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静
第一章:梦魇成谶
漫天阴霾,荫蔽皓月,挣破苍穹的点点疏星像垂死者的眼睛,暗淡而诡异。
一个紫衣少女跌跌撞撞地穿行在迷雾缭绕的荒野,仓皇而恐惧的喘息撕裂了午夜的寂静。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却只招来了阵阵阴风恐吓一般的回应,侵肌裂骨,寒彻心髓。
忽然之间,一双手自黑暗中浮出从背后抱住了她,动作轻柔而迫切。
“谁?!”她惊恐地回头,竟然看到了那张令她朝思暮想、没齿难忘的容颜——剑眉星目,皓齿薄唇,英武高傲的鼻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世间最完美的侧影。一抹淡淡的笑容绽露在他迷人的脸上,粉碎了怀中少女的心。
她的瞳仁迷离扩散,一时间神魂飘荡,失声道:“是你,萧……萧暮阳,你真的是萧暮阳……”
萧暮阳微笑不语,可是搂着她的双手却已渐渐松开,那如阳光般闪亮惊艳的容颜竟也如迷雾一样无声地退却、消散。
“不,不要走。”她疯了似地朝他奔过去,看见夜色中他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竟依旧美得令人窒息。
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这就是让她倾心迷恋的萧暮阳。
为了他,她可以不顾一切,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要朝着他奔跑。
一脚踩空,深渊竟真的出现了!
“啊——”尖啸的呼喊回荡在山谷,她的身子一直往下坠,却似乎永远坠不到底。绝望和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
一片红光血一样漫上来,她感到一个冰冷但充满磁性的声音利箭般刺入耳膜——“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你很蠢。”
天亮了,梦中跌落悬崖的少女终于惊醒,额上冷汗涔涔,一颗心脏狂跳不止。那句不知是咒骂还是警告的话语仿佛依然回响在耳畔,是如此真切可感——“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你很蠢。”
说话者的声音那么好听,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从某个未知而遥远的时空踏浪而来,一语道破了命运的玄机。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寒凉和恐惧。
门外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罂儿,你起来了么?”
少女听出了那是她的师兄——燕惜绝,她于是不再去拼凑那渐渐消散在脑海里的梦境,长舒了口气,冲着门口喊道:“快了。”而后便穿衣下床。
梳妆镜前,少女竺罂已经梳洗完毕,十六岁的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娇艳动人。出身贫寒的她也唯有对自己的容貌有过些许自信,也只有这一点,让她觉得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站在萧暮阳身边的话,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屈指一算,来无双门已经六年了。
她原本出生在一个纯朴的乡村,那里的人几百年来一直过着一种为活着而活着的简单生活。而她却喜欢复杂和刺激,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望。十岁那年,他们平静的生活终于被一场百年不遇的天灾打乱。无止境的大旱逼得他们全家不得不逃往别处,却又路遇强盗。逃荒的难民身上本就不会有多少钱,若连那仅有的食水都被抢去,那等待她们全家的只有死。
在那危急关头,萧暮阳出现了,他以一人之力将五个强盗打得满地找牙。在竺罂的记忆里,他就是梦中的那个样子,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还有那轻灵如燕又威猛如虎的身法。她依稀记得他教训完那些强盗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拭去她眼角惊慌的泪,轻声道:“我叫萧暮阳。”
坦白说,萧暮阳的确不是一个为善不欲人知的大侠,对于好事,他向来是敢做敢当的。
后来,竺罂得知,那个萧暮阳就是当今江湖上名气最旺的侠客,不仅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武功堪称天下无敌,为人也很仗义,从十六岁起纵横江湖十几年而深得人心,尤其是各路女侠,对他的仰慕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于是,为了使自己有机会再见到萧暮阳,竺罂只身来到无双门拜师学艺,她也要涉足江湖,也要出人头地,要为自己赢得一个和萧暮阳相当的地位。她喜欢萧暮阳,从十岁一直喜欢到现在。
门外的燕惜绝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竺罂终于“哗啦”一声把门打开了。
燕惜绝比竺罂大了整整十岁,二十六岁的他面容冷俊而忧郁,唯有在看见竺罂时会流露出暖融融的笑意。从她来无双门的第一天起,燕惜绝就对她非常好,像一个大哥哥那样照顾她,甚至还会像影子一样追随在她左右。她也一直把燕惜绝当作自己在无双门最亲近的人。
“什么事?”竺罂问道。
燕惜绝道:“今天师父放假,我带你出去玩好么?”
竺罂粲然一笑,爽快道:“好啊。”但她转而又提议道:“不如把晴岚师姐也叫上吧?”
燕惜绝本来已经挂上的笑容又因为她的后一句话而透出窘色,支吾道:“她……就不必了吧。她今天有事……忙着呢。”
竺罂闻言有些失落,但转而道:“也好,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从小到大,她的秘密只会跟燕惜绝一个人说。
燕惜绝很荣幸地笑了一下,牵起她的手,道:“走吧,到了目的地后,我洗耳恭听。”
初春的原野上荡漾着自由和浪漫的气息。阳光涤尽了俗世的尘嚣,亦将严冬的风刀霜剑悄悄藏进了脉脉青山苍翠碧绿的笑靥。
清幽的小径边有野花点点,蝴蝶精灵一般穿花而过,花粉纷纷扬扬地落满它们纤长的触须。
看着陶醉在春日美景中的竺罂,燕惜绝说:“罂儿,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他选择了这个美丽的地方和这个美丽的季节,打算鼓起勇气说出深藏于心中六年的感情。因为,这一刻,竺罂终于长大了,是一个小姑娘了,而不再是那个懵懂可爱的小女孩。
“你哪儿有什么秘密呀?好吧,算你有。不过,师兄你让我先说嘛。”竺罂孩子一般地撒着娇。
燕惜绝淡淡一笑,道:“好,你先说。”
竺罂拉着燕惜绝在草地上坐下,纯澈如水的眼波扫过远处的青山,忽而变得深不见底。她轻声道:“师兄,这些天,我总是做一个类似的梦。”
“噩梦吗?”燕惜绝显出关切的神色。
竺罂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噩梦,因为在那看似恐怖惊险的梦境里出现了他——萧暮阳。
有他的梦怎么能是噩梦呢?
她回避了燕惜绝的问题,道:“师兄,你……知道萧暮阳吧。”
当这个名字传入燕惜绝的耳朵,他那一贯冷漠如深潭的眼神中似是忽而泛起了片片涟漪,嘴角浮起一丝温馨的笑意,道:“当然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到他呢?”
“他,是个英雄吧。”
“当然,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提到萧暮阳,竺罂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是,继而又被一层浓浓的失落取代,她黯然道:“我对他感兴趣有什么用?人家对我又不感兴趣。他好像是活在天上的人似的,和我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看到竺罂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燕惜绝却“噗嗤”笑了,道:“说出来怕吓着你,我和萧暮阳……其实还蛮熟的。”
竺罂瞟了他一眼,嘘声道:“可别告诉我说只是因为他某年某月救过你一次。”
燕惜绝见竺罂不信,有些气急道:“他何止救过我啊,我也帮过他不少忙,我们可算是长达三年的‘盟友’。”
竺罂的目光充满怀疑地扫过燕惜绝的脸,道:“骗谁啊,萧大侠会要你当‘盟友’?那你还呆在无双门干什么?”
提起自己为什么回来无双门,燕惜绝心底禁不住泛起一阵酸楚,但是仿佛是为了在竺罂面前证明些什么,他情愿撕开旧日的伤口:“实话告诉你吧,我来无双门以前一直跟着昔年名动江湖堪称武林绝艳的”百草仙子“柳鸳蝶学医。她的丈夫——仁义大侠风吹雨就是萧暮阳的结义兄长。”
“真……的?”竺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把脑袋输给你。”燕惜绝的语气中糅合着些许骄傲,看到竺罂那副即兴奋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决定告诉她更多。
自他懂事起,他就是无父无母孤儿,被坏人利用,天天到街上行窃。直到六岁那年的某一天,他偷了柳鸳蝶的钱袋。
十四岁的萧暮阳抓住了他,把他扭到柳鸳蝶面前,道:“敢偷我嫂子的钱袋?还不道歉!”
柳鸳蝶见他可怜便询问他为什么行窃,得知了他的遭遇后,竟答应收他为徒,教他学医。他那个很有江湖气息的名字也是萧暮阳一时兴起为他取的。萧暮阳说“惜”有怜惜不舍的意思,“绝”却是决绝无情的意思,两个大相径庭的字凑在一起很有意思。
竺罂听得心驰神荡,忍不住道:“师兄,原来……原来你有这么大的秘密!好过分,瞒了我这么久!”
燕惜绝却道:“可是……这并不是那个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我其实想说……”
竺罂根本不理会,道:“继续说嘛,说说萧暮阳的事!对了,你都怎么称呼他呀,他到底算是你什么人啊?”
燕惜绝无奈,只得道:“本来呢,他坚持让我叫他叔叔,可是柳姑姑说以他的年纪能当我哥哥就不错了,所以我一直喊他”暮阳哥哥“。不过那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暮阳哥哥,暮阳哥哥……”竺罂忘情地念叨着这个称呼,转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为什么你说你们是”盟友“呢?”
燕惜绝的眉宇间浮出一丝罕见的童真,道:“因为……因为我经常帮他从柳姑姑的药房里偷药。”
“偷?干嘛要用偷的?”
“呃……正常的药自然不用偷,可是因为他很喜欢研究各种毒药,若不用偷的,被风吹雨发现的话他就惨了。”
竺罂忍不住笑出声,道:“太有个性了,无毒不丈夫啊,哈哈。师兄,你知道么,自从六年前他救了我们全家,我就……就好喜欢他。”
“什么?”燕惜绝差点吐血,道:“罂儿,你是开玩笑的吧,他……他都可以做你爹了。”
竺罂的脸颊绯红,道:“这个嘛……我才不在乎呢,照你说的,六年前,他就已经二十八岁了,可是他的样子就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我相信,他不是凡人,他简直是天生的梦中情人。”
燕惜绝看着她那双憧憬着幸福的美丽瞳仁,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凑到竺罂面前,急急道:“罂儿,女孩子家的,你可别乱说话。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他就是那么完美,师兄,相信我,我是认真的。在我心里他就是完美的!虽然好像很遥远,但是,有你在,其实他并不远是不是?”
燕惜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罂儿,你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么?你做了什么梦?”
“我就是梦见他了。我的秘密……就是要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萧暮阳。”兴奋之下,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梦中那句真切可感的警告或咒骂。
竺罂还说,除了萧暮阳,她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她温柔的语声竟是如此坚执,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小巧但锋锐的刀,一下下割碎了燕惜绝的心。
“对了,师兄,你的秘密是什么?”竺罂终于暂时从萧暮阳的话题中跳了出来。
燕惜绝黯然转过了头,背对着竺罂生生咽下了那些徜徉在口中的告白,掩藏感情一向是他的专长,虽然心里在滴血,表面上的他却只是淡淡道:“我的秘密……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竺罂却继续问道:“师兄,你又是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柳鸳蝶,来到无双门呢?”
燕惜绝凄然叹了口气,道:“因为……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且,那时正值柳姑姑临产,她不想再让我留在他们身边。”
至于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任由竺罂磨破了嘴皮,燕惜绝也没有再透露半个字。多年前窥到柳鸳蝶含泪缝制一个鹅黄色荷包时的情景以及那些无意间游离于她口齿间的喃喃泣诉是他这一生最不应该知道的秘密。
几天后,燕惜绝离开了无双门。临走时,竺罂伤心地哭了,她说:“师兄,你走了,以后还有谁会听我的秘密?谁会给我讲萧暮阳的故事?”
燕惜绝说:“我会去长安,去侠义山庄找萧暮阳,介绍他给你认识。”
竺罂马上破涕为笑,但却仍心存顾虑地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燕惜绝的手轻轻抚过竺罂俏丽的脸颊,道:“罂儿,我从没骗过你,也永远不会骗你。今生今世,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第二章:噬母之兽
第二章:噬母之兽
在长安城繁华热闹的街市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美。
那一张脸宛若雪塑冰雕,肤质细腻白皙,双眸窅然,大而有神,犹如两颗稀世珍贵的黑水晶。他的鼻子秀挺,唇色浅淡自然,略显凌乱的长发飘扬在脑后,一捧刘海儿斜斜地掠过额角,以优雅而顽皮的方式微微卷曲。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路人们频频侧目,引得这少年心里很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见到大城镇的兴奋之情却全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目光打消得干干净净。这些人神经兮兮地究竟看什呢?!
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头也不自觉地垂下,匆匆穿过人群时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猛地抬头,少年发现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魁梧,腮上布满了钢针一般的秃须,腰际还悬着一把大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刽子手。
“对不起,大叔。”少年赶忙道歉。
男人原本噙着怒意的铜铃眼一扫那少年的面容,忽而像是被迷烟熏过一样,痴看了半晌,才如梦方醒般地道:“柳……柳姑娘,原来,原来你还活着?罗某至今未娶只是为了能和姑娘修得一份来世的姻缘……”
“神经病,谁是你的柳姑娘?!”少年的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
男人恍然,发现眼前的人竟是一身男装,但他又转而深情款款地叹道:“姑娘纵然扮成男装, 粗服乱头,终究难掩国色天香。”
旁边开始有无聊的路人围观,窃窃私语道:“难怪长得这般清俊,原来是个姑娘。”
少年闻言怒道:“我真的不是姑娘!也不姓柳!”说话间他已转身欲走,却被那姓罗的大汉一把拉住。
那大汉的手孔武有力,似是个练家子,他攥着少年的手,痴痴道:“柳姑娘,你难道忘了我么?我是罗大成啊,二十年前……”
没等他说完,少年已经打断他的话,道:“二十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呢!你别发神经了好不好?”
罗大成又猛地一拽那少年的手,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拉入怀中,伸手一触那少年的前胸,登时傻了眼,又是惊诧又是恼怒地道:“你……你怎么是个男的?!”
那少年被他这么一搂一摸,深感遭受了侮辱,抬手就是一拳打在罗大成脸上,怒道:“我有说过我是女的吗?!”
这一拳打得并不轻,罗大成那本来就不怎么挺的鼻子被这一击打得更加扁平,甚至还有些歪向一边,深红色的鼻血不紧不慢地流了出来。他一时间怒不可遏,也闪电般攻出一拳却被少年轻巧地躲开了。罗大成怎肯善罢甘休,顷刻间变换身形誓要让那少年也尝尝他的拳头。
那少年的身法虽然敏捷迅速,但武功根基着实稀松,再加上体型上的劣势,不出二十招就已渐渐显出败迹,他于是闪身想逃,却反倒因此后背空门大开,被罗大成一掌击中,扑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罗大成已经冲过来将他死死按压在地,一只手还钳住了他的后颈,恶狠狠道:“臭小子!老子不就是认错了人吗?你个小兔崽子算什么东西也胆敢对我”神刀太岁“——罗大成出手?!”说话间已是又打又踹。
少年负痛挣扎,惨声叫道:“够了!就算是我错了,不过也才打了你一拳,你……你犯得着还这么多下吗?!”
罗大成踢打了个痛快后,又抓着那少年的头发,恶狠狠道:“你一拳打歪了我的鼻子,这损失……不可估量!”说着也举起拳头朝那少年的鼻子击去。
没有人忍心看到这少年那般秀挺的鼻子粉碎在这硕大的拳头下面,可是,更没有人有胆量站出来阻止。然而,这大汉的拳头却忽而在少年的鼻尖前停住了。
不是因为他也不忍心,而是因为他的手已被一根毒针刺入,瞬间变得麻木不灵了。
少年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那重重一击,等了老半天没等来,一张眼却看到了一个少女清秀甜美的容颜。
那是一个从人群中忽然窜出的紫衣少女,她跑到那少年面前拉起他的手就飞快地跑出了人群。罗大成则慌张地查看自己中毒的手,无暇顾及那少年的去留。
而那个紫衣少女,赫然正是竺罂。
少年跟着少女跑到了一条幽僻的小巷,终于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多谢姑娘相救……可是,我跑不动了。”
竺罂看着他“扑哧”笑了,道:“想不到你的轻功比武功还滥。”
少年不服气道:“才怪!我的轻功可好呢,只不过刚才……差点没被那个罗大色魔打死。”
竺罂的目光扫过那少年的脸庞,也不自觉地停住了,他的脸并没有受伤。
她发现,这竟是一张丝毫都不输萧暮阳的完美的脸,但,他终究不是萧暮阳。萧暮阳的肤色较之略深一些,眼睛虽没有这么大但看起来却更加稳重有神。最重要的是——萧暮阳武功盖世,绝不可能在市井街头落得这般狼狈不堪。可惜了,这少年空有一张王子的脸,却没有英雄的气概。
回过神来,竺罂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叹道:“长成这样,也难怪会遇到‘色魔’。”
少年满眼不快地看了看她,不甘示弱地道:“你以为你自己长得很安全吗?”
竺罂闻言一愣,转而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长得安全,而是凭本事比你安全。”说话间手里已多了几根毒针,炫耀一般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
少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问道:“你这针上的毒会致命吗?”
竺罂笑道:“不过是麻药而已。怎么,你居然还担心那个‘色魔’的命?”
少年松了口气,道:“他虽然是恶心讨厌到了极点,但也罪不至死,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竺罂收起毒针,道:“你呀,武功不怎么样以后就别这么爱逞威风,我说句公道话:是你先动手的。”
少年蛮不讲理道:“是我先动手的又怎样?其实我知道那个白痴是把我误认成我娘了,恬不知耻、动手动脚的……哼!我这是替我娘教训他。”
竺罂讥诮地笑了一下,道:“是啊,‘教训’别人的结果反倒是自己被人家痛揍了一顿。”她本以为那少年听了后会生气,红脸咬牙地找她吵架。不料那少年却只是看着她微微笑了,道:“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
竺罂被他盯得不自在,目光游移,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却很赖皮地凑到她面前,道:“那我先告诉你,我叫风雪獍。”
“什么?风雪?还‘静’?”
风雪獍却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摊开她的手掌,而后用自己的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竺罂很尴尬地发现,她不认识那第三个字,懵懂道:“这字……读‘静’?”
风雪獍点点头,道:“我的名字可是有特殊意义的。”
竺罂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意义?可以告诉我吗?”
风雪獍道:“可以,只要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讲条件啊?好,告诉你,我叫竺罂,罂粟花的罂。”
“哇,这么毒的名字?有什么意义么?”风雪獍倒反过来问起了竺罂。
竺罂赶忙辩解道:“我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这种花有毒,而是因为……因为罂粟是一种‘懒人庄稼’,只须播种,不须耕作,时候一到便可收获。爹娘觉得,叫这个名字好养活我这个不中用的女儿。”
“不中用的女儿?”风雪獍讶然。
竺罂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他的惊诧,只是淡淡道:“我的都说完了,该你了。”
曾经忍受过的偏见和压迫并不能让她改变什么,因为萧暮阳的出现告诉了她人生还可以有别的活法。这世间有种东西,叫做梦想。它超越了世俗的轨迹,藏匿在心底,可以像烈火一样烧灼,可以像彩虹一样绚丽。追梦的人仰赖着它生存、呼吸,甚至,将它视为超越万物的神祈。
竺罂就是追梦的人,而萧暮阳就是她的梦。
所以,在燕惜绝离开后不久,她就偷偷跑了出来,这,是她来长安的第一天。没有见到萧暮阳,也没有找到燕惜绝,却莫名其妙地救了一个小混混。想到这儿,她又问了一句:“说啊,你答应了要告诉我的。”她似乎习惯性地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像她的师兄燕惜绝一样,对她从不说谎。
风雪獍闻言,原本玩世不恭的神色忽而消散无踪,闪身掠到竺罂身后,他说:“你真的想知道么?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好玩的故事。”
竺罂转身面对他,道:“别吊我的胃口了,快说。”
风雪獍告诉她,獍,是一种噬母的恶兽。
他会有这个名字,因为他的母亲因生他而死。但,他并没有说出,他的母亲就是柳鸳蝶,父亲就是风吹雨。他不知道,这两个名字对竺罂来说有多么重要。
十七年前的冬季,柳鸳蝶因难产而死,失去至爱的风吹雨几乎在刹那间崩溃。从那以后,他就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绝迹江湖,避世隐居。就连结拜义弟萧暮阳也已经十几年未曾收到他的消息。江湖人由此盛传,风吹雨早已在十七年前殉情而死。
可是,他没有。他答应过柳鸳蝶,要把孩子养大。十七年来,他对他的儿子,又爱又恨,爱其是自己的骨肉,恨其害死了鸳蝶。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风吹雨渐渐发现,风雪獍的容貌和他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那般惊世绝艳的容颜似是柳鸳蝶这个来不及付出母爱的母亲留给亲生儿子的补偿。风吹雨看着那张脸,对风雪獍自是怜爱有加,管教也就不甚严厉,不到万不得已,绝对动口不动手。再加上风雪獍从小顽劣贪玩,读书习武从不上心,故而虽然师出名家,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基本上只够在那个小村庄里惹是生非。偶尔遇上了外来的厉害对手,也有父亲帮忙撑腰,这才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然而,就在几天前,风雪獍十七岁生日那天,风吹雨突然离奇地失踪了,没有告别,也没有归来。
风雪獍四处寻找父亲未果,这才离开家乡想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他的父亲。而后,就来到了长安。风吹雨总是很少和风雪獍谈及江湖上的事情,就连萧暮阳,风雪獍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所以,他并不知道,萧暮阳和他的侠义山庄就在长安城。
竺罂听完了后,道:“这么说,你也是初来长安的,在这里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亲戚嘛,好像是没有,朋友倒有一个。”
“谁?”
风雪獍明亮的眼睛一转,摄魂夺魄的目光就落到了竺罂身上,道:“你。”
竺罂本想轻蔑地瞟他一眼,谁知目光一落到那张脸上就不忍拒绝了,她浅浅一笑,道:“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么?”
“何止是朋友,竺姑娘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风雪獍嘻笑道。
竺罂颔首一笑,却忍不住讥诮道:“真是有趣,想不到‘英雄救美’还有这种版本。”
风雪獍的脸霎时通红,几乎气结:“你……你是用了暗器才得手的,若论真功夫,我不一定输给你!”
竺罂微微点头,道:“是,不一定输给我,要不然我们比比看?”
“比……就比。”风雪獍碍于面子一口答应,却马上感到骑虎难下,竺罂刚才在集市上分明已经看到了他的武功深浅,若非有必胜的把握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提出挑战?如果被她打败了那不是更没面子,于是又赶紧道:“只不过我现在受伤了,状态不佳。”
“哦,又拿这个当借口?那你慢慢养伤吧,我先走了。”说罢竺罂转身欲走。
不料风雪獍却跟了上来,追着她道:“姑娘,那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哪儿?
竺罂也禁不住问自己,她是来找燕惜绝、找萧暮阳的,可是,他们在哪儿?长安这么大,侠义山庄又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禁哑然。
风雪獍又道:“我……可不可以陪着你?”
竺罂抬头看了看他,淡淡道:“我不需要人陪。”
风雪獍长这么大还头一次有女孩子对他如此冷淡,不过这反倒使他对这个女孩的兴趣更加浓厚,他的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揽上了竺罂的肩,柔声道:“你不需要人陪,可是我需要……啊?!”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揽在竺罂肩上的手已经被猛地扭到了身后。竺罂二指并立,在他背后的穴道上轻轻一点, 风雪獍便顿感周身麻木、无法动弹。
竺罂大功告成后轻轻拍了拍手掌,道:“风公子,我知道你长得漂亮,想陪客的话应该去找那些孤独寂寞的老富婆,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放屁!你当我是什么东西?!”风雪獍简直快要气炸了。
“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竺罂话毕转身欲走,却听到风雪獍在身后哀声喊道:“姑娘……唐突佳人,是我不对,烦请姑娘……解开我的穴道。”
竺罂回身,正色道:“风公子,我对你有恩无仇,还请自重,不要再做纠缠。”
风雪獍忙道:“是是是,我自重,不缠了。”
竺罂这才点开了风雪獍的穴道,而后转身便走。
风雪獍活动了一下被扭疼的胳膊,又忍不住追上去,问道:“竺罂,你干嘛这么讨厌我?”
竺罂停下脚步,冷冷道:“我没有讨厌你,只是不方便让你陪着,也不方便让你搂着。”
风雪獍无奈地甩了一下头,道:“怎么,你莫非有传染病?”
“混账!你才有传染病!”一直矜持有度的竺罂此刻竟也忍不住大骂出声,转过身来抬手便是一巴掌。
可她这次没有得手,因为风雪獍的手已经适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怒目而视,迎上来的却是一张迷人的笑脸,风雪獍松开了她的手,用充满挑逗的语气道:“竺罂,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竺罂目光游移,不敢看他,道:“别胡说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风雪獍不依不饶。
竺罂转过身,暗自酝酿了一个冰冷的语气,道:“我喜欢的人要有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在大街上让一个流氓打得死去活来,算什么英雄?”
风雪獍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而后粉碎,他怔怔道:“可……可是,我还可以学啊,我保证……”
“那就等你学好了再来找我吧。”竺罂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雪獍看着竺罂远去的背影,终于没有再追上去,痛苦地握紧了双拳。平生第一次,风雪獍感到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爹学武功,落得现在被心仪的女孩子鄙视和嘲笑!“她看不起我……她看不起我!”风雪獍喃喃地道:“爹爹,为什么我的武功这么滥?!连个小姑娘都看不起我!”
可是现在,爹爹究竟在哪里呢?
第三章:疏星残影
第三章:疏星残影
与竺罂分开后,风雪獍独自一个人流浪在长安的街头,毫无目的,更没有归宿。
他想回家,但是家里也不过空空如也。他身上还有一些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于是便拖着饥渴的身体跨进了一家酒楼。酒楼的名字很雅致,叫玉风楼。
“小爷里边请,想吃点什么?”小二已经迎了上来,很是殷勤。
风雪獍找了个位子坐下,盯着小二,竟横声问道:“你说我像不像英雄?”
小二一怔,而后违心地道:“像,太像了,您整个就是一少年英雄啊!”
风雪獍闻言一笑,道:“那就把你们最好的菜都给我端上来吧,再来一壶酒。”
酒菜已经上齐,甚是丰盛。风雪獍吃了几口饭菜后,像模像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其实——他不会喝酒。
风雪獍心想:都说借酒能消愁,这回我也试试。
一杯酒于是被倒进口里,谁知,还未入喉,就全给喷了出来——真他妈难喝死了!
世上真有不少自虐狂,花钱买这种即难喝又伤胃的东西来惩罚自己,竟还视其为一种享受。(更令作者感到奇怪的是,在可口可乐问世之后,酒的销量竟能依然居高不下。爱酒的朋友们可否说句公道话,它真的很好喝么??? 雪獍,原谅我受时代背景所限不能让小二给你换一杯可乐。你继续吐酒吧。)
店小二看到风雪獍把喝进去的酒又都吐了出来,竟显出了几分不安的神色。他匆匆跑到柜台后面的一间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手里多了一壶茶。
他把茶殷勤地送到了风雪獍的桌上,道:“小爷,您喝不惯这酒吧?来,尝尝我们酒楼独有的‘玉风龙井’茶。”
风雪獍一嘴酒味正愁没东西漱口,抓过茶杯往嘴里一倒,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一圈又全吐了。小二看到他吐茶后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只煮熟的鸭子又拍拍翅膀飞了。
小二无奈又退回了那间屋子,他对着屋子里一个女人的背影躬身道:“宫主,那小子好像知道酒和茶里有毒,喝到嘴里都又吐了出来。”
女人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那就动手吧,十几岁的毛孩子,量他也没有多大本事。”她的声音冷漠而动听。
外面于是响起了一阵喧嚣。
可怜风雪獍初出茅庐就屡遇劲敌,这一阵喧嚣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人一掌切中后颈倒地昏迷了。
等风雪獍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挣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已被几条铁链紧紧束缚,勒得他皮肉生疼。他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这个可怜的人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风雪獍无奈地叹道:“这么大的酒楼会是黑店?”正当此时,他感到一束光线自门口射入,而后便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赶忙闭上眼睛,继续“昏迷”。
“别装了,若非听见里面有动静,断定你醒了,我进来干嘛?”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没等风雪獍想到更多,他的身后就被人猛踢了一下,踢得他差点吐血。仰头看去,那是一个身形较一般女子略高一些的女人,蓝衣蒙面,风姿绰约。她的腰间荧荧闪烁着一条九节鞭,指间的尾戒上落着一只玉蝴蝶,在蓝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风雪獍心里颤了一下,他认出来了,这个女子是漪云宫的人。
他幼年时就曾听父亲给他提起过漪云宫,那是江湖上一个由女子组成的神秘门派。虽然都是女人,但却无一人敢小瞧漪云宫,只因那漪云宫主武功超凡,冷艳如仙,天下的男人纵能抵挡她的涟漪指,也不能不为她不可一世的美貌折服。
玉风楼背后的主人本就是漪云宫。而漪云宫主其实就是柳鸳蝶的嫡亲姐姐——柳玉蝶。
漪云宫主今年已过不惑之年,但却仍旧待字闺中,无夫无子。江湖女子,对待感情总是过于苛刻,她们敢爱敢恨,不拘时俗。据说漪云宫主一生中只爱过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拒绝了她。二十年前这段感情纠葛曾为每一个江湖人津津乐道,而如今一切都已时过境迁。风雪獍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风吹雨,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柳鸳蝶,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几乎让所有江湖人闻名丧胆的漪云宫主算起来还是他的亲姨娘。
玉、风——柳玉蝶、风吹雨。
她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并且,这份深情已经被二十几年的岁月酝酿成了一坛仇恨的酒,香醇而毒辣。
“今日真是背运气,可是在下实在是记不起何时得罪过漪云宫的人。”风雪獍像是自言自语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把你带去见宫主,起来!”说话间那女子已解开了风雪獍脚上的铁链。
“为什么不把我手上的铁链也解开呢?”风雪獍用一种极天真的语气问道,他知道惹毛了漪云宫的人可不是好受的。
“我高兴解就解不高兴解就不解,你先给我站起来!”想不到即使如此,那女子还是飞来一脚踢在风雪獍身上。
风雪獍知道遇见这种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他默默坐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被紧紧绑了一晚上的腿此刻有如千万根针在扎一样。他恳求似的对那女子说:“好姐姐,我的腿发麻,你扶我一扶吧。”
“你想得倒美!快起来!”
“那你把我的手放开吧,不然我只怕要担搁姑娘的事情了。”风雪獍知道,他只有获得手上的自由才有可能逃出去。
如此乖巧的语声像是有些打动了那女子,于是她俯下身子去解风雪獍手上的链子。
光线虽然很暗,但以她和风雪獍现在的距离已足以看清风雪獍的脸,风雪獍只觉得她藏在薄纱下的面颊此刻微微红了一下,目光与他交际片刻便羞涩地移开了。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可以抵挡眼前这一张脸,何况是这身处这武林禁地中多年未经尘世的漪云宫女。
风雪獍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身后他觉得那上面肯定全是脚印,既而顽皮地笑了一下,道:“姐姐,你的耳环掉了一只喔。”
“什么?是吗?”那女子正慌乱地四下摸索却已被风雪獍点住了三处穴道。
风雪獍得意地笑道:“敢踢我的屁股,我脱光你的衣服!”
那女子被气得满脸通红,无奈动不得也说不得。
风雪獍却已开始动手,眼见那女子眼泪都要出来了,但风雪獍却只是取走了她的蓝色披风、外套和玉蝴蝶尾戒,还有——面纱。面纱滑落的那一刻,他以为可以看到一张如同竺罂一般美丽的脸,那么就算被踢得全身淤青也值了,不料那女子相貌平平着实令他失望。
“还好你骨架子够大不然我穿不上可就麻烦了。”边说风雪獍边把那几件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幸亏他平时就习惯散发,再加上两个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装女子还挺像的。
一切都弄好之后,他又对那女子笑了一下,道:“情况特殊,对不住姑娘了,还望见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担忧。
走出暗室,他发现这里是一座宫殿一样的地方。正苦于找不到出口,就见到前面一个蓝衣蒙面的女子朝他走来,开口就问:“残星去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没有把那个小子带来,耽误了宫主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残星说那小子的裤子被他不小心踢破了,要先带他去换一下。”风雪獍细声说完后自己都快笑了,还好脸上有面纱挡着。
“什么?有这等事?我去看看,你先走吧。”
风雪獍赶紧溜之大吉,不料才走出十步,就听那蓝衣女轻叱一声:“站住!”
她走近风雪獍仔细端详了一下,道:“你是谁?怎么好像很面生,叫什么名字?”
风雪獍只觉得冷汗已忍不住冒了出来,但到了这一步,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叫小雪。”
“好大的胆子敢擅闯漪云宫,还冒充宫女!”她说话间就已出手,风雪獍迅速展动身形,退出几米,那蓝衣女却已在掌心叩好三枚毒镖,反手射向风雪獍。风雪獍一个后空翻躲过了毒镖,却见四周已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十多个白衣蒙面女,举剑向他冲来。
风雪獍见这架势也慌了手脚,忙道:“各位姐姐冷静一下,我并非擅闯,只是——说来话长!”风雪獍心想此刻她们并未发觉他就是那个被抓来的人,若说穿了身份,自己苦苦折腾半天岂不等于白费,横竖都是死,不如就再试试他唬人的本事。
那蓝衣女子也许级别高些,玉手轻扬,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她冷冷道:“快说!我们漪云宫从来没有过名字这么土的宫女!”
“其实,我是残星的表妹,是姐姐带我进宫来的。我不会什么武功,姐姐怕我通不过考试,所以不敢推荐我做正式的宫女,再说,我真的叫小雪。”风雪獍“理直气壮”地说道。
“随随便便就把家人带到宫里来,残星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那蓝衣女闻言毒毒地一笑,又转向风雪獍,道:“走,跟我去找你姐姐对质,否则,现在就杀了你!”蓝衣女一把揪住风雪獍的右臂往后一扭,风雪獍既已说过他不会什么武功也只有任凭她扭,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谎言越扯越离谱,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此时,却见一个衣着光鲜靓丽的女人款款自远处走来,身后尾随着两名红衣少女。阳光下,她的步态轻盈端庄,银线绣饰的淡蓝色宫装长裙华贵而优雅,长发流瀑般倾泻一边,仿若无冕女王。她的眼波傲然而淡漠,略显清瘦的双颊苍白得冷酷而刻薄,紫红色的樱唇轻轻交错着一丝笑意,却仿似恶魔的嘲讽,寒入心髓。柳玉蝶本应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岁月不曾将她的青丝染上霜华,但妒嫉和仇恨却毁去了她明媚醉人的笑靥。
蓝衣女见状也没有工夫管风雪獍,狠狠道:“小雪,明日早会完与你姐姐一起来仙云阁见我,否则别想留在漪云宫!”
“是。”风雪獍赶紧开溜,心想:谁要留在这鬼地方!
跑出了十里外,拐了八道弯,风雪獍只觉得仿佛身陷迷宫中似的,从早到晚,他一路躲藏、一路撒谎,怎么跑也跑不出漪云宫。他拐弯抹角地套问了无数个白衣女孩,都没有套出宫门在哪儿,无奈又偏偏不能问,真是快把风雪獍逼疯了。
午夜的星子已亮得如同风雪獍的眼睛,独自置身在这仿佛被施了魔法的大宫殿中还得阴阳怪气地装女人,从来都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风雪獍此刻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却无能为力。
正当此时,长亭尽头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风雪獍赶紧躲到石柱后面,定睛一看,那竟是他的“姐姐”——残星。
风雪獍心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好有点儿喜欢我,也只有她知道我是谁,与其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不如就试试运气吧。
于是她迎面走了上去,顽皮地一笑,招呼道:“残星姑娘,别来无恙?”
残星迷惘的眼神游移到了风雪獍脸上,她先是一惊而后欣喜接着被一层恼怒彻底取代,她咬牙道:“你,你还敢,你还敢说是我妹妹!真不知道我是少了哪根筋,竟还承认了!”
风雪獍一听,不禁面露喜色,嘻笑道:“好姐姐,想不到你不但人长得美,心更美!”这可不是瞎奉承,风雪獍此刻真的觉得她很美,比掀开她的面纱时美了起码十几倍!用一种花来比喻这个美丽的女人吧,像稻草——救命稻草!只是,稻草算花吗?
听了这句话,残星的脸上已红霞纷飞,娇嗔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晋升不成黄衣宫女了,让那个幽兰小人得志!”
“幽兰?莫非就是我一出暗房遇见的那个人?”
残星点了点头。
“怪不得她一听我是你妹妹,笑得那么欢,原来是想通过这件事抓住你的把柄,自己就可以晋升了。”风雪獍这下更开心了,因为这就表示那个幽兰会“全力支持”他就是残星的妹妹的身份,他就更加安全了。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想办法出去,于是风雪獍摇了摇残星的手臂道:“姐姐,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出去吧,我怎么找也找不见宫门在哪儿,您的大恩大德我风雪獍日后一定报答!”
“我倒是想告诉你宫门在哪儿。可是,你不见了,宫主大怒,封了宫门,如今,谁也出不去了。不如,你就再做两天‘小雪’,等风头过了再走。”
“我的天啊……”风雪獍一声绝望的感叹,几乎晕了过去。
残星却悄悄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
第四章:愿君回头
第四章:愿君回头
那一晚,风雪獍睡在残星的房间里。残星让风雪獍和他一起睡在床上,说反正是“妹妹”这样才符合常理,可是风雪獍说什么都不肯。
残星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个男人怕什么?只要你手脚老实,江湖儿女,何拘这点小节?”
风雪獍仍不依:“我手脚肯定老实,只怕你手脚不老实。别激动!我不是指那个,我只怕被你踢死!”
残星这下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一定成了个泼妇了,不免有些沮丧,随便找了床被褥扔给风雪獍让他睡在地上,便一口怒气把灯吹了。
过了一会儿,残星气消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偷偷看了看地上这个可爱的男孩竟忍不住甜蜜地笑了。
却听风雪獍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傻笑什么呀你?”
残星的脸红了红,道:“原来你也没睡?”
风雪獍却问道:“你知道你们宫主为什么抓我吗?”
残星摇摇头道:“不知道,我的级别还不够知道这样的事。在漪云宫,宫女的服饰代表等级。红衣宫女只有两位 ,她们等级最高,专门侍候于宫主左右,一个叫凝露,一个叫蝶莺 。次者是黄衣宫女,她们长期在外是漪云宫的耳目。再次是蓝衣宫女,就是我们,主要协助红衣宫女的工作。最下等的白衣宫女负责宫中的各种杂务。”
“为什么你们这里的人名字都这么酸?”风雪獍今天可是吃过这名字的亏。
“进了这漪云宫,我们就必须与过去断绝瓜葛,这些名字都是宫主给的。你说你是我妹妹,真是冒险了。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果然该叫我姐姐,我今年都二十一岁了。”
“看得出来,不然我就自称是你姐姐了。”
“什么?我就那么显老!”残星有点激动。
“不是老,是成熟,成熟,懂吗?睡觉吧。”风雪獍翻了个身,竟真的说睡就睡着了。
残星的心头却忍不住浮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虑,毕竟,她正在做的事随时都可能令她以最悲惨的方式丧命。残星有些后悔自己这说不出原因和动机的“挺身而出”,也许只是一时冲动、感情用事、情不自禁……
漪云殿的烛火却没有那么早熄,漪云宫主困倦地靠在桃木雕花椅上,却满面怒容。身边的两位红衣宫女立恃在其左右,一言不发。
“还没有找到么?”漪云宫主冷冷道。
“没有。”蝶莺轻轻道。
漪云宫主已经一个耳光打在了蝶莺的脸上,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人都抓来了,居然还能让他跑了!”
蝶莺忍住泪水,道:“宫主,我们发现残星在暗房被人点了穴道时,她说那小子已离开了半个时辰,如果他知道门路,半个时辰是足够离开的。”
“你是说,她在我封门之前就走了?”漪云宫主动容道。
凝露插嘴道:“宫主,您不要忘了,风吹雨当年可在咱们漪云宫呆过六个月。也许,他早就告诉过风雪獍如何走出漪云宫。”
听到“风吹雨”这三个字,漪云宫主的脸上划过一丝一闪即逝的柔情,继而被残酷的恨意取代,她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很好,很好,你们父子俩都有本事逃得掉,哈哈,这样才有意思。若抓得太容易,玩起来就甚是无趣了。”
她的神思飘缈,想到风雪獍那张和柳鸳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五指倏地一用力捏碎了雕花木椅的扶手。头脑里有一个声音碎成了千万个回音:“姐姐,风大哥说我比你漂亮……比你漂亮……比你漂亮……”
两天后,风雪獍问残星:“姐姐,风头过了吗?”
残星道:“怎么?你想走了”
“是你说的呀,只要风头过了就可以走了。”
“……”
“喂,你怎么啦?”
“……”
“喂,残星?”
残星黯然转过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哽咽道:“我拿我的命做赌注救了你,你就不愿意多陪我两天吗?”
风雪獍正有点不知所措,残星却哭得更厉害了,她几乎已靠在了风雪獍肩上,湿热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风雪獍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残星一定是爱上了他。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敢。你知道,夜长梦多,我多留在这儿一天就多一份危险,就算我不怕死,我也不想连累你呀。”风雪獍尽量让他的语声变得温柔,毕竟,面对一个哭泣的女孩,无论这个女孩是不是很漂亮,作为一个男人都不应该再伤害她。
残星呜咽道:“不,不,我不想让你走。”
风雪獍说:“那你就是想让我死喽。”
“胡说!我要是想让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
“这就对了嘛,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了我,总不能再让我栽到漪云宫主手里。何况,要是出了事,你也会被我连累,到时候结局一定悲壮得很。”
残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知道漪云宫主对待叛徒的手法是多么的残忍可怕。
风雪獍用手抹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道:“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见面的。譬如说,等你晋升为黄衣宫女,就可以常在宫外走动,咱们不是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残星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送你出宫。”
漪云宫的大门是没有人把守的,因为这里根本就不需要把守,重重的迷魂魔阵足以抵御所有的人。那围堰的大门前有的只是花,还有成群的蝴蝶。
没有人知道,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下掩没了多少腐尸。
残星对风雪獍说:“出了这儿就出了漪云宫的迷魂阵,你可以自己走了。”
“多谢!残星姐的大恩大德我风雪獍来日定当报答。”
残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美,那是一种没有一丝俗世杂念的美,她说:“我不要你报答,别忘了我,就够了。”
风雪獍竟似瞧得痴了,残星让他明白,女人的美也可以有很多种。
但是,他知道,有一个女人的美已经在这之前征服了他。
他收回目光,轻轻道了一句:“后会有期!”说罢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看着风雪獍渐行渐远,残星没有回去,她站在那儿,在等待一个回眸。
可是,直到风雪獍的身影被丛丛树影所掩没,他始终没有再回头。
“也许,他以为我回去了。”残星低着头,惆怅与失落如同涨潮的水,瞬间侵占了她那颗形同孤岛的心。
难道,这就是爱情么?
第五章:英雄现身
第五章:英雄现身
风雪獍回到长安城时已是黄昏时分,又累又饿。他想找一间酒楼吃饭,却发现身上的钱早已被洗劫一空,漪云宫女虽然不缺钱,但钱多了她们也不会觉得难受不是。长安城离家还太远,别说天黑了赶路不安全,就算连夜往家赶只怕还没赶到自己就已经饿死了。
怎么办呢?
这是风雪獍从小到大第一次为钱发愁。
“去偷吧,不行!爹行侠仗义一生,我却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太不像话了;去借一点吧,这里又没有熟人;回漪云宫找残星吧,怎么可能!就算不要命,我还要脸呢……”他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自己的提议,最后,眼见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还是决定去偷,按照当时的流行说法:反正那些贪官污吏的钱也非来自正道,劫富济贫,盗亦有道。
真的决定要做贼了吗?
第一次总难免做贼心虚,风雪獍在这方面的确没有经验。他心里有愧,从小父亲对他的教导并没有完全白费。最后,他想出了一个权衡之策,那就是先去偷,来日回家拿了钱再还给人家,这样总不算贼了吧?
良心得安之后,风雪獍便认准了一个刚从酒楼里走出来的老男人,看他的衣着就像是那种雄踞一方的财主。
他要找的正是这种人,他绝不会去偷那些穷苦的百姓
风雪獍从他的背后走上去,用左手拍了拍他的左肩,财主的那双肉球眼自然而然地盯在了他的左手上,风雪獍的右手就趁机把他腰上的钱袋取了下来。而后迷人地一笑,道:“对不起,认错人了。”接着转头就溜。
财主正纳闷呢,习惯性地一摸钱袋,才知不妙,回头一看风雪獍却已凭他不赖的轻功,逃得不见人影。却见地上有一张字条,上面用不怎么工整的字写着:天绝人路,无奈出此下策。贵宅之址,请书于纸背,送至附近怜云客栈,所借之钱财他日必以双倍奉还。末了竟还不忘署名。
只见那老财主狠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道:“真是贼胆包天,还想偷到我家里去!”
风雪獍虽然并不笨,但初涉江湖,很多规矩他都不懂,盗后留名,恰恰是极端自负、极端嚣张的表现。没有哪一个失主会认为这个小偷还算有良心,他们只会觉得这小贼太猖狂。自古以来,敢这么做的也只有昔年的盗帅楚留香和大盗萧十一郎。如果说开始这位并不缺钱的财主还有可能原谅这个为生活所迫的小贼,一见他竟还敢盗后留名便火冒三丈,非抓住这个气焰嚣张家伙不可!而最最关键的是,这位财主虽不会武功亦非江湖中人,但与他交情深厚的却正是当今江湖人气最旺的侠士——萧暮阳。
风吹雨的结拜义弟、竺罂的梦中情人——萧暮阳。
自从风吹雨隐居之后与萧暮阳也渐渐断了联系,否则江湖人也不敢轻易传言他已殉情的消息,不过自己的结拜大哥有一个儿子叫做风雪獍,萧暮阳还是知道的。
那个老财主名叫欧阳正,今年已有五十余岁,算得上是这一带有名的富豪,不然也请不到萧暮阳当他的座上宾。
当晚,欧阳正就请来了萧暮阳,说什么也要让这位几乎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大侠替他出一出这口恶气。
衣冠楚楚、神容俊美的萧暮阳拿着那张字条仔细端详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欧阳正忍不住问道:“萧大侠,依您看这是哪条道上的贼偷?”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欧阳前辈,不瞒您说,若非同名同姓,我和这贼倒还有些亲连。敢问您老可看清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贼,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是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披头散发,长得倒还真是漂亮,眼睛很大。要不然……他也没那么容易的手!”
萧暮阳开始还觉得不可能,如今一听就确信无疑了。因为年龄很接近,而他也知道他的嫂子柳鸳蝶可是惊世一时的大眼美女,再说,如此生僻的名字本就不太可能会有重名重姓的。他又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他确是我的义侄。”为了保住他义兄风吹雨的一世侠名,萧暮阳并未说出风雪獍就是风吹雨之子,毕竟,没人敢肯定他只有一个结拜大哥。
“那……”欧阳正本想让萧暮阳替他抓住这个小贼,这下一见有亲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知道,这些江湖人把一个‘义’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虽是义侄却说不定比亲儿子都重要。
不料萧暮阳却沉声道:“不过,欧阳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替您抓住他的。”事实上,他是不忍心看风雪獍这样辱没风吹雨的一世侠名。
再说风雪獍当晚得手后先去一家小小的饭庄吃了一顿,他不敢再去像玉风楼那样的大酒楼,万一他们背后的主子又是漪云宫,他可消受不起。
紧接着他就去了怜云客栈,想先在此睡一晚,明早再起程回家,正思量间,感到背后一阵阴风袭来,他闪身一躲便跃上了横梁,看清了背后袭击他的是一个青衣男子,相貌年轻、俊朗,眉宇间透着股慑人的英武。转眼间那人也一跃而起,左手已抓住了风雪獍的右臂,右手飞去欲点风雪獍的穴道,风雪獍赶忙抬腿一挡,一个回身抽出右臂,身体又落回到地面。方才交手几下,他已察觉出此人内力非凡,只是不愿意真伤他,否则,他的这条右臂此刻已不在他身上了。打不过还躲不过?风雪獍赶忙施展他自恃无敌的轻功向外逃去。
他一口气逃出了十里路,眼见的已逃出了闹市,周围只剩下了树林和几户草房。终于停下身法,长舒了口气道:“南瓜的!最近也太倒霉了吧,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要抓我?!”
“你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叫人抓的事?”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不用回头,风雪獍也知道一定是方才那个男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便气急败坏道:“老兄,我又不认得你,也没欠你钱,你干吗老缠着我!”
“你没欠我的钱,却欠了那欧阳老财主的钱。”方才还一口一个“前辈”,转眼就变成了“老财主”,可见萧暮阳和和那欧阳正国的关系也深不到哪儿去,肯为这点小事亲自出马,全是因为风雪獍的缘故。
风雪獍听了他的话后一下子明白了,这下自知理亏,可是反正偷也偷了,再说什么好话也没有用, 于是便一赖到底,说:“欠了又怎样,我又不是不还?!”说完转身欲走。
不料,他刚转过身,就感到左腿膝盖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剧痛迫使他单腿跪地,右手同时被向后一扭,那人的手如同铁钳一样叫他动弹不得。他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就听那人怒斥道:“你还记得你爹是谁吗?”
提起父亲,风雪獍心里也不好受,这人竟知道他父亲,莫非是父亲在江湖上的挚友,那他的脸可就丢大了,忙问到:“你是谁?怎会知道我父亲?”
“知道你父亲的人总比知道你的人要多!”
“我是迫不得已,才……”
“风吹雨,仁义大侠的儿子竟然会是小偷!你爹就算活着也会被你气死!”
“你到底……是谁啊?”
“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我叫萧暮阳。想不到,名侠之后,竟会……你这个臭小子,说出来都怕给我大哥丢脸!”
说这些话时,萧暮阳已放开了风雪獍,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风雪经这才意识到残星姐姐有多么温柔,她就算踢一百脚也比不上这一掌。这个耳光直打得他嘴角冒血,但眼前的人却令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那不仅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还是他的叔叔,是他父亲最亲密信任的人。
“跟我走吧,去找人家赔罪,看他要怎么处置你。”萧暮阳说着抓起风雪獍的手,转身往城镇方向走去。回眸间,他借着月光看见了风雪獍流血的嘴角,和那双闪亮的大眼睛,此刻似已噙着泪水。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他一面,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感情,但看到那幅情景时,萧暮阳心里竟陡生一种莫名的疼惜之情。忍不住从衣袋里拿出一块丝帕递给风雪獍。
风雪獍早已呆在那儿,不说也不动。
萧暮阳索性就一手托起他的脸,一手用丝帕擦拭他嘴上的血迹,这下他终于在夜色中看清了这张脸。
他持丝帕的手竟不自觉地停住了,怔了片刻,才缓缓道:“你长得……真像嫂子……太像了,可你却没能继承她同样美丽的心!”
风雪獍低下头,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到了欧阳庄时已是深夜,但一见是萧暮阳,门房还是很殷勤地跑去通报。萧暮阳之所以趁深夜带风雪獍过来,就是因为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看见这件事。
欧阳正并没有就寝,他知道萧暮阳办事效率高得很,何况,那贼既是萧暮阳的义侄,萧暮阳总不可能大白天把那贼五花大绑押过来吧。能私下里来认个错,已是给足了他面子。
到了正厅,萧暮阳命风雪獍跪到欧阳正面前,他照做了。
而后听到萧暮阳说:“欧阳前辈,您看看偷您钱袋的人是他么?”
欧阳正道:“啊呀呀,真是麻烦萧大侠了。”而后他对风雪獍说:“小兄弟,可否抬起头来让老夫看看?”
风雪獍轻轻抬起头,眼睛却依然看着下面。
欧阳正仔细看了看眼前这落魄的美少年,不是那小偷又是谁?天下还会有谁生得这般俊秀?但他也注意到了风雪獍嘴角的血痂和微微的青肿,不用问他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对萧暮阳说:“这孩子既然是萧大侠的义侄,老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望萧大侠日后严加管教,将其规入正道才好啊。”
萧暮阳道:“一定一定。”而后将钱袋还给欧阳正国,说,“请清点一下,看看少了没有?”
欧阳正一掂量就知道少了一两四钱,但他却笑着说:“不少,不少。”他家财万贯,何在乎这点金银,只是咽不下一口气罢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带他走了。”萧暮阳说完拉起风雪獍便径直走出了欧阳庄。
出了欧阳庄后,萧暮阳向风雪獍问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大哥……他还在吗?”
风雪獍于是告诉了他风吹雨在他生日那天失踪的事,萧暮阳听后轻轻一笑,道:“他总是喜欢玩失踪,十七年前,他也是这样从我身边失踪的,说来也巧,那时候,我也刚好十七岁。不如这样吧,你跟我回侠义山庄,今后我来照顾你,好吗?”
风雪獍听他的语气温柔了许多,胆子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他觉得萧暮阳虽是自己的义叔,但这样的见面方式明显会使他对自己产生不少偏见,刚才还说什么“严加管教”,跟着他哪里会有好日子过?于是说:“不必了,我自有去处。萧叔叔,多谢您的好意,后会有期。”说罢转身欲走。可是,萧暮阳铁钳般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臂膀。
“小子,我给足了你面子,你可别不要脸。如果我放任你继续在外面鬼混,大哥和嫂子都不会原谅我的。”萧暮阳的语声温和而不容违逆。
风雪獍的头不禁垂下,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选择了,低声道:“那就麻烦萧叔叔了。”
第六章:失而复得美人心
第六章:失而复得美人心
萧暮阳的住处是长安城中除了皇宫以外就最豪华的侠义山庄。然而,偌大的一个山庄内除了二十来位武士和下人外就只有萧暮阳一个人。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但依然没有娶妻,而他自己事实上也很少呆在侠义山庄,他喜欢行走江湖,喜欢过潇洒浪荡的生活,但他依然喜欢有一个家,就好像家里一直有一个他爱并且爱他的女人守候着。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在了十七年前的冬季,和雪花一起飘走了。
萧暮阳带着风雪獍来到侠义山庄,风雪獍一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梁画柱、玉砌金漆……这是风雪獍第一次体会到金碧辉煌的概念,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惊讶,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土,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为什么父亲有着和萧暮阳不相上下的名气和武功,却一直住在乡野村舍,而萧暮阳却可以尽享荣华?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萧暮阳对他说:“你去挑一间房间吧,这里每一间屋子都很干净,挑中了马上就可以住进去。”
风雪獍道:“不用挑了,您随便给我一间就可以了。”
“那你就住在我隔壁吧,除了我的,那是最大的一间。”
风雪獍一听就后悔了,但也只有默认。
萧暮阳顿了顿,道:“来了这儿你总得有些事情做,不能每天游手好闲地瞎溜达。你想不想继续学武功?”
