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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两朝志传

明 罗贯中著

 

第一回 兴宫室剪彩为花

第二回 隋炀帝游幸江都

第三回 窦建德兵杀郭绚

第四回 杨义臣扫清河北

第五回 杨玄感兵起黎阳

第六回 瓦岗寨群雄聚义

第七回 翟让李密据洛仓

第八回 李密移檄数帝罪

第九回 文静世民议大事

第十回 世民说李渊起兵

第十一回 李渊遣使如突厥

第十二回 唐兵大破宋老生

第十三回 李渊合兵围长安

第十四回 李渊奉迎立代王

第十五回 屈突通潼关射子

第十六回 王世充东都救援

第十七回 含嘉城秦琼战丘瑞

第十八回 李密诱杀翟让

第十九回 化及江都弑炀帝

第二十回 化及鸩杀少帝

第二十一回 李渊受禅即帝位

第二十二回 窦建德自立夏帝

第二十三回 凌敬义说杨义臣

第二十四回 冀州城麴棱降夏

第二十五回 刘黑闼智赚范愿

第二十六回 化及招募众豪杰

第二十七回 范愿大战宇丞基

第二十八回 聊城暗火烧仓库

第二十九回 义臣智破杨士览

第三十回 杨义臣遗书睡榻

第三十一回 秦王北邙山射猎

第三十二回 秦王被擒囚南牢

第三十四回 王世充借粮背德

第三十四回 王世充借粮背德

第三十五回 秦叔宝洛阳大战

第三十六回 魏征四马自投唐

第三十七回 殷开山独战四将

第三十八回 秦王十计羞李密

第三十九回 刘武固定扬称帝

第四十回 宋金刚义释张达

第四十一回 元吉逃回长安城

第四十二回 石州唐兵败崇茂

第四十三回 唐杀民部刘文静

第四十四回 废越王世充篡隋

第四十五回 李世绩复归大唐

第四十六回 苏世长结连朱粲

第四十七回 世绩云游访叔宝

第四十八回 秦叔宝弃郑投唐

第四十九回 叔宝污敬德画像

第五十回 郭孝恪谋退北虏

第五十一回 世绩大破王行本

第五十二回 柏壁关唐刘大战

第五十三回 美良川秦王三跳涧

第五十四回 敬德三鞭换两锏

第五十五回 世绩智取柏壁关

第五十六回 唐兵介休烧粮草

第五十七回 金刚败走北突厥

第五十八回 休城敬德诈降唐

第五十九回 刘世让谋杀武周

第六十回 敬德举介休降唐

第六十一回 单雄信割袍断义

第六十二回 尉迟恭榆窠救主

第六十三回 李世民兴兵伐郑

第六十四回 窦建德兴兵救郑

第六十五回 窦建德大战唐兵

第六十六回 建德败走牛口谷

第六十七回 楚朱粲醉烹段确

第六十八回 尉迟恭怒击妖妇

第六十九回 李秦王平定东都

第七十回 孝恭李靖破萧铣

第七十一回 刘黑闼反唐报仇

第七十二回 黑闼箭射罗士信

第七十三回 肥乡城唐兵大战

第七十四回 建成平定河东府

第七十五回 秦王谋据洛阳城

第七十六回 秦王推刃同气

第七十七回 太宗代父即帝位

第七十八回 李靖阴山破突厥

第七十九回 玄武门奏七德舞

第八十回 太宗废太子承干

第八十一回 薛延陀纳币绝婚

第八十二回 秦琼含血噀敬德

第八十三回 太宗教场定先锋

第八十四回 薛仁贵降服火龙

第八十五回 唐太宗跨海征辽

第八十六回 薛仁贵五箭取榆林

第八十七回 摩天岭三雄被戮

第八十八回 李世绩祭白玉山

第八十九回 白岩城红袍战白袍

第九十回 高丽王舆榇出降

第九十一回 褚遂良叩头流血

第九十二回 武氏杀王后萧妃

第九十三回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第九十四回 废中宗武后专权

第九十五回 李敬业起兵匡复

第九十六回 李孝逸兵败敬业

第九十七回 娄师德唾面自干

第九十八回 千骑奔斩李多祚

第九十九回 诛韦后睿宗即位

第一○○回 李太白立扫番书

第一○一回 华阴李白倒骑骡

第一○二回 安禄山范阳作反

第一○三回 禄山计困颜杲卿

第一○四回 真源令张巡起兵

第一○五回 张巡缚草计取箭

第一○六回 哥舒翰灵宝战贼

第一○七回 马嵬驿杨氏伏诛

第一○八回 张许协守雎阳城

第一○九回 睢阳城张许死节

第一一○回 骆悦杀贼史思明

第一一一回 郭子仪大破吐蕃

第一一二回 吐蕃回纥连入寇

第一一三回 郭子权权重天下

第一一四回 段秀实笏击朱泚

第一一五回 李晟斩汶复京城

第一一六回 李希烈杀颜真卿

第一一七回 陈仙奇毒杀希烈

第一一八回 李瑀雪夜克蔡州

第一一九回 韩文公上佛骨表

第一二○回 韩文公雪拥蓝关

第一二一回 柳公权用笔谏帝

第一二二回 王仙芝大寇荆南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回 兴宫室剪彩为花

  隋炀帝姓杨名广,小字阿摩,弘农华阴人也。汉太尉杨震之裔,文帝坚之子。为人资辨敏捷,贪虐荒淫。初封晋王之时,贪心不足,欲夺其兄杨勇太子之位。无计可施,乃谋于安州总管宇文述曰:“吾兄懦弱,素无令德。父皇立为家嗣,有失人望,不足以承大统。吾观满朝将相,皆非统驭之才;细推英雄,惟有公耳。”宇文述惊曰:“殿下何出此言耶?某有甚德,奖誉太过。”广曰:“吾有一事,特来告汝,勿得漏泄。”宇文述曰:“愿闻其详。”广曰:“公抱勇敢之资,当国家之重任,吾欲夺兄权位,未有良策,盍与我图之?”述慨然许曰:“殿下欲谋东宫,何难之有。必须得一人相为辅翊,此事即成耳。”广曰:“遍观文武,皆土木之人,无可与谋者,愿指教之。”述曰:“吾见仆射杨素,帝之近侍宠臣也。此人见利忘义,多将金帛,以结其心,使于帝前日夜用意,事必谐矣。”广即探杨素诞日,以千金为寿。杨素大喜,受之,乃教广行孝,曲尽子情,承事父意。于是述、素二人协心共谋废立,旦夕于文帝之前,称羡晋王仁孝,恭而好礼,谦己下士,足有人君之度。谮毁太子懦弱贪淫,不足以当大位。文帝听之,遂自心疑,于是渐失爱于勇。勇不知是计,荒淫愈甚。帝大怒,遂废为庶人,而立广为皇太子。未及数日,广又谋勇而杀之。至仁寿四年,弑父文帝于太宝殿而自立,号为炀帝,改元大业元年。封杨素为尚书令,宇文述为许国公,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炀帝自即位后,纵心为乐,欲穷耳目之观,乃命舍人封德彝、宇文恺二人,奉诏营造洛阳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起发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俱令送纳洛阳。又求海内丽花佳卉,珍禽怪兽,以实苑囿之中。自长安以至江都,离宫四十余所。乃遣黄门侍郎王弘径往江南,造龙船数万艘,以备游幸之用。又开永济之渠,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穿江南之河,起自京口,直至余杭,八百余里。置洛口仓于巩城,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置兴洛仓于洛阳北城,周围十里,内穿三百窖,每窖内可容粟八百石。又筑西苑,周围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围十里,造成方丈、蓬莱诸山,高百余尺,无数台观宫殿,罗列其上。外有龙鳞渠,旋流之水,注于海内。渠畔建造一十六院,首尾相接,每一院以四品女官主之。堂殿楼观,刻龙凤之像,绘五彩之纹,极其华丽。旁筑御道,栽植松柏杂树。至于秋冬凋落之时,则剪彩为花,缀于枝条之上,常如春景。又于沼内剪彩为荷,帝每游幸,即去水而布之。时十六院之妃,争以肴馔美丽相高,以媚于帝。每于月夜,放宫女数千骑,游于西苑,作清夜游曲,令宫女善歌舞者,于马上奏之。自是之后,或游于渠,或玩于苑,俱以女乐相随,荒淫宴乐,无时休息。凡有所欲,不计其费,务令如意。日与美女沉醉于显仁宫内,笙歌盈耳,声闻数里之外。如此心犹不足,欲事远游。是时萧皇后者,扬州之妓女也。先事太子勇为妻,后帝杀太子,取立为皇后。后极有美色,甚得帝所宠爱。一日奏曰:“陛下此乐,不足为奇。欲穷耳目之观,必往扬州可矣。”帝曰:“汝乃女流,居深宫内室,何以识其景乎?”后曰:“妾乃生长于彼,何所不识。虽未能遍览,亦每听闻是天下最乐之地,名贤隐迹之乡。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如长春之景,南北往来之人,无不停骖瞻仰。今江都又有离宫,游玩于彼,岂不美乎?”帝闻奏大喜,即下诏,准备车驾前行。是时,群臣闻帝欲远游,无不惊骇。次日会朝,忽有一臣,峨冠博带,皓首浓眉,进朝上谏。众视之,乃京兆万年人也,姓高名炯,字昭玄,官封尚书仆射之职。敬具谏表呈上,帝于御案览之。表曰:

  臣闻自古人君以政治为先,声色为戒。奢者祸之基,淫者祸之本。昔周穆巡游而有胶舟之失;始皇远行遂致沙丘之亡。今陛下不务修德,外纵强越,内兴土木,殚费财力,资益寇仇,大为不可。处于瑶室琼宫,宴乐至矣,尚犹不足,而欲远游乎?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以万乘之尊,累欲轻出,倘有敌人乘虚而入,内生不测,陛下将安所适?乞以二君为戒,罢巡游,远谗佞,黜美人,理国政,则社稷生民无疆之福。臣今披肝露胆,伏惟圣德,照臣愚悃,万死不辞。

  帝览罢,勃然怒曰:“今承平之世,朕仿古为治,筹策已定,汝何出逆耳之言,以忤朕意耶?”言未绝,只见内史舍人虞世基出奏曰:“仆射所奏非矣,陛下圣鉴不错。古者天子有巡狩之理,诸侯有述职之事。譬之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即自朝歌暮唱,东乐西游,何况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乎!且人生如白驹过隙,与百姓同乐,有何不可?昔穆王、始皇之游,皆因用人不当,朝廷之上,朽木为官,以致贻祸。今则四海升平,兵强国富,监国之严,护卫之谨,虽有万里之行,有何虞哉?”帝曰:“卿所见甚明,大合道理。高炯之表,情实违忤,本欲加诛,系是先朝老臣,权罢其职,免为庶人。”遂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大府卿元文都、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帝作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于是遂发文官武将五百余人,带领雄兵二十五万离了显仁宫,安排香车宝马,玉辂神驹,径望江都进发。但见船骑并往,水陆双行。帝坐龙舟之上,其舟楼阁殿甍宫院之式,一如长安所造。内藏宫娥彩女,鼓乐骈阗;更杂以百戏,歌舞于前。随行大小之船五百余只,首尾相接三百余里。两岸挽船之夫八万余人。夜则秉烛,照耀如同白日。骑兵辅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剑戟森严。所过州县,官吏于五百里内皆令供献酒食,以飨军士。丽泉有诗云:

  大业之年九十秋,长驱百万离神州。

  只因昏主江都乐,致使英雄血泪流。

  总批:炀帝以逆谋而坐承大统,已不可君临天下;况奢纵不已,又欲车驾远游,以穷耳目之观。虽有高仆射之正谏,其如虞世基之从谀何也?亡道若此,而能保其不身弑国亡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回 隋炀帝游幸江都

  人马前进,行了数月,哨马报来:近前已是江都地界。帝览其山川胜概;果是天仙之国,繁华之地,欣然大悦。居于行宫,顾谓近臣曰:“萧后每与联称扬州好景,今日顾眄,信是人间之三岛,现世之蓬莱也。长安虽号神京,大是不同。不知此外,更有可乐处否?”虞世南曰:“天下佳丽之地,万不及江都;然以臣观之,宫殿虽多,皆非美饰,不足以当圣驭。帝欲称其游览,莫若重建台榭,使匠人绘饰五色龙纹,务使层峦耸翠,上出云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如此壮丽,陛下娱游,始可乐矣。”帝闻奏大喜,即令封德彝部引工匠二百余人建修台榭。德彝领命,即使匠人经之营之。果然不日成之,建一台,号望云台。台上高可望三百里,台下可容数千人。所建御苑,周回一百余里,前后花榭,罗列相接,尽植奇花异卉,蓄养怪兽珍禽。又引太湖之水圜绕花榭之前,通船往来。左有香来溪,右有百花洲,须三秋九夏,花香不绝。又令宇文恺领工匠建有书会楼、迎宾轩、临水阁、八仙洞、步云桥、玩月台、木樨亭、荼蘼圃、临溪馆十余处,所费巨万。但有谏者,即斩以示众,群臣恐惧,不敢复言。日与萧后游于望云台上,选美人善歌舞者数十,列于坐侧。至是溺于酒色,不理政事,惟以游乐为先。每逢春日融和,则赏于燕游堂,令数十嫔妃左右扶拥相随,盘桓于牡丹亭、芍药圃。五步一亭,十步一榭,逢亭即宴,遇榭而歌,丝竹之音不绝。帝回顾百花妍媚,亲折数枝,插于萧后之鬓曰“子如日夜立于万花丛下,朕不知花貌类子,而子貌类于花耶?”内竖进曰:“以臣观之,后之于花,媚又有甚焉。”帝大悦,取酒内竖,以其善观花貌也。丽泉诗云:

  春铺上苑百花丛,景物鲜妍绿间红。

  往日欢娱今不见,教人赋罢怨东风。

  夏则驾一叶轻舟,载以箫鼓,赏莲于临水阁。令嫔妃裸衣采莲于池内,使其自相戏舞,唱和采莲之曲,醉以碧筒之劝,帝与萧后抚掌大笑。遇盛暑,则至八仙洞内,就向冰山雪槛清凉之处宴乐无度。既而酒酣,遂与后妃相狎,无所不为,淫戏终日而罢。丽泉诗云:数十嫔妃去采莲,裸衣戏舞帝王前。

  起来闲处从容立,信是蟾宫谪降仙。

  秋则处于叠翠宫,赏于玩月楼,朝歌夜弦,宴赏不息;或于木樨亭顾盼黄菊迎霜之景。帝好驰射,每令宫人持弓箭以俟,忽见榭前群雁飞翔,帝谓后曰:“汝看朕射第二雁下来。”即向宫人手中取弓,单射一箭。言讫,弓弦响处,雁早落地。众侍称贺,始知帝有百步穿杨手段。丽泉诗云:迎霜黄菊绽三秋,玩月登楼乐未休。

  忆昔欢娱如一梦,落花满地为谁愁。

  冬则隐于藏春阁,与后拥炉而坐。宫娥围绕于侧,歌童唱女戏舞于前。每遇霜朝雪夜,帝自着狐裘,令数十嫔御引车寻梅。若遇崎岖险道,车迹不通之处,然后方返。丽泉诗云:梅雪争春腊正浓,隋皇车出馆娥宫。

  美人不惜芙容面,曾向崎岖冒朔风。

  是时,帝乐而忘返,不理国政,五日不治宫室苑囿。乐地虽多,久而益厌,每于游幸之际,左右顾盼,无可意之处,不知所往。乃问于群臣曰:“朕于盛夏,每苦其酷烈,欲择胜地,盖造行宫避暑,不知何地而可?卿等有可意者,为朕奏之。”时宇文恺笔力尤精,遂将天下山川景致,高下形势,尽作一图献上,指引帝曰:“臣观天下,分布九州,地舆不一。论其胜境,无如汾州。汾州地势坦平,盖造宫殿,务令高大。若得东西台阁,复道相接,使其四面玲珑,八风自入,陛下避暑,何所不乐。”帝然之。遂差宇文恺遍告天下,索取材木,俱令纳送汾州。复使封德彝带领良匠二百,盖造离宫。比及经营一年之力,方能有成。其周围二百里,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二十丈。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自殿下直抵汾阳之北,平遥之南。其阁道周驰,堪容走马;琼楼宝阁,极其华彩,一如始皇阿房之式。比及宫成,虽云避暑,每遇秋冬,帝亦游乐于其宫耳。史官有诗云:始皇荒乱建阿房,炀帝离宫立远方。

  自是二君皆一体,相传不久致身亡。

  是时,帝处汾阳之宫,朝夜游宴,极尽欢乐,全不理其国政,至诸国朝贡者,帝亦不知。但有所事,则皆付之有司。至是累召高丽王元入朝不至,中书侍郎裴矩奏曰:“高丽僻在海隅,箕子所封之国。自汉晋以来,臣伏中国,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先帝亦欲征之久矣,恨力不及。今日国富兵强,安可不取。”帝闻奏大喜曰:“卿所言,安邦之志也,甚合朕意。”即与众臣商议,皆言必须御驾亲征,大兵压境,方能取胜。是日,帝先差使命往幽州,令总管元弘嗣径往河南、淮南、江南三处,造戎车五万乘,供载衣甲,河南、河北民夫以供军需,及于东莱海口造船三百只,以备水战。其官吏督役,昼夜立在水中,不得休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计以万数。调发天下之兵,皆会涿郡。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于黎阳,其洛口诸仓之米运至涿郡。大小之船,首尾相接,千有余里。所载兵甲、攻取之具,往来于道。数十万人,死者相枕,天下骚动,盗贼蜂起。至于诸镇节度,亦各据其所守之地,互相为乱。其时诸盗往往屯聚山林,侵掠州郡。

  总批:阿房之建,乃始皇荒乱所为。帝游幸江都,而复创行宫避暑,极其奢丽,是其为亡秦之续矣。矧国政不理,而务征取高丽,以致天下骚动,盗贼蜂起,常能四时游戏也欤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回 窦建德兵杀郭绚

  先说一人姓窦名建德,贝州漳南人也。家世为农,材力绝人,仗义疏财。时有乡人丧亲,贫不能葬,建德正在耕田,闻之遂解牛与给丧,乡党异之。忽一夜,盗劫其家,建德知之,乃立于户下,伺盗入家,即击死二贼,余不敢进。盗请其尸,建德曰:“可将一条麻绳系去。”盗即[奉]绳,建德乃自系尸,使盗自来曳出。建德见盗已去,遂[持]刀赶上,复杀数人,由是知名。时大业七年,正值炀帝[兴]兵伐辽,建德补充队长。欲行之次,会邑内一人姓孙名安祖,因盗民家之羊,为县令捕获,将安祖笞辱之。安祖乃持刀直入卫内,刺杀县令,人莫敢当其锋。安祖走匿建德家内。时山东饥荒,群盗蜂起,建德与安祖谋曰:“昔隋文帝之时,天下强盛,发百万之众,征伐辽东,犹为所败。今水旱为灾,民力凋敝,主上不惜民苦,而亲驾征辽;且往岁西征,十不一返;今疮痍未平,又重发兵,人情危骇,易以动摇。丈夫不死,当建功于世,岂为亡命之虏乎!我闻高鸡泊广阔数百里,其中葭薍阻奥,可以避难。今汝罹此大祸,官司捕急,无处藏身,不如乘闲私出,椎埋杀掠,足以自给。因得聚其豪杰,且观时变,以成大计。”安祖曰:“此言甚合吾意,正欲如此。”建德即招集无赖少年数百人,令安祖率之入高鸡泊为盗。安祖号摸羊公,是时有鄃县人姓张名金称,亦聚众万余,依于河渚之间,劫掠乡民,为害尤甚。又有蓚县人姓高名士达,聚兵千余,屯于清河鄙上。数处盗贼,不时往来漳南,剽掠杀人,焚烧乡聚,独不敢入建德乡间。意疑建德与贼相通,故不相犯。当日郡属之官缉探知之,遂将建德全家获而杀之。建德至河间,闻家属被戮,即率麾下二百余人逃入贼寨,投奔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未及旬日,安祖为金称所杀其众数千人尽归建德,聚众益盛,将有一万余人,犹保守高鸡泊。能倾心待人,与士卒同甘苦,由是人争附,为之致死。朝廷累累征讨,其势益炽,皆莫至是,又差涿郡通守郭绚率兵一万,前来讨贼。高士达探听知之大惊,自料智略不及,恐事不成,乃推建德为行军司马,使掌其兵。建德欲设计制伏群盗,乃请士达谓曰:“公今率领余众保守辎重,切不可动。我选精兵七千,径去迎敌官军,自有斩郭绚之计。”遂向士达附耳低言,汝可如此如此。士达大喜,即取所虏之人,诈称建德妻子,就而杀之。建德乘夜领七千人马,杀出寨去,喊声大震。士达听知,随后领兵追之,不及而回。却说建德令人引见郭绚,告曰:“今高士达自夸其能,杀我妻子,受其欺辱不过,特自领部下七千余人改邪归正,专投明公,自首其罪。现有追兵至此,愿充前部先锋,剿杀士达,上为朝廷出力,下为妻子报仇。”郭绚曰:“汝既来降,肯作前部,不知贼人虚实如何?”建德国:“勇敢之徒,吾已自领之来降。士达部下只有老弱三百余人,不足为惧。吾引兵而出,一鼓擒之,以赎前过,以报新仇。”郭绚大喜,遂纳其降,设筵款待,二人尽欢而饮。次日,士达来阵前搦战。郭绚急唤建德商议。建德欣然披挂,领兵而出。此时郭绚托建德为腹心,再不设备,亦引人马随建德至长河界口安了营寨。比及三更左侧,建德已自领兵回劫郭绚之营,人马汹涌,突然杀人,内外一无知者。忽闻喊声震动,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建德大杀一阵,斩军数千,获马千匹。郭绚惊慌,引数十骑奔回。建德后面飞马追及平原斩之,领兵回寨,将首级献上士达。士达大喜,杀牛宰马,赏劳士卒。是时,平原之东有豆子(卤亢),四面广阔,负海带河,地形深阻,群盗多匿其中。闻建德杀败郭绚,其盗互相引领,皆来归附,兵声大振。建德与张金称各领所部,侵掠河北之地。隋之将帅虽行征讨,败死相继,人民惊散。官军不能为主,各个聚众从贼。丽泉观此,有诗云:龙争虎斗已多年,忽值云迷蔽黑天。

  草木百年无雨露,车书万卷改山川。

  寻常巷陌何簪绂,几处楼台绝管弦。

  自是四方群盗起,纷纷兵革日相连。

  当时群盗四起,天下纷然。郡县告急,帝封太仆杨义臣为行军都总管,周宇、侯乔二人为先锋,调遣精兵二万,征讨山东一路。兵行数日,直抵永济渠口,扎了营寨,离张金称营只有四十余里。义臣聚集将校商议破贼之策,义臣曰:“我兵初入其境,不谙路径,若遇群贼,与战不利,必然摇动,以挫我之锐气。不如深沟高垒,坚闭不出,探其虚实,然后以奇计擒之,无不胜矣。”众军领命,遂按兵不动。却说张金称探听义臣兵至,遂自披挂,引兵直至义臣营外搦战。见义臣固守不出,求战不得,使手下之人百般哕骂,日暮方回。隋之将士受骂不过,皆摩拳擦掌,便欲出战,三番五次,皆被义臣阻挡,方始停止。如此月余,金称与众喜曰:“吾料义臣是怯战之人,无谋之辈,不然何如此之不出耶?”众曰:“将军不可轻视,朝廷遣一大将领兵,必有奇计以服我等。今乃不出,未见虚实,其中恐行诈耳,可为提备。”金称曰:“官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吾倚此险阻,以逸待劳,眼见此人直是怯战,何诈之有?于是,每令口捷便利之人,只在营外辱骂。却说义臣将士在营内听之,请于义臣曰:“土达鼠辈,以吾大军临敌,正犹泰山之厌卵耳。今远来,月余不出,见怯于彼。宁挫于锋镝之下,我等忍受其辱?”义臣下令曰:“汝等凭负血气之勇,不识进退之法。但有一人敢言战者,斩以示众!”自是众军悚栗。早有细作将此言来报金称,金称大喜,不以义臣为事,全无御备。自后屡逼其营,哕骂辱之。时天气炎热,贼兵不奈,或解鞍去马而立,或解甲裸衣而笑,极其懈怠。一日义臣唤周宇、侯乔谓之曰:“汝二人引精锐马骑二千,乘夜自馆陶渡过河去埋伏,待来日金称人马离营,将与我军相接,放起号炮,汝等伏兵齐起急入,击其营寨,抢其妻子,劫其辎重。吾引大兵从后击之,破贼必矣。”二人领计去了。次日,义臣亲自披挂,引兵而出,横枪立马,阵前搦战。金称看见官军皆赢之士,行伍不整,阵法无序,金称笑曰:“原来朝廷无眼,差此等人行兵,真儿戏耳。”用手一挥,贼兵竞至。两刃相接,未及数合,忽听东北角上炮响,涌出一彪人马,飞尘蔽日,征鼓喧天,连声呐喊,直奔金称营内。金称见之,惊惶失措,遂自勒马挥兵回救营垒。正在奔走,又听正西角上连声炮响,涌出一彪人马,打着义臣旗号,喊如鼎沸,突然来到,把贼阵当腰截断。三面受敌,前后夹攻,贼兵大败。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长河。金称单马逃奔清河界口,正遇清河郡丞杨善会领兵捕贼,正在汾口之地,擒金称杀之,令人将首级送至隋营。其余手下败兵星飞雾散,投奔建德去了。却说杨义臣杀败张金称,即将其营内所得金银、财物、马匹尽赏士卒,原所获子女俱各放回。次日,义臣大会将校,移兵直抵平原,进攻高鸡泊,剿杀余党。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郭绚不谙兵机,致有平原之败。杨义臣坚壁不出,令敌人不得窥我虚实,此军之善经也。张金称易视之,而全无御备,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长河,有以夫!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回 杨义臣扫清河北

  是时,高鸡?白乃窦建德附高士达居于彼处。细作报言:“杨义臣破张金称,乘势引兵来攻高鸡泊。今官军到巫仓下寨,离此只隔二十里地。”建德闻之大惊,谓士达曰:“吾未入高鸡泊之时,已知杨义臣有文武全才,用兵如神,但未与之相拒。今日果然杀败张金称,移得胜之兵,星夜而来,征伐我等。观其锐气正炽,难与为敌,公可暂引兵入据险阻,以避其锋,使他要战不得,坐守岁月,粮储不给,人马倦怠,然后乘其不备,分兵击之,义臣可擒矣。”土达曰:“汝之所言非矣。金称是酒色无谋之人,不能通达,以致丧亡。吾学万人之敌,何足惧之?汝前斩却郭绚,得成大功,声名大著;我若领兵回避,必被士卒所笑,有何面目以制所部之人乎?”遂不从建德之言。乃留疲弱之兵三千,与建德守营垒,自领精兵一万迎战。当日但见旗分皂白,剑戟森严,士达之兵出离了高鸡泊。行了数程,正遇隋兵于西北六十里。两阵对围,左阵上立着一将,头顶紫金盔,身披猊(犭唐)铠,坐下追风马,手执偃月刀,乃太仆杨义臣也。骤马持刀,立于阵前大骂:“匹夫逆贼,吾今奉诏讨贼。张金称已自枭首,今特领兵剿除余党。若肯改邪归正,我即代奏朝廷,加封官职,日后建功立业,不失列侯之位。愚迷不肯,早早引颈就戮!”言未绝,只见左阵上立着二将,头顶宝妆盔,身披银鳞铠,坐下赤兔马,手执宣花斧,乃东海公高士达也。士达厉声骂曰:“牧牛村夫,汝认得我东海公否?世人闻我之名,莫不远避,退归山谷。汝这斗筲之徒,安敢于阵前耀武扬威,以夸口乎!吾今特为金称报仇!”义臣曰:“汝乃下流小辈,无名匹夫,谁识汝名,来此饰言乎?吾今誓欲扫清河北,方酬己志。”士达听罢大怒,挺斧直劈义臣,义臣拍马来迎,刀来斧去,斗上六十余合。义臣自觉刀法渐乱,勒马便走。士达亦不来追,两下收兵,各自回寨。却说士达回至寨中,欢声动地,谓众人曰:“建德累在吾前夸谈杨义臣。在隋朝为无敌手,今见他本事也只如此,来日吾必斩之,以示英雄。”于是即自宰牛杀马,大排筵宴,与众兵高歌作乐,畅饮不息。建德知之,谓其众曰:“今东海公自恃无敌,尽提大兵出外,未能斩将擒士,略得小胜,即自矜大,终日饮酒,不理军事,吾疑杨义臣非怯战之人,今坚闭不出,其中必有诈谋,此祸不日至矣。”众曰:“彼军已败,实是怯战,安敢再来?”建德曰:“汝不识行兵之法,兵不厌诈。且隋兵胜,缓缓图我;今隋兵初败必长驱而来。彼有大势人马,只吾一人,岂能当之。”于是留下众兵保壁,建德自帅精锐之士据守险固。却说杨义臣守寨不出,已经五日。使人探听,士达纵军饮酒,终日为乐,不设守备,仰天大笑曰:“此贼合休,天赐吾成功也!”当夜义臣亲自披挂,率领精锐之兵二千,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悄然无闻。行至士达之营,时已三更,左侧放起号炮,喊杀连天,隋兵一涌而入。果然士达无备,军士熟睡,忽闻喊声逼近,正不知何处兵来,俱各惊慌,手足无措。士达宿酒未醒,朦胧起来,披衣奔走,正遇义臣首将邓有见,擒而斩之,杀戮将士,十丧八九。比及天明,义臣乘胜追杀,直抵建德老营。其守营之兵,尽赢弱之众,不能当抵,皆被隋兵杀败。当日建德止剩二百余骑,因见饶阳无备,遂带领人马直抵城下,四面环攻,未及三日克之,所降士卒共计二千余人。建德约众据守其城,乃宰牛杀马,大会士卒,商议进兵,以敌杨义臣之策。贼卒徐仲坚曰:“今隋兵势大,难与为敌,只宜保守城池,以待天时。可密使人探听义臣消息,看其动静,徐图进取,此上计也。”建德从之。丽泉诗云:隋室倾危天数终,四方贼子起如蜂。

  义臣兵戮群雄首,建德英雄脱剑锋。

  却说炀帝因亲征高丽,损兵折将,共计一百二十三万。至是还朝,始有忧惧之色。恶闻败亡之事,及各处盗贼蜂起,表章告急,内史郎虞世基皆藏匿,只奏天下无事。一日,帝在后园与宦官饮宴,太仆杨义臣杀贼还朝,径到帝前大哭。帝问其故,义臣曰:“隋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对饮耶!”帝曰:“国家升平之日,有何危急?”义臣曰:“河北、山东贼盗蜂起,侵掠州郡。臣奉诏讨张金称、高士达等,聚有十万余众,今已克伏,犹虑余党未尽,终为国家之患。”帝喟然叹曰:“朕未尝闻有贼寇,今日义臣所奏,何诞如此?”虞世基曰:“陛下御极以来,四海承平,人民乐业,安有盗贼兴发?纵有,亦只鼠窃狗偷之辈,所属官司,常加警察,自行殄灭,愿陛下勿以介意。今义臣假此为名,阴谋叛意,诈称讨贼,现掌十万之众,兵权甚大,倘一举动,谁能禁服?臣恐其祸不在于贼,而在义臣之兵,久后必贻陛下之忧也。”帝曰:“卿所见甚明,朕正疑虑此事。”言犹未绝,只见旁边闪出一臣,高声呼曰:“陛下不可听!此实败国倾邦之语也!”惊得世基面如土色,手足无措。此人姓韦名云起,天水人也,现任治书侍御之职。云起奏曰:“虞世基职掌枢密,此权甚重。今将四方告变表章沉匿不奏,盗贼实多而言少,以至发兵不多,每为贼寇所陷,致使官军失利。乞将世基明正其罪,以惩后例,实社稷生灵之幸也。”帝曰:“世基本无此意,汝何诬之?”帝正在犹豫,又一臣出班奏曰:“此皆谗佞之语,不可听之。”此人郑州荣泽人也,姓郑名善果,现为大理寺卿。帝问所奏何如,善果曰:“当今圣德巍巍,民情睦睦,各处宁熄,天下晏然,安可乱动刀兵?臣观杨义臣奏词,杀降贼众数十万余,领兵复出,实欲久执兵权,其情已现。韦云起之纠妨,内惊圣驾,外结藩屏,实有欺君之罪,惟陛下察之。”帝闻奏大喜曰:“朕见满朝文武皆不及卿所言合理,甚称朕意。”即将韦云起贬出外郡,非有宣召,不许入朝。仍追义臣兵印,其所领人马各还本所。二人泣拜而出。丽泉读史至此,有诗赞义臣云:天命英雄阐大猷,扫清河北不封侯。

  非干将士无崇报,还是隋朝国祚休。

  义臣退谓左右曰:“隋室合休,吾其死矣!今天下如此纷纭,主上听信奸邪,不为剿贼,反以志骄气溢,亡不日矣。未有佞臣在内,而忠臣能立功于外者;今若此,吾亦未知死于何人之手!”言罢,即将家下所有散赏三军,相与泣分别而去,称疾不出。自后退居濮州雷夏泽中,改变姓名,农樵为乐,乡人皆不识焉。由是河北、山东一路人民失望。此时窦建德探知朝廷不用义臣,欣然喜曰:“此天祐吾也,合成大功。吾之所惮者,杨义臣耳,今义臣已黜,尚复何惧哉。”遂复领兵回到平原,收埋士达死尸,招集溃卒,得数千人,军声复振,自称镇北将军。所得隋之将卒,皆以厚恩抚之。当日建德掳得故饶阳长宋正本,置于军中,待为上宾,凡百军事,一取决焉。自此,隋之郡县尽皆附之。建德兵至十万有余,势益张大,力图进取。此时大业八年,地震五番。六月朔,黑气千余丈,飞入太极殿中。秋七月,有虹光于玉堂。原函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盗贼各据一方,号帝称王,不下数人。李密起于巩县,号称魏公;朱灿起于南阳,号称楚帝;薛举起于金城,称西秦霸王;郭子和起榆林,号永乐王;王须拔起恒定,号漫天王。其余刘武周、林士弘、李子通、邵江海、刘元进、汪华、徐圆朗、杜伏威、左才相、梁师都等,共有六十四处,皆以小寇聚众,据地立号耳。

  总批:杨义臣扫清河北,可称忠勇。高士达无名匹夫,而顾欲为张金称报仇,岂不致丧师之辱乎?若建德者,庶几有料敌之智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回 杨玄感兵起黎阳

  先说李密字玄邃,一字法主。其先辽东襄平人李宽之子。宽仕隋为上柱国,号蒲山郡公,遂家于长安。为人少有才思,志气雄远,轻财好士。尝以蒲鞯乘牛,挂《汉书》一帙,且行且读。时越国公杨素适见于道,按辔蹑其后曰:“书生何勤如此?”密即下拜之。素问所读何书,答曰:“项羽传。”因与共语片时,相别而去。素归,谓子玄感曰:“吾观李密,识度异常,与汝大不相同。他日所为,未可料也。”玄感听之,次日即至密宅,与之交契,情意甚厚。尝私谓密曰:“主上多忌,隋历不久。中原若有一变,公与我孰后先?”密曰:“决两阵之胜,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公;览天下之英雄,使远近归属,公不如我。”大业九年,玄感起兵黎阳,遣人入关迎密。密至,玄感大喜,问以定立之策。密曰:“今天子远在辽左,去幽州尚有千里。南限钜海,北阻强胡,号令所通,惟榆林一道。子若鼓而入蓟,直扼其咽喉之地,高丽抗其前,我兵乘其后,不过旬日,赍粮谒举麾召之众,可以尽取。然后传檄而南,天下定矣,此上计也;关中四塞之地,彼留守卫文升,乃无谋之人耳。若径行勿留,直保长安,据其函崤,东制诸夏,是亡隋之襟带,我势有万全,此中计也;若因近趋便,先取东都,屯兵于坚城之下,不可以决胜负,此下计也。有此三计,惟公自择焉。”玄感曰:“公之下计,乃吾上策。今百官家属皆在于洛,当先取之,以摇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武。”遂不行密之计,乃引兵至东都。所战皆克,自谓功在旦夕,妄自行兵。及获得内史舍人韦福嗣,监在军中,用为谋士。福嗣忍耻事之,但有所谋,皆持两端,不与之决。密谓玄感曰:“福嗣穷为我掳,志在观望。今公初举大事,留此奸人在侧,其事必败。请斩福嗣之首,号令于众。此建立之良策也。”玄感曰:“公言谬矣。吾今举事,正在用人之际,何可妄杀人?”密退谓所亲曰:“玄感好反而不图胜,吾无葬身之地矣。”未及数日,果然福嗣乘夜轻骑逃去,玄感追之不及而回。正值大将军李子雄得罪,传送行在,途中杀了使者,投奔玄感。二人相见如旧,子雄劝玄感建立大号,玄感问密,密曰:“昔张耳谏陈胜自王,荀彧止魏武求九锡,二人皆见疑被杀。今密所言,似此二人。然阿谀顺旨,非义士也。且公虽屡胜,而郡县未有应者。东都尚强,救兵即来,公当率领精甲之士,先定关中,奈何遂自为帝乎?”玄感含笑而止。及隋军至,玄感曰:“此事如何?”密曰:“吾有一计,可敌数万之人,使隋军不战而自退矣。”玄感曰:“计将安出?”密曰:“今元弘嗣在陇右,现掌数十万兵,皆雄健之土。可先使人各处扬言,说弘嗣欲谋为帝,遣人前来接我引军西去。乘势杀出,大事定矣。”玄感曰:“此计甚妙。”即引人马望西进发。行了数日,至峡,欲图弘农宫。密曰:“今绐众入关,其机在速,追兵后面不日而来,若前不得据其险固,退无所守,何以成功?”玄感不听。遂留兵攻之,三日不拔,乃引兵去。至闵乡,为隋将史万岁迫及,斩之。密见玄感事败,即自潜行入关,为游骑所获,护送帝所。密谓众曰:“吾等反乱之人,若至行在,必为菹醢,岂能复生。趁今途中,尚可以计脱走,何为安就鼎镬邪?”众皆然之。乃令其众各出所有之金,以示监使曰:“吾等犯着大罪,难免一死。但令渐释枷扭,与吾等好行动,聊将此金相酬大德。”使者顾金,禁锢遂宽。于是买酒畅饮,将使者灌醉。至半夜,密自逃,投平原贼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居了数日,又私奔投齐郡贼王薄。王薄见密行动与已相反,亦不礼之。密欲自尽,有人告密曰:“不可。汝有大才,此处不容,何不去投周文举。今据淮阳,其众数万,号柳叶军,正在招募豪杰。汝往依之,以图后计。”密依其言,寻小路径投。来路绝粮,于村中求食,但到处无一相与。密心懊恼,猛然暗思:此间有一人姓游名太和,是吾父拜义兄弟,现为猎户,可往投之,求宿一宵。遂自行到庄门,入见太和下拜。太和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拿你一起逃犯甚紧。贤侄如何到此?”密告以前事:“今番不是灌醉监使,已粉骨碎身矣。”太和拜谢,谓密曰:“贤侄宽怀安坐,老夫家中无美味,容往山中,寻一野味,以待贤侄。”言讫上驴去了。密坐半日,见太和始回,遍去寻野味不得,乃杀其妻以食之。密谓曰:“此何肉也?”太和曰:“是野猪肉也,其味甚美。”密饱食,天晓辞去。后院借马,见杀死其妻于厨下,臂上尽割其肉。密问之,方知是他妻肉,痛伤而别。是时淮阳岁饥,民削木皮以食。密见周文举兵多,粮饷不足,势不奈久,遂止不去。乃变姓名为刘智道,就郡中设馆,教授诸生,聊以自给。郡县疑而捕之,密又逃走,去投妹夫丘若明,若明转寄于游侠王秀才家。早有人报知郡守汤汪,汪即领兵将秀才之宅四面围绕,正值李密出外得免。

  时韦城一人姓翟名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见让骁勇,心欲释之,夜谓让曰:“观汝一表非俗,抱此英杰,岂能守死狱中乎。”让大惊,问其故,君汉曰:“汝有冲天之志,只未遇主,枉受此难。”君汉即破械扭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朝廷一闻,必加罪曹主,如此奈何?”因呜咽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白免,勿忧吾也。”遂忙去。至瓦冈,时值同郡一人,姓单名雄信,极是骁健,善能马使槊。聚无赖少年数百,让往从之。大业八年,各郡招军,翟让年二十八岁,与雄信立于榜下,长叹一声而回。有一人厉声而言曰:“汝不能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耶?”让回头见其人,身长八尺,面如傅粉,碧眼浓眉,声若洪钟。年方十七,深有勇略。让见此人异常,遂与同人村。问其姓名,其人云姓徐名世绩,字茂功。不务家人生业,专好结义天下壮土。却才见汝二人看榜,何故长叹?”雄信默然,未及回答,让曰:“实不相瞒,我本东都法曹,姓翟名让。闻盗贼蜂起,各据地方,欲谋讨之。不意主上信谗,连罪当斩,感得黄君汉为曹主,怜我有心扫荡中原,匡扶杜稷,即为破械杻出之,吾遂亡命于瓦冈。此兄姓单名雄信,亦当世杰土,与吾同乡之人。幸感不弃,特相从之。今虽有志举事,恨力不能,故发叹耳。”世绩曰:“正合吾机,吾有此心久矣。同举大事若何?”让曰:“如此极好。争奈某是草芥之辈,君为名门之裔,倘事不成,有误足下,惹天下人笑端。”世绩曰:“天运有否泰,人事有阻达。文王囚于羑里,创八百年姬周之业,孔子厄于陈蔡,为千万世帝王之师。先难后易,自古圣贤皆然。但大丈夫有志,暂时落泊耳。”让甚喜,世绩邀让、雄信入酒店。未知饮酒如何。

  总批:李密三计,诚足为定立之策,玄感直井底蛙耳,何可与语此。然以大才如密,而犹不免灌醉监使,亡走依人。至于食其妻之肉而不知,天乎?人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回 瓦岗寨群雄聚义

  当日三人正饮酒间,见二大汉入店饮酒,坐在凳上,唤酒保筛酒来。让等见上首坐者,其人身长九尺,赤发红须,面如活獬,虎体狼腰,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让就邀同坐,问其姓名。其人曰:“吾姓王名伯当,济阳人也。因本处豪霸倚势欺人,伯当杀之,逃难江湖,五六年矣。”又下首坐者,其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眉清目秀,虬发长髯。其人自言:“吾亦姓王,名当仁,外黄人也。今闻召募义士,前征辽东,欲往应募。路逢此兄,认是同宗,相随到此。”遂以己志告之。五人大喜,让曰:“隋室合休,君弱臣强,有功不赏,有罪必诛。前征高丽,率兵一百一十三万,全师败没;今又欲招军。吾观天时人事如此,纵充得军,亦只作刀下之鬼耳。”遂邀众人同到寨中,共论天下之事。众皆小于翟让,共拜让为兄,单雄信次之,徐世绩、王伯当、王当仁为弟。

  是日宰牛杀羊,歃血同盟,痛饮一醉;让曰:“眼前虽有三百余人,弓马亦有,只恨无食,恐难存济。”世绩曰:“东郡之地,绩与诸公皆为乡里,人多相识,此处不可侵掠。荥阳、梁郡、汴水三处,鱼米之乡,富殖之地,若去剽掠,足以自给。”让从其言,乃引众入三郡掠劫,由是资用丰给,归附益众,未及数月,聚有二万余人。是时李密自雍丘亡命,往来于诸盗之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初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众相谓曰:“今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真命天子,百灵咸助,虽危不死。李密三遇险处,得以免死,莫非应在此人?”

