屑飞琼辉夜静,羽农协弗奏霓裳。轮遮狡兔留三窟,影射牵牛盼七夕﹔愧乏高才横倚马,和鸥碌环夏琳琅。
旁写:书奉夫人更正,少华未定稿。
女婢送与夫人观看,看毕大喜。饮到上灯后,小姐对少华曰:“奴承苏姐厚恩,请往那边敬酒。”
忠孝王即到碧驾官,令女婢退出,作揖曰:“下官当年比箭,夫人便知有今日之来后来相府又聚赐席,足感大恩。”苏氏答曰:“家母多蒙厚待,感恩不尽。”二人同饮,忠孝王亲为其斟酒。饮到初更之后,映雪催促曰:“夜已深了,请到孟夫人处安歇罢。”少华辞别曰:“夫人吩附,只得从命,只好来晚陪伴夫人。”苏氏含羞不答。少华回到驾风宫,令女婢退出安歇,闭上房门,欲替小姐脱衣。小姐曰:“各人自便罢。”各自解带上牀,说不尽枕上风流,被中恩爱。
次早起来,又受百宵庆赘﹔至晚与苏映雪成亲,第三夜与刘燕玉成亲。自此为例,先孟后苏第日刘。第四早,三位夫人梳妆毕,孟氏领了苏、刘二女进宫朝见太后。太后喜曰:“忠孝王可谓群花宫主。”本当往王宫朝见皇后,因皇后怀孕,恐怕冲喜,即传旨赐宴,饮了一番,辞谢回府。
到了第六天。满门眷属俱来相会。燕国夫人卫勇娥,并卫勇彪之妻尹兰台俱来会饮,忙向孟厌拜谢提拔之恩。直饮至日色斜西,众方辞别回府,一夜无辞。
是早苏、刘二女梳妆毕,来邀孟氏同往孟府拜会。孟臣即同苏、刘二人上轿,女婢跟随,一直来到孟府内堂下轿。韩夫人姑媳迎接上堂,五人团拜坐下。献茶既毕,韩夫人令女婢备席。五人入席,说些闲话,饮至太阳西坠,方才拜别回府。过了次日,孟氏、刘氏同苏映雪来到相府,此时梁振磷满门适亦回府、景夫人姑嫁同康若曲之妻孙氏并乒姨娘静来相会,景夫人留住同饮。孟小姐曰:“数日之后,当请义父母等同到王府安身,侯兄弟长成,再行教他读书。”孙氏方知小姐乃是重义的奇女,十分感激。当晚三人同在相府安歇,次早方才辞别回归王府。
孟氏即访人役,专请康若山回府,移至王府居住。苏大娘有螟岭子一,取名叫六奇,同康若山之子元郎年龄相仿,孟小姐亲自教他俩读书,少年俱中进士,后来或为知县,或为知府,各随其子赴任。孟小姐念荣兰辛苦多年,匹配江进喜为妻,江三嫂母子二人喜得美貌女子,又有数万两私房银子,不胜快活。
后武宪王父子具奏道:“老仆吕忠,一生义侠,临难不变﹔其子吕福,深通武艺。张氏江三嫂同其子江进喜先救少华脱出火灾,后随刘氏逃走,住尼庵受苦,并无悔心﹔江进喜深通武艺,运刘奎璧棺枢归葬,万里路途,不辞劳苦,俱求褒封。”帝当下宣召吕福、江进喜考试武艺,吕福改名吕夺元,江进喜改名江永贵,俱封现任都司。忠孝王提携二人后升总兵。吕忠恩赐三品冠带荣身,张氏即江三嫂,恩赐四品恭人。帝念孟小姐贤能,钦点忠孝王为内阁大臣,职掌批案,如有疑难案件,好与伊妻孟氏商酌而行。孟小姐不时朝见太后以及皇后。苏映雪谦恭有礼,梁相满门俱认为至亲,往来络绎不绝。太后见路祥云贞节可嘉,令帝纳为偏妃﹔念父无嗣,螟龄一子,接续路家香烟。
孟小姐与苏氏、刘氏柔性和睦,待下以宽,上下人等无不敬服。孟氏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兆驹,才兼文武,娶温妃之长女嘉善公主,先为附马,后作丞相。次年又生一子,取名兆凤,勇力无双,封为长胜将军。刘燕玉生下一子,取名兆鳞,随孟氏学习歧黄医道极精,荫袭六部侍郎之职。后孟氏又生一女,取名飞龙郡主,排行第四,因梦赤龙入怀而生,知是邬必凯元神报怨,按邬必凯即番元帅也。后苏氏亦生二子,其一取名兆祥,即第五子,深知算法,放债经营天下,大获利息,后来荫袭户部侍郎﹔其二取名兆瑞,即第六子,娶梅妃之女兴平公主,封为附马都尉。至于熊浩,屡立奇功,后封乎江王,长子起凤,乃徐氏所生,后中状元,次子起屡,系卫氏所生,此子秉性懦弱历荫袭平江侯。这部书凡忠孝廉节四大端,无一不备,苟于酒后茶余,悬为借镜,未始非惩创人心之一助也。幸勿以小说而弃之,是所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