风雪獍现在明白了,萧暮阳类似商量的话其实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他要是说不想就能不学了么?肯定不行!无非又给了萧暮阳一个训斥自己的机会。
没等风雪獍想好要说些什么,萧暮阳已接着道:“你想学哪一派的武功?我可以请一个师父来教你。”
风雪獍很诚实地说:“我还不知道江湖上有些什么门派。”的确,父亲很少跟他提江湖上的事,但却经常提到漪云宫。他曾一度怀疑父亲曾告诉过他如何走出漪云宫,只是他没有认真听。也许,风吹雨相信,整个江湖上,只有漪云宫主恨他,只有漪云宫主有可能伤害他的儿子。
萧暮阳沉思了一会儿,道:“武当少林之类的名门正派的武功,大哥应该教过你的,你喜欢吗 ?”
风雪獍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萧暮阳会意地笑了笑,道:“我也不喜欢。不如我教你,我的武功怎样,江湖人都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风雪獍的确知道萧暮阳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方才交手几下更让他相信萧暮阳能有今日的地位绝非浪得虚名。但是跟着萧暮阳学武功,万一自己学不好可怎么办?他一向承认自己在武学方面并没什么天赋。但,眼下也只有硬着头皮学了,于是说:“那就多谢萧叔叔了。”
萧暮阳笑了笑,道:“那好,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先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你可以先到街市上玩玩,不过天黑前必须回来,我们从后天开始习武。”
“是。”风雪獍说完后转身朝那间房间走去,却听萧暮阳在背后道一句:“獍儿。”他只好又停住了脚步。
萧暮阳顿了顿,道:“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都有我的人,你若想趁机逃走是不可能的,所以,明天你最好不要离开长安城。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可以到帐房去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风雪獍没再说什么但他想走的念头有点动摇了,倒不是因为真的害怕萧暮阳会派人把他抓回来,而是因为方才萧暮阳叫他“獍儿 ”,他感到无比亲切,即使是父亲也从没这样叫过他,他总觉得父亲对他的爱里永远藏着些许恨意,难道他真的应该为母亲痛苦的死亡负责?
那天晚上,萧暮阳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十七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和风雪獍一样的少年时,他舍情取义,放弃了追求这一生中唯一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柳鸳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反复地想,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一步究竟是对是错。他始终都坚信,只要他肯,柳鸳蝶一定是他的,可是,一个“义”字无比承重地压在他肩上,于是,直到那个女人以最痛苦的方式离开人世,他都没有对她说出那句“我爱你。”他爱她,在他心里,她比他的生命还重却敌不过一个“义”字。
如今,时过境迁,柳鸳蝶已不在人世,风吹雨也下落不明,而他们的儿子——风雪獍,却生得了一副同柳鸳蝶如出一辙的容貌。这个孩子无声地触痛了他旧日的伤口,但他宁愿痛下去,也不愿忘记她。
想到这里,萧暮阳不自觉地从枕下摸出一个鹅黄色的荷包,那是柳鸳蝶送给他的,十八年了,依旧完好如初,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无可自制地把对柳鸳蝶的那份爱转移到了风雪獍身上,他会让这个孩子成为无敌的高手,威震武林!
翌日中午,侠义山庄门口,一个紫衣少女正躲在石狮子背后,探出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张望。
她自然就是竺罂。
自离开风雪獍后,她一直没有见到燕惜绝,侠义山庄的门房告诉她燕惜绝这两天恰好出城办事,不在。今天,是他要回来的日子。
几天以来,她曾经看见过萧暮阳从这个大门走出来,那天他身穿一袭质地华贵的银灰色长衫,腰际悬着镶嵌有蓝宝石的佩剑,一个不经意的回眸让她又一次看见了那张在梦中反复浮现的容颜——依然年轻、英俊、气度非凡。
那时,她躲在墙边,望着此刻已近在眼前的梦中情人,心脏狂跳不已。
她几乎就要跑到他面前了,可是,她克制住了自己。
她知道,这最后的十几步,才是真正的距离。
他是名动江湖的第一侠士,而她,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无知少女。想到这些,她就感到一颗心仿佛被绞碎般地疼着,眼中已有莫名的泪水泫然——卑微的爱原是如此让人痛苦和难堪!
这时,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竺罂定睛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怎么会是他?!
那是一个少年,身穿崭新的棕色皮革短袍,脚踩一尘不染的黑色短靴,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金线织就的发带从顶心垂下掩映在他自然微卷的长发里,透着几分野性的魅力。转过脸,是那张惊世骇俗的俊美容颜,仿若不施脂粉的绝色少女。竺罂自然不会忘记,这就是那个被她救过而后又被她修理了一顿的小混混——风雪獍。
他……他怎么会在侠义山庄?而且,看那些门房的态度,他的地位好像还不低啊。
难道,他瞒了我什么事,他其实是萧暮阳的什么人?
老天……不要这样耍我好不好?!
竺罂怔怔地想着这些事,没发现风雪獍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躲在石狮子后的身影。
“竺罂姑娘,是你?”风雪獍又惊又喜的声音终于把她拉回了现实。
竺罂的目光慌乱游移,尴尬地笑了笑,而后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风公子,你……是侠义山庄的少爷?”
风雪獍搔了搔后颈,道:“他们都这么叫啊,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竺罂看着他那副无知懵懂的样子真恨不得给他两拳,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轻描淡写地忽略不计还说什么当她是朋友、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风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竺罂强压住心底的激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风雪獍想了想,道:“我就是我啊,没有英雄气概、武功滥到不行、在大街上让人打得死去活来,多亏竺罂女侠出手相救才苟活到今日的小流氓啊。”说完这些后,他很得意地看到竺罂那张粉嫩的脸几乎红到了耳根,头也不自觉地垂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见到竺罂的窘境,风雪獍又难免心生不忍,他弯下腰从下往上看她低垂着的脸,道:“竺罂姑娘,你怎么了?其实……我没想要瞒你的。我父亲是风吹雨,萧暮阳不过是我的义叔,我也是昨天才和他相认的。”
竺罂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然噙着委屈的泪,听他又在讨好自己才松了口气。一看风雪獍的脸,却不禁讶然道:“风公子,你的嘴角怎么青了?”
风雪獍赶忙转过脸去,用手遮住嘴角,伤痕是丑陋而耻辱的,如今在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窘迫和难堪。
竺罂却追过来关切地问道:“你叔叔是萧暮阳,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谁打的?”
风雪獍叹了口气,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干嘛?”
竺罂闻言面露失落之色,攥着裙摆,低声道:“是,我没资格管的。对不起,倒叫风公子生厌了。”
风雪獍听她的口气礼貌谦卑得可怕,赶忙凑过去道:“竺罂,你千万别生气,我没有讨厌你,谁说你没资格了?好了好了,我告诉你,这就是被萧暮阳一个耳光打的。”
竺罂闻言一愣,道:“什么?才刚刚相认,他干嘛要打你?”
风雪獍实在不想说出这其中曲折,便草草道:“原因很复杂,我们不要聊这么不舒服的话题了,好么?”
竺罂怕他生气,便顺着他道:“好,不说这个了。”
为了讨好风雪獍,竺罂甚至还很小题大做地替他买了创伤药,贤妻良母一般地给他敷药。其实,这种关切也不是完全装的,看着风雪獍那么一张完美的脸,谁忍心叫它凭空多了一块颜色呢?
直到黄昏时分,风雪獍想起萧暮阳要求他天黑前必须回去,不得不向竺罂提出告别:“小罂,我恐怕得走了,萧叔叔他让我天黑前必须回去。他现在对我的印象已经很糟糕了,再惹他生气……恐怕不好。”
竺罂会意地一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竺罂答应得爽快,倒让风雪獍心里更添不舍,他又道:“明天我再来找你,你住在哪儿?”
竺罂道:“我一直住在怜云客栈。”
风雪獍于是塞给竺罂一张银票,道:“我现在不太敢向萧暮阳提什么要求,你在长安没有家,住旅店也挺费钱,不如那算我租给你的好啦。”
竺罂有意拒绝,道:“不行,我们算什么关系?我不能白拿你的钱。”
风雪獍笑道:“救命恩人还客气什么啊,再说了……我出手这么大方,你说我像不像英雄?你就当给我一个做英雄的机会好了。”
竺罂于是默然表示同意了。可她心里却在想:这些钱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萧暮阳的,做英雄的也是萧暮阳。
目送着风雪獍走进侠义山庄的大门,竺罂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另一个人——萧暮阳。
她从没天真地以为单单凭借燕惜绝的“介绍”就可以达成她的梦。她不要如此简单地出现在萧暮阳面前,永远不要。
她需要机遇和计划,需要经过许多麻烦的过程后才可以出现在他面前,萧暮阳见到她时,她要有足够的把握让他记住她,甚至,爱上她。
而风雪獍,也许……可以帮她一个大忙。
此刻,竺罂美丽的容颜上忽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飞鸟一般掠过她的脑海,远远地超越了她的年龄。
她转身欲走,却忽而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罂儿,是你么?”
第七章:七掌绝魂
第七章:七掌绝魂
竺罂回过头时,面上已经重新挂起了天真烂漫的笑容,看到方才唤她的人,更是无法抑制住心里的喜悦,那个人赫然竟是燕惜绝。
“师兄,可算见到你了。”
燕惜绝也显得很兴奋,他跑到竺罂面前,道:“你下山来怎么也不派人跟我说一声?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也不怕遇到危险?”
竺罂低头含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日燕惜绝离开无双门后的确去了侠义山庄,凭他和柳鸳蝶的关系,萧暮阳当然会收留他,并提拔他在自己身边做事。燕惜绝聪明能干,很得萧暮阳的赏识,不出几个月,就已成了萧暮阳的近前红人,在侠义山庄的地位也仅在萧暮阳之下。
当然,如今侠义山庄里又多了一位少主——风雪獍。燕惜绝的地位也就仅在这两人之下了。
风雪獍一走进侠义山庄就听两边看门的家丁异口同声道:“少爷好!”叫得他真有点受宠若惊。
“你回来得还挺准时。”萧暮阳竟似一直在前厅等着他。
“那当然,您有令在先,我怎敢不从?”风雪獍道。
“那好,你随我来。”
萧暮阳把风雪獍带到了一间很空旷的屋子里,屋子中间有一几案,旁边是四架烛台。烛影摇红,风雪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窗子。
萧暮阳对他说:“你想不想学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一门武功?”
“什么武功?”
“潋月曦星。”萧暮阳说出这四个字时,声音微颤,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为这四个字而变得冰冷难耐。
但风雪獍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你当然没有听过,这种武功曾在两百年前血洗武林,如今久已失传,江湖上,就算是年过半百的老一辈侠士对此都不一定知晓。而我,也不过是因为一次巧合才得到了潋月曦星的真迹。”
萧暮阳顿了顿,继续到:“练成之日,你的发梢和指尖都可以以内力凝聚成一股神奇的力量,杀伤力极强。当你学会了它,你可以除尽天下恶人,从而成为光耀千古的名侠。到时候,你收获的就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头衔,还有四海之赞誉与八方之敬仰。”
风雪獍静静地听着,内心却也忍不住为萧暮阳的话而有一点激动,毕竟,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萧暮阳接着说:“不仅如此,潋月曦星还是一种可以速成的武功,只要有足够深的内力,学会它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听到这里,风雪獍的心凉了半截。因为,练练招式或许还挺好玩,至于练内功——可真是——怎一个“闷”字了得!
萧暮阳见他的表情,会意的笑了笑,道:“前日我与你交手是已试过了你的内力,虽然不是很差但若要练潋月曦星还差太远。而练内功又费时又费力,你一定不喜欢的。”
“不喜欢就可以不练么?”风雪獍忍不住脱口问到,继而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不料萧暮阳竟正色道:“当然可以。”
萧暮阳笑了笑,道:“我会教你一种可以化用他人内力的武功,让你轻轻松松成为内家高手。”
风雪经听后有些惊讶,问道:“‘化用’?莫非是像那个什么‘吸星大法’一样吸?”他曾听父亲提过这种武功,父亲说只有恶毒、懒惰、无耻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走捷径。
萧暮阳仿佛被人窥探到隐私一样窘迫地干咳了两声,道:“胡说什么,‘化用’就是化为己用,又不一定要用‘吸’的。”
不等风雪獍第二次发问,萧暮阳补充解释道:“这是我自创的武功,叫‘七掌绝魂’,可以在攻击敌人的同时,取人内力。我知道你父亲的观点一向很保守,不过现在是我教你,学不学,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愿意苦修内功,我也没意见。”
风雪獍低头想了想,道:“我学。”他说肯学,其实仅仅是为了逃避打坐修内功。他从小就怀疑:那些所谓的“内家高手”难道就不会长痔疮?
第二天天刚亮,萧暮阳就叫醒了风雪獍,给了他一本手抄的书,那是萧暮阳连夜写的,记录了“七掌绝魂”的练习要领,甚至还附了一些简图。
萧暮阳要求风雪獍在他晚上回来时至少要练熟前两掌的打法,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跳过,等他回来后讲解。风雪獍诺诺地答应了。
萧暮阳走后,风雪獍随手翻了翻那手抄本,觉得并不难,傍晚前练好绰绰有余,于是便想先到侠义山庄四处逛逛。
侠义山庄的管家姓钟,五十多岁,大家都叫他钟叔,是一个严谨而慈爱的老人。钟叔告诉风雪獍:“庄主一般都不会呆在庄里,他有个得力助手叫燕惜绝,时常会来庄上传达庄主的吩咐,少爷你要是遇见他了,可以称他一声”大哥“。”
约摸逛到中午,风雪獍吃饭时才想起来她和竺罂还有个约会,赶忙扔下碗筷,飞也似的冲出了庄园,朝怜云客栈跑去,也不管身后那些下人们的呼喊。
赶到怜云客栈时,竺罂明显已等了好一些时候了,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一张美丽的脸几乎冻成了冰,道:“侠义山庄的大少爷想必早已忘了和我这个草民的约会了吧?”
风雪獍心中有愧,慌忙道:“你别生气,我下次一定准时!对了,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一家服装店,里面有条红裙子特别漂亮,不如……”
竺罂打断了他的话,道:“红裙子?你以为是准备嫁衣呀?太俗了!我告诉你,我喜欢紫色。”
风雪獍马上改口道:“紫色的也有,有一件紫色的披风,那上面还缀了紫水晶。”
竺罂终于笑了,道:“瞧你,刚认了你那有钱的叔叔,就跑到我这里显摆。”
那天下午,风雪獍真的给竺罂买了一件缀了紫水晶的披风,竺罂高兴得一下午都在笑,甜甜地叫他“獍哥哥”,直到落日西颓,风雪獍提出要送竺罂回客栈,竺罂没有拒绝。
到了怜云客栈,风雪獍目送竺罂走上阁楼,竺罂上楼后推开窗子,对楼下的风雪獍招手告别。在夕阳的余晖下,竺罂披着华贵的紫水晶雀翎披风,一抹笑容倾国倾城。
风雪獍朝她喊道:“明天我会再来找你。”
竺罂微微颔首,道:“不许太晚。”
风雪獍浅浅一鞠躬,道:“遵命!”
回到侠义山庄后,风雪獍才惊恐地想起自己还没有练那该死的“七掌绝魂”,于是一头钻进那间没有窗子的暗房埋头苦练了起来。
谁知,不过只刚看了第一遍,他就已然能连贯地打下来前两掌,心下不禁松了口气。
萧暮阳回来后,对检查结果还算满意,但是当他听说风雪獍在庄上闲逛了一整个上午,一下午又跑出去不知做什么直到傍晚才回来,便气不打一处来。把已经准备睡觉的风雪獍叫到自己房间,板着脸问道:“听说今天你玩了一上午,又跑出去一下午,只在晚饭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
风雪獍却反问:“听谁说的?”
萧暮阳狠狠瞪他一眼,道:“谁都这么说!”
风雪獍觉察出萧暮阳生气了,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便承认道:“是啊。”
听他承认,萧暮阳却忍不住笑了,他说:“看来我实在是太低估你的资质了! 獍儿,明天你就把剩下的五掌全部练完,而后我会再教你一些实用的招式,看来在今年的”血影“英雄会上,你就可以用”七掌绝魂“化用那些傻瓜的内力了!”
看着萧暮阳兴奋的表情,风雪獍心里却苦不堪言,一下子把任务量加大这么多,他还会有时间去陪竺罂么?
那天夜里,风雪獍没有睡觉,他连夜挑灯,背熟了所有的招式和心法口诀,天快亮时才无比困倦地睡去。
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萧阳就把他叫醒,督促他勤加练习,还说没事不要到外面闲逛,不可以贪玩。
风雪獍见萧暮阳走了,便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尽量不让任何人看见。
风雪獍赶到竺罂住处时,竺罂才刚刚起床,见他来得这么早,欣慰得都快掉眼泪了,风雪獍没跟竺罂说他昨天几乎整晚没睡,反正一见到竺罂,就是再困,他也会感到兴奋。
整整一天,风雪獍和竺罂都沉浸在甜蜜和喜悦中,直到燕惜绝出现。
接近黄昏时,燕惜绝来到了竺罂下榻的旅社,正碰上风雪獍送竺罂回来,竺罂并没有和燕惜绝打招呼,燕惜绝也没有表现出与竺罂的相识,他们默契地在风雪獍面前表现出了对彼此的陌生。事实上,燕惜绝是萧暮阳派出来找风雪獍的。
“少爷,庄主特地派我来接您回去。”燕惜绝微微欠身道。
风雪獍只得告别竺罂:“小罂,我明天再来。”
竺罂道:“回去吧,别惹你萧叔叔生气。”
到了侠义山庄后,燕惜绝便抽身离开了,在那间没有窗子的暗房中只留下萧暮阳与风雪獍四目相对。
“你去了哪里?”萧暮阳问。
风雪獍道:“没什么,去见一个朋友。”
“你们在外面玩了整整一天?”
风雪獍觉察出了他语气中的嗔怒,忙道:“萧叔叔,事实上,那些武功我已经练完了。”
“练完了?没有练怎么会练完了?”不等风雪獍争辩,萧暮阳提高了声调,训斥道:“獍儿,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再这样玩物丧志。从明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离开侠义山庄半步。”
风雪獍有些不服道:“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便是了,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萧暮阳语气中不改严厉道:“无论你有多聪明,没有一定时间的练习都不可能收到很好的效果,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再和外面的那些狐朋狗友有什么瓜葛。”
听到萧暮阳称竺罂为“狐朋狗友”,风雪獍顿感心底窜起了一股怒火,从小他也没少跟父亲顶过嘴,如今更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怒道:“我的朋友不是狐朋狗友!”
萧暮阳见他竟敢如此放肆,不由得扬起了手。风雪獍以为他又要给自己一个耳光,刚想躲避却见他又把手缓缓放下了。
萧暮阳凝注着风雪獍,道:“我不会再打你的脸,因为……你的脸……长得太像她了。”
风雪獍松了口气,但是从萧暮阳这句深情款款的感慨中仿佛听出了深意——莫非萧叔叔对娘……
萧暮阳回过神来又换上了严厉的口吻道:“明天再让我发现你到处乱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从小也是让长辈们打出来的,如今不体罚一下晚辈好像不够过瘾。
等萧暮阳骂完走了之后,风雪獍自言自语道:“原来萧叔叔也喜欢娘,看来娘的确是个奇女子。”然而,他转念一想,萧暮阳现在不许他离开侠义山庄,那竺罂怎么办?
竺罂。
身着紫水晶雀翎披风的竺罂在夕阳中倾城一笑的情景在风雪獍的脑海里延展开来,让自己一天不见竺罂那真是天下最残忍的刑罚。
想到这儿,风雪獍嘴上挂起一丝邪邪的笑意,心想:大不了不让你发现。
第八章:撞进梦
第八章:撞进梦
深夜,燕惜绝回到了侠义山庄,天气并不热,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汗珠。送风雪獍回来后,他马上就去找了竺罂,竺罂和风雪獍之间的关系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在竺罂的房间里,他们像许多年前一样促膝长谈,只是,所谈论的不再是竺罂幼稚而单纯的梦。
竺罂的每一句话依旧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寒而栗。他知道,竺罂已不再是那个受他呵护的小师妹,竺罂变了,可是,他依然爱她。就像他亲口说的那样,今生今世,无论竺罂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惜绝,你在这里做什么?”萧暮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燕惜绝马上转过身,浅浅鞠了一躬,道:“参见庄主。”他不敢看萧暮阳,他怕遇见萧暮阳充满信任的目光,那会让他感到愧疚和痛苦。
萧暮阳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道:“明天你不要离开侠义山庄,帮我盯着风雪獍,不许他离庄半步。”
燕惜绝低着头道:“可是,如果少爷他一意孤行、不听劝阻……”
“如果他不听话,你就来硬的,凭他现在的武功,你应付得来的。”萧暮阳打消了燕惜绝的顾虑。说完后,萧暮阳忽又若有所思地问燕惜绝:“惜绝,你……你还记不记得,十八年前……算了,那时你那么小,怎么会知道。”他叹了口气,兀自离开了。
燕惜绝望着萧暮阳的背影,暗叹道:十八年前那个夜晚的事,我当然知道,真正不知道的只是你自己。
清晨,萧暮阳离开了侠义山庄。风雪獍在暗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看那些武功秘籍,竺罂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根本没有心思练功,他只是在策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侠义山庄。
燕惜绝推门而入,道:“你想出去见那个小姑娘?”
风雪獍没想到燕惜绝居然会说这么一句话,错愕片刻,道:“燕大哥,我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萧叔叔不想让我出去。”
没想到燕惜绝却道:“我只是想教你一个法子出去见你的……朋友。”燕惜绝毕竟是个男人,说到这里,他心底不可避免地泛起一阵酸楚。
风雪獍想不通燕惜绝为什么要帮他,但能出去见竺罂总归是一件叫他兴奋的事情。他已经跑到燕惜绝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法子。”
燕惜绝道:“很简单,从后门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看见,然后赶在午后两个时辰内回来,其余的事情我帮你办。”
风雪獍拍了一下燕惜绝的肩头到:“你是我亲哥呀,为什么帮我?太够哥儿们了!”
燕惜绝笑了笑,道:“你最好准时,别玩过了头,如果庄主发现了这事……可能……我会比你更惨。”
风雪獍道:“放心吧!”看着风雪獍蹦跳着远去的背影,燕惜绝的脑海里只是回响着竺罂的一句话:“我只有迷住风雪獍,才能亲近萧暮阳。”
在燕惜绝的掩护下,风雪獍每天都有机会见到竺罂,竺罂总是能够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萧暮阳身上,风雪獍并没太介意。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十多天。
直到一个晴朗的下午,终于东窗事发——萧暮阳提早回来了。他见不到风雪獍,稍稍一审燕惜绝一切便一目了然。
在竺罂的房间里,风雪獍手持一把木梳,正在为竺罂梳头。
竺罂的长发流泻在他的指缝间,像小溪却流露芬芳。他忍不住道:“小罂,我真想一辈子为你梳头。”
竺罂笑道:“没出息,我才不要嫁一个只会梳头的男人。”
风雪獍放下梳子,道:“那你想嫁什么样的男人?”
竺罂的脸色微红,低眉颔首,道:“像……像萧暮阳那样的男人。”
风雪獍撇撇嘴,道:“就是说要有钱、有名、武功天下第一、还要长得好看。”
竺罂的脸颊微微泛红,深情款款道:“对,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
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这是她多少年来对萧暮阳的倾慕化成的赞美。
风雪獍听到这句话,心忽而感到一阵刺痛,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竺罂的择偶标准。
“我喜欢的人要有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在大街上让一个流氓打得死去活来,算什么英雄?”
这句话回荡在记忆里,像午夜的凄风一样令人寒心颤栗。
竺罂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摇晃着风雪獍的胳膊,道:“獍哥哥,你怎么了?”
“我没有英雄的气概,不是你喜欢的人。”风雪獍冷冷地道。
竺罂便故意笑道:“你何止是没有英雄的气概呀,就连王子的脸也没有。”
这下风雪獍可急了,他虽然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貌,但是面对不争的事实竺罂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便理直气壮道:“你知道,我娘是柳鸳蝶,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和我娘很像呢。”
竺罂听后戏虐地一笑,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像女人,你是有的是公主的脸!”
风雪獍的脸“唰”地红了,故作气恼道:“好啊!你竟敢这么欺侮我,看我不——”说话间已将一双手伸到竺罂肋间。竺罂嬉笑间暗自松了口气,一场冷战终于被她以“欲擒故纵”的方法化解了。
她被痒得受不了,起身逃跑,边逃边求饶道:“我骗你呢,你要不够王子,就没人够了!”她逃到门边,恰有一个人开门而入,竺罂便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好坚实的胸怀,还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像花、像茶、又像云烟。
风雪獍没有再追过来,他早已僵立在原地,怔了片刻后,垂首道:“萧……萧叔叔,您怎么来了。”
竺罂被萧暮阳轻轻从胸口推开,那一瞬间,竺罂感到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她已听到了风雪獍的声音,知道了这是谁的胸怀。她抬眼,看到了萧暮阳的颈项,看到了他性感的锁骨和喉结,如此之近。萧暮阳的双手正托着她的双肩,随着萧暮阳将她推开,她看到了他的唇,他的鼻子,和他那几乎可以摄人魂魄的双眼。
她多么希望世界毁灭在这一刻,时间停留在这一瞬,什么都不要再发生,只要萧暮阳这样抱着她,搂着她,看着她……
萧暮阳推开竺罂后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瞪着风雪獍道:“獍儿,跟我回去。”语气中流露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风雪獍轻叹一声,乖顺道:“是。”而后不舍地看了一眼竺罂,却发现竺罂正目不转睛地凝注着萧暮阳。
直到萧暮阳和风雪獍离开后很久,竺罂依旧呆立在那儿,她的眼神迷离而漫漶,像是已被一个美丽的梦紧紧裹住,千遍万遍地回想方才的一瞬,她吃吃地笑了,笑得那样纯真、甜美。沿着门框,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抱膝,对着自己的心口,悄悄地念叨:
“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萧暮阳……萧暮阳……刚刚……抱着我……”
第九章:暗房中的鞭影
第九章:暗房中的鞭影
风雪獍被萧暮阳带回侠义山庄时,燕惜绝正在门厅中坐立不安,他看得出来,萧暮阳这次不是一般的生气。他看见萧暮阳进门后径直朝暗房走去,身后的风雪獍极不情愿地跟了进去。
烛光摇曳,萧暮阳的脸被映成了蜡黄色,而风雪獍依旧是一脸晶莹剔透的白,躲在阴影里。
“那个女孩就是你所谓的朋友?”萧暮阳问到。
风雪獍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这不关燕大哥的事,是我趁他不注意溜走的。”
萧暮阳冷笑了一下,道:“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他走到风雪獍面前,数落道:“你已经十七岁了,却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他后来说了些什么,风雪獍一概屏蔽掉了,从小到大,类似这样的数落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就是做梦也能背出八十套类似的句子。
他低头站在那里,头脑里想着的还是竺罂,他开始察觉,竺罂对萧暮阳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她总是喜欢谈论有关萧暮阳的话题;她亲口说,她想嫁像萧暮阳那样的男人;她发现自己撞进了萧暮阳的怀抱时流露的兴奋和激动;她……
风雪獍想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到肩背上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伴着疼痛他听到了皮肉绽裂的声音。他骤然间回过神来,猛一回头,看见萧暮阳手上正拿着一条五六米长的鞭子!
“你……你这是干什么?”风雪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要教训他,也犯不着用这么长的家伙吧?
萧暮阳并不答话,只是又在顷刻间挥出一鞭,风雪獍是个活人,是活人就懂得躲避危险。忍着剧痛,风雪獍蹬地而起,凌空一个翻身躲过了刚才的那一鞭,落地后看见方才的那一鞭落到他平时用的桌子上,那桌子已应声变成了两半!
“这么狠?!不用吧!”风雪獍的语气中已不只是恐惧, 更增加了愤怒!这样的鞭法,分明是想把他活活抽死!
只听萧暮阳沉声道:“你再敢躲,我就叫你变成那张桌子!”话音刚落,又有一鞭朝风雪獍左肩处袭来,
风雪獍身体向下蜷曲,又躲过了。长鞭闪过后,他蹬地而起落到了萧暮阳身后,怒道:“我爹不会允许你这样对我的!”
萧暮阳闪电般回身,瞪着风雪獍道:“我再说一遍,你再敢躲,我叫你立刻变成那张桌子。”于是,又有一鞭呼啸着向风雪獍飞来。
风雪獍觉得,他不躲才真的会变成那张桌子,所以,他再次跃起。按常理说,那一鞭他已经躲过了,可是萧暮阳的鞭法是无法用常理来推断的,在落回原地的瞬间,那长鞭竟去而复返,重重打在风雪獍的腿上。风雪獍站不稳,“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他以手撑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小腿上竟已殷殷地渗出鲜血。
萧暮阳走到他身后,沉沉道:“你还想躲么?”
说话间,又有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风雪獍腿部受伤,已无法施展轻功,他只得就地一滚,滚到墙角扶着墙壁站起来,可是还没等他看清萧暮阳在哪儿,就感到有一鞭结结实实地落到了他的大腿和臀部,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颤声道:“不躲了,你也别打了……好不好?”
萧暮阳轻轻一笑,并不理会他开出的条件,只是淡淡道:“转过去,我不想抽到你的脸。”
听到这个命令,风雪獍简直觉得萧暮阳是个变态,难道他想把自己其他地方都抽成烂泥,单留着一张脸供着?!
见风雪獍没有动,萧暮阳声音转沉,喝道:“没听到吗?!”
风雪獍此时真感到如同身陷地狱一般,被这吼声一震,缓缓挪动了一下身子,背对萧暮阳。
看着风雪獍的背影,萧暮阳手上的鞭子却忽而脱落了。一些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中延展开来,他的头忽而沉沉垂下,一阵酸楚和愧怍之情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他的心,他在心中默默道:“鸳蝶,对不起……我不该打人……你……一定不希望看到这些的。”
风雪獍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萧暮阳的鞭子,正纳闷间,萧暮阳已经大步走出了暗房。他方才想起了关于柳鸳蝶的什么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当然啦,还有我知道,你以后也会知道。)
在萧暮阳离开的那一瞬,风雪獍瘫软在地上,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双手不住地试探身上的伤口,他甚至哭出了声音,他毕竟只有十七岁。
以前父亲虽然也打过他,但那只是当下会疼,哪能让他流血?
仇恨在他心里滋长——“萧暮阳!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算我什么人?和你结拜的是我爹又不是我!”但这些话他只有憋在心里骂,因为他真的有点怕了,长这么大,萧暮阳是他怕的第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风雪獍想挣扎着从墙角站起来,他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哭,可是抽泣声依然难以压制。
进来的是几个家丁,还有燕惜绝。
燕惜绝见风雪獍身上有血污,心里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冲过去,扶起风雪獍,颤声道:“庄主他……打了你?”
风雪獍没有回答他问的废话,只是反问道:“你没事么?”
燕惜绝摇摇头,道:“他只是骂了我几句。”
风雪獍的嘴唇已经发白,但他却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就好,你……你以前还说你会比我更惨。”
燕惜绝看着他那抹无邪的笑容,心底升起万般怜惜,不只因为他所遭受的痛楚,更因为他正在和将要蒙受的欺骗。不忍心再往下想,燕惜绝抱起风雪獍走出了暗房。
从此之后,风雪獍虽然开始恨萧暮阳,但是萧暮阳的话他再也不敢不听。那些伤口直到一个月之后都还在隐隐作痛,但风雪獍却已经彻底练成了七掌绝魂。
这一个月中,他没法再去见竺罂,只是常常给竺罂写信,托燕惜绝给竺罂带去,竺罂几乎每封信都会给他回。
风雪獍没敢问竺罂是否把萧暮阳当成梦中情人,但是竺罂在信里表达了对他伤势的关切,还告诉他——你有一张王子的脸,专心习武,我在等待你英雄的气概。
而且,竺罂后来的信里已经越来越直白地表达了对他的思念和依恋。他现在才知道竺罂原来读过那么多书,写起信来诗词歌赋一应俱全,有些句子他甚至根本看不懂,但那蕴藏其间的脉脉情意他不难体会:“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风雪獍看着这些竺罂亲手写下的字,立即打消了头脑里的疑虑,心想:萧暮阳一把年纪了,总不至于和我抢老婆吧?
当然,竺罂和风雪獍之间的每一封信燕惜绝都看过。有一次,燕惜绝大大方方地看完了竺罂刚写好的信,忍不住叹道:“罂儿,你是不是把他当成萧暮阳来写的?这么肉麻。”
竺罂早已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不瞒燕惜绝,她红了红脸,道:“没有啊,其实,獍哥哥也不错。”
燕惜绝眼睛一亮,道:“这么说,你已经爱上风雪獍了,你跟我说的那个”计划“也不用实行了,是不是?”
竺罂闻言,无奈地低下了头,回想起自己在萧暮阳怀中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依然会加快。
燕惜绝跑到竺罂面前,道:“罂儿,你听我说,萧暮阳今年三十四岁了,你才十六岁,他比你大了一倍还多呢!况且,他心中其实早有喜欢的人,虽然……那人已经死了。”
竺罂抬起双眸,投给燕惜绝一个坚定的眼神,道:“师兄,今生今世,我只会爱萧暮阳一个人,非他不嫁。”
竺罂的这一番话说得平平淡淡,但燕惜绝却好像被吓到一样,摇着她的肩膀,道:“罂儿,你着了魔了么?萧暮阳真的就那么招你喜欢?”
竺罂笑了笑,笑容复杂而忧伤,她说:“我就是喜欢他,从十岁一直喜欢到现在,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饥荒。”
燕惜绝长叹一声,道:“我只是可怜风雪獍,那小子,对你可是认真的。”其实,他更可怜自己,他对竺罂又何尝不是认真的?
竺罂不语,只是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披风上缀着的一枚紫水晶。
第十章:比武场上的杀人魔
第十章:比武场上的杀人魔
长安西郊,众英雄齐聚。
时值四年一度的“血影”英雄会,在这一天,江湖上各路人马都会齐聚一堂,有名门正派,也有魔门邪教,更有一些根本没有门派归属的无名小卒,他们渴望在这场盛大的比武大会上脱颖而出,从此跻身江湖名侠的行列。
按通行江湖几百年的规矩,在比武场上,如有意外死伤皆由打擂者自己负责,不许生仇结怨。
所以,多少年来,很多人的血无辜地溅洒在这片土地,抒写出了一篇无形但壮阔的英雄史诗。正因为残酷,所以才精彩,江湖上任何一场比武大赛都不会有“血影”英雄会这样热闹。每一个观众都在欣赏血腥厮杀的同时满足了人类最原始的兽性。而有胆量上台一搏的人,无论是赢是输都会得到大家的尊敬,除非,他死在了台上。
擂台上,一个浓眉长须的中年男人已开始介绍那些大部分江湖人早已铭刻于心的规则,大体上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禁用暗器、伤死自负。
第一个上去挑战的是一个名叫李剑云的年轻剑客,青衣束发,身形壮实。
与他对阵的是一个黑衣少年,冰肌雪肤,身材颀长,一头长发在风中四散飘扬。站在离擂台近的人都能看到,这个少年有张美得令人销魂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你一眼仿佛就勾去了你的魂魄。
没错,他就是风雪獍。
双方互相行了一个抱拳礼,比武马上便开始了。
李剑云用剑,而风雪獍只是用一双肉掌。并非李剑云有意占他的便宜,而是风雪獍根本不会使用什么武器,多了一样东西在手上反而影响了七掌绝魂的施展。
萧暮阳坐在贵宾席上,渐渐露出笑容,他知道,风雪獍已经成功地击出六掌。
快要击出第七掌时,风雪獍犹豫了,七掌绝魂,第七掌一旦击出,李剑云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死,而他的内力也会顺着掌心传入自己体内。风雪獍还从未杀过人,也没有想过要杀人。面对这个和自己根本无怨无仇的年轻剑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他。
在这期间,李剑云已经连刺了他六剑,风雪獍都一一躲过了,然而就在第七剑已刺向了他的咽喉时,风雪獍发现他已无可闪避,李剑云的剑气已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现在他就是想击出那最后一掌,看来也不可能了。
然而剑却停住了,停在了离他的咽喉仅有一寸之处,所有的剑气也渐渐化解,李剑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成功的笑,他刚想自豪地说一声:“你输了。”或“我赢了。”之类的话时,风雪獍的最后一掌终于出手。
七条血痕将李剑云的笑容割裂,他就这样死在了成功的喜悦中,与此同时,一股内力已传入了风雪獍体内。
“他放了我,我却杀了他……”风雪獍看着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已坏到了这种地步,他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动手而偏偏等到了李剑云停手的那一刻!
台下的观众并未看出这微妙的细节,他们只知道李剑云的剑慢了一步,而且中间,风雪獍还让了他六招。
李剑云的尸体被拖了下去,人们只是象征性地摇了摇头,很快便又兴致高涨地投入了下一场比武的观摩中。他只是个没有后台的无名小卒,死在了公平的比武擂台上,见惯了生死的江湖人不会对一个死人有多大兴趣。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会那么困难了,接下来,风雪獍又以同样的方法杀了七个人。每杀一个人,他都会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三道鞭伤更痛了一点,也许,伤口在一点点崩裂,也许,是上天在惩罚他的冷酷和狠毒。
他站在台上,表情冷峻而痛苦,那些七窍流血而死的凄厉面容回放在他的脑海,比魔鬼还要狰狞,他用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贵宾席上的萧暮阳——他正在满意地微笑。
尽管,“血影”英雄会上每届都会有人意外死亡,但是这一届,却未免死得太多了。而且,八个人都是以同样的方式死在同一个人手上。对于这个黑衣散发的英俊少年,人们渐渐流露出敬畏。
这时,一个长髯老者飞身跃上了擂台,洁白的须发和慈祥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就像世外仙翁。风雪獍早已麻木,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新的挑战者长得什么模样,他只是准备再一次机械地使用那连环七招。
老人看着他,叹道:“孩子,你已经杀了八个人了,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风雪獍抬眼看了看老人慈祥的面容,忽而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那不是从身上任何一道伤口上传来,而是源自良心的谴责。这个老人不叫他臭小子、不叫他小畜牲也不叫他变态杀人魔,居然亲切地唤他“孩子”,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称呼让他感到极度的痛苦和不安。
也许是正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慌,他反而傲然扬起了头,尽量装出一种极其冰冷的语气道:“你上来了,你就是第九个。”
“比武,点到为止,你为何非要取人性命。”老人的语气中已流露出呵责。
“比武,伤死自负。”还是那样冰冷而绝决,风雪獍觉得,从他无耻地杀了李剑云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好,那就休怪老道不留情面!”
所有人都擦亮了眼睛,露出兴奋的表情,只有萧暮阳,已悄悄在指尖凝聚内力。
老人的武器,是一把拂尘,看来柔似柳絮,实则丝丝如刀如箭,风雪獍在二十招内竟未发现一处缺口。更糟糕的是,对于那些出神入化的拂尘攻势他已有些躲避不及。
烈日火一样炙烤着大地,风雪獍的额上已沁出了汗水,身上的汗则流入伤口,带来了更尖锐的刺痛。他的身法渐渐慢了下来,而七掌绝魂还有两掌尚未攻出。
风雪獍感到疲倦和眩晕,他翻身退到擂台边缘,老道的拂尘在空中轻轻扫过他的后背,却被染上了一片血红。老人看了看自己的拂尘,道:“孩子,你身上有伤?”
从早晨一直打到现在,风雪獍身上的鞭伤早已完全崩裂,血浸透了黑色的衣衫并不易惹人发觉。雪白的拂尘划过自然会被染上血色。然而台下大部分人都以为是老人的拂尘伤了风雪獍,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欢呼让风雪獍感到恼火和羞耻,趁那老人凝注拂尘的片刻,他飞身跃到老人面前,击出了第六掌,老人只是慈祥地笑笑,不再还手。他并不知道这看似并没有多大杀伤力的掌力已在他身上种下了索命的符咒!
老人的忍让使风雪獍不忍击出第七掌,他有些反感道:“你还手啊!我真的会杀了你!”
老人依旧慈祥地笑笑,他不再攻击风雪獍,只是尽力想制住他而不伤他。可是,即便如此,风雪獍发现他想要击出第七掌还是不容易。
每个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一黑一白、一少一老成了阳光下最抢眼的风景。没有人注意到,一屡冰蓝色的光像一根针,以最快的速度射向长髯老人。老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所有的招式似乎都凝固了,风雪獍趁此机会击出了第七掌,老人闭上了双眼,没有流血,面容一如生前一样安详。风雪獍感到一股内力涌入体内,相当于方才八人之和的三倍!
台下爆发出一阵骚乱,原来那长髯老人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武林擎柱——莫须然。
“小子!你只有十七八岁,却以如此狠毒的招式对待七八十岁的莫老前辈。若非他老人家仁慈,你又怎会有可乘之机?今天我就要替他老人家报仇,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小畜牲!”一个布衣蒙面的男人一边吼着一边挤过人群登上了擂台。
风雪獍此时正单膝点地,呆呆地跪在莫须然的尸体边,有种不愉快的情感油然而生,就算他再没人性,他也无法忘记这个他亲手杀死的老人刚才一直在对他友善地微笑。
“我……怎么……会这样……”风雪獍痛苦地握紧了双拳。当那个男人的声讨传入他的耳膜时,他已经重新站起,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对付又一个劲敌。
可是……这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他抬眼看了看新的对手,是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魁梧而熟悉。
那人也已看清了风雪獍,却似乎大吃一惊。只见他愤然摘下蒙面黑巾,台前的人见到他的容貌时都显出了惊讶的表情,就连萧暮阳也已被惊得目瞪口呆,而风雪獍的惊讶程度却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只见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才怯生生地叫了声——
“爹爹?”
第十一章:兄弟反目
第十一章:兄弟反目
这个人竟然是风吹雨。
人人都以为已经死去的风吹雨。
风雪獍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因为能再见到父亲,他应该高兴;可是因为父亲知道了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他更应该害怕。
“闯下这等滔天祸事,你……你这小畜牲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风吹雨的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
风雪獍下意识地往后躲,怯生生道:“这……这事不能怪我。要问就问他——”风雪獍想在贵宾席上找到萧暮阳,萧暮阳却已经自己站到了擂台上。他很斯文地向风吹雨行了个礼,道:“大哥,见到您真是太高
兴了,江湖上的人都说您早已仙逝,没想到……“
风吹雨只是冷冷道:“暮阳,这是怎么回事?”
萧暮阳勉强笑了笑,道:“此事在此不便解释,不如先随我到侠义山庄,再说不迟。”
风吹雨强行压下愤怒,道了声:“好。”而后一把钳住风雪獍的后脖子,拽着他往台下走去。萧暮阳和大会主持稍稍解释了几句,也追随着离开了。
一路上,风吹雨虽然已经有所克制,但是风雪獍只要稍稍走得慢了,他就一个巴掌飞过去敲在风雪獍头上,或者直接飞起一脚踹他的屁股,训斥和责骂更是持续了整整一路。
风雪獍不敢争辩,默默承受一切责打,可萧暮阳一路上竟也是静悄悄的,风雪獍偷偷看他,惊讶地发现一直优雅、平静、不可一世的萧暮阳此刻竟也如自己一样带着一脸狼狈的表情,仿佛父亲是在骂他似的。
其实,风吹雨比萧暮阳大了九岁之多,从萧暮阳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后,风吹雨就一直像一个父亲那样照顾他直到柳鸳蝶死去,所以萧暮阳对风吹雨一直心怀敬畏。
回到侠义山庄后,萧暮阳让风雪獍先回房休息,自己则邀请风吹雨到另一间屋子说话。风吹雨临走时又狠踹了风雪獍一脚,斥道:“你别乱跑,一会儿我和你萧叔叔谈完事情再收拾你!”
风雪獍点头称是。看着萧暮阳和父亲走远,才瘫坐到地上,狠狠砸了一下地板,气急败坏道:“什么世道!一个逼我学他的滥工夫去吸别人的内力,去杀人,不听话就用鞭子抽我;另一个看到我这么做又骂又打又踹,还要我等着他收拾!”
想到这些,风雪獍就感到无比委屈,他失落地叹道:“竺罂,是不是因为我太久没见你了,所以才这么倒霉!” 他总觉得,竺罂能给他带来好运,当初他一离开竺罂就陷入了漪云宫的陷阱,又遇上了萧暮阳这个灾星。不经意间,他看了一眼地板,那是一种名贵而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可风雪獍却发现被自己捶过的地方竟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凹洞,碎裂的石块飞溅在旁边,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不会吧,我有这么厉害?”
这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望去,看见燕惜绝正匆匆忙忙地走过,他喊了一声:“燕大哥,你那么着急要去哪儿?”
燕惜绝见到他后友善地笑了笑,道:“风大侠大驾光临,怎么你好像还不高兴啊?”
风雪獍苦笑道:“你等着再给我治伤吧。”
燕惜绝闻言眉头一皱,道:“伤口迸裂了是吧?不用担心。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一会儿马上回来。”
风雪獍叹道:“不全是,因为我又要添新伤了。”
燕惜绝没有继续猜想他为什么又要添新伤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风雪獍看着他的背影,有种预感——他是去找竺罂了。
风雪獍回到自己的房间,翻看了一下藏在床垫下的竺罂的回信,想睡觉,却又睡不着,身上的伤依然在疼,有两个人的身影对立在他的脑海里——萧暮阳和父亲。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内力已经足以练《潋月夕星》而父亲的出现势必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明白父亲是绝对不会允许他用这样的方法欺世盗名,而萧暮阳却恰恰相反。
不知为何,他倒有点儿希望萧暮阳能说服父亲,因为早上离开这里的他和现在这个随随便便就能打碎大理石地砖的他之间的天差地别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
更何况,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的确更愿意成为萧暮阳,名利双收,而不是像父亲那样——一身正气却一生孤苦。
想到这里,他已经无法抑制心底的好奇,悄悄溜到萧暮阳与父亲谈话的房门口。
门自然是锁着的,但他们的谈话显然已演变到非常激烈的程度,只要把耳朵对准门缝,里面的对话就听得一清二楚。
“萧暮阳,你究竟想把我儿子变成什么样的人?!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心眼不正!”这是父亲的声音。
“你的儿子?好吧,你还记不记得鸳蝶走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萧暮阳的语气明显平静许多。
“混帐!”鸳蝶“也是你叫的?!”风吹雨的语气就像是在训斥风雪獍。
萧暮阳无奈地笑笑,并不理会风吹雨,继续着他的话题:“她对你说,要照顾好她的孩子,并没有说是你们的孩子。”
风吹雨和萧暮阳沉默了很久,他们的记忆都飞回到了十七年前——
伴着那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柳鸳蝶以最痛苦的方式生下了风雪獍,风吹雨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还来不及高兴就为妻子的奄奄一息而涕泪交流。
他哭道:“鸳蝶,你不能死,我要你,不要这个小畜牲,我恨他!没有他你不会……”
柳鸳蝶似已在弥留之际,她喃喃如呓语道:“风大哥,你要照顾好我的孩子,你不能……恨他,你要爱我的孩子,替我爱我的孩子……好好地……把他养大……”她美丽的眼睛凝注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孩,渐渐变得迷离。
远远立在门框处的是年仅十七岁的萧暮阳,眼泪划过他年轻而英俊的脸颊,他痛苦地攥紧了拳头,在
心底发出一声长啸。
是的,所有的爱和痛苦他都只能藏在心里,甚至在她要永远离开的时候,他都不能冲过去用自己的手阖上她的双眸。
回想这悲伤而痛苦的一幕,无论是对萧暮阳还是对风吹雨都是一种折磨,风吹雨回过神来后,怒吼道:“她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孩子!你再敢胡说八道侮辱你嫂子的名节,信不信我一掌劈了你?!”
萧暮阳又何尝不知道柳鸳蝶的孩子就是风吹雨的孩子,他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风雪獍的父亲,和心爱的人最终一世殊途的悔恨让他在这一刻想用尽各种办法伤害风吹雨的感情,再也不顾及什么义气!于是,他依旧用那种平静的语气道:“我还要问你记不记得,十八年前,你去少林寺参加无相大师的七十大寿庆典,嘱咐我那晚要好好照顾鸳蝶……”
风雪獍在外面听得已经热血沸腾,凭他现在的功力,门锁在面前简直像是纸糊的,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破门而入:“你休想骗我爹,我娘不是那种人,你也说过”她拥有同样美丽的心“!”风雪獍打断了萧暮阳,他怕萧暮阳会说出一些不堪入耳、有损娘亲名节的话。
萧暮阳优雅地笑了笑,道:“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
风雪獍冷冷道:“我怎么不懂?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儿子,你又怎会对我如此狠毒?”他说话间已扯开衣襟,露出了肩膀上一条足有二指宽的鞭痕,崩裂的伤口至今仍在殷殷地渗出鲜血。
风吹雨见状,终于明白自己这个从来不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听从萧暮阳的命令到擂台上杀人,顿时心痛如绞,愤然道:“萧暮阳,你好狠!”说话间已凝聚内力欲以排山倒海的一掌向萧暮阳击去。
萧暮阳并不避闪,但他的五指间渐渐凝聚起一团冰蓝色的光。风雪獍忽然想起,就莫须然的死相来看似乎并不是死在自己的七掌绝魂之下,而他也记得那时有一道冰蓝色的光击中了莫须然。
眼见得萧暮阳的五指间渐渐抬起,似有一股阴邪的力量正迫不及待地要喷涌而出,风雪獍大喊一声:“父亲小心!”已挺身挡在风吹雨面前,萧暮阳一惊赶忙将那股力量又压了回去,但风吹雨绕过风雪獍后闪电般击出的那一掌他已无从闪避。
一捧鲜血自萧暮阳的口中喷出,染红了他银白色的衣衫。风吹雨也算是当今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掌,就算萧暮阳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他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而向前扑倒、单膝点地,以一种跪拜者的姿势败倒在风吹雨的面前。
可是风雪獍心里清楚,萧暮阳若非为了不伤到自己,此刻,父亲只怕已成了一具尸体。
萧暮阳颤抖着拭去了嘴上的鲜血,抬起头笑了,依然笑得优雅而平静,他说:“为了义,十八年前我放弃了鸳蝶。风吹雨,你有哪点比我强?!我比你年轻、比你英俊还比你有钱!只要我肯,鸳蝶就是我的!可是,我放弃了。后来,我想把我未付出的爱给了你,”他转向风雪獍,“而你,你却……”他又吐了一口血,像是已无力再说下去。
听了他这番话,风吹雨只有比刚才更生气,他大步走到萧暮阳面前,弯下身来狠狠抽了萧暮阳一个耳光,啐道:“你这个畜牲!胆敢对你嫂子有非分之想,还三番五次地侮辱她的名节,最可恶的是你还想把我儿子也变成跟你一样卑鄙无耻的人!我风吹雨今天就大义灭亲,除了你这个败类!”说话间,风吹雨又凝聚内力一掌劈向萧暮阳。萧暮阳跪倒在地上,根本无法抵御,风雪獍正欲阻止却被一团不知从什么地方炸开的烟雾搞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风吹雨的那一掌也因此而没能击中目标。
一个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萧大侠为了义可以放弃心中所爱,一辈子活在孤独和痛苦中,而你却可以不顾义气杀死他,风吹雨,你凭什么被称作仁义大侠?”
烟雾退散后,地上已经没有萧暮阳,只有他的血依旧在触目惊心地流淌,风雪獍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猛烈地跳动,因为——这个美妙而动听的声音——不是竺罂,又是谁?
第十二章:亲近萧暮阳
第十二章:亲近萧暮阳
入夜,烛将残。
在竺罂那间精致整洁的屋子里,一个受伤的男人正躺在她淡紫色的床单上——萧暮阳已经昏迷了。
燕惜绝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萧暮阳,道:“罂儿,庄主他伤得不轻,不如我帮他……”
竺罂用手势示意他安静,轻声道:“你赶紧回去吧,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燕惜绝很不放心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罂儿,你可别趁他不清不楚的时候做出什么傻事来。”
竺罂顽皮地笑了一下,道:“好,我等他清楚了再做。”
燕惜绝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他要是不负责,会毁了你一辈子。”
竺罂嫌他唠叨得烦,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燕惜绝推出了房门,而后,牢牢地将它锁上了。
竺罂走到床边,看着萧暮阳——他像一个婴孩一样睡在她的身边,他的衣襟上有血,嘴唇上也是血,嘴角处还有一块青紫。
竺罂想起当日她给风雪獍嘴角上涂药时的情景,觉得他们两个还真有点像。
她取出一块丝帕,俯下身去为他擦拭血迹,用气声悄悄地骂:“这是报应喔,你打人家耳光打那么狠,这回轮到你自己了吧!”那语气就像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又像一个母亲带着疼惜责备不听话的孩子。
擦着擦着,竺罂的手停住了,她看着萧暮阳这张带着伤痕但依然美得令人心碎的脸,突然萌生了一个有趣的念头。
她轻轻甩手,那块丝帕像染血的蝴蝶,飘飞到了地上。她不要用丝帕为他拭血,她要用自己的唇。
竺罂的嘴轻轻吮过萧暮阳的唇,她甚至把舌尖伸进了他的嘴里,触到了他的牙齿,都是铁水一般的血的味道。
血性的男儿,当然有血的味道。
舔噬干净了那些血迹,竺罂握着他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息。她知道,他没事,很快就会醒来。
重新燃起一支红烛,竺罂在镜前脱掉了夜行衣,取了一件她最喜欢的紫纱裙,正欲穿上时,却犹豫了。她回头看了看那床上的男人,羞涩地笑了。
乌黑而柔亮的秀发披散在她的前胸和后背,无比撩人地对她美丽的侗体欲遮欲掩,她就这样走向萧暮阳,静静地在床边看着他,等着他醒来。
他醒了。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头发也颤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她,一个赤裸裸的美丽女孩,却并不紧张也不慌乱,他只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是我救了你。”竺罂的手轻轻抚过他嘴角上的伤痕,万般怜惜。
“我知道,谢谢,但你又何必这个样子?”萧暮阳不知是因为伤得太重了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女人漂不漂亮、穿不穿衣服。他说的每一句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冷漠。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竺罂以一种无比深情的眼光望着萧暮阳,但语气中已透出了窘迫。
面对这赤裸裸的暗示,萧暮阳却苦笑道:“胡闹些什么,我若结亲结得早,女儿都有你这么大了,姑娘,你还太年轻、太天真。”
竺罂的脸“唰”地红了,她从未注意过她与萧暮阳之间年龄的差异,她也从没有想过如果萧暮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待自己,她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一时间方寸大乱。
萧暮阳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却被竺罂按住,她道:“萧大侠,我叫竺罂,六年前,您救了我们全家,自从您亲手擦去我的眼泪告诉我您叫萧暮阳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您……我……我仰慕了您六年了。”
萧暮阳却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你是獍儿的朋友。”
萧暮阳的冷漠像一把冰刃,无情地割伤了竺罂火热的心。
萧暮阳已经坐了起来,抓起床上的被子一甩手披到了竺罂身上,玩笑似地道:“你真的不冷么?”