  众皆曰:“然。”由是渐有敬密之意。而密察诸盗之中,惟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求见于让,为让用计,往说诸小盗,皆下之。让大喜,密因说让曰:“昔刘、项皆起布衣,以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气挫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且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时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让谢曰:“吾辈群盗,偷生草间,君言非所及也。”

  时有一人姓李,名玄英,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言此人当代隋家。人问其故,玄英答言:“近来民间有谣歌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此言正应李密有帝王之份,天运合回。若安天下,必在此人。”让闻言,遂与密厚,凡有所谋,即与决之。徐世绩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数人岂能做得皇帝?纵有士卒,必得高明远见之人以为谋士,方能举事也。”让曰:“内事全仗茂功,外事尽赖玄遂为之。某与雄信、伯当只可厮杀而已。”密曰:“茂功名门达士,可事以师傅之礼。密驽钝不才,见识褊浅,愿荐一人同来相辅。”让问是谁,密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生而丧父,奉母至孝。其家极富,大散资财,以济贫乏。每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乃与杨玄感共谋起兵。及玄感败灭,乃变姓名,亡命游于汉、沔两之间,可速召之,必来相辅。乃雍丘人也,姓房名彦藻,字子辉。”

  让即叫李密去遍寻之,密辞让而往。

  彦藻接着共坐,彦藻问其故,密白以翟让相招之意。彦藻曰:“杨玄感尚不能成事,此皆鼠辈,何足为也。薛举久召吾往金城,吾欲往就之。”密曰:“吾亦知此辈非成立之人,奈吾无容身之处,暂为避计。潜听童谣有云:承天运代杨氏者,必兴于西南,推量事势,当其历数。某思终成帝业,以叶天时,是烈士谋为之秋。足下为我腹心,不须以薛举之言而介意也。”房彦藻从其言,遂同李密来见翟让。让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

  密见豪杰皆为己归,阴有侵夺之意。无计可施,探听术士贾雄晓阴阳占候,言无不验,密先以白金送之,暗嘱己意,一自众人皆散,让独留彦藻共饮,同床抵足而卧。过夜半,让问彦藻曰:“方今隋室倾危,四方云扰,欲谋大事。众兄弟皆智谋过我,子深明易道,与我卜之,看数人孰先孰后。”彦藻曰:“吾实不能,兄长曾闻神卜贾雄否?”让曰:“颇闻其名,未知何为神卜?”彦藻曰:“此人上通天文,下识地理,中察人间祸福。南北往来之人,皆往卜之,无不灵验。今此人现在城南,兄长欲知休咎,何不召之。”让大喜,即时差人往城南召贾雄。雄至,让果以密言问之,令卜举兵之事。雄曰:“卜得大吉之兆,贵不可言。然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李密为主事,无不齐。”让然之,雄辞而去。李密佯作不知之状,入问曰:“适间术士所卜何事?”让以前言告之,密曰:“吾有甚德,敢为众主。但今四海縻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廪,唯资野掠,常苦不给。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不如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此保全之策也。”

  让从之,乃率兵二千,直抵金堤关下。让全装披挂,亲冒矢石,与守关将华公逸战上五十余合,公逸败走,被让飞马追及斩之,余众溃散。让引众入关,移兵徇于荥阳,诸县皆下。

  荥阳太守杨庆,会合河南讨捕使张须陀领兵讨让。让素惮须陀,欲引兵去避之,密曰:“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也,吾为公破之。”让不得已,阵而待密。乃率骁勇常何等二十人为游骑,别选精锐士卒一千余人伏于林间。须陀素轻让,不以为事,引兵飞奔而来。至大局山下,与翟让相见,各将阵势摆开。须陀出马扬鞭,大骂翟让:“匹夫逆贼,何故侵掠州郡?”让大怒,拍马舞刀,直取须陀。须陀手持开山大斧迎敌。战不数合,翟让大败而走,须陀乘势追赶。赶过山岭,翟让一齐鸣金,有李密、世绩,右有王伯当、单雄信,四军齐出。翟让军回,三路掩杀,须陀大败。直赶入大周山下,军士四面围裹须陀在该心。须陀谓士卒曰:“汝等可随我奋力杀出。”忽然大喊一声,须陀跃马冲开一条血路,飞腾而出。

  回顾左右人马不能尽出,于是复回,杀透重围,东冲西突。马前马后,步军齐搠,须陀力不能支,仰天叹曰:“兵败如此,何面目见天子耶!”遂自刎而死。

  李密兵入荥阳,降其将一千人。安民已定,犒劳三军,声势大振。让得密破张须陀,面有惭色,乃分兵与密,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蒲山公营。密持军严,虽盛夏之时,号令士卒,若负霜雪。然所得金宝,即颁赐麾下,由是人乐为用。然麾下多为让之土卒,所凌辱亦不敢报也。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冈。公若不往,从公所适,让从此与公别矣。”乃率其辎重望东而去,密亦引西而行。

  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得辎储。让探听知之,大有侮心,乃回兵复附于密。密又说让曰:“今东都空虚,越王幼冲,政令不一,士民离心。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指麾而可定也。”乃遣其党探听东都虚实。留守官知之,遂为守备,驰告江都。密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今百姓饥馑,洛口内积有余粟,将军若领兵袭之,彼不能救,取之如拾芥耳。发其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振威养锐,以逸待劳,纵彼能来,吾有备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勇而授以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让曰:“此英雄之略,非我所堪。惟君之命,尽力从事。”于是让、密协力,自率精兵七千,星夜而去,直抵洛口。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群雄聚议,不知鹿死谁手。张须陀勇则勇矣,而谋则未也。

  李密对让数语,洒洒乎得济天下之体,真英雄伟略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回 翟让李密据洛仓

  当日让、密兵至洛口之时,已近黄昏左侧。比及知觉,突然杀入。密亲自当先,斩其守备之人数十。打破仓门,密厉声大呼,招谕百姓曰:“今天下荒乱,国富民贫。主上自取游乐,坐视百姓困饿,死填沟壑。吾今代天行道,救民水火之中,汝众皆来搬取,吾不禁之。”百姓闻之,欢声动地,踊跃争先。

  但见老弱之人,褪负道路之间,咸称仁主,皆愿归之。密即乘胜移兵,出于阳城,北跨方山,自罗口拔兴洛仓据之。早有探马飞报东都。

  却说东都越王侗升殿,聚集文官武将,商议征讨贼寇之事。

  裴仁基进曰:“闻翟让在东都倚李密、徐世绩等为辅翊,每日教练士卒。近杀了张须陀,破金堤关,取荥阳诸城。又据兴洛二仓,必为后患,可早图之。”越王便令裴仁基为总管,刘长恭、房厕为副将,率兵五万讨之。民部尚书韦津曰:“翟让、李密不可轻觑,且闻徐世绩、常何、单雄信智勇兼备,总管不可欺敌。”仁基曰:“让、密饥饿之贼,乌合之众,吾兵破之,如猫擒鼠耳。”元文都曰:“余不足惧,只李密宜防之。”越王曰:“李密何人也?”文都曰:“他姓李名密,字玄邃,隋上柱国蒲山郡公李宽之子也。此人志气雄远,熟谙兵机。杨玄感举兵,皆此人之谋。后玄感兵败被执,以计脱去,无处容身,乃依于让,非等闲之辈也。”越王曰:“比公若何?”文都曰:“臣乃小泽细流,密如汪汪大海,岂臣所可望哉。”仁基叱曰:“太卿之言谬矣,吾看李密如腐草萤光,何足惧之?此番若不一阵灭之,活捉李密到此,愿献首级。”越王曰:“军中无戏言。”仁基曰:“愿责军令状。”越王曰:“汝早报捷,以慰吾望。”仁基忿怒而辞越主,领军登程。

  却说翟让、李密据守兴洛,日与徐世绩众人商议守备进攻之策。忽报越王侗差裴仁基领兵前来,王伯当、王当仁先得知。

  正说间,让、密请商议军机事,二王入见翟让曰:“裴仁基引兵五万,杀奔兴洛而来。早建迎敌之策。”翟让曰:“智凭玄邃,勇仗二弟,何须还言语也。”二人出,翟让请李密商议曰:“今裴仁基引五万之兵到来,何以迎之?”密曰:“须用埋伏之计,可以破之。”让曰:“请问其计。”密曰:“成皋离此十里,左荆山,右乌林,可以埋伏军马。茂功可引一千五百军去乌林背后山谷埋伏,只看南向火起,便可出望城,放屯料草处放火掩之。伯当、雄信各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成皋坡后,两边相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吾自领大队之兵合为前部,陈于石子河,只要输,不要赢,把兵马迤逦退后。将军自引一支军于中救援,听计而行。勿使有失。”翟让曰:“吾往何向?”密曰:“今日引军去成皋坡下屯住,来日敌军黄昏必到石子河,引至坡下,将军便排走路,看火起为号,将军便引兵回掩杀,天明罢兵。”令常何等准备庆贺筵席,安排上功文簿。发放已定。

  却说裴仁基、刘长恭、房厕兵到石子河,拣选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在后随粮草车行。是日南风徐起,人马趱行。已牌左侧,裴仁基在前军,望见尘头起,便在岸上将人马摆开阵势,问道:“这是哪里?”乡人答道:“此名石子河,前面是成皋,后面是洛水。”仁基传令,交刘长恭、房厕押后,亲自出马于阵前,与柴孝和、宋松及十数骑,两势下摆开。敌军到处,裴仁基看了大笑,众将问:“将军何故晒笑乎?”仁基曰:“吾笑元文都在越王面前,夸李密村夫为天上人,今观它用兵,可见了也。以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对敌,正如驱羊与虎斗也。

  吾前在王面前,一时间夸要活捉李密、翟让,今必应前言也。

  不可停住,汝等催趱军马,星夜赶到兴洛,吾之愿也。”遂自纵马向前打话。军马摆开,李密当先出马,仁基骂曰:“翟让亡命之贼,你等随之,正如狐兔随鬼耳。”李密大笑曰:“你等鼠辈,真恁相欺。”仁基大怒,拍马向前来战。二马相交,战不数合,李密诈败逃走,裴仁基赶来。众军先退,隋军掩至,李密押后。约走十余里,李密回马,又战数合而走。柴孝和拍马向前谏曰:“李密诱敌,恐有埋伏。”仁基曰:“敌军只如此,虽有十面埋伏,吾何惧哉。”赶到成皋山下,一声鼓响,翟让引一支军出来接应。仁基回顾柴孝和曰:“此即埋伏之军,吾今晚不到兴洛,誓不回军!”催军前进,翟让、李密当拦不住,迤逦望后便退。天色黄昏,浓云密布,又无月色,夜风大作。裴仁基只顾赶,前面败走之兵各自认队伍而去。仁基交催促后军上来,刘长恭、房厕赶上窄狭处,见两边都是芦苇,房厕兜住马,对刘长恭说道:“总管欺敌,此去有失。”刘长恭曰:“我闻敌军甚微,不足惧也。”房厕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防火攻。”仁基曰:“此言是也。”却欲回军,只听得背后喊声起处,望见一派火光,延着两边芦苇,四面八方,火势齐起。狂风大作,人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裴仁基冒烟突火而走,背后李密、翟让军马拥并赶来。

  且说房厕急欲奔回成皋,火光中一军拦路当先,乃常何也。

  军兵大乱,夺路而走。裴仁基见粮草车一路都烧,便偷小路而走。宋松、柴孝和来救粮草车,正迎着项友信拦路,交马只一合,活捉了宋松,柴孝和夺路走脱。直杀到天明,方才收军。

  杀得尸横遍野,血满河渠。丽泉有诗为证:兵出成皋用火攻,指麾洛水笑谈中。

  浓云扑面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不智仁基夸勇力,故教李密有威风。

  真勇惊破隋臣胆,此是攻城第一功。

  裴仁基收拾残败军马,回东都去了。李密收兵聚众,宰牛杀马,大排筵宴,赏劳众兵。密曰:“仁基虽然败去,必再引兵至矣。”翟让曰:“以此奈何?”世绩曰:“某有一氓,可敌隋军。”其计如何?

  总批:密让二人,志气雄远,熟谙兵机。其据兴洛也,讵可轻觑之哉?仁基乃曰:“吾破之如猫擒鼠。”哪知自家反做为毛老人乎?厥后埋伏之兵,火势齐起,仁基冒烟突火而走,亦可笑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回 李密移檄数帝罪

  众议迎敌之策,徐世绩曰:“隋军再来,必添骁勇之将,其势汹涌,我等须要立主建号,以安众心,听其约束。然后举兵行事,方可破敌。”当时互相推让,世绩曰:“李玄邃,上柱国之子,阀阅名家,可以为主。”众皆曰:“斯言极是。”

  密曰:“吾有何能,敢当此任。”翟让曰:“立主建号,正当其理。若不如此,只是贼人声势,难以拒敌。公今智勇俱备,众皆不及,若不领此职,我等皆死于奸党之手矣。公请勿辞。”

  于是,选定大业十三年秋七月,筑坛场于巩邑之南,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众人皆依次排列。世绩请李密登坛,进冠冕讫,南面而坐,受众人拜贺。告于天地,刑牲歃血,改元永平元年,自称行军元帅魏公府。封翟让为司徒,单雄信、徐世绩为大将军,各领所部。房彦藻、邴元真为长史,祖君彦为记室。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悉拜官爵,使各领其众,置营簿以领之,众至数十万。乃筑洛口城四十里而居之。遣彦藻领兵一万,自东略地六郡。遣护军将军田茂广造机石,为攻城之械,号将军炮。又封孟让为总管,使王伯当副之。密令二人帅步骑五万,乘夜衔枚,直抵东都外郭,焚烧居民房屋数千间,剽掠计以万数。于是东都居民惊惶,悉迁入城中。却说柴孝和被擒,感不杀恩,遂降于密。孝和以妹妻监察御史郑(王延),与(王延)有郎舅之情。密令孝和说之,(王延)遂举城来降。(王延)至,密降阶迎接,相叙大喜。密封孝和曲护军,(王延)为右长史。密曰:“吾观裴仁基骁勇,今在越王处,可惜明珠坠于污泥。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郑(王延)曰“将军勿忧。吾与仁基同乡,足知其人,勇而无谋,见利忘义。某凭三寸之舌,说仁基拱手来降将军,可乎?”密曰:“极好,汝去说仁基以何而遂?”(王延)曰:“但用金玉,以结其心,必来投将军也。”密问徐世绩曰:“此言可乎?”世绩曰:“将军欲取天下,何惜金玉。”密欣然与之,(王延)与孝和二人投仁基处来。

  原来裴仁基每去破贼,所得军资,悉以赏劳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疑仁基有反,不许行赏,屡屡查究仁基长短得失,每劾奏之。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惟恐得罪。正在疑虑之中,忽见军士来报,言有二将军相访。仁基请入帐中相见。坐定茶毕,仁基责孝和负义忘君,尚敢复来见我。孝和曰:“某亦知有愧,但见越王侗幼弱,知非成立之人,进必加罪,不得已而引妹夫降之。今李密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二人皆封重职,异日成事,岂在越王之下哉?”郑(王延)曰:“贤弟有驾海之才,四海孰不敬服。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在昏主之下乎?且有功不赏,有罪必诛,将士焉能安职?吾今观李密,当世之英雄也。”仁基曰:“料此亦非明主。”(王延)曰:“眼前立号数人,某遍观之,皆不如李密。李密为人礼贤敬士,宽仁厚德,赏罚极明,终成帝业。”(王延)取金玉到于仁基前,仁基惊曰:“何谓有此?”(王延)令叱退左右,告曰:“此是魏公久慕公德,特令某二人送此礼物以献。前者兵败,而不遣追,魏公亦是有意于君也。”贾闰甫曰:“魏公如此见爱,明公即往附之。”仁基曰:“恨萧御史不肯,何能投之?”闰甫曰:“萧君如栖上之鸡,在明公一刀耳。”仁基从之,乃遣闰甫同孝和与(王延)先诣密营请降。密大喜,封闰甫为参军,使闰甫还告仁基。仁基此时屯兵虎牢,正值萧怀静密表奏言仁基反隋归魏,其事只在早晚。仁基知之,遂暗藏利器,径到军中。怀静秉烛观书,见仁基骤至,怀静曰:“汝来此何事?”

  仁基曰:“吾乃世之大丈夫也,秉忠行事,安受汝之懊恼乎?”怀静曰:“汝何心变?”仁基:向前,一刀砍下怀静首级,大呼左右:“萧怀静不仁密谋害我,吾已杀之。肯从吾者在此,不从吾者自去。”军中一呼,众皆袒右,仁基提首级见闰甫,闰甫曰:“某当先去报魏公来接将军。”

  仁基一面收拾虎牢军马,闰甫报李,密引军去迎。仁基献了萧怀静头,密下马携手入帐中,密先下拜曰:“密今得将军,如稿苗而得其雨也。”仁基纳密,坐而拜之曰:“仁基今弃暗投明,愿以犬马报之。”密封仁基为上柱国。仁基之子行俨骁勇善战,亦封为上柱国。仁基劝密毕礼厚币,求四方之土,曰:“某闻一贤,乃东郡东阿人也。身长九尺三寸,美须髯,眉清目秀,胆力过人。姓秦,名琼,字叔宝。”密曰:“吾亦闻名久矣。”遂遣人于乡中寻问,密以安车迎之。

  秦琼来见,密大喜。琼问仁基曰:“某孤陋寡闻之人,公何错荐于明公?公之乡中有一贤士,何不请来相助?”仁基曰:“是谁?”琼曰:“济州东阿人也,姓程名咬金,更名知节。”仁基乃猛省曰:“吾失计算也。”即荐于密,密遂聘之到洛口,与琼皆封为骠骑。又有太原人罗仕信,济州人赵仁基,皆率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密又得此数人,声势愈大。密随遣裴仁基、孟让帅兵二万,袭回洛东仓,破之,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

  东都出兵,汹涌骤至。司马杨德芳被隋兵杀死,仁基大败,还保巩邑。密遂率兵三万,破隋军于故城,复得回洛仓。移兵进攻偃师、金塘,皆不能克,乃还洛口。护军柴孝和曰:“秦地阻山带河,项背之而亡,汉得之而王。今公以翟让等保其洛口,公束铠倍道,趋至长安,百姓谁不郊迎?是征而不战也。

  众附兵强,然后东向,指抢豪杰,天下无事矣。今若迟之,恐为他人所先。”密曰:“仆怀此心已久,顾吾部下,皆山东之人,圭今未下洛,安肯与我偕西?且诸将皆群盗,不相统一,败则扫地矣。不如先移檄郡县,探其顺逆,然后举事,万全之策也。”孝和曰:“明公神机妙策,非吾等所及也。”

  是时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堆积如山,至有燃布以爨。越王使人搬运回洛仓之米入城,遣兵屯丰都市、上春门、北邙山三处,分为九营,以防于密。密得汝阴、淮扬来降,复据守回洛仓。段达领兵拒之,大败而走。密即令祖君彦作檄文,数炀帝十罪,以达郡县。檄文曰: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炀帝以诈谋坐承大统,罪恶盈天:杀兄而谋立已为太子,罪之一也。弑父而自立,罪之二也。迫奸父妃陈氏,罪之三也。夺嫂为后,罪之四也。开龙鳞、永济二渠,民困而死者万数,罪之五也。造显仁宫,索取金宝,俱纳洛阳,罪之六也。置离宫四十余所,纵宫人数千,作月夜游曲,剪彩为花,罪之七也。听信谗任,不纳忠良,日与宦官相狎,淫戏不息,罪之八也。巡游无度,不理政事,罪之九也。

  政烦赋重,劳民伤财,以至饿填沟壑,所司不为救援,罪之十也。有此十罪,何以君临天下?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密令不敢自专,但欲择有德者为君,仗义讨贼,望兴仁义之师,共安隋室,拯救生灵。檄文到日,速为奉行。

  李密檄文去后,郡县骚动。此时东都越王侗见密累来侵犯,又报行檄郡县,乃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诣江都奏曰:“李密围逼东都,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东都必没。”善达因呜咽泣下,帝为之改容。内史郎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若果如所言,元达何由来至?”帝大怒曰:“善达小人,敢延辱我!”因使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是后,人莫敢以贼闻。

  是年五月,帝乃诏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二人为副留守,调遣关右十三郡之兵,征讨群贼。未知如何。

  总批:登坛受贺,而建号改元,李密居然一皇帝了。哪知帝王,还自有真乎!秦叔宝、程知节皆济世之英雄,亦必济世之主方能用之。作檄文以数帝之十罪,则辞严义正,不能不为之心服。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回 文静世民议大事

  李渊字叔德,陇西成纪人也。其祖李虎,仕魏有功,封唐国公。父昺,袭封其爵,生渊于长安。体有三乳,性宽仁,亦袭封唐公。娶窦毅之女,生四子:长建成,次世民,三玄霸,四元吉。一女适柴绍。

  世民年四岁,有书生见而异之曰:“龙风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及冠,必能济世安民。”书生已辞去,渊惧其语泄,使人追杀之,而不知其所往,因以为神,乃即采其语,故名之曰世民。

  大业中,突撅围炀帝于雁门,炀帝从围中以木系诏书,投汾水而下,募兵赴援。世民年十六,往应募,隶将军云定兴。

  谓定兴曰:“虏敢围吾天子者,以为无援故也。今宜排列吾军,分作前后为数十里,使其昼见旌旗,夜闻征鼓,彼必疑我以为大至,则可不击而走。不然,知我虚实,则胜败未可知也。”

  定兴从之。军至崞县,突厥候骑,见其军来不绝,果驰告始毕,可汗曰:“救兵大至矣。”遂引走去。为人聪明英武,有大志,而能屈节下士。时天下已乱,盗贼蜂起,知隋必亡,乃轻财养士,结纳豪杰,咸得其欢心。娶长孙晟之女。晟之族弟名顺德,现任右勋卫,刘弘基任右勋侍,皆避辽东之役,亡命晋阳,与世民相善。左亲卫窦琮,亦亡命太原,素与世民有隙,世民加意待之,琮意乃安。

  时有一人,姓裴名寂,字玄真,桑泉人也,为晋阳宫副监。

  又一人姓刘名文静,字肇仁,彭城人也,为晋阳县令。二人相善,当晚共宿,见城上湘传烽火,裴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何以自存?”文静笑曰:“如君言,英豪所资也,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乎?”一见世民而大奇之,谓寂曰:“唐公之子,非常人也。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其年虽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会李密反,文静坐李密姻属,系于太原狱中。世民私入狱中视之,文静喜,以言挑之曰:“今天下大乱,非汤、武、高、光之能定也。”世民曰:“安知无其人哉?但人不识耳。我来看汝者,非比儿女子之情,以世道将革,欲与君计议大事。试与我言。”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兵填河洛。李密围逼东都,盗贼蜉结,大连州县,小阻山泽,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而用之,诚能投机遘会,奋臂一呼,则四海不足定矣。今太原百姓皆避盗入于城内,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之士一旦收集,可得数十万人;加以尊公所掌之兵,复且数万,一令之下,谁不顾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与我合。”乃阴部署宾客,训练士卒,而渊不之知也。

  及过数月,文静得脱于狱,世民将发,恐唐公不从,久不敢言。文静谋曰:“尊公素与裴寂最厚,激其行事,唯此人则可。”世民即出钱数百万,饷龙山令高斌廉,使与寂博,佯输不胜。寂得胜多,知是世民来意,大喜,由是与世民日亲,世民遂以情告之。寂慨然许诺曰:“汝但放心,此事尽在于我。不过旬日,事必谐矣。”

  当日各散,寂退于私宅,寝食皆废,无计可施。一日,径入晋阳宫,假作惊惶之状,正直张、尹二妃在庆云亭侧玩花,见寂骤至,谓曰:“汝自何来?”寂曰“某亦欲来折花以乐耳。”张妃笑曰:“花乃妇人所戴,于汝何事?”寂曰:“汝以为男子不得戴乎?爱欲之心,人皆有之,但分贵贱忧乐之不同耳。臣来非折花,有事特共商议。”妃曰:“吾等女流,有甚知识?商议甚事?”寂曰:“特送富贵。”尹妃曰:“何言之晒乎?”寂曰:“非也。今隋室荒乱,主上巡游江都,乐而忘返。代王幼冲,国中无主,四方群雄竟起,僭号极多。近报马邑校尉刘武周据汾阳宫,称为可汗,甚是利害。想汾阳与太原不远,倘兵至此,谁能御之?臣虽为副守,智微力弱,难保全躯,汝等何以得安?”二妃惊曰:“似此奈何?果如所言,吾姊妹休矣。”寂曰:“臣有一计,可以保之。”妃曰:“今危在旦夕,愿施良策,以备不虞。”寂曰:“留守李渊,今有人马数万。其子世民,英雄无敌。阴自结纳四方豪杰,欲举大事,因渊不从,一时未敢动兵。吾料天下,不日必归此人。汝二人永处闲宫,不见天日,已有年矣。何不乘此机会,侍事于渊,一则转祸为福,二则久后非嫔即后,富贵无比,岂不为美。”妃曰:“吾姊妹亦怀此心久矣,实难启口。又恐此人秉持忠直,见弃事泄,其时将安所适?”寂曰:“只恐汝二人不坚,不能成事。”妃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事只吾姊妹与汝知之,勿使有灭族之祸。”寂曰:“寂之所谋,万无一失。李渊与吾极善,每每酒通昼夜。可设一筵,安于宫侧闲房,吾邀其饮,汝二人侍事音乐。此人溺于酒色,必不见却,酒酣之际,二人扶入宫内,令彼自觉知罪,欲举大事必谐,何难之有。”商议已定。

  次日,二妃即将明珠数颗,令裴寂密送李渊。渊得之大喜,径到宫内致谢。寂备佳肴美馔,好酒细果,设立外房。黄昏左侧,邀渊共饮,让之高坐。二妃侍立,随操音乐。渊大惊曰:“某乃一小臣耳,汝乃是主母,何故错敬?事若漏泄,当灭门矣。”妃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留守耳。非敬留守之职,敬留守才德也。”李渊再三推让,避席而起。寂随扯之曰:“暮夜无知者,惟我四人而已,何以见疑?”

  于是四人共席,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寂离席潜出。渊又自饮数杯,似有相戏之状,妃以言挑曰:“吾二人今无主,欲侍事留守,还肯纳否?”渊即跪谢曰:“愿当犬马之报。”不觉酩酊大醉,立脚不定,跌于地下。二妃曰:“汝不胜杯酌矣。”此时醉眼朦胧,亦不之顾,二妃遂扶向龙床,以被蒙面,与之共宿,极尽交态。比及醒觉,则天色已明矣。渊见卧在龙床,黄袍盖体,骇然报衣而起,谓妃曰:“汝二人做得好事,致我死地,汝亦合得甚罪?”二妃曰:“君请,勿怖,事已至此,惟图其大事,共保富贵,则何伤矣。”渊心神方定。丽泉观此,有诗云:高祖人称贤哲主,奸淫宫女恨难消。

  非因袭寂多机变,只为天翁祚李朝。

  李渊自后出入宫内,一无所间。是时正值突厥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王仁恭拒之,为其所败。渊恐并得罪,甚自忧之。世民乃乘间屏开左右,说于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乎?事泄则死无葬身之地矣。

  吾今执汝去告县官。”世民徐语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大人必欲执吾告官,亦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特惊汝之心。慎勿出口,使外人知之。”

  总批:世民应募,突兵不击而走,能令人胆丧如此。文静一见,而识其为命世之才,可谓有眼睛矣。二妃侍渊,极尽交态,岂亦知其他日必为皇帝,而故奉之耶?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回 世民说李渊起兵

  次日,世民复说渊曰:“近来童子谣言:‘杨氏将灭,李氏当兴。’又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若能尽灭其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惟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世民思为急计,遂设席于别所,暗使人邀渊。渊乃从裴寂夜饮,酒至半酣,寂又从容言于渊曰:“二郎阴养士马,朝夕训练,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此事觉,得罪见戮,故为此急计耳。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是日酒阑人散,世民见渊不肯动兵,转加疑虑。忽报隋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致使刘武周据汾阳宫,遣使执诣江都。

  渊闻大惧,世民与寂、刘文静复说渊曰:“公据嫌疑之地,势不图全。今部将败绩,方以罪见收,事已迫矣,尚不为计乎?

  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何乃受单使之囚,坐取夷戮乎?”渊然之,即与其下欲定大计。会帝遣使驰绎赦渊与王仁恭二人,渊谋遂缓。大理司直夏侯瑞谓渊曰:“今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司马许世绪、司铠武士蒦、前勋卫唐宪、宪之弟俭皆劝渊举兵。

  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刘文静谓裴寂曰:“事若先发制人,后发必制于人。今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朝廷一闻,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忧惧,屡迫渊起兵。

  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四郡之民,三年二十以上击高丽。由是人情汹汹,思乱者众。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贼盗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我辈罪当族灭,如之奈何?”高君雅大惧。王威曰:“智凭唐公,勇赖诸将,吾与高君皆听约束而已。”渊曰:“朝廷用兵,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它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滑豕突之势,必不全哉!

  进退维谷,何为而可?”王威与众将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要在乎贼,专之可也。”渊再三推让,诈为不得已之状,方始从之曰:“贼势浩大,兵微难敌,先当聚集英杰,方好用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去募兵,远近赴集,旬日之间,近得万人。仍暗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召柴绍于长安。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二人大惊,遂疑渊有异志,谓武士蒦曰:“顺德、弘基皆出征背叛之人,朝廷赦而重用。受此大恩,安得从渊将兵,为此叛逆?”欲收二人问罪,蒦曰:“二人皆唐公之客,汝若鞫问其罪,必大致纷纭。”威等乃止。至是二人设计,欲因唐公祷雨晋祠,共谋杀之。

  世民举众人谋为急计,私令司马刘政会先诣留守处,首告二人反状,候渊与王威、君雅正在视事,文静进曰:“有密状言反者,请大人视之。”渊以目视王威,令众官同来看状。政会不肯,曰:“所告乃是副留守高、王二人,惟唐公得观。”渊惊曰:“岂有是乎?”读毕,谓威曰:“人告公等私召突厥入寇,果有此乎?”君雅攘袂大骂曰:“造反之人欲来杀我耳!”遂抽身便起。世民已布兵塞路,文静与顺德、弘基等共执之。渊即号令军中曰:“王威、君雅私召突厥犯边,今其果然。”遂执威与君雅系狱中。适突厥引兵数万人寇晋阳,渊命裴寂率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怀疑不敢进,众疑威与君雅实召之也,于是斩威、君雅二人以徇,突厥大掠而去。毕竟还如何?