竺罂的双眸已经噙满泪水,她闪电般裹紧身上的被子,颤声道:“萧……萧大侠,我只是想救你,报答你,没……没别的意思。”
萧暮阳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眼中闪烁出愤怒和痛苦,十几年来,还从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受这么重的伤。若不是因为风雪獍,自己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最可恶的是,风吹雨居然还当着风雪獍的面打他的耳光,当真让他颜面扫地!
想到这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而盯着竺罂,他不敢相信,凭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难道可以把自己从风吹雨的掌下救走?但他隐约感到,这个女孩,绝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单纯。
他起身欲走却被竺罂死死拉住。萧暮阳的伤的确很重,看似连竺罂的手他都无法挣脱,只得苦笑道:“姑娘难道非要萧某以身相许?”语气中充满讽刺。
“不……不一定,只是,你受了伤……不如留下来……”竺罂依然抓着他不放。
萧暮阳用力一挣站了起来,道:“那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门边。
竺罂在他身后已经哭出了声音,泣道:“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我么?”
萧暮阳在江湖上已经混了十几年,再加上他本来就很聪明,竺罂的伎俩他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大半,于是毫不留情道:“救我?只怕这一切本来就是你设计的吧?你利用獍儿对你的感情了解我的动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天下午你一直埋伏在侠义山庄,听我们的每一句谈话,而后故意等到风吹雨把我打伤之后再放烟雾救走我,想博得我的感恩之情,做梦!我这辈子,只会爱柳鸳蝶一个女人。”
竺罂的泪仿佛也被萧暮阳冷冰冰的话语冻住了,她不再哭泣,因为萧暮阳说得都很对,只除了一样——他漏掉了燕惜绝。能顺利地完成这一切,燕惜绝也算是一张王牌。既然阴谋已被他揭穿,再装单纯可怜显然不现实。她起身,被单滑落,身法快如游鱼,她已窜到了萧暮阳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萧暮阳冷笑了一下,道:“你真的以为我已伤到连你都对付不了的地步?”
竺罂也冷笑,道:“试试看。”她还在笑,但是左手五指纤纤已经刺向萧暮阳的咽喉。
萧暮阳想闪身躲过,却力不从心,胸口沉重的痛楚让他感到眩晕,他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慌乱。
竺罂的手在他咽喉前一寸处停下,另一只手却点中了他胸口的三处大穴。
萧暮阳僵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竺罂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微笑道:“你好坏,挨了打还不听话,叫你别走,急什么。”
萧暮阳拧眉不语,他感到竺罂两条冰凉的手臂已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腰身,伸进了他的衣衫……
竺罂陶醉地抚摸他、亲吻他却在最美妙的时候停住了。
因为她已被萧暮阳点住了穴道。
萧暮阳一脸嫌恶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抽出来,面色微赤,训斥道:“女孩子家的……以后不能这么色!”
竺罂满面羞愤,怒道:“你好卑鄙!根本没被封住穴道,为什么不动!”
萧暮阳苦笑道:“因为你是獍儿的朋友,我不想杀你。”
竺罂哑声道:“什么意思?”
萧暮阳淡淡道:“意思是,要想把一个人活着制住远比杀了他要难。以我现在的状态,不让你放松警惕,我还真没把握。”
萧暮阳边说边走到门口,开了门,临走时他回头道:“别再犯傻了,专心寻找一份真正的感情吧。”
说完后萧暮阳就走了,留在房间里的只是一个赤裸裸的的竺罂。寂寂寒夜,冰冷如水,包裹在她身上的却只有悲伤与痛苦、愤怒与耻辱。
风吹雨在萧暮阳消失后默立半晌,深感方才气昏了头,出手太绝,喃喃道:“唉,暮阳到底是我义弟,杀之不仁,由他去吧。”
风雪獍还在为方才竺罂的声音而苦思:竺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竺罂救走萧暮阳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
他忽然觉得竺罂已如一弯新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他再也看不清楚她了。
可是,父亲呢,父亲为什么离开家?于是便问道:“爹,几个月前我过生日那天,您为什么突然不见了?后来又为什么出现在比武场上”
风吹雨叹了口气,道:“我出去给你买生日礼物却中了漪云宫的圈套,二十多年了,她还是不肯放手!后来等我脱身回到家,已经找不到你了。可把我急坏了,我就到处找你,后来听说今年在长安西郊举行”血影“英雄会,我想你小子爱看热闹,就抱着一线希望去了比武场,谁知,刚一到,就撞见你闯下这等滔天祸事!”说着说着,风吹雨心里又冒火了。
想起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风雪獍就感到脊背一阵冰凉,可是莫须然的死似乎并不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萧暮阳不出手,自己的第七掌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击出,但在他主观上,如果有机会,他还不是一样会出手杀了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想到这里,风雪獍就为自己的狠毒和邪恶感到羞耻和不安,他猛地跪倒在风吹雨面前,垂首道:“爹,大错已经铸成,孩儿没指望您能原谅,即使您要我偿命,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风吹雨盯着风雪獍,好像才刚刚认识他一样。从小到大,风雪獍几曾这样乖顺过?他一时也就心软了,弯下身来扶风雪獍,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这不是萧暮阳逼你做的么?也不能完全怪你。”
风雪獍受宠若惊,执意跪在地上,道:“这虽然是萧暮阳逼我做的,但在江湖人眼里,人还是我杀的……这……怎么办?”
风吹雨闻言也沉重地低下了头,漪云宫主与他有旧仇,莫须然又惨死在风雪獍手上,和武林中黑白两道的擎柱都成了仇家,他的孩子日后该怎样在江湖上立足呢?如此棘手的问题让风吹雨感到郁闷和恼火。他伸手敲了一下风雪獍的后脑,气急败坏道:“你也是!本事还不小!莫老前辈何等深厚的功力居然也会……”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凑到风雪獍面前,镇重地问道:“萧暮阳究竟教了你什么武功?”
风雪獍低声道:“七掌绝魂。”
风吹雨闻言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怔了片刻,突然吼道:“还跪着干什么?!你现在的功力比你老子还高!装什么害怕样?!”
风雪獍看到他这个样子,却似乎更害怕了,怯生生道:“爹您也知道这种武功?”
风吹雨在房间内来回度步,愤愤道:“我当然知道!当年萧暮阳那个臭小子背着我钻研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化用别人的内力。那时他父亲已经去世了,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我知道后好言劝他不要研究这些伤天害理的邪门功夫,他表面上答应得乖巧谁知背地里却变本加厉。等我第二次发现时,他的”杰作“已经整理成书,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七掌绝魂》。气得我那天都动手揍了他,他就当着我的面把书烧了。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书是烧了可那武功又怎么会跟着消失呢?但我却没想到,他居然又把这邪门功夫传给了你!”
他叙述完后,走到风雪獍面前,镇重道:“小子,你要还认我这个爹,就给我发个毒誓,以后再也不准使用”七掌绝魂“。”
风雪獍虽然也知道这种功夫太毒,但让他真的发誓再也不用,他还是有点不情愿——再也不用,那不白学了吗?
见他有所犹豫,风吹雨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怎么,你小子也迷上那种邪门功夫了?!”
风雪獍被他说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赶忙道:“没有,哪里敢……”他咬咬牙,心一横,道:“我风雪獍今日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使用”七掌绝魂“,如有违誓言……就天打雷劈、遭尽世人唾骂、不得好死!”
风吹雨听后,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终于松了口气。他弯身扶起风雪獍,道:“孩子,只要你心里有一股正气,那无论你曾经迫于什么样的原因做过什么样的事都不会影响你在日后成为一个好人。”
听了父亲的开导,风雪獍缓缓起身,却还是满怀忧虑。
风吹雨拍了拍他的肩,道:“其实,事情也没有你想得那样严重,因为莫老前辈是死在比武场上的,比武场上的死伤……后果自负。武当是名门正派,应该……不会因此跟你结怨。”如果在比武场上杀人真的会使风雪獍沦为人人不齿的杀人魔,那萧暮阳又怎么会逼他这么做呢?正是因为看准了这条虽然残酷但却深刻在每一个江湖人心里的准则,萧暮阳才会为风雪獍设计了这么一个在短时间内捕获大量内力的方法。
风吹雨沉默片刻后,又镇重地对风雪獍说:“不过话虽如此,人心却都是肉长的,所以我看你还是随我去一趟武当山,诚心向人家赔个罪,会比较合适。”
风雪獍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谢罪武当山
第十三章:谢罪武当山
武当山的风景,奇伟而壮阔,清晨的雾又给这青山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紫霄殿中正挽联高挂,白烛摇曳,一口漆黑的木棺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沉痛的悲伤。武当现任掌门刚上完三炷香,抹干泪痕,迎接风氏父子。
楚天阔约摸四十上下,是莫须然最得意的弟子,最精明也最能干,武功自然也不弱。风吹雨见到楚天阔后赶忙道:“楚掌门,莫老前辈的死我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年轻人一时气盛失了手,自己后来也很后悔,特来赔罪。……”
风吹雨后来说了些什么,风雪獍没太在意听,总之并未说出萧暮阳和“七掌绝魂”的事。看来风吹雨这次也并未做到彻底的光明磊落,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的是他的儿子和他的义弟,而不是他自己。
楚天阔只是哽咽道:“家师早在出行前推算出天命将至。唉!比武擂台上的伤亡本就与令郎无关,风大侠也不必太过愧疚。”
风吹雨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不如叫雪獍为莫老前辈守上三天的灵,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楚天阔道:“那就委屈风少侠了。”
灵堂之内,面对着那口硕大的棺材,风雪獍虔诚地跪在一个蒲团上。白烛时不时地摇曳一下,他的心也就随之颤抖一下。毕竟,风雪獍还不敢拿鬼神之事开玩笑。更何况,这棺中人是他亲手所杀。
夜已入三更,灵堂中只有他一个人,他真的有点儿怕了,莫须然那白须白发白衣的样子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孩子,你已经杀了八个人,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比武,点到为止,你为何非要去人性命?”
“孩子,你身上有伤?”
这个老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晚风一样空灵飘荡,回响在风雪獍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风雪獍拼命地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不想杀人的,是萧暮阳逼我的,都是萧暮阳……萧暮阳!”
这时,一阵“咔咔”的响声传来,他看见棺材盖开了,自己开了。
风雪獍慌忙站起往后退,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
有九条人影从那棺材里飘了出来——八个七窍流血、一个须发如雪。
风雪獍想大声呼叫,喉咙却已被他们生生扼住。
他们争先恐后地飘过来撕扯他的头发、用没有温度的手脚攀上他的身体甚至用不停往外渗血的嘴撕咬他的皮肤……
“风少侠,风少侠!”一个年轻的武当弟子清晨进入灵堂。
风雪獍一身冷汗,倒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还不停地低吟着一些根本听不清的话。那武当弟子又猛摇了他几下,风雪獍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却呼吸急促、表情惊恐地瞪着他。
那名武当弟子抱着他,关切地问道:“风少侠,做噩梦了吧。”
风雪獍猛一起身看了看那口棺材,见它还好好地闭着,才长吁了口气又倒进那人怀里。
那人抱着风雪獍有点不知所措道:“风……风少侠,您没事吧?”
风雪獍又喘了几口粗气,道:“吓死我了,我梦见你师祖带着一群鬼来杀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风吹雨和楚天阔的声音,赶忙手一撑地、跳离了那人的怀抱又重新回到蒲团上跪好。但这一连串迅速的动作还是落入了风吹雨的眼帘。
风吹雨人还在十步之外,却已出声道:“叫你好好守灵,你又在搞什么鬼?”
那名武当弟子躬身道:“师父、风大侠,方才风少侠做了噩梦。”
谁知风吹雨听后语气更厉,道:“做梦?居然还有心情睡觉?!”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脚踹在风雪獍身上。
楚天阔却和声道:“风大侠,我看令郎脸色发白,要不要……”
风吹雨早已打断他道:“他的脸本来就这么白!”
风雪獍感激地看了看楚天阔,道:“楚伯伯,多谢关心,我没事。”
他话刚说完,屁股上又被风吹雨踢了一脚,只听风吹雨训斥道:“没事就给我好好跪着,不准偷懒睡觉!”
风雪獍差点没给踢趴下,赶忙道:“是是是,不睡了。”
天又黑了,白烛摇曳。
风雪獍这次真的不敢睡觉了,倒不是因为风吹雨的命令,而是因为怕做梦。
棺材盖没有开,却听到有鬼祟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风雪獍往后看,是白天把他叫醒的那个武当弟子。
他手里提着个篮子,见到风雪獍后显得很荣幸,微笑道:“风少侠,在下杨非,听闻阁下在”血影“英雄会上年纪轻轻却艺压群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又屈尊在此守灵,真是大仁大义……”
幸亏风雪獍没被这一连串的奉承冲昏了头脑,他打断杨非道:“不会吧,我杀了你师祖,你还这么崇拜我?”
杨非语塞片刻,又道:“其实何止我一个人崇拜你,几乎所有三十岁以下的江湖人都崇拜你啊!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胆量登上”血影“英雄会的擂台已属不易,要知道那是全天下最残酷的比武场!更令人吃惊的是你居然连败九人而不倒,其中还包括武功高深莫测的……”他住了口,似乎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莫须然的灵堂前。
风雪獍倒是听得舒服,他问道:“嚯,是么?那三十岁以上的江湖人呢?”
杨非道:“三十岁以上的嘛……他们就不服气喽。”杨非看了看风雪獍,忽然问道:“对了风少侠,不知您今年……”他想尽量问得有礼貌,但却发现“芳龄”和“高寿”都不合适。
风雪獍道:“十七。”
杨非一听几乎跌坐到地上,不可思议道:“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风雪獍见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皱眉道:“难道我看起来很老么?”
杨非赶忙摇头道:“不不不,像您这么英俊潇洒、青春美丽、活力四射……”
风雪獍已经听不下去,道:“不知杨兄深夜来此有何指教?”
杨非一拍脑门道:“哟,居然差点让我忘了,我看您一天了都没有吃东西,所以特地……”他已经把篮子里的饭菜摆出来,都是些极其平常和清淡的。
风雪獍皱眉道:“不好吧,这样,只怕不敬。”
杨非善解人意到地道:“你别怕,你爹不知道的。”
风雪獍甩甩头发,不屑道:“我说过我怕他了么?真的不要,你拿走吧。不过待会儿你得回来陪我,我怕鬼倒是真的。”
不料杨非却道:“你不吃,我就不陪你。”
风雪獍道:“不陪拉倒。”
杨非起身道:“我真走了啊,不会回来。”
这时,晚风送来一阵鬼哭般的声响,风雪獍猛地拽住杨非的衣角,道:“好吧,我吃,你别走。”
那天晚上,他们互诉身世发现聊得很是投缘。
杨非今年二十二岁,是楚天阔的第三个徒弟,来武当习武十年有余。他总是忍不住表达出他对风雪獍的羡慕与崇拜甚至还有嫉妒,他说:“老天爷真是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你,让你有绝世的武功、显赫的地位、英俊的外表还有美丽的知己红颜……我要是能有其中任何一样,死也情愿了!”
风雪獍安慰他道:“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也很幸运的,师从名门……”
不料杨非却在他耳旁轻轻道:“什么名门正派,我们的掌门人让你一个小娃儿这么容易就……我真后悔当初没跑去拜萧大侠为师!”
风雪獍听得毛骨悚然,毕竟这可是在莫须然的灵堂前呀,这个武当弟子居然就公然……于是赶忙道:“其实,我能胜莫老前辈也只是侥幸而已,况且……”他险些就要说出萧暮阳在背后帮他的事了,后来还是住了嘴。
可杨非却拍拍他的肩,道:“行了,别谦虚了,我尊敬的偶像。”
这时,天已蒙蒙亮,杨非拾起碗筷装进篮子,道:“我得赶紧走了,明天我再来。”
风雪獍点头一笑,道:“再会。”
守灵的第三个晚上,风雪獍依然是跟杨非一起度过的。
风雪獍发现自己很喜欢和杨非在一起,因为杨非总是有各种不同的方式奉承他,让他感到很有优越感。从小父亲对他非打即骂、绝少赞扬,后来遇见的萧暮阳发起火来比父亲还狠,如今,仿佛他丧失的自信心全从杨非这儿找来了。
所以就在那晚,他和杨非结拜为兄弟,虽然杨非曾一度坚持让他的偶像做哥哥,可是风雪獍不好意思,执意按年龄算。风雪獍之前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这阴惨惨的灵堂邂逅一个哥哥。
第十四章:情殇
第十四章:情殇
随父亲一起下了武当山后,风雪獍觉得心里舒畅多了,但他仍怀有一丝忧虑不知道那些鬼魂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可是,有一个人占据在他的脑海,暂时驱走了所有的鬼魂,那个人就是竺罂。
他打算一到长安就马上去找她,问清楚一切。
由于长安城与他们的家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当他们入夜赶到长安时,风雪獍提议先找一间旅馆住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去侠义山庄借宿。
旅店客房中,风雪獍对风吹雨说:“爹爹,我有个朋友在长安城,我想去看看她。”
“什么朋友?”风吹雨问道。
“就是最近认识的,您不在的日子里,她帮了我很多忙。”
“我不在的日子里不是萧暮阳和你在一起么?你该不会去找他吧?”风吹雨警惕地道。
风雪獍有点不耐烦了,两手一伸,爬到桌子上,闷声道:“您都把他打成那样了,我脑子又没毛病,去找他?!让他在我身上出气?”
风吹雨道:“行了行了,你想去看谁赶紧去吧,快去快回。”
风雪獍闻言便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多谢爹爹!不过……可能快不了,我要回来晚了,您就先睡吧。”
风吹雨想到现在风雪獍的功力已经比自己都高,也就不再担心,爽快地点了点头。
走到竺罂下榻的旅店时,已是深夜,风雪獍站在门口徘徊,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问竺罂,也不知在深夜冒然造访是否欠妥。
突然,一条漆黑人影掠到了他面前——萧暮阳。
“她不住这儿了。”萧暮阳的声音一如往常一样平静、优雅而冰冷,丝毫听不出他是个前些天才受过重伤的人。
风雪獍看到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道:“你怎知道?”话一出口,风雪獍就想起来那天萧暮阳是被竺罂救走的,又改口问道:“不在这儿,那她去了哪儿?”
萧暮阳轻声笑了笑,道:“她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但我找到你只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风雪獍沉默不语,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听下去。
萧暮阳缓缓道:“还记得”潋月夕星“吗?我要交给你的东西就是”潋月夕星“的秘籍。其实我并没有毁了它,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都无法练成它的最后一层——妖瞳摄魄,所以自然也就无法完全练成。我既与它无缘,也就不必再做纠缠,将它送给你,算是提前了八个月零三天的生日礼物。你的生日就是鸳蝶的祭日,我是不会忘记的。”
风雪獍已看到了那本秘籍,心里很兴奋但并没有接,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伤的。”
萧暮阳冷笑了一下,继而平淡道:“我送你礼物因为你是柳鸳蝶的孩子,并不因为你是风吹雨的孩子。”
风雪獍伸手,但又收了回去,心想:单是“七掌绝魂”父亲已逼他发誓再也不用,如果他练了“潋月夕星”,那他还能当风吹雨的儿子么?于是只得忍着不舍拒绝道:“对不起,我不需要,这种武功还是不练得好。”
“你是怕你父亲知道?”萧暮阳显然很善解人意。
“不是”怕“,是不愿意。”风雪獍强词夺理。
萧暮阳笑了笑,道:“其实,你虽然是风吹雨的儿子,但你没有哪一点像他,你没有他耿直而豪爽的性格,也没有他对正邪那么爱憎分明的态度。相反,你更像我,你喜欢奇妙的武功,无论在外人眼中它是正式邪。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风吹雨教你习武十年有余,你最终只是学会了一点儿入门的功夫,而我只交了你几个月,你却可以学会常人至少要三年才能学会的武功。因为你喜欢它,只有感兴趣你才会去做,并且能做得非常好!”
“你胡说,我才不是那种人,我也对正邪爱憎分明!”风雪獍壮着胆子提高了音量,虽然他暗自觉得萧暮阳说的有道理,但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听到他说这句话,萧暮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只见他感慨道:“太像了,你太像十七年前的我了,当初风吹雨也是这样当面指出我内心深处隐秘的想法,我也是这样强辩的,一字不差!”继而,他又满目追忆道:“如果当初我跟鸳蝶真的有过什么……我敢肯定你一定是我的孩子!”
风雪獍闻言越发气恼,但萧暮阳已经把那本秘籍塞到了他手里。于是,理智的头脑没能控制住激动的心,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秘籍,一连串反驳的话语就这样被卡在喉间。
“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竺罂的事。”
风雪獍一听到“竺罂”两个字便马上把目光从那本秘籍上移开了,转而盯着萧暮阳。
只听萧暮阳继续道:“我不想伤你的心,但如果我不说,你以后势必更伤心。”
“你快说呀!”风雪獍催促道。
“让你以真心相待的女孩并没有以同样的真心待你。不过我想她应该正在考虑是要选择继续盲目的追逐虚幻的梦还是认真对待真正邂逅的纯真感情。这件事你知道得太清楚对你们以后的发展是不会有好处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只想告诉你这么多,你若还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她自己。”
萧暮阳的确是个及其聪明的人,他知道怎样给两个年轻人留有余地的同时又不会互相伤害。然而不巧的是,风雪獍也同样地聪明,告诉他这么多其实已等于告诉了他全部。
竺罂喜欢的是萧暮阳,自己不过是她亲近萧暮阳的跳板而已!风雪獍呆呆地立在那儿,竺罂甜美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脑海,却骤然幻化做尖刻的嘲讽——这个纯洁美丽的女孩无比残忍地利用了他最真挚的爱!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风雪獍低着头,喃喃自语。
是的,他早该想到,其实,他已经想到,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敢接受,天知道,他有多爱竺罂。
萧暮阳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走了。
他知道,对于一个为情所伤的人,旁观者的劝慰不过如同将一朵枯萎的花浸入水中——你以为你找到了合适的慰藉但那根本无法替代能真正令她重生的根。
第十五章:荷包里的秘密
第十五章:荷包里的秘密
萧暮阳当晚回到侠义山庄后心神不宁,怎样也无法入睡,他想不通,为什么风雪獍和自己有那么多相似之处。曾经,他觉得风雪獍有着和风吹雨如出一辙的气质,如今看来,那气质并非如风吹雨如出一辙而是与自己如出一辙。
“鸳蝶,鸳蝶,那一晚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对于十八年前某个夜晚奇异的记忆的空白让他感到不安,他从枕下摸出柳鸳蝶生前送给他的那个荷包,反复寻觅着那个女子的气息。
他轻轻揉搓着那个荷包,回忆着柳鸳蝶送他这个荷包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柳鸳蝶和风吹雨一同来到侠义山庄看望萧暮阳。那时的侠义山庄还没有现在这般雄伟华丽,只是萧暮阳的父亲留给他的一份家业。
那年,萧暮阳只有十六岁,是个英俊而富有朝气的少年,同时也已长成了一副成年男子的躯壳,对美丽的女人充满幻想。他只记得那天风吹雨很高兴,而他一直关注的嫂子——柳鸳蝶却看似神情恍惚、闷闷不乐。
“哥,嫂子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开心呢!”萧暮阳顽皮地问道:“是不是你欺负嫂子了,我可不许哦。”
柳鸳蝶马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暮阳,别胡说,我哪儿有不高兴?”
风吹雨却并不在乎,接着玩笑道:“前天晚上我不在,是你照顾的她,她不高兴,我看是你惹的吧!”
听到这话,柳鸳蝶更紧张了,她不等萧暮阳说话就抢着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再为这么无聊的事情争论不休了,不然的话我就真得不高兴了。”
萧暮阳笑道:“嫂子,我和大哥开玩笑呢,哪儿有当真。”
柳鸳蝶轻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萧暮阳,她就在这个时候递给了他那个荷包。
“暮阳,这里面有几种特殊的药材,是我昨晚配置的,你把它带在身上,对身体有好处,可以益寿延年。”柳鸳蝶看他的目光中暗含幽怨。
萧暮阳接过荷包,道:“哇,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不给大哥,不怕大哥吃醋么?”语罢调皮地向风吹雨挤了挤眼,似在炫耀。
风吹雨一拍巴掌,故作嗔怒道:“我会吃你的醋?!小子,看来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语罢人已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萧暮阳早已躲到柳鸳蝶身后,两手扶着她的肩膀,求救道:“嫂子救命啦,大哥要打人了。”
风吹雨已经追到柳鸳蝶面前,故意板着脸道:“鸳蝶你总是护着那小子!”
柳鸳蝶终于笑了,可那笑容中却明明流露着无奈和酸楚,她回身看了看身后的萧暮阳,对风吹雨道:“你这么大的个人了,也跟他一个小孩子胡闹?”继而柳鸳蝶转身面对萧暮阳,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奇怪地嘱咐道:“小心,千万小心,不要把荷包弄破了,不过……它迟早是要破的。”
萧暮阳又看了看那个荷包,那是一个手掌大小、鹅黄色、正面绣着一对鸳鸯反面绣着一对蝴蝶的荷包。他搔了搔后颈,郁闷道:“嫂子,你还真当我是个小孩子呀?”
柳鸳蝶凄然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记忆中止,萧暮阳望着眼前的荷包,十八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荷包,没有弄破它。“”它迟早是要破的“为什么?”萧暮阳突然像打开这个荷包,想解开柳鸳蝶这句含义深刻的话,十八年了,从他拿到这个荷包的第一天起,它就是这个样子,丝毫未变,它也一直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特殊的药材。
“剪开它,不,那是对鸳蝶的亵渎,她叫我不要弄破它的。”萧暮阳自言自语道:“可是……她也说它迟早是要破的。”
于是,萧暮阳终于决定剪开它。他找来了一把剪刀,剪开了最外面的一层锦布,锦布里面是一层更质密的布,他又剪开了那一层布,有一些干花散落了出来,他倒出了那些干花,伴着干花,一个直径寸余大的金属盒子掉在了桌上。
盒子上金色的花纹显得很华丽,一朵梅花形的纽扣似乎锁住了一个幽艳的秘密。
萧暮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精致的扣子,盒子打开的瞬间,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他不自觉地凑近了那个小盒子,如饥似渴地要嗅这种味道,好像是在吮吸着他曾经失去的真元。在金属盒子的内壁,他看到了柳鸳蝶娟秀的字迹: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暮阳,我不会让你永远地忘记。
伴着目光从第一个字扫到最后一个字,萧暮阳感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一段记忆在顷刻间被释放,他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双目圆睁。他知道了,那股奇香就是解药,还给了他对于十八年前那个夜晚全部的记忆!
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风吹雨因为要去少林寺参加无相大师的七十大寿庆典,又适逢柳鸳蝶身体不适,于是他便把照顾老婆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最信任的萧暮阳。
萧暮阳对柳鸳蝶的倾慕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柳鸳蝶一直以来只把他当作一个小弟弟,令他不免有些郁闷。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是他第一次喝酒。
“暮阳,酒不是好东西,尤其不能喝太多,你才十六岁就学着喝酒,以后还不成个酒鬼?!”柳鸳蝶见他一身酒气,略带愠怒地呵责道。
“鸳蝶,我爱你!”萧暮阳借着酒劲儿,就这样把那句压在他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柳鸳蝶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暮阳已经带着一身的酒气扑向了她。
“不,你会闯大祸的,放开!放开我!”柳鸳蝶虽然比萧暮阳大三岁,但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武功低微,在萧暮阳面前她的反抗和挣扎就像泡沫一样不堪一击。萧暮阳的手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双腕,把她死死按在床上,眼神像饿极了的狼,他颤声道:“鸳蝶,鸳蝶,我爱你。我不要你做我的嫂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一辈子的女人!”他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忘记了所有。
柳鸳蝶几乎快要哭了,她嘶声道:“我都可以做你姐姐了,你不要乱来,风大哥回来后不会放过你的!”她想用脚狠狠踢萧暮阳的下身,可是,看着他那双窅然深陷的大眼睛,此刻正充盈着如狼似虎的野性与激情,他正注视着自己,就像注视着前世生生死死的恋人。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心口剧烈的跳动,一时间已提不起半分力气。
萧暮阳只是不停地喃喃:“我爱你……鸳蝶……我爱你……”他温热的呼吸已经缠绵在她的胸口、耳背、唇间……
柳鸳蝶转过头躲开他,急声喊道:“暮阳!你清醒一下!你会闯大祸的!松手!松手!”
“我真的喜欢你,我会负责的,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你不可能没发现我和大哥谁更帅!”萧暮阳松开了柳鸳蝶的一只手腕,转而把自己腾出来的手滑进了柳鸳蝶的衣裙。
柳鸳蝶反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继续深入,同时用她所能发出的最凶最狠的语气威胁道:“你疯了!疯了!你再这样……风吹雨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他会杀了你的!你不怕死吗?!”
可是萧暮阳只是看着她微笑,无比深情道:“我不怕死,我也不怕风吹雨,全天下我只怕你一个人,怕你不理我、怕你不接受我……”他的语声虽然很温柔,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放松。
柳鸳蝶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想象着他潇洒的身姿,这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少年——她不会没有感觉。其实,这何尝不是她做了很久的梦。
萧暮阳已经完全松开了她的双手,忘情地揽住了她的腰身。柳鸳蝶本可以伸手点住他的穴道,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粉纱帐中,他们就这样背叛了风吹雨。那是萧暮阳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柳鸳蝶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次日凌晨,萧暮阳酒醒了,面对锦衾下自己赤裸的身体和怀里柔若无骨的柳鸳蝶,他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
直到柳鸳蝶一把甩开他的手臂穿好衣服后狠狠把他的衣服扔到他脸上,他才逼迫自己疼痛欲裂的大脑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萧暮阳所有的豪言壮语通通崩溃在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后悔了,知道自己这下闯了大祸!他匆匆穿上衣服,捶胸顿足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我干嘛要喝酒,我真是个混蛋!嫂子,我对不起你。”
柳鸳蝶一言不发,斜倚床栏,呆呆地望着远方。
萧暮阳却跪在她面前,抓其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道:“嫂子,是我坏,我坏!可是,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事……就像您说的那样,他……他非打死我不可!”
柳鸳蝶挣开他的手,冷笑道:“你果然还只是个孩子,你不是个男人!”她的语气中是怨、是怒! 她看不起这种贪生怕死逃避责任的男人,但正是这样一个男人却让她付出了一直恪守的贞节!那一刻,萧暮阳太让她失望了!
“嫂子,我……我不是怕死,只是,我不想因为我而毁了你们之间……”萧暮阳一脸认错样,无比虔诚地说着这些话,却让柳鸳蝶从心底感到恶心!她愤然打断了萧暮阳的话,道:“你已经毁了!”
萧暮阳低头跪在她面前,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大哥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该怎么说……这……唉!”
“实话实说!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脸见他!滚!滚出我的屋子!”柳鸳蝶痛苦地喊道。从来不曾失态过的她第一次这样大喊大叫。
萧暮阳却并没有要“滚”的意思,他缓缓站起身来,长叹道:“如果这件事真的只有实话实说一条路可以走的话,我怎么能”滚“呢?”
那一刻,萧暮阳好像忽然长大了几岁,语气中多了一份坚定的责任感,柳鸳蝶豁然感到一丝欣慰。
萧暮阳转而温柔地对她说:“如果大哥原谅了我,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他的眼睛又忽如昨晚一样绽放出野性的光芒。
柳鸳蝶把脸侧过一边不去看他,她深知,这个少年对她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再看他一眼,她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躲开那野火般的目光,她冷冷道:“他不可能原谅你!就算不杀你,至少也要打断你的腿!”
萧暮阳跟着跑到她脸朝的方向,很严肃地问道:“如果这引发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场战争,你希望谁赢?”
柳鸳蝶不加考虑地说:“无论我怎样希望,你都一定赢不了他。”
萧暮阳微笑,笑得优雅而充满挑衅。他直起身子,背靠床栏,双臂环抱在胸前,淡淡道:“你就那么肯定他能打得过我?”
从这语气中,柳鸳蝶听出了一丝残酷的狂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怀疑,风吹雨已是江湖上人人公认的一流大侠,师从名门正派,在江湖上历练了五六年。而萧暮阳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然而,在那一刻,她确在怀疑,风吹雨真的能打得过萧暮阳吗?
其实,她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一场战争,为道义,她必须和风吹雨站在一边,但论情感,她会偏袒萧暮阳。于是,她打算让所有的痛苦都由自己来承担。
她轻轻站起来,收起了冷漠的表情,道:“别瞎想了,只要我活着,我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打架的。”话音刚落,柳鸳蝶已经冷不防点中了萧暮阳的穴道。
那时,萧暮阳还不会移穴之法,僵在原地呆呆道:“嫂子,你……你这是干什么?”
柳鸳蝶伸手理了理他刚才胡乱穿上的衣服,道:“乖乖地呆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语罢转身步入药房。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柳鸳蝶出来了。她先点开了萧暮阳的穴道,然后递给他一瓶药水,对他说:“忘忧散,让人失忆的药。不过经过我的配置,它的药效刚好可以让你忘记昨晚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把它喝了,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萧暮阳拿着药瓶,急声道:“不,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我……”
“别假惺惺的了!你要是真的想负责任就不会从凌晨到现在费了这么多话!”柳鸳蝶愤然打断了他的话,继而长叹道:“听话,把它喝了,那样的话我们以后的相处才不会存在尴尬。”她的声音分明已近哽咽。毕竟,十九岁的她正在让心爱的情郎彻底忘记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云雨欢情。
萧暮阳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也会喝么?”
柳鸳蝶背对他,默默点了点头。其实,她不会喝,那一晚虽是错误,却也是快乐。
“好吧。”萧暮阳语罢一饮而尽,既而便昏迷了。等到他醒来时,柳鸳蝶告诉他说他昨晚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
…… ……
头脑里回放着记忆,萧暮阳早已泣不成声,十六岁时的越轨,柳鸳蝶替他承担了一切。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情有义,为了义而放弃了心中所爱,他一直以为是他在为柳鸳蝶无声地付出爱,没想到……自己才是这世界上最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
“风雪獍,你是我的儿子,没错!”萧暮阳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风雪獍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为什么当他看到风雪獍流血的嘴角会那么心痛;为什么当他知道风雪獍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会那么生气……因为药物封住了他脑中的记忆但封不住心中的灵犀,那个孩子身体里流着的是他和柳鸳蝶的血,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窗外月色凄迷,萧暮阳的长啸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寂静。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柳鸳蝶的身影残忍地占据了他的眼、他的心、他全部的脑海。他仿佛看见柳鸳蝶在调制解药,并刻下那些字,再把它一层层装进那个荷包。他仿佛看见柳鸳蝶身怀六甲,茫然地哭泣,她在问他:“你记得这是你的孩子么?你不记得了,连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
“鸳蝶,我欠你太多了……”
萧暮阳亲吻着那个金属盒子,涕泪纵横,他早已蜷缩在地上,痛苦得发抖。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变成了十六岁的自己,承担那份迟到的责任和惩罚。
第十六章:潋月夕星
第十六章:潋月夕星
风雪獍回到客栈后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因为被利用和玩弄的恼怒。
但他对竺罂依然恨不起来。
夹在爱与恨之间,他已经找不到梦乡了。
风吹雨正在隔壁房间里睡得香甜,于是,风雪獍点起半截蜡烛,翻开了《潋月夕星》。
早在两百年前,“潋月夕星”曾给武林带来过一场空前的噩梦。它的创始人——独孤鸿影是当时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一代女魔。她半生孤苦,无情无心,只是乐衷于创造神奇而可怕的武功。在她三十几岁时,她把自己曾创造的所有武功的精髓融合而成为“潋月夕星”并以整个武林作为实验证明了它的威力。自此,江湖人纷纷聚集在一起企图除掉她,但是任何一个计划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因为“潋月夕星”可以以一人之力敌千军。于是,武林中人心惶惶,谈之色变,唯待天命除之。然而,事实却证明,人们多虑了,独孤鸿影并没有继续扰乱武林,她和她的“潋月夕星”突然神秘地在武林中消失了。关于她的传言几十年不休,有人说她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魔女,如今又被关进了地狱;有人说她是杀人太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自杀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也有人说她是被爱情救赎,放弃了魔道,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妇女,与一个普通的男人携手白头。
当然,无论如何,两百年以后,她一定已经死了,她的那本《潋月夕星》的真迹此刻就摆在风雪獍面前,那本书本来是用质地名贵的纸做成的,所以才能保留到今天。那字体是极其俏雅的花体字,看得出独孤鸿影一定也是个美丽的女人。
正如同萧暮阳所说,风雪獍在内心深处喜欢神奇的武功,而并不是很在意它是正是邪。看到那些关于“潋月夕星”惊人威力的描述,风雪獍知道了萧暮阳杀死莫须然用的正是“潋月夕星”中最低一层的“隔空索命”,于指尖凝聚内力而后按照“潋月夕星”的特殊方式击出,中者必死。
“这太可怕了,不行,学了这种东西,爹爹非打死我不可。”风雪獍拼命摇头。然而另一他却在说:“谁说拿着刀的人就一定是杀人犯?他只是一把刀,关键在于是什么样的人拿着它。”
他终于决定拿起这把刀。
其实,在正邪高手对战的时候,双方招式之酷辣狠毒并没有多少差别,如果一定要说出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只在于邪派武功的速成之快是难以令人想象的。“潋月夕星”正是这其中之最。只要有足够高的悟性和内力,练成它只在一瞬之间,但若在修习期间稍有不慎,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丧命。而正派武功却是循序渐进,需要勤奋和持之以恒的耐力,假以时日不但可以达到高深的造诣还可以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潋月夕星”第一层“隔空索命”和第二层“腥风血雨”萧暮阳都已经告诉过风雪獍应分别在指尖和发梢凝聚内力,所以他很快就练成了。继续往后翻,他看到了最后一层——妖瞳摄魄。
“不会吧,这么酸的名字?”风雪獍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标题下方的脚注中,他看到了一句熟悉的古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很明显,不就和前面一样,将内力凝聚在眼睛么?萧暮阳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风雪獍的兴奋感更胜于疑惑。
然而萧暮阳又何尝没有想到过那是眼睛?只是他想到的更多——眼睛是何等精密而敏感的器官,内力如何能在此凝聚?如果能量从这里爆发,那对眼睛的伤害势必是不可估量的。
这些风雪獍自然也想到了,唯一不同的事,风雪獍比萧暮阳年轻了整整十七岁,所以他尝试新事物的胆量要远比萧暮阳来得大。
他已开始凝聚内力,凝聚在他的眼睛。
他黑色的眸子慢慢变成了冰蓝色,如同晨曦的星辰。瞬间,一股力量自其中喷射而出,风雪獍却仿佛受到了一股反冲的力量被击倒在地上,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一种滚烫的液体正自其中迸涌而出,那是血,红得发黑的血!
“不——”风雪獍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他强行睁开自己的眼睛,他害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然而,他只能看到血,除了血还是血。他痛苦地大叫,痛苦地用衣服揉擦他的眼睛,整个房间里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我瞎了!我瞎了!不——不——不——!”
在那个风雪獍一生中最诡秘黑暗的夜晚,他以为他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一辈子的光明,他已分不清自己擦掉的究竟是悔恨的泪水还是不停往外冒出的血!
当他第七次睁开眼睛时,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狂喜,因为他又看到了,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正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雪獍,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风吹雨正搂着瘫在地上的风雪獍,急切地问道。
风雪獍却猛地逃离了父亲的怀抱,冲到镜子面前,拭去那些血水之后,他的眼睛还和原来一样迷人、一样明亮,他禁不住兴奋道:“没事!没事!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让我变成瞎子!”那个“她”指的自然是独孤鸿影。他又冲到窗前,往楼下看,看到了一只死去的猫头鹰,血水涌出的前一刻,他盯着的就是这只方才还停在树梢的猫头鹰。他又把目光移向一只野蝙蝠,迅速凝聚内力,几乎在同时,那只蝙蝠斯在了空中。
在流过千行血泪之后,风雪獍已经彻底练成了“潋月夕星”,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和狂喜,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父亲就在旁边,已拿起了桌上的那本独孤鸿影的手记。风雪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要抢回那本书,风吹雨没有让他得手。
“你在练”潋月夕星“?”风吹雨的语气已不再是一般的责备,在他的眼中,风雪獍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即将被魔鬼吞噬了灵魂的人。
“没有,我没有练,爹你相信我,我只是好奇,玩玩而已!”风雪獍此时的惊慌绝不亚于刚才他已为自己要失明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决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已经练成了“潋月夕星”,否则,今晚必定会上演一场悲剧,要么是风吹雨大义灭亲杀了他,要么就是他大逆不道杀了父亲。
风吹雨握着那本书的手已在发抖,他的声音也已变得恍惚:“你没有?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风雪獍尽量想使语气变得天真一些,道:“我……我想试着玩一玩,没想到险些把自己弄瞎了,可把我吓坏了。”
风吹雨一甩手将那本书扔向烛台,看着独孤鸿影美丽的字一个一个化为灰烬,转身背对风雪獍,叹道:“先是”七掌绝魂“,又是”潋月夕星“,你究竟想玩什么?人命吗?!”
风雪獍跪倒在风吹雨身后,急声道:“爹,对不起,我以后不看这些了……”
风吹雨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啐道:“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我风吹雨没有像你这样整天想着怎样杀人的儿子!”说到最后,他已几乎快崩溃了。
风雪獍站起来跑到他面前重新跪下,颤声道:“爹,那是我回来时在路上捡的,我不知道它讲的是什么武功,我真的不知道!”他并不想让他的父亲如此伤心。
风吹雨看着风雪獍那双纯真的大眼睛,渐渐相信了他的无知,声色马上转厉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瞎练?!这种武功练瞎了都算是轻的,要是让你再多练一会儿,你说不定就没命见我了!”
风雪獍松了口气,毕竟父亲已经相信他只是无知惹的祸。
风吹雨蹲下身来又查看了一下风雪獍的眼睛,知道没事后马上站起来责问道:“是谁给了你那本书?”
风雪獍道:“真的是我在路边捡的,我没有骗您。”风雪獍不敢让风吹雨知道是萧暮阳给了自己那本书,因为那就表示自己明知那是什么样的武功却还要练。
风吹雨见他不肯说实话,一时间怒火中烧,随手操起身边带鞘的佩剑就往风雪獍身上抽,一边抽一边训斥道:“满口胡言!”潋月夕星“也是随随便便能在路边捡到的?你把你老子当猴耍啊?!”
父亲不比萧暮阳,在他面前,风雪獍并不敢躲,只得硬着头皮道:“真的……真是捡来的。”
风吹雨见他如此执著于撒谎,怒气更盛,又狠狠抽了他几下,喝道:“我看你就是欠揍!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是不是萧暮阳给了你那本书?”
“没错!”
这话并不是风雪獍说的。
伴着话音,已有一名黑衣男子破门而入,眼角还挂着泪痕。他既而接着道:“风吹雨,你给我住手,再敢动他一下,我叫你立刻死在那里!”
第十七章:比一生更长的一夜
第十七章:比一生更长的一夜
这个人当然是萧暮阳。
“萧暮阳,你居然还敢来见我!”风吹雨瞪着萧暮阳,眼中已欲喷火。
萧暮阳微笑,笑得优雅而迷人,他淡淡道:“我为什么不敢?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你吗?当日你那一掌为什么会得手,难道獍儿没有告诉过你?”
风吹雨转过头看了看地上的风雪獍,风雪獍只是垂首抚着被抽疼的身体不发一言。
没等风吹雨第二次开口,萧暮阳已经走过去把风雪獍扶起来,接着对风吹雨说:“你曾经对我有过多少恩德,我挨你一掌外加一个耳光算是恩怨相抵了。我来只是想提醒你——像你这样一个又笨又丑的人生出这么一个又聪明又英俊的儿子你不觉得有点不可能吗?”
如此尖刻的话,莫说风吹雨,就是风雪獍也听不下去,他赶忙对萧暮阳说:“萧叔叔,别这样说我爹。”风吹雨握紧的拳头已经在“咔咔”作响。
萧暮阳只是扔给风吹雨一个金属盒子,而后对风雪獍道:“獍儿,不要再叫我”萧叔叔“,这次我是真的要告诉你,我才是你的生身父亲!”
风吹雨打开那个金属盒子,看到了柳鸳蝶的字迹,怒喝道:“放肆!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萧暮阳微笑道:“看来你真的不聪明,这个盒子原本在鸳蝶留给我的荷包里,它里面装了忘忧散的解药。如果我和獍儿父子有缘,我迟早要打开荷包重新开启那段记忆。记起……属于我和鸳蝶的那个晚上。”
风吹雨恼羞成怒,一甩手狠狠将那个盒子掷到地上,然而萧暮阳的身形一闪,那个盒子却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小心翼翼地装起那个盒子,道:“这是鸳蝶留给我的,我不许你损坏它。”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风吹雨虽不是什么才子文人,但这诗句中饱含的柔情蜜意他不会体会不出!他暗自依风雪獍生日推算了一下时间,无耻而肮脏的猜忌变成了铁一般残酷的事实!一时间,他悲愤交加,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男人!他的妻子早就在十八年前背叛了他,而他却苦苦思念了她十七年。他不惜付出一生代价去爱的女人却一直在心里恋着另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他一手扶植成一代名侠的结拜义弟。最可恶的是,他的儿子,他养了十七年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风吹雨真想立刻杀了萧暮阳,但他心中的痛已超过了愤怒,痛苦将他强壮的身体侵蚀,将他坚强的意志瓦解,他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一直滑到底。
风雪獍也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眼前的情况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僵局。
萧暮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柳鸳蝶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他们相安无事,而他却一手把这一切都毁了。但是,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何况,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把另一个人叫“爹”。
萧暮阳不再说话,他拉起风雪獍的手就往门外走,风雪獍机械地跟他走到门外,出了风吹雨的视线后,忽然反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并把他抵在墙上,狠狠道:“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跟你走么?我娘一辈子的名节,我爹的尊严,我光明正大的身份让你在一瞬间毁得干干净净!我永远也不会认你!永远不!”
萧暮阳并不惊慌,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反而伸手点住了风雪獍的穴道,悠然道:“要点我的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对于你。”
风雪獍惊讶之余很是后悔自己的轻狂,他要是能那么容易就治住萧暮阳,那这么多年来,萧暮阳早已死过无数次。
萧暮阳一闪身,变作风雪獍被抵在墙上,他黯然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得对,这次我确实有点过分,但是无论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父亲。你不肯跟我走,难道还要我抱你?”说到后面,萧暮阳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哄孩子。
风雪獍恼羞成怒,他受不了一个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人硬说是自己的父亲,更受不了已经十七岁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就像婴儿一样无助,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潋月夕星”。
“我告诉你,”妖瞳摄魄“我已经练成了,就算我不能动却也可以用眼睛杀了你。”风雪獍也学着萧暮阳摆出那种优雅自如的神态,淡淡地说着这句威胁。
萧暮阳闻言一惊,但他所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恐惧,相反,那却是难以形容的惊喜,他欣慰道:“你的悟性简直超乎了我的想象,一夜之间能学会”潋月夕星“,只怕就练独孤鸿影自己都想象不到。”
风雪獍见他一点都不害怕,又发狠道:“快点解开我的穴道,不然我就杀了你。”
萧暮阳把双臂环抱在胸前,顽皮地耸肩一笑,道:“哦?我倒想赌一赌,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杀我。”快乐总是会让人变得年轻,柳鸳蝶的死曾让他老了许多,风雪獍的出现又能让他变回原来的萧暮阳。
风雪獍望着此刻一脸玩世不恭的萧暮阳,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自己那个严肃的话题,于是暗自酝酿了一下冷酷的语气,道:“如果你赌赢了,你什么也赢不到,可是如果你输了,你就输掉了一条命。”
萧暮阳却只是正色道:“不,如果我赢了,我就赢回了一个儿子,我愿意用我的命去赌!”
如果说刚开始风雪獍对萧暮阳的态度像一块冰的话,那么现在那块冰确在融化。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感动了风雪獍,让他觉得萧暮阳把自己放在了和他生命同等重要的位置。他默然低下了头,无论如何他都不忍心再伤害一个父亲。
可是风吹雨却在这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已像一只受伤的狮子,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揪住萧暮阳的衣襟,另一手指着风雪獍道:“你要他是么?好,给你!不过,我得先要了你的命!”说话间他已经将一只凝聚了内力拳头砸向萧暮阳。
萧暮阳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却已不知在那一瞬间使出了什么招式,十分灵巧地一个回身,他已从风吹雨的控制下脱身,他瞪着风吹雨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
风雪獍见状,害怕萧暮阳再次使出“隔空索命”,赶忙对萧暮阳喊道:“你要是杀了他,我就更不会认你!”
萧暮阳闻言苦笑了一下,而后收起了犀利的目光,他悠然理了理被风吹雨扯皱的前襟,似在犹豫着什么,而后一咬牙居然对着风吹雨躬身垂首道:“大哥,谢谢你帮我把獍儿养这么大,方才小弟一时气盛说话多有得罪,请您见谅!”他这一番话说的礼貌得体、无可挑剔,但在风吹雨听来却只有更加刺耳。他也看得出来,萧暮阳是因为风雪獍的那句话才装出这副谦卑恭顺的样子。没有风雪獍的“庇护”,难道自己还会死在这小子手上不成?!
想到这些,风吹雨非但丝毫没有为他的道歉动容,反而更想逼萧暮阳与自己大打一场,故而怒喝道:“你这个畜牲!还不跪下受死?!”
萧暮阳一愣,而后皱眉道:“獍儿啊,不是我要杀他,是他非要杀我。”说话间他已经躲过了风吹雨七招。
风吹雨的攻势渐猛,总是只守不攻,萧暮阳并不能讨到便宜。何况,对于萧暮阳来说,要他把一个人活着制住远比杀一个人要难,而如果想要活着制住风吹雨,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萧暮阳终于忍无可忍,他一边躲闪,一边喊道:“大哥,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风吹雨道:“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叫我”大哥“?!”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萧暮阳叹道:“难道你真的非要我死不可?”
风吹雨暂停攻势,道:“你若知错,我可以饶你不死,但至少也要打断你的腿!”
萧暮阳耸耸肩道:“看来嫂子还真是了解你。只可惜……”他漫不经心地玩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忽而正色道:“我并不想变成瘸子!”话音刚落,一粒黑色的药丸自他的指尖弹出准确地飞进风吹雨刚刚张开的嘴巴,并且滚入了他的咽喉。
没等风吹雨回过神来,萧暮阳得意地笑了一下,道:“你一张口就要训人,怪不得嘴张那么大,想不中都不行啊。”
风雪獍惊问道:“你给我爹吃了什么?”
萧暮阳却只是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还叫他”爹“?!獍儿,你好过分!”
风吹雨不暇思考吃下去的东西是什么,又挥起一掌向萧暮阳击去,这次,萧暮阳没有躲。
他右手一挥,三枚十字形的飞镖自其间飞出,准确地刺中风吹雨身上三处大穴。用暗器点穴不同于用手指,刺入肌肤至少半寸,即便懂得移穴也没有用。
风吹雨僵在原地后,萧暮阳便不再多看他一眼,他抱起风雪獍,便欲离开。
风雪獍却不停地喊:“喂,你究竟给我爹吃了什么!你放下我!我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声音已经和萧暮阳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第十八章:葬礼迷烟
第十八章:葬礼迷烟
夜凉如水,心冷似冰。
萧暮阳不会理解他留给风吹雨的是一个何等残酷的打击,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泪。
那件事虽然发生在深夜,发生在阴森狭隘的城郊旅店,但由于牵涉到了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事情犹如生出了翅膀,瞬间在整个武林中飞扬。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添油加醋地将那一晚说得神乎其神,并且派生出了十几种版本,没人知道真正的事实究竟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晚之后,风吹雨绝迹江湖,萧暮阳暴死在前往侠义山庄的路上,风雪獍不知去向。
人们还知道,风雪獍就是那个在比武擂台上连杀了九个人的英俊少年,并且知道他已在一夜之间练成了那种曾在两百年前血洗中原的武功“潋月夕星”。
因此,在所有的版本中,流传得最广的一种就是风雪獍在途中以内力冲开穴道,杀死了亲生父亲——萧暮阳。
如今的中原武林再度陷入了混乱之中,一旦提及“风雪獍”这三个字,所有正派的江湖任无一不是先唾骂两句而后又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生怕这个和独孤鸿影一样厉害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并对他投以冷酷的一瞥,让他在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命归西。
风雪獍由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变成一个武林中人人唾骂而又人人畏惧的江湖恶徒只在那一夜之间。
那比一生更长的一夜。
当阳光再次照耀大地时,萧暮阳已死。他死后的样子依然是那么英俊优雅、潇洒倜傥,他再度成功地掩饰了惊讶和慌乱,而把自己的好形象定格成了永远。
侠义山庄的亿万资产瞬间没了主人。然而人们根本用不着去担心那笔资产的分配问题,因为它们早已随着萧暮阳的死消失得干干净净,如今的侠义山庄里只剩下二十几具死尸,血染雕梁。
这些也照例都被归到了风雪獍的名下。
武林中人自发为萧暮阳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许多女侠都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从十六岁起涉足江湖,萧暮阳一直都是武林中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
“那风雪獍呢?那个恶徒现在在哪儿?”这是一个黄衣蒙面的女子在葬礼散后提出的问题。黄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但只从那双眼睛已足以看出她的关切之情。
一个青年壮汉粗声粗气地啐道:“这谁知道!那个臭小子做出这等神鬼难容的事情,只怕早就像耗子一样躲起来了!要是让我遇见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但转而他又胆怯地向四周环望了一下,确定风雪獍不在周围,才有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黄衣女子黯然低下了头。
人群散尽后,那黄衣女子却迟迟不肯离开,她只是恍惚地靠着一棵树,怅然道:“小雪,你不会是这样一个人的,你不是。可是,我又了解你多少呢?你在哪儿……”
“残星,是你吗?”一个同样蒙面的黑衣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眼睛,那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们同时摘下了面罩。
他们看到了彼此。
残星流下了激动的泪,继而轻抚着风雪獍那张很阳光、很英俊的脸,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杀人如麻,甚至还杀了你的亲生父亲;说你洗劫了侠义山庄、屠戮了二十几个无辜的家丁和十几个赶去救人的名门正派弟子;说你练成了”潋月夕星“,意欲像独孤鸿影一样为害中原武林……所有人都说你六亲不认、劣迹昭彰、十恶不赦,为什么?”她的语气中竟没有一丝的责备和愠怒,似乎只要有一个理由,她可以原谅他所作的一切。
风雪獍痛苦地握紧了拳头,哽咽道:“是,是我做的,但,不全是。”
残星见他痛苦的样子,知道他有苦衷,柔声道:“哪些是? 哪些不是?”
风雪獍却伏在她的肩头,孩子般地失声痛哭。他一边哭,一边道:“我没有杀萧暮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抱起我要把我带走时,我并不想杀他,但我也不想跟他走。我明明不懂得如何冲开穴道的,可是当我极度想动时就真的能动了,我只是很本能地用半成内力推开他,他就……他……就死了。无论我怎么救他、帮他输真气,他都没有再睁开眼、没有再说一句话……”
风雪獍当时由于还记挂着风吹雨的安危,故而暂时将萧暮阳拖到路边后又奔回了旅店,但却并没有找到风吹雨,地上散落着三枚染血的十字形飞镖。他发现那些飞镖都是淬过毒的。
萧暮阳没有无毒的暗器,所以他只好在发暗器前先给风吹雨吃了解药——那颗被他弹入风吹雨口中的黑色药丸。而风吹雨的穴道即使被封,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用内力冲开,所以萧暮阳才会匆匆带着风雪獍离开,甚至来不及解释他究竟给风吹雨吃了什么。
想通了这些后,风雪獍自知错怪了萧暮阳,悔恨万分,可是当他跑回街上时,萧暮阳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残星像一个母亲抚慰着受惊的孩子一样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问道:“那侠义山庄呢?侠义山庄是怎么回事?”
风雪獍擦了擦眼泪,道:“那晚我找不到萧暮阳的尸体,便马上赶去侠义山庄,可是……当我在清晨赶到时,侠义山庄已经被洗劫过,里面的人都死了。”
在那空荡华丽的侠义山庄中,风雪獍被满目的血光刺得眩晕,他忽然想到燕惜绝,于是疯了似的跑遍侠义山庄的每一个角落,翻看每一具尸体,但并没有看到燕惜绝。
正当他神情恍惚时,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风雪獍!萧大侠尸骨未寒,你居然就狠心将侠义山庄洗劫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丧尽天良!”
风雪獍转身,看到一帮手持刀剑的江湖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至哀无泪,风雪獍看着他们居然笑了,笑容无奈而凄凉,他哑声道:“你们以为……这些人……是我杀的?”
为首的人啐道:“哼!不是你是谁?你在”血影“英雄会上已经连杀九人,谁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嗜血成性的杀人魔!可是我等仁义之士怎么会想到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会杀!今天我们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败类,替萧大侠报仇!”
风雪獍不暇争辩,已有一帮人举剑向他冲来,他闪身躲过刺向他的利剑,喝问道:“萧暮阳是我亲生父亲这事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问题,每个人都只想要他的命。
一不留神,武当的太极剑已经在他身上划出三道血痕。
创伤的疼痛,丧失至亲的悲哀还有遭人陷害的愤怒一时间融合成了一股强烈的力量,他连出几掌打退了近身的敌人,轻叱了一声:“你们找死!”
众人但见他长发飘飞,无数道冰蓝色的光以一个半圆的阵势射出,站在最前面的六大派弟子无论被蓝光射中了哪里都在片刻之后倒地毙命,倒地后的他们甚至还都保持着前一刻张牙舞爪的动作和表情。
年迈的少林高僧惊叹道:“”潋月夕星“?!”
风雪獍冷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道:“想死的话就继续打。”
没有人动,他冷笑了一下,双脚点地,凌空一个翻身已经越出围墙消失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
残星静静地听着风雪獍的叙述,不发一言。
直到风雪獍问她:“残星,你说,你相信我么?”
“信,当然信。”残星笃定地点头。
风雪獍却痛苦而嘲讽地笑了一下,道:“可是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他们不信!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叫什么,我不敢露出自己的脸,我甚至不敢来参加我亲生父亲的葬礼!这些天来,我像一只卑鄙的老鼠,流窜在这个城市。”
残星难以想象这个随时都可以结果别人性命的人会活成这个样子,原因只能有一个——他不愿再杀人。但凭这一点,她断定,她没有看错他。
风雪獍擦干了眼泪,重新蒙上了脸,道:“我想去看看……我爹。”语罢他恍恍惚惚地朝萧暮阳停尸的门厅走去。
残星跟着他,无论他要去哪儿,残星都会追随着他,直到他身边出现另一个女人。
水晶制成的棺材,海一样的鲜花,萧暮阳的一生都是被财富和荣耀包裹的,直到他静静地躺在这里,从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样的事。
风雪獍走向那个水晶棺,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他痛苦地回忆起,萧暮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还叫他”爹“?!獍儿,你好过分!”
这个人分明武功盖世、聪明过人,怎么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风雪獍无声地跪了下来,喃喃道:“爹爹,对不起,您醒来吧……獍儿求您……”
萧暮阳的脸逐渐模糊,却并不是因为泪水充盈了风雪獍的眼睛。
而是因为有一团白烟正自棺材四周弥漫开来。
他听到残星在他身后大叫:“小心!有毒气!”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第十九章:困境
第十九章:困境
残星有一半说错了。
因为那并不是毒气,而是迷烟。
像风雪獍这样的人是没有谁会愿意让他轻易死去的。
生平第一次被迷倒,风雪獍这次醒来时并不关心自己在什么地方,而是想尽快找到残星。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住了,浑身上下被各种各样的枷锁捆在一个十字架上,几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暗自运气,想用强劲的内力把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挣开,却听见了残星的声音:“别挣了,那是经过特殊工艺制造的刑具,越挣越紧。”
“残星,你还好么?”风雪獍果然感到那些冰凉尖锐的刑具勒得更紧了,脖子上的一个铁圈已几乎卡得他无法呼吸,他赶忙尽量放松,连呼吸都放得很平缓。
残星黯然道:“我还好,至少……比你要好。”
这时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风雪獍和残星都没有再说话。
一个男人的手抓住了风雪獍眼前的黑巾。
“不是说他可以用眼睛杀人?”这是杨非的声音。
楚天阔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也信。”于是他一甩手“哗”地摘下了风雪獍眼前的黑巾。
风雪獍抬眼看到自己正呆在一个地牢一样的地方,捆绑残星的刑具显然比自己的要简陋得多,她只是被一条绳子缚在一根柱子上。
风雪獍并不想杀人,他曾经被迫在擂台上连杀九人后来又用“腥风血雨”一瞬间杀了十几个六大派弟子,他知道,无论你有多么合适、正当的理由和借口,杀了人之后,那感觉都不好受。所以,即使可以用眼睛杀人,他也没有这么做。
这时候,楚天阔很自豪地捋了捋胡子,道:“没想到吧,这场葬礼本就是六大门派为诱捕你而设的。”
风雪獍笑了,笑容和萧暮阳的一样优雅,他淡淡道:“能惹得大家这么费心地抓我,倒真是荣幸之至。”
楚天阔见他处在这样的境况下,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由生怒,便对站在他身后的杨非说:“非儿,教训一下这小子,看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杨非径直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上面的一条鞭子,走近风雪獍。
风雪獍讽刺地笑了一下,道:“就这个?哈,比起萧暮阳用的那条真是小巫见大巫,我会怕这个?!”他没有看杨非,怕他因为心存不忍而惹上麻烦。
楚天阔喝道:“非儿,还不动手?!”
杨非一挥手,鞭子落在风雪獍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似乎并没有心存不忍。
一连挨了十几鞭,风雪獍没有一声呻吟,可是残星却叫出了声音:“别打了!你们别打他了!有什么目的你们直说便是,何苦这样折磨人?!”
风雪獍却苦笑道:“残星,这你都不明白吗?他们的目的就是折磨人啊。”说话间,杨非的鞭子又落下来三四次。
虽然这条鞭子威力不大,但是打的次数多了风雪獍也绝不会好受。
打到三十多下,风雪獍的脸上已经挂不住笑容。
楚天阔一伸手阻止了杨非,他很虚伪地用衣袖擦了擦风雪獍额上的冷汗,道:“疼么?风少侠?哦,不对,应该是萧少侠。你爹让你杀了,我这是替你爹管教管教你。”
风雪獍啐道:“是谁告诉你是我杀了萧暮阳?谁告诉你侠义山庄遭劫?……”没等他质问完,楚天阔一个耳光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楚天阔抢过杨非手上的鞭子,又在风雪獍身上抽了几下,道:“你这个无恶不作的畜牲,用那么卑劣的手法对付我师父,现在又犯下这一连串惊天大案,你还有资格知道是谁揭发了你吗?”
风雪獍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是因为你师父的事记恨我,那你要怎么打我都可以,甚至把我杀了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是……你所谓揭发我的人其实是栽赃我的人!”
楚天阔道:“栽赃?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六大门派留守长安的人亲见你用”潋月夕星“眨眼间杀了十几个人,这件事难道也是栽赃?”
风雪獍一时语塞,默然低下了头,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事实。
楚天阔一把抓住风雪獍的头发,迫使他的脸仰起来看着自己,逼问道:“臭小子,不想挨揍的话就告诉我”潋月夕星“的秘籍在哪儿!”
风雪獍闻言嘲讽地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不是为了你师父,而是想学”潋月夕星“。”
楚天阔怒道:“废话少说!”
风雪獍瞟了他一眼后,道:“实话告诉你,”潋月夕星“已经被我姓风的爹一怒之下烧了,你如果想学的话,只有一个办法——拜我为师!”
楚天阔闻言怒不可遏,挥鞭便打,直打得风雪獍胸前血肉模糊。残星的哀求和皮鞭的脆响成了风雪獍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一桶盐水泼醒了风雪獍,他依旧被锁在那个十字架上,盐水浸透身上的伤口,传来钻心剜骨般的刺痛。楚天阔一把扯开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露出了他鞭痕累累的身体,摇头叹道:“你说你这么一个江湖败类,也学人家装什么英雄好汉?”转而又拍拍他的头,柔声道:“乖,告诉伯伯”潋月夕星'在哪儿,伯伯便不打你了。“
风雪獍看着他那副样子,差点呕吐,但转而想到自己已经杀了一个武当掌门,如果再杀一个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忍着怒气道:“我告诉你也是骗你的,”潋月夕星“的确已经毁了。”
楚天阔闻言又想揍他,却被杨非止住:“师父,他是整个武林的罪人,武当没有权力私自处决的,再打下去,只怕就无法给六大门派交出活人了。”
这时有人来报告楚天阔说六大派的掌门已经来齐,他便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了。
杨非见楚天阔走远,道:“雪獍,你不要怪我。”
风雪獍叹道:“我为什么要怪你?你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杨非垂首道:“你做出这样的事,也……也该受点苦头。”
风雪獍猛地抬头道:“杨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给你们通的信?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我也绝不承认!”
杨非只是摇头道:“我并不知道,我所有的信息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不一会儿,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来到了那间地牢,看着此刻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的风雪獍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只有峨嵋派的慧心师太,以一种充满幽怨和嫉恨的目光看着他,忽而拔剑抵住风雪獍的的脖子,道:“畜牲!就算你嗜血成性,你怎么能连你的亲生父亲都杀呢?萧大侠……萧大侠武功盖世,只有他爱的人才能杀死他!”说到最后,她已几近哽咽。
风雪獍冷笑,道:“想不到连尼姑也迷恋萧暮阳,告诉你,萧暮阳一生只爱我娘一个女人!我看你说不定就是因为被他拒绝所以才出家为尼的吧?”
慧心师太闻言,脸色铁青,手上的剑在刹那间割向了他的脖子,杨非及时出手止住了她,道:“师太,现在还不是行刑的时候,您也不要为了一己私……”
“非儿,你退下!”楚天阔轻叱道。
杨非只好退下。
慧心师太余怒未消,盯着风雪獍那张憔悴但依然美丽的脸,她的眼中闪出了一丝残酷的光,她不会看不出来这张脸和昔日的柳鸳蝶有多么相似。
她忽而拔出一把匕首,走近风雪獍,道:“明天带他到武林大会上示众之前,我以为应该先做一件事情。”
众人问:“什么事情?”
她把匕首在风雪獍面前晃了晃,道:“各位难道不觉得,他长得有点不太像一个恶徒么?”
“不——你们不能这样!”残星凄厉地喊着,仿佛要被毁容的不是风雪獍而是她自己。
风雪獍却只是冷冷道:“没事,就算我满脸都是疤也比某些人要好看。”
“你——”慧心师太握着刀的手已在颤抖。
残星依然在没命地喊叫:“不可以!不可以!你们名门正派的人做事怎么能这么残忍?!”
慧心师太怒道:“臭丫头!再叫,我先毁了你的脸!”她的刀已经碰到了风雪獍的脸颊。
“且慢!”这时,少林寺的玄慈大师道:“一个人长得想不想个恶徒并不重要,如果他心如蛇蝎就算长了一幅菩萨相也没有用,况且容貌受之父母,他的父母都是武林豪杰,这么做恐怕不敬。”
风雪獍想起竺罂,她说她喜欢的人要有英雄的气概,王子的脸。
如果自己不再有王子的脸,她就更不会喜欢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明知竺罂利用和欺骗了他,身处困境时,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她。
每每想到竺罂,他就会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份无忧和快乐;想起她在夕阳中身着紫水晶雀翎披风的倾城一笑;想起她流泻在自己指尖的长发四溢芬芳……
无论如何,竺罂曾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搭救过他,在他生命最绚丽的年华里给过他一份值得回忆终生的快乐和甜蜜。
玄慈一语即出,慧心师太只好作罢但却极不甘心地掴了风雪獍一个耳光。
六大门派的人走了之后,楚天阔开始继续他的逼问。
又一顿鞭笞过后,楚天阔忽而瞟了一眼残星,对风雪獍道:“萧少侠,你不怕皮肉疼,不知怕不怕心疼?”
风雪獍倦怠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啐道:“你要是敢动她,信不信我瞪你一眼就能要了你的命!”
楚天阔脸色变了变,忽而笑道:“你要是真有这么大能耐,又怎么会忍到现在?”
风雪獍也笑道:“因为我不想连杀武当两任掌门。”
楚天阔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扔下手中的鞭子,快步退了出去。就算赢的几率很大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风雪獍见他走后,一颗头颅沉重地垂了下来,意识也渐渐涣散,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用“妖瞳摄魄”,却要任由这些人辱骂、折磨他 .
当他被一阵颠簸刺痛身体而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肩上。
一个黄衣女子背着他穿行在洒满月光的林荫道上。
“残星,怎么回事?我们……”他一边问,一边想从残星身上下来。
残星见他醒了,便把他放到地上靠着一棵树,道:“是杨大哥放了我们,他说再不放你走,明天长安西郊开武林大会,你会被当众处决。”
风雪獍叹道:“放了我,楚天阔会放了他么?”
残星流着泪看了看他身上的伤,颤声道:“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别人做什么……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风雪獍见残星又要背他,撑着树自己站了起来,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背我呢,我自己能走的。”
残星道:“你腿上也都是伤,还嘴硬!”
风雪獍笑了笑,道:“只是皮外伤而已,又没伤筋动骨。我还以为楚天阔会有什么酷刑呢,闹了半天就会用鞭子,真没创意!”
残星看着他那副样子,真是哭笑不得,道:“莫非你还想尝尝我们漪云宫的”九大活死刑“?”
风雪獍眼中闪过好奇的光,道:“什么”九大活死刑“?”
残星深吸了口气,用一种很阴森的语气道:“这是漪云宫九种最残酷的刑罚,第一种叫”有眼无珠“就是生生挖去受刑者的眼珠子;第二种叫”灭顶之灾“,就是用火点燃受刑人的头发一直烧到头顶;第三种叫”蝼蚁附膻“就是把人打成你这种样子后再往伤口上浇蜂蜜放蚂蚁来咬;第四种叫”骨肉相残‘就是把手伸进刑具那里面会有东西折断你的骨头再让你自己的骨头戳穿自己的皮肉;第五种叫“胼手胝足”就是用特制的铁砂板生生磨掉手心和脚掌上的一层皮;第六种叫“妙手丹青”就是分别用竹签和火针刺进指甲缝最后所有的指尖都变得一块红一块青;第七种叫做“怀壁其罪”就是用特制的玉勾穿透胸怀勾住肋骨;第八种……“
“不要再说了!你们漪云宫简直该叫地狱宫才对!”风雪獍早已听不下去,他全身的汗毛都在晚风中竖了起来。
残星也打了一个寒颤,转而对风雪獍说:“怎么样,够不够有创意啊?”
风雪獍很后怕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说不定我已经尝过一两样了。”
残星见他那副样子,自悔不该说这些吓他,便换了轻松的语气道:“小雪,咱们快走吧,再不走那个武当掌门该带人追来了。”
风雪獍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残星背了起来,忙道:“残星,你不用背我……真的……”
残星道:“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别乱动!”走了几步后她低声嘟囔道:“看你那么瘦,其实……还挺沉……”
到了一家药铺,人家早已关门,残星把风雪獍放下来,狠命地砸门。
一个老人开了门,残星立马收起那一副红粉罗刹的样子,恭敬道:“老伯,我弟弟受了伤,再不看伤敷药会死的,您看能不能……”
那老人看了看一身是伤的风雪獍,惊讶之余也升起万般怜惜,便帮着残星把风雪獍扶了进来。
残星给了老人一锭银子,他便端出一盆水,叫残星帮风雪獍清洗一下伤口,自己则去药柜前取药。
一边拿药,那老伯一边问道:“姑娘,是谁把你弟弟伤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他本能的警惕,见风雪獍手脚和脖子上都有锁链磨过的痕迹,又是一身鞭伤,像极了越狱出来的死囚。窝藏钦犯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残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风雪獍抢道:“是我爹。”残星一愣,又赶忙点头道:“对,都怪这小子在外边闯祸……”
老人闻言后一笑,道:“好在你还有个姐姐心疼你,不然的话,只怕真要给你老子打死了。”
风雪獍低头道:“我爹最偏心了,从来不打我姐,光会打我!”
残星见风雪獍这时候还有心情演戏,又好气又好笑。老人拿着创药走过来,一边帮他敷,一边道:“这么说你们今天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风雪獍道:“可不是么,我爹气还没消,我不敢回去。”
老人便大发善心道:“那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一夜吧,我去找一件我儿子的衣服给你换上。”
风雪獍赶忙道谢。
第二十章:欲望如魔
第二十章:欲望如魔
几朵云在夜空中静静地飘移,遮住了月光,隐蔽了星辰。
暗夜中的森林里,有一点灯火闪烁。
一个女人身披黑色斗篷,正在灯光下摆弄着一个死尸一样的人。
她的嘴里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萧暮阳,萧暮阳,现在你已是个死人,你再也走不了了……”
“你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必须爱我!”她把一瓶不断冒着白雾的药剂灌进那个人嘴里。
“你走不了了,你的人,你的心,都走不了了,哈哈,萧哥哥……”她继而又把那个人扶起,让他靠在她的肩上,轻轻用丝巾擦掉他嘴角溢出的药水。
她好幸福,她觉得,今生今世,只有这一刻她最幸福。所以,她感觉不到,就在那片密林之中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灯灭了,一切陷入了完全的漆黑。
那双眼睛靠得更近了一些,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走了过去,可是,那个女人和那个死人都不见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暗夜中的密林。
“罂儿,你说过,你什么事都不瞒我的,这次你却……”燕惜绝疯了似地用剑试探周围的草木,却再也找不见那个如鬼似魅的女人。
“罂儿,你不要做傻事……”燕惜绝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
在任何人眼里,那一刻的竺罂根本就是一个女鬼,来牵引萧暮阳的灵魂。
可是,她不是。
穿过密道,她把他拖到了她的地方。
那本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地下密窟,如今却被装饰成了一间新房,艳丽而华贵之余却也透着森森鬼气。
脱掉斗篷,再脱掉一件紫水晶雀翎披风,她早已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新娘子。红色的嫁衣,红色的盖头,她都准备好了。她最讨厌红色,可是,为了他,她把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包括她的血。
她相信,她生而为他,死也许也会为他。
就在几个月前,萧暮阳那样羞辱她,让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如今,萧暮阳又躺在她身边了,她还像当初一样,等着他醒来,或者说等着他复活。
他醒了,或者说他活了。
他看到了此时盛装的她,眼中透出了惊讶和厌恶。他在奇怪,为什么在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后看到的人都是她?
她只是静静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爱已经折磨了我六年。一直以来,我今生唯一的梦想就是能和你有一场婚礼。如果真的能有的话……”她停了一下,接着道:“我情愿死在那场婚礼上。”
她的声音是那样美妙,那样清脆,可是短短几句话,却让萧暮阳心中有一种仿佛被重锤击过的震撼,令他一时无语。
萧暮阳身上并没有伤,但当他想起身时却感到全身说不出的酥软,令他又倒在床上,他冷冷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竺罂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好心帮你解毒,你怎么说我下毒呢?”她把身体匍匐在萧暮阳身上,接着道:“萧哥哥,你知道么,你已经死了七天了。”
萧暮阳哑声道:“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辈子都不曾被别人玩弄到这种地步。
竺罂把脸靠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柔声道:“傻瓜,你马上就是我的夫君了,我还有什么事情会瞒着你呢?干嘛问得那么着急。”
萧暮阳不语,等着她说出一切。
可是竺罂什么也没有再说,她只是开始解萧暮阳的衣服,动作轻柔而迫切。
萧暮阳想制止她,但自己的手却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握到她的手时只像是在轻轻抚摸,他怒道:“你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女孩子不能这么色!”
竺罂却甜甜地笑了,道:“不行,你看过我的身体了,我却还没看过你的,不公平。”
萧暮阳几乎要气昏过去了,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脱光。
竺罂把花瓣洒在萧暮阳赤裸的身体上,哭了。
眼泪像清晨的露珠,滴落在那些花瓣上,她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是你逼我的,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为什么!”说到后面,她显得很激动,抚在萧暮阳身上的手已在颤抖。
萧暮阳其实比她更激动,只是他身中奇毒,不但内力全失,就连普通的力气也使不出半分,他强压怒火道:“你再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就……”他想威胁竺罂,却发现自己根本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竺罂含着泪笑了,她用食指点了点萧暮阳的额头,道:“你就怎么样啊?杀了我么?”
萧暮阳闭上了眼睛,再看她一眼,他会吐血。
竺罂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道:“你别生气嘛,我会告诉你的。”
萧暮阳闭着眼睛道:“我只是很冷。”
竺罂笑道:“你好可爱,哈哈,对不起。”她用一床轻柔的棉被盖住萧暮阳,接着道:“你乖乖地把这瓶药喝了,我马上就告诉你一切。”
萧暮阳瞟了一眼她手上的药瓶,啐道:“我都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要给我吃什么还不是随你。”
竺罂点着他的鼻子道:“那可不一定,这个药很珍贵的,你要是不乖,吐出一点来药效就不灵了。”
萧暮阳道:“这是什么?”
竺罂神秘地笑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你答应不答应啊?”
萧暮阳道:“要是我喝了它,你又神经兮兮地不告诉我,或者我根本已无法再神志清楚地听下去怎么办?”
竺罂刮了刮他的脸,道:“你这个小坏蛋,以为我和你一样坏啊?告诉你,本姑娘一向说到做到。”
她陶醉地看着萧暮阳,道:“你看,我说要你,你就真的落到我手里了……况且这药效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所以你一定会神志清楚地听我讲完。”
萧暮阳沉沉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他也敢肯定,这瓶药无论会有什么样的效用都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竺罂兴奋地笑了一下,道:“现在我喂你,你可得乖乖地喝,要是漏出一滴来我可就要打你的屁股。”她简直像是在哄吓小孩子。
萧暮阳听得脸上发烧,但却只有乖乖地喝,果然没有漏出一滴。
然而竺罂并没有马上告诉他一切,只是对萧暮阳轻声命令道:“张开嘴,我要检查一下。”
萧暮阳脸色微微一变,缓缓张开了嘴。竺罂浅浅一笑,却冷不防地将手切到他的咽喉处,向上猛地一抬,被萧暮阳藏在舌头下面的一点药水全部滚入了喉咙。
竺罂故作嗔怒道:“你一点都不乖,当心我要打你喽。”
萧暮阳的脸涨得通红,哑声道:“你……”
竺罂娇笑道:“瞧你吓的,我哪儿舍得?不过你总算没把药漏出来,我说话算话,这就告诉你。”
她转身把药瓶一扔,悠悠道:“在那天晚上,我暗中弹了个石子解开了风雪獍的穴道,又顺便朝你射了一根毒针,那上面的毒可以让你的心脉变得十分缓慢,旁人看了,便都以为你死了。风雪獍以为是他失手用”潋月夕星“杀了你,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着急呢!”
萧暮阳嘴唇颤动,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不想打断竺罂的叙述,他只想尽快知道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竺罂的手滑进了棉被,像一条小船般温柔地游走在萧暮阳赤裸的躯体上,她继续道:“可是后来,当他确信你”死“了以后,便起身跑回了那家旅店,我趁此机会拖走了你的”尸体“,把你的”尸体“交给六大门派留守在长安的人,并且把你是风雪獍的亲生父亲、风雪獍练成了”潋月夕星‘弑父这些事情告诉了大家。“
竺罂继续像讲童话一样地叙述着:“我还派人洗劫了你的侠义山庄,因为我不得不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准备一点银两。”她没有说出她派的人就是燕惜绝。
“后来,为了再要回你的”尸体“,我向已经赶来长安的那些掌门献计,利用你的葬礼诱捕风雪獍,他们如愿抓到了杀死萧大侠的凶手才终于把你还给了我。”
萧暮阳再也忍不住了,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獍儿?!”
竺罂长叹道:“我也不想害他,只是,让江湖影响力这么大的萧暮阳”死掉“,又洗劫他的侠义山庄,这么大的罪名,我一个小女子可担当不起呀。”
萧暮阳的一张脸已经气得惨白,怒道:“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喜欢你了吗?你只不过让我更加讨厌你,恨你入骨!”
竺罂用衣袖擦了擦他额上因激动而沁出的汗水,道:“我就猜到你知道了实情后会很生气,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况且,獍哥哥练得了绝世神功,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能力替我承担这个罪名而不至于被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千刀万剐。你放心,獍哥哥一定会平安脱身的。”
萧暮阳啐道:“你无耻!就算獍儿不会死,你已经让他身败名裂!”
竺罂叹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在这一个时辰里让你骂我的,反正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骂回来。”说到这儿,她竟忍不住甜甜地笑了。
萧暮阳这才想起方才的那瓶药,喝问道:“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竺罂悠然道:“是一种叫做”浮生若梦“的制幻药,一个时辰后药效发作,你就会做一场梦,但那梦在你的脑海里会像记忆一样永存,等你在我的热吻中醒来之后,你就会以为,我,竺罂,就是你心心念念爱了半辈子的柳鸳蝶!”她那清脆得宛若银铃般动听的语声却向萧暮阳描述了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
萧暮阳霎时怔住了,眼前的这个女孩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用她的方法,实现了一个在任何人眼中都永远无法达成的梦。
她毁了他的家业,毁了他的儿子,毁了他深藏于心底近二十年都未曾改变的真情。
而她也将彻底毁了他这个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做她的一世牛马,陪伴她携手白头。
“不——!”萧暮阳竭尽他毕生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吼,眼泪汹涌而出,仿佛愤怒的岩浆,又似令人断魂的纷纷细雨。
竺罂疼惜地用手拭去他的泪水,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早知道不该告诉你的……不过别怕,再过一会儿,这些痛你就再也不会想起来了……啊!”
萧暮阳的嘴竟已冷不防地咬住了竺罂的手腕,动脉破裂,鲜红色的血像喷泉一样冒出。
她一掌打在萧暮阳脸上,抽出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惊慌道:“你是狗吗?!居然咬人!”
萧暮阳狠狠吐了一口血,艰难地坐起来,道:“你才是狗!”
竺罂随手从地上抓起一件衣服,把自己被咬伤的手腕一圈又一圈地包起来,可是鲜血争先恐后地不断涌出,浸透了厚厚的衣服,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暮阳感到自己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就连真气也有点舒畅了,心想方才自己感到浑身酥软,大概是因为刚“死”了七天,毒解之后一些基能没法马上恢复的原因。于是赶忙捡起地上的衣服躲在被子里往身上套。
竺罂仍瘫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止血,没有在意萧暮阳的行为。
萧暮阳闪电般穿好衣服后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他走到竺罂身前,道:“动脉破裂,如果抢救的方法不对或者不及时,就会血尽而死。竺罂,你的止血方法不对。”
竺罂抬起脸看着萧暮阳,她的嘴唇已经发白,声音颤抖道:“那对的方法是什么,告诉我!”
萧暮阳蹲下身来,平视着她,道:“我记得鸳蝶说过,制幻药也是有解药的,否则人将永远活在幻境中,再也无法醒来,而只要在药效发作前服用,心神就不会被控制。把解药给我,你萧叔叔我就救你。”
竺罂毫无血色的脸上忽而绽放出一抹笑容,道:“不要你救,萧哥哥,我要你做那个梦,要你死在我们的梦里。就算……后来会有人救醒你,梦醒后你也会抚着我的尸体痛哭……哈,哈……你会爱我一辈子,一直到死……”伴着她的笑,晶莹的泪水像无邪的露珠划过她白如雪莲的面庞。
萧暮阳闻言后一怔,但转而轻笑了一下,笑得优雅而甜蜜,他伸出两只手臂环住竺罂,道:“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做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么?你不想让我真的从心里爱上你么?靠药物制造出来的感情你也会愿意接受么?何况,如果你死了,我再怎么抚尸痛哭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不会开心,也不会幸福!”
竺罂倒在萧暮阳怀里,用虚弱的声音道:“萧哥哥,我知道你是武功盖世、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名侠,你不可能爱上我这么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女孩。当日在怜云客栈,你知道你的离开对我是多大的打击么?”
泪水濡湿了萧暮阳的前襟,竺罂的声音已经哽咽:“现在,我做了这么多,害得你和獍哥哥这么惨,你自然就更不会喜欢我了,我知道,你心里正恨我入骨。你对我笑,不过是想骗我交出解药,我……不笨……你休想……骗……我……”
竺罂血淋淋的手缓缓抬起,她想再摸摸萧暮阳的脸,可是,却在即将触及时沉沉垂下,再也没有抬起。
只有她的眼睛,依然深情款款地凝注着萧暮阳,可是,在对这人世的最后一望中,她没能看得清晰,充盈四溢的泪水早已模糊了那个人英俊的脸庞。
萧暮阳松了手,任这个女孩的身体沉沉地摔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床上,两手交叉在膝前,额头靠在交叉的双手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这辈子,喜欢他的女人很多,但是竺罂的爱,让他记住了,刻骨铭心地记住了。
除了柳鸳蝶,竺罂是第二个让他这样铭记的女人。虽然,他对她感情不是爱。
痛苦地回想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萧暮阳想极力推断出解药究竟在哪儿。
他记得竺罂脱掉了他身上每一件衣服;记得竺罂喂他吃那瓶制幻药,不许他漏掉一滴;记得竺罂用她小船一样的手滑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记得竺罂用讲童话一般的语气为他讲述她的阴谋;记得竺罂说:“……等你在我的热吻中醒来……”
热吻!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扶起地上竺罂的尸体,食指和拇指在她的下颌处用力一捏,这个已经死去的姑娘张开了她早已毫无血色的双唇,萧暮阳把手伸进去,在她的牙根处,找到了一颗青绿色的药丸。
服下那颗药丸后,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暮阳又低头看了看竺罂仰在血泊中的苍白容颜,凄艳而寂寞,诡异而妖冶。
他竟弯下身,给了竺罂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漫不经心。在她的耳畔,萧暮阳轻轻说:“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你很蠢。”
红烛仍在燃烧。
地下新房中只剩下了一个死去的新娘。
第二十一章:“复活”的柳鸳蝶
第二十一章:“复活”的柳鸳蝶
日月轮回,屡变星霜,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太阳依然会在明天升起。
东方的一抹玫红继而普照大地,风雪獍不知道,他的心上已经多了一道永远的伤,一处永远的痛。
一大早,风雪獍从床上起来,看不到残星,浑身的伤口虽然都已经处理过,但是身体稍稍一动,还是会传来钻心的疼。
一个青年男人朝他走来,微笑道:“你姐出去帮你买早点了,伤成这样,你还是别下床了。”
风雪獍道:“你是那位老伯的儿子吧,我身上的衣服还是你的呢。”
男人道:“不用客气,你姐给的钱够买这样子的衣服好几套呢。”
风雪獍想起今天本来要开武林大会,处决他这个江湖败类,现在他跑了,不知道武林大会还会不会如期举行。于是忍痛下床,有心想去长安西郊看个究竟。
那青年男子拦他道:“喂,我说小哥,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哪?待会儿你姐回来看不到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残星已经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个纸包,里面有热腾腾的馒头还有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她见状把纸包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走过来一把把风雪獍推回床上,道:“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呢?都快给人打成肉泥了还不安分!”
那青年男子早已笑着退出了客房。只留下残星和风雪獍两个人。
风雪獍垂首道:“我都成这样了,你对我就不能温柔点吗?”
残星把装了食物的纸包凑到他面前,命令道:“吃。”
风雪獍撕下一只鸡腿,道:“我想去长安西郊,看看那场武林大会……”
没等他说完,残星怒道:“你找死啊!那里每个人都想要你的命,再让他们抓住,你还能捱多少鞭子?!”
风雪獍咬了一口鸡腿,道:“谁说我那么容易被抓住啊,那次是他们用了奸计才得逞的嘛。再说,我爹死得莫名其妙,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
残星急得直跺脚,道:“就算你武功高,现在一身的伤,你的那些功夫还能使出几成?你又不肯轻易杀人,懂得”潋月夕星“也没用!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去?”
风雪獍啃完了那个鸡腿,把骨头一扔,转而摇着残星的手臂道:“姐姐,我们化个妆,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求你了……带我去吧……”
居然有人敢跟漪云宫的人撒娇,这件事若是传到江湖上,只怕会让一半的人目瞪口呆,另一半的人根本不信。
残星被他缠得受不了了,一甩手,道:“行了行了,带你去!真是的……你一手油腻别往我身上擦!”
风雪獍笑着舔了舔手指,道:“哦,不好意思啊……”
残星想帮风雪獍做简单的易容,可是无论怎么贴胡子、染白发,都无法遮盖他原来的那副样子,扮老、扮丑都假得很,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风雪獍有点不耐烦了,甩甩头道:“一个漪云宫的黄衣宫女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吗?”
残星一把扯下刚贴上去的胡子,道:“你长得太嫩了,扮老不好;太美了,扮丑不像。易容道具又不齐全,你让我怎么给你弄?!”
她忽而灵机一动,道:“对了!什么都别化了,你换身衣服扮妙龄美少女就行了!”
风雪獍生生咽了口干沫,道:“你……你是开玩笑的吧……”
残星扔下一句:“我去给你买衣服!”人早已飞奔出去。
风雪獍无奈地看了看镜子,而后扒到桌上闷声道:“完了……”
没过多久,残星和风雪獍已经从窗户跳了出来,他们现在这副样子,给药铺里的人看到只怕要大吃一惊了,故而没有走正门。
风雪獍长发及腰,额前的几屡乱发被残星编成小辫子绾在脑后,固定成了俏丽的发髻,一束淡紫色的羽毛插在鬓边,与紫纱衣裙交相辉映,再加上那张浑然天成的美艳的脸,英俊少年竟真的变作了绝代佳人。
残星则白发苍苍,拄杖而行,扮成了这少女的母亲。时不时低声提醒他:“步子小一点,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处,不要在两边摆来摆去的!”
本来残星还要在风雪獍胸前垫两个馒头,但因为风雪獍说万一掉出来了岂不弄巧成拙,于是索性就让他做个“太平公主”。
但即使如此,一路上还是惹来了一堆心怀不轨的目光。
残星于是到旁边卖了一顶带面纱的帽子,扣到风雪獍头上,道:“就你这副美人样,只怕不被六大门派的人抓走,也要被色狼虏走了!”
风雪獍拿下那顶帽子,端详道:“这帽子中间怎么有个这么大的洞?”
残星边给他戴边说:“可怜啊,没娘的孩子,连个女人的帽子都没见过。有个洞才会在遮住你美丽脸蛋的同时不会弄乱你漂亮的发型啊。”
风雪獍嘟囔道:“幸好我不是女人,这么麻烦!”
这次的武林大会和“血影”英雄会在同一个地方举行,当残星和风雪獍赶到时,各派掌门都已到齐,萧暮阳也来了,只是用一条黑巾蒙住了面庞。那时,他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随时等待解救他的儿子。他没有表露身份,只因他知道江湖上除了敬重他的人以外还有不少恨他的人,露面太突然,对扭转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好处。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主办人楚天阔终于露面了,在他的身后,几个武当弟子抬着一个十字架上来了,那上面有用铁链绑着一个人,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根本看不清容貌。
楚天阔对着天下英雄深深一鞠躬,正色道:“各位英雄豪杰,萧暮阳萧大侠素为大家所敬重,可是近日却不幸遇害身亡,杀他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此恶贼弑父之后又血洗侠义山庄、暗害十几个赶去支援的名门正派弟子,真是十恶不赦、丧尽天良!”
风雪獍的拳头已经握得“咔咔”作响,对残星低声道:“什么”暗害“?!我那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正当防卫!”
残星却忧虑道:“不知道那个十字架上的人是谁。”
风雪獍道:“无论他是谁,我都要救他,我是蒙冤的,他比我更冤!”
残星道:“一会儿逼不得已时我会出手,你身上有伤,别妄动。”
风雪獍搀着她的手臂,娇声道:“娘,女儿知道了……”
残星闻言忍住没笑出声。
楚天阔拔剑,道:“现在我就当着各路英雄的面,处决这个江湖败类!”
他的剑已经砍向十字架上的“风雪獍”,然而,几乎在同时,一粒石子破空飞至,宝剑应声而断。
一个老婆婆走上高台,哑声道:“他不是风雪獍。”
萧暮阳的暗器晚了一步,故而没有出手。他在台下静观事态的发展。
楚天阔,道:“敢问老人家高姓大名?怎知我们六大门派掌门人昨天才抓住的人有假?”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慌乱。
老婆婆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手指着十字架上的人,残星的声音依然装得很苍老。
楚天阔对门下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道:“看来老人家是特地来捣乱的,您若再加阻挠,就别怪晚辈无理!”
台下的其他掌门也都发出了声音要残星下台,他们七嘴八舌地指证说昨天他们已经对罪犯验明正身了。
风雪獍知道倘若动武,无论是残星还是现在的自己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容貌很像母亲,不由心生一记。于是一个轻灵的飞身,他跃上了高台,并且尽量将姿势做得很优美。
面纱飞起,台下第一个窒息的人,莫过于萧暮阳。
“鸳蝶……是你……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们的孩子……”萧暮阳已经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出了声音,
楚天阔见此人面熟,但他怎么也不会把这个美貌少女往那个浑身是伤的风雪獍身上联想。痴痴道:“姑娘是何方神圣,不知此番为何……”
风雪獍缓步走到十字架前,他看清了那个可怜的替死鬼正是杨非!杨非并没有认出他,只是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痴痴地望着“她”。
风雪獍转过脸,不忍再看下去,对这台下的人大声道:“他不是风雪獍,谁都知道风雪獍长得和柳鸳蝶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你们看看,他有哪点像我?”
台下的人发出了一片骚乱,萧暮阳却锁紧了眉头,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不是柳鸳蝶。
昆仑派掌门忽而飞身上台,对着风雪獍一抱拳,痴痴道:“柳……柳姑娘,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年轻、美丽……”
风雪獍把面纱轻轻撩起,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张曾经令整个武林神魂颠倒的脸。
楚天阔颤声道:“你……你真的是柳鸳蝶?可是柳姑娘不是早已在十七年前难产而死了么?”
风雪獍悠然道:“江湖传言,几分真假?你们不是也传说风大哥殉情死了么?几个月前,他却也出现在这个高台上。”
这时峨嵋派的慧心师太喊道:“你这个贱女人!和萧暮阳私通生下风雪獍这个孽种,还有脸提”风大哥“?”
风雪獍当下怒火中烧,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样骂他,但却不允许任何人侮辱的他母亲!但转而他又迷人地笑了,道:“有的人长了个猪脸都敢出来吓人,我的脸这么美,怎么会没脸呢?”
在场所有的男人都为“柳鸳蝶”迷住了,一时都为“她”帮腔。
慧心师太只有气得咬牙。
萧暮阳已经猜出是谁假扮了柳鸳蝶,也感到忍俊不禁,但他却不想让风雪獍继续闹下去了,真正的柳鸳蝶哪里会当众和慧心吵嘴?这样太毁柳鸳蝶的形象了!
眨眼之间,一个黑衣男子跃到了“柳鸳蝶”面前,他已经摘下了蒙面黑巾。
风雪獍看到萧暮阳,惊喜得差点没哭出来,但想起自己现在的一身装扮,又忍不住面露窘色。萧暮阳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对楚天阔道:“楚掌门,一切只是一场误会,獍儿没有杀我,也没有血洗侠义山庄。”
众人见这些明明已经死了的人纷纷登场,都惊叹不止,但楚天阔的心却渐渐虚了,风雪獍被他用皮鞭抽了一天一夜,现在他的父母都“死而复生”,让他如何交待?于是抱拳道:“既然萧大侠和柳姑娘都还健在,那真是可喜可贺……这其中必有误会,那大家就散会吧……”话毕转身就走。
风雪獍见到萧暮阳,兴奋之余没太在意楚天阔和杨非的去向。人群散后,风雪獍和残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回了正常的装束。
风雪獍早已热泪盈眶,跪倒在萧暮阳面前,道:“獍儿拜见爹爹。”
萧暮阳扶起他,道:“獍儿,你也真够顽皮,居然敢装你娘。”
风雪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首道:“这……这都是残星想出来的,我不扮成女人,她不让我来的!”
萧暮阳这才把目光投向了残星,残星羞涩道:“萧大侠,因为他受了伤,我怕他会有危险,所以才……”
萧暮阳闻言,赶忙关切道:“受了伤?在哪儿?什么伤?”
风雪獍不想说,但是他脖子上和腕上的血痕已经映入了萧暮阳的眼帘,萧暮阳一把将他抓过来,要检查他的伤口,可是残星却在一边道:“萧大侠,您轻点,他一身都是鞭伤……楚天阔昨天逼问了他一天一夜”潋月夕星“的下落,早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萧暮阳颤声道:“獍儿,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可以做到的。”
风雪獍耸耸肩道:“我总不能连杀武当两任掌门吧。”他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爹,其实那个姓楚的混蛋就算抽一百下也比不了您一下……”想起萧暮阳那次打他,他还是感到心有余悸。
萧暮阳闻言面露窘色,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风雪獍的后脑,道:“你小子还记仇啊?”
风雪獍被他一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连串的谜团没解开——萧暮阳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却又突然死而复生?究竟是谁陷害了自己?
他赶忙问道:“爹,您究竟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会活过来?”
萧暮阳想起风雪獍对竺罂用情很深,如果他知道是竺罂设计了这一切,而且竺罂已经让自己“咬”死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于是,他不打算马上告诉风雪獍,只是正色道:“獍儿,这些经过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的,我现在想先去给你报仇。”
风雪獍一拍脑门,道:“对了!杨大哥还在那姓楚的手上!”
二十二章:消失的艳尸
二十二章:消失的艳尸
在一间隐蔽的林间小屋,萧暮阳、风雪獍还有残星找到了楚天阔,那时他正准备杀杨非灭口。
看到萧暮阳时,楚天阔依旧装得很从容,道:“萧大侠,误会已经澄清,不知您此行所谓何事?”
萧暮阳微笑道:“楚掌门,我儿身上近百道鞭伤可不能白挨。”
楚天阔颤声道:“萧大侠,这只是误会一场,我……我也是为了您才……”
“为了我?我怎么听獍儿说你是不停地问他”潋月夕星“的下落呢?”萧暮阳悠悠道。
风雪獍已救起倒在地上的杨非,热泪盈眶道:“杨大哥,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杨非用虚弱的声音道:“我之前也误会了你,咱们彻平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师父他……会这样对我,这么卑鄙……”
萧暮阳与楚天阔交手不过十招,萧暮阳的手已经扼住了楚天阔的咽喉,楚天阔颤声道:“萧大侠,咱们有事好商量,杀了我,只怕萧大侠对”武当“也不好交代。”
风雪獍也道:“爹,他说的也有道理,不如抓他个把柄就算了。”
萧暮阳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他冷冷问楚天阔:“是谁告诉你们我的”死讯“和侠义山庄遭劫的事?”
楚天阔颤声道:“是一位姑娘,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萧暮阳两指一用力,楚天阔已经一命呜呼。
风雪獍惊呼道:“爹,您就这么杀了他?!”
萧暮阳道:“方才留他一命,只是想借他的口告诉你是谁害了你,既然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留他也没有用。”
风雪獍道:“”借他的口“?这么说,您知道那个人是谁?既然知道,你告诉我不就完了。”
萧暮阳道:“我告诉你,怕你不信,或者根本不想相信。”
风雪獍看着萧暮阳凝重的表情,拧眉不语。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他说的那个姑娘,是……竺罂。”
这个名字对于风雪獍而言,像一轮皎月、一曲清谣,从远方的海岛踏雾而来,可以在任何时候开启他被困死的心,点亮他所有关于爱与幸福的梦幻。
虽然,他已明知,她真正爱的人并不是自己。
可是,他仍旧愿意把这份爱珍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在任何一个失意的时候放在心头回味,带来甜蜜的慰藉。他无法相信,不能接受,难道这个女孩不只是个骗子,还是个魔鬼么?
萧暮阳用手托住风雪獍的肩,以防他昏倒,思忖再三后,终于一字字将竺罂的事告诉了风雪獍。
风雪獍恍恍惚惚地听完后,轻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儿?”其实,他想说,竺罂根本用不着设计这么多,只要她肯开口,什么样的罪名他都愿意替她承担。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竺罂对萧暮阳的爱如此之深,自己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萧暮阳转过脸去,沉默半晌,终于道:“她……她已经死了。”
死亡是公平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美丽、尊荣、财富、智慧甚至还有最最忠贞不渝的情感,在死亡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继而云淡风清。
风雪獍执意要去那个地下新房中看一看竺罂,萧暮阳带他去了,残星没有跟去。
她不跟去,只应她知道风雪獍要去看一个真正让他喜欢的姑娘,虽然那个姑娘骗了他、害了他、并且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来到那间地下密窟时,风雪獍看到墙上挂满了红色的绸缎,再走进,一股粘稠而清甜的腥味扑鼻而来,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便看到流溢了满满一地的血!
红色的血和红色的绸缎交相辉映,组成了一幅绚丽而绝艳的图景。
他没有看见竺罂的尸体,只在血泊中央找到了一件被鲜血浸透的衣服。
那是一件披风,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可是风雪獍知道,它原本是紫色的。
那是他送给她的披风,紫水晶雀翎披风,她说过她最爱紫色。
眼泪滴落在血泊中,风雪獍颤声问道:“你……你是怎么杀了她,为什么……她流了这么多血……”
萧暮阳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睛瞟向远方,对于这个地方,他并没有多少好印象,有点不耐烦地道:“她是动脉破裂,血流过多而死的。当时我被她整得真气不畅、浑身无力,只好……趁她不备……”萧暮阳觉得他当初情急之中使出的这招说出来实在有点丢人,但想想风雪獍又不是外人,终于接着道:“用嘴咬断了她手腕上的动脉。如果有更干净的方法,我也不想这么做。”
风雪獍跪倒在那片血泊中,哽咽道:“那她的尸体呢?人呢?!”
萧暮阳这才低头扫了一眼这个被血光笼罩的房间,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同伙把她抬走了?”
风雪獍眼中却闪过一丝希望的光,道:“她还活着,她说不定还活着!”
萧暮阳像看怪物一样端详了一下风雪獍,道:“不会吧?你还希望她活着?她害得你身败名裂甚至差点把你害死!也差点毁了我!”
风雪獍只是轻抚着那件被血浸透的披风,喃喃道:“我知道,可我并不想让她死。我只想……让她亲口向我解释清楚。”
萧暮阳一把把他从血泊中拉起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就算你仁义大度,忘了她把你害得有多惨,你知道她把你爹我害得有多惨吗?!她……简直厚颜无耻、阴险毒辣、残忍狡诈……是天下第一女色魔!”
风雪獍抬起泪汪汪的双眸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她强奸了你?”
萧暮阳的脸不知是因为羞辱还是愤怒,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他支吾了片刻后,瞪着眼道:“反正她不值得你爱!而且,我可以向你肯定她死了,看看地上这么多血,你也应该知道她不可能还活着。”
风雪獍却只是转身背对他,冷冷道:“我跟你不一样,人命在你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在我眼里,要她好好活着比要她爱我更重要!”
萧暮阳的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他听出来了,风雪獍在怨恨他,怨恨他杀了竺罂。他把风雪獍的身体强行转过来,正色道:“你怨我?怨我杀了那个蛇蝎心肠的烂女人?!”
风雪獍噙满泪水的双眸骤然变得犀利,他一字字道:“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侮辱她了。”
萧暮阳双手一用力,忽而把风雪獍推倒在床上,怒道:“我是你爹!你居然这样瞪着我?用这种口气命令我?”
不知为何,风雪獍在那一刻满脑子里只剩下竺罂,他发现,在他的记忆里,关于竺罂的每一个影像都是美丽而纯善的,至于竺罂的邪恶和不堪全部来自于萧暮阳的口中!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是萧暮阳毁了他的竺罂。他最后一次见竺罂,是在怜云客栈,萧暮阳的出现拆散了他们,而且在最后直接造成了这场令他生不如死的隔世之殇!
风雪獍双手一撑从床上站起,丝毫不甘示弱地道:“我认你,你就是我爹,我不认你,风吹雨才是我爹!现在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你以为我还会认你吗?”
萧暮阳闻言一怔,转而反手一个耳光打在风雪獍脸上,虽然力度并不大,但风雪獍因为顺势想躲故而又跌回到床上,当他重新转过脸看着萧暮阳时,眼神已不似方才那般犀利,他只道:“你说过,你不会再打我的脸。”
萧暮阳不屑地吐了口气,道:“以前你只是我的义侄,现在你是我的儿子,我有权打你身上任何地方!”
风雪獍闻言一愣,继而很讽刺地笑了,道:“就你这种爹,打死我也不会认!”
这句话传入萧暮阳的耳朵,就像一粒火星落入了油锅,萧暮阳瞬间怒不可遏,他一把拽起还躺在床上的风雪獍,挥起一掌就抽在他的屁股上。风雪獍不暇呻吟,双手已向后反剪被萧暮阳牢牢扣住。萧暮阳把他按在床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腰,道:“别以为你身上有伤我就舍不得打你,你小子再敢胡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一个月不能坐!”
风雪獍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倒霉,什么时候都是挨打的命,只除了……和竺罂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到这些,他越发怨恨萧暮阳,故意气他道:“你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想想你这个武功高强的萧暮阳萧大侠居然能在这里一口咬死一个小姑娘,那欺负我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暮阳闻言一愣,但转而轻笑了一下,他松开了风雪獍,道:“好,我不欺负你这个身负重伤的人。不过你信不信,斗嘴你也斗不过我。”
风雪獍从床上爬起来,感到臀上犹如火烧一般,但他尽量让自己显出泰然自若的样子,道:“当然斗不过,你的嘴厉害得能咬死人,狗都不一定斗得过呢。”
萧暮阳没有再生气,他只是微笑道:“竺罂有句话让我记忆犹新。”
风雪獍的一双大眼睛倏地盯紧了萧暮阳,没说一句话。
萧暮阳悠悠道:“她说她今生唯一的梦想就是能和我有一场婚礼。如果真的能有的话,她愿意死在那场婚礼上。所以,她真的死在这场婚礼上了。她是心甘情愿被我咬死的。”
萧暮阳微笑着看着风雪獍,继续道:“你看看你,人家宁愿被我咬死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你住口!”风雪獍愤然打断了萧暮阳的话,他的全身都因痛苦而发抖。
萧暮阳仍没有生气,他很满意自己找到了风雪獍的痛点,于是满不在乎地继续说:“就算她活着,只怕也不会成为你老婆而是你后娘!”
萧暮阳的话无比残忍地刺痛了风雪獍,正当他对竺罂的思念如潮水般聚拢来时,竺罂带给他的伤害又如霹雳一般刺穿了他的脑海,这样尖锐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他已无法承受!无法控制!他不顾一切地大喊着:“你住口!你住口!住口——!”
每个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但风雪獍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冲动的后果就是无数道冰蓝色的寒光向着萧暮阳飞去!
“潋月夕星”超越理智地爆发在这个血光四溢的地下新房中。道道寒光飞驰的瞬间映照出萧暮阳的脸,他的表情中有惊讶、有愤怒但是并没有恐惧!
风雪獍一出手就后悔了,但他已无法挽回,他所能做的只是注视着这一切发生。那一瞬间在他的记忆里长过生生世世。
可是——
当寒光散尽,萧暮阳却依然好好地站在那里。
他已经收起了方才那副斗嘴的样子,正以天神一般犀利的目光注视着风雪獍,他一字字道:“你真的想杀我?”