  总批:豪杰举事,不必再计受单使之囚,以坐取戮辱,智者不为也。渊之迁延未发,诚为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耳。君雅、王威私召突厥犯边,安得不斩以徇。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一回 李渊遣使如突厥

  大业十三年夏五月,李渊设计杀了副留守王威、高君雅二人。刘文静与裴寂遂作符敕,发宫监库物佐军,改其旗帜,军声大振。寂见渊举兵,遂进宫女五百,米九百万斛,杂彩五万段,铠甲四十万副,以资军费。

  此时建成、元吉在河东,闻父命召二人,送弃其弟智云于河东而去。智云孤力,被吏执送长安杀之。建成、元吉与柴绍皆到晋阳。文静进曰:“目今突厥强盛,累为吾患。地势相去不远,倘知举事,人马汹涌而至,何以迎敌?实为心腹之病。”渊曰:“何以待之?”文静曰:“古人有云:‘正其谊,不谋其利;安彼取此,远交近攻,伯者之道也。明公欲取天下,可先令人奉书,厚遗金帛,称臣于突厥,借其人马,倚以为助,彼必无侵犯之患,而我得泰山之安,天下不足忧矣。”渊曰:“突厥与中国不世之仇,吾既为帝,安可称臣于彼?”文静曰:“明公之言谬矣,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今吾先礼而后兵之,亦无不可。”渊曰:“此言甚善。”便遣文静为使,将黄金二百两,蜀锦千匹,进见始毕可汗。始毕曰:“唐公何事而起兵?”文静曰:“先帝废冢嗣以授后主,国政大乱,唐公国之近戚,惧毁王室,故此起兵。愿与突厥共定京师,所有金帛、子女尽以归可汗。”

  始毕闻言大喜,顾谓近臣曰:“隋帝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以兵马助之。”于是即遣精骑二千,良马千匹,随文静至太原。

  渊接见大喜,诸将佐请从突厥之言,先立帝号。渊以为不可,曰:“诸君宜更思其次。”裴寂曰:”可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然后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渊曰:“此可谓掩耳偷铃,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渊始从之。复遣使以告突厥。

  至是,渊号为大将军,开大将军府,置三军。以子建成为陇西公、大都督,左军隶焉;世民为敦煌公、大都督,右军隶焉;元吉为姑臧公,中军隶焉。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温大雅为记室,武土蒦为铠曹,殷开山为府椽,刘政会为属,长孙顺德、王长及刘弘基、窦琮为统军,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开仓库,赈穷乏,改立白旗,誓众于野,作檄文以达诸郡。檄文曰:渊以大义布告天下:炀帝以悖逆诈谋,坐承富强之业。志骄气溢,穷侈极欲;兵连四夷,政烦赋重;巡游不息,残害生灵。太狠不仁,罪恶充积。今渊遥天子为太上皇,以代王为帝,仗义行师,雄兵十万,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仁义之师,同赴讨贼,以安隋室,拯救生灵。檄文到日,速可奉行。

  李渊檄文去后,西河郡丞姓高名德儒,渤海人也。接见渊檄,大惊曰:“李渊亦反矣!匹夫无知,吾与汝皆是隋臣,焉敢移檄州郡,吾宁就死,岂从汝反耶!”遂将檄文扯碎大骂。

  使者奔回告渊。渊大怒,便议起兵,先取西河。当日世民为行军都督,长孙顺德、刘弘基为副将,殷开山为先锋,领了三千人马,径望西河进发。

  却说西河郡丞升厅,人报世民来取城池。德儒即唤军官商议。一个管军校尉姓段名玄信,会使飞叉,曾射死双虎,在西河管军,对高德儒曰:“李渊是反隋之臣,若来之时,可与他相持,某愿为前部。”德儒曰:“我闻李渊之子世民极其英雄,更兼有殷开山、长孙顺德之辈亦是猛烈,如今领兵前来,我西河兵微将寡,恐怕难以敌他。”玄信曰:“世民纵有四手,吾何惧哉。”德儒大悦,教玄信领一千人马,出城来迎。

  世民兵近西河,前马哨探的回报敌军来到,世民把三千人马摆开,以待来军。玄信兵至,列成阵势,骑战马、提飞叉而出。世民出马,责玄信曰:“吾父兴举义兵,征讨群贼,欲立新君,以安隋室。德儒匹夫,既不相从,安敢出不逊之语,毁伤吾父?今大兵压境,不早束手就缚,尚敢迎敌?”玄信大骂:“我等只识隋朝,岂顺李渊乎!”世民大怒,挺枪跃马,直取玄信。玄信挺飞叉骤马来迎。两马相交,斗四十余合,玄信拨回马便走,世民赶去。玄信回顾世民马来较近,用飞叉掷来,被世民一手绰住,回掷玄信,正中面门,坠马而死。德儒见玄信杀死,手持双剑,飞马过来。右阵上长孙顺德一斧来迎,未及数合,活捉德儒而回,掷于马下,余军皆走。顺德捉德儒入寨,世民数之曰:“汝曾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故得高官。

  吾今与义兵,正为诛佞人耳,汝有何说?”德儒曰:“汝名为隋将,实为隋贼。假立新君,欲承大统,实挟天子以令诸侯,吾今惟求一死,有何理说。”世民知其不屈,遂喝令斩之,其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军民人等,各慰抚之,使复其旧业。

  远近闻之大悦。世民引兵还于晋阳,往返才是九日。渊大喜曰:“吾儿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且看如何施展。

  总批:渊举义兵,寂进米帛铠甲等,以资军费,可谓齐心共事者。

  静欲其倚突厥以为助,则失一大著矣。作檄文以布告天下,诚洋洋乎仁义之师也,是以遂定入关之计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二回 唐兵大破宋老生

  是年秋七月,李渊遂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自率甲士三万,誓众移檄,谕以尊立代王之意。离了晋阳,望西进发,但见旌旗蔽野,剑戟横空,人如猛虎,马赛飞龙。时哨马往来不绝,报入长安。隋代王侑遣虎牙将宋老生率领精兵二万屯于霍邑,大将军屈突通率兵五万屯于河东,各守险要,以拒渊兵。正值淋漓久雨,平地水溢,军士不能前进,刘文静曰:“今天积雨,军无战心,不如暂且屯营灵石,按兵不动,以候天时。先使人致书招谕李密,与其结好相合,探其虚实,令彼自安,吾得展其手段,此万全之策也。”渊喜,即以书去招密。原来李密每自恃其兵强,欲为盟主,乃遣将军张仁则致书于渊。渊折封视之,书曰:密顿首再拜大将军仁兄麾下:伏念隋室不幸,而遭群雄之卓立;黎庶凋残,致使奸臣之秉政。欺君罔上,结党成群,天下之人无不欲食其肉也。今仁兄仗义讨贼,以安隋室,大为有理。迎立新君,以即帝位,则非所独尊。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人人得而君之。兄若西行入关之计,可使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愚弟安有不从之理。所望左提右字,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书不尽言,伏惟照察。

  渊看书毕,大笑曰:“李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毕辞推奖,以骄其志,使彼为我塞成皋之道,扼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候关中平定,据其险阻,养其锐气,徐观蚌鹬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众然之,遂令记室温大雅作书以复密。密得书,拆开读之,书云:渊顿首再拜魏公贤弟麾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早膺图箓,以宁兆民。

  宗盟之长,为籍见容,复附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李密看罢甚喜,以书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房彦藻曰:“渊有雄才,而甚得民心。其子世民与刘弘基、殷开山诸将,皆万人敌也,并非在于人下者。今日见推,彼方有意关中,恐吾兵袭其后,与之为敌,故如此谦让,明公何不察之?”密曰:“虽在假做人情,如此谦让,吾安可拒之?”自是信使往来不绝。丽泉诗云:

  李密矜夸士马强,何如高祖智优长。

  此番早建西行计,焉使隋朝属大唐。

  当日唐兵阻于灵石,不能前进。时雨久不止,军中粮尽,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打入晋阳,元吉众人皆不能守。渊闻之,大惊曰:“似此奈何?武周果有兵至,则根本虚矣,安能自立。不如班师北还,用缓计图之。”裴寂曰:“吾观隋兵尚强,未易卒下。李密奸谋难测,武周惟利是视,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忧无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逞远略;刘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欲远利太原,岂肯近忘马邑。吾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人咸阳,号令天下。今才遇小敌,遂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今还守太原一城之地,是为贼耳,何以自全?”建成曰:“世民之言深是有理,大人可从之。”

  渊皆不听,即催促军士收拾起行。世民将复入谏,适值天色已暮,渊已寝矣。世民不得入帐,乃号哭于军门之外,声闻帐中。

  渊召问之,世民曰:“兵进则克,退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五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还,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去亦不远,请自追之。”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于汝,惟汝所为。”世民乃与建成分道乘夜追之,及至灵石之际,天色已明,太原所运之粮相继而至。世民大喜曰:“此天佑我也!不因此时杀进,更待何日。”建成曰:“凡人举事,须要天时。今军士苦于久雨,辎重皆湿,可移屯于前面山上,徐图进取。”世民曰:“不可,若移屯,贼必冲突而死战也。此雨数日必晴,一晴并力攻之,老生可擒矣。”于是随即请渊传令军中,收拾行装,径向霍邑进发。

  却说军行数日,果然雨霁天晴。宋老生在霍邑闭城不出,建成、世民引数千精锐之士直抵城下,金鼓齐鸣,喊声大起。

  世民横枪立马,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老生裨将牛如金忿然进曰:“唐兵临城而不出战,是怯也。愿借五百军士,某当决一死战。”老生从之,令如金出城迎敌。两陈对圆,如金出马与殷开山将战四五合,开山败走。如金引五百军一发赶入阵来,被建成指麾五千兵一裹,围如金于阵内,左右冲突,不能得出。老生在城上望见如金困于垓心,荒使左右备马,引壮士五百骑出城,拍马当先,奋力杀入唐阵。长孙顺德迎之,不能当面走,老生直至垓心,救出如金,乘势大呼将士曰:“不就此时杀去,更待何时!”

  忽然喊声大作,一彪人马自东杀来,视之乃建成也。老生即向东路迎敌,与建成战不数合,柴绍从南杀至。老生弃了建成,与柴绍厮杀。建成随后赶来,如金在阵后拽弓一箭,射中马足,将建成掀下马来。如金奔前持刀便斫,殷开山抢至面前,大喊一声,如金一见,措手不及,被殷开山斫为两断,救得建成归阵。老生见杀死牛如金,刀法便乱,大败而走。柴绍追之,赶上二十余里,忽然世民与军头段志玄自南原驰下,阻住去路。

  老生进退无计,急下马投堑,被刘弘基获而斩之,遂克霍邑。

  渊出榜安民,便欲起行。未知从哪路进发,且看下回分解。

  总批:渊以书去招密,将欲展己之手段,故先令彼之自安耳。密致书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其妄自尊大可知。唐公虽见推,天下岂即归乎?老生一破,霍邑不难克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三回 李渊合兵围长安

  渊既取霍邑,军声大震,远近豪杰归附者日以千数,惟河东是屈突通固守,不能得下。欲引兵西趋长安,恐通犄其后,犹豫不决。裴寂曰:“屈突通据守蒲关,今且未下,吾舍之西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我腹背受敌,此败之符也。不若先破通,然后趋京师,京师恃通为援,通若一败,京师必破矣。”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谋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易以招怀,抚而有之,众附兵强,何向不克。通自守贼耳,岂能患我?一失其机,胜负未可料也。”渊为从之,乃留诸将围河东,即发人马直奔西行。

  却说唐兵起行之次,渊谓诸将曰:“前路崎岖,必得为先锋前行,逢山开道,遇水叠桥。谁敢当此任?”帐下一将出曰:“某虽不才,愿为前部。”众视之,乃殷开山也。众将曰:“非此人不可为先锋。”渊曰:“今诸将保汝作前部先锋,吾拨五万马军,五万步兵,令取关中。汝同世民、刘弘基引军前进,专一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教阻碍。吾提大军十万,星夜继进,若违吾令,必依军律。”开山领命而行。再令建成领兵五万,同刘文静、王长谐、窦轨诸将屯永丰仓,守住潼关,以备东方。

  不说建成进攻河东,且说世民大军迤逦望渭北进发,先锋殷开山要立头功,急催军马至济水。前通武关,回顾诸将曰:“关上无多军,只今便可抢关。”原来把关隋将姓郝,名道衡,只有一万人在关上。关前有水,下有大涧,当见唐兵来,众军各自守护。殷开山引军马抢上关来,连弩齐发,箭如雨下。开山急回,射倒数十骑了,急报世民。世民自引帐前数百骑直到关下看时,关上连弩齐发,世民急回,郝道衡引兵五百赶下关来。世民拍马过桥,桥上陷住世民,马脚挣不起。世民步走,道衡一枪刺来,被唐兵中薛侃回身一箭,射道衡于马下。世民乘势抢关,关上五千隋兵为无主将,不敢抵挡,被唐兵杀散。

  当时世民把关将铠甲鞍马赐与薛侃,迁加护军。众将聚于帐下,世民唤殷开山问曰:“汝为先锋,吾曾吩咐汝,要开叠桥道,以候大军进发。今桥石陷吾马蹄,若非薛侃,吾被隋人所杀。

  汝违吾令,叱刀斧手斩讫报来。”诸将告曰:“出师之始,便斩先锋,恐于军不利。且此人名标当世,望世子恕之。”世民怒气方息,纵军前行。

  此时高陆人于志宁守冠氏城,琅玡临沂人颜师古守安养城,见唐兵势大,本部只有五千军,不敢迎敌,闭门坚守。世民令刘弘基围冠氏城,薛侃围安养城。世民曰:“兵贵神速。”遂撤军五万,星行电走,势不可当。前至中渭关,关上守将祝佥、尚豹二人商议,佥曰:“唐兵十万前来,势不可当,不如守之。”尚豹曰:“唐兵远来疲困,虽多何益。若不出战,冠氏、安养二城休矣。”祝佥沉吟不定,人报唐兵大队已到。

  世民扬鞭指关而言曰:“吾今统数十万之兵到此,汝等早早归降,各依品级升用,不然玉石俱焚。”尚豹听了,令祝金紧守关隘,引三千军杀下关来。世民引兵便走,尚豹乘势引兵追杀二十余里。唐兵复合,尚豹急回,关上已竖起顺旗。尚豹大惊,高骂忘义之贼。只见祝佥在关上大叫曰:“我已降了大唐,汝可随吾投降。”尚豹大怒,骂曰:“汝这反贼,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关上矢石如雨,尚豹返身杀回,四下唐兵合至,尚豹在乱军中死战不得脱,所将隋兵十停去九。豹乃叹曰:“臣力竭矣,愿作隋朝之鬼!”乃奋力冲阵,身被数枪,血盈袍铠,遂自刎而亡,余兵尽降世民。世民得了中渭关,此时世民妻兄长孙无忌亦引兵来助。丽泉诗叹曰:世民亲驱十万兵,隋臣无计守孤城。

  祝佥降虏尚君死,豹有流芳佥臭名。

  渊兵后面继至,建成留下刘文静在河东拒屈突通,亦皆来到。世民接见大喜,渊即令渭北投降士卒赐之酒食,谓之曰:“今夜用汝等带吾军去取阿城,各有重赏。”众皆应允。是夜叫佥、豹手下人引进到阿城,叫曰:“吾等有急事,特来相告,可速开门。”城内听知是自家,即时开门。军士一涌而入,刀不沾血,遂得了阿城,至是关中一路皆降。

  却说渊之女嫁与柴绍,自幼习舞刀剑,驰骋弓马,亦领舞射女兵一万余人,会世民在渭北,与柴绍各自立营,号为娘子军,其锋甚锐。原来柴绍初至太原时,谓其妻曰:“尊公举兵,吾今与汝共行则不可,留汝在此则必及祸,奈何?”妻曰:“夫但速行,我自有避匿之计,汝勿以我为虑。”绍遂自行。妻乃潜归鄂县乡中僻处,散其家赀,聚集徒众。此时渊之从弟神通亦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起兵以应于渊。

  又有贼首何潘仁聚众数万,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仁,令与神通合兵共攻鄠县。潘仁从之,遂克鄠县。神通众逾一万,唐兵共有四十余万。渊所经隋之行宫苑御,悉令罢之,放出宫女,各还其家。随令建成引兵二万,先自新丰趋至霸上,次令世民领兵径向隰城进发。有房玄龄纶巾道服,自外而入,拜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大喜曰:“使吾成大事者,必此人也。天交邂逅于此,幸明教以助我。”玄龄曰:“某碌碌庸才,不足以用,但愿明公威加海内,垂名竹帛,玄龄得效其尺寸,其余不足为矣。”世民又大喜,乃留为记室参军,引见于渊,加为谋主。玄龄见世民待以厚礼,亦自以得遇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验。玄龄曰:“此离长安不远,只隔丈尺之地,事在掌握之中。兵贵神速,不可迟缓。”世民即引兵直奔长乐宫,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先破通而后趋京师,固是一见,然大事未必不去。若藉累胜之威,以抚归附之众,则取长安如拉朽耳。殷开山真先锋也,薛侃真雄兵也,而又得玄龄以为谋主,何大事之难定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四回 李渊奉迎立代王

  此时长乐宫留守吕广,听知渭北、隰城数郡已归于渊,不十分提备。当日至私宅,与夫人对坐共饮,妻曰:“近闻李渊兵来,远近报急,汝无忧色,何也?”广曰:“大事自有史万岁、高炯等掌管,于我何忧?”妻曰:“汝留守此宫,不为不重。”广曰:“炀帝荒游,代王幼冲,国中无主,不久已付他人。唐兵若来,吾实降之。”其妻赵氏哄其面曰:“汝为男子大丈夫,先怀不忠之心,枉受国家爵禄,何面目与汝共立天下乎!”吕广默然不答。

  忽有人急报,唐将殷开山、世民涌入城门来了。吕广大惊,慌忙出降,跪曰:“某有心归顺久矣,今幸世子到此,愿作前引。”世民曰:“若如此,便升汝一官,封为乡道人。”报李广夫人自溢而死,世民问其故,广以实告,世民怜其贤,俱棺木葬之。世民既得长乐宫,诸将尽在长乐取齐,军声涌沸。长安郭外,百姓惊惶,逃走无数。渊遣使入城,招谕隋诸将佐。

  此时内史卫文升年老,闻渊军至,忧惧成疾。独将军阴世师、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骨仪见事急,与众官商议守御之策。见使来,师古大骂曰:“逆贼匹夫,不能立主安国,报答先帝,尚敢招我降乎!”即斩来使,入见代王曰:“今李渊兵临郭外,臣荷国重恩,须肝胆涂地,不能补报。臣愿领兵出,与李渊决一死战。”代王计点城兵六万,与师古出城。早遇唐兵,世民布成阵势。二人立马阵前,唐兵布成一阵,名为八阵图。只见画鼓三通,旌旗开处,那一边数十员隋将,随着师古横枪立马大骂:“李渊逆贼,敢以兵来反乱朝廷!”当日世民使殷开山、刘弘基两兵伏于后,世民自进兵,与师古对敌。两马相交,战了三十余合,世民诈败便走,师古赶来。一声炮响,两下伏兵皆起,把师古围在垓心,余军四散奔走。世民令乱箭射之,师古中箭下马,被步军斩首。城上守将见射死师古,紧闭城门。左仆射梁文彦曰:“事已急矣,城门百姓扶老携幼,哭声震野,逃生而去,实不忍见。今内无强将,外无救援,何以待敌?只宜坚守城池,令人星夜江都告急,巩邑借兵来恢复,此为上策。”度支尚书长孙平曰:“仆射之言非矣,远水岂能救近火乎?且李密虎狼之辈,引以为援,正所谓除狼而得虎也,亦遭其祸。李渊内蓄凶恶,外施仁义,事宜在目,不如开城引入城内,与之共立代王即帝位,以安人心。然后暗使人江都报急,发檄郡县,勤王兵至,庶几隋室可安,人心不摇矣。”文彦曰:“汝真儿戏耳!若入城内,大事定矣,深根固蒂,何以勤王?汝莫非生二心耶?”

  言未绝,傍边转过一人大喝曰:“文彦!汝不识天时耳,尚何多言!”手挥一剑,将文彦斩作两断。众皆大惊,视之,乃河东人也,姓蒋名佐,现为殿前都虞侯。佐曰:“以今主上巡游江都,乐而不返,百僚无主,正宜迎立新君,以安隋室。

  且今李渊父子行兵,仁义布于天下,咸称明主。其子世民,英雄无比,关中一路,士民归之如市。据汝等所言,是逐一饱虎,而引饿虎至矣。”吓得众人彷徨失措,面面相觑,皆曰:“惟命是从。”此时世师、骨仪亦默然无语,于是大开四门,迎渊入长安城。丽泉诗云:唐兵数万入关来,幼主代王失自裁。

  将佐终存欺国智,文升空负济时才。

  全忠义士心同烈,守节大人意可衰。

  过后未期文静死,一朝功业总无谐。

  初,渊命诸军攻城之时,禁约毋得侵犯隋之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至是入城,城内百姓香烛迎接。是时,代王左右之人俱各奔散,惟侍读姚思廉侍于王侧。渊将士将登殿,思廉厉声喝曰:“唐公举义兵,欲匡帝室,卿等不得无礼!”

  众皆愕然,布立庭下。思廉扶代王至阁下,泣拜而去。是日渊还居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朝苛禁。时卫文升已死,执阴世师、骨仪等十余人斩之,余无所问。

  马邑郡城李靖,三源人也。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素与渊有隙,渊令缚至欲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岂可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进曰:“昔汉高祖封雍齿、斩丁公,忘其私怨,以将士难得;今大人用人之际,不可以杀贤士。”渊怒气方息,乃舍之。世民因召靖至幕府,与之同议军情。

  原来代王名侑,乃文帝之孙,封为代王。渊命百官迎至,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号称恭帝。大赦天下,改元为义宁元年。以炀帝在江都,遥尊为太上皇。渊至朝堂,望阙而拜。恭帝授渊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大丞相、录尚书事,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视事于庆化门。冠冕有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封建成为唐国世子,封世民为秦国公,封元吉为齐国公。长安已定,渊乃分拨将士,守把隘口。建成曰:“吾留下刘文静在河东,与屈突通相拒。

  此人足智多谋,久不能下,可遣兵助之。”渊即命世民领兵二万,直抵河东,相助文静。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吕妻自缢死节,孰谓女中无丈夫哉!李渊还居长乐而约法,悉除隋朝苛禁,百姓如改观矣。又迎立代王,以安隋室,其理正,其说长,与长孙子之见一也。至留静以拒通,此计甚妙、甚妙。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五回 屈突通潼关射子

  原来屈突通守潼关,与刘文静相持月余,复使桑显和夜袭文静营。文静尽力苦战,显和败走,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受国厚恩,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

  当日唐兵前去到河东,刘弘基来禀世民,即曰:“潼关是屈突通守把,筑起土墙,四面遍排鹿角,十分守护得严紧。不若弃了此关,从右小道而出,直抵河东城下,使人招谕通守尧君素。君素一降,通亦随手来降矣。”世民曰:“屈突通何等之人,敢以兵拒我?”左右曰:“此人为官劲直。其弟屈突盖,先为长安令,亦以直言显。时人语曰:‘宁食五斗艾,无逢屈突盖;宁食三斗葱,不逢屈突通’,正此二人耳。”世民曰:“此关乃冲要之路,不得此关,安能得至河东城下;如得此关,尽以关上之物赏军,不可迟滞。”刘弘基得了号令,令军四面攻打。连日不能破,且撤军退,再来票世民,说关难讨。

  世民大怒,欲斩刘弘基,帐下一人进曰:“某虽不才,愿去潼关掉三寸之舌,说屈突通来降,不须动劳弓箭。”世民喜,乃部下高显道也。世民曰:“汝以何言说之?”显道曰:“屈突通与某同乡,自幼曾结兄弟。某流落江湖,久不相见。今若到彼,以利害说之,必来降矣。”世民便遣显道一行。显道乘马到关前,高叫故人高显道求见。关上报与屈突通,通即放入,至关相见。通曰:“故人自何而来?”显道曰:“某今在唐参赞军机,待以上宾之礼。”通勃然变色而起曰:“世民是吾仇人也!吾事隋,汝事唐,各事其主。昔日为昆仲,今日乃仇仇也,不必多说,烦请出关。”显道欲开言,通已自去了。军士忙催赶出关外,回头看见通倚于木栏杆上,显道指而言曰:“贤弟何薄情而忘义也?”通应曰:“法度如此,我之为人,兄所知也。我受国厚恩,今日之事,但有必死耳,不须再说。回见世民,便叫来攻,吾不为惧。”显道见说,便人回报世民,世民曰:“汝曾以天命并势利说之否?”显道曰:“屈突通不待开言,而便绝之。”世民曰:“汝可再往,就关前大叫而说之。”显道又往,立马于关下,大叫曰:“贤弟听吾忠言,汝以一孤关欲拒数万之众,不亦愚乎?关破身亡,无[济][于]事,不顺大唐而屈膝他人,乃不识天命、不辨清浊,贤弟细思之。”屈突通拈弓在手,指显道而言曰:“前言已定,不必再说。我便识兄,箭不识兄也,可速退。”显道回见世民,言通如此。世民大怒曰:“匹夫焉敢如此!以我无攻城之策耳。量潼关此样城池,便满屯军马,安能拒我哉!传下号令,可速攻之!”通在关内,见四面攻急,相持日久,粮食又缺,终是势穷难守。又闻长安不守,家属皆为李渊所掳,乃留桑显和镇守潼关,一夜引兵众趋洛阳求救於越王。桑显和知越王被李密围逼,势亦不久,次日即将潼关来献。刘文静乃使首将窦琮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通见后面人马追急,遂结成营垒自守。窦琮遣通之子寿至营前,苦叫其父曰:“今日君亡,国祚已绝,父亲所守为谁?不若投唐以救全家老小。”通大骂其子曰:“汝这禽兽,如何来此?昔为父子,今为仇敌!”喝令左右射之,箭如雨下,将寿射伤于地。众牌手一齐向前救之,抬进关内养病。

  文静、显和营下高叫谕诸将曰:“今京城已陷,隋祚已绝,汝等皆是关中之人,家属尽在长安,唐主宽仁抚之如旧。今汝相随屈突通欲往何处?若肯归降,父母妻子可保,岂不为美?”

  众军听之,皆释仗奔入唐营,单撇下屈突通一人。通知自不能免,乃下马望东再拜,仰天而哭曰:“臣今兵穷力屈,以至于此,非臣敢负国思!”言罢即欲自刎,不防数卒一拥而上,将通捆缚,随即解送长安,来见于帝。帝赐之酒食,谓通曰:“朕知卿真忠烈之士,特赦卿罪,封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国公,兼秦公长史。”随遣同世民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

  却说尧君素,字守直,桐乡人也。官拜击鹰郎将,率领人马从屈突通镇守河东,以拒唐公。世民令独孤怀恩领兵四面攻之,其城坚固,更兼守城用心,急不能下,招之又不肯归附,相持已久。世民大兵继至,围城铁壁相似,音信不通。君素乃造木鹅数只,击表文于鹅颈内,封固坚漆,装点已备,放在黄河,顺水浮流至河阳。有守卒得之,奏达东都。彼时东都事迫,不得遣将来救。当日世民遣屈突通至城下,以言招谕君素。君素在城上哭声不绝,通立马城下,呼君素曰:“守直贤弟,听吾一言:今隋祚已绝,人心已离,大事如此,何不早降,庶救一族之命?某今在唐,封吾兵部尚书,参赞军机,待以厚礼。何自执迷如是?”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更与人作说客耶?且汝所乘之马,尚是代王所赐也,有何面目乘之?”通曰:“吾今力尽,不得已如此。”君素曰:“汝力已尽而降,吾今力犹未尽,何用多言!”遂不顾而去。通惶愧无语,勒马回营。世民大怒,麾兵攻打城池。比及一月,不能得下。刘文静曰:“今君素家属皆在长安,令人护其妻子至城下,以刀斧挟之,使其哀告于夫,降则有生,拒则必死。君素一见,必动夫妇之情,不攻自降矣。”世民遣人取至君素之妻李氏,绑于城下,告其夫曰:“今唐兵获我,来告夫主。今隋祚已绝,夫君何故自苦如此?若实秉忠诚,使妾今日得死于夫之足下足矣!”君素曰:“天下名义,岂汝妇人所知!”言罢,呜咽泣下,遂拽满雕弓,单射一箭,其妻应弦而死。后人有诗赞云:生死从来自有天,夫人秉节死弓弦。

  将军未画麒麒阁,李氏芳名已早传。

  君素射死其妻,只是固守不出。刘文静见不能取胜,谓世民曰:“潼关既破,此城不下,乃癣疥之疾耳,不足介意。今李密在东都与隋相拒,可移兵骤至其城,必为我有,何在此迁延岁月,取小失大乎?”世民从之,即引兵还入长安,商议进取之策。当日李渊欲进兵东都,遂先写表申达炀帝,看其说甚来意。

  总批:屈突通死守潼关,盖以人臣既受国恩,则当报国主耳。通子劝父授唐,岂义哉?以箭射伤于地,宜也。尧君素亦不听妇言,而射死其妻,吾谓人臣之义,当以二人为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六回 王世充东都救援

  却说炀帝在江都,各处报急,皆被虞世基隐匿不报。至是得闻大惊,便唤众臣商议。帝曰:“李渊已陷长安,李密围逼东都。今渊表奏,欲引兵救援,皆是虚意;称言救援,实欲取之。朕欲征讨二人,汝诸臣以为何如?”卢芳进曰:“李渊入长安迎立代王为帝,尚有尊君之义,外假仁义,其情可恕,宜以缓计图之。李密,世之豪杰,今又遣徐世勋袭破黎阳,据守其仓,得胜兵三十余万,远近攻陷,实国家之大患也。今围逼至急,越王朝夕悬望,宜先发兵救之。”帝闻奏大言曰:“谁敢领兵前去?”一人应声出曰:“臣虽不才,愿领兵往。”帝曰:“卿去救援,破密必矣。”帝令整点人马,急向东都进发。

  此人是留守王世充也。世充字行满,霸城人。身长七尺,豺声卷发,膂力过人。初为民部侍郎,出为江都郡丞。帝数南幸,世充能伺帝颜色,阿意顺旨,阴奉远方珍物,以媚于帝。

  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略,累委之捕贼,所向辄定,由是功高得宠。

  是日世充出班奏曰:“臣举一将为先锋,可破李密。”帝曰:“卿举何人?”世充曰:“臣举河间郑州人,姓丘名瑞,现为右将军。”帝曰:“朕正欲用此人。”拨军五万,令二人领去。

  时李密进攻东都,人报江都王世充兵来救援,遂命秦琼各拒一处隘口,密自拒洛南,以孟让为先锋。秦琼守洛北,夏琦为先锋,两边皆来动兵。王世充兵至黑石,安了营寨,分兵守营,自持兵至渭北。相遇先锋孟让,自引军哨出,正与世充军相遇。孟让欲退,手下牙将项钊曰:“今隋兵入此,若不挫其锐气,何颜见魏公乎?”于是骤马提枪,来与隋军搦战。世充自提刀出马,与项钊交战,只一合,斩项例于马下,乘势掩杀。

  孟让大败,回寨去见李密。密责之曰:“不得吾令,何故轻敌,以致挠败?”让言项钊不听,故有此失。李密曰:“传下吾令,勿与交锋,紧守寨口,以老其师。待其粮尽击之,世充可擒矣。”王世充恐李密有谋,引兵退回下郏。

  却说丘瑞来见世充,问曰:“将军既斩将,如何退兵?”

  世充曰:“吾见李密不出,恐有别谋。”瑞笑曰:“彼有甚谋,但欲老吾师,待粮尽自獘之故。若果如此,城中越王岂坐视而不付粮乎?”世充曰:“近闻东都城内正虑无粮,只有布如山积。又闻密新得秦琼之辈,不可轻敌。”丘瑞曰:“人皆惧秦琼,吾独视为小儿耳,此去必擒。”世充曰:“倘有失如何?”瑞曰:“合正军法。”世充令瑞进兵。原来丘瑞所屯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险山:一名天渠寨,二名新罗寨,三名滋石寨。

  三寨军兵分一半去取洛北,一半守寨。丘瑞进兵前行。

  却说秦琼在洛北守寨,报马到,说丘瑞兵来搦战。此时琼已得了密令,遂唤夏琦商议。琦曰:“洛阳地面山险,必有埋伏。将军引正兵出战,琦出奇兵,必擒丘瑞也。”琼拨精兵五千与夏琦,琼自引兵万余,离寨三十里,地名石子河,与丘瑞相遇,两军摆开。岸上是一望旷野,好片战场。秦琼出马搦丘瑞战,瑞亦挺枪骤马相交。战到二十余合,原来丘瑞后军见背后山中有魏兵旗号,自相惊乱,瑞知便退。秦琼背后掩杀,前面夏琦杀出,两下夹攻,瑞兵大败。秦琼、夏琦连夜追袭,直赶到天渠山。瑞仍旧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出。

  琼离石子河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挑战。瑞在山上,与副将石一清、范德大吹大擂,大笑饮酒,并不下山。秦琼令军士大骂,瑞只不出,琼收兵回。次日,令夏琦去山下搦战,瑞又不出。

  夏琦驱军上山,山头擂木炮石打下,折了数十人。夏琦急退,新罗、滋石二寨兵出,杀败夏琦。秦琼次日又去搦战,丘瑞又不出。琼使军人百般秽骂,瑞山上亦骂。琼寻思无计可施,相拒五十余日,琼就山前扎住大寨,每日在寨中饮酒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丘瑞。李密差人来军前打探,见叔宝饮酒,回见李密,说叔宝饮酒,恐失军机。密笑曰:“此叔宝之计也。”众问其故,密曰:“叔宝与丘瑞相拒五十余日,近闻日饮醉时,只在山前秽骂,旁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赚丘瑞之计也。”遂令程知节解酒到寨中助之。

  且说秦琼拜受其酒,马传李密令摽赐众军讫,吩咐程知节、夏琦各引一支军马为左右羽翼,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

  秦琼叫将酒摆列于帐前,令军士大开美酒而饮之。有细作报上山来,丘瑞自来山顶窥望,见秦琼坐于帐下饮酒,令三军健儿面扑为戏。丘瑞曰:“秦琼太欺我耶!传令今夜下山劫琼寨,令新罗、滋石二寨军皆出劫,为左右翼。”丘瑞乘月色微明,引军从山侧而下,径到寨前。遥望秦琼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丘瑞当先大喝一声,山头擂木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秦琼端坐不动,丘瑞骡马到跟前,一枪刺倒,原来是个草人。急勒马回,帐后连珠炮起,寨中一将当先,拦住去路,横眉竖目,乃秦叔宝也。挺枪跃马,直取丘瑞。两下[相遇],各自拒定,两将在火光之中交锋。瑞只望两寨来救,原来已被程知节、夏琦两将杀败,就势夺得山头。瑞与琼死战到五六十合,山上火起,原来被秦琼后军夺了营寨。丘瑞败走。秦琼赶了一程,回守石子河,飞报入洛口城来。李密大喜,方知秦琼饮酒是计,只要赚丘瑞下山。

  此时东都越王亦发兵接应,丘瑞退守巩北关,三万军已折大半,遣人问世充求救。世充大怒曰:“汝不听吾言,务要进兵,倒折了紧要寨口。”不肯发兵接应,却使催丘瑞出战。瑞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于关前山僻埋伏,吩咐:“我佯输诈败,引过秦琼,汝等皆出,截住归路,破之必矣。”次日,丘瑞搦战,唐将夏琦出马。战不五合,丘瑞败走,夏琦乘势追之。

  瑞闪过山僻去处,俟夏琦马过,两下伏兵齐起,丘瑞后面刺杀夏琦于马下。败军回报秦琼,琼自来与瑞战。瑞又诈败,琼不赶,瑞又回,如此者三次。琼知诱敌,收军回寨,与程知节商议:“丘瑞用埋伏计杀了夏琦,又要赚吾,何不以计就计。”

  知节问如何,琼曰:“我明日当先杀去,汝即引精兵后至。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用车数十乘,各带柴草,会合小路,用火烧之。吾乘势擒丘瑞,与夏琦报仇。”知节得了计,次日秦琼引军前进。丘瑞兵又至,与琼交锋。战到三十余合,瑞诈败走,琼引马步军追赶。瑞且战且走,引秦琼过山谷口去。丘瑞后军为前部扎住,专望两彪伏兵各出,却被程知节精兵赶入谷口拦住。其柴草车两路点起火,沿烧及山上,草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琼引兵夹攻,丘瑞大败,夺路走上巩北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却说秦琼与程知节引数十队,自来关两边哨探小路。当日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攀藤附葛而走。琼马上用鞭指与知节曰:“夺巩北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好好唤那个百姓来,用好言以安其心。”百姓告曰:“某等皆是洛阳居民,今欲回乡,听知大军厮杀,今欲过松溪,从八圣山出潼溪,入洛阳还家去。”琼曰:“这条路取巩北关多少近远?”百姓曰:“从八圣山小路却好是巩北关背后。”秦琼大喜,带百姓到寨中,点了酒食,便与程知节商议:“汝便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出蓝田山袭关后,丘瑞可擒矣。”琼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行,知节扣关攻打。

  却说丘瑞为救兵不到,心中正闷,军报程知节在关下攻打。

  却说丘瑞披挂了,欲下关,忽报山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军到。丘瑞自引兵来迎,为首一将,却是秦琼。丘瑞大惊,急走小路,马不堪行,后面秦琼追赶甚急,丘瑞等尽皆弃马上山,寻樵径而逃。比及走脱,随行只有十余人。步行走还东都,来见王世充。世充见丘瑞只剩下十余人,大怒曰:“吾叫汝休去,汝委下文状要去,今日折尽人马,尚不自死?推出斩之!”未知性命如何。

  总批:王世充东都救援,诚有将帅才略,所举丘瑞亦能与叔宝辈累战争锋,可称隋之名将者此也。但恐救兵不到,即瑞亦不能保其后来性命如何耳。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七回 含嘉城秦琼战丘瑞

  时有行军从事交留人来见瑞,与说曰:“今含嘉城密令赵仁基保守,保汝救此城,将功赎罪,若何?”丘瑞言愿往。有一湘阴人姓赵名泰来,见王世充言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丘瑞虽然有罪,主上之所深爱者也,不可诛之。再与五千军,令求含嘉城,则牵动诸处之兵,东都自安矣。如不成功,并罚前罪。”世充从赵泰之言,再与兵五千,交瑞救含嘉城。瑞努力而去。

  却说守城赵仁基、邵旦知丘瑞兵来,邵旦只要坚守,赵仁基定要迎敌,引军与丘瑞交战,大败而回。邵旦急申文书到洛口城,李密请诸将商议。此时徐世绩据守黎阳,房彦藻曰:“含嘉城紧急,必须秦琼方可退丘瑞。”贾闰甫曰:“今秦叔宝屯兵巩北关,亦是紧要去处,不可取叔宝回,帐下诸将内选一人去破丘瑞。”房彦藻曰:“丘瑞,隋之名将,非等闲可及,不着叔宝,无人可当。”忽堂下一人厉声而言曰:“汝等何视人如草木也!某虽不才,愿斩丘瑞首级以献。”众视之,乃罗士信也。彦藻曰:“尔性暴悍,不识进退之法,非丘瑞之对手也。”士信坚执要去,彦藻曰:“将军要去,可令一人副之。”裴俨曰:“我两个同去。”李密大喜,即时交裴俨、罗士信同行。贾闰甫谏曰:“今丘瑞亲打含嘉城,越王又遣段达、韦津、庞玉等互相接应,汝等休以为儿戏。若此城一失,东都安如泰山矣。若破丘瑞,可以取洛阳诸郡。何故以此二少年当此大任乎?”李密曰:“汝以二后生无谋,不能成事乎?吾料远近诸郡必在此二人手内可得。”闰甫等各晒笑而退。

  却说罗士信、裴俨到含嘉城,赵仁基、邵旦见二将到,心中亦笑李密如此调度人马,这般紧要去处,如何只叫二后生来。

  时士信年十六,俨年十五,随即交割牌印,看二人如何调遣。

  裴俨使军人将认旗去城上竖起,丘瑞听知士信、裴俨到,心中暗笑。次日,引军搦战,士信对裴俨曰:“你见诸人动静,笑我二人。必建奇功,以服众心。”裴俨曰:“愿从尊命。”当日引军出城,与丘瑞对阵。罗士信出,与丘瑞打话,瑞曰:“汝等群贼,侵夺城池,大兵到此,尚自不降,引兵来相拒乎?”士信怒曰:“汝贼亦有心为乱,何敢责人乎?”遂拍马向前,与丘瑞决战。二马相交,战到四五十合,忽闻背后喊起,裴俨从小路抄在丘瑞军后,一阵夹攻,丘瑞大败。连夜赶去,丘瑞兵退八九十里,士信、裴俨收军下寨,俱各按兵不动。

  王世充听知丘瑞又输了一阵,又欲见罪,赵泰又谏曰:“今丘瑞事急,若再击之,必降李密矣。可遣副将相助,使其不生异心。”世充从之,即遣冯慈明并东都将庞玉二人引兵五千,前去助战。二将即时起行,到丘瑞寨中,问及军情,瑞曰:“罗士信虽年幼,甚是英勇。更有裴仁基之子裴俨为助,不可轻敌。”庞玉曰:“初生之犊,不足惧之。”遂与冯慈明引新军离寨前进。原来罗士信连日哨探,已知路径,裴俨曰:“此去不远,乃是五里山,山中乃是王世充粮草出入之地,若取那个去处,其势可破敌,洛阳军士自相离散矣。”士信曰:“汝见正合吾意,可与吾如此如此。”裴俨领了士信计,自引一支军去了。却说罗士信听得冯慈明、庞玉兵来,遂令叫庞兵先退寨中,搬运粮草去了。士信引马军出迎,庞玉在阵前大骂士信逆贼小辈,遂拍马挺枪来敌士信,冯慈明使出来夹攻。士信力战二将,略斗数合,士信败走,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士信寨。士信又创一营,次日冯慈明、庞玉又来。士信又出战,略斗数合败走,二将又赶二十里,夺了营寨,却唤丘瑞守后寨。瑞来前寨谏二将曰:“罗士信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冯慈明叱丘瑞曰:“据你如此胆怯,可知折了山寨。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丘瑞羞惭而退。次日,又战,士信又退二十余里,二将迤逦趱上。次日,二将兵出,士信兵望风而走,连败数阵。士信直赶入城下,将次城门下寨,士信坚守不出。赵仁基暗暗发书申报李密:“罗士信连败五阵,现今退入城内。”李密慌问房彦藻,彦藻曰:“此骄兵之计也。”贾闰甫等未信,李密又差王当仁到城接应。士信相见了,问当仁曰:“此来助战何意?”