风雪獍双膝一软,跪倒在竺罂的血泊中,默默低下了头,说不出一句话。
萧暮阳一步步走过来,蹲下身来,凝注着风雪獍,道:“”潋月夕星“对于懂得它的人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用它,你杀不了我。”他的语气那样平静,竟听不出一丝愤怒或是悲哀。
风雪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眼中似又盈满了泪水,不再是为竺罂,而是为自己。他此刻已知道,他依旧不是萧暮阳的对手。而那一刻,他还有一种感觉——他永远都不会是萧暮阳的对手!
他的头又沉沉垂下,闷声道:“如果……如果你想打我的话,就动手吧。”
萧暮阳闻言,冷若冰霜的表情反而融化了些,淡淡道:“我不会欺负你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他声色转厉 “你居然真敢对我用必杀之击!”
萧暮阳站起来,一把拉起风雪獍,一言不发地往出口走。
风雪獍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跟着萧暮阳离开了。
他最后一次来找竺罂,却还是错过了。今生今世,他再也见不到那张曾在夕阳中对他微笑过的美丽容颜。
到了陆面,月色正浓,星光璀璨。
风雪獍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体内汇聚。萧暮阳要带他回侠义山庄,但他并不想回去,因为那里没有自由。
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对萧暮阳说:“爹,这阵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回侠义山庄。”
萧暮阳道:“你是不是怕我回去打你?”
风雪獍垂首道:“不……不全是。”
萧暮阳环顾四周,看到由于夜色太深所以并没有其他的路人,于是走过来照着风雪獍后脑就是一巴掌,虽然力度不大,但风雪獍还是吓了一跳,惊道:“您……您已经忍不住了?”
萧暮阳道:“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次惹毛了我!”
风雪獍一边往后退,一边道:“爹爹,我没想要杀你,那是一时冲动,不小心的……”
萧暮阳一把把他抓过来,道:“乖乖跟我回去,我就原谅你,否则,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风雪獍面露难色,道:“可是……我另一个父亲风吹雨还下落不明,残星姐也还不知道我的去向,我总得先去交代一下。”
萧暮阳一听风吹雨的名字,真的显出几分怒色,道:“不许你再叫他父亲,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
风雪獍听这话有点不高兴,毕竟,风吹雨才是从小把他养大的父亲,他对风吹雨的感情再怎样也不会比对萧暮阳的浅,他沉声道:“爹,他也是你的结拜大哥,如果因为你现在武功比他高就这样不顾情义本就不对。况且,当年娘的事也确实是你们对不起他……”
“这事用不着你管!”萧暮阳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可他当初那一掌差点没把你亲爹打死,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风雪獍道:“当初那一掌为什么没把你打死?是因为竺罂救了你!可你连竺罂也杀了,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萧暮阳闻言一时语塞,而后怒道:“你还在为那个女人的事记恨我?!”
风雪獍垂首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杀人,也不想你再逼我、教唆我杀人。”
萧暮阳忽而笑了,冷笑。他淡淡道:“好啊,风吹雨教得好啊,教出了个”仁义小侠“,可惜……你说这些话时应该先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没有我教你的武功和方法,就凭你那一点小聪明,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今日的功力?只怕还在街上当小偷呢!”
风雪獍无言以对,但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一股羞耻感,他曾经在走投无路时偷过别人的钱,萧暮阳为此而打过他骂过他,但后来,同样是萧暮阳,命令他去偷别人的内力和生命!想到这些,他猛地甩开萧暮阳的手,尽全力施展自己的轻功向远方奔去,他再也不想面对萧暮阳。
萧暮阳追了几步后停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追上他。
在暗夜中,风雪獍几乎驾风而行,身法快如鬼魅。
风雪獍也觉得奇怪,自己的轻功什么时候有这么高?
轻灵落地后,他才想起来,《潋月夕星》上说:“练成之后,可吸取星月之精华,于暗夜中轻功大增犹如驾风而行。”
想到这些,他不禁露出一抹笑容,至少现在他的轻功强过了萧暮阳,虽然仅限于在夜里。
萧暮阳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夜色,他知道风雪獍在星月之夜中的轻功绝非常人可以匹敌,包括他自己。不过他并不担心,他也知道,风雪獍的确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而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的事等待着处理。
第二十三章:落雨霏霏
第二十三章:落雨霏霏
武当在几个月内连死两任掌门,这是自建派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不仅如此,死在萧暮阳手上的楚天阔还替竺罂承担了所有的罪名。萧暮阳杀死楚天阔,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并不想让江湖人知道,害得他几乎家破人亡的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六岁小女孩。这本身对他就是一种侮辱。
杨非在萧暮阳的支持下成了武当的新任掌门。燕惜绝找回了侠义山庄遭劫的数亿资产,和从前一样是萧暮阳身边的得力鹰犬。
没有人看得出他深藏在心里的悲伤、痛苦与仇恨。
地下室里那具倒在血泊中的艳尸在他心底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那个他默默爱恋多年的女孩,已经以一种绝然凄惨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她的死在他的内心深处,无可挽回地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在最幽秘的角落里生根发芽……
一切都回归到了正常的轨迹,可是风雪獍却再也没现身江湖。
他此刻正寄身在一个地处偏僻的小镇,镇名凌风。
那里的人几百年来一直生活得很安逸,没有仇恨,也没有厮杀。
风雪獍已经十八岁了,他像一个普通的底层劳动人民一样在这个小镇度过了半年的时间,靠在一家饭店打杂换得微薄的生活费。
饭店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韩,在这个小镇开了好几家酒楼,可算是这一带的首富。风雪獍最初决定委身于此,是因为他的小女儿——韩落霏。
韩落霏比风雪獍小一岁,如果竺罂还活着,她和竺罂一样大。
最重要的是,她的容貌和竺罂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第一次远远见到她时,风雪獍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向她, 他以为竺罂的确没有死,他想告诉竺罂,他不会怨她,他只希望能常常见到她,陪她玩笑,为她梳头。
可是,真正走到眼前时,他看出了,这依然是两张不同的脸,虽然,同样美丽。
直到韩落霏的哥哥粗暴地推开他,道:“喂!臭小子,有你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看的么?”
风雪獍才回过神来,低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竺罂终是死了,满地的鲜血证明她不可能还活着。但是眼前的少女能和竺罂长得如此相似,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他本能地想认识这个少女。于是又向前两步,坦然道:“姑娘,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可否告知芳名,我想认识你。”他才不在乎女孩身边这个壮硕的男人是谁。
韩落霏也是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见到美少年自然不会拒绝,刚要开口,身旁的哥哥已经挡到她面前,粗声粗气道:“你这小色鬼,别想对我妹妹心怀不轨啊!”
风雪獍道:“原来你只是她哥哥,那还吃什么醋?!”
韩落霏早已钻到风雪獍前面,一把推开她哥哥,而后对风雪獍微笑道:“我叫韩落霏。”
风雪獍和韩落霏的初次见面就在她哥哥韩毅的拳头的威胁下草草结束。当然,若真动起手来,一百个韩毅凑成一个部队都不是风雪獍的对手,但是既然决定和人家的妹子交朋友,又怎么能对人家无理动粗呢?风雪獍于是忍气吞声。
为了韩落霏,或者说为了一个像竺罂的女孩,风雪獍忍的还不只是这些。
委身在离韩家最近的一家韩记酒楼,做最下等的杂工,被人吆来喝去,他也感到别有一番情趣。在这里,没人知道他叫风雪獍,身负绝世武功,有着显赫的身世,手上还葬送过数十条人命。
人们都叫他“谢晓风”,这是他告诉他们的名字。大家都把他当作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看他长得清秀可爱,故而大多数人都待他不错。
只除了酒楼的少主韩毅。韩毅比韩落霏大六岁,他对这个妹妹早有倾慕之情,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韩落霏对他向来只有兄妹之情,而他也知道风雪獍是为韩落霏才来的这里,故而憋了一肚子气全都找机会往风雪獍身上撒。
这天,酒楼刚刚打烊,风雪獍正在帮忙收拾桌椅,韩毅腆着圆圆的肚子出现在他面前,道:“谢晓风,听说你昨天一下午不在店里?”
风雪獍放下手中的长凳,环顾四周,看到其他人都已经被赶出去了,只好躬身道:“回禀少主,昨天是小姐找我出去的。”
韩毅闻言瞪着眼道:“好啊,我留你在这儿,是让你干活还是让你泡妞?!”
风雪獍知道他又想找茬,无奈道:“我并没有泡妞啊,是小姐来泡我的嘛。”
韩毅一拍桌子,怒道:“放肆!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想挨揍是不是?!”话音刚落,他拿起立在墙角的一柄扫帚就往风雪獍身上打。
风雪獍轻巧地躲过他挥来的扫帚,而后游鱼一般绕到韩毅身后,在他的笑腰穴处轻轻一点,韩毅霎时间狂笑了起来。风雪獍又装出害怕的样子,道:“韩少主,你这是怎么了?”
韩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手捂着肚子, 一手抓着扫帚还想往风雪獍身上打。
等到风雪獍看他笑得差不多了,故意让他打中,用内力一震那扫帚便应声而断,他暗中弹了个石子解开了韩毅的穴道,而后故意摔倒在地上,可怜兮兮道:“韩少主,扫帚都打断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韩毅早已笑得腹肌酸疼、涕泪纵横,颤声道:“你……你刚刚……搞了什么鬼……?”
风雪獍从地上爬起来,委屈道:“少主,我哪敢搞鬼,是您一边笑一边打人的嘛。”
韩毅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一甩手扔下手中的半截扫帚,捂着肚子出去了。
第二天中午,韩落霏来找风雪獍,关切道:“晓风,我听说我哥昨天又来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吧?”
风雪獍笑道:“没事啊,我一向都很好。”
韩落霏却道:“还嘴硬,听张大婶说,昨天晚上打烊后他把你关在店里打,扫帚都打断了才放你走的。”
风雪獍笑得更开心,却点了点头道:“对呀,那……你有没有帮我做主啊?”
韩落霏道:“你还笑!不过……我不为你做主,谁为你做主啊?以后他再敢找你麻烦,爹不会放过他的。”
风雪獍赶忙做出感激的样子道:“小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韩落霏忍俊不禁,但转而又露出关切的神色道:“对了,他打你哪儿了?痛不痛啊?你能让我看看吗? ”
风雪獍见大厅里人多,便拉着她跑到后院,装得可怜兮兮道:“小姐,我好痛啊,却还要在这里忙里忙外地工作……”
韩落霏见状心生万般怜惜,赶忙安慰道:“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我做主放你的假,走,我带你去看医生。”话毕就拉着风雪獍往外走。
风雪獍却道:“不用看医生,和小姐你在一起比最好的医生都管用。”他身上本就好得很,以前的那些伤也早已痊愈,一去看医生岂不是会穿帮?
韩落霏却还不放心道:“我顶什么用啊,你究竟哪儿疼?严重么?”
风雪獍却只是微笑道:“小姐,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韩落霏怔了一下,一边说:“你能送我什么东西啊?”一边跟着风雪獍走到了他住的那间简陋的小隔间。
风雪獍神秘地笑笑,打开一个布包袱,取出一件闪闪发光的紫水晶雀翎披风。
当日他离开长安时又去过那间地下密窟,带走了那件被鲜血浸透的披风,他把它洗干净了,洗出了原来的颜色。这曾是他送给竺罂的,现在,他想把它送给他生命中的第二个竺罂。
韩落霏看到那件披风时惊得目瞪口呆,在这个偏僻的小镇,哪里能见到这么贵重的服饰,而如此璀璨夺目的礼物又是来自她家的一个小工,这令她的惊远远多于喜。
回过神来后,她哑声问道:“晓风,你不可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风雪獍闻言后哭笑不得,只顾着把那件披风披在韩落霏身上,就像是在复活他记忆中的竺罂。
韩落霏却一把甩开那披风,道:“你不说清楚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我是不会收的!”
风雪獍道:“反正不是偷的!” 他又看了看那件披风,一幅绝美的图景在他的脑海中延展开来——在怜云客栈的阁楼上,在漫天的夕阳下,竺罂穿着它对他挥手告别,一抹笑容倾国倾城。
“不是偷的是哪儿来的?你这么穷,哪里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韩落霏的质问打断了他的思绪,风雪獍有点不耐烦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我来这里可全是为了……”
“为了什么?”韩落霏不依不饶。
风雪獍笑笑,岔开话题道:“那什么……你不要算了,我该出去干活了。”
韩落霏却拦住他,道:“本小姐放了你的假,你忘了?”
风雪獍两手一摊,道:“好吧,小姐有令,我不去了。”
韩落霏又看了看那件披风,道:“晓风,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吗?”
风雪獍仔细地叠好那件披风,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我都给你们家干了半年活了。”
韩落霏走到他面前,道:“那你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当然不会傻到猜不出,但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风雪獍却只是轻抚着那件披风,低头不语。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韩落霏,还是为了竺罂,他回答不出。
韩落霏等得着急了,故意激他道:“你不说,我就去告诉官府说你偷了东西藏在这里掩人耳目!”
风雪獍闻言,面露难色道:“小姐,你可不能诬赖好人啊!”一面又自言自语道:“我发什么神经要送人家东西啊?人家非但不领情,还说我是小偷!”
韩落霏催促道:“那你老老实实说清楚,我就领情。”
风雪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姐,我是……为你来的。”
韩落霏低头含笑,道:“早知道你这小色鬼心怀不轨!走吧,还呆在这个破地方干什么?”
风雪獍不解道:“小姐,我不呆在这儿,呆在哪儿?”
韩落霏笑道:“不要再叫我小姐,你呀……被开除了!”
风雪獍惊道:“不会吧,对小姐心怀不轨的惩罚这么严重?”
韩落霏却摇摇头道:“本小姐的未婚夫怎么能在这里当小工呢?”
风雪獍闻言并没有表现出韩落霏预想中的兴奋,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笑容中暗含愧怍,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他亲近韩落霏其实仅仅是为了祭奠他对另一个女孩超越生死的思念和爱恋。
第二十四章:花月之夜
第二十四章:花月之夜
繁星璀璨,月光如水。风雪獍和韩落霏正并肩漫步在林荫小道上,道路两旁繁花似锦。
“老爷不会同意你和我在一起的。你是小姐,而我只是你们家的一个小工。”风雪獍一整个下午都在委婉地劝说韩落霏放弃自己。因为当他发现韩落霏已经对自己信誓旦旦地谈婚论嫁时才猛然意识到他对这个女孩“一厢情愿”的追求也是要负责任的。
韩落霏摇摇头道:“我不管,他要是不许,我就跟你私奔。”
风雪獍面露难色,道:“可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你跟着我要吃苦的。”
韩落霏水一般灵动的的大眼睛闪过一丝机智的光,道:“你没本事?没本事居然会有一件那么珍贵的披风?就算是偷的,这本事也不小了。”
风雪獍欲言又止,他本想坦然告诉韩落霏他和竺罂的事。但是看到她脸上纯善而美丽的笑容,他又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呢?
韩落霏见他魂不守舍,两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晓风,你怎么了?别生气,我知道那不是你偷的。不过……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风雪獍瞄了一眼韩落霏,却再也无法使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银色的月光下,她的脸被映得白如雪莲,美艳而圣洁,她那宽松的衣襟也在不经意间泻进了月光,风雪獍的目光不自助地循着月光游移,甚至看到了她两乳之间的一颗朱砂痣。他忽而出神地问道:“落霏,你想嫁什么样的男人?”曾几何时,他也问过竺罂同样的问题。
韩落霏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白,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红晕,羞涩道:“我……我没想过,遇到合适的,就嫁呗。”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合适“的呢?”风雪獍不依不饶。
韩落霏被他逼得没办法,道:“像……像你就还行!”
风雪獍笑了一下,道:“那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落霏想了想,道:“虽然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工,可我总觉得你并不像你所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
风雪獍闻言故意阴恻恻道:“如果我是个声名狼藉的大盗,甚至背负血海深仇,一说出去人人都想要我的命。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韩落霏闻言怔了片刻,才呆呆道:“可是……你根本不是啊……”
韩落霏话音刚落,但听一行人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一队人正提着灯笼朝他们走来。
“小姐,老爷派人找你来了。”风雪獍又改了称呼。
韩落霏一跺脚道:“一定又是我哥多嘴!”
风雪獍叹了口气,道:“这下完了,老爷看到你这么晚了和我单独在一起还不把我当成流氓?”
韩落霏一瞪眼,道:“你本来就是!快,躲到花丛里去!”
风雪獍已经被她推到旁边的花丛里,惨叫道:“喂,你刚才还说要跟我私奔呢,现在就……女人也真是善变!”
那队人已经离他们很近了,风雪獍的嘴被韩落霏捂住。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带队的人就是韩落霏的父亲——韩化德。
“落霏,爹刚才看到你了,快出来!”韩化德对着周围茂密的花丛喊道。
风雪獍捅了捅韩落霏,挣开她的手,低声道:“他说他看见你了,你就一个人出去吧。”
韩落霏不满道:“你怎么这么没义气,要出去就一起出去。”
风雪獍暗中叹了口气,道:“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能把你怎么样,可我……”
韩落霏却面露难色,道:“你不知道,我天天都是背着爹来找你的。”
风雪獍见那些人已经朝他们走来,忽而一手揽住韩落霏的腰,轻声道了句:“抓紧我!”人已带着她飞身跃起。
韩家的家丁但见两条人影闪过,便在夜幕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韩化德的眼中,他的表情却并不似其他人那样惊讶茫然。只是暗自忖道:“这么高的轻功,是谁?”沉思片刻后竟也飞身跃起,消失在一片丛林之中。
风雪獍带着韩落霏飞了很远,才轻灵落地。韩落霏回过神来后,讶然道:“你神啊,会飞……”
风雪獍得意地笑笑,道:“我只有晚上会,而且星月越明亮,飞得越好。刚刚要不是带着你,他们连我的影子都察觉不到。”
韩落霏像看怪物一样看了看他,不可思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雪獍微笑着玩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故意阴恻恻道:“我呢……是妖怪!”
韩落霏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而后又壮着胆子道:“胡说!妖怪会长得这么好看?!”
风雪獍故意表演出狰狞的样子,道:“这只是我的伪装,真面目比你哥还恐怖!”
韩落霏向后躲了躲,道:“妖怪……妖怪为什么要喜欢我……”
风雪獍见她怯生生的样子,于心不忍再吓她,却发现身后有人正以不赖的轻功向他们靠近。他正色道:“落霏,你们家的人还会轻功吗?”
韩落霏不解道:“什么轻功?”
没等风雪獍继续追问下去,韩化德已经追到了眼前,韩落霏目瞪口呆道:“爹,您也是妖怪……?”
韩化德闻言怔了怔,道:“落霏,别胡说,没人是妖怪。”他一步跃到风雪獍面前,正色道:“小兄弟轻功不错,不知这么晚了要带小女去哪里?”
风雪獍实在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小镇居然会暗藏武林高手,不由显出一丝慌乱,道:“老爷,其实……是小姐她不想让您找到。”
他的话音刚落,韩化德竟已闪电般出手,掌法犀利而多变,竟和“七掌绝魂”有几分相似之处,风雪獍躲过几掌后已感到有些招架不及。
韩落霏在旁边惊呼道:“爹,您住手,这事真的不怪晓风!”
风雪獍的功力虽然很高,但是他真正能熟练运用的武功只有“七掌绝魂”和“潋月夕星”,这都是出手必要人命的狠招,他自然不想杀韩化德,那自然也就不会使用那两种武功,在这样的比斗中,所能派上用场的其实只有他从小被迫学会的那些零散招式。不过好在今夜的月光很好,这无形中加快了他的身法,令韩化德一时也难占上风。
纠缠数十招后,韩化德终于停下来,道:“敢问小兄弟是哪门哪派的人物,轻功竟如此出神入化。”
风雪獍松了口气,道:“我没什么门派,倒是老爷的掌法让我大开眼界。”
韩化德叹道:“我已经在此隐居十几年,想不到还是难逃江湖事。”
风雪獍道:“看来前辈也曾是江湖中人,在此避世隐居。”
韩落霏跑过来,急急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韩化德笑了笑,笑容慈祥而和蔼,他伸手轻拍风雪獍的肩,道:“原来同时江湖中人……哈哈,大家都是朋友!”
谁知,谈笑间,韩化德的掌风一转,闪电般点住了风雪獍的穴道,厉声道:“说!你究竟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韩落霏刚想开口却被他点了睡穴扶到一边。
风雪獍深悔不该放松警惕,他知道韩化德不简单,正犹豫该怎么回答,韩化德又道:“十六年了,我已经隐姓埋名十六年了,你们难道还不放过我么?!居然还要针对我年幼的女儿!”
风雪獍不解道:“我们怎么不放过你了?”
韩化德讽刺地笑了一下,道:“你的武功,我一看就知道出自风吹雨门下,虽然比起他来,你还差太远。不过轻功倒是青出于蓝。”
风雪獍惊道:“你认识风吹雨?”
韩化德道:“何止认识,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拜他所赐!小子,你和风吹雨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说清楚,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风雪獍叹了口气,道:“我从小是风吹雨养大的,一直叫他”爹“。”
韩化德闻言一愣,忽而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下风雪獍的面容,悠悠道:“我早该想到的,你长得这么像她……”
风雪獍害怕他会把对风吹雨的怨恨发泄到自己身上,又赶忙道:“不过,最近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我亲生父亲。”
“那你亲生父亲是谁?”韩化德继续追问。
风雪獍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是萧暮阳。”
韩化德闻言一双冷若刀锋的眼睛忽而闪动了一下,赶忙解开风雪獍的穴道,激动道:“你,你是萧大侠的孩子,我真是有眼无珠,险些误伤了恩公的公子。”
风雪獍不解道:“恩公?萧暮阳是你的恩公?”他不明白,萧暮阳既是父亲的结拜义弟,自然应和父亲站在同一阵线,怎么会……
韩化德经方才的一番盘问,早已看出风雪獍并不是风吹雨派来监视他的人,如今又得知他是萧暮阳的儿子,自然无意再隐瞒什么。
二十年前,韩化德并不叫韩化德,他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韩飘絮。
当时二十八岁的他已经是江湖中令人闻名丧胆的“铁掌活阎王”,声名狼藉的他自然而然地成了“仁义大侠”风吹雨追缉的对象。几番交手后终于败在风吹雨手下。
嫉恶如仇的风吹雨对他自然不会手软,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开口为这个恶人求情。
十五岁的萧暮阳目睹了那一场恶战,他看出了韩飘絮的掌法独特,可以逼迫对手使出最强劲的内力而后化为自己的力量反攻敌人,只是与风吹雨对敌时已身负重伤所以身法过慢造成惨败。
一柄短刀拦住了风吹雨的剑,萧暮阳说:“哥,他本来已经身负重伤,败在你手中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事若传到江湖上去,只怕会有人说您乘人之危。”
风吹雨训斥道:“胡闹!对这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湖恶徒,还谈什么江湖道义!”
萧暮阳却双膝跪地,道:“大哥,他家里也有妻有子,暮阳自幼孤苦无依,实在不忍心让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孤儿……”他说得感人至深,几乎声泪俱下。
风吹雨见状怔了怔,转而又道:“暮阳,你还小,你可知若是让此人活着,世间要多的孤儿只怕就不只一个了!”
萧暮阳依旧跪在地上,道:“那大哥可以消灭他做恶的心,何必一定要取他的命呢?”
风吹雨无奈,只好把韩飘絮先抓了起来,关在侠义山庄。
萧暮阳趁给韩飘絮送饭的机会,学会了他的掌法,而后悄悄地放走了韩飘絮。那套掌法自然就是“七掌绝魂”的前身。
“我逃离侠义山庄后就隐姓埋名,在这里隐居了起来,再也不问江湖事,连我的子女我也不曾教他们一招半式的武功,我只希望他们能平平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萧大侠非但救了我的命,还还我自由之身,我那作恶的心早已被他感化,故而改名——韩化德。”韩化德老泪纵横地叙述着。
风雪獍听后却不以为然地笑笑,道:“也许,萧……呃……我是说我爹当年只是想学您的武功呢?”
韩化德道:“论掌法,风吹雨并不在我之下,他何必定要跟我这么一个人人唾弃的江湖恶徒学呢?”
风雪獍脱口而出道:“因为您的掌法比风吹雨的好玩得多。”从小跟父亲习武,他知道风吹雨的那套掌法练起来有多无聊。
韩化德闻言一愣,但转而又笑道:“不管他是为什么,他都是我韩化德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第二十五章:被延期的婚礼
第二十五章:被延期的婚礼
深夜,侠义山庄。
萧暮阳正呆在风雪獍曾经住过几个月的房间里。
昏暗的烛光下,他正在翻看一些粉红或淡紫的纸笺。那是竺罂写给风雪獍写的回信。
娟秀的字体、淡淡的芬芳、缠绵的相思、断肠的离愁写满了薛涛笺——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一杯未醒,离怀多少。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
手捧着那些信,萧暮阳很讽刺地笑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青衣男子在门外一米处停住脚步,恭敬道:“庄主,燕惜绝求见。”
萧暮阳轻允道:“进来吧。”
“庄主,少爷在凌风镇要娶亲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三。”燕惜绝禀报道。
“什么?”萧暮阳大吃一惊,回想起那天在地下新房中风雪獍的悲伤和愤怒,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风雪獍会那么快将竺罂忘记而与另一个女人洞房花烛。
“新娘叫韩落霏,是当地一个土财主的小女儿。”燕惜绝不紧不慢地道。
萧暮阳皱了皱眉,道:“獍儿的眼光也真是独到,一会儿看中城府深厚、蛇蝎心肠的红粉罗刹,一会儿又爱上偏僻小镇足不出户的小家碧玉。”
燕惜绝不语。
萧暮阳又瞥了一眼手上的信,忽而沉声道:“惜绝,这些信是谁给他送进来的? ”
燕惜绝看到竺罂的字迹,一阵酸楚潮水般漫了上来,这些信是他亲眼看着竺罂写的,虽然不是写给他的,但他却是每一封信的第一读者。他一直都希望做她的亲人、做她的哥哥,无所求偿地爱她、呵护她、帮助她直到永远。眼泪已经涌了上来,只是还未聚成泪滴,他透过朦胧的泪雾看到信上的字一如当初一样美丽,可是写信的人却已经血尽而死,躺在荒草下寂寞地腐烂,永不复昔日的风采。
“惜绝,我问你话呢。”萧暮阳的声色转厉。
燕惜绝本是极善于掩饰情感的人,此刻竟咬紧了嘴唇,闭上眼不忍再看那些信,他没有回答,只因他害怕在萧暮阳面前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的头沉沉地垂下,单膝跪倒在萧暮阳面前,又酝酿片刻,才终于用正常的语气道:“是我送进来的。”
萧暮阳轻笑了一下,道:“当初是你放他出去和竺罂幽会,后来又替他们通信,看来獍儿对竺罂能有这么深的感情还是你做的媒,哦?”
燕惜绝垂首道:“庄主,当初少爷和竺姑娘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竺罂要真的对獍儿有感情倒好了!只可惜……你猜猜看她喜欢的人是谁?”
“属下不知。”燕惜绝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他怎会不知让竺罂费尽心机去爱的人是谁?
萧暮阳讽刺地笑了一下,道:“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她接近獍儿不过是为了设计我!我萧暮阳在江湖上成名十几年,还第一次遇到这样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崇拜者!”
燕惜绝感到神经的颤抖,他亲耳听到了,在萧暮阳眼中竺罂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拥有什么样的位置。他替竺罂感到悲哀和愤怒!
萧暮阳沉默片刻,又对燕惜绝道:“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心软才会帮他,可是,獍儿对那鬼丫头的感情越深,就会越恨我。而在他面前,竺罂一直装得天真纯善、我见犹怜,獍儿不曾亲眼目睹那女色魔的真面目,所以即便知道了真相,对她依然恨不起来,又怎么会理解我其实就算杀她十次都不过分!”
燕惜绝抑制住一颗狂跳的心,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属下知错,以后再不敢违背庄主的吩咐。”
萧暮阳扶起他,叹了口气,和声道:“其实你也没什么错,只是……不知獍儿能不能真的放开。”
燕惜绝道:“他已经准备在凌风镇成亲了,又怎么会放不开呢?”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内心却在狂暴地嘶喊:“你们都放得开,由得罂儿白白去死!”
萧暮阳闻言眉间却浮上一丝疑虑,喃喃道:“看来是时候见见这小子了。”
婚期一天天临近,韩落霏终日挂着甜蜜的笑,幸福得好像掉进了蜜罐里一样。
她经常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问风雪獍哪一件更漂亮。风雪獍只是木然地点头或摇头,他越发觉得她们毕竟是两个人。
以前他把自己受伤的心沉浸在对韩落霏一厢情愿的追求中也许只是为了麻痹痛苦。他习惯了从一个卑微的角度遥望韩落霏,只有这样看时,她最像竺罂。而如今近在咫尺的接触却让他看清了韩落霏的单纯、任性甚至是庸俗。
应韩落霏的要求,风雪獍已经住进了韩家,韩化德答应为他隐瞒身世,韩毅经过父亲的“恐吓”后也不敢再为难他。
这几天来,风雪獍常常整晚整晚地梦见竺罂,梦见当初竺罂救他的那个街市,梦见他们在怜云客栈的嬉戏,然而最后所有的甜蜜都会终结在那间血光四溢的地下室,竺罂盛装的艳尸会从一地鲜血中浮起,而后开始慢慢腐烂,伴着耳畔萦绕的尖叫声,他从梦中惊醒。
每每此时,他只有披衣起身,到外面看看月亮,吹吹冷风。
今夜,又是如此。
月光下,他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微微散出冰蓝色的幽光,他知道,潋月夕星正在月光的滋养下逐渐纯熟。可他忽而发现了一个很可笑的事实——这令人闻名丧胆的绝世神功出手必要人命,只要他的心、他的血一日未冷,这武功对他而言就没有意义,也许,潋月夕星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只是可以在暗夜中拥有超乎常人的轻功,像蝙蝠一样诡秘地飞翔。
白天呢,他还是那个普通的他,普通的身法,普通的武功,用卑劣手段窃得的高超内力甚至尚无法真正收发自如。想到这些,他轻声笑了,笑得充满无奈和讽刺。
“獍儿。”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
茫茫天地间,只有萧暮阳会这样唤他。
他不必问萧暮阳是如何知道他在这里,也不必问萧暮阳是如何来的这里,因为这些都是无用的废话。他心里一直都清楚,萧暮阳想要找到他比杀他还要容易。
他回头,极其不情愿地叫了声:“爹。”因为他最爱的女孩死在萧暮阳手上,因为萧暮阳是天下除了自己外唯一不畏潋月夕星的人,所以,他不喜欢面对萧暮阳。
萧暮阳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道:“为什么会想结婚呢?你连二十岁都还不到。”
风雪獍闻言冷笑了一下,道:“因为我不如你,不用结婚也可以有儿子。”
萧暮阳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还在记恨我么?”
风雪獍双臂环抱在胸前,转过身道:“记恨?我哪儿敢?您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让我一个月不能坐。”
萧暮阳听出了风雪獍语气中的敌意,但他并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你要是真的不敢,又怎么会这样和我说话?”
风雪獍低头不语,想到韩落霏,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愧疚,因为不忍心伤害所以导致欺骗不断加深,现在连婚都订了,他还可以反悔吗?
萧暮阳见他的表情,马上明白他并不想结这个婚。于是和声道:“獍儿,终身大事你可不能为难自己。” 风雪獍仍是没有说一句话,关于韩落霏,他根本无话可说,是他主动接近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是他让她以为自己对她一往情深,叫他如何开口告诉韩落霏——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有一张像竺罂的脸?
正当风雪獍沉默时,萧暮阳已飞身掠起,几个起落间已落到韩落霏的房门前。风雪獍比他晚了片刻起身,但却和他同时落地。他急急道:“你要干什么?她连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暮阳却微笑着推开窗子,看了看熟睡的韩落霏,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会……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接近她了。”昏暗的光线下,韩落霏根本就和竺罂长得一模一样!
萧暮阳忽而反手抓住风雪獍的胳膊,带着他飞身跃出了韩家宅院。
野外的密林中,萧暮阳终于放开声音训斥道:“半年了,原来你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贱丫头!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她根本不值得你爱!”
风雪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只是很想她。我早说过,要她好好活着比要她爱我重要。”
萧暮阳看着他那副情深意重的样子,真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可他还是忍住了,沉声道:“那你知不知道韩落霏的父亲其实是谁?”
风雪獍道:“我知道,他老人家对你可是深怀感激。”
萧暮阳讽刺地笑了一下,道:“韩飘絮再现江湖,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或者你愿意为了一张像竺罂的脸而和他们一起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风雪獍无语。其实,他怕的并不是这些,他只是不想伤害韩落霏。
萧暮阳忽又自责道:“当初我真不该由着你在这个破地方”静一静“,我本想让你忘了竺罂,没想到你却找个替身没完没了地恋着她!”
风雪獍倏地抬起头,道:“那你对我娘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吗?!”他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萧暮阳一掌,比一年前萧暮阳第一次见他时打得还要重,他的人已经顺势跌倒,嘴角有浓浓的鲜血沁出,他听到萧暮阳颤抖的声音一字字道:“不准你把鸳蝶和那个贱丫头相提并论!这是对她的侮辱!”
风雪獍缓缓站起来,拭去嘴角的鲜血,哽咽道:“竺罂纵有千般不是,她爱你……也有错么?!”
萧暮阳狠狠瞪他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好,我就告诉你她是怎么”爱“我的!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制幻药,逼我喝下,想控制我的心神让我从此以后都以为她就是鸳蝶!爱她一辈子!直到她的手被我咬伤,她宁死也不肯给我解药,若不是我心思缜密能从她的嘴里把解药找出来,我就算不死在幻觉中醒来以后也说不定会为她”殉情“!她不止要我的人,还要我的心、我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这么做比杀了我还可怕!”
风雪獍听着这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萧暮阳忽而从衣襟中拿出一叠信纸,道:“这些信是她写给你的吧,我才是真的不相信她会是”这“种人,可是,我可以看出,在你面前她都表演出了一副什么样子。她骗了你!你眼中的她只是伪装出来的!真正的她差点把你害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萧暮阳五指稍一用力,那些信纸瞬间都化成了粉末,风雪獍伸手欲阻止却只抓到了一把灰。萧暮阳一掌打落了他手中的粉灰,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会骗你的!”
风雪獍颤抖地低下了头。
当风雪獍回到韩家时,已是第二天清晨,韩落霏还没有起床。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任泪水肆意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竺罂会是这样一个女孩?
一阵脚步声传来,韩落霏推门而入。
风雪獍一动不动,躲在被子里装睡。
韩落霏一心认定这个人是她未来的丈夫,所以丝毫不避嫌地掀开了他被子,大声道:“起床了,小懒虫!”
风雪獍身上并不是光着的,所以他没有慌张,只是背着韩落霏悄悄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和嘴角的血。
但韩落霏还是看到了,她惊道:“哎呀,你的脸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啊。”
风雪獍避开韩落霏的目光,道:“我昨天晚上梦游,不小心摔的。”
韩落霏把他的脸扭过来,道:“骗人!老实说,你昨天晚上”飞“到哪儿去打架了?”
没等风雪獍争辩,韩落霏已经飞奔出去而后端进来一盆水,要帮他清理伤口。风雪獍就着盆里的水一照,才发现自己的左脸已经以嘴角为中心扩散出了一大片青紫,不由暗暗骂道:“萧暮阳出手也太狠了!”可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道:“落霏,我的脸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成亲呀,总不能让新郎也蒙个红盖头吧?不如你去和你爹说一下,把婚期往后延一延?”
韩落霏疼惜地帮他擦掉血迹后,含着心疼的泪点了点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弄伤的?你不要骗我嘛!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风雪獍低头不语,他心里清楚,他骗了韩落霏多少。
第二十六章:夜探漪云宫
第二十六章:夜探漪云宫
婚事果然被延期了,谁都不忍心让这么俊俏的新郎肿着半边脸大宴宾客、洞房花烛。
过了几天,风雪獍脸上的淤青总算褪得不太明显了,全赖韩落霏找来了全镇最好的消肿药,她对婚事很是心切,巴不得明天就能坐上花轿。
韩化德深知风雪獍的身份,若非得知他为了韩落霏甘愿委身做了半年的小工,自然也不敢妄想高攀。可是风雪獍迟迟不向韩落霏表露身份,又推三阻四地拖延婚事,他看得出,风雪獍对成婚的兴致并不高。
他决定找风雪獍问个清楚。
可是,他没有找到风雪獍。
难道风雪獍忍心就这样不告而别?
他走了,只因前一天凌晨他在房间里接到了一把飞刀,刀上插着一张字条——漪云宫残星求见。
他当下穿窗而出,以他在夜间的轻功自然不难追到发飞刀的人——一个黄衣蒙面女子,却并不是残星。
“不知姑娘此番心思所谓何事?”风雪獍极有理貌地问道。
单凭那面纱外面的半张脸,他认出来了,她叫澄镜,是漪云宫里残星最好的朋友。在漪云宫中给残星当“妹妹”的那段日子里,澄镜经常来找残星商量如何对付幽兰。
“听说风公子要结婚了。”澄镜的语气中充盈着怨毒。
风雪獍怔了片刻,道:“这跟姑娘有什么关系?”
澄镜冷笑,她借着月光看清了风雪獍的脸,竟悠悠叹道:“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真是天下女人的劫数。”
风雪獍从小到大常被人赞长得好看,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赞”,不由怒道:“你有什么事快说,别想找机会调情啊。”
澄镜闻言一愣,反手又掷给他一把飞刀,风雪獍接住,看到上面插着一块丝帕,他摇头叹道:“姑娘,你总是这么给人扔东西的么?也不怕把人插死?!”
澄镜冷冷道:“接不到我的飞刀的人也就不需要那刀上的东西了。”
风雪獍展开那块丝帕,那是漪云宫的地图。
澄镜的声音忽而变得哽咽,有泪水自眼中溢出,濡湿了面纱,她缓缓道:“风公子,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就来看看她吧。”话音刚落,她的人已经掠起,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
风雪獍没有追她,紧盯着手上的地图,他看到有一个地方被做上了标记。
“残星,残星,难道你出事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来,风雪獍已经蹬地而起然但晨曦的曙光却让他的身法慢了下来。
“晚上再去,一定要等到晚上再去。”也许因为残星不是竺罂,所以风雪獍的理智还没有在焦急中完全丧失,他知道,要闯漪云宫,凭他白天的身法等于送死。
赶到漪云宫后,他一直呆在漪云宫附近的山坡上,等待黑夜来临,星月升起。
半年前,竺罂的死让他几乎忘却了一切。与残星草草分手后他就再没想到过她。
她总是在他有危难的时候出现,不求回报、不问原因地帮助他。
她是个女人,她也懂得爱,只是爱得太傻、太无私。
“姐姐,告诉我,你没事的……”风雪獍在夕阳中默默地祷告。
入夜,今夜的星月很黯淡,但风雪獍的轻功还是增强了不少。
驾驭夜风,他的身影像一只暗夜精灵,飘入了这座沉睡的宫殿。
散发着浅黄色光芒的宫灯无力地抵抗着无边的黑暗,几个巡视的白衣宫女像鬼魂一样飘来飘去,这座华丽的宫殿上上下下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令外来者望而却步。
但风雪獍不能退却,照着澄镜给他的地图,凭借如鬼似魅的身法,他终于看到了那间在地图上被标上了记号的房间。
屋里正闪着灯光,淡淡的橘黄色,透着一丝温馨。
风雪獍跃下屋檐,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这是身为江湖中人本能的警惕。
他听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是澄镜。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谁倾诉:“你不要怪我,我这么做也是身不由己。”
“这样对你也并不坏啊,至少,你又可以见到他了,虽然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他。”
“叫你们相互陪伴着死去总好过你自己孤孤单单地死而他却和另一女人洞房花烛。”
“你说……我说得对么?”
这温柔而又冷淡的语声将一个残酷的现实一点一滴地透露给了风雪獍,他周身似被一盆冷水浇透,那水又全部结成了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推门而入还是抽身离开。
这显然是一个圈套,却是一个半虚半实的圈套,真实的那一部分就是残星。
残星的确出事了,他如何扔得下残星,独自逃走?何况,如果澄镜此番用意本就不善,那张地图能助他进来,还能再助他出去么?
他不能走,也走不了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她?”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漪云宫主身披一袭华贵的橘红色宫装翩然落到了他的身后。
风雪獍没有回头,他只是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一眼,风雪獍看到了他此生见过的最惨绝人寰的图景——
有眼无珠、灭顶之灾、蝼蚁附膻、骨肉相残、胼手胝足、妙手丹青、怀壁其罪还有另两种他不忍再听下去的酷刑已经一一在残星身上得到了实践,如果,地上那一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烂肉是残星的话。
惊骇、痛心、悲愤在霎时间清空了风雪獍的脑海,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圆睁,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漪云宫主的纤纤玉指已经魔爪般袭向了他的后背。
当风雪獍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他只感觉到一阵涟漪般的力量荡漾过后背的几处大穴,所有的内力都在那一瞬间被封住,什么“潋月夕星”、“七掌绝魂”在那之后都空成笑柄!
漪云宫主得意地笑了,她抬手一掌把风雪獍推倒在地上,道:“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呢?还是她这副恶心的样子你根本已经看不下去?哈哈……”
风雪獍扑倒在地上,漪云宫主不过轻轻一掌却让他感到犹如千斤重锤击过般的疼痛,一股鲜血自喉间涌了上来,漫过舌尖,流溢出牙缝将他的下唇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他的眼泪已经和鲜血一起滴落,终于颤声道:“为什么……这样对她……”
地上的残星听到了风雪獍的声音,倏地抬起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她颤抖着张开了嘴,但是,里面没有舌头,只有一块已经焦黑的蜷曲着的烂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用那一块青、一块红还戳出了几处骨茬的手在地上盲目地摸索,最后痛苦地重新扑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呜咽。如果她还可以流泪,此刻一定泣涕如雨,怎奈她的双眼早已被生生挖去,只留下两个血洞,不住地渗出红得发黑的血。
“残星,姐姐,为什么……为什么——!”风雪獍用穷尽毕生的力气发出嘶吼般的质问。
是的,她是残星,从那令人断肠的呜咽,风雪獍可以肯定这个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的残酷事实——这……这摊令人感到惊悚甚至作呕的烂肉真的是残星!
这就是那个在漪云宫的暗室中被他点了穴的蓝衣女孩,他曾用一个迷人笑容欺骗了她的信任,也无意中“骗”走了她的一颗芳心,自此埋下了一个注定悲惨的结局。她冒生命之险而救了他,不为任何报偿。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信任他,不需要任何原因。月光下,她曾以一个女子柔弱的双肩背负起身受重伤的他,深夜寻医,像亲姐姐一样地照顾他……
回忆本是美好的,但面对眼前的惨象,任何一个与残星有关的情景都像利箭一样刺穿的风雪獍的心,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目睹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漪云宫主很讽刺地笑了,“她爱上了我指名要杀的人,帮助那个人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走,甚至还在事后巧立名目出宫与那个人鬼混,而那个人……就是你!”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阴沉而怨毒:“敢背叛我的人,我就要他承受这世间最大的痛苦,我可以放过十个仇敌却不能放过一个叛徒!”
澄镜一直站在旁边,她忽而走过来狠狠踢了风雪獍一脚,哽咽道:“她为你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你,你却在幽僻的小镇和另一个女人相伴如仙,你可恶,你混帐!”
风雪獍此刻已如同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方才受了漪云宫主一掌早已瘫在地上,澄镜的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令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痰。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澄镜说得有道理。残星在遭受非人的折磨时,也许自己正在韩落霏的房间里对她的服饰评头论足,或者正在月光下含泪追思另一个女孩——竺罂。
漪云宫主用手托起风雪獍的脸,声音因嫉恨而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像她!”她的眼睛忽而湿润了,凄然道:“好妹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带给我的伤害有多深,今天,我就要把所有的痛苦都还给你的儿子!”
风雪獍只是挣扎着爬向残星,虽然残星现在的样子比漪云宫主还要可怕。
他轻轻抓住残星的手,颤声道:“姐姐,我……我来救你出去……我带你去看医生……”
残星只是呜咽着,她清楚,有些伤,永远也不会好;有些人,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他还要叫她“姐姐”?风雪獍,你是木头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什么?!
漪云宫主又笑了,她幽幽道:“救她?哈哈,你知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变得和她一模一样了……”
“真的么?”一个男人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传入了漪云殿,漪云宫主的脸色倏地变了。
“玉蝶姐好狠的心啊,亲外甥也下得了手?”萧暮阳已经枪一般笔直地站在漪云宫主身后。
漪云宫主转身面对他,道:“原来是萧大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萧暮阳看了一眼地上的残星,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摇头叹道:“我从小都以为玉蝶姐是最爱体面、爱漂亮的人,没想到害起人来这么没分寸。”
漪云宫主轻轻捋了捋散在胸前的一绺青丝,微笑道:“你这个小鬼还和当年一样会说话。”
萧暮阳也微笑,笑容优雅而迷人,淡淡道:“不是我会说话,是玉蝶姐会做事。”
他们的脸上都还挂着笑容,但是却都已经向对方发出了必杀之击!
涟漪指和潋月夕星交汇在空中融合成了一朵紫红和冰蓝相交缠的云朵,在瞬息的绚烂之后幻灭。
风雪獍自觉心里一沉,深感“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潋月夕星居然也会失手?!可萧暮阳并没有慌张,他依旧微笑道:“玉蝶姐的涟漪指真是出神入化。”
漪云宫主也微笑:“风吹雨要是知道你练了”潋月夕星“定不饶你。”提到风吹雨这三个字,她眼波中隐隐泛起一丝波澜,看不出是悲、是喜还是怒。
萧暮阳低头笑道:“那是,不过玉蝶姐向来最疼我,咱们两个在武学造诣上可算志同道合。”
漪云宫主目光闪动,转而幽幽道:“我知道风雪獍是你的儿子,要是早知道你喜欢柳鸳蝶又何必横生这么多枝节?风吹雨就会和我在一起,你……也可以和她在一起……”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话虽这么说,只可惜大哥就算知道我和鸳蝶两情相悦,也未必放得开自己。何况,我能认识鸳蝶全是因为她嫁给了风吹雨。”柳鸳蝶十七岁嫁给风吹雨时,他还只有十四岁。婚礼上那个红纱蒙面的女子绰约的风姿让他充满好奇,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当风吹雨还在大宴宾客时,他就偷偷溜进了洞房,顽皮地揭开了柳鸳蝶的面纱。
红盖头下那个羞涩而绝艳的女子就此刻在了他心里。
“嫂子真是……太漂亮了!”十四岁的少年忍不住赞叹道。
柳鸳蝶抬眼,看到一张年少、顽皮、英气横飞的脸,局促道:“你……你是暮阳吧,你怎么进来了?”
萧暮阳吐了吐舌头,又把红纱盖在柳鸳蝶头上,在她耳畔悄悄道:“嫂子,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哥我来过。”话毕便像猫一样灵巧地穿窗而出。
回想起这些,萧暮阳面上忍不住浮出一丝温馨的笑容。其实,他才是第一个揭开柳鸳蝶红盖头的人。
漪云宫主已缓步向门口走去,淡淡道:“暮阳,我卖你个面子,不杀你儿子。”其实谁都清楚,她不是不杀,只是暂时杀不了。
萧暮阳道:“那就多谢了,不过还得请玉蝶姐帮忙解开他被封住的真气。”
漪云宫主笑道:“你少装傻了,涟漪指封的真气根本没有解法,只有等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萧暮阳的眉头微皱,他知道现在的境况对他有多不利。这是在柳玉蝶的地盘上,到处都是机关暗道甚至是幻术魔阵,柳玉蝶的武功并不差他多少,而且随时可以招来无数个帮手,而他,只是孤身一人,还要带着一个被封住真气、身负重伤的风雪獍全身而退——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想明白这些后,他居然坐下了,坐在漪云殿中的一把雕花木椅上,伸手拉住了漪云宫主的衣摆,微笑道:“玉蝶姐姐,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你也不请我吃顿饭?”他现在不能带风雪獍走,否则,他抱起风雪獍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人命丧漪云殿的时候。所以他要拖延时间,等到风雪獍真气畅通。在这期间,只要他毫无牵绊地呆在这里,漪云宫主就不敢妄动。
漪云宫主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微笑道:“你这个馋鬼,看着地上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会有食欲?”
萧暮阳却撒娇似地攥紧了她的手臂,道:“不吃饭的话,聊聊天也行啊。”他知道一旦柳玉蝶退出了这漪云殿,那么,仍旧呆在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有活路。
漪云宫主狠狠瞟了一眼萧暮阳的手,用一种很扭曲的语气哄道:“乖,姐姐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萧暮阳依旧拉着她不放,道:“有什么忙的,不就是对獍儿用你的”九大活死刑“么?现在你已经省下了这件事,还说没空陪我玩?”他们之间默契地配合着一出戏,虽然两个人都想要对方的命,但都不敢妄动,于是只有把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亲戚”关系扯出来借题发挥。
漪云宫主干咽了口唾沫,终于压下心中的恼怒,萧暮阳果然不简单,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扑向倒在地上的风雪獍准备天真地带着儿子离开了。而他,非但没有让风雪獍成了他的牵绊,反而还合情合理地牵绊住了自己。
萧暮阳又微笑道:“玉蝶姐姐,不知道你最近见过我大哥没有?”如果要和柳玉蝶聊天聊三个时辰的话,风吹雨莫过于最好的话题。也只有在谈到风吹雨时,柳玉蝶最不可能另存心思去启动什么机关和暗器。
漪云宫主目光闪动,颤声道:“见过。”
这一句还真让萧暮阳吃惊,那一晚后绝迹江湖的风吹雨难道还会让柳玉蝶找到不成?他装出害怕的样子道:“为了嫂子的事,大哥扬言要打断我的腿呢。”
漪云宫主瞪着他的眼睛已经弥漫了一层泪雾,但她转而又冷笑了一下,道:“你该打。”
萧暮阳无奈地耸了耸肩,叹道:“怎么都这么说?看来全天下只有鸳蝶一个人会心疼我。你知道么,自从大哥娶了嫂子之后,我几乎就没再挨过打。如果他当初娶的是你,我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萧暮阳虽然很不想当着风雪獍的面提这种事,但是类似的话题和氛围却是眼下最有利的。风雪獍知道萧暮阳“聊天”的用意,他静静地坐在地上,不打扰他们的谈话,时不时运一下气看看自己的真气是否畅通。
漪云宫主看了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的武功这么高,谁打得过你?”
萧暮阳道:“那是近几年才高起来的嘛,小时候我很怕我大哥的。”他不想让话题游离风吹雨。
漪云宫主的眼波颤动,道:“既然怕,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萧暮阳见她真的有些动情,心里暗自满意,便继续道:“我那时候喝醉了嘛。不知大哥见到你的时候还生不生气?”
漪云宫主瞪了他一眼,道:“当然生气。”
萧暮阳见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他还真有点好奇风吹雨那晚之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可他不能直接问,有些问题,你越表现出好奇就越得不到答案,他于是故作害怕道:“大哥现在不会就在漪云宫吧?”
漪云宫主冷笑,但说话的声音却近乎哽咽:“你不用怕,他不可能打断你的腿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二十七章:醉死英雄
二十七章:醉死英雄
风吹雨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风雪獍再也安静不下去,他冲着漪云宫主大喊道:“你杀了我爹?!我不会放过你的!”
萧暮阳干咳了两声,道:“獍儿,不得无礼。”他转而对柳玉蝶道:“玉蝶姐,虽然你放出风声说要取风吹雨的命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杀他的,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漪云宫主的眼泪已经泉水般涌出,她忽而抬起眼来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萧暮阳,颤声道:“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风大哥不会死的!”
萧暮阳伸出两只手示意她冷静,轻声道:“我知道,我错了,玉蝶姐姐你别激动……”他知道以柳玉蝶现在的状态,你什么也不用问,人在悲伤时本能的倾诉欲望会让她自动告诉你一切,而如果你追问,就一个字也别想知道。
漪云宫主以手拭泪,果然抽泣着诉说了一切。
那晚,风吹雨冲开穴道后发现暗器上有毒而自己并没有中毒,自然想到是因为萧暮阳提前给他吃了解药。
结发妻子与结义兄弟的不伦之恋,养育了十七年的儿子骤然成为他人骨血,这些本已足够令他崩溃。然而,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行走江湖数十年的仁义大侠风吹雨,第一次败得如此狼狈!而击败他的人,居然是那个可以说是在他的羽翼下逐渐成长起来的小弟弟——萧暮阳。
萧暮阳儿时顽皮的笑容闪现在回忆中,瞬间幻化作了最尖刻的嘲讽。
他依稀记得,萧暮阳的父亲临终前对他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暮阳,我求你……帮我照顾他、管教他,千万不要让他误入歧途……”
从那一刻起,他就像萧暮阳的第二个父亲,萧暮阳敬他,也怕他。
萧暮阳有武学天分,但是却从不肯用功,他最喜欢钻研如何速成。风吹雨教给他一套掌法,他往往只挑选其中最狠最毒最有用的一招来练。背着风吹雨,他经常学一些不入流的暗杀术和邪门功夫,一被风吹雨发现,他的借口也是那句:“我只是玩玩而已。”
想到这些,风吹雨越发相信风雪獍是萧暮阳的儿子。
为了不让萧暮阳误入歧途,以前他总是拿出长兄为父的派头来教训萧暮阳。记忆中,他经常把萧暮阳拎到萧家先祖的牌位面前跪着,或是点了他的穴用藤条一抽就是半个多时辰。萧暮阳从来不哭、不叫、不求饶,打完了后认个错,想干什么继续干,只是干得更隐蔽。
后来,他娶了柳鸳蝶,一个让他迷恋终生的女子。自从柳鸳蝶走进他的生活,的确如萧暮阳所说——他就几乎没打过萧暮阳,说得更准确一点的话,是几乎没痛快地打过。
不是因为萧暮阳变乖了,也不是因为他的心变软了,而是因为柳鸳蝶总是会很及时地出现,阻止他采取任何形式的暴力手段。
柳鸳蝶对于这个第一个揭开她红盖头的少年怀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疼惜。
“也许,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一坛酒下肚后,风吹雨回顾着这些往事,心痛如绞。
是的,他早该看出她对萧暮阳的爱。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因为“七掌绝魂”。那天柳鸳蝶恰好也在侠义山庄,可是他知道这次非同往常,这样阴险毒辣的武功居然是萧暮阳自己创出来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窃人内力不说还要至人于死地。再放任下去,萧暮阳还要创出什么武功?!他于是先佯装做没有发现,和颜悦色地把萧暮阳叫到一间屋子里,锁死门窗后马上变了脸,训斥了几句便把萧暮阳点了穴扔到床上准备狠揍一顿。柳鸳蝶听只有七岁的燕惜绝通风报信,赶到门口后却进不去,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捅破窗纸,看见萧暮阳被风吹雨点了穴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风吹雨手上的藤条已经落下去几个来回,发出令人揪心的脆响。
“风大哥,你住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又打人?!”柳鸳蝶的声音箭一样射进了风吹雨的耳膜。
风吹雨一愣,回头看见柳鸳蝶焦急的泪眼,道:“鸳蝶,这回你再拦,这小子以后就要遗臭万年了!”