  当仁曰:“魏公知将军数败,故差某来。”土信笑曰:“此骄兵之计也,看今一战,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匹。此是借寨与彼,令安辎重也。今夜令邵仲明守城,赵将军搬夺粮食马匹,将军看吾破敌。”

  是夜二更,士信引五千人马出城。原来二将连胜,尽皆懈怠,被士信斩寨直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将逃命而走,军器鞍马无数,尽皆交赵仁基搬运入城。士信便催军马相继而进,王当仁曰:“军众力困矣,可以暂歇。”士信曰:“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愿随者进,不愿者退。”众军努力前进,丘瑞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背后追兵太急,都把不住,望后而退,弃了许多寨栅。到洛水旁,丘瑞寻见冯慈明、庞玉曰:“此去五里山,乃柴草之所,更连接叶公山屯粮之地,乃是罗士信军士养命之源,倘有疏虞,愿死此地也。”冯慈明曰:“叶公山乃越王遣刘长恭领兵守护那里,正接五云山,又是段达之弟段焕保守,宜往投之,就往此山。”丘瑞与二将连夜投五里山来见段焕,说罗士信用骄兵之计,诱到城外,军马突出,势不可当。又被此贼连夜追赶,自相冲击,弃了许多寨栅。又金鼓大震,人报士信兵到。焕大笑曰:“此贼不读兵法,只持勇耳。”瑞曰:“此贼虽是年幼,智勇皆有也。”焕曰:“不识机变,此死牒也。”瑞曰:“亦不可轻料。”庞玉曰:“愿得三千精兵击之,无不克也。”焕遂与玉兵下山,士信整兵去迎。当仁谏曰:“红日沈西矣,军皆劳困,且宜暂退。”士信大呼曰:“不然,昔日古人顺时而动,见机而发,今蒙天赐奇功,何可逆之?”言讫,金鼓大震,庞玉引军来迎。士信挥刀直取庞玉,只一合,斩玉于马下。士信之兵大喊,杀上山去。丘瑞、冯慈明急引军来迎,忽闻山后大喊,火光竞天而起,上下通红。段焕提兵来救火时,正遇裴俨,手起刀落,死于非命。原来罗士信使裴俨预先引军伏于山后小路,只等士信军到,故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着,烈焰飞腾,照耀山谷。裴俨既斩段焕,随后杀来,丘瑞、冯慈明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五里山,望五云山逃奔。早有人飞报王世充,世充后面继至,皆被李密之兵杀败,密遂乘势引兵,进据金墉城,拥兵三十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越王侗使段达、韦津二人拒之,达望见密之兵排列森严,威势烜赫,段达大惧而走。密后面纵兵追之,军士大溃,半被杀死。城中乏食,于是偃师、柏谷、河阳、河内四郡之地皆降于密。此时王世充得东都兵合击李密,不能取胜,遂收拾人马,屯于宜阳城。自后累与密战,数阵皆败,至是密之声势远近皆惧,耸动一人,且看是谁。

  总批:丘瑞再领兵救含嘉,以图后功。虽其百折不回之志,倘不得副将慈明之助,其不敞于士信也者几希。迨世充后面继至,皆被李密之兵杀败,密之声势亦可畏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八回 李密诱杀翟让

  此人姓王名儒信,河东人也。因翟让与李密分为二部,在让部下为司马。素惮密之威望,当日见密又败世充之兵,所向皆捷,料必得东都,遂劝让自立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李密之权。让不肯从,乃令让之兄翟弘以说让曰:“富贵人所共欲,天子天下第一,下足难得。今汝如此兵势,吾料天下唾手可得,只宜自取,何可授与他人?”今见推魏公,凡事似有不为之意,汝若不为者,我当为之。”让曰:“此非兄所知也,吾自有主意。”让但大笑,不以为意。早有人报与李密,密闻,恶此二人。

  正值密连败世充之兵,降得数郡之地,让心有忿,乃谓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之时,所得宝货计以万数,尔等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何薄我而重彼乎?”彦藻曰:“前日之事,皆徐世绩之谋,于我何事?吾只拱手以听指挥而已。”让怒略息,忿然而去。彦藻大惧,乃与郑(王延)共说密曰:“让之为人,贪复不仁,与公势不共立,不先设计图之,待彼事发,悔无及矣。”

  密遂陈设筵席,使人请让饮酒。让坦然不疑,与兄弘惠然而至,与裴仁基、郝孝德四人共坐,其余单雄信、王伯当等皆侍立于侧。彦藻、郑(王延)往来检校,众皆不晓其意。密曰:“今日吾有密事,欲共商议,不须多人。”左右各自引去,独有让左右犹在坐侧。彦藻告于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之人请给酒食。”让诈之,乃将让手下之人尽数引出,独李密部下壮士建德持刀侍立。食尚未进,密乃出一雕弓,将与让看,言弓有三百石之劲,非力能敌万人者不足以拽此。让即试手,把弓来拽满。密目视蔡建德,建德会其意,从让背后挥起剑来,首随剑落,斩让于地下。一声号起,伏兵齐出,将儒信并让之兄侄尽皆捆缚杀之。王伯当、单雄信众人惊扰,莫知所为,皆来叩头请命。

  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翟让专行贪虐,凌辱同僚,今所诛止其一家,与诸君无预耳。”让部下之人见让死,即欲散去,密先使单雄信前往宣谕,密随后独骑入其营,各加抚慰,军士无敢动者。遂命徐世绩、王伯当、单雄信三人分统其兵,中外遂安。密并得让部下人马愈盛,居于金墉城,用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此时李密欲引兵南向,房彦藻曰:“只一东都尚不能取,便欲南向江都,则金墉谁与之共守哉?今世充之兵正在目前,吾兵一动,首尾相击,亡无日矣。”

  却说炀帝在江都荒淫益盛,然见天下危乱,亦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遍历台阁,汲汲观景,唯恐不足。时江都粮尽,从驾骁勇之士多是关中之人,见帝如此,每怀归意。内有一人,姓赵名行枢,万年人也,为隋郎将。一日径至将作少监宇文智及宅下,告于智及曰:“如今随驾军士见天时人事如此,商议收拾行装,皆要逃回长安,足下知否?”智及曰:“是何言乎?

  炀帝虽是无道,威令尚行。今汝等相聚逃回,空把性命自寻死耳。”行枢曰:“吾见时势如此,故敢发言。今天下英雄并起,四海盗贼蜂发,我与汝等所掌禁兵已有数万,因众人有思归之心,成帝王万世之业,不足难矣。”智及曰:“汝言极是,只吾智不及此。”适司马德勘至,德勘曰:“汝二人言甚好事?”行枢无言可答,但只微微冷笑,似有惭色。德勘曰:“吾已听闻,汝欲谋杀主上,吾当出首。”行枢泣曰:“君若如此,满门尽皆休矣!”德勘曰:“吾与汝交结极厚,安忍负汝?吾欲助兄一臂之力,共杀无道,吾前言特戏之耳。”行枢曰:“果有此心,吾之大幸。”德勘曰:“将军裴虔通,与吾刎颈之交,吾必令同力举事。”行枢曰:“元礼、直阁、令狐行达是吾心腹之人,必能顺我。”德勘曰:“既如此,可令人请至,同时商议。”

  不移时,数人皆至。行枢以实告,众人欣然从之。德勘曰:“先使人入宫,举火为号,军士以救火为名,一涌而入,大事定矣。”智及曰:“众心不一,必须立一盟主,听其约束,则有次序不乱。”德勘曰:“遍观众人之中,非令兄化及不可为也。兼是许国公之子,现任右屯卫将军之职。况勇智兼备,无他疑矣。”众皆曰:“非此人不称其职。”商议已定,遂同至私宅,请化及为主。化及慨然应允,遂集骁勇将士数万余人,谕以所为,皆曰:“惟命是从。”时值黄昏左侧,内外举火相应。帝在宫内,望见火,发问随诗曰:“宫外人马如何喧闹?”裴虔通对曰:“此草坊失火,外面军人共来救火,故如此喧闹。”帝以其言为实,不疑而寝。比及天色未明,只见德勘使虔通领数百骑入宫,正迎将军独孤盛引千余人来,与虔通交战,未及数合,被虔通刺死地下,德勘遂引兵从玄武门入。此时帝始闻兵乱,遂更换衣服,逃入西阁内藏之。虔通径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以手指向西阁内去,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扶帝下阁,帝曰:“汝等皆朕之臣,因何故如此相逼?”行达叱曰:“吾不知有甚事故,汝只见许公去!”帝披发跣足,众甲兵推拥至外殿前。萧后见帝如此,拭泪送帝出殿,抱帝痛哭。行达叱之曰:“许公有命,可速行!”帝大哭曰:“不能复相活耳!”后亦泣曰:“我亦不知命到何时!”兵士前推后拥炀帝而去,行达勒兵守之。至天明,众以甲骑来迎化及,化及大惊,战栗尤不能言。既至,德勘与虔通皆来迎谒,引入朝堂,称为丞相。众扶帝见化及,化及叱曰:“此等昏君,留之无益!作急下手。”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行达皆持刀侍立于侧。帝叹曰:“我有何罪,得至于此?”贼党马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壮丁尽死矢刃之下,幼弱填于沟壑之内。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汝等,荣禄兼极,何[谓]如是?今日之事,谁为首邪?”德勘曰:“普天下之人同怀怨恨,皆欲啖汝之肉,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来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亦如此?”德彝羞惶而退。帝爱子赵王果,时年十二岁,在帝侧号哭不止。

  虔通拔刀斩之,血溅御服,遂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叫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帝泣告曰:“乞全尸而死,勿使彰露。”行达取白绢,令武士缢死于武门之侧,年五十二岁,是年夏四月也。丽泉有诗叹曰:隋室当年何太弱,宇文得志挺成权。

  虚名立国遗千载,枉说兴邦丧九泉。

  炀帝横亡魂杳杳,少君杀死恨绵绵。

  行枢德勘并化及,同恶相谋不可言。

  原来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化及既弑帝,欲迎立之。

  众议以为不可,乃杀之。及齐王暕,宗族无少长,尽皆处斩,惟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得以保全。化及又遣人收杀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数十人。世基之弟世南抱住世基之身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曰:“炀帝之恶,皆因此贼积成,安可留之?”但是炀帝左右近幸之人,悉令斩之。且看后事如何。

  总批:密以酒邀让,乃用计杀之,何让坦然不疑,而还为其所中乎?宇文德勘辈。同恶相谋,略无君臣之义。至帝之爱子,亦拔刀斩焉,呜呼忍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十九回 化及江都弑炀帝

  当日化及亲自提刀,径入后宫,正遇萧后与数彩女涕泣而来。化及厉声喝曰:“汝等何人?”萧后跪告曰:“妾是帝后萧氏也。”化及见大有姿色,遂按刀在手,谓萧后曰:“今日炀帝无道,虐害百姓。有功不赏,众故杀之,汝勿惊怖。臣无异心,愿与共保富贵。”此时后宫,安改不从,萧后泣曰:“炀帝无道,理宜受戮,我等全赖将军推戴。”化及曰:“但放心,此事在我为之。”乃自立为大丞相,总摄百官。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年一十四岁。

  是日宰牛杀马,大宴众臣。酒行数巡,化及举酒言曰:“吾无压众之心,汝等推戴我为主,今立新君,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罚。国有常刑,军有纪律,各宜遵守,勿得违犯。“众皆曰:“唯命。”化及见众惧其威,由是占据六宫,自奉一如炀帝。其少帝杨浩迁居别宫,以兵守之,只令其发诏画敕而已。

  即封其弟智及与裴矩为左仆射,封异母弟士及为右仆射。二子丞基、丞趾皆秉军政,及其心腹之人各有封赏。

  忽有化及心腹一将,姓高名谈圣,自洛阳来[到],谓化及曰:“丞相缢死炀帝,江都祸不远矣。”化及问其故,谈圣曰:“今李渊入长安,有数十万之众,引谋士极多。李密之守金墉,兵精粮足。窦建德虽不及此,二人亦有甲士数万,更兼各处小镇俱各强盛,若知江都有失,各路必然起兵,前来复仇,何以当之?”化及听闻大惊,乃顿足曰:“吾失计较也!如此奈何?”谈圣曰:“丞相勿忧,至难得者民心。今众已归附,李渊虽入长安,立脚不定,人心摇动,尚未安顺。李密在东都,与王世充相拒,不暇到此。建德在河北,与诸镇只宜自守,此皆置之度外,不足为事。今可乘此骁勇之众而西还,先与李渊较其胜负,成帝业,以从人望,深根固蒂。虽各路兵动,亦无患矣。”化及大喜,即拥兵十余万,带领少帝离了江都西还,尽用炀帝车辇仪仗。沿途抢夺车牛船只,装载宫人珍宝[细软],而使军人自负戈甲,奔驰道路,劳役不胜其苦,军士皆怨。

  当日行至彭城,司马德勘乃谓赵行枢曰:“近见将士之辈各怀怨恨,连我等皆被足下所累,恐难保此身矣。”行枢曰:“君为何发此言也?”德勘曰:“当时炀帝不仁,天下离乱,以致英雄并起。我等本为下民诛无道,欲求拨乱之主而立之,转祸为福,改辱为荣。今汝所推化及者,乃暴狠之人,立之为主,苦虐尤甚,反致六宫抱怨。不久诸侯起兵诛讨,此贼必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行枢曰“诸君勿忧,既众心怀怨,化及一命,尽在于我。早晚必来召我商议大事,只消袖藏匕首刺之,必然死矣,何必众动刀兵乎?”德勘曰:“诚如是,社稷苍生之福,我等皆赖全生矣。”商议已定,德勘辞去。行枢暗喜,以为神计,忽然步入后堂,见家奴李茂金与侍妾碧桃在暗处私语。行枢大怒,唤左右拿下,欲斩之,夫人劝免,各打脊杖四十,将茂金锁于冷房。茂金恨行枢,寅夜扭开铁索,逾墙而走,径来化及帐中,告报有密事。唤入密室问之,茂金云:“司马德勘与赵行枢商议,必然谋害丞相,称言袖藏利刃,意在行刺,宜谨防之。”化及留茂金于帐中藏之,行枢将谓远方逃去了,化及即伏兵于外。次日在彭城早朝,赵行枢与德勘一班众臣方入辕门,化及厉声大呼,招麾伏兵齐出,擒下行枢十余人,押至帐下搜之,果有匕首藏于袖内。化及叱曰:“言汝行刺,信不诬矣。汝等与我同谋,共诛无道,以图天下,欲使子孙共享无穷之福。今日大位未正,诸君未得封侯,且在途间,吾以诚心待汝,何敢如此?”德勘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众人推立足下,而又甚之。下人皆怨于我推立不当,乃从众谋,不得已如此。”化及大怒,喝令群刀斧手牵出行枢、元礼、裴虔通、令狐行达等二十余人,斩于市曹。时武德元年夏六月也。

  静轩有诗云:杨广虽然苦万民,宇文臣子不当争。

  江都一旦将亡灭,天地如何不戒惩?

  化及杀了行枢二十余人,次日即离了彭城,引兵西行。正值李密据守巩洛,屯兵塞住紧要路口,不得西向。化及暗思将士离怨,皆无战心,只得引兵来奔东郡。此时东郡通守王轨,见化及势锐,不与之敌,乃举城以降化及。化及得了东郡,屯扎人马。正在入城之际,人报王世充、李密、李渊、窦建德四路皆有兵至,未知哪路先到。化及听言大惊,遂闭了城门,坚守不出。

  原来此时李密进逼东都,王世充引军马与密战于洛南,有气如城压营,世充大败,退保河阳,乃自系狱请罪於越王侗。

  侗以书慰勉,赐金帛以安之,召还洛阳。闻炀帝被害,遂同东都留守元文都奉越王侗即皇帝位,改元皇泰,以世充为吏部尚书,封郑国公。时元文都与内史令卢楚二人谋于皇泰曰:“今李密据守巩洛,兵精粮足,每有安天下之志,若付以重官,令其举兵,必破化及。若化及破,而密之兵随亦疲弊。乘其弊而伐之,可得志矣。”皇泰闻言,乃遣使封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令趋兵北讨。密称臣奉制,即引兵与化及交战,得胜来告。文都等大悦,世充独谓其下曰:“元文都,刀笔才也,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与贼战,多杀其父兄子弟,一旦为李密所下,吾属无类矣。”世充将此言以激众,文都等闻言大惧。适值皇泰欲以文都为御史大夫,世充不许,曰:“吾尝与公等言约:左右仆射、尚书令、御史大夫等官留待勋旧之人授之,今各欲得,则流竞开矣,何以共守?”文都恨之,乃私与卢楚商议,候世充入殿,伏甲士杀之。早有人来报,纳言段达,达恐祸贻于己,遂自持告于世充。世充大怒,即夤夜领兵直至含嘉门,围其宫城。正遇武卫大将军皇甫无逸遣将费曜、田阇二人拒战于太阳门。未及数合,世充斩费曜于地下。无逸见败,即自单骑逃走。

  世充抢入门内,擒卢楚杀之。时紫徽宫尚闭,世充扣门绐皇泰曰:“元文都等欲执陛下降于李密,臣不敢反,特来诛反者耳。”段达擒元文都至,世充喝令左右斩之。悉遣心腹之人代领卫士,然后入谢曰:“文都、卢楚无状,臣急为此,非敢他故。”皇泰即与之盟誓曰:“反乱之人,理宜加诛。卿今赤心报国,任卿所为,朕若有负,天人共戮。”遂拜世充为尚书右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以其兄为内史令,居于禁中,子弟皆将兵。

  分官吏为十头,以主军政,每怀异志,谋立大位。于是面结群党,以为救援,势震内外,皇泰惟拱手而已。至是下诏,赦了李密罪过,令密领兵征讨化及。李密大喜,遂领兵前来助战讨贼。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化及一逆贼,何倏立秦王为帝?何倏迁帝于别宫?吾恐英雄四起复仇,其奚说之辞?王世充等虽奉越王即位,亦非真赤心报国之人。中原血染,何时得永清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回 化及鸩杀少帝

  当日世充谓左右曰:“古人有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天下英雄并起,各自为尊。今化及弑炀帝,诈领少主西还,正在鼎沸之秋。随而讨之,夺其人马以成鼎足之势,图王霸业,在此一举,不可失此机会。”即引兵来追赶,正值化及进入东郡,遂移兵屯洛口,为首尾之势,按兵不动,徐观化及动静,以图进取。

  却说化及在东郡,见西面兵至,惊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

  高谈圣曰:“东郡城险,钱粮亦有,终是立脚不定,难以久持。

  今各路之兵四面云集,何以当敌?况又人心未顺,倘有内变,进退何往?”化及曰:“似此奈何?”谈圣曰“汲县左通黎阳,人马尽有,粮储极多,迁走彼处暂歇,此为上计。”化及从之,即引军马直奔汲县。人马正行之际,前面哨马回报,李密率领大军数万杀至。只见喊声大举,各持长戟,拦住去路,厉声叱曰:“逆贼何人也?”化及部将高谈圣拍马上言曰:“此隋少主车驾在此,不得无礼。”秦琼出曰:“吾等奉魏公之命,前来讨贼复仇。既云有少主,来此何为?只一炀帝被汝弑死,更欲何往?”谈圣曰:“炀帝天命该尽,沾病身死,干我主何事?今奉少主,回转长安,承即大位,汝尚敢在此挡我去路乎?”李密随后继至,大骂曰:“此贼弑君,逆天之罪,人所共怒,安敢巧言饰非?速与我擒之。”随唤秦琼,手持双锏,飞骤骅骝,直取谈圣。两马交处,一锏砍谈圣于马下,杀入阵中,砍死无数。化及之军大败,杀退二十余里,化及因无去路,遂拥兵北上,直奔黎阳进发。

  却说黎阳乃密之将徐世绩据守,见化及拥兵大至,难当其锋,遂弃了黎阳西去,保守仓城。化及兵至,见黎阳无守,即渡过河,人城据之。然后引兵围仓城,与世绩相拒。李密与众议曰:“此贼不可与战,东有王世充蹑其后,西有李渊拒其前,北有窦建德邀其中,傍则有我大兵挫其锋。今若固守不战,此贼自獘。”乃移军于清淇,深沟高垒,按兵不动。两下拒守二十余日,李密每自巡营。忽报化及在河对岸往来,不知何意,密即厉声呼,谓之曰:“公家本戎隶破野头耳,父子、兄弟受隋大恩,今日炀帝失德,汝之兄弟乃帷幄宠臣,不能舍死以谏,反弑其君,冒天下之恶,淫乱宫闱,天地共怒,有所不容。汝今将欲何往?若能即降,尚全后嗣;愚迷不允,死无遗类矣。”化及听之,默然不答。须臾,乃瞑目为鄙语辱骂于密曰:“我今日专论厮杀的事,何必调弄书句、胡言乱语乎?”密顾左右曰:“此贼乃庸人耳,图谋为帝,吾当折棰驱之。”遂引轻骑五百,从下流渡过河,抄出山后,径袭化及之营,焚其攻具,经夜不绝。化及粮尽,遣人往东郡追索,抢夺官吏人民私积粮草。东郡扰乱,通守王轨被其逼迫不过,遂同官吏举东郡降于李密。化及闻知大惊,见势窘迫,乃令军士向汲县,劫掠人民、财物、粮食,引兵北走魏县。此时化及之将陈智略、张章仁率领本部之兵皆来归附于密。密见其北走,已知化及是无能之辈,乃还兵巩洛,留世绩于黎阳、仓城,以防化及。

  却说化及行到魏县,叹曰:“人生在世无非只是一死。今日舍其弑逆之名,不若自立为帝乎!古人有云:‘千日为臣,何如一日为君?’少主立之无益,杀之有名矣。”唤部将董康,带武士十人来杀少帝。

  少帝杨浩,乃炀帝吕妃所生之子。妃与少帝正在后庭嗟叹,宫女来报董康至,大骇。康执鸩酒与少帝曰:“夏日炎热,特上寿酒。”少帝泣曰:“何相迫如是耶?”康曰:“寿酒勿疑。”吕妃曰:“既云寿酒,当先上汝寿。”康怒曰:“汝母子不肯钦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曰:“寿酒不饮,可饮此二物。”吕妃跪告康曰:“妾身代帝饮酒,愿将军见怜母子性命。”康叱曰:“量汝何等,可代帝死?”康举杯与吕妃曰:“你可先饮。”妃挺胸大骂:“化及弑君逆贼,天地有所不容,犬彘亦不食其肉!”董康喝曰:“丞相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耶?”吕妃大骂:“汝等助桀为虐之徒,必当族灭!”

  董康大怒,双手扯住吕妃,直拥出庭。少帝揪住董康衣服,吕妃向前搅做一团。康唤武士绞死吕妃,以鸩酒灌杀少帝。可怜少帝四月登基,六月被杀。董康还报化及,化及命拖出城外埋之,遂即位于魏县。以父宇文述封于许,因号许国,改元至道。

  用天子仪仗,文官武将拜舞,俱令三呼万岁,声闻数里。丽泉有诗为证:花鬣班封驾早朝,玉栏宫殿压云涛。

  九州画地中原壮,万象横天紫极高。

  日月辉明留阙内,龙蛇蟠结动旌旄。

  群仙遥望蓬莱拜,五色飞烟达赭袍。

  化及在魏县即位,天黑三日,逆风大起,对面皆不相见。

  化及染惊气疾,数日不能设朝。后病稍可,尽将文武百官一一封赏。

  却说有人来长安,报知化及弑了炀帝,又杀少帝,今在魏县自立为大许皇帝。现今朝练军马,远出西还。李渊听知大哭,遂命百官发丧挂孝,望江都哭祭之。于是诸臣皆有尊渊为帝之意,未敢擅便,乃禀于世民。世民曰:“吾意已定夺了也。”

  遂引刘文静、裴寂以见李渊。文静曰:“方今隋室衰微,炀帝缢死江都,恭帝幼冲,百姓无主。主上年过逾矩,德及四海,东荡西除。今人长安,可以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即位,名正言顺,以讨群贼。事不宜迟,便请择日。”渊大惊曰:“汝等言者差矣!吾今虽居王位,亦臣下之臣,为此事则反隋也?”文静曰:“方今天下分崩,群雄卓立,各据一方。四海才德之士,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舍死忘生,而事其主,非为名即为利也。

  今主公苟避嫌疑,守义不举,天下之士皆失所望,不久自去矣。”刑部尚书萧造曰:“今隋帝已被化及所弑,主上不即帝位,而兴师讨贼,是不忠不孝也。今远征之民皆欲主上为君,与炀帝雪恨。今主上不行,是失民望也,愿熟思之。”渊曰:“僭居尊号,吾实不敢。今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并不曾有半分德泽以及万民,若如是,是篡逆也,汝等欲陷吾于不义乎?各宜商议。”诸将一齐曰:“主公若已推却,三军变矣。”

  总批:宇文弑逆,诚天地所不容,神人所共愤者也,何更曰千日为臣,不如一日为君,而令部将董康鸩死其少帝?及即位,而天黑三日,逆风大起,上帝之明威,乃不足惧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一回 李渊受禅即帝位

  文静止之曰:“主公平生以义为重,未肯便居尊号,诸官暂各从长商议。”渊曰:“汝等欲尊吾为帝,不得明诏,是僭位也。”司农少卿裴之隐进曰:“离乱之时,宜从权变;若守常道,必误大事。吾等自去请诏。”渊再三推阻不过,恐军心变,只得依允。世民遂命百官随着裴之隐请诏。此时恭帝年幼,即令萧造草诏,愿禅于唐。制曰:朕在位一月有余,年当幼冲,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得李氏辅政。今仰瞻天位,俯察民心,炎精之数已尽,大历合归于唐。且神武之迹,既树于前,明德之辉,亦昭于后,历数昭然,已可知矣。特献国玺,追则尧典,禅位于唐王,唐王无致辞焉。

  是日,萧造、裴之隐同百官赍丹诏并玉玺请唐王献纳。文静曰:“不可轻易。虽然诏玺已至,可筑一坛受禅,以绝天下之谤。”却令蒋佐筑一坛于长安城外,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众臣皆依次排列。裴寂、文静请渊登坛,百官捧进冠冕诏玺。三让,乃受,南面而坐,受文武百僚拜贺,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为武德元年,赐百官爵一级。改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立建成为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封元吉为齐王。以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隋萧瑀为丞相府司录,窦威为内史令,刘弘基为行军总管,其余各据功封爵。

  唐王既即帝位,恭帝遂退于长乐宫。次日,于正殿受朝贺之礼,唐王降诏曰:“逆贼宇文化及弑隋帝于江都,淫乱后宫,称孤改号,却又领兵西还。其子杨浩被鸩而死,此仇誓不同天地、共日月也。今朕已即帝位,赖卿等扶持,若不与炀帝报仇,何以为臣子之戒?朕今欲起倾国之兵,剿灭化及,为炀帝雪恨,朕之愿也。”文静对曰:“陛下初登大位,坐席未安,今又欲远征,苦劳神思,有费国用,非所宜也。”帝曰:“朕赖众臣之力,得立为王。未尝敢怠,今将一载矣,军马养成锐气,仓库即有储粮,不就此时讨贼,以定中原,更待何时?”于是命秦王世民为行军元帅,命御弟淮安王为副元帅,二人同领大兵十万,征讨化及。秦王辞帝,归于府下,商议调兵为队伍,以征化及。秦王分拨已毕,选定武德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师。

  忽见一人,威风凛凛,厉气昂昂,豹头环眼,虎臂狼腰,径至秦王面前陈言奇计。众视之,乃京兆三原人也,姓李名靖,字药师,现为右将军之职。靖曰:“逆臣化及今权着炀帝手下精兵二十余万,锋势甚锐,未可轻敌。不如遣人去约魏公李密攻其右,乐寿建德攻其左,洛阳王世充蹑其后,我之大兵拒其前。贼人势逼,不战而疲矣。”秦王大喜,即遣刘文静赍书前去,约会各路诸侯起兵,俱至魏县讨贼。一面亲率大兵离了长安,径向魏县进发。丽泉诗云:关内喧呼十万兵,秦王号令自鲜明。

  旗穿晓日云霞杂,山倚秋空剑戟新。

  千里霜威金钺重,三秋风色战袍轻。

  与谁共挽天河水,一洗中原战血腥。

  话分两头,不说刘文静赍书各处,先说窦建德自杀郭绚之后,居于乐寿,自称长乐王。又杀败涿郡薛世雄,领兵乘势来攻河间。河间府丞,义阳人也,姓王名琮,善谈兵法,胆略过人,朝夕训练士卒,与建德相拒。建德围之将及一年,不能得下。当时王琮在城内闻炀帝遇弑,即为二帝发丧,长幼咸穿素服,设位举哀。战士亦皆号哭,感动满城之人,如丧考姚,俱伤二帝死于非命。建德探听知之,悯其忠孝,乃遣祭酒凌敬人城吊问。小校报言:“建德遣凌敬来见,人无衣甲,随后不过数人。”琮命休放入城。乐旻进曰:“建德见我势穷,特使凌敬来说,何以绝之?放人看其言,可则从之;不可则遣之。就借彼口以达吾意,有何不可。”

  王琮从其言,凌敬欣然而入。琮曰:“祭酒此来何故?”

  敬曰:“某今在长乐王帐下恭赞军机,待以上宾之礼。见足下负此大才,有忠孝之心,故不避斧钺,欲有利于足下。”琮正色曰:“建德,吾仇人也。侵夺我城池,何得多言?以汝有金石之论,放汝入城来,何期反以谗佞之语见说我乎?”敬曰:“非敢为佞,见汝有燃眉之急,特来为两家讲和。”琮曰:“有何损益?试为我言之。”敬曰:“近来四方争竞,人人思归明主,以炀帝尚在,不敢乱动。足下只宜固守城池,以尽臣职。今炀帝已死,少帝继亡,隋祚亦无遗类矣,何乃固执如此?且以一孤城,欲拒数万之师,不亦愚乎?”琮曰:“今吾视死如归,汝当速去,吾不降矣。”敬大笑曰:“足下所见错矣!且人在世,无非只欲得美名,求其富贵,以为子孙计。今足下固守河间已有日矣,为二帝发丧,极尽其哀忠孝之心,天地人所共知。况天下鼎沸,四海无适,城陷在目下,尚不自忖,执迷如此,有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不如随我归长乐王,立国安民,共诛弑逆,立不世之功,岂不为美?愿熟思之。”琮见敬言井井有条,沉吟半晌,喟然叹曰:“吾不得为忠臣矣!愿从君言,以救一郡生灵。但不能报二帝之仇,有愧于心,又恐长乐王不能容我。”敬曰:“长乐王宽洪大量,何所不容。目今举意,正在讨贼,必能伸汝志矣。”琮曰:“虽然如此,暂请长乐王退军,容我收拾,即便来降。”

  凌敬辞别,回至营中,具说其事。建德大喜,遂传令兵退三十里安营,设宴以候王琮。次日,建德遣监军宋正本领兵往迎,建德自出辕门相接。王琮轻身入拜,建德慌下帐来扶起。

  琮曰:“败兵之将,深感大王不杀之恩,当效犬马之报。”建德曰:“吾素知足下忠义之士,安肯加害。特令凌敬相请,辅吾立国,共保富贵。”琮曰:“某乃碌碌庸才,何敢当职,但可充执鞭坠镫之役而已。然二帝之仇不可不报,大王若与一旅之师,臣即先往,愿助一臂之力。”言讫,泪下如雨,捶胸而哭。建德国:“此事匆扰,吾必兴兵讨之。”作宴管待,王琮拜谢而散。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李渊奉招登坛,三让乃受,非篡弑之比。却又起兵讨贼,以报场帝之仇,诚可为后世臣子之戒。看他命秦王、命御弟,规模何等井井有条,然以兵取而必曰“禅”,是未免袭衰世之迹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二回 窦建德自立夏帝

  当时河间郡丞王琮因凌敬之说,举城来降窦建德。建德部将刘黑闼曰:“王琮久困我之大兵,将及一载,损伤士卒极多。

  今因力尽来降,愿大王以油镬烹之,以谢大王”建德曰:“人既以诚心来降,杀之是不义也。吾初起于平原,为盗之时,不暴杀不能服众。今日欲定天下,安百姓,岂可杀戮忠臣乎?”

  乃下令军中曰;“先与王琮有冤,敢不遵军令而妄杀者,诛其三族。”自是军中寂然。遂封王综为河间刺史。河北郡县闻知,咸来归附。

  是年冬十月,忽有一大飞禽止于乐寿,数万[飞]禽随之。

  经一日,方始飞去。王综视之,曰:“此凤也,非明王不出,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国家将兴,始有此祥瑞,长乐王其将兴乎!”人报建德,暗喜,以为己之祥瑞。

  又有宗城人氏,姓张名亨,于金山内采樵为生。忽见山僻起一道焰色,上冲碧落。亨归家,带锄掘之,但见金光散乱,得一玄圭。潜入乐寿,献于建德。孔德绍曰:“昔夏禹受舜禅,以朝诸侯,得此圭于外国。今复来献大王,此天赐也。今隋主被弑,天下慌慌,大王当顺人心,以正大位,亦号为夏可也。”建德曰:“未知此事可否?”凌敬曰:“近闻时有景云祥风从璇玑下来。乐寿西北角有黄气高数千丈,冲霄而起。帝星见于胃、昴、毕之间分,炯炯如月,瑞兆多端。若此,大王宜即帝位,以继隋统,更复何疑。”建德大喜。又闻李渊、李轨、朱粲、萧铣、梁士都、林士弘、王世充、宇文化及皆自立,于是始建天子旌旗,冕旒黼黻,出入警跸,即位于乐寿。百官皆呼万岁。因凤鸣之瑞,改元为五凤元年,国号大夏。立曹氏为皇后,封杨政道为勋国公,齐善行为仆射,裴矩、宋正本为纳言,孔德绍为内史诗郎,凌敬为祭酒,刘黑闼、尚雅贤为总管,妻弟曹旦为护军将军,其余悉加官爵。乐寿军民无不欣跃。

  次日,于正殿受朝贺之札,建德曰:“孤本无才,为众所推,以至今日。卿等宜竭力为国,以定天下。”凌敬曰:“愿肝胆涂地,以报相知之恩。”建德曰:“居此大位,将何策以守之?”敬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远见之士以辅大王,夏国自定也。”建德曰:“孤欲举兵征讨化及,此事赖子肃为之。”敬曰:“某驽钝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大王。”建德问是谁,敬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在隋封为太仆,后被佞臣所谮,退隐于田野,实有将相之才。乃淮东人也,姓扬名义臣,速召用,可以为助。”建德大悦,曰:“汝若不说,几乎忘了此人。孤昔与之相持数阵,已知其为栋梁。孤观此人用兵,天下少有及者,汝当与孤以礼聘之。”凌敬欣然领命,辞别建德而去。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在山东一路收复贼盗,入朝上表,被奸臣所谮,夺还印绶。见隋祚将绝,恐祸临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共乐,夜则手不释卷。每观至楚月,喟然叹曰:“异哉,昭王之为人也!”侍童在侧,请问其详。义臣曰:“昔楚国昭王与吴战,兵败,失去踦履,已走三十步矣。昭王勒马复回,取其失履。左右怪而问曰:‘追兵至近,大王何故独回?’昭王曰:‘吾岂惜一履?特因此履与我同出之久,必欲取以同回,全其义也。’吾虽不比古人,然观此,辄动故旧之思。宇文士及是化及之弟也,与吾交契甚厚,今日化及妄行弑逆,僭称许帝,此人庸暗,非拨乱之主,天下合兵讨之,其败必矣。士及被其连罪,吾不忍见其罹祸矣。

  故人遇祸而不之顾,亦犹昭王之弃弊履也。”侍童曰“何能救之?”义臣曰:“吾有一计,教彼行之,必全身远害。”

  次日,义臣遣人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魏县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大悦曰:“吾正想兄,久不相见,不知今在何处?”随引进,入书斋,逼去左右,问曰:“太仆事体若何?”其人答曰:“自从彼谗之后,变改姓名,濮中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曰:“曾有书否?”答曰:“无书,只有此物为信。”士及开视之,其中止有二枣,并一糖龟。士及反复不解其意,忽见屏后转出一佳人,阑姿蕙质,真国色也。视之,乃是士及同母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犹未适人。向前低声:“请问哥哥,此是何人所送?”士及曰:“此吾旧友、前隋太仆杨义臣送也。此人深通兵法,善晓天文,后被奸臣所谮,削去兵权,弃官归隐。今日令人送来一罐,封记甚密。罐内只有红枣、糖龟二物。吾察其情,不识来意,正此犹豫不决。”淑姬曰:“此物有何难省,只是劝兄早早归唐,庶脱弑逆之祸。”士及大喜,曰:“汝言之当,吾意已决。急与妇妾人等收拾,俱作男子装扮,明日早行,勿使人知。”一面打发来人回去,拜复杨兄,谨当受教。其人去讫。

  次日进见化及,奏曰:“今闻唐主李渊命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未审诸侯从其计否。今臣欲带一二家童,假装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回。”化及曰:“汝有此心报国,勿令泄露其事。”士及回至家内,带领数人出离了魏县,直奔长安而去。原来士及与唐主有一面之交,数日得到长安,人报唐主,即下手诏召之。士及一见如旧,叙其间阔,即将其妹淑姬进与唐主。唐主大喜,纳之为妃,封士及为上仪、同三司军事。当日使者回见义臣,言士及依命投唐,将妹淑姬进献,唐主纳之为妃。义臣喜曰:“吾友得其所矣。”使者曰:“吾在途中,听闻窦建德自立为夏帝,今遣凌敬来聘太仆,未知是否?”义臣曰:“建德是吾杀不死之贼,安从彼哉?且吾变了姓名,岂知来此?”使者曰:“只恐有人教在此来。”且看凌敬来意如何?

  总批:建德欲征讨化及,凌敬以杨义臣为荐,可谓有知人之明。义臣恐祸连士及,遣人以早早归唐为劝,可谓有故旧之谊。变姓名而隐泽中,太仆之高也;察罐物而识来意,其淑姬之智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三回 凌敬义说杨义臣

  却说凌敬起行,不一日到了濮州,先投客店安歇,次日整衣冠来见义臣。先于邻近访问,土人答曰:“此去离城五里雷夏泽中,前有一人,不知姓名,自言姓张,人只呼为张公,今在泽畔钓鱼为乐。”敬曰:“此必义臣也,但此人不得见面,如何是好。”即邀土人引路,称为远客,因与径入。遥观雷夏景物,茂盛不已,果然山不在高而清,水不在深而秀。松柏交翠,猿鹤相随,观之不足。忽见一人,苍颜鹤发,气宇轩昂,头顶斗笠,身披蓑衣,在船上垂钓。自歌自饮,似有酒酣之状。

  乃自吟诗云:来往烟波无定居,生涯蓑笠外无余。

  闲垂雨鬓犹如鹤,只把孤竿时钓鱼。

  月浦泛舟歌款乃,雨篷归岸挂萧疏。

  愚人误认金鱼贵,多少萦心不自知。

  吟罢又饮,又吟一绝云: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篷下独斟时。

  醉来睡着无人唤,流下前滩也不知。

  凌敬闻其吟,与家童曰:“此真隐者之乐,吾不如也。”

  近前视之,乃一老叟,正在饮乐。凌敬对岸连声叫:“买鱼,买鱼!”那老叟睁开醉眼,看岸上是一儒者,葛巾布袍,笑容可掬,即撑渔舟至岸,系于绿杨深处。敬曰:“故人别来无恙?”义臣曰:“汝乃何人,跑上岸来?”敬曰:“敬自别太仆许久,不想太仆须已苍白。忆昔相从,多蒙教诲,至今感德不忘。

  今日相遇,如拨云观日矣。”义臣曰:“每想子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天赐一会,吾之有幸,不知足下今归何处?”