萧暮阳用余光瞟了一眼柳鸳蝶,心里倒希望柳鸳蝶不要出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落入心宜的女子眼里对于他来说简直比挨打还要难受十倍!于是,极力想挽回面子的他很充好汉地喊道:“嫂子你别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我早都习惯了。”话刚说完,屁股上就挨了史上最重的一下。
柳鸳蝶全身一抖,仿佛那是打在她身上的,她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道:“风大哥,你再不住手,我就死给你看!”
“鸳蝶,你胡说些什么呢。”风吹雨不耐烦地看了柳鸳蝶一眼,手上的藤条却停住了。
因为柳鸳蝶竟然已经真的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冷冷道:“开门!不然我还是要死给你看!”
风吹雨气急败坏道:“我又打不死他,你犯得着这样吗?!”
柳鸳蝶手上的刀光一闪,一滴血自她的玉颈泪珠儿一般地划下,风吹雨大惊失色,慌忙冲过去把门打开,夺下柳鸳蝶手上的刀,急急道:“鸳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鸳蝶却马上绕过他,冲进来解开萧暮阳的穴道,关切道:“我是不是来晚了?他打疼你了吧?要不要紧?”
萧暮阳穴道一解,马上“噌”地翻身坐起,他把左手肘关节搭在弯曲的左腿膝盖上摆了一个很帅的坐姿,泰然道:“不晚,不疼,不要紧。”虽然,实际上,刚刚的那几下已经让他的额上沁出了不少冷汗。
没等风吹雨过来咆哮,他又万般怜惜地察看了一下柳鸳蝶颈上不足半寸长的浅浅伤口,道:“嫂子,下次您可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情愿让大哥打死,也不想看到你受一点伤。”
他们对视着的眼神里暗含了太多让当时的风吹雨迷惑不解、让现在的风吹雨痛不欲生的东西。
“鸳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又一个酒坛被摔得粉碎。
店小二看得出这个酒鬼是江湖大侠,不敢劝,只有回去禀报他的店主。
风吹雨可能真的被痛苦冲昏了头,随随便便走进的酒楼居然正是玉风楼——背后主人是漪云宫的玉风楼。
漪云宫主的剑成了风吹雨酒后醒来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他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人——美丽、冰冷、幽怨。
“玉蝶,我对不起你……”风吹雨对着这持剑的女子,喃喃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的酒并没有醒,醒的只是酒中的迷药。虽然以风吹雨的酒量,不至于喝两坛就醉得天昏地暗,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当你想醉时,哪怕只是一杯,也可以醉得人事不省。
漪云宫主愣了一下,自从风吹雨见过了她的亲生妹妹——柳鸳蝶,就再也未曾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过她。
风吹雨凄然一笑,又道:“鸳蝶,哈哈,柳鸳蝶,我一直用我的生命去爱她,而她,她却喜欢那个姓萧的畜牲!我是天底下头号大笨蛋!我苦苦思念了她十七年,甚至还帮她和萧暮阳养儿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浑浊的泪自风吹雨眼中涌了出来,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晶莹。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无限凄伤:“玉蝶,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我……我那么拼命地去追求和爱护一个骗子,却让真正爱我的你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难堪……玉蝶,你要杀就杀吧,杀了这个让你心碎、让你流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
柳玉蝶怔怔地听着他的泣诉,所有的仇恨都在顷刻间瓦解,因为,她所有的恨都不过源自无法自拔的爱恋。
冰凉的剑尖从风吹雨的喉间缓缓滑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谁都看得出来,柳玉蝶不忍心杀风吹雨。
剑尖已经滑落到心口,柳玉蝶握剑的手已在颤抖。
一身酒气、满面泪痕的风吹雨忽而抓住了抵在心口的剑尖,像孩童一样天真地笑了,当柳玉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一切已然太迟。
一尺剑锋刺入了他坚实的胸膛,红得那么纯粹的血顺着剑锋滴落。柳玉蝶惊慌中抽出那剑,他就心满意足地向后躺了下去。
“你……你这个自私鬼!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满意了么?!你明知对不起我,可你到死都不明白,我只要你爱我,不要你死……”
冷月凄风中,她的泪和风吹雨的血一起流淌、交融……
“他是在酒醉中自杀的,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让他难堪,让他痛苦!”漪云殿内的柳玉蝶再次泪流满面,她怨恨地瞪着萧暮阳。
风雪獍瘫坐在地上,眼中有泪光晶莹——残星已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风吹雨又在酒醉中自杀身亡,两个对他来说犹如亲人一般的人如今都遭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他感到内心深处一阵令他眩晕的空虚。
萧暮阳听完后表情依然平静如水,淡淡道:“大哥这又何苦呢,这么脆弱……”他在想,自己的心要是也这么容易崩溃,那他早已自杀过无数次了。
他的童年虽然物质生活丰裕,但却饱含了太多不为人知的酸楚。父母早亡曾在他年幼的心灵上留下过深刻的伤。之后,风吹雨虽然像一个父亲那样照顾他,填补了一份关爱的空白却也带来了对自由严苛的束缚。最可恨的是,风吹雨对正邪武功鲜明的成见注定成为少年时的他钻研武学道路上最大的羁绊。他一直都坚信——如果没有风吹雨,他至少会早十年成为天下第一。
而他生命中又一次的巨大打击,莫过于柳鸳蝶。
十四岁的他就已经爱上了那个红盖头下他人的新娘。面对天天近在眼前的心上人,他的倾慕之情像春生的野草一样疯长。她美丽、温柔、体贴、善良,她总是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搭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叫他如何不爱她?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情义、伦理、道德像一张无情的网缚住了他最初、最纯、最真的爱。
他依稀记得,除了那次酒后的误事,他和柳鸳蝶之间最亲密的接触是在十五岁那年。
风吹雨因为“七掌绝魂”而把他关在房间里打,柳鸳蝶以死亡做威胁才让风吹雨住了手。
他轻抚着她颈上不足半寸的浅浅伤口,看着她的眼睛,道:“嫂子,下次您可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情愿让大哥打死,也不想看到你受一点伤。”
然而,没等柳鸳蝶仔细品味这话中所蕴含的情感,风吹雨已经打破了这唯美的意境:“鸳蝶,你这是害了他,你也不看看这小子创出来的武功有多狠多毒!”他一甩手扔给柳鸳蝶一本手抄的书,封面上有萧暮阳遒劲有力的字——“七掌绝魂”。
柳鸳蝶翻开那本书,仔细地浏览。萧暮阳还坐在床上,头却已不禁垂下,他知道,她是温贤而善良的,所以出身武林世家的她医术冠绝天下,武功却相当低微。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救死扶伤、减少人间的痛苦与不幸。这样一种武功,她同样不会接受。
看着看着,柳鸳蝶的脸色渐渐变了,萧暮阳担心她会对自己失望,赶忙道:“嫂子,我……我搞这个不是要害人的,我就是玩玩而已……没当真的。”
风吹雨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上,喝斥道:“玩,你每次都说是玩!要不要杀几个人玩玩?!”
柳鸳蝶一把抓住风吹雨的手阻止他做出更过激的举动,而后对萧暮阳正色道:“暮阳,把这个烧了。”
萧暮阳愣了一下,但看看风吹雨,只得接过柳鸳蝶手上的书,点头道:“好吧。”
那是他半年的心血啊,居然要烧了?
他磨磨蹭蹭地取了一个火盆,背着风吹雨和柳鸳蝶又悄悄翻了几遍,好在是自己写的,背起来倒也容易,确定忘不了之后,他就当着哥哥、嫂子的面把那书烧了。
书烧完后,风吹雨的气还没消,他瞪着低头站在柳鸳蝶身后的萧暮阳道:“鸳蝶,这书毁起来容易,可他脑子里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却不是能跟着一起烧了的。你现在不让我教训他,以后这小子闯出什么祸事来谁负责?”
柳鸳蝶看了看身后的萧暮阳,柔声道:“暮阳,你脑子里有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
萧暮阳不敢看柳鸳蝶的眼睛,她那双美丽、纯善、充满信任的眸子其实比风吹雨手上的藤条要厉害百倍。于是,他兀自低着头,道:“没什么啊,就算有……我也会在心里把它们烧了。”
柳鸳蝶转而对风吹雨说:“听到了么?”
风吹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柳鸳蝶,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柳鸳蝶笃定地点了点头,道:“你不信,难道还要把他的脑袋劈开来一探究竟?”
风吹雨一时语塞。柳鸳蝶接着道:“风大哥,暮阳从小父母双亡,你应该多关怀他而不是总打他、骂他。他死去的父母要是知道你这样对他,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萧暮阳闻言忍不住鼻子一酸,虽然他心里清楚,父亲若是知道他研究这些东西,下手决不会比风吹雨轻。
风吹雨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鸳蝶,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暮阳日后若真的误入歧途,只怕他九泉之下的父母会更不安心。”
柳鸳蝶又看了看身后的萧暮阳,道:“风大哥,你要管教他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一定要动手呢?何况,刚刚我进来之前,你也打过他了。你武功高强,出手可不比一般人。”
风吹雨无奈,甩手把藤条一扔,大步走了出去。
柳鸳蝶转过身来面对萧暮阳,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暮阳……你的伤……”
萧暮阳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哪儿有伤?你别担心,真的不疼的。”
柳鸳蝶却伸手用衣袖擦了擦他额上的冷汗,道:“我知道你爱面子,疼死也不叫一声的。他打得那么重……不肿也青了。你等着,我去拿一些药给你。”话毕转身欲走,却被萧暮阳拉住。
“嫂子,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萧暮阳说着,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柳鸳蝶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挣开他的手,匆匆跑了出去。萧暮阳记得真切,那一刻,她的脸上红霞纷飞。
那天晚上,萧暮阳拿着那个柳鸳蝶给他的装着伤药的小瓶饶有兴致地把玩,早已忘却了创伤的疼痛,也根本没打算往伤口上涂药。
“嫂子,鸳蝶……我可以直接叫你鸳蝶么?”他出神地盯着手上的药瓶,嘴里自言自语地叨叨。
“你要是早一点嫁给大哥,我就能少挨多少打啊……可是……我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嫁给他……”
“我要是早生几年该多好……”
“鸳蝶……”
说曹操,曹操就到。柳鸳蝶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门外,她轻轻敲了敲门,道:“暮阳,是我,我可以进来么?”
萧暮阳霎时兴奋得跳了起来,忙道:“欢迎光临,嫂子请进。”话毕已经奔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一开,柳鸳蝶就看见了萧暮阳顽皮、可爱、迷人的笑容,也不禁一笑道:“我来是担心你的伤势,看你这副样子,想是没什么要紧的了。”
萧暮阳怕她要走,赶忙作出虚弱的样子,倚在门框上,道:“本来就不要紧的,倒叫嫂子操心了……”
柳鸳蝶见状赶忙走进去扶着他,道:“怎么好像……比白天还严重了?你用过药了么?”她抢过萧暮阳拿在手中的小药瓶,打开一看,皱眉道:“为什么不用?难道信不过我?”
看到柳鸳蝶失落的样子,萧暮阳有点慌了,急急道:“不不不,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是因为……因为……”他还不敢告诉她是因为舍不得。他舍不得用掉她给他的药。
“因为什么?”柳鸳蝶追问。
萧暮阳终于想到了合适的理由,道:“因为不好意思让别人给我涂。你知道……我的伤……在那儿。”
柳鸳蝶的脸一红,垂首道:“那……怎么办?以前我没来的时候,他打伤了你,你也从不用药的么?”
萧暮阳摇摇头,道:“不用,所以我才说,从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每个人都说……我该打。”
柳鸳蝶听着这句话,眼眶竟湿润了,道:“为什么?”
萧暮阳把房门关上,拉柳鸳蝶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她,忽然有一种倾诉欲,很多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楚刹那间全涌了上来:“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是个坏孩子,谁都看我不顺眼,长辈们都说……每个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被我的外表骗了,说我的内心其实丑陋不堪,脑子里都是歪门邪道,说我虽然聪明但从不把聪明用在正路上……他们都和大哥一样成天担心我会走上邪路。”
柳鸳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我不觉得你坏啊,其实,你能创出那种武功,我很为你感到骄傲。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但是江湖上哪天不死人?我明白,身在江湖,很多时候,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即使是仁义如风吹雨,不是也杀过人么?何况,天下有哪种武功不是以伤害对手为目的的?暮阳,其实真正坏的是这个世道,不是你。”
萧暮阳的一颗心几乎都粉碎在她温柔的话语里,她如此理解他、如此信任他、如此欣赏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知己?可她——她为什么要嫁给风吹雨?!
柳鸳蝶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无奈道:“既然……你不想用,那我就把它拿回去了,你早点睡吧。”话毕起身欲走。
萧暮阳拉住柳鸳蝶,红着脸咬了咬嘴唇,终于道:“那什么……要不然……嫂子你帮我涂吧……”他想留住那个小瓶,更想留住柳鸳蝶。
柳鸳蝶一惊,面上飞红,轻声道:“这……你不是不好意思让别人帮你涂的么……?”
萧暮阳头一低,道:“可是……嫂子不是”别人“嘛。”
柳鸳蝶红着脸犹豫了半晌,终于道:“那……好吧。”
萧暮阳闻言立即跳到床上趴着。柳鸳蝶的手刚触及他的裤腰,又突然缩了回去,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她羞涩地咬了咬嘴唇,把脸凑到萧暮阳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暮阳,我……我可真的看了啊?”
萧暮阳的头埋在两条弯曲的手臂里,用力点了点。
柳鸳蝶闭着眼,终于把萧暮阳的裤子褪下来一截,她感到萧暮阳颤抖了一下,睁开眼一看,有七八道两指宽的青紫色伤痕叠加交错,其中一条已变成黑紫色的,还有细细的血丝往外沁出。柳鸳蝶感到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道:“都这样了……还说不疼。”
敷完药之后,柳鸳蝶示意萧暮阳不要起来,帮他把被子盖好后嘱咐道:“晚上睡觉别压到伤口,这两天最好别坐,我得赶快走了,帮你涂药的事……最好……别让你大哥知道。”
萧暮阳顽皮地笑了一下,道:“对,不告诉他,这是咱俩的秘密。”
柳鸳蝶羞涩地笑了笑,道:“好好睡吧,我走了。”
萧暮阳不舍地拉住她,道:“嫂子,明天……你还来么?”
柳鸳蝶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鸳蝶的笑容闪现在萧暮阳的脑海里,他也禁不住笑了。
风雪獍忽而哽咽道:“萧……爹爹,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你真的那么不在乎结义兄弟的生死么?”
萧暮阳回过神来,道:“獍儿,你应该直接叫我”爹爹“,不必加上”萧“。至于大哥,你叫他”风伯伯“好了。”
风雪獍简直觉得他已经冷血到不可救药,道:“好,风伯伯死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感觉?有啊……很难过。”他知道风雪獍毕竟是风吹雨养大的,对他有感情是很正常的,所以不忍让他失望。而自己对风吹雨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憎恶——憎恶他阻挠自己研习阴毒的武功、憎恶他娶了自己今生今世最爱的女子。就算他可以不计较小时候挨的那些藤条,他也忘不了风吹雨那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一掌。既然风吹雨曾存心要他死,那他为什么还要为风吹雨的死而难过?
漪云宫主已从悲愤中恢复平静,幽幽道:“暮阳,聊够了么?”
萧暮阳算了一下时间,约摸过了两个半时辰,道:“玉蝶姐,你刚刚除了给獍儿封住了真气外是不是还伤了他?”
漪云宫主微微一笑,道:“担心的话你就自己去看看啊,还跟我聊什么天?”
萧暮阳也微笑,道:“玉蝶姐,你怎样惩治你的宫女我不管,可獍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外甥,你难道对他就没有半分感情?”
漪云宫主脸上的笑容消散了,她幽幽道:“看来,有时候我们这些人也需要多说说话、聊聊天,而不是成天打打杀杀。”
萧暮阳道:“没错,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暴力只会促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断僵化。到最后,你只为杀人而杀人,甚至都想不起最初的原因。”
漪云宫主无奈地笑了笑,道:“你总是这么会说话。只可惜,就算我想认这个外甥,他也不肯认我了。”
风雪獍又看了一眼残星,咬牙道:“没错!你把残星害成这个样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萧暮阳道:“獍儿,她是你娘的亲姐姐,你不能这样和她说话。至于残星……那是漪云宫内部的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残星。
残星虽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但她依旧能听能想,在她的脑海里,她能想象出萧暮阳对她的漠视,更能想象出风雪獍对她的同情。
是的,只是同情。
当那一切败露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活下去,可是她一直撑到现在,只是想再见风雪獍一眼。虽然,她看不到他了,但她至少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想问他——如果她还是从前的那个残星,他会不会要她?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最后的企盼换来的诀别不过是卡在喉间注定无法说出口的爱恋!
残星知道她的样子有多惨,如今的她显然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她的存在已然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污染,也是风雪獍心头的羁绊。
她忽而反手握住风雪獍抓着她的手,微微笑了。
她笑,因为她根本不能哭。笑是她唯一能做出的表情。
她用青红相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而后轻轻摆了摆手,便在一刹那间自断心脉,永远地倒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心碎韩落霏
第二十八章:心碎韩落霏
回到韩家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焦急万分的韩落霏见到风雪獍的同时也看到了萧暮阳。
那天,萧暮阳来找风雪獍却从韩化德口中得知风雪獍失踪了,他在风雪獍的房间里捡到了写有“漪云宫残星求见”的字条就赶去了漪云宫。
见到韩落霏后的风雪獍依然没有一丝笑容。这个离漪云宫不过半日路程的小镇,在风雪獍心里已变得如同天堂般遥不可及。
即使身在其中,他也再也体会不到那份安逸和快乐。
残星惨烈而决绝的死亡在他的心灵上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在她饱受摧残的容颜上,那抹笑容如同厉鬼一般可怖而惨绝。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摆了摆手,是什么意思?也许,她想说——
我心无悔。
但风雪獍心里又怎会没有悔恨?他最终没能杀了漪云宫主,也杀不了。
柳玉蝶是柳鸳蝶的亲生姐姐,那三个时辰中对过往的追念让萧暮阳下意识地想维护任何一个与过去有关系的人。无论这个人是敌,还是友。
而敌友其实也不过只在一念之间。
他们之间可以“一笑泯恩仇”,残星所受的伤害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当残星惨不忍睹的尸体被漪云宫女拖出了风雪獍的视线时,风雪獍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煎熬和痛苦,他本想像所有丧失至亲的人一样抚尸痛哭,但是那样的一具尸体根本让人无从“抚”起……
为什么,上天要安排给残星一个如此凄惨不堪的结局?
而风吹雨,那个虽然常常骂他打他但却养育了他整整十七年的父亲突然的离去也让他无法接受。
他怔怔地随韩落霏走到床边坐下,不去管萧暮阳和韩化德在外面的谈话,却听到韩落霏略带呵责的声音:“你好过分,要去哪儿也不说一声,你知道我们有多着急么?”
风雪獍看了看她,美丽的容颜在嗔怒下像极了竺罂。
可是,谁像残星呢?
他真是禽兽不如,竺罂已经血尽而死,残星又受尽折磨自断心脉,而他难道还能和眼前的这个女孩洞房花烛么?
“落霏,我不能娶你,对不起。”风雪獍低着头,声音沙哑。
韩落霏愣了一下,道:“你胡说什么呢?请帖都发出去了……”
风雪獍惨然一笑,道:“我来你们家做小工,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不过因为你长得很像竺罂。我爱她,但是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一直把你当作她来追求……”这些本早该告诉她的话终于倾泻而出。
韩落霏周身像被一盆冷水浇透,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风雪獍不敢看她,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本以为对竺罂的爱可以让我忘记你们本是两个人,但是,竺罂其实是个和她的外表相差了太远的女孩,而真正待我恩重如山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他早已说不下去,残星,为什么老天对残星这么不公平?
伴着一声脆响,一个耳光落在风雪獍脸上,不重,因为打他的人是韩落霏。
他怔怔地抬起眼,看到韩落霏因愤怒和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的美丽容颜,她的嘴唇颤抖:“你不是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这样骗我、玩弄我?!我恨你!恨你——!”她嘶声说完了这些话便转身哭着跑了,门口有两个人,被她挤开——正是萧暮阳和韩化德。
“獍儿,怎么回事?”萧暮阳看了看韩落霏远去的背影,问道。
风雪獍擦干脸上的泪,站起身来,正色道:“我要退婚。”
韩化德闻言大惊失色,赶忙转向萧暮阳,道:“萧大侠,婚帖都发出去了,公子这么出尔反尔,叫小女日后还怎么做人?”
萧暮阳自然知道原因,他本也不想让风雪獍娶韩落霏,但这件事怎么说也是风雪獍理亏,他一时也不知该怎样为他开脱。
风雪獍走到韩化德和萧暮阳面前,双膝跪地,垂首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是我欺骗了落霏的感情,但是,如果我娶了她只会是错上加错,她日后会受到更深的伤害。”
韩化德眼中已欲喷火,但他当然不敢把风雪獍怎样,只有求救似地望向萧暮阳。
萧暮阳当着韩化德的面不好表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好正色道:“獍儿,出言无信非君子所为。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及早回头对韩姑娘也可减少些伤害。” 话毕已经忍不住把风雪獍从地上扶了起来。
韩落霏被延期的婚礼最终再也没有举行。
风雪獍在提出退婚之后就随萧暮阳走了。甚至没有再来和韩落霏作一次单独的告别。
月光清冷,花荫黯然,韩落霏面上的泪珠像露水一样澄澈。
此刻,她已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自始至终不过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孩的替代品。
他声声唤她“小姐”的那些日子成了此生最珍贵也最虚伪的回忆。
心,粉碎在暗夜的岑寂中,缥缈成了一缕青紫色的雾,消散成风。
侠义山庄,灯火依然。
萧暮阳正和风雪獍坐在后花园中举杯对饮,这是他们父子自相认以来最闲适幸福的团聚。
“獍儿,我看得出,残星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不希望看到你为她难过、痛苦所以才自断心脉,了却自己的痛苦也了断你的牵挂。你要知道,她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孩,她是漪云宫女,漪云宫女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在漪云宫,旁人都是无权过问的。”萧暮阳看得出风雪獍面上的忧郁,故而出言安慰道。
风雪獍不会喝酒,所以只陪萧暮阳饮茶,原本香醇的茶水因心情而苦涩,浸透了一颗受伤的心。然而,就算他可以不想残星,还有一个从小把他养大的风吹雨,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他忽而抢过一杯酒闭着眼睛灌了下去,赫然发现,人在心痛的时候喝酒果然是不错的选择,因为越难喝的东西就越容易让你忘记心里的苦楚,他道:“爹爹,风……伯伯的墓不知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他还不习惯叫风吹雨“伯伯”。
萧暮阳闻言,心底泛起一丝波澜。他叹了口气,道:“獍儿,以前他对你好么?”
风雪獍的眼中闪现出回忆的光泽,道:“比你对我好。”
萧暮阳一愣,继而道:“你恨我?”
风雪獍苦笑,道:“我以前恨过你。但你现在是我父亲,我不能恨你。”
萧暮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其实,风吹雨也像是我的父亲,可我从小就恨他。”
风雪獍闻言一惊,萧暮阳说这句话难道是在怂恿自己恨他么?风雪獍放下酒杯,道:“为什么?”
萧暮阳笑了一下,道:“因为他阻挠我练所谓的”歪门邪道“的武功,你知道,我那次打你是因为你不肯好好练功,而他打我恰恰是因为我太努力练功。你说我冤不冤?” 他似乎忘了眼前的少年是他的儿子,反而将其视为阔别多年的挚友。
风雪獍被他这么一问,尴尬地笑笑,道:“冤。”
萧暮阳闻言满意地拍了一下风雪獍的肩膀,道:“真不愧是我的亲儿子,还是向着我的。”
风雪獍却饶有兴致地问道:“爹爹,不知道风伯伯当年都是怎么打你的?”
萧暮阳不知是由于酒醉还是羞耻,脸上竟泛起了一片绯红,抬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风雪獍被他如火的目光一瞪,不由心虚,头一低,道:“没什么,好奇……”
不远处,燕惜绝的身影已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的目光像两柄剑,直直地射向花园中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举杯对饮的身影、谈笑间的欢乐都像箭一样将燕惜绝的心刺得百孔千疮。
“罂儿,不要怕,我会让他……去那儿陪你……”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幻化做一声空灵的呻吟。
第二十九章:移穴大法
第二十九章:移穴大法
在侠义山庄,萧暮阳又开始教风雪獍武功。
移穴大法是他们的新课程。
“獍儿,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点穴,所以我要教你移穴。这样的话,一般的方法就点不了你的穴道了。”萧暮阳在暗房中对风雪獍说。
风雪獍道:“那敢情好,不过,不一般的方法还是可以点的是不是?”
萧暮阳道:“那是下一阶段的内容,现在不用你考虑。”
萧暮阳的移穴之法是柳鸳蝶教他的,风吹雨不教他,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萧暮阳的武功越来越高,如果风吹雨不能点他的穴的话就很难制住他。
萧暮阳十六岁那年的春季,柳鸳蝶知道自己怀孕了,也清楚肚子里那个尚不具人形的小生命是谁的骨肉。
和萧暮阳那一夜的越轨如今已成了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那是她终生最甜美的回忆,却也是她对风吹雨欠下的一笔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债务。
其实,嫁给风吹雨对她而言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七岁的她根本还不曾爱过。
由于风吹雨曾受萧暮阳的父亲委托,是以常常住在侠义山庄,柳鸳蝶一嫁过来就相当于同时接触了两个男人——风吹雨和萧暮阳。
在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里,她时常对比这两个人。情窦初开的她很自然地会更加青睐年少英俊的萧暮阳。况且,是他,第一个揭开了她的面纱。
萧暮阳那抹坏坏邪邪的迷人笑容时常闪现在她的梦境里,然而,梦醒之后的黑夜,她的身边永远都是另一个男人。
老天从来不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她也根本没有权力追求。
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力维护那个声声喊她“嫂子”的少年,让他快乐、让他幸福。
现在,自己的肚子马上就要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风吹雨再动手,她可拦不住。而且,身系两条命,她也不敢再拿生命开玩笑。
所以那天,当萧暮阳偷溜过来找她时,她对他说:“暮阳,你想不想学移穴?”
萧暮阳耸耸肩,道:“想是想啊,可是……大哥他不教我。”
柳鸳蝶笑了一下,道:“他不教你,我教你。”
“真的?”萧暮阳又惊又喜,他兴奋道:“嫂子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柳鸳蝶道:“你聪明,一定很快就会学会的,到时候,他就不能点你的穴了。”
萧暮阳却摆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道:“那他就打不着我了,我也就没机会让嫂子你帮我上药了,真是可惜。”
柳鸳蝶躲开了萧暮阳充满暧昧的目光,那晚的一切,他虽然忘得干干净净,但他对她的爱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曾真真切切地说出:“鸳蝶,我爱你。”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根本无法奢求更多。
一连几天,萧暮阳每天都来找柳鸳蝶学习移穴,并且彼此默契地隐瞒了风吹雨。
直到萧暮阳已经能熟练地移开身上的每一处穴位,风吹雨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发现了这个秘密。
“鸳蝶,你居然背着我教他移穴?”风吹雨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质问柳鸳蝶。
柳鸳蝶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萧暮阳,淡淡道:“许你教他武功,不许我教?”
萧暮阳抢道:“大哥,移穴又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为什么不让我学?”
风吹雨碍于面子,当然不好说出真实原因,只得道:“呃……我的意思是,你嫂子最近怀了身孕,让她教你,我怕累着她……”
“嫂子,你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萧暮阳在霎时间感到心里一阵尖锐的痛楚,虽然,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然是别人的新娘,可是现在,她却仿佛离自己更远了。
柳鸳蝶低下头躲开了他炽热的目光,低声道:“是啊,我怀了你的……侄子。”
风吹雨关切地把手臂揽上柳鸳蝶的肩,道:“鸳蝶,你以后要多休息,武功嘛,让我教他就行了——可我真没见他好好学过!”
落寞和痛苦已经爬上了萧暮阳的脸,他狠狠一扭头,不想再看到夫妻恩爱的那一幕,冷冷地扔下句:“嫂子多休息吧,我走了。”便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风吹雨看出他情绪不对,喃喃道:“这小子从小脾气就怪,谁又惹着他了?”他的手依然搂在柳鸳蝶肩上。
柳鸳蝶望着萧暮阳决绝走出的背影,默默低下头,紧紧地闭上双眼,封住了那些在眼眶中徜徉欲出的泪。
出了风吹雨和柳鸳蝶的视线后,萧暮阳在身旁的一棵树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树叶经掌力一震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他心底痛苦而无望的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给他——?!鸳蝶……”
这些本该仰天长啸而发出的呐喊和质问,终究也只能在内心深处无力地回响。
此刻,萧暮阳的手又放在这个掌印上,十九年前留下的掌印已经随着树长大了一些。
“鸳蝶,当初,我若没有喝下忘忧散,这一掌,本该打在风吹雨身上。”
他出神地在月光下默默低诉。
忽然,一个身影鬼魅般飘进了侠义山庄。暗夜中,那样出神入化的身法本是很难让人察觉的,可他却没能逃过萧暮阳的眼睛。
“獍儿,你不是在练功房么?”萧暮阳已经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那个人,竟然是风雪獍。
他看见萧暮阳铁青着脸,心里忍不住发毛,垂首道:“我……刚刚是在,后来出去了一下……”
萧暮阳道:“去了哪儿,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风雪獍含糊道:“没去哪儿,就在附近……转转……”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暮阳已经闪电般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而后冷冷道:“移穴之法就练到这种程度,也敢偷懒?”
风雪獍慌道:“不对,你的点穴方法不一样,我明明移开了……”
萧暮阳优雅地一笑,不理会他的争辩,淡淡道:“獍儿,你不是想知道风吹雨当年是怎么打我的么?要不要我表演给你看?”
风雪獍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不用参加演出吧?”
萧暮阳微笑,道:“不,你也要演,我演风吹雨,你演我。”话毕,他已经扛起风雪獍大步走进一间房间。
房间内,萧暮阳把风雪獍扔到床上趴着,自己则在一堆废物中翻找着什么。
风雪獍忍不住道:“算了,别演了。”
萧暮阳不理他,自顾自地找东西,找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找到了那根很有历史的藤条,在指间把玩了一圈后,他走到风雪獍身边,道:“看见了么,就是它,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
风雪獍抬眼,看到一根直径半寸左右、一米长的青绿色的藤杖,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道:“爹爹,我知道了,您不用演了。”
萧暮阳却饶有兴致地道:“那可不成,我找了老半天你不能让我白找啊。”话毕便在风雪獍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比起上次的鞭子来,风雪獍觉得这还可以忍受,便不再说话。
萧暮阳打了几下发现风雪獍没动静,便凑到他耳边,道:“喂,你不会睡着了吧?”
风雪獍抬眼道:“没有啊,你演完了么?”
萧暮阳差点没昏过去,郁闷道:“不疼是不是?”
风雪獍埋头道:“还可以吧,一般。”
萧暮阳深感没趣,把藤条一扔,解开了风雪獍的穴道,道:“演完了,你回去睡觉吧。”
风雪獍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往门口跑,却被萧暮阳一句:“站住。”给定住了。
萧暮阳道:“下次要出去必须和我说一声,我要是不在的话就和燕惜绝说。再让我发现你不好好练功到处溜达,就没这么舒服了!”
风雪獍回头道:“是。”便一溜烟跑了。其实,他想反驳:这并不舒服!
萧暮阳拣起地上的那根藤条,出神地端详,他想起风吹雨最后一次打他是在十六岁那年的中秋节,因为那天,他第一次杀了人。
柳鸳蝶的肚子已经明显地隆起,可她却提出想去城东看舞龙舞狮表演,风吹雨本不想让她到人多的地方,可是萧暮阳说:“大哥,有你武功高强再加上我聪明绝顶还怕有什么人能伤害到嫂子呀?”
风吹雨笑道:“就你小子会说话!”便只好同意了。
在城东的广场上,人头攒动,风吹雨害怕柳鸳蝶被挤到是以一直用双臂护着她,萧暮阳跟在这两人身后,脸色并不好看。
他知道,其实,自己始终都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风吹雨才是那个可以和柳鸳蝶名正言顺、携手白头的人,而自己,永远只能这样看着他们,就像一只卑鄙的老鼠,窥伺人类的佳肴。
前面,风吹雨和柳鸳蝶停下了,他们回头,风吹雨道:“暮阳,鸳蝶想吃这街边的馄饨,先别走了。”
萧暮阳换了一个合适的表情后,道:“好,我也想吃的。”
在馄饨摊,风吹雨和柳鸳蝶坐在一张长凳上,萧暮阳一个人坐在柳鸳蝶对面。他看着她,就像最执迷的信徒仰望一尊神圣而冰冷的佛像。
吃完之后,萧暮阳跑到柜台付账,风吹雨兀自扶着柳鸳蝶先走了,柜台收钱的人看了看萧暮阳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那对恩爱夫妻,很不知趣地道:“公子,那是你的父亲和继母吧?唉,要我说那小妞长得这么水灵,也怪不得你老爹移情别恋。”
萧暮阳见风吹雨已经走远,马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怒道:“放屁!不明白的事就不要胡乱说话!”
那伙计见萧暮阳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如此出言不逊,仗着自己会两手功夫也不甘示弱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个臭小子在老子面前不干不净!”话毕已经一把揪起萧暮阳的衣襟。
萧暮阳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似乎正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于是握住那人抓在他胸前的手用力一旋,那人便整个自柜台跌了出来。
那人还没爬起来,已经变作是萧暮阳揪住他的衣襟,狠狠道:“谁是”臭小子“啊?!”他刚想再出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时,却听到身后风吹雨严厉的声音传来:“暮阳,你又惹事!”
萧暮阳赶忙松开了那人,退到风吹雨和柳鸳蝶身边,道:“是他先动手的,不过我原谅他了,咱们走吧,别坏了嫂子的心情。”话毕转身欲走。
风吹雨一把揪住他,道:“你把人打成这样,不说求人家原谅反说你原谅人家?!”
地上那人已经爬起来,指着萧暮阳大骂:“这小子想赖账不说还动手打人,真是无法无天!”
萧暮阳霎时瞪红了眼,道:“我赖账?你赖皮还差不多!”
风吹雨虽然心里清楚萧暮阳不可能赖账,但是他也看到了萧暮阳打人,故而厉声道:“暮阳,还不给人家道歉?!”
那人见状想趁机敲诈一笔,故而更加赖皮道:“我说这位客官,你们家公子把我打伤了,不是随便说个”对不起“就想算了吧?”
周围围观的群众很多,风吹雨颜面挂不住,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纷争,无奈道:“那依兄台的意思呢?”
那人得势更猖狂道:“我要一百两银子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还要这小子当众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
柳鸳蝶忍不住道:“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
她已向前迈出了一步却被萧暮阳拦住,萧暮阳自己心里的怒火虽比柳鸳蝶的更盛一百倍,但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后,嘴角竟浮起了一丝迷人而优雅的笑容,淡淡道:“你要我给你磕头,可以,不过现在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你不妨等一等如何?”萧暮阳一直认为,他那个在危难或是盛怒之时微笑的习惯是从这一刻开始养成的。
那人得意地笑了笑,道:“银子你可以明天再带来,现在先给我跪下磕头!”
萧暮阳的眼神犀利,但他接下来的表现连风吹雨都觉得吃惊——
在围观的众人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眉清目秀、方才还倨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竟真的屈膝了,他的额头在地板上碰了三下后说:“对不起。”
那人心满意足地哈哈一笑,走过去摸了摸萧暮阳的头顶,道:“行了行了,起来吧。”
萧暮阳站起来,冷冷地一笑,道:“你等着,明天,我带银子来给你。”
那人的表情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瞬即又被兴奋感取代,道:“好,我等着。你们一家要去哪儿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风吹雨知道萧暮阳受了委屈,便没再说什么,揽着柳鸳蝶的肩转身欲走。
萧暮阳见风吹雨转身后,在那人耳畔轻声道:“你没有资格受我的三个响头,可你却受了,当心……要折寿的。”
那人的表情霎时僵住,等他回过神来准备破口大骂时,萧暮阳已经走了。
回来的路上,萧暮阳提议绕另一条路走,可是风吹雨担心绕远了柳鸳蝶会累,所以没同意。他安慰萧暮阳道:“暮阳,我知道刚刚是那个泼皮欺负了你,不过咱们大仁大义,何必跟那些市井无赖一般见识?”
萧暮阳冷笑,没有说什么。
走到那个馄饨摊后,他们看到仍有很多人围在那里,只因方才羞辱萧暮阳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的死相惨绝,似是遭受了极大的折磨而死——面色发青,浑身抓痕,绿色的毒血脓汁一般从抓破的皮肤里渗出……
风吹雨本不想管这些人在围观什么,只是不经意耳闻人们的议论好像是有人死了。
他要去看却被萧暮阳拦住:“大哥,别管这些市井无赖的事了,咱们快回去吧,嫂子该累了。”
风吹雨见萧暮阳的表情的不对,心里怀疑出了什么事,于是把柳鸳蝶送回家后他自己又来到那家馄饨店,才知道那人已经中了“雨花青”毒不治身亡。
深夜,风吹雨把萧暮阳从床上揪起来,低声喝问:“你给那个人下了”雨花青“?”
萧暮阳摇摇头,道:“没有。”
“还敢撒谎?”雨花青“绝迹江湖多年,除了在鸳蝶的药房里,我还没见过谁有这玩意儿!”
萧暮阳自知隐瞒不下,只好道:“是他太欺负人了,让他死在我最喜欢的毒药下,抬举他了。”临走时,他的确用一根浸过“雨花青”的毒针刺了那个无赖。
风吹雨看着萧暮阳,仿佛才刚刚认识他一般,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暮阳,他欺负人是他不对,你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杀人么?还有,像”雨花青“这样的毒药,你难道就天天带在身上随时准备给人用不成?!”
萧暮阳不想理会风吹雨的说教,但他不愿让柳鸳蝶知道他杀人的事,于是头一低,道:“大哥,我错了,要打要骂随便你,但我求你,这事别让嫂子知道。”
风吹雨顺势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道:“告诉你嫂子,我还打得成你么?!”
那一晚,风吹雨用藤条狠狠抽了他,他虽然没被点穴,但却也乖乖地趴在床上,除了负痛的颤抖和微小的挣扎外没有乱动一下,更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和呻吟。
风吹雨一边打还要一边问:“我真不明白,像韩飘絮那样的狗贼你要救他,还偷偷放了他,可是一个市井无赖你却无法宽容,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暮阳一边挨打还要一边回答:“韩飘絮是狗贼,可他……又没欺负过我……”他当然不会说出,韩飘絮还教了他一套掌法。风吹雨闻言于是打得更重。
打到第一百下时,风吹雨终于住了手,道:“暮阳,不是谁欺负了你,你就可以杀谁,要看那个人是否真的罪可致死。雨花青以后绝不准你携带,更不可以对任何人使用,听到了吗?!”
萧暮阳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苍白,覆满了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但他的表情中却暗含一丝不以为然的讽刺,他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用不知是因为轻蔑还是虚弱的语声淡淡道:“听到了。”
凝注着这少年时的刑具,已经三十五岁萧暮阳竟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其实,他从没真正怕过风吹雨,更没怕过这根藤条。当初若非不想让身怀有孕的柳鸳蝶担心,他压根不会给那个泼皮磕头,也绝不会那么窝囊地任风吹雨打了他整整一百下。
今生今世,他唯一输给风吹雨的,只有柳鸳蝶。
风雪獍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迫不及待地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那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侠义山庄,风雪獍亲启。
这美丽的字,风雪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是竺罂的字。
他偷溜出去就是为了拿这封信,这封竺罂留给他的信。
回到侠义山庄后风雪獍与燕惜绝的第一次谈话就围绕竺罂,因为燕惜绝在一定程度上见证了他与竺罂之间的一段美好的初恋。
燕惜绝告诉他说当日他和风吹雨上武当山后,竺罂曾给他写过一封信托怜云客栈的小二送到侠义山庄,因为风雪獍已经走了,所以燕惜绝又把信退回了怜云客栈的前台处,他说不知道那信还在不在。
于是,风雪獍便趁夜赶到怜云客栈果然在前台拿到了那封信。为了避免逃出来太久会被萧暮阳发现,他没有当下看那封信,而是把它带了回来。虽然结果还是让萧暮阳发现了,不过好在结果也不算太糟——被藤条抽两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目前关心的只是这信中的内容。
粉红色的信笺在他面前展开,竺罂娟秀的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獍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你了。
请原谅,一直以来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那就是在遇见你之前,有一个人已然刻在我心里,他就是你的叔叔——萧暮阳。
那天,我求燕大哥带我去侠义山庄,本是想去找你,可是我无意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听到了他重伤后的泣诉,听到了他对你母亲的一腔痴情离恨,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会有任何机会。
但我不忍心看他死在你父亲的掌下,所以救走了他,而他在怜云客栈醒来之后所做的一切却让我再也无法面对你。原谅我无法向你叙述这一切,他终是你的叔叔,我不能让你恨他。
有些梦,永远也不会实现,注定只能破碎;有些人,永远也不能相爱,注定只能伤害。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完美,而我,也不再有你想象中的纯洁。
请原谅我的不诚实和最终的离开。不要来找我,我已经不配再做你的知己红颜。你以后一定会遇见许多留着情感空白等待你的女孩,她们会替我来爱你。
此致,诀别。
竺罂
“什么意思?他究竟做了什么?”风雪獍看着这封信,手已在颤抖。质问不是因为猜测不到,只是因为不敢相信。
他确信这是竺罂的字,确信这是竺罂的信,可是,如果竺罂没有在信中撒谎,她应该早已远走高飞,如何会设计了后面那个几乎把他害到身败名裂的阴谋?
告诉他说竺罂没有真心爱他的人是萧暮阳,告诉他说是竺罂设计了那个阴谋的人也是萧暮阳,可是仍是萧暮阳面对天下群雄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了楚天阔身上。
他问过萧暮阳,为什么诬陷楚天阔。
萧暮阳说,天下没有哪个人会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能设计了这么大的阴谋,与其花力气说服他们相信,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事实。
“那楚天阔不是很冤?”
“不冤,他想得到潋月夕星,他不是好人。”
“那我已经练成了潋月夕星,我是好人么?”
“当然是,你的《潋月夕星》是我送你的,不是靠对谁刑讯逼供了一天一夜逼出来的。”
“那你的《潋月夕星》是哪儿来的呢?”
“你不需要知道。”
想到这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相信萧暮阳。
“小罂,你是不是还活着……?”
第三十章:烈火无情
第三十章:烈火无情
夜深了,韩落霏侧卧草绿色茜纱帐中,辗转难眠。
自风雪獍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她还是没能忘记他。对于那个欺骗了她的少年,她的恨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雾霭,更多的则是绵长的不舍和思念。
想到自己与他在花荫中的躲藏、月光下的“飞翔”,她胸口的朱砂痣似也在随着一颗心噗噗跳动。
他送给她的紫水晶雀翎披风依然被压在枕下,仿佛这样,容易梦见他。
她终于要睡着了么,泪水濡湿枕套,青丝纠结想念,皎皎明月,这一晚可否恩赐一个关于他的梦……
没有人意识到,六条黑影已趁夜掠入了韩家宅院的高墙。
一人道:“不知道韩家小姐的房间在哪儿。”
另一人道:“韩家只有韩落霏一个姑娘,看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就留活口。”
又一人道:“韩飘絮那老东西可不好对付,咱们谁遇见他可记得放暗号,哥儿几个一块儿灭他。”
一阵血腥的屠杀于是开始,六个不知名的黑衣蒙面人用最快的刀、最狠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那些尚在睡梦中的无辜牺牲品。
火光冲天而起,嘶喊和呼救撕裂了午夜的寂静。韩落霏以为自己做了噩梦,朦朦胧胧中一睁眼,看到哥哥韩毅正在面色惊恐地摇晃她:“妹子,快醒醒!逃命了!”说话间已经将她从床上硬拽了起来,胡乱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拉着她就往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哥?!”韩落霏一边跑一边慌张地问道。
韩毅喘着气道:“强盗……见人就杀……快跑啊!”
他们慌慌张张跑出了十几步,已有两个黑衣人掠到了他们面前,其中一个道:“二哥,这个小妞是不是韩落霏?”
另一个道:“错不了,快抓住她!”
韩毅挡在韩落霏面前,道:“别碰我妹——”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利剑扎了个透心凉。鲜血喷溅到韩落霏脸上,她凄厉地尖叫一声,便昏了过去。一个黑衣人适时地搂住快要倒地的她,扛到肩上,人已飞掠而起。
不远处的韩飘絮被暗器击中,已经翻倒在地上胡乱地抓着身体,肌肤破处都渗出了青绿色的毒血。
“雨花青果然厉害!”
“功力越高的人毒发越猛烈,看来这老东西功夫不赖啊!”
“咱们别管这个老东西了,快撤吧!”话毕都飞身掠出了火海
“你们究竟是谁……”韩飘絮说完这话后便被周身的奇痒折磨得不得不自断心脉而死。
韩落霏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呆在一间地下密窟中,四周红绸如暮色般低垂,就连地板都是红的,血红——原来,时间可以让死人的血干涸。
可是,活人的血,却依然要为无法忘怀的情感汹涌。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青灰色长衫,银色腰带和护腕,紫冠束发,纹丝不乱。
“哥,哥!我哥呢?!”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韩落霏的忽而没命地呼喊起来。
男人转身,道:“你哥?是我。”
韩落霏看见一张冷俊而忧郁的脸——燕惜绝。
“胡说!你不是我哥,我不认识你!”韩落霏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噙满泪水。她的哥哥没有这般英俊,但却是真心爱她的,为保护她而被人一剑洞穿了胸膛。自从风雪獍路过她的生命,她不会再轻易为任何人的外表所征服,眼前的男人只让她感到憎恶和恐惧。
燕惜绝凝视着她,幽幽道:“你果然像她,不过,还不够像。”
韩落霏流着泪道:“你说的也是竺罂么?不要跟我提风雪獍那个骗子!我现在只关心我哥!还我有我爹,我家!”
燕惜绝轻轻拍了拍手,一个老人跟着他的属下缓步走了进来,燕惜绝恭敬地向老人行了个礼,而后展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工笔描摹的女子肖像——竺罂。
老人对比了一下画和韩落霏,捋了捋胡须道:“可以整到九分像。”
燕惜绝闻言一怔,道:“她们本来就有八分像,你才能整到九分像?!”
老人轻蔑地笑了一下,道:“公子若肯多出些银两,兴许就能十分像了。”
燕惜绝冷笑,道:“钱,没问题。整完了,我满意的话,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老人满意地一笑,道:“一言为定,十万两、十分像。”
燕惜绝点头微笑。
“喂!你们究竟是谁?!你们想要干什么?!”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韩落霏的问题,燕惜绝轻点她的睡穴,她就带着极大的恐惧和不安沉沉睡去了。
老人把韩落霏的头端端正正摆好,命令燕惜绝的属下点了十几根蜡烛,而后打开背在身后的药箱,开始了当时最先进的整容手术。
“眉骨要再高一些,下巴再尖一些……公子,这画上的女子可比真人还漂亮呢。”老人的叨叨声传入燕惜绝的耳朵,他在阴影中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向属下问道:“离剑,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身旁的黑衣人道:“八月十五,中秋。”
燕惜绝闻言一惊,道:“我该走了,手术恢复期过后再通知我来看她。”话毕人已步出了地下新房。
十九年前的今天,他也是在侠义山庄度过的,那时的他只有八岁。
八岁那年中秋,他一个人在药房里扫地,萧暮阳溜进来了,他问道:“暮阳哥哥,你在找什么?”
萧暮阳道:“雨花青啊,嫂子昨天跟我讲了一种奇毒——雨花青。”其实,准确一点说是他问柳鸳蝶的。
“是不是这个?”燕惜绝递过去一个青绿色的小药瓶。
萧暮阳看到后满意地一笑,道:“乖,有你给我当内应还真不错!”
“你找这个做什么?”
“玩。”萧暮阳不耐烦地应了一句,而后又道:“别告诉你”疯“叔叔和柳姑姑。”
“放心吧!”
那天晚上,萧暮阳就用“雨花青”杀了人,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本就想试验一下毒针要在雨花青中泡多久才能致死。
第二天,萧暮阳没有起来吃早餐,柳鸳蝶有些担心道:“惜绝,你去看看你暮阳哥哥怎么了,还不起床。”
风吹雨却拦住燕惜绝道:“他生病了,一会儿把饭菜送进去给他就行了。”
“生病?他昨天还好好的啊。”柳鸳蝶从风吹雨的眼神中看出了蹊跷。
燕惜绝已经躲开风吹雨的手,向萧暮阳的房间奔去。
房间里,萧暮阳依旧埋在被子里,脸朝下趴着。
“暮阳哥哥,你怎么还不起床?”燕惜绝的两只小手摇着萧暮阳。
萧暮阳一把抓住他的手,铁青着脸道:“别动我,我……不舒服。你一边儿玩去!”
燕惜绝于是被萧暮阳训了出来。
他告诉柳鸳蝶:“暮阳哥哥说他不舒服,好像心情也很差。”
柳鸳蝶马上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风吹雨拦住她道:“他一个大小伙子,大清早还没起床呢,你去看什么?!”
柳鸳蝶的脸微红,倔强地咬了咬嘴唇,道:“我是医生,他生病了我不去看谁去看?你去看管用么?!”话毕已经甩脱的风吹雨的手。
“暮阳,你怎么了?”伴着话音,柳鸳蝶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在他的床边坐下,一只手已经握住他的手腕想为他诊脉。
萧暮阳的手却从柳鸳蝶的手中滑脱,像只小老鼠一样窜进了被子里,他忍痛翻身坐起,道:“嫂子,我没事,不用看。”
柳鸳蝶见他起身时拧眉咬牙,猜出了几分,道:“该不是……他又打你了吧?”
萧暮阳刚想掩饰,风吹雨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道:“是啊,这次总算没让你发现。”
柳鸳蝶心里一阵绞痛,道:“怪不得我昨天一晚上梦见有人打铁,闹了半天是你这个疯子在打人?!”
不等风吹雨说话,萧暮阳抢道:“嫂子,没有啊,大哥跟你开玩笑的,我好好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求风吹雨别告诉嫂子“这事”没说明白究竟是指什么事。他的意思是杀人的事,而风吹雨的理解是打人的事。打都打完了,那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不想让柳鸳蝶知道他偷了“雨花青”还用这毒药杀了人。
风吹雨道:“行啦,你小子就别硬撑着了。鸳蝶,你知不知道昨天……”
“昨天我没事惹事,找茬打架,还把人家从柜台里摔到柜台外,我罪孽深重、罪无可恕、错上加错、该打该罚……”萧暮阳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把风吹雨堵得什么也没说出来。
“风大哥,你难道看不出来昨天那个人是个无赖么?暮阳当众给他磕头道歉已经很委屈了,你居然还……”柳鸳蝶忍不住为萧暮阳鸣不平。
没等风吹雨说话,萧暮阳又接着道:“嫂子,真的是我不对,你不要怪大哥,我真的是罪孽深重、罪无可恕、错上加错、该打该罚……”
风吹雨见他居然认错认得这么积极,一时也忘了说出关键起因,道:“鸳蝶,你给他拿点伤药就出来吃饭吧。待会儿我叫人把饭给他送进来就是了。”话毕便转身走了出去。
萧暮阳见风吹雨离开,暗自松了口气。柳鸳蝶心疼地道:“这个没人性的疯子!我看看……”说话间已准备掀被子。
萧暮阳一把压住她的手,道:“这儿还有人呢!”
柳鸳蝶脸微红,赶忙把燕惜绝支走,道:“惜绝,去药房拿金创药来。”
燕惜绝于是退出了房间,却并没有走,他悄悄把耳朵贴在门缝处,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我的天……他究竟打了你多少下?”柳鸳蝶的声音已近哽咽。
“比上次多,多很多。”萧暮阳说。
“你傻呀,都不知道喊两声,那我不就醒了么?”
“我不忍心吵醒你……”
“那我就忍心看你变成这个样子?”
“你越不忍心我就越开心……”
……
“庄主,你本该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为什么忍心那样对待罂儿……莫要怪我。”二十七岁的燕惜绝已经回到了侠义山庄,看着一轮皎皎明月和月下的萧暮阳,在心中默默道了这句话。
第三十一章:幽灵六骏
第三十一章:幽灵六骏
韩落霏的整容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经过两个月的恢复期后,她拥有了一张和竺罂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这段时间里,她始终是神志不清的,因为一旦她清醒,就不会继续配合手术后的恢复工作。
当她终于清醒过来时,她看到的还是那个冷峻而忧郁的男人正坐在床边,凝注着自己。
“你变得更漂亮了,开心么?”燕惜绝把一面铜镜递到她面前。
韩落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泪却不住地涌出:“混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谁能认真地回答我一次?!”两个多月来,她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明白,整天呆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行尸走肉一般任人摆布,她的身心早已崩溃。
燕惜绝轻叹一声,道:“你喜欢风雪獍么?想不想再见到他?”
韩落霏满是泪水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温情的涟漪,但转而即被愤怒取代:“不喜欢!不想见!他骗了我!我只关心我哥哥、我爹!”