  敬曰:“自别之后,身无所托,因见窦建德有容人之量,以此归附于夏,官封祭酒之职。因想吾兄,故来相访。义臣邀入草堂,设席相待。

  酒行数巡,敬令从人取金帛列于义臣面前,义臣惊曰:“何谓有此?”敬曰:“此是夏主久慕公德,特令某送此礼物以献,恐不得见,故假以远客为名,庶无嫌疑也。”义臣曰:“建德,吾之仇人,如此见爱,有何功以受此乎?”敬曰:“目今炀帝被弑,群雄并起,各杀郡守以应诸候,盖为百姓除害,以安天下。凡怀一才一艺者,尚欲效用,太仆抱经济之略,负孙吴之策,顾乃栖身蓬蒿,与草木为休戚,空老林下,诚为可惜。今夏主仗义行仁,改称帝号,四方响应。闻太仆之名,特来聘迎。太仆及时应召,救民于水火之中,致君于尧舜之盛,夏之君臣望太仆久矣。”义臣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吾为隋臣,不能匡救君恶,致被逆贼所弑,不能报仇,而事别主,何面目立于世乎?”敬曰:“太仆之言谬矣,今天下英雄各自立国,隋之国祚已灭绝矣,何不熟思之?欲报二帝之仇,不若归附夏主,借其兵势,往诛叛逆,岂不称太仆之愿乎?”义臣猛然悟曰:“足下此言甚极有理,吾见建德亦能屈节下士,又无篡逆之名,若能允吾三事,即去从之,不然,决不去矣。”敬曰:“是何三事?”义臣曰:“一不称臣于夏;二不愿显我姓名;三擒获化及,报得二帝之仇,则当放我归还田里。”敬大笑曰:“只这三事,夏主何所不从。”

  凌敬上马欲回,义臣嘱曰:“此去曹濮山,有强寇范愿,极是骁勇,领盗数千,皆敢死之士。远靠泰山以为巢穴,每来二州抢夺客货。即今山寨绝粮,四下剽掠,足下收得此辈,同回夏国,助振军威,足能灭许矣。”义臣附耳低言,不过数语,凌敬点头,随即辞别回去。丽泉诗云:隋国群雄势未分,独公谋策最机深。

  不臣夏主何名利,只尽报仇一片心。

  此时窦建德朝夕训练军马,欲征讨化及。众臣言凌敬去聘杨义臣并无消息,暂且按兵不动。忽人报唐刘文静赍书至,建德接书,拆开读之,书曰:唐秦王李世民端肃书奉夏国大王阙下:恭惟受天明命,适龙飞于东郡;乐任群雄,遽凤舞于交河。

  即今大王安化于河北,实据夷狄之衿背。郡知其策,则矢石不试;一失其御,则疆隅屡惊。迩来化及逆贼拥兵魏县,肆其奸雄,若不与众同诛,实为神人共愤。且非世民关外之仇,固是大王河北之患,望兴一旅之师,合剪孤兵之贼。所获宝女,悉纳夏国,若得土地,均分于唐,岂不美哉?所言惟大王察焉。

  建德看罢大悦,谓文静曰:“此贼吾有心讨之久矣,奈天时炎热,操练军士未熟,暂自停止。今已兵精粮足,正欲动兵,纳言回报秦王,不必远劳龙体,只消遣一副将领兵前来,与孤同诛逆贼,以谢天下。”文静曰:“臣奉使之时,秦王兵已离了长安矣。”建德曰:“汝可速回止之。枉费了钱粮,人马浩大,远来无益。”

  文静辞归,建德退入后殿。曹后来迎,请曰:“今日退朝何晏也?”建德曰:“适因唐国秦王书来,合兵讨贼。与众臣商议,今已吩咐整理军马粮草去了。择日起兵,领宋正本等留守乐寿。”曹后曰:“陛下圣见虽当,未可即行。今北方总管罗艺投为唐将,截我后路。王须拔号称漫天王,被罗艺射死,部下余党魏刀儿,此人骁勇,因须拔死,代领其兵十万,据守深泽县中,自称魏帝,剽掠冀、定等州,实为后患。化及弑君篡位,于理当诛,不先扫清河北,未可便议南行。况凌敬未回,今数年与刀儿相持虽好,尚难靠托。不如乘其不备,袭而击之,除却后患,此万全之策也。”建德喜曰:“此军机之事,非汝妇人所得预闻,吾意决矣。”次日,建德调遣精兵十万,命刘黑闼为征南大将军,高雅贤为先锋、曹旦为合后,迤逦进发。

  却说建德先自选下歌舞女乐一十二人,使人送献刀儿,令其北拒罗艺,东防夷狄,待吾诛灭化及,即将隋宫妃嫔宝物相饷。刀儿大喜受之,实信建德有寄托之心,坦然无疑,昼夜溺于酒色,自以为安。至是建德兵起,称言讨贼,离城三十里扎了营寨,留辎重固守老营,选精兵十万掩旗息鼓,夜行直奔深泽。原来刀儿见建德献送女乐,自以为得志,昼夜淫乐,不治军旅。不料建德人马聚至城下,内外一无知者。刀儿正在昏醉之间,忽见守城人报:“甚处军马,一夜把城围得铁桶相似,鸣金击鼓,喊杀连天。”刀儿听言,惊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随领将士登城视之。只见四下人马团团围守,铁骑丛中,拥出一员大将,黑面黄须,金盔金甲,犹如天神之状,乃夏王建德也。建德在马上传令,厉声大呼曰:“有能将刀儿绑下城者,官封极品,镇守其城。若有不从告谕,城开之日,尽皆杀戮。”言未绝,忽然一将提刀直上城来,大叫曰:“魏刀儿残暴不仁,轻贤重色,留此逆贼何益!愿随者便来。”百姓视之,其人面如活獬,目若朗星,河间人也,姓关名寿。本人是王琮部将,琮降建德之时,染病在床,后来深泽依傍刀儿。刀儿怪关寿傲慢少礼,不肯重用,屈沈于此。当日叫百姓同杀刀儿,袒臂一呼,相从无数。关寿杀上城头,一刀砍刀儿为两段,提头上马,引百姓出城投拜。建德大喜,随即入城安民。史官诗云:刀儿挺恶乱江山,观见雄兵心胆寒。

  女乐荒淫真败事,果然皆顺夏君言。

  建德将刀儿首级悬于城门,众将引关寿来见建德,大怒曰:“刀儿与汝无仇,杀之不义也。人人效此,必怀二心。”令斩之。刀斧簇下,关寿性命如何?

  总批:太仆不即从建德之聘,盖以忠臣不事二君为嫌耳。若化及理所当讨,故秦王致书夏国,望同兴诛逆之师。刀儿势所当除,故建德馈以女乐,致其有荒淫之恶。先河北而后议南行,曹后之言诚是也,孰谓军机之事非妇人所知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四回 冀州城麴棱降夏

  王琮见斩关寿,急命止之,入见曰:“诛降杀顺,大不义也。昔臣投拜之时,寿为部将,染病在家,后因无去路,不得已而降贼。今日献功,宜以十世寡之。”建德曰:“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不忠不义之人,吾甚恶之。”琮曰:“若斩此人,非安夏国之计也。”力谏免之。建德使寿仍居王琮部下,收刀儿将士各授官职调用。

  其所掳子女悉令放还,宝物尽赐将士。远近闻知,夏王有不杀之心,人民悦服,其易、定等州闻风归附。建德兼并两军,兵势大振,遂杀向冀州而来。

  却说冀州刺史姓麴名棱,上都人也。其人果敢,少有大志,与本州总管罗艺二人坚守其城,不肯臣魏,犹秉隋之正朔,印信律令,仍旧不改。建德灭了刀儿,使人招之,陈说利害,谕以唇亡齿寒之故,城必难守。麴棱泣曰:“吾受隋大恩,不能报仇,而反以城附人?宁使就戮,安肯为此不忠不义之事!”

  自是节操愈坚。

  建德遂引兵直抵城下,令军士四面围之,日夜攻打。麴棱手持长枪,身跨骏马,便欲出城迎敌,忽见阶下闪出一人,仙风道骨,鹤氅星冠,向前连声大笑。麴棱曰:“为何见笑?”

  其人曰:“单笑汝等肉眼无瞳,不识人物。某有退敌之术,使人不战自走,何不问我?”众视之,乃隋崔暹之孙崔履行也。

  棱曰:“有何奇术,可以退敌?”履行曰:“某曾遇异人于邬石山中,传授阴书三卷,习得驱兵之法。上可以呼风唤雨,下可以役鬼驱神,中能令人趋吉避凶。用此退敌,不须张弓只箭,只书符念咒,不过数日,攻者自败矣。”左右之人听闻,皆言世所罕有。棱曰:“果能此术,吾等赖无患矣。”遂停兵不战,即令立坛,分作三级,上应列宿,下应九宫八卦。第一层排六丁六甲天神,中立帝座。第二层摆二十八宿日月九曜神兵,各执器械。第三层安五岳四渎九州分野。又分二十四向,列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神兵。当夜设醮,进章书符作法,止留麴棱登坛礼拜。履行脱去道服,头戴布冠,腰系麻绳,脚穿草屦,手执苴杖,登城向北,号天恸哭,密念神咒。再令满城妇人,不拘老少,俱令抓住屋脊之上,脱去裙裆,两手张开,仰望建德军中,号啕大哭,称言以阴压阳之法。

  早有人报建德,建德曰:“此邪幻也,麴棱痴人,被其诱惑。今兵临城下,将至濠边,岂能以此术而退敌哉?料城内恐惧,必无御备之策,可急攻之。”是日黄昏左侧,军士大进,四面攻打,喊声鼎沸,火炬照耀,如同白日。麴棱在城内,知事势穷迫,即自披挂引军士来迎战。履行坚执劝住曰:“汝但放心,今夜必成大功,贼当败走,切不可出,乱我术法。将士勿自惊惧。”麴棱从之,迁延夜半。建德选敢死将士三百余人,涌上云梯,炮声一响,喊杀连天,将士一齐列于城上。建德招麾大呼曰:“夏主已自登城矣。”只见守城之人互相弃城而走,城中大乱。建德斩夺城门,喧呼争进。此时履行尚在城楼之上呼天作法,正欲奔走,被众兵乱刀挫死,掷于城下。比及天明,众军士获麴棱拥至帐下。

  建德接见,亲释其缚,以酒压惊,谓麴棱曰:“足下为隋之臣,不与众人同叛,而独守志不屈,真忠臣也。特免汝罪,回心辅我,以兴夏国。”棱曰:“方今天下汹汹,民有倒悬之急,大王立匡国救民之心,臣感不杀,愿从仁义之主,以安天下。”遂降于建德。建德大喜,封棱为内史,仍赐黄金五十金,犹以厚礼待之。丽泉诗云:建德功勋百战强,加封内史拜忠良。

  履行幻术如儿戏,岂识军功代代昌。

  建德既得麴棱,终日议论军事,甚加敬重。棱叫建德进攻罗艺,建德便遣刘黑闼领兵先往,直抵本州城下,安了营寨。

  却说罗艺在城中,令军士守护,坚闭城门,只是不出。黑闼在城外辱骂,终日搦战不得。人报后面建德大兵继至,黑闼接见,言罗艺紧闭,如此相拒。建德曰:“罗艺兵势困穷,无人出战,正好极力攻打,不可迁延。恐师老兵疲,难以取胜。”黑闼曰:“听闻城内人马尚多,四门坚壁,恐难遽破。某欲相时而动,庶为便益。”建德叱之曰:“为将无谋,俄延岁月,我兵既到,立等城破,何得相时而后动耶?”遂喝退黑闼,吩咐四边每队军士,各设云梯,上城攻打,喊声振举,惊动天地。

  不期城上火炮、火箭齐发,云梯尽着,又兼矢石如雨,站立不住,只得退下城来。建德又安排数百辆冲车,鼓噪纳喊而进。

  艺急令铁锁贯串铁锤,绕城飞打,冲车皆折。千方百计,城不能破。建德十分暴躁,曹旦密至帐下,告言:“大军人马久住城下,恐敌军窥见我军懈怠,夜黑开城,攻劫营寨,一时无备,反遭毒手。攻城之策小,提防之策大,请陛下思之。”建德大怒曰:“我自起兵河间,所向无敌,量此孤城,何足为难!罗艺闻吾之名,心胆皆碎,何敢出城劫吾营寨耶?汝勿得妄为筹策,以阻军心。”遂喝退曹旦。有邓文信闻旦言,急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必败,今士卒懈惰久矣,艺兵虽围困在城,连日持钝养锐,又兼罗艺善能[用计],旦言亦未非也。”建德益不听。

  是夜,罗艺果吩咐薛万彻、万均兄弟二人,将士饱饭毕,人各衔枚,开[启]城门,统领三军,暗分两路,来到夏寨。

  夏兵正睡熟,罗艺密传将令,一声炮响,金鼓大振,杀入夏营。

  夜晚兵来,如天塌地陷,山崩海沸一般。此时建德带酒,已不能起,左右扶拥,掩护而走。文信慌忙后随,未曾上马,一将杀入中军来,乃薛万彻也。文信措手不及,被万彻一刀斩于门旗下。后史官有诗曰:文信从军仗义旗,夏王初立众心归。

  只因不解骄兵计,致使辕门白刃飞。

  文信被诛,各队人马惊惶乱窜,自相践踏,建德、黑闼禁止不住,只得弃营逃走。杀到天明,尸横遍野,驴马填河。罗艺大获全胜,鼓噪回城。不知建德领兵如何?

  总批:夏王有不杀之心,远近人民岂不悦服?崔履行纵能书符作法,不过一幻术耳,麴棱欲恃此退敌,而不就缚亦难矣。若罗艺坚守不出,势未遽破,倘从曹旦之言,文信何至死于非命耶?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五回 刘黑闼智赚范愿

  建德脱身,来至河南,收集败兵,折了大半。黑闼曰:“日下与贼相持百有余日,其城难下,不若收拾败残人马,暂回乐寿,整点兵甲,再来征伐。”建德曰:“今日之败,皆因孤欺敌之故。可惜文信死于非命,早听君等所言,不致此失也。”即引兵回还乐寿,百官迎入。朝见已毕,径入后宫。曹后接见,谓曰:“陛下当能以弱致强,稍得一胜,便生矜骄之意,故致三军损折,不以为戒,妾等无所托矣。”建德曰:“子童之言是也,今后吾当谨之。”曹后曰:“据妾之见,陛下则当下诏,自去尊号,减其御膳素袍白马,与死者发丧,周给其家属。赏功代罪,以安众心,蓄养锐气,再进兵伐。许如此激厉将士,无不胜矣。”建德从之。次日赏功伐罪,没于王事者,则设肴亲祭;其死者家属,赏赐存问。远近闻之,无不感叹。

  忽报凌敬还朝,建德喜曰:“子肃回来,吾事济矣。”即召敬入,问曰:“卿今远路风尘,不知招贤之事如何?”敬曰:“臣奉大王严命,访见杨义臣。见大王来意志在报仇,即慨然应允,但要大王相从三事。”建德曰:“是何三事?”敬曰:“一不称臣于夏;二不显其姓名,三擒戮化及,愿大王放归田里。”建德曰:“若从朕征伐,即朕臣也;果能尽心助朕讨贼,何所不容。”敬曰:“臣别义臣,曾有密嘱,教大王若得此人相助,不愁化及不灭。”建德问是甚人,敬向前附耳低言,不过数语,建德连声叹曰:“虽战国之孙吴、汉之张良、蜀之诸葛亮亦不过此。”

  次日早朝,群臣拜舞已毕,建德唤大将刘黑闼曰:“昨日唐国秦王书来,借粮二千石,供给军储,伐许之后,倍还利息。

  朕今与唐合兵讨贼,乃兄弟之国,不可不借。汝同凌敬整点大军二百辆,装贮粮料,二人率领士卒护送,半途交纳,勿使有失。”二人领命辞行。凌敬曰:“即今盗贼生发,汝等军事,须要用心。俱作民夫打扮,军装随身,务令遮护粮草,谨密勿令人见,违者依律治罪。”号令已毕,粮车起行。不数日,已到曹、濮州地界。

  却说太行山有贼首范愿,自号飞虎太王,手下有三千喽啰,皆敢勇之士,带领来曹、濮界上,依山为寨,劫掠经商,为东昌一路之患。每虑粮食不敷,恐失其众,当日在寨中正与众商议劫掠之策,忽见小卒报言:“北路上夏王装载二百粮车助唐军饷,并五军马护送,取之极易。”范愿以手加额曰:“来得却好,吾今正缺粮食,此真天赐我。得此一助,正如枯鱼之得水。”即使三千贼众一齐皆起抢粮车,一人近前告愿曰:“某去探来,不必三千人去。看他每车十名民夫,拽送二百辆车,不过只是二千人数,皆耕农之辈。若听我等大喊一声,各自奔散,只消五百足矣。”愿曰:“汝却不知,且作赶散人夫,不与吾敌,其粮车如何得来寨上”亦要人拽。若是如此,须使二千人去方可。”众人依命,欣然奔往。

  恰好黄昏左侧,一声炮响,众兵皆起,前哨报说:“粮车插成营垒,运粮人夫俱向中间稳睡,并不打更喝号,请大王放心,不必为虑。”范愿大喜,急驱士卒前进,直奔车营。只见四下寂静,并无一人言语。比及众贼揭去盖车芦席,皆是空车,营中所歇民夫皆是衣服毡衫,并无一人在内。范愿自知中计,连声叫苦,拨马便走。只听得四下炮声齐发,夏兵约有五千,一齐皆起围裹,将范愿二千人马困在垓心,不能得出。延至天色已明,闪出一将,头顶铁盔,身披银鳞甲,手持大斧,喊声如雷。濮州义乡人也,姓刘名黑闼,乃建德部下首将。勒马向前,高叫:“范愿草贼,下马投降!”范愿大怒,手持钢刀,直取黑闼。黑闼挺斧来迎,二人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忽见夏阵中一人飞马前来:“请二将军歇马,吾与二人讲和。”

  于是分开左右,各自阵前,愿曰:“来者何人?”答曰:“吾乃夏国祭酒凌敬是也。”愿曰:“祭酒如何讲和?”敬曰:“将军今日如虎陷阱,虽有双翼,亦难飞出,枉自劳苦,不如弃邪归正,随从夏主征讨化及,与炀帝报仇,官封獬豸,绘画麟阁,岂不强如落草为寇乎?”愿曰:“祭酒之言,如此极好,不知夏主肯容纳否?”敬曰:“夏主忘怨封仇,招贤纳士,何所不容。”范愿听罢,即弃刀滚鞍下马投降,共二千贼众,皆解甲罗拜。愿曰:“特请二公同归寨上,部领余众,一齐起行。”敬曰:“刘将军与足下同到山寨,吾领数人前去雷夏泽中,请杨太仆同来相会。”三人相别而行。

  却说杨义臣自别凌敬之后,每夜于门外仰观天象,忽见西北上太乙缠于陬宿之间。其星灭晦,义臣大悦,谓家童曰:“化及死期至矣,汝速收拾军器,我去杀贼,与主人报仇。”言未绝,忽报凌敬自外而入,义臣接见,坐问茶罢,凌敬起曰:“奉夏主命,特来邀请。太仆所言三事,俱已应允。”义臣曰:“曾收得贼人范愿否?”敬以实告,义臣大喜,即设酒待敬,吩咐家人:“勤事农桑,我去一月之期,便回到此。”次日离了雷夏,二人行至山下,刘黑闼、范愿同领一支人马接入寨中相见。愿设筵款待三人,酒至数巡,凌敬起谓愿曰:“汝知诈用粮车、暗取将军之事否?”愿曰:“实不知之。”敬曰:“此皆出于太仆之计耳,内所载皆甲士也。太仆深知将军之勇,士卒之精,故欲取将军,同伐化及,而报君仇耳。”范愿慌下拜义臣曰:“我等菲才,愿施犬马之力,同老将军征讨。”义臣悦之,吩咐范愿:“山寨之内抢掳远近子女,俱令放还,赠其路费,每致失所。”范愿一从其言,当日焚烧山寨,部领七千人马,随离了曹州,径投乐寿来见夏主。丽泉有诗云车内军储满载装,曹州范愿挺豪强。

  飞蝇见食心难舍,马得将军妙计藏。

  宋贤谢竹轩单赞义臣诗云:三尺龙泉透胆寒,匣中哮吼据金鞍。

  今朝提向聊城去,共戮奸臣唱凯还。

  四人来到乐寿,单留义臣宿于驿中。凌敬、黑闼、范愿先来拜见建德,献上宝物。建德问物从何而得,敬将收复范愿之事细说一遍,随行七千人马并此宝物,皆范愿之有也。

  建德大喜,重加封赏。建德曰:“子肃邀请杨义臣,其人曾肯来否?”敬曰:“已在城外驿中安歇。臣料此人曾与陛下对敌,多不相让,心怀不足,今日若不圣驾远接,加以厚礼,恐不自安,不能尽其才也。”建德曰:“卿所见甚明。”遂备车驾,率领百官出城迎接。建德见义臣在驿中,浓眉白发,鹤氅星冠,果是共扶宇宙的班头,立国安邦的气象。君臣接见,不胜大喜。义臣下拜建德,建德答以半礼。义臣曰:“亡国之臣,深感大王来召,安敢受答拜之礼。”建德曰:“孤素知太仆忠义之士,’安肯加害。孤为夏主,卿为隋臣,名爵不等,敬太仆之德耳。”义臣曰:“祭酒代奏之事,望大王仁慈。”

  建德曰:“孤出语欲取信于四海,安肯自废也。”义臣曰:“化及弑逆之贼,臣虽赴诸水火,必往讨之,此则恐不及;辞归隐田里,伏惟怜悯。”建德曰:“化及若诛,必从公意。”义臣曰:“臣今往来劳役,欲就故人凌敬私宅居止,[当]晚便益,望大王清盻,赦臣悖逆之罪。”建德曰:“特从足下之意,孤不拘之。”

  总批:曹后欲与死者发丧数语,甚得激励将士之法。彼刘黑闼以二千石之空车,而诒范愿之来抢,其计真个是好。卒之凌敬前来讲和,只不过欲收范愿,以同伐仇耳。义臣必三事之允而后出,其出也岂苟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六回 化及招募众豪杰

  当日车驾共文武百官送义臣至凌敬府内,设宴以宾礼待之。义臣曰:“臣有何能,敢劳陛下如此厚礼!当舍此无用之躯,报答大王。”建德曰:“卿比蜀之严颜,无以异矣。”日已沈西,一簇人马送建德回朝。

  次日,建德下诏,即起倾国之兵,征讨化及。命刘黑闼为大将军,挂元帅印。范愿为先锋,高雅贤为前军,曹旦为后军,凌敬为参军纳言,裴矩为运粮纳言,宋正本为监军仆射,齐善行留守乐寿,曹后监国。率领大兵十万,御驾亲征。太仆杨义臣随从建德在帷幄中,画策定计。比及起行,使人先致书,会合各路之兵同时进发。但见旌旗蔽野,剑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聊城一路而来。

  却说秦王世民与淮安王神通引兵来聊城,听得喊杀之声,望见尘头起处,报言夏兵已到。急引兵来时,夏兵已自先去了,不能相会,遂屯兵于汉川。当日秦王世民领兵正在起行,忽报唐帝遣使赍手诏前来,不知何意。世民折开读之,诏曰:今有定扬可汗刘武周引兵入冠,攻于并州,洛阳王世充侵犯伊州,梁之萧铣剽掠峡州,三路锋势甚锐。今封世民为诸路大行台,各路军马并受节制。随将所部官军交付御递淮安王李神通领去,会合诸侯,削去宇文化及,牵靖副之。毋得延缓,有误军情。

  秦王读罢手诏,谓左右曰:“父命不可违也,既有三处人马如此利害,安可在此迁延,不引兵击之。”正在忧疑,人报刘文静赍书各国,回见大王。秦王大喜,召至帐前问之,文静曰:“奉命径投各国,只有魏公李密领兵来会。王世充犹豫不定,无心北伐。夏王建德拜复大王,不必远劳圣体,只消遣二副将领兵前来,同除逆贼,以谢天下。”秦王曰:“正合吾意。”遂将兵印交付神通、李靖二人,吩咐齐心秉政,整理军情。

  次日,秦王、文静径回长安。李神通受了兵印,领人马直向东路进发。

  却说宇文化及在聊城见士及投唐,唐兵随后继至。建德、李密二处起兵,俱屯青州,兼以军士家属尽在长安,恐生异变,心愈忧疑,乃谋于弟智及曰:“方今三路之兵俱屯于青州,征伐我等,兵势甚锐,有何奇计,可以迎敌?”智及曰:“三路之兵,势若泰山,吾军不满十万,彼众我寡,何能迎敌?不如招募豪杰之士,深沟高垒,以成犄角之势。其诸侯远来,利在速战,人心不一,其势不久。城门坚关不出,以逸待劳,待其粮尽力疲,因而击之,其胜必矣。”化及曰:“善。”即将府库珍宝、金银、缎帛赏赐三军,招募海贼,以拒诸侯之兵。

  却说李密偏将徐世绩保守仓城,见各路之兵集于青州,人报化及遣人将金宝招诱海贼,与诸侯相拒,世绩喜曰:“此贼合休,天赐吾成此大功也。”遂密唤手下心腹一将,姓王名薄至帐下谓曰:“吾素知汝是忠义之士,尽心报国,今授汝以密计,可领三千人马,各带毒药三百余斤、赐银五百余两,径往聊城,依吾遗计,随时用度,可如此如此……若建大功,齐加升赏;有误大事,尽加刑戮。”王薄受计,领着人马辞别往东而去。后人有诗云:向魏归唐徐懋功,其中妙算鬼神通。

  未观辅佐清天下,先看聊城第一功。

  原来宇文化及在魏县,知三路兵来,锋锐难敌,乃下令招募人马,未及旬日之间,聚至八万余人。正在操练,忽见西北角上一队海贼飞奔而来,为首者,其人身长九尺,眉粗目突,黑脸黄须,英豪气概,丑陋惊人。化及问其姓名,其人答曰:“吾姓殷名大用,河东人也。因本处豪霸倚势欺人,某故持刀杀之,逃难海上五六年矣。今闻召募豪杰,破各路诸侯之兵,故领部下三千余众来投,乞留任用,皆效犬马之报。”化及大喜,即封大用为前殿都虞侯,其手下随来之人皆加重赏。

  当日哨马来报,大唐军马来到,今已至近,只隔四[五]里之地,扎了营寨,先使人来此下战书。化及视之,乃淮安王李神通之书。化及大怒,即批“来日决战。”化及谓诸将曰:“李神通欺我太甚!听知夏魏兵来,特使人搦战。来日不必新军赴敌,只守营寨,看吾一战成其大功。”即以智及为大元帅,杨士览为先锋,长子丞基为左恭军,次子丞趾为右恭将,殷大用领兵三万为后殿,留守城池。传令五更军士饱食,披挂出寨。

  是日辰牌左侧,军至半途,唐兵已到,各布成阵势。化及金盔金甲,披挂出马,左杜荣,右马华,二将执方天画杆戟,两边护卫。三通鼓罢,对阵门旗两开,三员将金装环带立马阵前:中央李神通,左有李靖,右有刘弘基。李神通在马上单搦化及搦战,化及讨枪,欲自战之,阵门中一将早挺枪纵马而出,化及视之,乃杨士览也。神通挥刀来迎,两将战上八十合,不分胜负。门旗下李靖与刘弘基曰:“对面戴金盔者化及也。若捉得化及,足可与二帝报仇。”说犹未了,刘弘基一骑马、一口刀另纵刺斜里径取化及,如一道电光,流至面前,手起刀落。

  杜荣、马华两支画戟一隔,刀起处,二戟齐断,只将画杆马头上便打。弘基马回,杜荣掣军士手中枪赶来。李靖搭上箭,望杜荣心窝里便射,应弦落马。杨士览见背后有人落马,弃却神通,望本阵便回,神通乘胜掩杀过来,许兵大乱,四散奔走。

  神通望见化及,骤马来赶,看看赶上,侧首撞出一军,为头大将,长子丞基,救化及去了。神通自回,收军归寨。

  且说丞基保化及归大寨,败军陆续回营,为见折了杜荣,化及放声大哭。次子丞趾谏曰:“父王恃盛壮之气,忽强为之勇,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蹇旗,威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折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今日杜荣死于锋镝之下,皆吾父轻敌之故耳。切宜保重。”化及曰:“孤之过也,从今改之。”士览曰:“臣观魏县城池不坚,粮草不积,终非久处之所。只有聊城城池坚固,内有粮储极广,不如将家属老小昼夜搬往聊城,观敌进止,胜则西还,败则可守。”化及准其议,昼夜收拾,隋炀帝之后萧氏,宫嫔彩女及传国玺、珍宝、缎帛奔走聊城。

  化及奔走,比及唐兵知觉,早已走入聊城。李靖曰:“昨日得胜一阵,虽走聊城,贼势尚大,一时难灭。吾欲观其动静,探其虚实,缓急之势,用以奇计,然后进兵。”神通曰:“正合吾意。”李靖乃带领双骑,离营二十里外,立马于高阜处遥望一遍,顾谓左右曰:“化及逆贼,败在旦夕矣。”左右曰:“贼势正炽,何能便败?”靖曰:“吾观聊城上气色已绝,安得不死。然观唐、魏二营之气,皆非得胜之兆,但不知此贼死在何人之手。”言未绝,只见正北上一阵杀气,郁然而起,横冲斗牛之间,直与天连,风送南来,犹若大烟之状。靖欣然曰:“原来擒获此贼,乃属正北之兵也。”

  时已黄昏左侧,归鸦投宿,噪鹊成群,靖心暗喜:吾计得成,欲灭化及,只在此群鹊身上。遂勒马回至营中。淮安王接见,问靖探听事体如何,靖曰:“唐兵虽得小胜,吾观云气,未有全胜之文,不如暂停数日,徐观其变。今吾已有奇计,可擒贼矣。”神通请问其计,且看如何。

  总批:三路之兵,势如泰山,化及之危,若朝露矣。智及虽有召募豪杰之谋,次子虽有搬往聊城之说,吾恐其终无益于事也。

  况唐将如李文靖观天文而察气色,此贼岂难擒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七回 范愿大战宇丞基

  李靖向神通言:“吾行此计,临期便见。”遂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神通大喜,乃召屈突寿至帐下吩咐曰:“汝可领五百人夫能捕猎者,各带兵器随身,及将罗网之属,游行廓外,先观聊城城内飞出禽鸟,随其所往捕之,吾有用处。得活者照数给赏,不可迟缓。”屈突寿领命欣然便去。正行之间,前有一彪人马,尽打红旗,骤然来到。为头闪出一英雄,身长七尺,碧眼紫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乃夏主窦建德也。建德亲领大兵来到聊城北边,安了营寨。军人驰报唐营,李靖喜曰:“他日破敌成功者,必此人也。当令备牛羊酒礼以往劳之。”神通曰:“汝言正合吾意。”即令刘弘基赍送礼物,前至夏营。

  却说建德兵到聊城,扎下大营,忽报唐遣刘弘基至。夏主接见,弘基曰:“今奉淮安王之命,遣送微礼以表拂尘之意,万望笑留,勿以礼微见却。”随即献上牛羊酒礼。夏主大喜,问曰:“汝曾与许兵对阵否?”弘基曰:“在魏县被吾唐兵大杀一阵,故走在聊城来。”夏主曰:“足下回营,代朕拜复淮安王:既唐兵对战数阵,今后不必劳累人马,此贼待朕擒之,以雪二帝之仇。”弘基辞别回营,建德急请杨义臣商议破敌之策,义臣曰:“初临敌境,未知虚实,且遣范愿领三千人马哨自出战,探贼动静,然后定计,可保万全。”建德从之,即唤范愿至帐下,谓之曰:“汝可领兵向前迎敌,但令汝败,不许取胜,加罪不在汝等。”愿曰:“战必胜,攻必取,为将之道。何如只叫吾败?”义臣曰:“汝不知兵诡道也,吾欲探其虚实行诈,好定计耳。”范愿领命而去。

  次日,愿领三千人马,奔向聊城。辰牌左侧,早与许君相近不远,摇旗擂鼓而进。许君踊跃来迎,两军相合,结成阵势,烟雨迷天,征尘蔽日。画鼓三通,范愿头顶水磨盔,身穿锁子甲,腰系通犀带,手持劈石刀,坐下追风马,立于阵前,大叫请主将打话。对阵上门旗开处,宇文丞基出马,头顶戴箭盔,身披唐猊甲,锦征袍,腰系一条蓝田带,手持丈八火尖枪,坐下乌骓马,对阵厉声喝曰:“认得吾否?吾是许帝太子宇文丞基便是。今奉父王之命,领兵来擒小寇建德,以安天下。”范愿跃马高声骂曰:“牧牛贼子,谁识汝来?吾乃夏王部下诛奸戮逆副元帅,今奉王命,率领大兵专来擒获弑君夺位、淫乱后妃逆贼宇文化及之党,以祭先帝。”言毕,轮手中刀便砍丞基,丞基挺枪来迎,二马相交,斗到五十余合。愿诈败,便退二十余里,丞基亦不来追。夏阵中锣声振响,各自收军。小卒报入唐营:“今日丞基杀败范愿。”李靖曰:“此杨太仆诱敌、探虚实之计也。”忽报唐突寿捕猎还营,靖急唤至帐下问之,寿进上所获乌鸦、燕雀、鹤、鸽等鸟,不计其数。神通大喜,令靖照数关给银两,赏士卒等,寿谢而去。

  当日李靖得了乌雀,以为成计,遂令军人将胡桃杏李之核打开去穰,俱装艾火于内,用线拴系飞禽之尾。大者带上胡桃核,小者带上杏李核,一齐放起,成群飞入聊城之内。有诗为证:李靖兴唐有大功,淮安闻计喜盈腮。

  何人识得飞禽火,致使聊城廪内灾。

  当日丞基杀败范愿,领兵回人聊城,奏化及曰:“臣观夏兵不足为忧,数合之中,范愿败北,臣已见其无能为也。”左仆射智及曰:“臣闻夏兵在吾之北,唐兵在吾之右,今虽稍胜,诚恐其中有诈。寡难敌众,吾主不可不虑,若有蹉跌,吾之一族休矣。”丞基曰:“敌兵只如此,实不足惧之。”智及曰:“汝只敌一路之兵如此,唐魏之兵犹自未动,三处并来,何以当之?”化及曰:“似此奈何?”丞基曰:“父王勿忧,儿虽不才,愿领精兵五万再与决战,务使北擒建德,西破唐兵,长驱入关,以安宗庙社稷。”智及曰:“未可少胜而轻敌。今闻夏兵三十余万,兼是北方士马精强,惯于骑射,臣请得兵五万与太子丞基、别将杨士览、留守殷大用、民部尚书郑善果,领去以御强敌。留兵五万,与丞趾守城保驾。”化及曰:“御弟所言甚当,但丞基年幼,不识进退之法,恐难信用。”智及曰:“丞基亦智勇之人也,若不如此,吾等岂肯束手以就戮哉?”

  化及曰:“昔朕之父子本无此心,皆赖御弟所推。今日化家成国,实御弟之功也。目今事迫,卿当竭力维持,不可轻易而丧其躯也。”化及留下殷大用守城,其余将士并听智及调遣。智及率引精兵一十五万离了聊城六十里外,扎下大营。当日智及吩咐丞基领兵一万五千,离了本营,卷旗息鼓,人马含枚,受嘱暗计,不知何方去了。

  却说化及见各路兵至,思无破敌之策,心中忧闷,独坐行宫之内,心神恍馏,情思昏沉。忽见萧后向前奏曰:“陛下如此忧闷,有何不足?妾同陛下去游御花园,消遣情怀可乎?”