燕惜绝冷笑,道:“他们都死了,你的家毁了,只有你还活着。”
其实,她早已猜到了这一切,但是现在听到真真切切的信息还是让她感到晴天霹雳一般的震惊和痛苦。她哭喊着失去的亲人,几乎气绝。
燕惜绝的手搂上了她的双肩,柔声道:“不要哭,以后,我是你的哥哥。”
韩落霏伸手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用力推开他,道:“滚!你这个疯子!神经病!杀人魔!……”她嘶声咒骂着,极力使自己远离燕惜绝,却也只能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紧靠着墙蜷缩在床上。
燕惜绝伸手轻抚被打到的脸,冷笑了一下,对属下道:“你们退下,看好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黑衣人于是退出了地下新房。
门被关上了,燕惜绝悠然脱掉了外衣而后猛地翻身上床,道:“你是处女,可是,按照我的计划,罂儿不能再是处女,所以……”他有力的双手已经撤开了韩落霏的衣襟,露出了她白玉般的双肩。
韩落霏尖叫着,双手在燕惜绝身上乱抓,并不断喊道:“你这个大色魔!别碰我!”
燕惜绝的脖子被她抓伤了,鲜血殷殷渗出,他暂时放开韩落霏,气急败坏道:“看不出你抓人的功夫还不赖!”
韩落霏喘息着把破碎的衣服往身上盖,哭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无怨无仇……”
燕惜绝再一次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压在他身下……
那一阵云雨来得迅疾而猛烈,当一切都结束后,燕惜绝几乎浑身抓痕,可是韩落霏只是满面泪痕。
燕惜绝穿衣服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喃喃道:“你可真够能抓的……”眼前的女孩和他的罂儿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就算她再怎么抓他、打他,他也不忍心还手的。
韩落霏茫然地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十七岁的她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一个少年的脸浮现在朦胧的泪雾里,那是月光下风雪獍迷人的笑容。这些,本是给他留的……
泪水,更加肆意,不断如潮水一般自她莹亮澄澈的双眸中泛滥而出……
燕惜绝穿好衣服后叫进了他的属下,道:“你们伺候她吃药吧,不要漏掉一滴。”
回到侠义山庄后,燕惜绝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脖子上的抓痕。
风雪獍笑嘻嘻地朝他走来,招呼道:“燕大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燕惜绝微笑道:“一些私事,你今晚不用练功么?”
风雪獍眉头微蹙,道:“烦死了,白天练,晚上练,他就不能让我消停一刻!”
燕惜绝笑了一下,道:“可你也没少偷懒啊?”
风雪獍也笑,道:“我要是不偷懒,早让他累死了。” 他的手臂搭上了燕惜绝的肩,道:“燕大哥,我想问你一下,当日侠义山庄遭劫的时候,你在哪儿?”
燕惜绝道:“在庄里。”
“那为什么你没事,其他人都死了?”
“这还用问?我的武功比其他人好,打不过,还跑得掉。”
“你有没有看见是什么样的人劫的庄。”
“他们黑衣蒙面,武功像是 ”幽灵六骏“。”
“什么”幽灵六骏“?”风雪獍一脸迷惑。
燕惜绝深深地笑了一下,侃侃而谈道:“离风、离飞、离剑、离烟、离月、离忧,三男三女六个人,他们自称”幽灵六骏“,是一个强盗兼杀手团体,不过近几年已经销声匿迹。”
风雪獍闻言更加迷惑,竺罂怎么可能跟“幽灵六骏”扯上关系?没等他问更多的问题,萧暮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獍儿,你又偷溜出来干什么?!”
风雪獍转身,道:“什么”偷溜“,我是大大方方走出来的。想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
萧暮阳不理会他的争辩,兀自问道:“十字点穴法练会了么?”
风雪獍甩甩头发,道:“那个,容易……”说话间右手已经闪电般击向萧暮阳胸口,五指游走过几处穴道后,萧暮阳已僵在那里,他于是得意地拍了拍双手,昂头道:“没错吧?”
萧暮阳微微笑了一下,而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抽了风雪獍的屁股一掌,道:“就这水平还嚣张?!”
风雪獍的脸微红,愤然道:“不公平!你又有什么东西没教过我,然后就赖我没学好!”
萧暮阳不屑地吐了口气,命令道:“你学得快,忘得也快,不勤加练习很难真正掌握,回去再多练几遍。”
风雪獍于是愤愤地转身走了。萧暮阳见风雪獍走远后,对燕惜绝道:“惜绝,幽灵六骏最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燕惜绝道:“是。”
“你让他们去一趟漪云宫,打探一下风吹雨的下落。”
燕惜绝闻言一惊,道:“您不是说……风大侠已经死了么?”
萧暮阳讽刺地笑了一下,道:“风吹雨毕竟是我哥,活要见人,死……见不着尸总要见墓碑吧?单凭她柳玉蝶一面之词,我难道就相信风吹雨已经人间蒸发了?”
燕惜绝深深地看了萧暮阳一眼,道:“暮阳哥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恨他,没想到,你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他的。”他忽而叫出了这个已经消逝在口中十几年的称呼,不知为何。
萧暮阳一怔,道:“你想得太多了。” 便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双眼睛正以难以测度的深邃含义望着他。
暗房中,风雪獍正在烛光下,反复地看着竺罂给他的那最后一封信,头脑里回响着燕惜绝方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萧暮阳骗了他?还是竺罂骗了他?或是燕惜绝骗了他?
总之,这三个人不可能都讲了真话。
在他脑海中,一场亲情、爱情、友情的角斗拉开了帷幕。
有微弱的脚步声传来,风雪獍手上的信于是被闪电般收了起来,一个人推门而入——萧暮阳。
“出来吃晚饭吧。”萧暮阳道。
风雪獍早已窜到门口,道:“爹爹居然还亲自来叫我?”
萧暮阳微笑,道:“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风雪獍尴尬地笑了笑,忽而正色道:“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我问了,你要么就不回答我,要么就一定要讲真话,而且……无论我问了什么都不能打我,好不好?”
萧暮阳闻言即好奇又疑惑,道:“好。”
风雪獍于是道:“当日……竺罂把你救走以后,还发生了些什么?”
“竺罂”这两个字让萧暮阳感到很不舒服,至于发生了什么,难道他要告诉风雪獍竺罂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他又假装被竺罂点了穴,让一个大姑娘摸了自己半天才出手制住了她?这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但说出来总归有点……丢人。于是他面色微红,道:“我不回答你。但如果你再问关于”竺罂“的问题,你的第二个要求我就没法遵守了。”
风雪獍闻言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算准了萧暮阳若真的对竺罂做了那种事,就不可能跟他讲实情,而他现在不回答,不就相当于默认了么?也只有这类事情会让萧暮阳面对亲生儿子开不了口。燕惜绝也正是看准了萧暮阳会对那些细节有所隐瞒,所以才模仿竺罂的笔迹给风雪獍写了那封信,让风雪獍从萧暮阳的不诚实相信他真的对竺罂做了什么,从而对萧暮阳讲的其他事情都不自觉地产生怀疑。
“我知道了。”风雪獍说完后便转身朝饭厅走去,在他的心目中,萧暮阳的身影渐渐出现了裂纹。
地下新房中,韩落霏又一次苏醒了,这次睁开双眼时,她已然没有了先前对燕惜绝歇斯底里的怨怒和仇恨。
看着这坐在她床边的男人,她苍白而虚弱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柔声道:“师兄……”
听到这声消失了近一年的呼唤,燕惜绝的眼中早已噙满泪水,他含着泪,笑了,道:“罂儿,乖。”
韩落霏纤细的手指缓缓滑上了燕惜绝的脖颈,关切道:“师兄,是谁……这么狠心……抓伤了你?”
燕惜绝微笑,用食指轻点着她的鼻尖,道:“是一只小猫咪……”
第三十二章:父子结怨
第三十二章:父子结怨
幽灵六骏被萧暮阳调遣开了,这对于燕惜绝来说真是莫大的损失。因为幽灵六骏的离开,他不得不亲自做很多事情,譬如杀死那个给韩落霏易容的老人。
十万两虽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杀了那老人决不是因为想赖账,而是因为他需要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
韩落霏已经和她的家人一起死在了几个月前的那场大火中,现在地下新房中的女孩是他的小师妹——竺罂。
冷月荒坟,燕惜绝面对着一座无字的墓碑,潸然泪下。
他不曾在这碑上刻下安睡者的名字,只因为从埋葬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复仇。
晚风吹散他轻如呓语的低诉:“罂儿,放心,我从不骗你。游戏就要开始,我一定会让萧暮阳去那儿陪你……”
“师兄,你在干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韩落霏细碎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燕惜绝回身,道:“马上。你要记住,到了侠义山庄之后,一切按计划行事。”
韩落霏粲然一笑,道:“我知道。不过,我很好奇,这坟墓里的人是谁?”
燕惜绝微笑地递给她一个药丸,道:“把它吃了,你就会知道。”
韩落霏听话地吃了,而后茫然道:“我还是不知道啊?”
眼睁睁看着韩落霏把那颗药丸吞了下去,燕惜绝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他躲开她纯真而好奇的目光,道:“这里面睡着的是我的朋友,叫韩落霏,现在你知道了吧?”
韩落霏听后满意地笑了笑,道:“师兄果然从不骗我的!”
侠义山庄,风雪獍正躺在床上睡觉,梦里,他看见了竺罂、残星、韩落霏。
她们冲他微笑,他追逐着她们奔跑。
残星最先被他追到,她还是一身黄衣,面容清秀,没有一丝伤痕和血迹,她笑着对他说:“真是的……你一手油腻别往我身上擦!”
他却依旧抓着她不放,痴痴道:“残星,你没事……太好了。”
韩落霏却突然打掉了他抓着残星的手,指着他骂道:“骗子!坏蛋!”残星于是闪身笑了一下,就消失了。
他惊呼一声,韩落霏也不见了。
只留下竺罂,一身紫衣,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一轮夕阳将她孤绝的身影勾勒得美轮美奂。
他刚欲呼唤,就醒了,睁开眼,却真的看见一个紫衣少女的背影,她正在点灯。
“谁?”风雪獍说话间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
少女转身,面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欣慰笑容。
一刹那间,风雪獍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他猛地冲过去,凝注着那梦中的容颜,魂魄似已出壳,他愣愣地看了她很久,终于哽咽道:“小罂……真的是你?爹爹说你死了……难道……这是你的鬼魂?”
少女深情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决绝地推开他,转身往门外奔去。
风雪獍愣了片刻,才赶忙追了出去,驾驭夜风,很快就掠到了那少女面前,急急道:“小罂,别走……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獍儿,你在干什么?”萧暮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风雪獍立马揽起少女的腰,飞身而起,他不能让萧暮阳看见竺罂!
在暗夜中,风雪獍的轻功纵然很高,但是带了一个人,总不可能还高得过萧暮阳。
离侠义山庄不远处的郊外,萧暮阳追上了他们,急急道:“獍儿,你跑什么?”他转而一瞥风雪獍紧紧搂在怀里的少女,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如同冰封的严霜。
风雪獍闪身挡在“竺罂”面前,道:“爹爹,我求你不要伤害她!”
萧暮阳愣了一下,转而冷冷道:“竺罂已经死了!这不是她!”
风雪獍身后的少女已在嘤嘤地哭泣。她的双手紧紧搂着风雪獍的腰,泪水濡湿了他的后背。
风雪獍被这哭声撼动,柔弱的她是如此地依恋自己 ,刹那间,他心升万般怜惜——这不是别人,这是他的竺罂,那个永远活在记忆深处的美丽而纯善的女孩——竺罂。
萧暮阳听着这哭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和厌恶,他猛地掠了过来,双手伸向风雪獍背后的女孩。
风雪獍带着“竺罂”闪身躲过。
萧暮阳又攻出几招后连连落空,转而沉声命令道:“獍儿,把她放开!”
不等风雪獍开口,身后的“竺罂”却泣道:“獍哥哥,救命!他要杀我,他要我……永远……永远从你面前、从你的脑海里……消失!”她的声音因为抽泣而扭曲,听得风雪獍几乎在刹那间肝肠寸断!
萧暮阳怔了片刻,全然不知所云,不由怒道:“死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竺罂”兀自抽泣道:“萧大侠……我只是想来再看他……一眼……求你放过我吧……”
风雪獍紧紧搂着“竺罂”,道:“我不准你伤害她!除非你一起杀了我们两个!”
萧暮阳现在也已不敢确定竺罂是否真的死了,因为,除了竺罂,还有哪个这样年纪的女孩会半夜潜入侠义山庄演这么一出戏?
他当初的确眼睁睁看着竺罂失血、昏厥、断气,但并没有看见她身首异处、腐烂发臭、火化入土,那个消失在地下密窟中的新娘完全有可能在他走后又被人救活了。想到这个女孩可能真的是竺罂,他心中的愤怒一时间无以复加,对风雪獍厉声道:“獍儿,认我是你爹的话就放开她!她又在骗你!”
风雪獍冷笑,道:“她骗我?那你呢?你对我说她死了,可是她还活着!”
一直口齿伶俐的萧暮阳第一次感到百口莫辩,他怔了片刻后愣愣道:“你不相信我,却要相信她?!”
风雪獍却只是丢下一句:“不是狗就别跟来!”便揽着“竺罂”的腰向远方奔去。
萧暮阳不是狗,可他还是跟来了。
如果他不跟来,他不敢想象竺罂会给风雪獍编什么样的故事!
他跟了过来,一枚毒镖先他一步追到了他们,死死钉在了“竺罂”肩上。
“竺罂”惨叫一声,已瘫软在风雪獍怀里,沿着毒镖流下的是青绿色的血。风雪獍慌忙停下脚步,搂着“竺罂”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怕……小罂……”
萧暮阳已经追了上来,风雪獍赶忙奔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衣摆贴身跪下,哭求道:“解药,爹,解药……”
萧暮阳一抬腿将他踢开,兀自走向“竺罂”。那个瘫在地上的女孩已开始没命地抓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萧暮阳看清了,这个女孩的的确确是竺罂!
所以,她更该死!
“竺罂”的呼喊声声像利剑一样贯穿风雪獍的心,被萧暮阳踢开后,他又爬过来哭求道:“爹爹,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要打要杀随便你,可是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萧暮阳不理会竺罂的痛苦,对风雪獍悠悠道:“你的错?你错在哪儿啊?”
风雪獍简直快急疯了,焦急的泪水和冷汗汇聚着淌下,他拼命给萧暮阳磕头道:“解药,爹爹,求你了!有什么事等解了毒再说,我保证不跑了!”
“竺罂”的肩、手臂、脖子已经满是抓痕,绿色的毒血脓汁一般渗出,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午夜的寂静。
萧暮阳虽然有十二万分的心想要竺罂死,但他看看地上的风雪獍,知道如果竺罂就这样死在他面前,他会恨自己一辈子。萧暮阳于是缓缓把手伸进衣袋,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风雪獍。
风雪獍拿着解药,慌忙给“竺罂”服下,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躺在风雪獍怀里,婴孩一般脆弱。她的衣衫被抓破了,裸露的肌肤上布满斑斑驳驳的青绿色毒血,而在她的心口上,却印着一点赤红,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颤动,鲜艳欲滴。
风雪獍看着她身上的抓痕,心都要碎了,眼泪如泉水般涌出,他真没想到,自己和竺罂久别后的重逢,居然就害得她受了这么大的折磨。他疼惜地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身上的毒血,柔声道:“对不起……小罂……”
“竺罂”虚弱地颤动嘴唇,声音飘缈而空灵:“獍哥哥……我……要死了么?”她那双纯真美丽的眸子明亮如星,含着闪动的泪光凝注着风雪獍,仿佛看见了传说中的天堂。
风雪獍安慰道:“没有……我不会让你死。你的毒已经解……”他的话还没说完,感到“竺罂”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忽而猛地一沉,他慌忙试探“竺罂”的鼻息,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小罂,小罂!你怎么了?!你的毒解了!已经解了!”他没命地呼喊,可是,怀中凝望着他的少女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你鬼叫什么?!”萧暮阳不耐烦地道。
风雪獍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扯着萧暮阳的衣襟喝道:“你给的是解药吗?啊?!她死了——!”
萧暮阳一愣,甩开风雪獍的手,蹲下身来扶起那个他很讨厌的女孩,一探脉象,果然已死。霎时间,萧暮阳整个人仿佛被一个霹雳击中——他给的是解药,没错!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风雪獍一把推开他,怒道:“不许你碰她!”
萧暮阳回过神来,厉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风雪獍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搂着“竺罂”的尸体,泣不成声。回想起刚才的一切,他几乎伤心欲绝。竺罂活着来找他了,来再看他一眼,可是,不过短短几分钟后,她就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面前,死在了他怀里。
“獍哥哥,救命!他要杀我,他要我……永远……永远从你面前、从你的脑海里……消失!”她的呼喊回荡在风雪獍的脑海,像来自阴间的勾魂铃一样让人胆寒心碎。萧暮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骗了自己多少?他对竺罂究竟做了什么?!
心里回荡着这些问题,风雪獍感到他失去的……不只是竺罂!
萧暮阳见他伤心的样子,不忍再训斥,于是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轻声道:“我给的真的是解药,她为什么会死我也不知道……可能……解药吃晚了吧。”他特别强调“真的”二字,仿佛在求风雪獍相信他、原谅他。
风雪獍木然地回头看了看他,冷冷道:“晚了?你为什么不早给?为什么——!”
萧暮阳被他这么一吼,怒火也冒了起来,喝道:“因为她该死!她活该!你给我起来,不准再抱着她哭!”萧暮阳一边说一边把风雪獍从地上揪起来,“竺罂”的尸体沉沉地摔在了地上。
风雪獍想挣开萧暮阳的手,却已经被他点了昏睡穴。
当风雪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萧暮阳坐在床边,看着他。
“小罂呢?”风雪獍猛地起身却被萧暮阳按住。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獍儿,忘了昨晚的事吧。”要是他会调制“忘忧散”他真想给风雪獍喝一盅那玩意儿。只可惜自己和柳鸳蝶在一起的时候只学过怎么调制各种毒药。他觉得又是竺罂设计了他,竺罂想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只是没想到赔上了自己的命。但是,她显然还是成功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中了他的毒,由于他拖延给解药而痛苦地死去,风雪獍不恨他才怪。
想到竺罂死时的惨状,风雪獍又一次泣涕如雨,他用力挣开了萧暮阳的手,愤愤道:“我不会忘!死也不会忘!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镖上涂了那么残忍的毒药!我哭着跪着求你救她,你却磨磨蹭蹭、满不在乎!结果……她死了!你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
“放肆!”萧暮阳心里也有一肚子冤屈、一肚子怒火,可他知道,他再说什么,风雪獍都不会相信,他唯一能说的只有这句从风吹雨口中学来喝斥。
风雪獍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为她报仇!你等着!”话毕起身便走。
他当然没有走成,交手不过十招,萧暮阳一掌击中了他的肩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霎时间逼入体内。风雪獍运功抵挡却感到烈火烧心般的痛楚,忍不住呻吟一声瘫倒在地,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萧暮阳哂笑了一下,在他身旁蹲下,悠悠道:“厉火掌,怕不怕?我出手已经很轻了。”
风雪獍手捂肩头,咬唇不语。
萧暮阳于是起身,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乖乖地在房间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话毕便转身走了,门在他身后关了起来,并被死死锁上。
第三十三章:逃离侠义山庄
第三十三章:逃离侠义山庄
风雪獍已经在房间里被关了整整三天。厉火掌带给他的痛楚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萧暮阳出手的确不重。
三天来,他几乎没怎么吃送进来的饭菜,只是不停地喝酒,萧暮阳知道后叫人不许再给他送酒,他便兀自倒在床上流泪。
他的脑海中无时不刻地在想着竺罂那晚说过的每一句话,拼凑着他不知道的隐情。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风雪獍翻了个身,懒得理会。
可是门却“哗啦”一声开了。
风雪獍起身回头,看见燕惜绝正神色紧张地朝他走来,道:“少爷,庄主不在,我放你走!”
风雪獍感激地望着燕惜绝,道:“燕大哥,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你不怕他为难你么?”
燕惜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少爷,竺姑娘的尸体还在那片密林里,我用花枝盖住了她,却没有安葬,因为我知道你会想再看她一眼。庄主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我本没有资格评论过问,但他对一个小姑娘用雨花青……实在是……”他的声音已经哽咽。
风雪獍闻言忍不住鼻子一酸,道:“他根本就不配当我父亲!如此狠毒卑鄙!我一定会为竺罂报仇!”
燕惜绝深深地点了点头,道:“少爷,你快走吧,竺姑娘还在荒郊野岭里等着你……”
风雪獍于是慌忙起身。
出了侠义山庄后,燕惜绝带着风雪獍找到了“竺罂”的尸体。
看着风雪獍伤心欲绝的样子,燕惜绝感到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慰。半年前,也有一个伤心人像这样搂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哭泣,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意冷心灰。现在,终于有人和他分享这种感觉了,而且这个人就是凶手的儿子!
他酝酿了一个悲伤的表情,走近风雪獍,道:“少爷,如果你想为竺姑娘报仇,可以去找幽灵六骏。”
风雪獍抬起泪汪汪的双眸,道:“为什么?”
燕惜绝正色道:“幽灵六骏在五年前败在庄主手下,从此表面上虽成了他的奴仆,心里却恨他入骨。他们洗劫侠义山庄也正因如此。”
“什么?那……半年前的那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
燕惜绝道:“不全是,武当掌门楚天阔也参与了。”
“和竺罂没有关系么?”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相信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可以设计出什么呢?”
“萧暮阳为什么要骗我?!”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你和竺姑娘在一起。”
风雪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在他的脑海里,竺罂的声音再次回响——“獍哥哥,救命!他要杀我,他要我……永远……永远从你面前、从你的脑海里……消失!”
萧暮阳奸污了竺罂,所以他不能再让竺罂和自己在一起,而他不只要让竺罂死,还要让自己恨竺罂。所以编了那个故事来骗自己,把一个天真美丽纯善的女孩子说成满腹心机的女魔鬼。而竺罂逃脱了他的追杀,跑回来找自己,萧暮阳怕她说出什么就迫不及待地杀了她。一切都很明白了,萧暮阳骗了他,杀了竺罂,萧暮阳才是真正的恶魔!
想到这些,风雪獍感到一颗心撕裂般地疼着,他颤抖的手合上了“竺罂”的双眸,哽咽道:“可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打不过他……一直都只有他打我的份!”
燕惜绝闻言微微一笑,笑容和蔼而温馨,他手抚着风雪獍的肩头,道:“你知道么?在你出生之前,我就认识萧暮阳了,那时,他也打不过风吹雨,可是后来呢?”
风雪獍满是泪光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道:“燕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惜绝道:“萧暮阳成为天下第一已经有十年了,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不可战胜的,可是,没有人能永远做天下第一,他终究会被某个人打败,直觉告诉我……那个人一定是你!”
风雪獍的眼泪已经冻结在心里,封住了心头那道最深最痛的伤口。他紧紧握住燕惜绝的手,正色道:“打败他就可以为竺罂报仇……就可以做天下第一?”
“是的,为竺罂报仇,做天下第一。不知……在你心里,哪个目的更重要?”
风雪獍倏地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第二个目的,故而又马上改口道:“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打败他?我所有厉害的武功,都是他教的。我怎么可能赢他?”
燕惜绝微微一笑,道:“其实每一种武功都很厉害,只是不同的人使出来往往会收到不同的效果。最关键的是,你要有目的,有决心,那样才会发挥出你最大的潜力去努力战胜你心目中的对手。萧暮阳就是因为很想战胜风吹雨、很想战胜所有”不可战胜的人“,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成就。你和他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只除了一样——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现在,我相信你也已经有了。”
风雪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燕惜绝,深深地道了句:“谢谢你。”
萧暮阳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侠义山庄时发现风雪獍不见了,他狂怒地质问燕惜绝道:“是不是你放走了他,啊?!”
燕惜绝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不敢。”
萧暮阳弯下身,用手托起他的脸,循循善诱般地道:“惜绝,我们从小就认识,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却知道。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乖。”
燕惜绝看着萧暮阳的眼睛,道:“暮阳哥哥,我……的确不乖,但是,我一直都是和你站在一边的。”
萧暮阳哂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但愿如此。你马上带人去找他,找到了不要轻举妄动,立即通知我就行了。”话毕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燕惜绝缓缓起身,无声的笑容可怖而扭曲。
萧暮阳在他的生命里,不过存在于六岁至八岁的两年,而竺罂却代表了他从二十岁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终将持续到永远的倾心迷恋。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萧暮阳夺走她年轻而脆弱的生命,永远不能!
萧暮阳独自徘徊在侠义山庄的后花园中,脑海中的思绪纷乱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和亲生儿子的再一次相见会不会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决战?
他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交叉在膝前,额头靠在交叉的手上,默默道:“鸳蝶……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獍儿居然不相信我……鸳蝶……你知道……这次我没有说谎……”
燕惜绝冷峻而忧郁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萧暮阳的脑海里,他开始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一直以来都被他最为信任的人。在他的记忆里,燕惜绝并不是一个讨厌的小孩。
十九年前的那个中秋节之夜后,他足足在床上趴了两个多星期才勉强下得了床。而那时,柳鸳蝶身怀有孕,所以一直都是八岁大的燕惜绝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暮阳哥哥,你今天好点了没有?”燕惜绝伏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暮阳睁开了眼睛,猛地晃了一下脑袋,就像是在赶走一只苍蝇,不耐烦地道:“好,好个鬼!疼死我了……”
燕惜绝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端过来一碗汤,道:“暮阳哥哥,这是柳姑姑让我给你送的。”
萧暮阳闻言忍痛侧过身来,端着那碗汤一口气就喝完了,把碗递给燕惜绝后,他对那孩子微微一笑,道:“你愿不愿意再帮暮阳哥哥一个忙啊?”
燕惜绝道:“什么忙?要是再偷药,我可不敢了……”
萧暮阳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点胆子,我都成这样了尚且不怕,你怕什么?!”
燕惜绝有些顾虑地转转眼球,道:“暮阳哥哥,你成这样了还有我照顾你,要是我也成这样了谁照顾咱们呀?”
萧暮阳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这鬼灵精,想得还挺周全。不过我不是让你偷药,我想让你偷书。”
燕惜绝道:“什么书?”
萧暮阳道:“嫂子的那本叫什么……《百毒密传》。”
燕惜绝顽皮地一笑,道:“哦……怪不得要用偷的,风叔叔如果知道你研究毒物,一定不会放过你!”
萧暮阳脸色微赤,道:“你要是敢告诉他,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燕惜绝笑道:“我不是不敢告诉他,是根本不会告诉他,暮阳哥哥,咱们是一伙的!”
萧暮阳松了口气,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于是,萧暮阳养伤的那段日子就过得不那么无聊了,每天趴在床上研究各种天下奇毒,即刺激又有趣。只除了一次,风吹雨破天荒地来看望他,让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那天,他刚好看到“雨花青”这一页,兴奋得不得了。
看到书上关于中毒后各种症状的仔细描述,他真后悔当初没挤进人群里看一看那人的死相。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燕惜绝,所以没太在意。
直到风吹雨的头已经凑到他的脸旁边,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惊道:“大哥!您……怎么来了?”与此同时他忍痛猛地一翻身,用自己的一头黑发挡住摊在枕头上的书。
风吹雨见他这阵势,本来是带着一脸慈爱来探伤的,骤然又换上了严厉的表情,沉声道:“你在看什么书?”
萧暮阳一边缓缓把身体往上挪,一边道:“看医书啊……”
风吹雨的手一伸想把那本压在萧暮阳身下的书拿过来,萧暮阳猛地“哎呦”一声大叫滚到风吹雨身上,用后背压住他伸向那本书的手,道:“哥……你弄疼我了……”
风吹雨察觉出事有蹊跷,转而厉声道:“把你那书拿出来给我看看!”
萧暮阳正发愁间,燕惜绝很适时地进来了,喊道:“风叔叔,您怎么来了?”
风吹雨把自己的手臂从萧暮阳身下抽出来,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萧暮阳冲燕惜绝使了个眼色,自己马上拉风吹雨在床尾坐了下来,道:“大哥,你实在太让我感动了,你一定是担心我的伤势才来看我的吧?虽然平时您总是打我骂我,可是我心里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关键时候,您还是很关心我的……”萧暮阳极力吸引风吹雨的注意力,同时用身体挡住了风吹雨的视线,与此同时,燕惜绝已经悄悄把摊在床头的书换了一本。
风吹雨终于听得不耐烦了,道:“你别想转移话题啊,我要看看你看的是什么书!”说话间已经掠到床头,拿起那本书——《莺莺传》
风吹雨看后怔怔道:“你不是说……是医书吗?一个大男人你看这种东西?”
萧暮阳也很好奇燕惜绝帮他换了一本什么书,凑过来一瞧,脸色霎时通红,尴尬道:“哥……其实,我觉得它挺无聊的……正打算换一本……”
风吹雨卷起那本书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训斥道:“你小子就不能看点正经东西?!”话毕便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燕惜绝凑过来,道:“暮阳哥哥,这回又是多亏了我吧!”
萧暮阳也把那书卷起来在燕惜绝头上敲了一下,学着风吹雨的口吻道:“你小子就不能换点正经东西?!”
燕惜绝很冤枉地道:“这已经是你书柜里最正经的了……”
“傻瓜,你难道不知道真正正经的都在最外面的那个书柜里?”
“那我总不能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拿书给你换吧?”
“好好好,算你有理……”
夜已深浓,萧暮阳依然坐在后花园中,回忆带来的一丝温馨笑容浮上嘴角,他喃喃地道了句:“不会是燕惜绝……不会的……”
第三十四章:孤雁独飞
第三十四章:孤雁独飞
冷月,荒坟,伤心人。
风雪獍给“竺罂”清理干净伤口,换了一套干净漂亮的衣服,还用梳子为她梳理整齐每一缕青丝。
现在的她已丝毫看不出是遭受了极大的折磨后死去的,她死得美丽、圣洁、安详。
凝注着这月光下安睡的少女,许久许久,风雪獍终于抱起她,把她放进身边掘好的坟墓,用手一捧一捧地将身边的土洒到她身上,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被掩埋,最后与大地融为一体。
风雪獍在指尖凝聚内力,颤抖着触及石碑,用他所能写出的最好看的字体刻上了——爱妻竺罂之墓。
“小罂,我这样写,你不会怪我吧?可在我心里,一直都想要娶你为妻……从第一眼见你就开始了……真的……”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坟墓,风雪獍终于转身,向着前方未知的征途走去。
走了不过几十米,他又看见了一座坟冢,寂寞的墓碑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守候者的身影,正以难以捉摸的眼光望着他。
风雪獍叹了口气,竟不自觉地走过去,想看看这里安睡着谁。
空白的墓碑静静地凝注着他,没有给予一丝暗示。
“无字的墓碑?难道有人想学女皇武则天么?”风雪獍满是泪痕的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惜绝让他去找幽灵六骏,可是这几个他根本就没见过的人又在哪儿呢?别说没什么可能遇见,就算遇见了,也认不出啊。
他已经流浪了七天,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
他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必须找到一个谋生之法,否则就得准备饿死街头。
以前,他采用的方法是偷,现在,他最先想到的还是这个方法。
既简单又快捷,而且……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饶恕的大错误。经历了这一年多,他已然不再是那个在风吹雨的教导下把正邪之间的界限看得不可逾越的纯朴少年,他窃过别人的内力和生命,欺骗过纯真善良的少女,正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去对付自己的生身父亲。跟这些东西一比,那所谓的“偷盗”算什么呀。
再说,以他的本事,只要别去偷萧暮阳,天下还没有他偷不成的。
思想工作做成功之后,风雪獍便马上付诸行动。
大街上,他留意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和他鼓鼓的钱袋。此刻虽是白天,不过在常人眼中他身法还是十分敏捷的,在那胖子周围不过几个闪身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男人系在腰上的钱袋。
男人感到腰间失掉了重量,一摸才大喊抓贼,可是根本没人看见谁是那贼人——只除了一位姑娘。
姑娘身着绣着枫叶形花纹的火红衣裙,带着枫叶形的耳环和头花,手中拿着一条折叠起来的火红鞭子。
只有她看见了那个小偷,并且跟了上去,轻功竟也不弱。
风雪獍发现了有人跟着自己,一见是一个红衣服小姑娘,便停下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等着她。
她追上来了,风雪獍看清楚了她有一张俏丽的容颜。
虽然没有竺罂的美艳,也没有残星的脱俗,但却是一副我见尤怜的楚楚动人,她的表情并不友善,就像韩落霏任性赌气时的样子。
“不知姑娘跟着我是有什么事么?”风雪獍微笑道。
红衣女孩厉声道:“你偷了方才那位大叔的钱袋,还不还给人家?!”
风雪獍从衣袋中取出那个钱袋,道:“是这个么?可是……他没钱了可以回家拿,我没钱却要饿死,你说谁更需要这些银子呢?”
红衣女子长鞭一甩,道:“好个无赖,我今天就要教训一下你这个小飞贼!”
风雪獍慌忙躲过甩过来的鞭子,怒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吃饱撑得没事干就找人打架呀?”
红衣女孩攻势更猛,道:“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长鞭像一条火红的毒蛇,犀利而难缠,风雪獍连连躲过几招后已感到有些招架不及,他并不想伤害这女孩,却也不想这么无休止地躲下去,于是一个闪身故意跳进了她鞭子的圈套里,身体一旋,长鞭绕在他的腰际,几个回身他已顺势绕到那女孩面前,手指飞旋点中了她的穴道。
女孩一愣,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瞪着风雪獍说不出一句话。
风雪獍一边把缠在身上的鞭子一圈一圈绕出来,一边悠然道:“你的鞭法不错,只可惜……遇见了我。”
“明明是你偷东西,你是贼!”女孩倔强地道。
风雪獍闻言脸色微赤,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说法叫‘劫富济贫’啊?这叫‘侠盗’!”
女孩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强词夺理!真不要脸!”
“你……你都落到我手上了,还敢骂我?!”风雪獍一时间羞愤难当。
“我是女侠,怎么会屈服于你这么一个不要脸小飞贼、臭强盗呢?!”
风雪獍怒火攻心,但转而轻笑了一下,道:“你老是说我‘不要脸’,是不是看上我的脸了,自己很想要啊?”
“你……少臭美了!”女孩看着他的眼光还是一样地不屑,全然不似以往看到他的任何一个女孩,她冷冷道:“相好不如心好,你这张脸越好看只会越叫我恶心!”
“什么……”风雪獍被气得一时语塞,却忽而一甩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转身背对她,道:“算啦,随你怎么说好了,我不跟你计较。”
女孩穴道一解竟冷不防地朝他射过来一枚暗器,风雪獍听声辨位,右手在后背一捞就截住了那枚暗器——是一片枫叶的形状,叶周的五个尖端锋利如刀刃,已在风雪獍的手指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他一甩手将那暗器掷在地上,啐道:“什么女侠?!打不过就背后偷袭?”
女孩得意地笑笑,道:“对付非常之人当然要用非常手段。你虽然接到了暗器,但还是防不住暗器上的剧毒!”
风雪獍这才感到头脑一阵眩晕,四肢顿感松软无力,他赶忙扶住身旁的一棵树,强作镇定道:“真不要脸!暗算我!”
女孩身姿摇曳地走过来,用火红的鞭子在风雪獍身上猛抽了三下,啐道:“不要脸的是你呀!小飞贼、臭强盗!”
风雪獍被她的鞭子抽得瘫坐在地上,他的身体斜倚树干,勉强保持清醒道:“我放了你,你却反过来暗算我、打我,真是……人心险恶……”
女孩闻言默然片刻,从身上取出一颗乳白色的药丸,命令道:“张开嘴!”
风雪獍的嘴还没完全张开,药丸已经被她硬塞了进来,只听那姑娘道:“我知道你这个人还不是特别坏,不过呢……你偷的东西还是要还给人家!”
风雪獍吃下解药后感觉头脑清醒了,但是四肢却还是没力,不由怒道:“喂!你给我吃的是解药么?怎么我……还是没什么力气……”
少女走过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道:“是解药,不过呢……你要想完全恢复还要再等两个时辰。”
“什么?……中毒那么快,解毒这么慢……”
“在这期间呢,你要跟我去把钱还给那位大叔,给人家赔礼道歉!”
“算我倒霉!”风雪獍不暇做更多的抱怨,已经被她拉着朝集市走去——好在他还可以自己走路。
他们回到集市,但已经找不到那个丢钱的男人,红衣少女跺脚道:“怎么办,他人不见了。”
“不是我不还他啊,是找不到他……”风雪獍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说着。
红衣女孩火红的鞭子一扬,威胁道:“别妄想了!就算找不到,这钱也不能给你!”
风雪獍此刻真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心想等到功力一恢复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丫头!
在街上找了老半天,风雪獍不耐烦了,捅了捅那女孩的腰,道:“喂,你饿不饿?”
女孩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乱碰我!”
“嘁,谁稀罕!我问你饿不饿?”
“是你自己饿了吧?”女孩满眼不屑。
“饿……也有错吗?”
“好吧,去吃饭。”
在一家还不错的酒楼,他们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小二很殷勤地过来招待他们,还为他们推荐了几道最受欢迎的菜肴。
他见这两个客官是一对年轻漂亮的男女,马上不假思索地推荐道:“二位要不要尝尝本店最新推出的‘情侣套餐’,共有六种不同口味的……”
“喂!你胡说什么?谁跟他是情侣了!”红衣女孩霎时怒不可遏。
风雪獍冷笑了一下,道:“你那么激动干嘛?有我这么英俊的情人你还不满意啊?”
红衣女孩面对那小二,镇重道:“你听着,他是我刚刚抓到的小偷,不是我的情人!”她此话一出口,酒楼里十几双眼睛全部投向风雪獍,人们频频摇头,议论纷纷。
风雪獍脸上发烧,忍不住低声道:“公共场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红衣女孩闻言哂笑了一下,悠悠道:“原来小飞贼也要脸的啊?”
那小二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摇头叹道:“真看不出……长得这么俊俏的公子会是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风雪獍忍无可忍,猛地一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可还没跑出五步红衣女孩长鞭一甩便缠住他的脖子把他生生拽了回来,用不小的音量道:“想逃跑啊?小飞贼!”一时间四下响起一片欢呼喝彩。
风雪獍十分狼狈地挣脱了缠在脖子上了鞭子,一时间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红衣女孩却还没玩够。她长鞭一舞把风雪獍的双手死死缠住,用力一拽,风雪獍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在桌子上,她又仔细地捆了两圈,才又把他推回到座位上,面对公众宣布道:“这下大伙可以安心用餐了,这个小飞贼逃不了了!”
耳畔又响起一片喝彩,风雪獍用被捆住的双手往桌子上愤然一敲,怒道:“你也太过分了吧!如果我没中毒,轮得到你在这儿张牙舞爪么?!”
红衣女孩用鞭柄在风雪獍头上打了一下,道:“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两个时辰之后也别想恢复功力!”
风雪獍闻言果然“老实”了,他无奈地吐了口气,兀自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尽量不去想那些箭一般投掷过来的异样眼光——他真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噩梦一场。
菜上齐了,风雪獍终于抬起头道:“侠女姐姐,你这么捆着我,我怎么吃饭呢?”
红衣女孩哂笑了一下,道:“你又没钱付帐,凭什么吃饭啊?”
风雪獍一张脸气得通红,怒道:“我偷又没偷你的,你落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将心比心,你何苦这样百般折辱我?”
“本姑娘向来嫉恶如仇,你这个小飞贼落到我手里算是倒霉了!你想吃饭呢……也可以,不过我要先问你一些问题,你老实回答了呢,我就让你吃。”
“什么问题?”风雪獍发现周围吃饭的客人又开始把目光投向自己,也许从来就没移开过。他们正在饶有兴致地看审贼,仿佛此刻这个被缚住双手蜷坐在红衣女孩对面的落魄美少年也成了一道菜似的。
红衣女孩道:“我叫独孤雁,你呢?”她的音量控制得很好,除了他们两个谁也听不到。
风雪獍冷笑了一下,道:“你还不配知道。”不过这个女孩的名字让他感到一阵肃然的寒意——她居然和独孤鸿影有同一个姓氏。这个姓氏他很喜欢,很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江湖气息,但是……他讨厌眼前的这个女人!
独孤雁闻言一怔,转而怒道:“这么嚣张!你不想吃饭啦?”
风雪獍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胃里更不舒服,当饥饿威胁着人的尊严,他终于决定——骗骗她。风雪獍于是叹了口气,道:“我叫……谢晓风。”那是他在韩落霏面前用了半年的名字。
独孤雁听后满意地一笑,夹了块牛肉喂到他嘴里,接着问道:“你家住哪儿?父母呢?”
“你查户口啊?”
“一块肉就吃饱啦?不打算继续吃啦?”
一块肉当然不可能吃饱,风雪獍低头想了想,觉得给父母起名字比较麻烦,万一起不好还落得个大逆不道,反正娘亲和风吹雨都已经过世,自己打心眼里也已经没把萧暮阳当成他的父亲,所以干脆说:“我没有家,父母都已经过世了。”
独孤雁看他失落的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道:“看来……你还蛮可怜的。”
风雪獍吃下那口菜后不大满意地道了句:“我想吃肉……”
独孤雁笑了一下,道:“可是你的武功这么好,谁是你师父?”
风雪獍想了想,道:“没有师父啊,我自学成材。”
“你骗谁啊!当我不是习武之人啊?鬼才相信有自学能力这么强的人。”
“我师父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很好奇你这个小飞贼是谁教出来的。”
“你不要老是叫我‘小飞贼’好不好?这不过是我生平第二次偷东西。”
“‘小飞贼’已经很好听了,我还没叫你‘臭强盗’呢!”
风雪獍的脸上发烧,兀自挣了挣了被捆得死紧的双手,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独孤雁还没回答,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姑娘,不知这位小兄弟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他?”
风雪獍看到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袭紫灰色衣衫,银冠束发,气宇轩昂,顾盼英武。
“他是我抓住的小飞贼,不绑着难道还供着?”独孤雁没好气地道。
那男子浅笑了一下,兀自走到风雪獍身边,在他耳畔轻声道:“敢问公子可是侠义山庄的少主……风雪獍?”
风雪獍闻言一惊,这个男人该不会是萧暮阳派来找他的吧?可是,萧暮阳派来的人又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呢?他警惕地道:“阁下是……”
“幽灵六骏,离飞。”
“我总算找到你了!”风雪獍一时兴奋得叫出声来,惹来了独孤雁和几个食客的注目,不禁压低声音,尴尬道:“我中了这个恶女的毒,离飞大哥,快救我。”
离飞闻言微微一笑,众人但见剑光一闪,捆在风雪獍手上的鞭子已经断作好几截散落在地上。
独孤雁怒道:“喂!你凭什么弄坏我的‘火蛇鞭’?!”
离飞的剑光再一闪,独孤雁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剑锋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请姑娘交出解药。”离飞的声音冷得就像冰。
独孤雁强作镇定道:“你……你是那小飞贼的同伙!”
“请姑娘交出解药。”剑锋逼进了一分,独孤雁大叫道:“大伙方才不是都很有正义感的吗?怎么现在都只会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来救我么?!”周围有几十人退在十米外围观,但没有人应她。
“请姑娘交出解药。”离飞的剑又逼进了一分,已经有鲜血沁出。
风雪獍忍不住道:“解药给我不就完了,你装什么硬骨头?!”
独孤雁怒道:“你个没良心的!解药不是早给你吃了么?说了要等两个时辰才见效的!”
“你没骗我?”风雪獍警惕地道。
“没有……”独孤雁的声音已在颤抖。
离飞伸手探了一下风雪獍的脉象,道:“少爷,您没事,过一阵子真气就会畅通了。”可他的剑却猛地向女孩的脖子切了上去。
风雪獍伸手一栏,挽救了独孤雁的命,但他自己的手掌却被锋利的剑锋划伤了,鲜血已在滴落,他却并不察看自己的伤口,只是慌忙对离飞道:“离飞大哥,既然我没事,你就放了她吧。”
离飞误伤了风雪獍,赶忙收剑,单膝跪地道:“望少主恕罪。”
风雪獍赶忙扶起他,道:“恕……恕什么罪啊?咱们快走吧,这里有好多人看着呢。”话毕已经和离飞一起离开了酒楼。
在他们的身后,独孤雁的双眸闪动,遥遥凝注着风雪獍消失在闹市的长街尽头。
第三十五章:星月精魂
第三十五章:星月精魂
侠义山庄中,萧暮阳面色凝重,燕惜绝正在向他禀报查询风雪獍下落的结果。
“找不到?惜绝,这不像你的办事作风。”萧暮阳的语气冰冷。
“庄主,少爷这次负气出走,也许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何必一定要……”
“这并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萧暮阳冷冷地打断了他。
燕惜绝闻言微颔首,道:“是。”
“幽灵六骏回来了么?”萧暮阳问道。
“昨天傍晚才回来,离风说,他们没有在漪云宫发现风大侠的坟墓或是尸骨。”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燕惜绝于是退出了房间。
方才的信息没有一条是好消息。风雪獍活不见人,风吹雨死不见尸,对于他而言成了最棘手的麻烦。风吹雨一心要他死,而他却不能杀风吹雨。风雪獍因误会恨他,而他却无法亲自澄清。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恼火和不安。
“獍儿,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我可以容许任何人恨我,只有你不行!”在心里说完了这句话,萧暮阳就带了几个人离开了侠义山庄,这次,他没有带燕惜绝。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独孤雁正身姿摇曳地漫步,她的眼神里透着朦胧的醉意,一身火红衣衫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依旧相当惹眼。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他了吧。小飞贼……”她嘴里喃喃犹如呓语。
“我那般羞辱他,他却救了我……其实他也不坏。”她的脸上一泛起了一片红晕。
想到神魂飘荡之时,独孤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转身,看见她,惊呼道:“你……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这个人正是风雪獍。
独孤雁看见他,心下惊喜不已,表面上却恨恨道:“你阴魂不散还差不多!”
风雪獍苦笑了一下,道:“我们都不是阴魂,那六个人才是阴魂。”
“哪六个人?”
“今天你见过一个,其他五个只有比他更狠更绝更恐怖!”
想到白天那个把剑锋地在自己脖子上的男人,独孤雁心底陡生一股寒意,默然半晌,道:“那个人虽然对我不留情,可是对你不是很尊敬的吗?还叫你‘少主’。”
“他们要是对我不尊敬,我能一个人跑出来么?”
“白天你还急着要跟那个人走,现在为什么要离开他们?”
风雪獍却不耐烦地甩甩头道:“你问那么多干嘛?”
“好好好,不问了。”独孤雁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吱声了。
风雪獍感到气氛过于沉闷,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为什么姓‘独孤’?难道你和独孤鸿影有关系?”
独孤雁笑了一下,道:“你一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讲,我凭什么告诉你?”
风雪獍垂首想了想,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叫风雪獍。”
独孤雁闻言一愣,转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怔怔道:“你就是……萧大侠的儿子——江湖第一美少年——风雪獍?!”
风雪獍闻言尴尬道:“呃……什么‘江湖第一美少年’?谁封的?”
“当然是江湖人封的啦!你不知道?早在半年前你就已经成了许多少女和中年男人的偶像了!”
“少女……我还可以接受……可中年男人是怎么回事?!”风雪獍听到这个消息真不知是喜是忧。
独孤雁粲然笑道:“相传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那些人可能是你娘的忠实追随者吧!想找你当替代品噢……”
风雪獍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脑里浮现出一帮满脸胡髭的中年男人充满欲望和乞怜的目光……他猛地一甩头,啐道:“无聊!”
独孤雁凑到他面前,道:“喂,你生气啦?”
风雪獍推开她,道:“没有!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你别想再在我面前嚣张。”
独孤雁不甘心地吐了口气,道:“你别以为我想跟着你!只是……再怎么说你白天救了我……我想跟你说声‘谢谢’。”
“好啦,不用谢,再见!”风雪獍扔下这一句后身形一闪,如鬼似魅的轻功已经让他消失在一片夜幕之中。
落地时,风雪獍置身在一片熟悉的树林里,他想起来了,离这儿不远处就是韩家宅院。
“落霏……现在也许正睡得香呢。”风雪獍喃喃道,脸上禁不住泛起一丝温馨的笑。
韩落霏,这个单纯而任性的女孩曾带给他一段美好的回忆,而得到的却只有他的伤害和欺骗。想到这些,风雪獍不自主地往韩家走去,他想看一看熟睡中的她是否会流泪。
头脑里浮想着那些和韩落霏一起度过的时光,猛然间一个抬头——才知道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烧得焦黑的残破的门像一个恶魔丑陋的大嘴,透过它,已然可以看见里面同样的破败之景,一场大火熊熊掠过的情景浮现在风雪獍脑海中,他猛地冲进去,却只是多看到了几具烧焦了的干尸,有些来不及被烧成灰的尸块已经在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落霏!落霏!落霏——!”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应答,风雪獍还是不停地喊着,他不敢想象地上哪一具乌黑的焦尸属于那个爱玩爱笑的姑娘!
然而,黑暗深处却传来一丝响动,风雪獍马上住了口,他不知道在这座数月前已成废墟的宅院中还会有什么东西。黑暗中,只有他无法抑制的仓促呼吸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眼泪划过他不断抽搐的脸颊,在凄凉的晚风中风干成了一片冰冷。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萧暮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风雪獍猛地回身,看见了近在五步之内的萧暮阳。
“为什么?为什么韩家会变成这个样子?!”风雪獍的语气近乎质问。
“我怎么知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这是我干的?!”
“不是你,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要把离家出走的你找回去,当然会想到这里。”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风雪獍话毕愤然转身。
萧暮阳却已经挡在他面前,沉声道:“獍儿,跟我回去。”
风雪獍讽刺地笑了一下,道:“萧大侠,现在是晚上,你认为你可以拦得住我么?”
萧暮阳也笑,右手夹着一枚毒镖在风雪獍眼前一闪,淡淡道:“傻孩子,我追不上你,难道它也追不上你?”
“你……”风雪獍知道那镖上的毒会让人多么痛苦,就算中镖后马上服解药也难保不会痒个一时半刻。
萧暮阳见他面露惧色满意地笑了笑,道:“来人。”
黑暗中有几个人捧着一堆东西叮叮当当地跑了过来,萧暮阳道:“獍儿,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现在连点你的穴效果都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也封不了你的真气,所以……只好靠它们确保你不会逃跑了。”
风雪獍感到萧暮阳猛地扣住他的双手,“咔咔”两声,手腕上已经被戴上了沉重的玄铁手铐,他慌忙喊道:“喂,你干什么?把我当囚犯啊?!”
没等萧暮阳回应,风雪獍脚腕、脖颈都被同样粗重的铁环扣住,有一条长长的铁链连着颈环、手铐和脚镣,足有少女的手臂一般粗细,一直拖到地上。
萧暮阳这才道:“獍儿,你就委屈一下吧。因为如果不用轻功,凌风镇离侠义山庄有两天的路程,我不想让你在途中有机会跑掉。”
“开什么玩笑!你难道要我戴着这种东西走两天?!”风雪獍不过才戴了片刻,已经感到不堪重负。
萧暮阳疼惜道:“怎么会呢?有马车给你坐的。”转而对身后的属下道:“扶少爷上车。”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风雪獍的手肘,风雪獍两肘向后一顶,那两人立即被推出三步远,可是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由于牵动颈环而扯得风雪獍的脖子生疼,身体顺势向前蜷缩,萧暮阳及时地扶住他,道:“你不想让他们扶,可以说话,不必动手。”
“滚!”风雪獍头也不抬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萧暮阳的手收了回来,悠悠道:“你不能这么和我说话。”
“你也不能这么对我!而且……韩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要留下来查清楚,不能被你关在房间里!”
“韩家的事情我会去查,我要你回去也不是为了关你,而是怕你在外面受人利用!”
“是么?”风雪獍讽刺地笑了一下,道:“只怕是有人做了亏心事担心我知道真相吧。”
“獍儿!”萧暮阳从风雪獍的口吻中听到了不屑和仇恨。
风雪獍被这吼声一震,害怕惹毛了萧暮阳,到时候动起手来自己当真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好住了口。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獍儿,你真的误会我了。对你,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哦,那对别人呢?”风雪獍的语气尖锐得就像一刃刀锋。
面对这个问题,萧暮阳确实难住了,因为他并不是风吹雨,他无法做到纯粹的光明磊落。
而风雪獍心里却在想,萧暮阳的沉默无疑代表着默认,他的确对竺罂做了亏心事!他于是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回答不出来了吧,看来我说的一点不错。”
萧暮阳目光游移,忽而厉声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我没有胡说八道,是你自己胡作非为!”风雪獍冷冷道。
萧暮阳伸手轻轻抓住垂在风雪獍胸前的铁链,竟微微一笑道:“本来我还不忍心,觉得这样对你太过分了,现在看来……如此对付你这个倔犟、嚣张、任性、自以为是还不懂得尊敬长辈的臭小子真是一点也不过分!”说话间他用力一撤,喝道:“给我走!”
风雪獍被他拽着踉跄地走了几步,怒道:“你放手!这样会把我的头拽下来的!”
萧暮阳冷冷道:“不想让你的脑袋被拽下来就给我走快点!”
风雪獍就这样被萧暮阳拽着走到不远处的一辆华丽舒适的马车旁,萧暮阳松开手把风雪獍抱上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马车于是开始在晨曦中的夹荫大道上飞驰。
郊外小屋中,六个人正围桌而坐。他们就是幽灵六骏。
“少主出去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说话的人是离风,今年三十六岁,是这个团体的领头大哥。
离飞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少主“,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罢了。你们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捆住双手,求我就他呢,哈哈,我就不相信,凭他也能打败萧暮阳?”
小屋内的所有人闻言几乎都笑成了一片,可是一个美妙但冰冷的声音却打破了这笑声:“燕少侠说了,风雪獍只是心肠太软,他学会了潋月夕星,可却很少用,要我们找到他只是为了让我们尽力感染他、熏陶他,让他变得像我们一样冷血,只要他能狠得下心对萧暮阳用潋月夕星,萧暮阳不但会败还一定会死!”说话的人是年仅二十三岁的离忧,她的容貌清甜但眉宇间却也暗藏着一股杀气。
“忧忧暗恋燕惜绝,对他的话自然记得最清楚。”离月不冷不热地道。
离烟冷笑了一声,道:“暗恋燕惜绝只怕是见到风雪獍以前的事吧?”