  化及曰:“三路军马临城,不能破敌,故此忧闷,安有心游乐乎?”萧后曰:“大事自有御弟智及掌管,内事殷大用保守此坚城,有甚忧闷?”化及从之。

  原来此御园亦是炀帝所置,其中景致,世无可比。此时化及即乘香车小辇,左右宫娥彩女随从而去。果是园景异常:东有燕游堂、芍药圃,松柏争鲜;西有临溪馆、养鱼池,荷莲斗彩;南有书会楼、待宾轩,竹摇风影;北有八仙洞、玩月台,鹤舞猿啼……真是人间仙岛,现世蓬莱。化及与萧后游观园内,后上玩花台,恰才坐下,忽听得一阵狂风吹过,尘沙迷眼,冷气侵人,不见了萧后宫嫔,只一少年,头顶通天冠,腰系龙蟠带,身披绛红袍,手执碧玉圭,连声叫屈,涕泪交流,向前扯住化及骂曰:“吾乃炀帝之子、秦王杨浩。汝之父子,受我隋国厚恩,不思补报,却行弑逆之事,尔等奸谋,立我为民之主,后有何过,逼我饮鸩而死,尸骸暴露无收?今我上诉皇天后土,要汝偿我之命。”化及曰:“是汝天命当尽,于我何事?汝饮鸩酒,我实不知之。”言未绝,只见台下一簇人来,弯弓搭箭,举剑挥刀,皆勇敢之士,跑上台来,将化及推倒地下,刀剑乱刺,骂曰:“吾乃隋之郎将赵行枢、司马德勘、元礼、直阁一辈之人,昔日我等与汝共谋,来杀无道,因其荒淫,苦虐下民,以此谋而杀之,选立其子,欲与我等造福。岂料汝自立为帝,淫乱后妃,鸩其幼主,汝之所行,比炀帝又有甚焉。今吾此数人何罪,汝尽杀之?今众诉屈于天,令我等索命于汝。”化及无言可答,遂被行枢众人提刀便砍,分解其尸,血淋满地。化及猛叫一声,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身冷如冰,四体惊战。

  化及醒来,正在忧愁之际,只见银河清浅,漏转三更,忽听得喧呼之声,人报满城火发。化及慌忙视之,遥见横烟浓野,烈焰连天,聊城内一派通红。仓库中惟留地赤,瞬息之间,被李靖用暗火放鸟飞入城内,火逐风飞,烧得内外仓库、城楼堆积储粮一时皆尽。静轩有诗云:堪嗟库务为灰烬,可惜仓场作火霞。

  皆因李靖施奇计,致使江山属李家。  

  总批:但令败不许胜,此正杨太仆探取虚实之计,所谓兵行诡道者然也。李靖罗群雀而系飞火,聊城之内有不悉为煨烬乎?窃谓御苑之游,非是南柯一梦,直是冤鬼相报耳。弑逆臣子可不戒诸!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八回 聊城暗火烧仓库

  当夜化及急唤军人救火,四下势焰风猛难救,况是将士皆领兵屯于城外六十里之地,独有殷大用领兵五万在城内留守保驾,亦皆不动。及火势暂息,已是四更左侧。大用猛省:“徐世绩使我来行此计,三个锦囊之药,吩咐与我,今日火热,人渴思水,何不拆开锦囊,看计而用。”拆开看了,曰:“原来是如此。”即命众人汲水,以备三日之用,违令者斩。吩咐已毕,打开三个锦囊,药料轻重不等,大用暗思:“且只用此轻字号一百斤之药,亦足以毒满城之人矣。”延至五更,借以汲水为名,将药分投满城井内。此时化及见烧了仓库,军人救火,皆是焦头烂额之众,遂放声大哭,谓左右曰:“今日此火,实是上天震怒,使朕遭此大灾。自今卿等与朕各宜省心谢过,以禳天谴,庶可避凶趋吉,改祸为祥。”群臣皆曰:“谨从圣命。”各自修省。至次日,只见人报守城将士、大小臣僚、军民之家不拘老幼,上吐下泄,一齐病倒,不能行动。其市井街衢,杳无人走。化及听言大惊,不知是甚缘故。大用奏曰:“即今天行瘟疫,将一城大小尽皆病倒,守城军士十病八九。若军马临城,无人拒敌,如之奈何?”化及曰:“汝有甚奇计,能救一城之人?”大用曰:“此是天行时气,磨灭此辈,臣又非卢扁医家,安能救之。”有诗为证:个个皆成病,家家绝火烟。

  懋功无大德,毒药浸清泉。

  化及见军民皆病,心中惶惶,不自知大用毒药之计,只设瘟疫,每夜使道士设醮禳之。

  却说建德见聊城内火灾、瘟疫之事,遂召义臣问曰:“朕闻智及率领大兵在外,独有化及与殷大用在城固守,粮草尽被火焚。今朕欲乘其弊,引兵先克聊城,再敌化及,彼必不战自走,其计可否?”义臣曰:“《孙子》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其无算乎?今李密之兵屯于南,徐世绩为谋主;李渊之兵屯于西,李靖为谋主。二国按兵不动,岂无灭贼之心?吾料聊城之灾,必非天命,实有智者内为助夏破贼之计耳。聊城不必为忧,智及亦在臣之术中耳。”建德曰:“计将安出?”

  义臣曰:“臣观智及大营,东向三十里外有一支伏兵气起,不可不先筹度,至期恐陷于贼人计中耳。”义臣随令取纸写出破贼之计,以示建德云:隋有太仆公,妙计谁人赛。

  内使夏无忧,外教许不爱。

  化及失江山,李渊成世界。

  马不践秦川,义臣功最大。

  建德看罢大喜。画策已定,即召范愿至帐下,谓曰:“汝领步兵敢死之士一万五千,扮作许兵,各存记号,乘夜卷旗息鼓,偷过智及大营二十里外埋伏,待许兵至,则发伏兵击之。”范愿领计去了。复命刘黑闼、曹旦、王琮引兵十万,与智及对敌。又拨精兵三万,与义臣劫夺智及营垒。留兵三万,与凌敬留守大营,不得妄动。建德自领铁甲精兵五万,专取聊城。

  调遣已毕,义臣谓建德曰:“只此一阵,便能破灭化及。但城降之日,望垂仁政,勿妄杀人。”建德曰:“太仆何料聊城之易破邪?”义臣曰:“至期便见。”于是各自整兵,直向聊城进发。丽泉观此,有诗云:惟幄施谋计已成,报君仇恨秉忠贞。

  岁寒然后知松柏,万世流芳不朽名。

  却说智及离城六十里外扎下大营,遣丞基埋伏已讫,与诸将正在商议迎敌之策,忽见聊城火烧一空,人受瘟疫,智及惊慌,知事已迫,遂留杨士览领兵三万守营,自与郑善果率兵十万北向,来拒夏兵。兵行之次,人报前有夏兵挡住,军马不能前进。智及遂叫大军扎住,列成阵势。夏阵上刺史王琮跃马横刀而出,问曰:“来者何人?”善果出马答曰:“吾乃民部尚书郑善果也,来将何名?”琮曰:“吾乃夏国名将王琮,特来与汝决个胜负。”善果曰:“汝乃无名小将,何敢当我?”王琮大怒,轮刀直取善果,善果挺枪骤马来迎,两马相交,斗上三十余合,善果气力不敷,勒马便走。王琮赶去,善果回顾王琮马来较近,欲使回枪之计。原来王琮的力较大,,左手扯住枪杆,大喝一声,右手将善果拽过马来。许兵大乱,抛戈弃甲,各自逃生。琮亦不追杀,领兵自回,随令军士捆获善果,押送夏营。对阵上智及见善果被擒,心中大怒,即披挂上马,手持开山月斧,立于阵前,高声叫曰:“逆贼匹夫,请高强者出战!”

  言未绝,只见夏阵上拥出一员大将,豹头环眼,面如活獬,英雄无敌,胆力过人,乃夏大将军刘黑闼也。黑闼大怒,手轮大刀便砍智及,智及急挺月斧架隔,两马相交,刀来斧去,战上六十余合。智及刀法渐乱,遮拦不住,勒马投东便走。黑闼后面飞马追之,追上二十余里,智及暗喜,为中计,只望丞趾伏兵在迩,必出救援。随走随看,忽见黑闼在马上用小彩旗一麾,两下伏兵齐起。

  原来范愿假装许兵,智及看见打着许国旗号,认作自家丞趾埋伏之兵,即勒马回头,高声叫曰:“黑闼逆贼,下马投降,免遭刀下之苦。”黑闼骂曰:“汝这匹夫,死临颈下,反说吾降汝邪?”麾兵急进。智及手轮月斧,又欲来战,只见前面杀败,枪横旗倒,一时许兵人马杀死尸山血海,皂白难分。智及惊慌,手足无措。黑闼在马上招呼人马围裹将来,犹如铁桶之状,尽把许兵围在垓心。黑闼传令军士,分定地方,严加守备,毋得疏失。复令曹旦领五千人马接应东路。

  不移时,范愿押送丞趾至营,黑闼即将丞趾钉上枷扭,囚入陷车。此时智及困在垓心,无计得脱,所领之兵三停已折二停,内无粮草,外无救援,黑闼日夜亦添兵守之。

  却说义臣所领人马假装许国旗号,抄过半路截住许兵,其擒获许之军士,俱免其死,令人监之,使为前导。许兵感其不杀,无不悦服。义臣于是即令败兵各个西回,急奔许壁。当日败兵回营,未知后事如何?

  总批:满城之人一齐病例,兹果天行时气耶?抑亦毒药使然耶?聊城不必为忧,智及在吾术中,此杨太仆慨然自许,而非夸也。所领人马尽假许号,而以截许兵,其计不亦善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二十九回 义臣智破杨士览

  却说许之副将杨士览兵守大营,辕门紧闭,布列伏弩长枪,团牌架铳。守至日西,忽见望楼上招旗乱撺,须臾之间,军人跳下楼来,叫苦不绝。士览急问其故,其人报说:“望见大营东路五军败回,浑身染血,皆是破头折额之人,呼天叫苦,俱向大营奔来。”士览听之,大惊,即令军人再上高楼,观其后面更有追兵来否。其人上楼远了,回报士览曰:“后面绝无动兵,今吾败兵将已至近。”士览即令急去开门,东、北二处放兵进入。此时将士听知兵败,心皆战栗,不为提备,辕门一开,败兵骤然拥入,直奔中军帐上,喊声大举,东冲西突,乱杀一场。义臣亲自提刀,坐据中军。不移时,军士将杨士览绑至帐下。义臣传令守营军士曰:“汝等是我隋国好人,皆为逆贼所逼,不得已而从之。汝之家属尽在关中,今日智及、士览俱已被擒,化及逆贼死在旦夕,汝等若肯归附,皆免一死。若西归关中者,即当西去;若愿归夏者,录其官职姓名,复人营中,与我夏兵相恭调用,有功之日,一例升赏。汝若不从,吾尽坑之。”许兵闻有得生之路,悉皆去其盔甲兵器,跪于辕门之外,欢声动地。义臣随其所愿,至是西去三停不及一停,归夏者约有二万余人。义臣大喜,即令三军举营皆起东向,会合黑闼共取聊城。

  当日建德下令夏兵四面杀进,吩咐内史令麴棱领着二万人马北路进发,自领精兵三万南路进发,俱要会于聊城东南角上取齐。东路已有埋伏,各以鸣金为号,齐出接应,设计擒之。

  麴棱得令,遂离了大营,卷旗息鼓,人马含枚,月夜潜行。时值二更左侧,哨马回报,前面十里之地树木森郁,四壁悄然,恐防伏兵。麴棱谓众人曰:“此处必有埋伏,各个严整军马,缓缓而行。待天色微明,到于聊城,方好厮杀,各自效命,以图功绩。”众以为然。又行不到二十里之地,忽见前面铃响马嘶。一队人马尽打红旗为号,截住去路。麴棱即将人马列开阵势,两哨鼓噪而进。

  原来宇文丞基见天色已明,正在调兵,忽见夏兵汹涌来到,将人马分为三队:自领当其中军,司马雄领左军当其左哨,宁虎领右军当其右哨。丞基勒马向前,更不打话,手拈方天画戟,便击过来。麴棱轮刀架隔,战上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忽见正西角上闪出一彪人马,飞奔而来,撞开许阵。门旗开处,为首一将,面如红枣,虎背狼腰,乃夏国曹旦也。曹旦厉声叱曰:“丞基逆贼,智及、丞趾二人俱已被擒,汝今孤兵,何所施为?何不早早下马投降!”丞基大怒:“此贼疑兵之计,特来惊惑我兵。”拈起方天戟,望曹旦心窝上直刺将来。曹旦手持九节重锏,劈面便打。战上数合,忽见许阵上闪出一员猛将,身长八尺,腰阔数围,乃丞基手将司马雄也。手执长枪,在银鬃马上高声大呼曰:“曹旦不必与我储君厮杀,待我与汝相持。”

  曹旦即弃了丞基,直奔司马雄,向前挺简锏击。司马雄持刀迎敌,刀来锏去,战上三十余合,曹旦大喝一声,如山崩地裂,司马雄措手不及,被曹旦活挟过马来,轻施铁臂,马上一锏,打死了司马雄,再来阵上搦战。丞基大怒,飞马而出,鼓噪而进。二人战上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正在酣战,忽见东南上闪出一彪人马,风卷出两面龙虎黄旗,中间一面珍珠宝纛左排剑戟,右列弓枪,一员首将,头顶紫金盔,身披赭黄袍,锁子甲,腰系狮蛮带,手持偃月刀,坐下追风马,乃夏主窦建德也。此时建德领兵围统聊城,知在此处对敌,转到城东北上,勒马望见征尘冲起,慌领随身军马前来助战,恰好于此相遇。当下曹旦与丞基两骑交锋,建德大怒,便交飞骑杨世雄、王杰、靳虎三员大将并出助战。五马混战一场,许阵中骁将宁虎看了,心中暗想:我不下手,等待何时。

  挺一柄狼牙棍,骤乌骓马,刺斜里砍来。数人转灯儿般斯杀,两下人马都看得呆了。不防麴棱在夏阵中拽满雕弓,放了两支连珠箭,先射中宁虎,人马俱亡。有诗为证:三尺玉弦飞耳后,两枝铁箭落空中。

  将军助主今朝死,他日何人计此功。

  丞基复战四将,架隔遮拦不住,倒拖月斧,飞马便走。四将哪里肯舍,拍马赶来,四下军兵喊声大震,一齐掩杀。丞基军马望西而走,被曹旦截住去路。丞基不战,勒马又望南而走,又被杨世雄截住去路,丞基亦不与战,拨回马直奔东路,不防麴棱赶在后面,举起三岔叉,一叉将丞基挑下马来。有诗为证:势尽时衰智又穷,兵微将寡绝英雄。

  未去聊城擒伪主,先于此地捉东宫。

  建德将丞基押禁陷车,钉上枷扭,复领军士直抵聊城下,四面围绕,水泄不通。原来聊城皆是李密人马守住,当日夏兵正在攻打,忽然拥出一员大将,面如重枣,目若朗星,狼腰虎背,黑面黄髯。河东人也,姓王名薄,乃徐世绩心腹手将,直扣建德马前,告曰:“臣是魏公部下右武侯大将军徐世绩手将王薄是也。先奉主将之令,改名殷大用,领兵三千,诈为海贼应募。化及官拜都虞候之职,留兵守城,使吾保驾。前日药浸井泉,毒其一城军士病倒,皆不能起。臣今洞开四门,监守化及所居之处,迎入大王之师,皆吾徐将军[之功]也。今城门已开,请王入内,臣今于此辞别矣。”建德曰:“汝欲何往?”薄曰:“带引人马回清淇宫,以复徐将军之命。”建德曰:“今聊城之破,皆赖将军之力,卿当延留数日,待朕犒劳,回还未迟。”薄曰:“徐将军号令严肃,不敢失期。曾吩咐来:城破之日,疾当领兵便回,毋得在此迁延,贪功邀赏。臣只听徐将军之严令,不敢受大王之恩惠也。”建德喟然叹曰:“朕观王薄为人真大丈夫,只此便知徐世绩之为主帅,甚严法度可知矣。”王薄辞去已远,只见大开城门,夏兵一拥而入。将士慌忙无措,皆被生擒。化及走奔南门,被守城士卒捉获。建德遣人守护宫阙库藏,不许军人劫掠百姓。大兵屯扎城外,遂给榜文,晓谕六军。榜曰:夏主御驾征讨,化及被擒,今示将士人等:若无符节,毋得擅入城中,不许妄杀无辜,抢掳百姓,拆坏民居,砍伐树木,番掘坟家,奸淫妇女,强买强卖。有违此军令者,一人犯罪,全族皆诛。右榜晓谕通知。

  却说杨义臣会合凌敬之兵,皆到刘黑闼处,悉将智及营中所得军资皆交黑闼收管。义臣告黑闼曰:“今将军困智及于垓心,所围之兵俱是隋朝好人,特因炀帝无道,久恋于外,江都绝粮,将士思归,以此智及窥见众心,推立化及,遂行弑逆,实与众无干碍。若肯体天之道,将重围开一条路,晓谕众兵,令其自散,回还关中,见其老少。众兵一散,以孤智及之势,不待擒而自缚矣。”黑闼从之。

  总批:智及、士览俱已被擒,而夏兵复南北进发,军声何其大振。

  曹旦手持重简,而铁臂轻施,遂落司马雄之头。卒之五骑交锋,而许阵人马之亡无遗类矣。东宫先缚,而伪主随获,快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回 杨义臣遗书睡榻

  次日,黑闼使副将高雅贤传令,列开西角一路,两边刀枪剑戟摆列成行,四下使人告士卒曰:“今聊城已破,化及被擒,汝等家属皆在关中,或欲回见父母妻子,或愿投降夏国,以立功名,悉去兵器,皆从西门而出。若愿随逆贼死于此者,听其自便。”围阵中一呼,但[见]士卒抛戈弃甲,皆望西门而走。

  高雅贤坐于围外,逐名放出。其西回关中者,另下一营,待奏过夏主,令人马护送。愿投夏国者,另下一营,录其名职,奏闻擢用。比及黄昏左侧,围中士卒离散殆尽。

  智及见了,仰天哭曰:“此实天亡我也!”昏绝于地。众军拥进,将智及捆缚,遂用槛车陷了。黑闼正在催兵前进聊城,忽人来报:聊城已破,化及丞基俱已被擒。黑闼大喜,于是即令排下庆贺筵席,邀请义臣、凌敬、高雅贤数人共饮。酒行数巡,黑闼告众曰:“今日天赐成功,幸灭化及,明日同诸公引着大兵进入聊城,以见夏主。”当下众将辞归军幕。比及次早,天色微明,只见小校来报:昨夜不见了杨太仆并其家伴。黑闼慌问其故,小校曰:“别无所遗,独见睡榻上遗书一封,奉友人凌祭酒、刘元帅一同申意。”敬将拆开视之,单写七言绝句二首:自古高官必险危,武昌门外柳花飞。

  韩候苦恋淮阴职,狗死弓藏悔已迟。

  又:挂冠玄武便休体,一别王侯竟莫求。

  独泛扁舟无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

  凌敬看了其诗,称羡不已。黑闼便欲引兵追之,凌敬急止之,曰:“不可,灭贼便去,夏主已曾许之。”黑闼曰:“不辞而去,终是缺礼。”敬曰:“义臣如此,真忠义人也。借夏之兵,以复君仇,今逆贼已擒,其志足矣。不闻先哲有言:‘功成者退?’不必追之。”黑闼听言,遂拔寨,齐起兵至聊城。

  凌敬二人进见建德,奏言夜中走了杨义臣,建德大惊曰:“义臣果去,失朕之股肱矣!朕旨许言:‘若擒了逆贼,放汝归田。’今日贼已就擒,星夜逃去。朕欲成此人之名,不必追赶。”

  建德驾入聊城,请皇后萧氏御于正殿。建德行臣礼,朝见谢罪。立炀帝、少主两位神主在于行宫,亲率百官,皆具素服,俯伏发哀。然后聚集隋之旧臣,跪于两旁。建德叫群刀斧手押过一千人过来,绑至化及、智及、丞基、丞趾,其党杨士览,跪列神主面前。闪过祭酒凌敬,厉声叱化及曰;“逆贼匹夫,汝祖乃匈奴皂隶,岂是中国之民?世受隋恩,谄事炀帝,弑父杀兄,实汝父为之画策。然后官封许公,汝等各授官职宠用,其余百官皆不能及。炀帝无道,苦[害]生灵,汝之兄弟为帝宠臣,不能死谏,匡救其恶;行弑其君,祸延其子,牧其君后,淫乱宫闱,窃夺天位,暴虐下人。今日天人共怒,假手于我夏主,将汝父杀戮于市,以谢天帝,汝有何言?”

  化及低首无语,建德即命武士绑化及于柱上,以刀剐之,枭下首级,用木匣盛之,遣将高雅贤将首级传送江都。此时隋义成公主在突厥,遣使来迎萧后,故建德遣高雅贤率领骑兵一千护送萧后与南阳公主,并化及首级同至江都。建德教推过杨士览、朱海来,建德问曰:“你有何言?”士览等终不答。建德怒,教推斩之。押过郑善果来,即令放之还乡,其余贼党,尽皆斩讫报来。

  建德即日遣使奉表称臣,报闻于东都。隋皇泰大喜曰:“化及已戮,二帝之仇得报,朕无忧矣。今又有此人肯如此赤心辅国,何隋祚之不立乎?”遂封建德为夏主。建德受诏,收其传国玉玺,谥炀帝为闵帝,封炀帝之孙杨政道为勋国公,封裴矩为左仆射,崔君肃为治中,何稷、柳调为左右丞,虞世南、欧阳询为太常卿,其余官员,随才授职。其隋朝府库金银、宝贝、彩帛、绫锦、宫娥、彩女悉以分为四分,遣人送至唐营淮安王处,及魏公李密、世绩二处,以报同谋灭贼之功。建德所得,尽皆给散军士,谕功升赏。丽泉诗云:化及无知擅大权,荒淫宫苑罪无边。

  两朝帝主遭奸弑,四海生灵尽倒悬。

  力斩同僚凭士览,谋诛逆贼是高贤。

  世间造恶终须报,上有无穷不老天。

  当日大事既定,建德下令班师。

  却说李密攻灭化及,与建德分得金帛宝物极多,报入洛阳。

  王世充听知此事,心甚不忿,又闻李密还兵金墉,劲兵良马多死,世充即欲引兵击之。卫士张永通曰:“今密势大,未可与争举。吾闻唐王累有东征之意,知我兵出,彼必领兵乘虚而来,何计可敌;进则密拒于前,退则唐袭于后,那时进退两难,不如令人结好李密,以立根本,休养士马,多积粮草,以成其鼎足之势。况是累与之战,互有胜负,何必便欲击耶?”世充乃止。

  正值人报唐遣使者杨通、张千资书前来招谕世充,世充接书,拆开读之,书曰:窃谓,王纲失道,群雄卓立,龙争虎斗,终归于真主,此盖天命去就之理也。自古帝王建国受命,而王者莫非在乎中土。

  河图洛书,又法则之,以兴洪业,莫不由此,亦未有颠覆者也。

  陇据隗嚣,倚仗而亡,蜀据子阳,恃宠而背,前世覆车之敝,可不鉴哉?

  今朕受命于天,坐镇长安,东荡西除,四夷宾伏。汝王世充固常恪守臣职,义存大礼,逊辞谦让,早赴长安。执贽以礼,皆前哲归命之典,朝贺称臣,仍旧封高官之职,惟诏奉行。

  世充读罢大怒,扯碎其书,即拔出佩剑,欲斩来使。杨通高声叫曰:“两国构怨,何斩来使?不干小人之事。”世充骂曰:“匹夫逆贼,彼此一体。皆是隋臣,吾亦欲入长安久矣。

  顾以幼主尚在之故,未曾举事。汝有何德,以居大位,敢以书来招我?偏汝入长安受得代王禅位,以做天子,我在东都奉立皇泰,做不得天子邪?”手持宝剑,遂斩杨通于阶下,复又挺剑来斩张千,众将曰:“不可,斩其一使,实为矫抗,岂可再乎!不若且将张千割去其耳,放其归国,令备细奏闻,看李渊喜怒如何。”世充遂按剑不斩,却将张千割去两耳放还。世充叱曰:“留汝残躯,以通消息。”张千抱头鼠窜而走。丽泉诗云:堪笑洛阳王世充,杨通斩首说英雄。

  军门素服何无志,千载令人笑语中。

  总批:商纣既亡,子孙皆臣服于周,惟妹土顽民,乃有哀号呼天,欲纪其绪者,未闻殷之贤臣为纣斩衰躄踊,敬事妲巳者。□□炀之恶,浮于商纣,建德于是数化及弑逆□□□而杀之可也,至为昏炀发丧,拜谒萧□□□□不当,何足以感动人心?其视汉祖之为□□□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一回 秦王北邙山射猎

  张千奔回长安,奏闻唐帝。帝大怒,宣秦王世民入朝,帝曰:“洛阳王世充不遵王化,挟天子以令诸侯,阴谋篡逆之心。

  朕遣使招谕,扯碎其书,毁骂百端,斩杨通之首,割张千之耳,放还归国。今又招集人马,以图入关之计,此仇不报,朕实耻之。”秦王曰:“世充癣疥之疾耳,岂足为忧。臣亲帅貔貅之众,擒而诛之,以绝后患。”帝大喜,即命秦王领五万人马,径奔洛阳迸发。

  却说秦王世民自灭化及之后,居于西府,广纳贤良,重用谋士,开设宾馆,令房玄龄、刘文静接待诸宾。连年以来,你我相荐,近得数人:一人乃京兆杜陵人也,姓杜名如晦;一人乃豳州三原人也,姓侯名君集;一人乃万年人也,姓姚名思廉;一人亦万年人也,复姓皇甫名无逸;一人乃岐州雍人也,姓李名淳风;一人乃阳翟人也,姓袁名天纲,与淳风二人善观天文阴阳之术,俱为将士郎,使掌太史局。此数人者,秦王礼敬之甚厚。又得武将数人:一人乃京兆郡县人也,姓殷名娇,字开山;一人乃富阳人也,姓马名三保;一人乃三原人也,姓李名靖,字药师;一人乃高陵人也,姓于名志宁,字仲谧;一人乃池阳人也,姓刘名弘基,字本固;一人乃绥州人也,姓张名平高,字望夫;一人乃琅玡莒人也,姓长孙名无忌,字辅机。更有洛阳史丘土、尹史岳、王常、段志贤、白显道、陶武钦、白士让将佐数十人,济济彬彬,辅翊秦府,听其调用。

  是时秦王领命,即命李靖为行军总管,殷开山为参军都尉,史岳、王常为左右护卫,部领五万人马,迳奔洛阳。但见旌旗蔽野,船骑双行,浩浩荡荡,杀奔东都来。

  却说王世充听知秦王领兵五万前来,急聚诸将商议,人人失色,皆不敢言,惟有淳于德进曰:“某感大恩久矣,并无报效,愿舍残生,去敌唐兵。”世充便教淳于德为后应,乃引郝明、艾元二将出迎,令桓素守睢水。两军相迎,阵势摆开,世充出马,拈骂秦王曰:“汝假仁诈义之徒,与禽兽无异。”秦王大怒,令马三保出,世充令艾元迎敌。不三合,三保杀元于马下,世充兵大败,秦王驱兵赶出洛阳。世充走入城,坚闭不出。

  是日秦王乃屯兵于雎水之北、千秋岭下,屯扎军马。次日,唐营排筵,犒劳三军。秦王乘醉,营外问于土人:“此地何处好景,暂可为乐?”土人答曰:“城北十里一山,名为北邙山周围一百里,自秦汉以下,帝王之陵,及古忠臣烈士之坟多在彼处,犹如棋布星列,数之不尽。其中珍禽怪兽,古柏苍松,无限之景,惟此可以瞻仰。”秦王曰:“吾正欲往彼处射猎,观景一遍。”李淳风进曰:“臣演先天之数,颇识阴阳祸福,殿下面带青色,可保过百日之灾:一忌走马,二忌开弓,三忌玩景。犯此三者,其灾难躲。”秦王曰:“吾驰骋于弓马之间,爽神怡志,有何不可。”即上逍遥马,带铁胎弓,金鎞鉃箭,与马三保各带弯弓插箭,内穿掩心甲,手持兵器,引十数骑,径往北邙山。

  入到山内,秦王乃勒马徐行,四顾一遍,喟然叹曰:“吾想前代之君,坐镇中华,拥着百万之师,有许多英气,今观于此,也只得几个石人石马相随,如此损败而已。况是荆棘丛生,兽蹄鸟迹亦杂其中,岂不为之恸哉!有日唐家天下,何以异此?”正在嗟叹之间,忽见西北上荆棘丛中赶出一头白鹿冲面而来。秦王扣满弓,一箭正中鹿背,其鹿带箭望西而走,秦王勒马追之。迤逦之间,飞走数程,转过山坡,其鹿杳然不见。秦王加马追寻,不觉骤至一处,平川旷野,坦然一望之地,只见旌旗耀日,剑戟森罗,近前视之,乃一座新城,城门扁上写“金塘城”三个金字。秦王曰:“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马三保答曰:“然,殿下可急回。早是不知,尚可徘徊;若一知之,吾与汝走往何所?”秦王曰:“有何妨碍。”于是顾盼不已。

  但见其城高墙粉壁,上接云霄,凤翅龙鳞,妆成砌就。周围盖造绝伦,赛过长安风景。秦王曰:“天上神仙府,人间帝主家!大丈夫乐此足矣。”

  原来守成之军飞报李密,云:“秦王亲引十数骑直过千秋岭,来此观城。”李密曰:“此必是李世民诱敌之计,不可追之。”只见程知节踊跃于前日;“此时不擒,何待?”大叫曰:“有胆气者跟我来!”诸将皆不动,惟有一将曰:“咬金真猛将也,吾可助之。”乃秦叔宝,拍马跟去。

  却说秦王看了半晌,三保云:“可早回。”言犹未了,有人大叫:“李世民休走!”秦王视之,见两骑马飞奔而来。秦王、三保数人摆开,秦王横枪立马待之。程知节到,厉声问曰:“哪个是世民?”秦王问曰:“你是何人?”知节日:“我便是程知节,特来捉汝。”秦王笑曰:“只我便是,你既两人来,并力抗你,非英雄也。你既要捉我,我岂惧汝哉。”知节曰:“便是你从人都来,也不怕你。”骤马挺月斧,直取秦王,秦王亦挺枪来迎。两马相交,约斗二十余合,秦王败走,却转过山背后。叔宝持双锏,亦飞马赶来。三保,抵敌不住,各自逃走。二人弃下三保来赶秦王,约有十余里,秦王回顾知节赶来较近,心慌,连声叫苦,遂搭箭开弓,弦响箭到,正射知节灰缨跟头。秦王见射不中,勒马复走,知节欲报一箭之仇,手持月斧,纵马加鞭,直赶秦王。正在慌速,恰值前面一座古庙,牌书大字“老君堂”,其堂相传老子修道之所,乃昔周王所造。

  雕梁画阁,斗拱花纹。此庙极是灵验。秦王一见下马,奔入庙内逃躲。秦王暗祷:神灵救我,若得脱离此难,重修庙宇,宝像妆金。祝犹未了,庙门外人马喧嚷,叔宝、知节二人赶至,见山门紧闭,知节手持月斧,劈开庙门,一拥而入。秦王先已缩避于宝桌之下,知节入庙,四下搜寻,见避在宝桌之下,只见红光罩体,紫雾腾空,烟雾之中,现出八爪金龙。知节持斧便砍,转过叔宝,知是真主,手轮双锏一架,其斧隔在一边。

  知节惊闪在地,叔宝曰:“勿伤性命,擒见魏公发落。”知节即向前扭过秦王,捆缚来见李密。未知性命如何。

  总批:王世充不遵王化,却又斩杨通、割张千,此仇庸得不报?

  况秦王广纳贤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世充何物,乃敢与之争锋哉?盖北邙之射,非有意于观城也。程知节踊跃而欲擒之,岂识真主于宝桌之下乎?读史者,不能不为之一慨。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二回 秦王被擒囚南牢

  金墉城内,军校入报:“叔宝、知节五虎臣擒得秦王世民。”李密令群刀斧手推拥秦王至于阶下,责之曰:“无端逆贼,令来寻死路矣。彼此一体,皆是隋臣,汝父镇于长安,坐承大统,吾居金墉城,管理万民,何乃私引人马,窥吾城郭,主有何意?”秦王答曰:“叔父暂息虎威,容申一言:皆因洛阳王世充杀了吾使,领兵征讨,败其三军。世充坚闭不出,是以退兵,屯于千秋岭下,犒劳军士,乘醉而出,游于北邙采猎,特来金墉探望叔父。不料叔父反致见疑,若果有异心,何只此数人来耶?惟叔父察之。”密大怒曰:“汝这匹夫!本是轻敌而来,探吾虚实,欲于其中取事,今被我军人识破,捉获至此,特以甜言哄我,与汝何亲,假称吾为‘叔父’?”喝令推出斩之。

  言未绝,只见旁边闪出一人,身材中等,体貌魁梧,众视之,乃魏征也。此人原在武阳郡丞元宝藏手下,宝藏以郡降密,密封宝藏为上柱国,宝藏使征作启谢密,密即召征为掌记室。

  征见密欲斩秦王,连声:“不可,不可!主公若斩此人,非安天下之计,金墉城祸亦不远矣。”密问其故,征曰:“此人东荡西除,百计以人长安,争与其父坐承大统。兵粮俱足,房、杜为之谋,李靖、刘弘基、殷开山辈为之将,若知我主杀其此子,必起倾国之兵来复仇矣。彼忿死而来,吾兵何可以当也?”李密闻知,惊曰:“如此奈何?”征曰:“不如赦免其罪,监禁世民在此为质,李渊知之,若有降书朝贡之物,放其回还,愚迷不允,则随而杀之,有何不可。”密曰:“此言合理。”

  即令三四狱卒,将秦王项带长枷、腰缠铁锁,引人南牢,百般拷打,终日受其苦楚。

  却说唐帝在长安,每望秦王报捷,不见虚实,当日与群臣正议间,忽报李靖、马三保至,帝急唤问之,二人拜哭于地,细说前事。帝大惊曰:“若如此,只朕休矣!”刘弘基曰:“李密如此无理,宜加烹戮。请陛下宽心,弘基当亲提一旅之师去救秦王之急。”帝曰:“朕此子有失,安能独生哉!惟恐不得归国,此事若何?”于是捶胸踢脚而哭。文静曰:“陛下勿忧,且宜保重万金之躯。臣与李密有郎舅之情,李密前妻是臣共乳亲妹,陛下不若修书一封,献纳黄金彩帛,以为进贽之礼,不用张弓只箭,只凭臣三寸不烂之舌,陈说两国罢兵之利,秦王必然归国。”帝准奏,遂备黄金万两、蜀锦十车,修书遣文静为使,带领数人离了长安,不日进到金墉。人报李密:唐遣刘文静持书送礼来见。密笑而言曰:“文静恃亲来作说客,吾岂以小节而误其大事乎!必使其勿得开口。”便令召入。文静拜于阶下,言:“唐帝书呈拜上大王,聊将薄礼进献,幸乞叱留。”密拆封观之,书曰:唐李渊谨奉书百拜于魏公贤弟魔下:自古兴王图霸,各遵其道,当世英雄,惟吾与弟,建德、薛仁杲、王世充等鼠雀小辈,不足为怀。自炀帝无道,隋代须危,立盖世之功勋,有擎天之筹策。日前蠢子冒触龙颜,幸蒙海涵宽恕。河北诸郡,地势与关中相连合,吾所有今让与弟,早晚图之。兵行之次,即赠军粮二十万斛,铠甲三百副,以为报答之礼,决不爽信。愚兄与弟派自一家,吾子即汝子也,飞龙不食其体,虎豹怎吃儿孙?天高地厚,覆载万灵,伏乞仁慈,赦放归国,生前感德,没后衔恩。先献黄金万两,蜀锦十车,聊表寸心,幸垂照察。

  李密览罢书,大骂曰:“李渊真匹夫耳!以吾为儿女之辈,特以书来哄我。况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汝所得独专。让吾去取,虚做人情;相助军资,乃假途灭虢之计矣。”文静曰:“唐主命臣奉此薄礼,以为赎命之资,望赦世民还国。本是源流一派,昆仲叔侄,通其和好,各自为君,各子其民,勿得侵犯。凡事看臣薄面……”密喝曰:“汝这逆贼,忘恩失义之辈,有甚人情?今汝妹已死,复事于唐,昔是通家,今为仇敌,吾识汝,剑不识汝。”随拔所佩之剑,便欲斩之。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人,胸藏王佐之才,腹抱安民之策,乃从事徐世绩人也。世绩进曰:“大王圣鉴错矣,自古两国争战,不斩来使,大王方以仁政治天下,取法于民,况其人以礼进见,又是至亲恩眷,从而杀之,臣恐人议大王无容人之量,而陷于不义。臣观文静亦人杰耳,莫若赦其死罪,监在南牢,与世民一同受苦,降伏其心,然后臣等以利害说之,令其反唐事魏,岂不为美。今天下僭号虽多,惟唐、魏最大,建德之辈,不足为念。大王权收其礼物,使报长安,务令李渊献土纳降,遣人入质,然后放世民归国,通其和好,则大王安如泰山,谁与共敌?”李密怒气方息,即将文静痛打一顿,喝令监禁。文静双眼流泪,低头无语,跟着数个狱卒,深枷重锁,打入南牢,与秦王相见,抱头大哭。丽泉有感诗云:文静世民入禁中,苍天何事困英雄。

  从来真主多磨难,自与凡人另不同。

  密将文静打入南牢,遂与诸将商议,徇行近邑。忽流星报到,说开州校尉凯公杀了刺史傅钞,夺其印绶,会合参军徐云,大起人马数万犯境。有宁陵刺史顾守雍,今结连凯公造反,据于开州。又说诱引洪州刺史何定献了城门,二郡人马与凯公为左右,攻打偃师、孟津诸郡,百姓死守,甚是紧急。李密闻报,大惊曰:“偃师乃吾咽喉之地,诸粮之所,如此实魏之大患也。

  孤当自率大兵讨之。”即命程知节为先锋,罗士信、王伯当为左右护卫,陆德明为参军,徐世绩、魏征、秦琼总权国事,密亲领大军十万,杀奔开州进发。但见烟尘蔽日,刀剑森严。前哨报去,偃师不远,只隔四十余里。扎了营寨,凯公出迎,遇于小浙山前,布阵于野。魏兵列成阵势,引众将出门旗之下。

  程知节也全副披挂,提枪立马于密之侧。凯公令二将出马,一个是顾守雍,一个是何定,扬鞭大骂:“巩邑鼠贼,各自为君,安敢侵犯吾之境界耶?”言罢,顾守雍拍马手捻钢叉而出。密大怒,回头曰:“谁能斩此贼?”伯当应声而出,两骑相交,战三十余合,胜负未分。何定见守雍力怯,飞马挺枪出阵,要来双斗。知节在密后望见,倚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何定面门,应弦落马。守雍见侧边何定坠地,措手不及,被伯当一刀削去半个天灵。罗仕信纵马直来阵内捉凯公,公弃却头盔战马,杂在步军内逃生。

  李密掩杀败军,直出濉水之上。凯公聚败兵来见参军徐云,说密猛势不可敌。云请谋主王良商议,曰:“凯公兵败,挫折锐气,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潜地令人求救于唐,此围可解,冯仲行曰:“伯英之言真拙计也。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束手而待死?某虽不才,愿请一军出战。”徐云许之,冯仲行引军万余,离城列于仓山之下。

  李密将得胜之兵长驱大进,仲行出马,密曰:“此人是徐云后妻之兄也,谁与吾擒之?”罗士信挺铁眷蛇矛出马,与仲行两马相交。战不到数合,仲行大败,奔回本阵。密驱大军,杀得尸横遍野,败兵跟随仲行、凯公逃入开州。王良言仲行不听良策,以此大败,按军法当斩,徐云以其新娶之妹,不肯加刑。凯公紧守城池,坚闭不出。密使人四面攻打,相持月余,城中粮尽,军士皆有叛意。密知城内粮尽,乃令小卒在城楼上高叫:“凯公投降!今汝食尽人困,如不降,打破城池,满门皆诛。”凯公见军士俱有怨心,即时赍印绶、开城肉袒纳降。

  李密教凯公仍为开州刺史,以具钱粮,安抚百姓,犒赏三军。

  于是一郡老幼皆喜。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秦王被密欲斩,倘不得魏征之力止,几不能免。南牢之囚,此天之所以困英雄也,岂与凡人同日语哉。凯公始起人马以犯境,卒赍印绶以纳降,非迫于密势之猛,而能若是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三回 徐世绩私放秦王

  

  李密乘胜移兵,徇行江北;兵未起行,乃先作诏文一道,遣小卒驰报金墉城内。魏征共众将迎接诏文,拆开读之,文曰:隋室不幸,皇纲失纪,凯公叛逆,蔓延至今,皆思剿灭,未遂同盟。孤承上天之命,敢不竭力。亲提一旅之师,血流川野,围城数旬;肉袒投降,是以不胜大喜,特免其罪,使之仍守其地。今降诏文一道,示仰军民人等:除人命强盗重情外,不赦南牢李世民、刘文静二人,其余大小之事已结证、未结证,已发觉、未发觉,咸赦除之。赦文到日,即速奉行。

  众将读诏文,徐世绩曰:“主公才得小胜,就便自夸大,此人不久势必败矣。”秦琼曰:“吾观秦王世民乃是真主,前日躲在老君堂内宝桌之下,程知节持斧砍去,见有红光罩体,金龙现爪,知节惊慌。吾见是好人,即以一锏架隔,救其性命。

  不想众将擒来,监在禁中,反受其苦。今遇大赦,又不得出,真可痛矣。”世绩曰:“君实怜悯乎?”琼曰:“虽有怜悯,无可奈何。”琼曰:“有甚奇计救得此人?后去必是真主。”

  魏征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吾等一时昏暗,屈沈于此,今主上为人暴悍,又自骄矜,立国不久,其势必归于唐。为今之计,莫若乘主上未回放秦王归国,施此人情,久后吾等好去相见。”琼曰:“言大有理。作何计较,放其归国?

  若主上发怒,吾等皆是死罪。”征曰:“此事甚易,吾思得之矣。只就原诏文上,他写‘不赦”二字,将‘不’字下添一画改作‘本放’二字,待他看来是自家亲笔,教吾等放他,何罪之有?”三人大喜,商议已定,魏征即将诏内“不”字上出一头,下加一画,改为“本”字。向南牢内取出秦王、文静二人,见其精神灭损,半是人形。拥秦王高坐,三人纳头便拜:“臣等有失救护之罪,今魏公征讨陕州,降其叛贼凯公,颁降诏文,轻重囚徒、大小罪犯俱各宥免,止不赦殿下二公之罪。今吾众见魏公乃庸君也,为人暴悍骄种,势必不久。殿下有济世之才,安民之略,不忍二公受苦,特改诏内‘不’字为‘本’。魏公知觉,料必无疑。三人主意放汝回还若何?”秦王曰:“吾有甚德,敢劳诸公如此见爱?若得脱离坑阱,与公等共保富贵。但恐加害汝等,吾有何安?”世绩曰:“吾已计定筹策,魏公回来,必不加害,自有脱罪之计。吾众不久亦归于殿下矣。”

  秦王曰:“诚如此言,诸公皆万户侯矣。”至是,三人随即收拾兵仗军器,令秦琼带领轻骑数人潜地而行,护送出境。秦王、文静离了金墉,文静曰:“吾二人乃笼内之鸟,网内之鱼,此一行如鱼归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罗网之羁也。”双马飞走,奔入长安。

  却说李密徇行河北,与建德手将王综相战于甘泉山下。李密左臂射中流矢,杀死张文让,弃其辎重,大败而回。世绩、魏征、秦琼接于郭外,言道:“臣等报知有失,不敢远离附近迎接。”密曰:“几乎与汝等不相见也!”接入金墉,密点将校,皆有中间被伤者多。密令将息,坐于正殿,不觉泪下。众将曰:“主人于虎窟龙潭之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已到城,人马俱足,整顿军将,再去复仇,何故如此?”密曰:“孤失于计较矣。”世绩曰:“请问其故?”密曰:“兵伐陕州之时,长孙如意曾教孤勿徇河北,宜先乘胜移兵西向,屯于仓山界口,多设旌旗,以为疑兵之计。李渊痛念其子囚禁于此,见我兵动,必割地求和,协以武关为界,永不相犯,刀不沾血,关东之地弹指而可得矣。孤不从,致有如此之失。今如意已死,土地既不可得,复以构怨河北,是以悲耳。”世绩曰:“小臣亦曾谏来,先要结好于唐,次后举事河北。一时失利,皆因主上轻敌之故。然胜败兵家常事,王综亦癣疥之疾,不足为念。世民今已归国,唐魏和好,无侵犯之患,有泰山之安。今我兵新败,挫动锐气,王琮以为怯敌,乘其不备,再整兵甲,骤然出而征之,则王综之首可致于麾下矣。”

  密闻其语,即愕然曰:“世民何归国乎?”世绩曰:“大王诏上御笔,本放世民、文静,臣与秦琼三人已放归矣。”密顿足怒曰:“是何言乎?孤岂老悖哉?分明‘不放’二字,何故如此?”世绩随即呈上原诏,密对日中反复观看,墨迹浓淡,新旧不同,忿然大骂曰:“监子误孤大事矣!分明此‘不’字,特加一画改成‘本’字,汝等必受贿赂,卖弄纪纲,却与世民、文静同谋,私放归国,合得死罪。昔日汉高祖斩丁公以封雍齿,所以正军法也。王法乃国之典刑,岂容人情哉!不能免死,推出斩之,以正军法!”三人性命如何?

  总批:颁诏文以驰报金墉,密殆自夸其小胜者也。世绩痛秦王之蒙难,而与征等改“不”为“本”,私放归国,诚惜其有济世之才,安民之略耳。无奈卖弄纪纲,不能逃密之观看,则军法不容贷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四回 王世充借粮背德

  此时武德二年春二月,徐世绩、魏征、秦琼三人私放秦王、文静归国。李密大怒,欲斩三人。祖君彦急告曰:“世绩、魏征、秦琼犯法,虽当死罪,然大王立国皆赖三人辅翊之功,权监禁中,以功赎之。”众皆再三哀告,方才放免,监在南牢。

  却说王世充因武德元年四月唐兵犯境,百姓荒于稼穑,至是粮储不敷,军士缺食。世充遣周武、陈文奉使李密,借粮二十万斛,权济其急,候冬成熟,倍还利息。二人径投金墉,来告李密。密大喜,许之曰:“王世充,孤一体之弟也,虽与相持,君子不念旧恶,兼是唇齿之境,互相救援。今值岁荒民困,储粮不足,孤则有余,安得不以济之。”遂引王伯当带引军士发巩洛二仓之粟,照数支给二十万斛,纳送洛阳。

  伯当领命行至仓所,比及军士启钥之次,只见仓内耗鼠蜂涌而出,其鼠背生两翼,遍体鱼鳞,赤毛突眼,尖牙快食,咆哮走壁而飞。三三两两,约有五七百数,滚滚仓中,掷梭而走。

  伯当一见大惊,随令军士各持木棒,向前乱打。其鼠合群飞起,集于屋椽之上,自相呼唤。军人曰:“此怪物也!然逐鼠者必猫也,岂我等以木而能打乎?”伯当以实还告于密,密惊曰:“何有此异事也?”遂遣何良、周侃二将,带军士迳向金墉城内,排门遍户,索取狸猫数百,各令送纳仓所。军士去不多时,皆取将猫来,放入仓内。只见其鼠与猫打将团来,犹如一母共产。俄而飞尘扑面,仓内米皮旋风而起。众军士视之仓内之粟,十去八九,虽在余粟,杂以鼠粪而已。丽泉诗云:猫鼠同群事可疑,伯当枉自用心机。

  皆因李密时衰蹇,千载令人倍惨悲。

  军士怪疑不定,慌来告报李密。密曰:“此事如之奈何?”周武、陈文告曰:“大王欲取信于民,不可失约,许人一物,千金不改,亦须多少应付,权救一时之急。”密令开过仓号,看是有无。人报宇字号仓其粟虽少,却无耗鼠之患。密使开之,果如所言。当日只搬十万斛交付陈文二人,押送而去。

  却说王世充自与秦王战败之后,训练士卒,每欲举事。正值年荒食歉,难以措手,忽报周武、陈文借粮归国,具告其事,世充鼓掌大喜曰:“吾事济矣,李密势不久也。”左右问故,世充曰:“猫鼠同群,阴阳反覆,此不祥之兆也。国家将兴,必有帧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今妖孽已见,李密亡在目下,此时不取,更待何时。今粮十万斛,军士供馈亦足,亲帅一旅之师,乘其不备,掩而袭之,如拾芥矣。”于是即命周武为先锋,郝明、艾先为左右护卫,桓素使为后应,祖武等监国。世充之子玄恕为领兵元帅,率领精兵五万,杀奔巩邑而来。

  哨马报入金墉,李密遂与众谋士商议,祖君彦奏曰:“徐世绩、魏征、秦琼三人私放世民,监禁狱中,深自羞愧,未有效忠竭力之地,愿大王赦免三人之罪。臣观叔宝勇超三军,力敌万夫,乞保此人为先锋,再令程知节统率大军,必要生擒世充。”李密大喜,便赦出秦琼三人,召至阶下。密曰:“祖君彦告孤免汝等之罪,仍复旧职,待后建功赎罪。今王世充借粮背德,引兵入界,汝等竭力出军迎敌。”即赐秦琼金甲锦袍,加为虎威将军、前部大先锋。密与程知节领大军十万离了金墉,商议进兵。探马回报:世充使子王玄恕为元帅,尽起大军前来拒敌。密将王伯当日:“玄恕乃膏梁子弟,怯而无谋,可与伯当精兵五千,直取路出洛口,过罗汉岭而东,当真君观而投北,不过二日可到洛阳。玄恕忽闻伯当骤至,必弃寨而走,洛口之谷足可以为食也。众等却从北邙山大驱军马而来,则洛阳一举而可定也。”密曰:“此非万全之计也,汝以为洛阳无人物而欺之。倘有人进言从山僻以军截之,非但令五千人受苦,亦大伤锐气也,决不可用。但从平坦大道依法而进,无有不胜。”

  遂不用伯当之计,差人令秦琼进兵。

  却说玄恕在洛阳聚诸将,时有先锋周武,使开山大斧。武有二子,皆精通武艺,弓马过人。长曰文英,次曰文礼,引本部军马一万,辞了玄恕,取路夹迎。前至北邙山相遇,两势下各自布阵。世充之兵摆开,门旗下周武出马,二子列于两边。

  厉声大骂:“忘恩失义之贼,敢侵吾境!”秦琼手提双锏,大怒而出,单搦周武交锋。长子文英与叔宝交锋,战不三合,叔宝刺死文英于马下。次子文礼大怒,一骑马、一支戟来,与琼交战。琼乃抖擞精神,施逞平日虎威,战上二十余合,拖锏便走。文礼兜住马,倚了戟,取箭射之,被琼用锏速拨下,连射三箭,皆不中。绰了锏,奋力赶来。比及赶到,被叔宝一箭,射中面门,应弦坠马而死。周武见二子皆丧于叔宝之手,心胆俱裂,急走入阵躲避。世充兵素闻叔宝之名,又见如此英雄,谁敢交锋,马到处喝声“阵开!”皆纷纷乱走,曳曳倒退。叔宝匹马单枪,赶入世充阵内,如入无人之境。知节见叔宝大胜,率魏兵一掩,世充之兵大败而去。叔宝收军回寨。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仓内猫鼠同群,虽为李密不祥之兆,亦未为世充之幸也。

  既借其粮,即欲掩而袭之,非背德而何?却得祖君彦奏免三人之罪,而保叔宝为先锋,令知节统领大兵而进,是以周武二子[俱皆]坠马而毙耳。世充之兵有不败者,未之有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五回 秦叔宝洛阳大战

  却说周武引败兵来见玄恕,哭诉其事。玄恕怒,乃自引大军来与叔宝对敌。探马来报:玄恕军到了。叔宝便上马,引千余军就北邙山前摆开。当日玄恕全副金甲金盔,坐下骑雪白马,手中使大杆刀出阵。看了叔宝持锏跃马在阵前往来搦战,恕便欲自战。马后周武曰:“杀吾二子之大仇安得不报,更待何时?”周武纵坐下马,轮手中开山大斧,直取叔宝。叔宝挺锏来迎。

  战不三合,叔宝打死周武于马下,便拍马挺锏来打玄恕,慌闪入阵中。知节驱兵掩杀,世充之兵又折一阵,退十余里下寨。

  玄恕连夜聚众将商议曰:“我自来闻叔宝之名,不曾见面,果然英雄无敌,似此若何?”桓素进曰:“愚料叔宝有勇无谋之辈,不足惧也。来日公子再领兵出,可先伏两军于左右,公子临阵先退,把叔宝赚到伏兵之处,公子却登山,指麾四面军马,只有叔宝到处,重重围之,可擒矣。”

  玄恕从其言,便差郝明、艾先分左右各引三千军埋伏去讫,玄恕再整金鼓旗幡而进。叔宝、知节引军而出。知节在阵上对叔宝曰:“昨日敌兵大败而去,今日又来,必有诈谋,将军宜提防之。”叔宝曰:“量乳臭小儿有何谋,吾今日必当擒之。”见世充军门旗影里,玄恕引诸将出阵搦战,叔宝挺锏跃马而出。世充军中桓素出迎,二将交马,战不三合,遂便走入阵。

  只见世充军八阵裨将一齐来迎,却容玄恕先走。叔宝挺锏杀退八将,乘胜追赶,知节随后驱兵掩杀。叔宝深入重地,知节急收军时,两下伏兵已出,左有郝明,右有艾先,知节兵少,急救不及,叔宝被世充之兵围在垓心,东冲西撞,军马越厚。叔宝手下只有千百人,冲杀到山坡直上,见玄恕却坐在山上,手持麈尾,指引三军。如叔宝投东,则望东指,傍边拨发官则望东指之,军马皆望东围。因此叔宝引军杀上山来,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因此难退。山上弩箭如雨,魏兵伤折数多。叔宝从辰直杀到酉时,不能得脱,渐渐魏兵折其大半。

  叔宝教且在垓心少歇,至半夜月明,可以杀出。却才下马少歇,月华方上,四下里世充兵杀到,但听得叫:“叔宝早降!”军虽不敢近前,怎禁矢石如雨,叔宝急上马迎敌之时,见四面火鼓骈集,渐渐逼近,八方交射,人马皆不能出。叔宝仰天叹曰:“吾今死于此地矣!”

  忽听得东北角上喊声大振,世充之兵纷纷乱窜。叔宝看时,一彪军杀入,为首一员大将,紫袍铁甲,持点钢枪,乃王伯当也。与叔宝相见,说魏公恐将军有失,特差某引五千精兵前来接应;听知将军受困,故已杀透重围。阵中正遇世充将郝明拦路,已刺杀了。叔宝便与伯当杀出西北角上来,见世充兵大乱,又一彪军从外杀入,当先一员上将,骑银鬃马,使开山大斧,乃程知节,来见叔宝曰:“某恐将军有失,亲引五千精兵前来接应,却才阵上逢着艾先,被吾一斧砍之,斩首在此。”叔宝曰:“汝二人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捉住玄恕,大事便定矣。”伯当闻言,便领军去了。知节日:“将军慢来,我干功去。”知节引兵去捉玄恕去了。叔宝寻思:他两个今日干了大功,我是大将,反不如这二人耶?我当舍命报答魏公之恩,干此大功,捉玄恕去。于是领军便行。当日三路军来,杀得世充兵大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两下各自收兵,日色已晡。

  是夜,世充宿于营内,辗转不寐。正值月白风清,夜半三更之次,忽见一人,黄眉白发,身体雄伟,纶巾羽扇,鹤氅蒲鞋,徐徐自外而入,谓世充曰:“吾乃周公也,上帝以吾有负扆之功,使居此地,百姓立庙,四时享受其祭。今被李密所据,拆毁庙宇,盖造宫室,令吾无所居止,未得报仇,皆因密有数年贵星显耀,是以受其凌辱。今密贵星已灭,其势已败,汝等来日再战,吾领阴兵助杀一阵,李密虽有百万之师,无所施矣。”言毕,那人化清风而不见。霎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世充欠身而起,三唱鸡声,东方渐白,忙唤左右而谓之曰:“吾夜梦见周公,言说李密据其庙所,今日出战,他引阴兵助杀,未知是否?”桓素曰:“梦寐之言,未足深信。今粮食不敷,三军累败,难以成功。不如班师洛阳,待秋高马肥,训练士卒,养成锐气,再整兵甲,一战可得金墉矣。”于是世充思忖计定,唤诸将皆拔寨退去远。军士报李密,密曰:“世充必然有谋,且未可轻动。”徐世绩曰:“必然是粮尽,畏势退去。”密曰:“未必便走,恐以此诱之。”使人远远哨探,回报离三十里下寨,密曰:“孤料其必不走也,且好生安排寨栅,不可轻进。”又歇下一日,绝影不见世充兵到。又使人探之,说世充之兵又拔寨去。李密自扮作哨探军马,杂在军中,亲自来看,果见世充之兵又退三十里。密曰:“此世充之计也。”叔宝曰:“世充兵渐渐退去,主上怀疑而不进,是见怯也。愿决一死战。”密曰:“汝诸将既要去追,孤分作两队,汝自先去敌之,孤防后有伏兵,却于后应之,此为首尾相救之计。来日先退兵于半道,次日交锋,此可不乏兵之力。”叔宝、伯当引副将十员、精兵三万,来日先行到半道而宿下,李密引祖君彦后追。

  原来世充暗暗使哨探,魏兵到半路,飞报入世充寨中来。

  世充当夜尽唤将士入中军问曰:“今魏兵此来,必奋力劫之,情愿死战者,以一当十。吾以伏兵断其后,非骁勇之将,不可当此。今李密定分两队,防吾伏兵之故,若李密过其兵,正当在中,要战两头,非大将不可当之。”世充言罢,以目观桓素,桓素低头不语,忽徐成出曰:“某愿往。”世充曰:“如有失如何?”成曰:“杀身报国,有何追悔!某若有失,情[愿]献首。”世充又曰:“徐成乃皇泰之忠臣也,肯舍身报国,亲冒白刃,为此忠臣;虽然如此,魏兵前后两段,吾伏兵在其中,徐成只可敌得一头,安能分身乎?须得一人辅助,方可行事。可惜吾军中无一人敢舍死当先者,教吾计不能成矣!”言未毕,林土浩出曰:“某愿往。”世充曰:“叔宝乃魏之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恐汝非其对也。”士浩曰:“如失主上大事,愿该军令。”世充曰:“既汝敢去,吾有号令:汝二人各引一万军,只就此山谷中左右埋伏,如魏兵到,由他赶杀将来,军马追尽,却出兵截断其后。若望见背后再有军来,汝可分军两头:士浩引一半军去当后队,徐成引一半军去当前面。回军须要鏖战,吾自别有计策。”二将领命,各挑拣一万精兵去了。世充又唤其子玄恕、宇文德,吩咐一个锦袋,与二人收了,曰:“你二人同领精兵一万,偃旗息鼓,伏于前山之上。如见魏兵围定徐成、林士浩,十分危急,你二人不可救之,只开锦袋看之,自有解围之计。”玄恕、宇文德领计去了,又唤[赵让]、张龙[等]四将吩咐:“来日魏兵到,锐气正胜,不可迎敌,退后自走,只看赵让引军马来到,掠阵之时,汝自便回头赶杀,吾自有兵接应。”四将皆受计,领兵去了。世充交桓素去临川汝水防护,以防魏兵透漏。世充先把弱兵远远先退,只留壮健人马,等待魏兵。

  次日,叔宝、伯当等军马如风雨骤到,世充之兵且战且走。

  魏兵约赶到五十里之地,那军尽皆喘息不定。世充在高阜处望见,把红旗一招,赵让军马来到,世充之将一齐回头。魏兵死战不退,徐成、林士浩截出,杀断魏归路。叔宝大喝众将曰:“到这里不即死战,等待何时!”魏兵奋力冲突,背后李密引兵杀到,却把徐成、林士浩围在当中。士浩大呼曰:“主上既已算定,必有良谋,我自当决一死战。”士浩分一半人马来战李密,徐成引一半人马接住叔宝交战,两下杀声振天。玄恕、宇文德伏在山上,暗视见魏兵势大,世充兵抵挡不住,渐至危急,玄恕曰:“可观计矣。”于是开锦袋观之,二人骇其计如何?

  总批:叔宝英风夙着,其谁与敌者?桓素顾以为有勇无谋之辈而少之,庸知世充八阵稗将悉被宝杀退无遗乎?两兵之伏,固欲截其后也,而魏将如伯当、知节并来接应,吾恐虽有班师之计,无所施矣。徐、林二人愿往,而垓心之围,势亦恐亟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六回 魏征四马自投唐

  玄恕、宇文德同观锦囊之计曰:“若李密兵来,围住徐成、林士浩,我二人便分为两队,径袭李密之营。李密知之,恐金墉有失,必然回兵。汝自乘势击之,虽不得营,可全胜矣。”

  玄恕、字文德即时分为两队,杀奔李密营中而去。

  原来李密亦恐中计,于路使人不绝传报消息。李密正催战之时,忽流星马报:世充之兵,两路去袭大寨。密大惊曰:“吾料世充有计,汝等皆不信之,误了大事!”即时便拨军回,惶惶心乱。黄昏左侧,林士浩从后掩杀将来,世充之兵突出。

  只见半空中霹雳之声,一彪人马,旌旗尽打青黑二色,踊跃而来,奔向世充之兵前去,杀得尸横遍野,七仆八倒。魏兵大败,叔宝、伯当望见势危,亦奔山僻小路面走。阴兵亦不见那里去了。于是军兵大胜,世充交赵让接应诸路军回。李密大折一阵,归寨责骂诸将曰:“汝等凭血气武勇,强欲出战,致有此败。”收聚人马,走入金墉,闭了城门不出。世充令诸路军马随后赶至城下。

  却说李密坐于殿上,忽闻空中声如裂竹,密惊视之,见甲士飞腾,持弓带箭,执斧轮刀,隐隐似有杀伐之声。密急掣倚天宝剑,望空击之。忽然一声响亮,将殿宇震蹋西南一角。密急转入后殿,但闻殿外喊声不绝,遂自奔入后宫。行不数步,又见阴鬼持刀立于面前,李密掣从人所佩剑杀之,一人首刃而倒,众视之,乃一嫔妃,剑人于脑也,窍内进流鲜血而死。是夜宿于宫内,令武士各执长戈大斧绕宫而立。密与宫人俱见阴鬼披发而来,密于宫内喝退。过晚如狂若醉,次早急出坐殿,回头阴鬼又在后面相随。自是或坐、或食,辄见阴鬼在侧。密自觉失惊。

  世充围攻日迫,喊声大震,众将咸集议论退敌之策。诸将欲出,辄见阴鬼无数,不能措手,军心惶惶。李密与王伯当言曰:“今外有世充之兵,内有阴鬼,日夜相缠,不能施展。吾居于中,又无救援,如之奈何?”伯当日:“大王心持忠正,自无妖祟。”密曰:“吾平生誓除妖妄,以清天下,未尝见有甚阴鬼邪祟,何今日如此之多?岂非天意欲亡我乎?”言讫,拔剑即欲自刎。伯当急趋前,夺剑告曰:“大王何自寻死邪?天时尚有盛衰,人事岂无否泰?不可造次,尚容商议。”密曰:“军不能战,何能自存?”伯当日:“想今兵临城下,我兵又不能战,此城必陷,不如弃城而走,别图良策。”密曰:“吾正欲如此,但不知何处可投?”伯当日:“诸国新立,志多狐疑,未可归附,惟唐李渊功烈震于当时,气节盖于天下。又兼兵强将猛,威势大振,虽大国诸侯,亦肘膝而见,他日若一统天下者必唐也。大王归唐,不失封王之位。”密曰:“吾昔已囚世民,结下不世之仇,岂能容我?若到彼处,纵使李渊见纳,世民必不允矣,其时将安所适?正犹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岂不为耻。”伯当日:“大王所言错矣。古人以德报怨,君子不念旧恶,况是同宗昆弟之情?仁慈之主,于人何所不容?王请勿疑焉。”密曰:“别有甚计,可再思之。”房彦藻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为人臣子,不能扶立其君,屈事异主,有污名节,誓不为也。宁归事于亩,乐守吾道,岂不为美。”

  世充遣人攻城愈急,彦藻即引裴仁基、邴元真、吕文彻四人扮作商贾,偷出北门,先自去了。人报房彦藻黑夜引着数人不知去向,事已迫矣,早为定计。密曰:“股肱已离,安能复振?”伯当与祖君彦二人力赞投唐,密遂收拾金银宝贝,彩帛段疋,装载马上,共魏征、伯当、王圭、徐世绩三万余人杀向北门而出。正值世充手将蒋泰挡住去路,拍马舞刀,径取李密。

  两人战数合,密败,直奔西路而走,魏征便和众将随后一齐冲将过去。蒋泰亦不赶去。守城军校见李密去了,大开城门。世充兵入金墉,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世充到公厅升殿,诸官皆拜降于阶下,惟单雄信闭户不出。诸将校欲杀之,世充慌传令曰:“如有害此人者,夷三族!”因此收集密之甲士,皆钦伏焉。世充亲自登门去请,此人感世充之恩乃出。次日,设一大宴,犒劳三军。世充据于金墉,其服降将校,及旧日一班见洛阳之众,尽皆重用。

  却说李密人马径投长安来,一日行三百里,数日到关中。

  军马屯于少陵原,密使祖君彦先入长安,传报魏使来见陛下。

  帝曰:“急宣进来!”君彦进至阙下,拜舞礼毕,帝曰:“卿有何见谕?”君彦曰:“臣主李密为王世充攻伐,身经百战,累见阴兵助阵,将士离心,金墉城被世充所夺,不能自立。今领人马三万,愿归陛下,共成帝业。遣臣上见,如赤子之望父母也,唯圣鉴察之。”帝大怒,叱曰:“李密,朕之仇人也。正欲碎首以为溺器,不能雪恨,岂纳其降,使归于朕之左右耶?”裴寂进曰:“陛下所为者小,所失者大也。且大丈夫为国忘家,用贤略仇。彼密之所为,乃欲自为其君耳,此人君之义而智者,必取用也。陛下何拘滞于心,而示人以不广耶?”

  文静附耳曰:“且令君彦暂出,臣有一言以告陛下。”帝呼君彦曰:“汝且暂出朝外,容朕思之。”君彦逐出。文静进言曰:“陛下威势甚大,累伐世充不得洛阳者,以有李密为藩篱之故也。今李密为世充所败,夺去城池,进无所往,退无所归,两难之际,不得已而仰附于陛下,诚使陛下不念旧仇,抚之以恩,结之以义,聊属其心,而附纳之,彼必感恩图报,虽蹈汤赴火而卒为陛下用也。且世充之所恃者,密也,唇齿之境也,苟密去,是唇亡而齿亦随寒矣。乘其寒而鼓兵以进,破世充如建瓴之易耳。今苟拒而不纳,使密复据兵以投他国,结连为援,以图大事。且隋未亡而又增一隋矣。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殃’。陛下宜舍其私仇,速赐刚断,忘小忿而成大谋,天下之豪杰也。”

  帝闻文静言,遂悟,曰:“纳言之言诚是也。”即宣君彦上殿曰:“朕熟思卿之言,始恨李密有囚秦王之仇,本不容降;但以国家用人,不惜旧恨。秦王之仇,一人之私也,国家用人,天下之公也,岂可区区以报仇为念,而忘用人之大公乎?如密果有实心向朕,姑免旧忿,准彼来降,可速带领本部人马赴长安来见。如能建功,他日承平之后,富贵当与共之。”君彦领命,拜辞回复李密。密曰:“据子之言,即当领人马投降,但恐文静多谋,亦怀旧怨,诱我入国,因而致害,反中其计矣。

  子可再往,以探虚实。”君彦仍来见帝,曰:“李密即欲来降,但恐陛下与纳言犹念旧仇,反自投落陷井,故自致疑。”帝曰:“朕欲取信于天下,安肯食言?大丈夫一言重如泰山,欲杀李密,岂无别计;苟诱而杀之,使人有欲来降者,皆以李密为借口矣,不亦自塞贤路邪?”帝当殿上,遂折箭为誓,付与君彦。

  君彦将折箭来见密,备说帝如此义气。

  密大喜,约会诸将,同领二万人马,摇旗进入长安见帝,曰:“臣因昔日一时之忿,有犯殿下,罪当万死。今蒙宽宥,恩同天地,敢不竭力尽心,以图建立微功,报陛下不杀之恩。

  幸惟收录,以任驱使。”随引魏征、王圭、伯当数臣来见,具报姓名,各各拜舞。帝大喜,遂拜密为光禄卿,封为邢国公,相敬甚厚。帝拨一府,号为邢府,殿宇宫阙,一如王侯居室,极其华丽,与密居焉。其臣僚人等,仍复旧职,俱令相随邢府调用。时帝有表妹独孤公主,年二十八岁,果有天姿国色,行藏中礼,四德备全。少适董文瑞,因文瑞弃世,寡居数载,守节不嫁。自言三事兼全,我方嫁之:第一要名重当世,人材出众;第二要与兄李渊同姓;第三要文武双全。帝见密相称,乃令裴寂为媒,嫁事李密。复以美女一人赐之。丽泉诗云:魏公声价重千金,岂料投唐若羽轻。

  高祖枉将虚礼待,秦王报怨不容情。

  总批:外有世充攻围,内有阴鬼牵缠,金墉决不可保,不如投唐以图建立,此伯当所以进说于密也。且世充之所恃者密耳,密去则唇亡而齿亦寒矣。帝不惟纳其降,而又妻以独孤公主,岂魏公之声价有以动之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七回 殷开山独战四将

  李密自到长安,帝待之甚厚,或三日、五日设一大宴,则命众谋臣、武士侍立于侧,以亲情待李密,筵上分座。比及送回,已拨绫锦百匹、金银器皿俱全。帝虽敬礼如此,而李密之心终不自安。原来李密投唐之时,因秦王往陇西征薛仁杲,不在朝内,故受其降;若使秦王在内,岂肯容之、而复以独孤公主嫁李密乎?

  却说薛仁杲乃薛举之子,隋大业十三年,薛举收集人马数万余人,据于陇西,自称西秦霸王,改元兴元。后至武德元年八月,眼瘤突睛而死。仁杲年十六岁,文武兼备,性刚好杀,遂即父位,以领其众。先为太子之时,与诸将不和,互相妒忌。

  及即位,众心自相猜惧,由是国势浸弱,帝乃命秦王举兵讨之。

  秦王领命,次日,调遣人马,遂以房玄龄、杜如晦为左右军师,使马三保为先锋,刘弘基、殷开山为护卫,大发精兵十五万,杀奔西秦而去。

  哨马报于仁杲,仁杲大惊,遂问于群臣曰:“李渊无故遣子世民兴兵犯境,谁敢引兵拒之?”陈斯钺曰:“若唐攻打之时,切不可轻出,弓箭炮石不许乱发。唐兵千里而来,难以久住,待粮尽退去,用兵击之,一鼓而可擒矣。”仁杲曰:“吾有十万之师,兵精粮足,可以拒敌,岂待兵临城下,坐以待死。”遂不听斯钺之言,令罗宗睺为元帅,韩简为先锋,梁师成副之,邓贵、许华为左右队,郑庆、李如圭为保驾,率精兵十万出城。仁杲所骑之马高有丈余,名曰小驷。出师之次,其马悲嘶不止。郑庆进曰:“古者,王侯出征,必乘本国所产之马,盖其马生本土,知其人心,安其教训,服指道路,所以战无不克。今临大敌,而乘异产之马,恐不利也。”仁杲叱曰:“此马,吾之所爱,不必多言。”遂望唐而进。遇于高墌,相去六十里下寨。次日,使韩简挑战,唐使马三保出迎。二人战上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引兵各回本寨。仁杲问韩简曰:“唐兵之势何如?”韩简曰:“唐兵锋锐难当,其斗志勇于我兵十倍。”仁杲叱曰:“焉有是事?我当观战。”次日,两军对阵,阗然一鼓,仁杲抢出,身披红袍金铠,头戴嵌宝盔,手持长枪,身跨小驷,遥谓秦王曰:“军旅之间,不能施礼。”秦王亦披金铠,戴珠盔,在马上欠身答曰:“谁怪汝来?知吾天兵压境,速宜远迎投降,尚敢引兵而拒敌乎?”仁果骂曰:“匹夫逆贼,何敢无状!彼此皆是隋臣,汝为唐主,吾为西秦,兴兵犯界,是何名也?吾国虽小,亦有雄兵数十万,岂惧汝哉!”言罢大怒,拍马持枪,直取秦王。斗不十合,仁杲马不惯战,败兵南走。秦王迫至大周山下,仁杲之兵四集,左邓贵,右许华,前韩简,后郑庆,交战秦王。秦王困于山下。

  忽山后喊声大振,一队人马杀到。当先一员大将,连声大叫:“勿伤吾主!”众视之,乃唐将殷开山也。开山手持大斧,舞动如飞。邓贵见开山来得骁勇,四将持四般军器,弃了秦王,来战开山。开山不恋战,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前后遮拦,救引秦王杀出。四将齐追,开山且战且走。走不五里,梁师成、冯右引兵拦住归路。开山虽身被重伤,奋发精神,独战六将。六将虽困住秦王,见开山骁勇,不敢近前。自午至酉,仁杲兵渐渐围至数重,开山告秦王曰:“秦兵大至,不可久停。”乃脱重铠以盖秦王,挺斧来战六将。六将一齐迎敌,又杀三十余合,梁师成挽弓望秦王端发一箭。原来秦王眼看得切当,低头手接来箭,回射师成,倒翻落马。邓贵轮刀便砍,开山大喝一声,先斩邓贵于马下。又与秦王走上二里之地,四将奋力来追。

  正在危急,忽听得大周山北喊声大震,一彪人马奔来,开山认得是唐旗号刘弘基也,遂令保秦王前走,自乃勒马挡住秦兵,扬威大喝曰:“谁敢当先者斩为两段!”秦兵自相回顾,逡巡不敢近。马三保亦厉声喝曰:“有胆力者来战当先,何故迁延不进?”秦兵惊惧,披麾逃回,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开山追杀一阵,夺得盔甲马匹而还。丽泉观此,有诗赞云:仁杲交锋高墌地,开山临敌独盘桓。

  一枝斧动兵心落,百石弓开将胆寒。

  出入大周龙滚滚,折冲秦阵虎嚎嚎。

  秦王不有英雄将,争脱重围奏凯还。

  开山既保秦王归寨,史岳、王常皆因败兵来会。秦王顾诸将曰:“此阵若无开山,险陷性命于数人之手矣!”开山解下衣甲,身上矢石之伤浸透重铠。秦王看见,嗟叹不已,命排筵重赏开山。房玄龄曰:“秦兵得胜,明日必令挑战。”秦王曰:“何以破之?”玄龄曰:“兵临彼境,深入重地,难以久持,只宜设计以破之。”乃令刘弘基引一枝军伏于高墌西北污泥涧畔,听举火为号,出擒秦兵。又令白显道领一枝兵伏于大周山下,以截秦之救兵。又令史岳、王常各引兵五千从秦兵寨后抄出,夺其粮草、器械。又令马三保率铁骑五千,保秦王亲自挑战。调遣已讫,诸将各领计而行。房玄龄、杜如晦与李靖山顶举火,号令诸将。

  次日,秦兵果来挑战。秦王披挂,与马三保等出阵。仁杲闻秦王又出,欺其怯弱,便出阵前,更不打话,轮刀直取秦王。

  秦王迎敌,杀不数合,秦王败走,仁杲拍马后追。秦王且战且走,玄龄在山上见仁呆追入污泥涧,遂放起火炮来。唐兵四起,刘弘基引兵先迎秦王渡涧,韩简、罗宗睺后面迫至,马瘦力劣,跳不过涧,连人带马,一齐陷于污泥。泥深数丈,挣跃不起,弘基厉声一呼,钩镰手两下齐出,将韩简、罗宗睺搭倒获之。

  仁杲在后,见前二马陷泥,亦不来赶,勒马而回。郑庆、许华听知二人被擒,正欲杀来,被殷开山挡住来路,斩郑庆于马下。

  许华抵死欲进,忽小卒马后报曰:“唐兵抄入大寨,焚吾粮草,将衣甲器械尽夺而去。”华听言大惊,遂抽兵救寨。

  此时开山追于后,史岳、王常拦于前,三将夹攻,斩其副将孙伯。华力战而出,唐兵左右冲突于高墌山下,秦人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仁杲与诸将走入城,坚闭城门。秦王亲率二千轻骑追之,谕诸将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遂进至城下,围裹数重,如铁桶相似,水泄不通,喊声大振。仁杲自登城观看,唐兵八面,分布整齐,军马雄伟。比及夜半,守城军士自相谓曰:“今唐兵锋势甚锐,难与为敌。仁杲岂秦王之对手?死在旦夕,不如归附秦王,免受刀剑之苦。”至是互相抛戈弃甲,争自投下。

  仁杲见军士离心,各无斗志,计穷策尽,遂大开城门,负袒投降。城内百姓,香花灯烛,迎秦王入城。安抚军民,籍其户口、粮米之数,金银、彩绢、珠玉封号在库,止带仁杲并罗宗睺数人赴长安面君,其余将土俱各仍居原所。令李靖权守其城,以候圣旨定夺。是日秦王设宴,犒劳三军,拔寨而起,奏凯还朝。丽泉诗云:纵横战马滚红尘,仁杲无谋粪土臣。

  不是世民谋略远,焉能一鼓灭西秦。

  秦王子了西秦,早有小校飞驰长安报捷。帝大喜,谓裴寂曰:“卿昔教朕受降李密,今日世民得志,必不利于密矣。”

  寂请问故,帝曰:“世民与密本势不两立,每欲报密之仇,而不可得。今奏凯还朝,其气昂昂,见联纳密之降,又妻以公主,其心愈忿,必不肯容。卿有何策?与朕谋之。”寂曰:“此事甚易,只叫李密远接秦王百里之外,曲尽臣礼,岂有人以礼来迎、而遽杀之乎?秦王虽怒,见之意必稍解。待其入朝,陛下美言谕之,必无害矣。”帝曰:“卿言当理,亦良策也。”急令宣入,帝谓李密曰:“卿自来此,与世民未尝觌面,朕恐世民怀念旧恨,不利于卿。卿可远接,曲尽人臣之礼,勿使有失。”密曰:“臣自投拜,期在犬马之报,此事全托陛下天威。”

  帝曰:“无妨,卿可速行。”密辞唯唯而退。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仁杲兵败南走,秦王乘胜而追,岂意其四集之兵交战,及被困于大周山下乎。犹幸有开山骁勇,独与六将相持,卒保秦王之出重围,一鼓而灭西秦,固其谋略然哉。吾不知秦王奏凯之日,尚与密怀旧恨否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八回 秦王十计羞李密

  当日,李密即领原跟随将士二十余人离了长安,望北而行,直至豳州。哨马报说秦王人马至近,李密慌问祖君彦曰:“秦王有问教,吾如何对答?”君彦曰:“不问则已,若有问时,只推圣上教臣远接。秦王虽怀旧意,亦不敢加害于大王矣。”

  密曰:“此言甚善。”

  二人正在商议,忽见一彪人马奔来,密慌与众将近前迎之。

  但见:金鼓喧天,炮声振地,锦衣队队,花帽簇簇。左右总管十八,两边剑戟排匀。前面数行高声喝导,正中坐下世子还朝。

  密与众将分班而立,令乐官坝篪迭奏,鼓瑟承迎。马上之将大呼曰:“吾非秦王,乃是长孙无忌、刘弘基也。秦王尚在后面未来,汝是甚人?可立待之。”李密闻言,心中气恨懊恼:秦王待我何薄!以此二人装作王子,与我来接,特地如此羞我。

  欲待不接,又恐主上见怪;若接则羞脸难藏。

  与众将正在懊恼,又见一队人马排列而来,蛮舆耀目,剑戟森严,旗分五色,凤起蛟腾,喝声渐逼向前,两面回避金牌。

  李密暗思必是秦王,遂拱手而立,呼接千秋。马上二人笑曰:“吾二人殷开山、白显道也,大王欲接秦王,后面保驾帷幔高坐是也,大王可向前迎之。”李密听言,捶胸跌脚,满面羞惭,仰天叹曰:“大丈夫不能自立,屈于人下,受此耻辱,何面目立于天地间乎!”即欲拔剑自刎,王伯当向前急夺之曰:“大王何如此自寻死耶?昔战国之时,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栖于会稽山,身请为奴,妻请为妾。夫差赦其死罪。勾践归国,乃苦身焦思,卧薪尝胆,志在复仇。越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一旦兴兵,灭了吴国。大王不可因小以失大也。”密曰:“吾亦人杰也,安受此腌臜恶气?”伯当日:“时势如此,请大王思之。”

  此时李密怒气略息,忽人报曰:“前面风卷出一面黄旗,大书‘秦王’二字。今次来者,必是秦王。”密无柰,只得侍于路侧。骤然一队人马到来,飞旗彩耀,宝驾相连,将跨银鬃之马,浑如璧玉麒麟。力士前引,掌扇后随,史岳、陶武钦依队有进,王常、丘士尹按辔徐行。四将认得是李密,各在马上口称:“大王休怪失礼!”密与数将默然无语,不觉眼泪流下,连声叫苦。伯当三回五次,只以忍言慰之。

  原来秦王听知李密投唐,欲报前仇,帝令李密来接,特地交十将妆作秦王车驾,与密接见,不是秦王,十次羞耻。时马三保、洛阳史二人排列左右护卫,犹如天王之状。李密见是秦王,向前告曰:“老拙有失远迎,殿下勿责。”言未绝,只见秦王认是李密,即咬牙嚼齿,怒发冲冠,手持宝雕弓,兜满弓弦,搭上一箭,吓得密将祖君彦、周臣、王伯当三人俯伏在地,面如土色。密跪在后面,两手捧住其脸,彷惶战栗不已。秦王见三人在地下打作一团儿,犹如宿犬之状,即收其箭,以弓梢指定李密,骂曰:“汝这匹夫逆贼,谁教汝来?本待射汝一箭,报却缧绁之仇,恐连累了这三人的性命,说我不能容物。暂饶汝的性命,权寄汝这一颗狗头在颈,想亦只在早晚。”大喝一声,李密唯唯惶恐而退。秦玉驾入长安。次日,面奏唐帝:“托父王洪福,今擒得薛仁杲、罗宗睺囚在监车,专候圣旨发落。”帝大喜,即令武士拥出,斩于市曹。当日,帝赐秦王金一千两,银二千五百两,蜀锦一千匹,其余将土皆论功升赏。

  却说李密含羞退归邢府,旦夕坐卧不安,忧形于色,私谓王伯当日:“汝教吾归唐,深言神尧大德。今见秦王,身若芒刺,令吾坐不安席,如之奈何?”伯当日:“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当日散去,李密心中转闷,无计可施。

  是夜月明,密思昔日如此英雄,独霸金墉,今日如此受人之制,放声而哭。忽见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主上何故如此?有何不决之事,何不与我商议,而自苦也?”视之,乃祖君彦也。

  密请问之曰:“吾所苦者,受人之制也。”君彦曰:“何不往山东收抚士卒,取王世充如拾芥耳。实取大业于人之下,非大丈夫之志也。”正商议间,一人倏然而入曰:“公等所谋,吾已知之。吾亦随往,暂助一马之力。”密大喜,请坐而问之,乃贾闰甫也。三人共议,闰甫曰:“只恐唐帝不肯大王前去。”密曰:“吾有金银、珠玉、眷属、士卒在彼以为质,当必不疑。”次日,密入见帝,拜于阙下。帝问其故,答曰:“自投唐后,累荷重恩,未有寸功补报。今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素所训练之人,臣请往其地收而抚之,以助国威,惟陛下察焉。”帝大喜曰:“卿所言极当,既是要去,必须得一将士辅助,以防不测。”密曰:“只消臣之手将王伯当足以获矣。”帝乃遣伯当与李密同行。

  当日李密得旨归府,便收拾鞍马,乃裹糇粮,以为行计。

  独孤公主向前谓密曰:“大王何如此之慌速?似有惊惧之色。”密曰:“吾有一事,非汝所知。”独孤公主曰:“请问其详。”密曰:“吾欲背唐而去,只虑汝在此,故吾有忧惧之意。”

  独孤曰:“是何言乎?吾兄待汝不簿,极其富贵,有何不足之处,欲往何所?”密曰:“主上恩宠虽厚,汝侄羞我何多?今势不两立,特往山东,收集士卒,随时应变而举事矣。”独孤曰:“吾以汝为好人,尽心报国,今日何为此不忠不义之事乎?