离忧闻言一怔,道:“风雪獍长得再好看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离烟姐姐这种花痴。”
没等离烟发作,离剑打断了她们的争论:“你们这些女人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离忧于是闷闷道:“离剑哥哥,我说的可是正经事,是两个姐姐自己不正经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赶紧把风雪獍找回来,别让萧暮阳再把他抓回去。要是他们父子冰释前嫌,前面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离风沉声道。
转眼已到了第二天正午,风雪獍依然戴着那些沉重而丑陋的锁链,他没有坐在舒适的位子上,因为萧暮阳只许他跪在地上。
萧暮阳为了打发无聊而漫长的旅途,打算进行一场意义深远的德育训导:“风吹雨难道没有教过你该怎样和自己的父亲说话么?”
风雪獍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倦怠地瞟了一眼萧暮阳,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萧暮阳微微一笑,道:“如果他没有教过你,我教你,你不可以对我说‘滚’,不可以用敌对和仇恨的语气跟我说话,更不可以只凭一己猜测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加!听明白了么?”
风雪獍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萧暮阳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些要求本都不过分,但是竺罂的惨死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为此他无法原谅萧暮阳,更不想再认这个父亲。或许,对萧暮阳的敌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萧暮阳面前,他仿佛是永远的弱者,只要他狠得下心,他几乎可以战胜任何一个人——只除了萧暮阳。
“你不会说话么?”萧暮阳的语气加重。
风雪獍抬起头,淡淡道:“我会说话,我也听明白了。但是……你不配做我父亲。”
萧暮阳闻言一愣,而后一字字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风雪獍冷笑,道:“干什么?想打人啊?你除了会打架还会什么?”
“你……”萧暮阳被气得一时语塞,不等他再一次开口,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陈福探身进马车,道:“庄主,要不要在附近用饭。”
萧暮阳强压下一股怒气,点了点头道:“你上来,把这小子扶下车。”
“我不下车!”风雪獍喊道:“带着这种东西让别人看见,我还不丢死人了!”
陈福道:“不如让少爷在车上等着,小人带些食物过来,给少爷在车上吃。”
萧暮阳看了看风雪獍,扯了扯垂在他胸前的铁链,道:“你最好少耍花样。”话毕人已走下了马车。
风雪獍一个人在马车上想用内力震开那些锁链,但由于铁索紧贴着肌肤,只怕在震断它们以前,自己的骨头倒先断了。他闷闷地拉开车窗,看见一个红衣服女孩子的身影正从马车边经过——独孤雁!
不知为何,他猛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独孤雁回头,看见了从车窗内伸出的一双带了无比粗重的手铐的手,吓了一大跳,刚要发问,继而看到风雪獍探出头来,道:“嫉恶如仇的女侠,好久不见。”
独孤雁惊道:“谁跟你好久不见,昨天晚上不是才刚见过。你……你这是怎么了?”
风雪獍尴尬地环顾一下四周,道:“你上车来好么?我有话跟你说。”
独孤雁匆匆上车,看见风雪獍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飞贼终于落网啦?可是……囚犯居然也能坐这么豪华的马车?”
风雪獍道:“别开玩笑了,我被坏人绑架了,一会儿有个人要来给我送饭,钥匙在他身上,你帮我个忙……”
“等等,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帮你?”独孤雁双臂环胸,故作冷漠道:“你不是看我很讨厌吗?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要跑,这会儿又把我当救兵?我才不管呢!”
风雪獍急急道:“你昨天不是还说要谢我救你一命么?现在……不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么?”
“报恩?开玩笑,那本来就是因为你才惹上的麻烦,你少在这儿施恩望报了!”
风雪獍透过车窗,看见陈福已经一路小跑地朝着马车奔来,起身拉住独孤雁的手,诚恳道:“姑娘、美女、大侠,算我求你了,帮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报答!”
独孤雁噗哧一笑,道:“这态度还差不多。”
陈福拉开车门,送进来一个食盒,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被人点了昏睡穴,独孤雁从他身上拿了钥匙替风雪獍解开了那些锁链,两人刚跳下车就看见萧暮阳面带微笑地站在外面。
独孤雁看见风雪獍表情不对,疑惑道:“你怎么不走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萧暮阳不紧不慢地答道。
萧暮阳的话一出口,独孤雁面上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她把脸转向萧暮阳,很仔细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突然之间经过了十几年的风霜洗礼。
萧暮阳没有在意独孤雁的凝视,兀自走向风雪獍,道:“你是自己乖乖地上车,还是要我动手?”
风雪獍目光游移片刻,道:“我上车,我上车。”说话间他已经拉着独孤雁跳上了马车,却猛地一挥马鞭,骏马长嘶了一声开始在街道上撒足狂奔。
萧暮阳回过神来,干紧追过去,怎奈街上道路平坦、路人众多,轻功并不比一匹骏马更适用。
等他终于追到了那马车,车上只剩下了一个昏睡不醒的陈福。
风雪獍带着独孤雁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独孤雁忽而拉住他,正色道:“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风雪獍长长舒了口气,道:“他是萧暮阳。”
独孤雁闻言仿佛被一个霹雳击中,怔怔地说不出一个字。
风雪獍晃了晃她,道:“你怎么了?”
独孤雁猛地一抖,甩开了风雪獍抓在她肩上的手臂,冷冷道:“这么说,他其实……是你爹?”
风雪獍叹了口气,道:“的确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已经不想认他了。”
“为什么?”独孤雁的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希望。
竺罂惨死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她嘶声喊出的那句话再次攥住了风雪獍的心,他颤声道:“因为……他不是好人,他表面仁义大度,内心卑劣残忍。他用最残酷的方法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独孤雁闻言黯然低下了头,两滴泪无声地滑落,她说:“你说的没错,他不是好人,他是全天下最残忍、卑鄙、邪恶、无耻的人!”
风雪獍愣愣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独孤雁,不明白她哪儿来的无名之火。
独孤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林如雁,我的曾祖母就是独孤鸿影。十二年前,一个恶魔趁夜闯入我家,屠杀了我家十三口人命,当时只有七岁的我被藏在一个大花瓶中才逃过一劫。我不知道仇家的名字,也没见到他的相貌,我只是真真切切地记住了他的声音,我亲耳听到他逼问我垂死的母亲‘潋月夕星’的下落……”说到这里,她早已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我就只剩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以改了名字叫独孤雁,我做梦都想找回‘潋月夕星’、想报仇。如果不是方才我听到萧暮阳的声音,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侠名远播的萧暮阳居然就是那个害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的恶魔!”
风雪獍看着此时痛哭流涕的独孤雁,诧异之余也感到局促和不安,他现在终于知道萧暮阳的“潋月夕星”是怎么来的了。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风雪獍把自己的肩膀凑到独孤雁的耳边,一条手臂温柔地揽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
可是,他的手尚未触及到那晶莹的液体就被独孤雁一掌打落,她抽泣道:“你走!你是他的儿子,我不想再见到你!”可是她的头却以不自觉地靠上了风雪獍的肩膀,转而埋头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声音,我本可以忘掉仇恨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却……我再也甩不开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是独孤鸿影的后人为什么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潋月夕星’呢?那么容易就被萧暮阳……”风雪獍仍抱有一丝希望,不想相信萧暮阳真的曾做出这种事。
独孤雁泪眼婆娑,哽咽道:“这是祖训,曾祖母当年隐居之后就不再允许她的后人修习潋月夕星,她不想再让潋月夕星为害武林。”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着风雪獍道:“昨天你走得太急了,没有等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如江湖传言所说练会了潋月夕星?”
风雪獍目光游移,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独孤雁更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独孤雁见他低头不语,冷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江湖传言信不得,像你这么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孩子怎么可能练成潋月夕星呢?不过……萧暮阳一定练成了。”
听到这句话,风雪獍心底忽而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抬头大声道:“你错了,事实上是他没有练成而我练成了!”而后但见他飞身掠起,凌空一个翻身,数道冰蓝色的光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撒出,像一朵绮丽的烟花绽放在独孤雁头顶的那片天空,寻常人一定看不出这美丽的景致实际上是一张多么凶险的地狱之网。
寒光幻灭,风雪獍又落回到独孤雁身边,淡淡道:“我没骗你吧?”
独孤雁回过神来,道:“书呢?还给我。”
风雪獍两手一摊,道:“对不起,书……已经让我另一个父亲——风吹雨烧了。”
“烧了?!他凭什么!”独孤雁一时间显得很激动。
风雪獍赶忙道:“对不起。当时,他发现我在练‘潋月夕星’很生气,所以就……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的。”
“我不想学,也练不成,其实,你也根本没有练成。”独孤雁躲开风雪獍愧疚的目光,冷冷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没有真正地练成。”独孤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奇怪吗?我虽然不会潋月夕星,可我比谁都更了解潋月夕星。我清楚地知道,你并没有真正练成。不过,我可以教你怎样真正发挥潋月夕星的威力。”
“你教我?”风雪獍怔怔道。
独孤雁看了看天,残阳如血,夜幕即将来临,她浅浅一笑,道:“我帮你是有条件的,我要你替我杀了萧暮阳,你肯么?”
“杀?可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不能要他的命。何况,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潋月夕星对于懂得它的人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那只不过因为你没有真正练成,如果你按照我说的方法完全练成了潋月夕星,萧暮阳不会再是你的对手。”
“真的么?”想到可以战胜萧暮阳,风雪獍心底忽而窜起一股兴奋之感。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敢不敢杀他?”
“我只想战胜他,不……不想杀他。”风雪獍说的是实话,即使竺罂的事让他记恨萧暮阳,也不至于恨到想要萧暮阳的命。
独孤雁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完全练成潋月夕星的原因——你的血不够冷。只有血冷心冷的修习者可以吸取星月精魂化作最强大的攻击力,妖瞳摄魄也将发挥意想不到的神奇效用。”
“星月精魂?”
“是的,星月精魂。星光和月光都是冰冷的,所以它们只会依附于冰冷的心、冰冷的血。只要你心中还有残存的爱恋和热情就会阻止潋月夕星的进一步提升。”
风雪獍闻言默然低下了头,记忆在脑海中如浪潮般汹涌。
竺罂死了,残星死了,韩落霏也在早已在火海中化成了飞灰吧。风吹雨醉死了,萧暮阳那早已被罪恶腐蚀了的灵魂让他感到羞耻和厌恶。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爱恋的呢?热情从何燃起?
冰冷的血,冰冷的心。
凉风扶过,月色凄迷,少年的眼睛明亮如星,然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渐渐干涸、离散、消失,少女的明眸中泪光闪耀,一抹幽谧的笑容瞬间凝固成了回忆。
第三十六章:旷野上的决战
第三十六章:旷野上的决战
三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当你与孤独为友、与寂寞相伴,三年简直可以长过三生三世。
这三年来,萧暮阳就是这样度过的。他没有再去找风雪獍,也没有再关心风吹雨的死活,在偌大的侠义山庄中,享受隐者一般的安逸和寂寞。
三十八岁了,他依旧没有娶妻,但他并没有感到孑然一身的孤单和凄凉,他知道——他有一个儿子,那是他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的爱情见证。
他已经等了三年,等待风雪獍回来,可是,却只等来了一纸战书。
淡蓝色的纸笺,散发着郁金香的芬芳,风雪獍与他相约在漪云宫前的旷野一战。
萧暮阳凝注着桌上的战书,很讽刺地笑了,他在笑风雪獍,也在笑自己。
后天的约战,他一定会去,他对自己一向都很有信心,但也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可悲而又可笑的是,这次的对手竟然是他的亲生儿子。
地点为什么要约在漪云宫前的旷野呢?柳玉蝶并非善与之辈,在她家门前打架难道不担心出什么状况么?
不过,就算会出天大的状况,萧暮阳也不会放在眼里,他有天下无双的武功、机智过人的头脑、依然年轻英俊的外表让他养成了无所畏惧的个性。
后天,也许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战书已经送达了。”女人的声音随着晚风飘来。
“雁姐?”月光下正盘膝而作闭目养神的少年张开了双眼,瞳仁是深邃而诡异的幽蓝色。
独孤雁身姿摇曳地走来,紫红色的衣裙飘飘然如鬼似魅、冶艳入骨。她的长发拂过少年雪塑冰雕般的面庞,柔声道:“除了我,还会有谁能活着走到离你这么近的地方?”
“地点,你定在哪儿?”风雪獍幽蓝色的瞳仁漠然扫过她那张比三年前更加清秀动人的容颜。
“你一定猜不到。”她的眼珠灵巧地一转。
“告诉我。”他似乎根本没有兴趣猜测。
独孤雁伸手捋了捋他的长发,那一捧捧青丝在月光下也泛着冰蓝色的光泽,她幽幽道:“漪云宫前的旷野。后天,萧暮阳必败无疑。”
她翩然坐了下来,柔软的腰肢紧贴着风雪獍的后背,附耳低语道:“因为……燕惜绝、幽灵六骏和漪云宫主都会帮你。”
“我不需要他们帮!”
独孤雁轻笑,道“如果你胜了,他们只是见证人;如果你败了,他们会帮你胜。”
“如果连我都会败,你认为他们有什么用?”风雪獍的语气中满溢着狂傲和不屑。
独孤雁的手钩上了风雪獍的脖子,道:“小傻瓜,如果萧暮阳居然能胜你,难道还会胜得轻轻松松不成?有你挫了他的锐气之后,无论是燕惜绝、幽灵六骏或是漪云宫主,萧暮阳都不会再是他们的对手。”
风雪獍抓住她细细的手臂,用力一拉,独孤雁整个人都倒入他怀里,他轻轻刮了一下独孤雁的鼻子,道:“你存心想要他的命,是不是?”
独孤雁坦然点了点头,道:“有错么?”
风雪獍摇头,一抹笑容邪异而妖冶。
该来的终究会来,后天已然成为今天。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漪云宫前的旷野上,萧暮阳是最早到的人。在他的身后,站着燕惜绝和幽灵六骏。
风雪獍和独孤雁来得很准时,可是离预约地点最近的漪云宫主却迟迟没有现身。
萧暮阳看见离自己仅有十步之隔的风雪獍,显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看着风雪獍,略带哽咽道:“獍儿,三年不见,你还好么?”
风雪獍的双眸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得很倦怠,他淡淡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在等谁呢?”萧暮阳知道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对于一定要做的事情他不喜欢拖沓。
“等你的玉蝶姐姐。”风雪獍不紧不慢地答道。
漪云宫主终于出现了,她身着华丽的鹅黄色长裙,闪耀的金线立领衬出了她高贵的气质,一张美丽的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却让每一个人都读出了沧桑。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红衣宫女,还有几个蓝衣宫女抬着一顶轿子,轿中显然坐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并没有下轿来和众人打招呼。
“对不起,我来晚了,只是为了说服一位贵客来观战。”漪云宫主极有礼貌地道。
萧暮阳微笑道:“那位贵客不会就是我大哥吧?”
漪云宫主也微笑,道:“暮阳,不要怕,就算他今天来了,也不是为了要打断你的腿。”
“是为了要我的命?”萧暮阳面上依然挂着笑容。
漪云宫主微笑不语。
无声岂非就代表着默许?
决战就要开始了,萧暮阳流露出最后的慈爱道:“獍儿,你不想等到晚上再动手么?”
风雪獍冷笑,道:“这次我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胜你!”
萧暮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祝你成功。”
他的话刚刚出口,风雪獍已经抢先出手,数十道冰蓝色的光剑仿佛是听到了召唤匆匆现身的地狱小鬼,它们围绕着风雪獍旋转而后猛地向萧暮阳飞去。
萧暮阳冷冷一笑,凌空跃起,光剑在他的周围翻飞舞动,却未能伤他分毫,他从容躲过幻影光剑,趁在空中飞转的瞬间甩出三枚飞镖,射向风雪獍身上的几处大穴。
风雪獍慌忙躲过,而后闪身掠到萧暮阳背后攻出毒蛇般的七招——七掌绝魂!虽然,他曾发过誓再也不用七掌绝魂,但是经过潜心修习潋月夕星的这三年,他早已不再是原来的他。现在的风雪獍不会再为杀了几个人而做噩梦,也就更加不会在乎那些没凭没据的空口誓言。
萧暮阳没有躲那七掌,他只是默默运气,七掌过后他并没有死,内力也没有被吸去,而后他猛地抬腿扫过风雪獍的腰际。
风雪獍本以为一击得手,没料到他的身法变换如此迅速,闪身太过仓促故而仰面跌倒在地上。
萧暮阳回身微笑,道:“你不该用我创造的武功对付我。”
风雪獍瘫坐在地上,并没有受伤,但他却没有马上起身。
萧暮阳看着他,等着他起来,但是当他们目光交接的一刹那,萧暮阳真真切切地感到从心底陡生的一股寒意、冻彻心肺。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魂魄似已出壳,一时间竟完全忘却了身处何等凶险的境地。
森然的剑光一闪,尖锐的痛楚蜿蜒而出,萧暮阳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风雪獍的双眼,但是,那双他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里却泛出了泪光。
刹那间,灵魂仿佛又属于自己了,萧暮阳蓦地低头,看见戳出心口的白亮剑尖,有血滴落。
他回头,看见燕惜绝冷漠决绝的双眸。
燕惜绝猛地拔出剑,一串血珠雨点般地飞溅而出,萧暮阳手捂心口,并没有倒地,他怔怔道:“惜绝,为什么是你……”
“意外吗?暮阳哥哥,从你四年前杀死竺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燕惜绝的声音冷漠如冰,他手上的剑又一次挥动,直刺萧暮阳的咽喉。
萧暮阳捂在心口的手倏地抬起,紧紧握住了刺向咽喉的剑,燕惜绝穷尽周身力气竟无法再让剑尖逼近一寸,萧暮阳看着他,强作镇定道:“”四“年前,竺罂就已经死了,是不是?”
燕惜绝没有回答他,只是猛地抽出剑,闪电般刺向萧暮阳的腹部,萧暮阳元气大伤,看似根本无法躲开这一剑。
他也的确没有躲开,但是风雪獍却猛地从地上跳起,伸手抓住了刺向萧暮阳的剑,急急道:“燕大哥,不要……”
独孤雁见此情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喊道:“风雪獍,你忘了三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风雪獍闻言,紧握着剑锋的手微微颤动,利剑忽而如脱缰的野马般贴着他的手指刺出,萧暮阳侧身倒向一边,剑没有刺中他,但他的人已经瘫坐在地,站不起来。
燕惜绝收剑,轻轻舔尝剑尖的血,幽幽道:“暮阳哥哥,你的血和罂儿的血味道不同啊。”他的长剑一甩,血花飞洒,自言自语道:“罂儿,你等急了是不是,他马上就要去那儿陪你了……”
萧暮阳面色苍白如纸,心口被一剑洞穿的伤口不断有深红色的鲜血涌出,他凄然一笑,气若游丝道:“你杀我,仅仅是……为了竺罂?”
燕惜绝冷漠深邃的双眸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的声音已略带哽咽:“是的,我爱她,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杀你,不只是为她报仇,更是为了让她在阴间也能开心地笑。”
萧暮阳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愚蠢的笑话,他用仅有的一丝力气大笑道:“我死了……也不属于她!在黄泉路的尽头,鸳蝶……鸳蝶已经等了我二十一年!”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阵掌风斜切而下,击中了他的后颈,燕惜绝的剑也再一次刺出,毒蛇一般吻上了他的咽喉!
萧暮阳宛若少年般倔强而清俊容颜上最后露出一丝迷人的笑容,安然阖上了双眼。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攥住了他的灵魂和躯体,向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脑海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没有疼痛、没有忧伤、没有愤怒和羞耻,全世界都不见了,无边的混沌中却忽而闪现出一个女子的容颜——羞涩而绝艳。
他听见自己在说:“嫂子真是……太漂亮了……”
第三十七章:地狱告白
第三十七章:地狱告白
柳鸳蝶的容颜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萧暮阳呼唤着她,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阴森、黑暗、寒冷、血腥,这里莫非就是地狱?
他早料到自己死后一定会下地狱,而且一定会被关在最深的那一层,他的确做过坏事,而且不少。
心口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透过纱布漫上来的红色血晕鲜艳得像是少女颊上的胭脂,可是,难道下地狱的亡魂还需要治伤么?
他很快便感觉到了束缚和疼痛。
原来,他的颈上已被坚硬粗重的铁环扣住,双手、双脚也以同样的方式被牵制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胡乱挣扎了一通,听到铁链清脆的敲击声,人却无法离地高于一尺。摸索清楚这一切后,他终于颓然倒下,重新匍匐在地,心口的血洞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志,没有再挣扎、没有高喊,他只是静静趴在这最底层的地狱里,等待着裁决。
鸳蝶,原来死了以后还是与你无缘……你一定在天堂,做快乐的仙女。这回……我再受苦,你真的护不住我了……
泪水徜徉而出,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牢狱中,忽而传出了嘤嘤的哭泣——声声断肠。
“你还真有出息,才刚醒居然就给吓哭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萧暮阳的哭泣。
他抬眼,却只看见一双鞋——一双精致俏丽的绣花鞋。
顺着鞋子往上看,是华美如流瀑般的银蓝色轻纱长裙,她点了一个火把照亮了地牢。
“谁?”萧暮阳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女人蹲下身子,轻轻拨开萧暮阳披在脸颊上的几缕乱发,托起他布满泪痕的面庞,柔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从燕惜绝的剑、风吹雨的掌下救出来?”
“柳玉蝶?”萧暮阳已然看清了这女人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么?”漪运宫主一边道,一边用纤纤玉指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萧暮阳嘴角轻颤,习惯性地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哑声道:“因为……你不想让我死得太容易。你有……九大活死刑。”
“混帐!”漪云宫主一个耳光打在萧暮阳脸上,托着他下巴的手也已抽离,她恶狠狠道:“老娘好心救你,你不谢也罢竟还胡乱猜忌……你……混帐!”
萧暮阳仿佛被一个耳光打得清醒了许多,他冷冷一笑,语声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你若是一片好心,又怎会把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安置在这种地方?”
“因为,想杀你的人……太多了。”漪云宫主说这话时,语气里浮出一丝凄凉,她在萧暮阳身边席地而坐,纤纤素手轻轻抚上萧暮阳的头顶,悠悠道:“暮阳,你永远也不会想到吧?有一天,你的亲生儿子、你的结拜大哥、你最信任的得力鹰犬居然会同时变成你的敌人,向你发出必杀之击!”
“风吹雨……果真没有死?”
漪云宫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是的,没有死。我不让他死,他就必须活。以前在你面前哭着讲述的那一切也都是真的,只不过,当胸挨了一剑的人我还是有办法救活的,就像你,伤得其实比他还重,不也好好地活着么?我说他死了,不过因为当时他的心已死,柳鸳蝶和你的背叛是对他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怎么?还在想着他?玉蝶姐姐,我真不明白,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居然终身不嫁,难道你真的没有遇到过第二个让你心动的男人?”
漪云宫主微微一笑,道:“有。”
“谁?”
“……你。”
萧暮阳闻言一愣,而后苦笑道:“你的心变得还真快。爱风吹雨爱了半辈子,转眼间就能爱上我?”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比柳鸳蝶第一次见你要早得多,不是么?那时,你不过是个孩子,好像只有十二三岁,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呢?但是,三年前你闯入漪云宫来救风雪獍时,却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你就是那时移情别恋的?”
柳玉蝶坦然一笑,悠悠道:“也许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当风吹雨伤好以后向我求婚时,我拒绝了他。一个我爱了二十几年的男人终于向我求婚了,而我居然……拒绝了他,哈哈,那一刻,我满脑子里想着的人……竟然是你。”
萧暮阳笑了,甚至笑出了声音。漪云宫主原本轻柔地抚在他头顶的手忽然施力,抓住他顶心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扯,迫使他的脸仰起看着自己,她瞪着萧暮阳,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笑你总是爱上不爱你的人!”萧暮阳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戏虐。
柳玉蝶美丽的容颜开始抽搐,愤怒、悲哀、耻辱像一柄三棱刀,正在她身上钻出一个又一个血洞。她豁然起身,狠狠在萧暮阳的腰腹处踢了一脚。萧暮阳的身体猛地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吟,他听到柳玉蝶的声音在头顶恶咒般地回响:“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吗?你现在趴在我脚边连狗都不如!居然还敢嘲笑我?哈,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笑到什么时候!”
今夜的星月格外暗淡,仿佛蒙尘的珠玉。
风雪獍正低头坐在一块石头上,白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静下来好好梳理一番。
可是,独孤雁的声音打破了这可贵的沉寂:“我问你,你为什么提早解除了”妖瞳摄魄“,不等燕惜绝刺出第二剑?三年前你答应过我的全是废话吗?”
“我没有主动解除‘妖瞳摄魄’,只是……当我看见他被一剑洞穿时,忍不住流泪了。你知道,眼泪是‘妖瞳摄魄’唯一的罩门。”
“你根本就不想杀他,是不是?”
风雪獍躲开独孤雁的目光,道:“他……毕竟是我的……”
“骗子!”独孤雁狠狠地掷出这个词,顺带给了风雪獍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曾几何时,仿佛也有一个姑娘打过自己一个耳光,斥责自己欺骗了她——韩落霏。
韩落霏因为长得像竺罂而无辜地承受了许多伤害,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么?
风雪獍的思绪居然莫名地为韩落霏汹涌起来,她曾经用她的最纯真、最坦率的笑容开启了风雪獍因竺罂的死亡而被困死的心。回想起与韩落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段少有的单纯和快乐。风雪獍并没有忘记,在银色的月光下,她的脸被映得白如雪莲,美艳而圣洁,她那宽松的衣襟也在不经意间泻进了月光,自己的目光曾不自助地循着月光游移,甚至看到了她两乳之间的一颗朱砂痣。
朱砂痣……!
那印在心口的一点赤红仿佛还在哪里见过!
恍然之间,风雪獍周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一颗心剧烈地跳动,是的,他记起来了!
当竺罂如婴孩般脆弱地躺在自己怀里时,她的衣衫被抓破了,裸露的肌肤上布满斑斑驳驳的青绿色毒血,而在她的心口上,却印着一点赤红,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颤动,鲜艳欲滴!
三年前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少女——究竟是谁?
“意外吗?暮阳哥哥,从你四年前杀死竺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四“年前,竺罂就已经死了,是不是?”
燕惜绝和萧暮阳白天时的一段对白也适时地挤进了脑海,风雪獍双目圆睁,周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透,那些水又迅速结成了冰。
“你傻啦?说话呀!”独孤雁见风雪獍一言不发,表情却复杂而激动,禁不住推了推他。
风雪獍回过神来,慌张得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颤声道:“燕……燕大哥去哪儿了?”
独孤雁瞟了他一眼,道:“怎么?还想去求他不要赶尽杀绝?”
“告诉我!我……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雁姐,求你了,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如果你知道的话……”
“萧暮阳已经和死没什么差别,你又无意于侠义山庄的财产和地位,他当然要回侠义山庄当新主子,还能去哪儿?”
独孤雁的话刚说完,风雪獍已经以那如鬼似魅的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侠义山庄,灯火摇曳。
燕惜绝坐在萧暮阳平时常坐的位置上,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的笑。
一杯茶被递至面前,燕惜绝接过茶杯,抬眼望去,看见一个清甜的笑容——离忧。
“你终于达到目的了,恭喜。”离忧翩然在燕惜绝身边坐下,翡翠色的裙摆飘到了燕惜绝的大腿上。
燕惜绝却在她刚刚坐下时起身,道:“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离忧感觉到他的冷漠,暗自不爽,冷笑了一声,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侠义山庄的财产和地位。”
燕惜绝回身看着她,道:“你错了,即使萧暮阳死了,侠义山庄也不是我的,风雪獍才是侠义山庄新的主人,击败萧暮阳的也是他。”
离忧闻言翩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了,你是在担心风雪獍会回来?”
燕惜绝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不担心,因为我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燕惜绝长叹了口气,道:“忧忧,我带你去看我真正的目的。”话毕大步走出了屋子,离忧匆匆跟了上去。
冷月,荒坟,无字碑。
燕惜绝负手而立,一张脸在夜色中显出令人生畏的灰白色,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动情的光芒。
“这就是你的目的?”离忧不可思议地问道。
燕惜绝的声音有些哽咽道:“是,这里面睡着的就是那个和韩落霏长得很像的姑娘。我的小师妹——竺罂。”
离忧的心底禁不住泛起一阵醋意,道:“你喜欢她,是不是?”
燕惜绝的脑海中浮现出竺罂灿烂的笑容,眼泪徜徉欲出,他走到墓碑前,蹲下身来,轻轻拂去碑上的尘土,嘶声泣道:“我何止喜欢她?我爱她、我迷恋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喜欢什么,我都要给她……我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从来不骗她!四年前,是萧暮阳杀了她,她还只有十六岁!萧暮阳为什么要杀她?!她不过还只是个孩子……”
燕惜绝早已习惯了将情感埋藏在心底,任由它们在内心深处颤抖和低泣,也不让一丝一毫流露于表面,可是现在,他终于放声说出来了,说出了他今生今世最为刻骨铭心的爱恋!
离忧也走过去,蹲下身来,用一块丝帕为他拭泪,轻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燕惜绝转过脸去,用衣袖擦了一下脸,道:“因为……我想说出来,太多东西压在心里,好难受。而这些话……我只敢说给你听。”
离忧闻言心底泛起一丝欣慰,虽然她心仪的男人此刻正在向她诉说着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但至少,他已经把她当作唯一的知己。
燕惜绝看着离忧,继续道:“我今年三十岁了,你知道谁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么?是整容后的韩落霏!那个丫头倒霉就倒在她长得太像罂儿。送她去侠义山庄的前一刻,我就已经给她吃了毒药,因为我算准了萧暮阳会用飞镖,所以,即使后来萧暮阳给了解药,韩落霏还是会死。让她以罂儿的样子痛苦地死在萧暮阳手上,死在风雪獍面前……忧忧,你能欣赏得了这是一场多么有趣的复仇么?”他忽而绽放出了孩童般的笑容,笑声中却漂浮着疼痛和酸楚。
离忧的嘴角抽动,扯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她的语声轻而颤:“是的,我能。因为,罂儿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为她悲伤,所以你要让她在风雪獍面前再死一次,并且死得更加凄惨,挑起他们父子仇恨的同时,也让另一个人体会到失去挚爱的痛苦,对么?”
燕惜绝凄然笑了笑,道:“忧忧,全天下,只有你懂我……”
离忧细细长长的手臂轻轻环上了燕惜绝的脖子,柔声道:“是的,我懂你。你冷漠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比谁都真挚的感情,虽然,那个让你倾其所有去爱的女人……不是我。”
燕惜绝感受到离忧温存的呼吸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个爱了他多年的女人无时不刻地在渴望着什么,但是,他不能给她。
尤其,更不能再竺罂的坟前给她。
正打算推开离忧,燕惜绝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不知何人从黑暗中伸出一只鬼魅般的手以特殊的手法封住了他的穴道,惊诧之间,他看见离忧显然也遭遇了同样的袭击。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燕大哥,你……好狠的心!”
燕惜绝木然抬起尚被泪水蒙蔽的眼睛,看到了月光下风雪獍玉砌冰雕般的容颜,一双闪着幽蓝色光泽的瞳仁明亮如星,看破了一切谎言、一切阴谋。
第三十八章:死亡之恋
第三十八章:死亡之恋
漪云地宫本是一座人间地狱,然而此刻却也灯火通明。
萧暮阳没有再被锁在地上,因为,漪云宫主给他换了一种更难受的姿势。
他的两手被铁锁捆缚在一起,连着一条从牢房顶上垂下来的铁链,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他的上衣被剥去了,只留下雪白的绷带斜斜地绕过胸前的伤口。
漪云宫主正舒服地坐在他面前的一张雕花扶手椅上,厚厚的丝棉靠垫让她几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她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这是漪云地宫中最大的一间刑房,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往往血迹斑斑,犹如恶魔的爪牙一般狰狞。残星的血也许就留在了上面,萧暮阳的血或许也即将留在上面。
漪云宫主翩然起身,缓步踏上一级台阶,走到萧暮阳面前,如此一来,她就和被吊在空中的萧暮阳处在同样的高度。她用手轻轻托起萧暮阳的脸,柔声道:“暮阳,告诉我,现在的你在想些什么?”
萧暮阳抬眼,虚弱而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丝不以为然地笑意,淡淡道:“在想……我到底是没有猜错,你是个虐待狂,不想让我死得太容易。”
漪云宫主闻言粲然一笑,道:“对,你没有猜错。怕么?”
萧暮阳很坦率地点了点头,道:“怕。”
“是否后悔对我的不敬?”
“有吗?”萧暮阳戏虐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我对玉蝶姐姐一向很尊敬。”
“你说我总是爱上不爱我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不敬!”漪云宫主的目光流露出怨毒。
萧暮阳浅浅一笑,道“那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呢?”
“你说呢?”可是不等萧暮阳说话,漪云宫主轻抚着他苍白的脸颊,含情脉脉地道:“暮阳,你今年真的有三十八岁了么?为什么你看起来还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想不到……你的驻颜之术比我的还要奏效。现在的你已然不再是什么威风八面、力敌天下豪杰的大英雄、大侠客,可是,你却还是一个能叫女人心动的……”
“帅哥?”萧暮阳帮她说出了这两个字。若不是因为此刻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他一定又要忍不住大笑出声了,他接着调侃道:“想不到你年纪一大把了,却依旧春心未泯。”在这个韶华已然逝去的女人面前,萧暮阳不屑以色相相诱。
漪云宫主刚刚柔和了一些的脸色又渐渐变得铁青,对于一个美人迟暮,再没有什么比来自年龄的刺激更加无法容忍!她转而毒毒地一笑,道:“我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看到帅哥痛苦的表情,越是俊美的一张脸,我就越想看看他在遭受痛苦时会怎样呲牙咧嘴。不过,你放心,太残忍的刑罚会毁了这美丽的意境,对你,我只玩最简单的就好。”
一语道毕,她优雅地拍了拍手掌,两个红衣宫女无声地步入了刑房。
漪云宫主翩然走下台阶,坐回雕花扶手椅上,开始饶有兴致地欣赏一场好戏。打人的过程太费劲,她并不愿意亲自染指。
一个精致的铜盆里盛满了澄澈的盐水,长长的皮鞭蛇一样盘卧在盆底,红衣宫女蝶莺伸手取出了它。萧暮阳惊诧地发现,这并不是一条普通的鞭子,因为在不足二指宽的鞭身上布满了细细的铁刺,在火光下发出森然摄人的冷冽银芒!
“开始吧。”漪云宫主轻声吩咐道。
闪着银光的皮鞭马上贪婪地扑向萧暮阳裸露的后背,发出了一声响亮但并不清脆的声音,萧暮阳周身顿时一阵抽搐,感觉到无数根钢针钉入后背,每一根都在肌肤里拖出了一寸来长的血沟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血珠飞溅,撕心裂肺的痛楚魔鬼般袭来,即使是很能忍痛的萧暮阳居然也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吟,紧闭着的双眸中有一种液体本能地充盈溢出。
血淋淋的鞭子被浸入盐水中洗涤干尽,明亮如新,很快又袭来了第二鞭。盐水无情地刺激着每一道被铁刺划出的伤口,难以想象的剧痛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比残忍地咬噬着他的灵魂、他的意志、他的尊严。
眼泪和汗水相交汇着淌过萧暮阳俊俏的脸颊,他整个身体都随着每一次鞭笞晃动,后背在短短的几分钟后变得惨不忍睹、血肉横飞。
漪云宫主玉手轻扬,阻止了蝶莺继续行刑,她缓缓起身走到萧暮阳面前,淡淡道:“你哭了,风吹雨说,你挨打从来不哭的,看来……是骗人的。”
萧暮阳的嘴角抽动,颤声啐道:“你……变态!”
漪云宫主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可以对你很好,可是,你让我生气了!”在她的身边,那满满一盆澄澈的盐水已经变得鲜艳如血。
萧暮阳惨白的脸上却忽而浮出一丝戏虐的笑,道了句:“不公平。”他的声音因依旧攀爬在背上的剧痛而扭曲。
漪云宫主闻言十分诧异,讶然道:“什么不公平?”
萧暮阳苍白的嘴唇颤动,道:“风吹雨……也曾让你生气,可你……从没这样对他。”
漪云宫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你忘了?只有好看的人才够资格陪我玩这种游戏。他……不够英俊。”
萧暮阳叹道:“那么,你现在玩够了么?”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张脸而倒霉。
漪云宫主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含笑道:“别扫我的兴。”
这时,一个蓝衣宫女匆匆跑进了刑房,恭声道:“宫主,风大侠要进地宫。”
漪云宫主脸色微变,对两个红衣宫女吩咐道:“把他放下来,止血、穿衣,关到原来的那间地牢里。”
“我不想见风吹雨。”萧暮阳用虚弱的声音喃喃道了一句。
漪云宫主浅笑道:“这取决于他想不想见你。” 而后,她转身步出了刑房。
萧暮阳又被带回到那间黑暗、阴森、寒冷的牢狱中,狗一样被铁锁扣住四肢和脖颈。身上的衣服遮住了他方才遭受酷刑留下的痕迹,可是疼痛依然像毒蛇一样将他死死缠住,只要稍稍一挪动,便会遭到蛇牙贪婪的袭击。
“鸳蝶……嫂子……我好难受……”断肠的呜咽荡漾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牢狱里,在萧暮阳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刻,他首先想到的还是柳鸳蝶——那个让他用一生去爱慕、追忆的女子。
和风雪獍的一场决斗真的就把自己害到了如此境地么?!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萧暮阳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停止了低泣,很吃力地把铐着铁锁的手挪到自己面前,在衣袖上蹭尽了脸上的泪水。无论如何,他的脆弱不能让别人看见。
火光亮起,萧暮阳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突然降临光明刺得眯成了一条缝。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便看到了此生最不愿见到的人——风吹雨。
柳玉蝶宛若贤妻一般地侍立在风吹雨身侧,眼波中荡漾着高涨的兴致。她显然把萧暮阳的痛苦、落魄和难堪当作一出难得的好戏。
风吹雨的面容比以前又苍老了许多,四十七岁的他双鬓斑白,额上、眼角已有皱纹隐现,但气色还算健康,比起地上虽然相貌年轻俊俏但却憔悴虚弱的萧暮阳来,要显得生龙活虎得多。
他缓缓蹲下身,凝注着萧暮阳,眼神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同时却也暗含着一丝怜惜。他沉声道:“你小子也会有今天?”
萧暮阳浅浅一笑,虚声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对鸳蝶……你们……”风吹雨穷尽毕生力气仿佛也难以说出这个叫他无比痛苦、难堪的问题。他只是想问,鸳蝶究竟爱不爱萧暮阳,造出风雪獍的那次越轨究竟是萧暮阳强逼的,还是两个人的奸情。
一个已经死去二十一年的女人心里究竟爱的是谁对他而言居然还是这么重要!
提起柳鸳蝶,就算风吹雨什么都没问,萧暮阳还是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背上如同针挑刀剜般的痛楚仿佛消散了大半,他猛地仰起脸来正色道:“从你娶她进门的那一天起,我就爱上了她。那晚,我早在你之前就偷溜进洞房第一个揭开了她的红盖头。她嫁给你,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根本就未曾明白过什么是爱情。我敢肯定,她真心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全天下只有她会心疼我,爱护我,她会背着你给我的伤口涂药、瞒着你教我移穴。她是爱我的!”
萧暮阳一口气说出的这些话中,没有一句不让风吹雨的愤怒火上浇油。墙边立着一根铁棍,仿佛是专为风吹雨准备的,他没有等萧暮阳说出更多的话就操起那根铁棍往萧暮阳身上重重击下。
铁棍打在萧暮阳的背上,他霎时间疼得撕心裂肺,一边做无谓的躲闪,一边颤声道:“不要……不要打我的背……”可那最后两个字已经含糊不清。
风吹雨暂时停了手,扯着萧暮阳颈上的铁链狠狠道:“你欠揍!鸳蝶……鸳蝶她是你嫂子啊,你怎么能……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牲!”
萧暮阳眼中含着泪,语气却坚执而刚毅:“二十二年前,我因为一时的软弱和无能,喝了忘忧散,最终造成了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如果当初……鸳蝶能和我在一起,她一定会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来,她不会死的……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再把对鸳蝶的感情隐藏半分!”
“你……放肆!可恶!我打死你!”积压了四年的羞辱和愤怒又一次爆发,风吹雨一手按住萧暮阳的后背,另一手握着铁棍往他的臀上、腿上猛打,力可碎石,何况是人的骨头?
铁棍接连不断的敲击声盖过了萧暮阳气若游丝的呻吟,他知道自己即将以最难堪、最痛苦的方式死在这污秽阴暗的地牢中,为他一生的辉煌画上一个极为丑陋的句号。不知如此能否救赎得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罪孽,让他在死后有机会见到鸳蝶。泪水,血滴般地零落……
“住手!”一个少年嘹亮的声音箭一样射了进来。
风吹雨下意识地停了手,他缓缓起身,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按在萧暮阳背上的手已经在黑色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血掌印。
柳玉蝶寻声望去,看见了匆匆朝他们奔来的风雪獍,失声惊道:“他……他怎么进来的?”
风雪獍已经冲进了地牢,看到此刻的萧暮阳,一颗心几乎碎成了粉末,一时间泪如泉涌,颤声道:“爹爹……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对不起……”
快要昏厥的萧暮阳听到风雪獍的声音,霎时间清醒了不少,他挣扎着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风雪獍焦急关切的泪眼,瞳仁在泪光中漆黑如夜却闪烁如星。
时光仿佛在刹那间回转,二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双流泪的眼睛……
风雪獍是柳鸳蝶生命的延续,她不在了,她的儿子却还要代替她来保护自己么?
周身缠绵着剧痛的萧暮阳忽而“噗嗤”笑了,笑得犹如孩童般灿烂天真,他的语声虚弱而颤抖:“獍儿,能再见到你……我真高兴。”
“风少侠,你的立场改变了?”柳玉蝶冷冷道。
风雪獍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萧暮阳,道:“请宫主放了他。”
柳玉蝶戏虐地一笑,道:“这要问风大哥了。”
风雪獍回身,面对风吹雨,双膝跪地,道:“您也是我爹。爹爹,您要打就打我吧,他才被人在心口上捅了一剑,经受不起的……”
“你……你肯认他?两个父亲,你只能选一个!”风吹雨看到风雪獍为萧暮阳求情时的样子,何尝没有联想到当年的柳鸳蝶?他们母子长得这般相像,风吹雨忽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风雪獍此刻对两个父亲的选择仿佛也正代表了柳鸳蝶当年对两个男人的选择!
“要我怎么选您才肯放过他?”风雪獍一心只想快点解救萧暮阳。
风吹雨闻言怔怔地向后趔趄了半步,这句话不是明摆着选择了萧暮阳么?!他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喃喃道:“好……好,你们母子同心,都选了他……”
风雪獍一时间不知所措道:“我……我不是还没选么?”
“滚!带着你亲爹,给我滚得远远的!滚!”风吹雨狠狠将铁棍掷在地上,咆哮着走了。
柳玉蝶自知不是风雪獍的对手,风吹雨一走,她扔下一串钥匙也匆匆离开了。
风雪獍拣起那串钥匙,开始逐一替萧暮阳解开身上的铁锁,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钥匙。他一边解,一边喃喃道:“爹爹,我错怪您了……我是混蛋!帮着别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萧暮阳本来很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怎奈身上的伤势太重,连多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尽数解开那些锁链后,风雪獍小心翼翼地把萧暮阳背起来,一步步朝地牢出口走去。
在漪云地宫唯一的出口前,风雪獍愣住了,结实厚重的铁门已然被封死,漪云宫主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
萧暮阳的头靠在风雪獍肩上,奄奄一息道:“獍儿,门关了,是不是?”
“爹爹,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风雪獍小心翼翼地把萧暮阳放到地上,走到铁门前,凝聚十成功力猛地一击,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震,但是铁门却依然安好。
冷汗无声地淌过额角,风雪獍知道,漪云地宫修建在地下,除了这个出口,其他每一堵墙后面都是坚硬无边的大地,根本无法通向外面的世界。如果用尽十成功力也推不开铁门,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条出路!
萧暮阳看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淡淡道:“我就知道,柳玉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的……她是个虐待狂。”
风雪獍跑到萧暮阳面前,安慰道:“爹爹,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借着从牢狱深处漫过来的微弱的火光,他看见萧暮阳的气色憔悴不堪,身下的地板上不断漫溢出淋漓的鲜血,终于很没底气地问了一句:“爹爹,您……还能坚持多久?”
萧暮阳瘫坐着,侧身靠着墙,挤出一丝笑容,道:“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獍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风雪獍的泪水再一次涌出,他哽咽着把燕惜绝设计的一切告诉了萧暮阳,其间不断责骂自己。
萧暮阳听完后轻叹了口气,道:“你终于知道我没有骗你……我真高兴。韩落霏,可怜的姑娘。”
“爹爹,你等着,我去找找,也许有别的出口!”风雪獍自欺欺人地道。
萧暮阳却握住他的手,道:“不,獍儿,你别走。”他比风雪獍更清楚柳玉蝶的为人,就算有别的出口,也不可能让他们出去。他紧握着风雪獍的手,道:“獍儿,你……坐好。”
风雪獍顺从地盘膝端坐,却忍不住问道:“爹,您要做什么?”
萧暮阳的嘴角噙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轻声道:“别问,闭上眼……乖乖地听话。”
风雪獍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感到萧暮阳的手忽然施力,而后有一股力量逼入了自己体内……
他明白萧暮阳要做什么了,可是……一切已然太迟!
萧暮阳毕生的功力如潮水般涌入风雪獍体内,是那样源源不绝、不可抗拒!
当最后一波浪潮平息,萧暮阳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侧身靠在墙上,气色更加虚弱不堪。
“爹!您为什么这么做!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功力!”风雪獍的嘶喊响彻整个寂静的漪云地宫。
萧暮阳浅浅一笑,用耍赖一般的语气道:“是我要给你,由不得你要不要。”他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了一股粘稠而清甜的液体,他却强行将它们咽了回去,长叹道:“獍儿,你听着,即使接受了最好的治疗,也没有人能在心口被利剑刺穿之后还恢复如初,更何况,我又在重伤之际连挨了柳玉蝶和风吹雨的两顿毒打,今后就算活下去,我也不可能再是原来的萧暮阳了……那旷世的功力赖在我身上也是浪费,把它们传给你,你就可以打开那道铁门出去了。”
风雪獍泪落如雨,他把头靠在萧暮阳肩上,双臂环抱住他泣道:“爹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要原来的萧暮阳,我跟您回侠义山庄,你还要教我武功,我一定认真学……燕惜绝和幽灵六骏已经被我绑在暗房里等您发落,都是他们设计了这一切,害我们父子反目,把您害到这个地步!”
萧暮阳一身的伤被风雪獍环抱着的手臂刺痛,但他并没有推开风雪獍,忍痛让他抱着,哽咽道:“獍儿,你会听我的话么?”
“听,当然听!我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我会永远尊敬您、听您的话。”
“那好,你答应我,逃出去之后,千万不要找漪云宫主和风吹雨报仇,也不要伤害燕惜绝和幽灵六骏。只要他们不再找你的麻烦,你就由他们去吧。”萧暮阳仿佛是在说遗言。
“为什么?爹,为什么?!”风雪獍充满仇恨的内心无法理解萧暮阳的要求,可是他抚在萧暮阳背上的手却感受到了血液的粘稠,又禁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萧暮阳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看样子,柳玉蝶已经要和大哥结成夫妻了,你找她报仇,势必引起与风吹雨的纷争,又是一场父子之战,不会有好结果的。至于燕惜绝,幽灵六骏中的离忧对他用情很深,你杀他一个就必须连带着杀六个。江湖上还有不少幽灵六骏的追随者,到时候……烦死了,不知道还要杀多少!所以,索性你大度一些,拿他们个把柄,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让他们为你卖命。报仇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伤害已经造成,你用更多的伤害也无法挽回任何损失,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风雪獍一边听,一边悄悄掀开萧暮阳背后的衣衫,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那些被铁刺硬生生剐出来的伤口此刻正在贪婪地往外吐着鲜血,皮肉翻卷、血液横流。
“你在看什么?”萧暮阳忽而警惕地想推开他,但是已经力不从心。风雪獍怔怔道:“爹爹,你的背……风伯伯真的如此狠心?!”
萧暮阳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不,那不是风吹雨干的,是柳玉蝶那个虐待狂的杰作……风吹雨不过是用铁棍……打断了我的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若非深知自己的伤势无论如何不可能复原,今生今世不会再有崛起的希望,萧暮阳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生命,将毕生的功力都传给风雪獍。
“我一定要为你报仇!”风雪獍闻言心都要碎了!
萧暮阳却正色道:“你……你不听我的话了么?!”焦急之间,强压着的那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风雪獍见状赶忙道:“我听……我听!可是……您就白受了这么多苦吗?!我记得……四年前,我被楚天阔刑讯逼供了一天一夜,后来,您就杀了他为我报仇。可我……为什么不能!”
萧暮阳闻言苦笑道:“獍儿,你可知道,你放了他们就是帮我。我这一生做过好事,却也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坏事,潋月夕星……其实是我杀了林家十三口人命劫来的。我还曾逼你像我一样用七掌绝魂窃人内力,想来,我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可我怕……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所以,我想临死前为人世间消除一些仇恨和杀戮,也许,阎王会开恩,让我至少……能见到鸳蝶……哪怕只是一面……”说到后来,他的语声已经轻似梦吟。
风雪獍早已泣不成声,抱着他道:“是,我答应您,爹爹,我一定听您的话!”
萧暮阳心满意足地一笑,躺倒在风雪獍怀里,轻声道:“乖,我的好儿子。”
“爹爹……”风雪獍怀抱着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不,不要叫我爹爹……你喊我的名字啊……”萧暮阳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语声虚弱但却倔强得如同不懂事的孩子:“喊我的名字啊……就像你娘那样……叫我‘暮阳’……”
风雪獍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死在“鸳蝶”的怀里。
泪水无法克制地肆意奔流,风雪獍在他的双眼阖上之前,顺从地唤道:“暮阳……”
可是,一千遍、一万遍也无法再唤醒这名字的主人,在他仿若轻轻入眠的宁静容颜上依稀浅潆着一丝笑意——终于有一刻,身上的伤不疼了,好舒服……
第三十九章:风雪归尘,寂静无声
第三十九章:风雪归尘,寂静无声
风雪,终于停了,大地与天空都恢复了静谧。一个青年身着黑色绣金长袍踏着轻寒暮雪缓步走过。
银装素裹的郊外,有两座坟冢比邻而居。他在它们面前无声地跪下了,檀香插入碑前的雪地,清烟缭绕,盘旋而上。
回想起五年前他一掌推开漪云地宫的铁门时的情景,他的心依旧会为之瑟瑟颤栗。
那一掌是何等空前绝后的猛烈呵,以排山倒海、不可抵挡之势冲开了地狱的大门,却依然无法救赎一个沦落其间的亡魂。
当初,为了能把萧暮阳葬在母亲的身边,他和风吹雨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他记得自己在风吹雨的怒视下愤然扬起头时前所未有的桀骜和决绝,仿佛在那一瞬间,他并不是自己,他的身心仿佛都已被萧暮阳即将远行的灵魂附着,他代替他的亲生父亲,争得了一方守候爱人的乐土。
“爹、娘,獍儿要成亲了,你们高兴么?”长跪在雪地中的黑衣青年喃喃低语。
“爹爹,我很听话,五年来都没有找任何人报过仇,您是否见到娘了?她一直就在你身边啊……”他的手轻轻抚上萧暮阳的墓碑,一寸寸拂去碑上的积雪。
五年来,他的确没有报过仇,但是一年前的一场百年不遇的雪崩却夺走了漪云宫主的命。风吹雨在大雪中找到她时,她只奄奄一息地说了一句话:“四年前,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害死暮阳的……真的不是……”
泪珠凝睫,不多时便化为冰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双唇打颤,来不及再说出更多的细节。这个一直以来都习惯于把别人的痛苦当作快乐的女人终于尝到了忏悔的滋味。让灵魂背上十字架遭受良心的鞭打,也许,这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酷刑。
雪地中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余光淡淡一扫,看到了自己即将过门的新娘——林如雁。
她把名字改了回来,不再叫独孤雁,而是林如雁。血海深仇,重于山岳,但转念之间,也不过轻如云烟。当她也和那墓碑前的青年一样放下了仇恨,忘记了自己是独孤鸿影的后人,她便不会再孤独。
不久之后,她就会嫁入侠义山庄,嫁给灭门仇人的儿子——萧雪獍。
是的,风雪獍已经改了姓氏,选择了萧暮阳做他唯一的父亲。
因为正是这个父亲,在遍体鳞伤、气若游丝的最后时刻,把牺牲当作垂死的拼搏将他救出了漪云地宫,同时也把他推向了整个中原武林的至尊之位。
其实,他并没有战胜萧暮阳,也永远不可能战胜了。
五年前的那一战,萧暮阳处处留情,而他却招招夺命。燕惜绝的一剑更以无法辩驳的不公结束了那场本该很精彩的决斗。
遗憾、懊悔和愧疚已经给他的整个人生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回去吧,天就快黑了。”林如雁在他身后轻声道。
拂尽两座墓碑上的积雪后,他缓缓转身,道:“我……还想去看一个人。”
韩落霏的墓碑被换过了,碑上终于刻上了她自己的名字。这个可怜的姑娘是一场复仇行动中最无辜的牺牲品,当然,还有她那在烈火中魂飞魄散的家人。
如果当初他未曾发现韩落霏有一张像竺罂的脸,不曾亲近过她,她一定会幸福无忧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而不是糊里糊涂地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死去,躺在冰冷的地下,幽幽低泣,亦无人聆听。
至于竺罂,那个曾经让他倾心迷恋的女孩,那个无论生前死后都掀起了一场武林浩劫的姑娘已经在他的心湖上淡化作一个孤寂而忧伤的影子,缥缈如烟。
不远处的无字碑依然没有被刻上安睡者的名字,五年前离开侠义山庄的燕惜绝一直杳无音信。然而,那座几近荒凉无人拜祭的坟冢,似乎暗示着世间最牵挂它的人的命运。
有一种花,叫罂粟,风姿绰约、冶艳入骨。
然而,她却代表了让人刻骨铭心的死亡之恋。
她的美丽会成为虚伪和欺骗,她的成熟会成为堕落与罪孽。
请不要迷恋太遥远的完美。
因为,所有的悲哀都不过源于那最初的梦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