  此等之人,狗彘不食其肉,何可言乎?”即口唾其面,大骂不已。此时李密性如火焰,即拔佩剑对面劈去,独孤首随剑落,七窃进出,鲜血淋漓,遍于地下。王伯当日:“大王何故杀死公主?祸即至矣!”密惊曰:“我一时躁暴,事至如此,汝作何计较?与吾谋之。”伯当日:“此事千万不可漏泄,大王急将左右之人封闭一室,不与往来,作急收拾鞍马,平明速行。”李密依言。次早天尚未明,密跨银鬃马,持点钢刀,同王伯当随行六十余人径出北门,飞奔而走。

  北门飞报李密夺门而去,轻骑六十余人皆望北行。至申时左侧,又邢府中人来告知秦王,说李密将独孤公主杀了。众臣愕然,一将挺身出曰:“李密杀了公主,背唐而去,必反于山东,是纵虎伤人也。某愿将三千铁骑生擒李密与殿下。”众视之,乃幽州总管盛彦师也。秦王曰:“此贼背义忘恩,杀姑之仇,如何不报。今去已远,作急赶去。”于是率领精兵,尽数皆起,并力追赶。三日至马回川,看看赶上,见李密、伯当在前,相隔不远,彦师大喝:“李密休走!秦王在此。”李密回头,果见尘头起处,一彪人马来到。上面风吹动秦王军马旗号。

  彦师大喝曰:“汝杀独孤公主,却走这里,吾奉秦王钧命,特来捉汝。”密曰:“与汝本来无仇,何如此之迫邪?”秦王随后继至,骂曰:“匹夫逆贼,尚敢多言!”即在马上高声大呼:“王伯当!吾欲射死李密,汝可前来辅吾,免汝一死。”伯当曰:“生为魏公臣,死为魏公鬼,忠臣岂怕死哉!”遂持刀欲战秦王。秦王大喝一声,众军士弓弩齐发,箭如雨下。伯当急不能战,舍命抱住李密之身,更不抬头,百般遮护。可怜李密、伯当并六十余人,不移时皆死于马回川行宫山下。密死年六十二岁,武德元年冬十一月也。史官有诗云:李密为君笑霸王,谁知今日叠尸亡。

  古今多少英雄将,那个忠臣似伯当?

  丽泉单赞伯当一绝云:世子运机筹,伯当一旦休。

  心怀安国恨,眉锁庙堂愁。

  英气连霄汉,忠心贯斗牛。

  至今魂与魄,犹绕凤凰楼。

  李密被盛彦师枭下首级,送入长安。帝大喜,即将李密首级号令四门,将邢府所积金银绢彩尽赐秦王、彦师二人。密死之后,其将徐世绩据守黎阳,未有所属。帝遣魏征说之,世绩即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奉表来降。帝大喜,遂赐姓李,加为左卫大将军。

  是年四月,帝大宴群臣,正饮酒间,忽报谷州刺史何如璧表称报:洛阳王世充累犯边界,打天谷州附邑,十分危急,作急引兵救援。帝即命秦王率人马十万前去抵敌。秦王领命,即调人马望洛阳进发。正在起行,又哨马来报:刘武周兴兵侵犯边界,动扰并州,锋势甚锐。帝曰:“且教齐王元吉紧守城池,待世民征服王世充,移兵并州,以拒周武。”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或称密似项羽,非也。项兴五年霸天下,密连兵数千百战,不能取东都。始玄感之乱,密首劝取关中;及自立,亦不能一鼓而西,宜其亡也。然礼贤得士,乃田横之徒欤?贤于陈涉远矣。意使密不为叛,其雄才亦不能容于世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三十九回 刘武固定扬称帝

  刘武周,景城人也。其父名匡,徒居马邑。母赵氏,尝夜坐庭中,见一物如雄鸡,光烛地飞,投入其怀,有娠而生武周。

  为人骁悍,善于骑射。大业十三年,应募征辽有功,还为马邑校尉,甚得太守王仁恭之所亲爱。

  后武周日久,遂与仁泰侍妾私通,恐事泄见诛,又见天下已乱,阴有异谋,乃扬言于众曰:“今岁饥民困,相枕于野。府尊王君闭仓不恤,岂忧百姓意乎?”众人闻言,皆起忿怨。

  武周密知人心已摇,即诈称疾不出,耸动远近豪杰,往探其病。

  武周乃杀牛纵酒,大言曰:“盗贼方起,百姓饥饿,壮士守分者死于沟壑。今官粟红腐于仓,谁能与我共取之?”当时诸恶少年皆愿相从。

  武周至次日,与其徒张万岁等十余人候仁恭升厅视事,武周上谒,万岁持刀自后随入,斩仁恭于地下,持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遂开仓以赈贫乏,驰檄郡县,远近皆来归附,得其万余,自称太守,进据汾阳宫。所得宫入,选其丽色者悉送于突厥始毕可汗。

  可汗大喜,遂赐以狼头纛一面,立武周为定杨可汗,僭称皇帝。封妻沮氏为后,改元天兴。封杨伏念为左仆射,封妹婿苑君璋为内史令,宋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结连突厥,倚以为助,起发人马二万,进攻大唐。

  金刚言曰:“唐之人马不可轻视,臣保一人,可为先锋,同提军马到彼,必获全功。如负所举,治臣之罪。”武周曰:“卿若荐贤,实为国家,以图补报,非一人之私也。惟得其当,何罪之有。但不知举着甚人?”金刚曰:“此人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朔州善阳人也。应武举出身,使一杆虎根竹节鞭,重计八十二斤。常跨一匹踢雪乌骓马,上下驰骤,奔走如飞,有万夫不当之勇。得此人充为将,东征西伐,天下不足定矣。”

  当日武周建言,即遣人致书束帛径往朔州,聘召敬德。不数日间,敬德惠然已到。武周急召来见,其人身长九尺,膀阔有围,满部须长一尺二寸。面如铁色,目若朗星,威风凛凛,气宇昂昂。敬德上殿,纳头便拜。武周以半礼答之,通其来意,武周曰:“孤因金刚之荐,见闻足下武艺盖世,以薄礼来聘,垂临敝境,擢用汝为前部,同金刚领兵征伐唐国。汝可尽心助孤,不负所举,他日富贵共之,孤之愿也。”敬德曰:“臣[不]才,荷大王之召,恐不堪职。既以领命,敢不竟力以报。”武周曰:“金刚所荐不差,孤素知足下高[雅]之士,深明为将之道。敢问将者,三军之司命,国家之安危,所系甚大且重也,可得而闻乎?”

  敬德曰:“将有五才十过:所谓五才者,智、仁、信、勇、忠也。智则不可乱,仁则能爱人,信则不失期,勇则不可犯,忠则不二心也。人而有此五才,然后可以为将矣。所谓十过者,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杀者、有智而不心怯者、有信而妄言人者、有廉洁而不爱人者、有谋而心绥者、有刚毅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将有此十过,则不足以为将矣。故善将兵者,具五才,去十过,攻无不破,战无不胜,谋无不成,可以无敌于天下矣。”武周曰:“今之为将者何如?”敬德曰:“今之为将者,或有勇而无谋;或有谋而无勇;或恃己之能而不容众;或外温恭而内慢易;或矜贤位而恶卑贱;或性骄傲而耻下问;或扬己之长[隐]人之善;或藏己之过彰人之罪。此皆为将之弊,而今皆[从]之,所以不善为将也。”武周曰:“若汝为将,则何如?”敬德曰:“若臣为将,非敢自为夸张,实出古兵法,但人不能知耳。用之以文,齐之以武,守之以静,发之以动。兵之未出也如山岳,兵之既出也如江河。变化如天地,号令如雷霆,赏罚如四时,运筹如鬼神。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强,柔而能刚,危而能安,祸而能福。机变不测,决胜千里。自天之上,由地之下,无所不知。自内而外,自外而内,无有或违。十万之众,百万之多无有不辨。或昼而夜,或夜而昼,无有不兼。范围曲成,各极其妙。然由洞达古今,精明易学,定安险之理,决胜负之机,神运用之权,藏不穷之智,奇正相生,阴阳终始,然后成。仁以容之,礼以立之,勇以裁之,信以成之。如此则成汤之伊尹,武丁之传说,渭水之子牙,燕山之乐毅,皆吾之师也。此乃敬德为将之道,养之有素,不敢不告也。”

  武周见敬德议论如长江大海,一泻万里,欣然喜曰:“孤得足下,可比之汉得韩信、蜀得赵云胜十倍矣。”即赐酒戴花,封为先锋之职,同宋金刚领兵前行。次日,到教场中敷演,调遣人马出城。前军敬德,中军宋金刚,后军寻相。但见旗分黑白,剑戟森严,马步军兵浩浩荡荡,杀奔并州一路而来。

  却说齐王元吉自留守并州、太原,日以射猎为生,整月不理公事。尝言吾宁三日不吃饭,不可一日不游猎。其网索之车亦有三十以上,随军躧踏田禾,抢夺商货。每向通衢人丛之中拽弓试箭,惊百姓躲闪,笑以取乐。自以承平无事,全不以军伍为急。忽见哨报金刚领兵而来,慌聚众将商议。元吉曰:“今刘武周遣宋金刚率领人马直抵吾境,众将有何妙策,可以杀敌?”李仲文挺身进曰:“吾闻金刚有一部将,原是胡氏之子,朔州善阳人也。后过养尉迟可大,因冒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武艺精熟,有万夫不当之勇。使一杆竹节鞭,重八十二斤,人不可敌。当请勇敢之士,先须力战,后以智擒之。”元吉曰:“敬德虽勇,无谋之辈耳,不足为惧。金刚斗筲之徒,其性暴悍,利在速战。今来粮食不继,难以久特,莫若坚闭城门不出,以老其师。不过旬日之间,粮绝士困,乘其弊而击之,无不胜矣。”殷开山曰:“殿下所言非矣,岂有人无粮草,敢来伐人之国乎?武周方欲举亨,兵食必足,莫言旬日粮尽,便是一年彼亦应付充足。今闭城不战,则示弱耳。并州士马精强,以一当十,岂惧此逆贼乎?莫长他人锐气,灭却自己威风,早为出战,请以决疑。”元吉曰:“汝等所见甚明,吾意已决。”即令宇文歆为前部,殷开山、张达为左右护卫,窦悦、苏峻为合后。

  元吉议遣已毕,遂引了人马出城,直至八仙坡下,平川旷野,列开阵势。正直四月,天气略热,等候一日,早望见刘兵到来。当晚不战,次日辰牌左侧,三通画鼓响处,门旗影里,元吉出马:头戴紫金盔,身披黄金锁子甲,左右锦囊插狠牙箭,手持枣木槊,坐下赤兔马,高声大骂:“逆贼!无故兴兵入寇,早早投降,不失封王之贵。愚迷不允,洗颈受戮。”骂尚未了,对阵上敬德挺身跃马而出:头戴镔铁盔,体挂绿锦战袍,身披狮子连环铠甲,腰系弯弓带箭,狻猊宝刀,手持虎根竹节钢鞭,坐下雪蹄乌骓马,果是黑煞天神。睁圆环眼,喊若巨雷。

  元吉见了,心中惶惶,回头问曰:“谁敢出战?”阵中一将,纵马挺枪而出。元吉视之,乃并州长史李仲文。两骑相交,战不数合,被敬德一鞭打于马下。元吉便勒马入阵,敬德挺鞭直冲过来。元吉大溃,四散奔走。敬德在阵中如出入无人之境,背后过来殷开山、宇文歆,三军皆至,来救元吉,敬德方退。

  三处各折了人马。张达、窦悦军马都到一处商议,言敬德英雄,果是无人可敌。正忧虑间,小校来报敬德搦战,三处首领各自上马归本寨,军分五队,布列向前。遥望敬德一处马军绣旗招扬,先来冲阵。前军谢文应出马挺枪去迎敬德,交马手起一鞭,打文应于马下。众人心胆俱丧,殷开山骤马出曰:“吾受齐王厚恩,何不以死报!”手持长柄宣花月斧,飞马而出。敬德挥鞭拍马而来,与开山战到十合,敬德一鞭打中开山背心,弃斧于地,两手抱定,屈身负痛而走,口吐鲜血,淋漓不止。众队军士一齐呐喊,敬德迳冲窦诞军,诞轮双刀直迎敬德。敬德睁目大叫,挥鞭来战两合,诞拨回马落荒而走,敬德骤乌骓马赶来。那马飞走如风,看看赶上窦诞,挺钢鞭望后心便砍。旁边转过张达,怒发冲冠,挺枪飞马大叫:“逆贼休走,吾在此与你共斗一百合!”敬德见了,弃了窦诞,便战张达。达抖擞神威,酣战敬德,各队军士一齐助喊。张达终是力怯,枪法杂孔,被敬德大喊一声,活捉过马去。众军各自逃生,日色已晡,两下鸣金收军。未知张达性命如何。

  总批:武周结连突厥,倚以为助,自是而欲进兵大唐,乃拔扈之甚者也。然金刚所举敬德,则深明为将之道焉,观其五才十过之论,虽太公之《六韬》、《三略》不是过矣。唐将若殷开山者,庶足以当之,而张达辈,窃有所不取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回 宋金刚义释张达

  当日宋金刚坐在帐上,群刀斧手把张达推至帐前,金刚喝曰:“大军到此,何不开城纳降,尚敢引兵前来拒敌?”达曰:“汝等无故入寇,侵我大唐,反称吾为拒敌,吾岂降汝死狗奴哉?”金刚喝令左右斩讫报来,达亦喝曰:“死狗奴!斩即当斩,何以怒为?”金刚见达面不改容,慌大笑下阶,喝退左右,亲释其缚,取衣与之,扶于正中高坐,纳头便拜曰:“吾交请足下来此,同扶立刘主。谁教如此捆获?冒渎威容,幸勿见责。

  吾素知足下忠义之士,世之丈夫也。”便进酒压惊,以上宾礼待之。张达感其恩义,无有异志。

  元吉折了二将,退入并州,聚众商议。元吉曰:“吾闻敬德之名,未尝见面。观今日阵中,手将称为万人之敌,信不诬矣。此人难与争锋,只宜坚守。”正说间,人报敬德兵马渡过晋川,来打并州。元吉转慌,窦诞只劝不可去敌,谨守为上。

  阶下穆逊守将出曰:“某乞精兵数千,掩来军于晋川之内。”

  窦诞劝不可去,穆逊曰:“据汝只是坚守,似此何能立功名于后世乎?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兵渡晋川,不乘此时击之,直待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深根固蒂,难以动摇矣。穆逊愿决一死战。”

  元吉大喜,点精兵五千,随穆逊出并州迎敌。军至,绣旗开处,敬德提鞭出马,穆逊却欲出迎,后面军士见敬德神威凛凛,不战而走。穆逊止喝不住,大败,退入并州城,马步军折其大半。元吉慌急,差夏安星夜往长安见帝,呈上告急书,言敬德打死李仲文、谢文应二将,活擒去张达,现围并州至急,望早拨大将,引军救护。帝大惊曰:“敬德何人也?”安曰:“他覆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朔州善阳人也。人称为百胜将。

  精通兵法,熟谙韬略。身长九尺,黑脸虾须,有万夫不当之勇。

  惯使竹节钢鞭,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非等闲之辈也。”时满朝文武见说,具各惊骇,低首无语。帝指班部中一人曰:“汝可引一军去解并州之急。”其人应声而出,众视之,乃裴寂也。

  帝喜,封为行军总管,拨新军五万,差郑样、林虎为副将,刻日便起。先差人报知并州城内,令元吉引兵出城助战。

  却说金刚、敬德在寨中,每日令人攻城,不能得下。正在纳闷,忽见正南有救兵到了,旗上乃“行军总管裴寂”。金刚问谁可迎敌,敬德要去。金刚曰:“汝既为前锋,且未可去。”更问其次,吴植应声而出。金刚与兵五千,交吴植去迎敌。

  又问曰:“吴植虽然去了,倘有疏虞未便,谁敢再去?”帐下敬德坚执:“某愿往。”金刚亦与兵五千,两枝军马去了,金刚把军马离城,且撤退二十里,恐防城内元吉冲突之患。

  且说郑祥引军前去,与敬德军相通。两阵对圆,郑祥横枪立马于阵前,对阵敬德跃马而出,手提钢鞭,厉声大骂:“逆贼!敢来拒敌?”郑祥大怒,挺枪跃马,直取敬德。两马相交,斗不数合,被敬德一鞭砍于马下,唐兵大败而走。敬德率众赶来,至前面丹林,直下一军摆开,乃林虎,出马来与敬德交锋。

  战不数合,林虎亦被敬德打死,余兵败回,来报裴寂。裴寂大惊,忙差大将武伯、向慎初二人引一万军战敬德。并州元吉开门接应。二将兵至,两阵封圆,武伯出马,向慎初把住阵脚。

  敬德出阵,武伯挺枪迎之。两马相交,战到十余合,不分胜负。

  敬德佯输诈败,望本阵便走,武伯拍马便赶,背后慎初料敬德是计,慌骡马出阵,大叫:“休赶!”武伯急勒马回时,敬德鞭早已到,一鞭正中其背,伏于马鞍前后。敬德便待赶来,却得慎初接住,救得武伯回阵。敬德驱军掩杀,两军混战一场,唐兵折多,慎初引军退回。武伯口吐鲜血,来报敬德如此英雄,寂曰:“真虎将也!吾观此人动静,难与为敌,必用奇计,可以破之。”独孤怀恩曰:“来日可令一心腹之士彼处投降,金刚无谋,必倾心见用。使为内应,胜之容易,此万全之策。”

  元吉曰:“此计甚妙,速早图之。”即准备遣人诈降。

  却说金刚、敬德与副将寻相等,在寨中商议攻城之事,忽报唐将魏承汉反来投降元帅。金刚召至帐下,问其故,承汉曰:“某在唐为偏将军之职,近与史仲翔一同引军来齐王帐下听调。齐王徇私,意将仲翔升为前将军,将某不用,因此背暗投明,来归元帅。”元帅正问之间,寨外仲翔搦承汉出战,金刚曰:“汝武艺比此人如何?”承汉曰:“某虽不及,可立斩之。”金刚曰:“汝若要吾重用,必先斩仲翔,然后无疑。”承汉欣然上马,金刚自出寨外观之。唐军中仲翔在军前大骂:“反贼!盗吾骏马,势不两立。”承汉亦骂:“元吉匹夫,用汝此等!”仲翔挺枪来战承汉,承汉持刀迎之。交马数合,斩仲翔于马下。唐军便走,金刚叫军休赶,叫取尸首入寨,剥下衣服,内外看之,复坐帐中,唤承汉至,叱左右拿下。承汉叫:“无罪!”金刚喝曰:“吾自幼便识史仲翔,如何故来瞒吾?”承汉便转语曰:“此人仲翔之弟也。”金刚曰:“元吉叫你来诈降,于中取事是否?若不从实,吾即斩之。”承汉只得招了。

  金刚略施小计,就此而要擒元吉。其计如何?

  总批:张达被敬德生擒,而金刚亲释其缚,未知何故。兵法虽云“军半渡者可击”,然大率坚壁为上,出战次之。试观敬德阵中手段,真万人敌也,非用计以破之,决不可胜。若承汉之诈降,岂足为异耶?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一回 元吉逃回长安城

  金刚与承汉曰:“要吾饶你,可修一封书,叫元吉亲自来劫寨,如拿得元吉,便是你的功劳。”承汉只得写了书,金刚叫把承汉监下。秦荣问曰:“元帅何以便知其诈也?”金刚曰:“以动静可知也。元吉虽幼,众谋士亦善用人,史为副将军,必能武艺也。承汉交马斩之,便知非仲翔。吾故反覆其尸认之,以疑其心,然后诈言识仲翔以探之,便得实也。”秦荣等皆拜称为神见。

  金刚选一有胆勇善辨军士叫去下书,只说现用承汉为先锋,明日晚间举火接应,万望尽提大军前来劫寨。军士得书,径到唐寨。左右引见齐王,说:“承汉有功,加为先锋职,特使某来下密书。”齐王问曰:“汝何人也?”其人曰:“某长安人也,流落太原。今魏将军与某同乡,故特来下书。”齐王问了的当,再叫本人回报:来日三更为期。本人去了,齐王差史仲翔带一万人马前去劫寨,齐王自为后应。

  是夜风清月白,云生东北,雾起西南,满川阴暗。齐王喜曰:“天赐成功也。”急催仲翔进时,将至北寨,寨内火起,喊杀振天。仲翔撞入,只见无人,急便退回。左有吴植、右有敬德、寻相两路军围裹将来,仲翔死战不能得出。元吉引军来救时,金刚一军杀退,仲翔死于乱军中,所领一万人马十损八九,只剩得些小败军逃回入城,唐兵再不敢出。

  却说金刚斩了魏承汉,再议攻取并州,每日使人搦战,唐兵坚守不出。次日,金刚自至北门下,立马扬鞭指城上而言曰:“汝等鼠辈,不早归降,更待何时?吾若打破城池,寸草不留。”正说间,裴寂在敌楼上张见金刚在麾盖之下,旁若无人,身上止披掩心甲,斜紫绿袍,欲摧土卒打城。裴寂遂招呼弩手放箭,望麾盖之下而射。金刚大惊,急勒回马时,右臂中一箭,翻身落马。城上裴寂见金刚落马,急引军出城冲出,却被吴植引军杀回,救金刚回寨。寂喝令:“三军前进,不就此时杀去,更待何时!”指挥一齐死战。裴寂自掣刀在手,引数百骑在后掠阵。两军相合,忽然唐兵阵后西南上数百面战鼓齐鸣,寂分后兵迎之,只见敬德一军却从西南上悄地杀来。唐兵大乱,敬德背后掩杀,裴寂慌退回时,四下前后刘兵掩杀,裴寂慌退,折其人马二万,却不入城,遂向西北路上,引败残人马逃回长安去讫,敬德亦收兵回寨。

  却说金刚右臂中箭,在寨中养病,欲报一箭之仇,遂令人四面攻打。小校报知元吉:“裴寂逃入长安,刘兵大至,周回围绕,水泄不通。”元吉自登城观看,其兵八面分布整齐,军马雄伟,惊得心慌胆战,手足无措,展转无计可施。即与心腹之士蔡福商议,当夜装作军士,带至亲家眷二十八口,各人持刀勒马,元吉在前,蔡福在后,夜至三更,杀出北门而去。抹过敬德寨,众将知觉,追赶不及,已出隘口,奔上西路而去。

  比及天色微明,城内众将聚议,则不见了元吉。近诗曰:“齐王已于半夜带领妻子偷出北门、逃入长安去矣。”众皆大骇:“似此奈何?”元君宝曰:“并州,唐之城池,咽喉之地也,附庸极多。此城若失,其余难保。虽无主将留守,城池尚固,粮储充足,汝等各宜协力,闭城固守,不出交战。今齐王走入长安,不过旬月之间,必有救援;待其救兵一至,开城接应,此为上策。”众皆曰:“谨从尊命。”

  却说裴寂逃回长安,比及入城之时,元吉在后面亦骤然继至。二人共入见帝,拜于阙下,哭诉前事。帝大怒曰:“汝这竖子,损军折将,有何颜来见朕邪!”寂告曰:“臣非敢不竭心用事,实力怯也。”帝复顾元吉,怒曰:“汝为留守,位高权重,实一方之表率,三军之司命也;安危所系,存亡所关。

  正当舍命报国,固其宜也;奈何不顾其下,私逃归国,纵敌得挺其志?并州之城谁与共守?汝须食人之食,穿人之衣,非土木之物,安可乱朕国法?”元吉曰:“一时因敬德之势难当,愚儿力怯,致获大罪,望父皇悯之。”帝听言,正在忧疑,忽报:“并州将士进一敬德画像,告称元吉逃回。金刚、敬德引兵日夜攻打,众将虽然固守,因无主帅,军心惶惶,想城下在旦夕。乞望早令秦王移兵前来,方能恢复,不然将士死无遗类矣。”帝当殿令众官展视敬德画像,果是身长九尺,铁脸圆睛,横唇阔口,满部虾须。双鼻仰掀伸杀气,虎头燕颔猛威星。镔铁幞头,红绦勒甲,手持竹节钢鞭,信是黑煞天神之状。

  帝看了半晌,心中大悲,吓得满朝文武摇头吐舌,各个心慌。此时帝怒略息,复谓寂曰:“汝与元吉罪不容诛,顾以汝是开国元勋,朕儿至亲骨肉,不忍加刑,特赦二人之罪。仍复旧职,镇守河东一路。元吉在朝,随从征伐,建功□□。”二人谢罪,唯唯而退。适李纲外入,帝谓纲曰:“朕先因元吉不省世事,特使殿内监窦诞、同右卫将军宇文歆二人辅助元吉,镇守晋阳。且晋阳雄兵数万,粮草可支十年,兴王之业,一旦被其抛弃,实所不忍。朕今只问罪于窦诞二人,此事可乎?”

  纲曰:“此皆齐王自为,挚家偷走,二将皆不预知,陛下当赦二人之罪,使其灭贼,以赎前过。”帝曰:“卿言有理,朕即免之。今刘武周据守太原,数郡皆下,一月之间,侵朕千里之地。每遣人取回秦王,有表奏报,正与王世充相拒,未见胜负,难以回军。朕甚忧惧,朝内武将,缄默不言,各无破敌之策,似此如之奈何?”纲曰:“协力足以成谋,得将足以立功。人力虽协,而左右尚未得其助,恐孤立不足以建功也。臣见陕州总管永安王多谋足智,极是勇猛,陛下可诏此人前去,必能破敌,何必拘于秦王始能建功乎?”帝遂听李纲之言,一面先发使到并州,远近各宜固守,练兵策应;一面差使往陕州,封永安王为领兵都总管。

  却说永安王李孝基自守陕州,听知元吉逃回,被武周占据数郡,官军不能破敌,旦夕忧虑,捶胸切齿,其恨如此。当日闻有使持节至,接入,其开读。其诏曰:朕承天序,缵奉鸿业,除残戡乱,未谙其理。今刘武周作害,占据太原、并州数郡,民被茶毒,唐之士民,延颈鹤望。

  朕用竦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以御弟忠毅,追踪召虎,故特进领兵都总管,增食邑一千石。兹将天威,柔服以德,整肃三军,并州讨贼,以副朕意。武德二年五月日诏。

  孝基承诏,受了官爵,次日即下教场,训练军马,分拨队伍。以赵德为随后救应,监发粮草。遂命于筠、程权二人为参谋,陈淳为先锋,发人马五万,选定武德二年夏六月中旬出师,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杀奔并州而来。

  却说金刚听知孝基领兵前来救援,聚众将商议,金刚曰:“李孝基引兵救援,其势必锐,汝诸将有何拒敌之计?”一人挺身出曰:“某顾与将军同破孝基,如反掌耳。”众视之,乃夏县人也,姓吕名崇茂,字敬夫。杀其令,自号魏主,归附于武周。武周封为太尉,相随金刚帐下。金刚大喜,即点水陆兵二万,与周荣缘领,即日进兵。听得唐兵前队已到石州下寨,祟茂令周荣督一万五千兵于河内结营,崇茂引一万五千兵于黄蛇镇下寨,前后分作三营,以拒唐兵。

  却说崇茂哨探得唐兵至近,遂拔二寨之兵齐起,列于黄蛇镇山下。唐兵大至,漫山塞野,鼓声大振。两下阵圆,崇茂引程佐、谢铎二将出马,立于阵前。遥望唐兵阵中涌出一队,红面红旗于内,上将银盔银甲,白马红袍。上首于筠,手持丈八点钢枪,下首程权,横驾宣花月斧。二匹马左右盘旋,于筠扬声大骂:“崇茂贼子,限死临头,尤拒敌天兵邪?”崇茂亦骂曰:“量汝李渊,乃贼匹夫,斗筲之辈,如何敢妄即帝位?复敢加兵于此,自送死耳。”于筠大怒,挺枪跃马而出。崇茂欲战,谢铎骤马而出曰:“看吾擒之。”谢铎挺枪来战于筠,二骑相交,约战三十余合,谢铎遮拦不住,拨回马望本阵而走,于筠挺枪拍马赶去。程佐看见谢铎输了,遂拍坐下马、轮手中金蘸斧来迎。两骑马就阵前厮杀。两将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崇茂阵中一员裨将姓马名雄,见程佐胜不得于筠,暗中一箭,正射中于筠马胸堂。那马负痛奔回本阵,力尽便倒,把于筠掀在地下,人马俱倒。程佐赶来到,轮起大斧,望于筠脑袋便劈。手未起处,眼前一道电光,程佐头落尸倒。

  原来是程权见于筠马回,却待接应,忽倒于前,因此飞马斩之,故救了于筠,乘势掩杀。崇茂兵大败,唐兵飞报捷音。

  来知如何?

  总批:金刚既杀了承汉,再议攻取并州;却又被敬德悄地杀来,齐王焉得不望长安走乎?及并州进一尉迟画像,则举朝之人皆惮其威矣。非永安王前去剿灭,则武周之怙强稔恶不犹然如故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二回 石州唐兵败崇茂

  却说崇茂见斩了程佐,忿怒越气,次日引军复进。程权、于筠二将双出,程权跃马持刀,立在阵前,单搦崇茂出战。崇茂大怒,自挥宝刀来斗程权。二骑相交,战到二十余合以上,不分胜负。于筠挺枪跃马,便出夹攻。崇茂败走,程权、于筠二将杀入崇茂阵中,唐将独孤怀恩驱兵掩击。

  先说于筠战马当先入阵,正遇谢铎,一枪刺于马下,往来冲突,如人无人之境。唐兵大至,杀败崇茂之兵。独孤怀恩只不见程权,于筠大惊曰:“若折了国瑞,吾亦不用命矣!”绰枪上马来寻。行不数里,见程权就马上右手提刀、左手揪住一人而来。于筠接着问之,程权曰:“我在乱军中正逢着你的仇人,故生擒到此。”于筠问:“是夜来阵外射吾战马的裨将马雄?”于筠捉归本阵,斩头沥血,祭了死的战马。

  却说崇茂折了程佐、谢锋两个左右护臂,势孤力穷,即时程权、于筠遣人请于独孤怀恩:“如今崇茂兵败,可乘虚劫寨,拔去根本,则刘兵顿失锐气,不敢拒敌矣。”怀恩曰:“崇茂虽然折了军将,河中周荣水军不曾摇动半个。敬德后军继至,其锋难敌,倘或去劫寨,后水军登岸,截断归路,兵必自乱。”赵德曰:“此极容易:先交程权、于筠各引五千军伏于山谷中,如周荣不来只休,倘来时,左右两枝军马于半路间杀出,彼兵自乱矣。”永安王曰:“莫若先使小卒只做降彼,先将劫寨之事告与周荣,见火起必然来救,却令伏兵击之。”怀恩用其计,先叫程权、于筠去埋伏了,却令小卒来行此计。

  却说周荣听知崇茂折兵损将,正欲去救,忽然伏路军引数个小卒来到,荣问其故,卒曰:“我等是独孤怀恩帐前军士,为怀恩赏罚不明,故来投降,就报机密。今晚怀恩引军乘虚去劫吕将军寨,必然放火,故先来报知。”周荣听了,先使人来报崇茂。那报事的已被程权军路上截住杀了。周荣点一万军去救,自要[当]先。时部下有一将,姓邓名夏,禀曰:“小卒之言,未可轻信,倘一疏虞,水陆并皆休矣。将军宜稳守水寨,吾愿替将军一行。”周荣听邓夏之言,令将一万军行。是[夜],独孤怀恩、赵德、翟遂分兵三路,杀入吕崇茂寨中,[四]面火起,崇茂之兵大乱,寻路奔走。

  却说邓夏正行之间,望见火光冲天而起,令军即进。转过山谷,两下鼓响,左边程权冲出,右边于筠杀出,两下夹攻,崇茂之兵进退不得,于筠斩邓夏于马下。此时崇茂之兵两路俱休,周荣退下水寨五六十里,崇茂引败兵走于夏县。哨马飞报并州,然山坡后一声炮响,风卷出一面黑旗,上书“先锋敬德”四字,众将一见,各个惊闪逃散。永安王孝基见了,心中大怒,回顾诸将曰:“不就此时杀去,更待何时!千里至此,实为讨贼而来,破敌建功,在此一举。敬德虽强,匹夫之勇也,何乃一见旗影,辄自畏缩之甚邪?”即自掣刀在手,驱军前进。

  两阵对圆,敬德出马,更不打话,挺鞭便砍将来。孝基手持丈八蛇矛来架,两马相交,双器并举,斗上四十余合,不分胜负。

  敬德诈败,拨回马从小路而走,孝基勒马后追。追及一望之地,敬德见孝基来得较近,回头一鞭打孝基落于马下。步卒拥至,把孝基擒获过去。敬德以鞭稍招麾军马,一齐掩杀,各要争功,奋力向前,杀众无数,余军亦奔山僻小路而走。敬德令将孝基囚在陷车,解送定扬刘武周处。

  却说武周见解到孝基,即令人打开陷车,亲自降阶,手携孝基上殿高坐,以宾礼待之,拜为都虞侯之职。此时孝基暗思:若不听从,必受其害,只得欣然受之。武周大喜,设宴款待,赏赐特厚,另拨一宅居住。孝基拜谢,退于私宅,坐止不安,欲谋脱身,无计可施。缓步往来,游于月光之下,喟然叹曰:“吾乃堂堂大将,唐帝御弟,金枝玉叶,不能竭力恢复土地,反屈膝于臊狗奴,岂丈夫之所为乎?”从人方贵曰:“将军欲归唐乎?”孝基曰:“然,汝从事吾数年,尚不知吾之存心乎?

  为人臣而怀二心以事其主,禽兽之行,吾决不为也。今力不敌,暂时屈从,志在恢复,得睹天日,岂肯郁郁居于此乎?吾正熟思无计。”方贵曰:“将军此言,正合吾意。探闻城北一条僻路,地名临丘,二十五里可通浍州界口。莫若乘今初至,武周防备未紧,吾与将军一人一骑,装作商贾,明早偷离了北门面去。比及武周知觉,吾已走上五六十里,此万全之策也。”孝基大喜,商议已定,是夜二人不寐,睚至东方渐白,二人乃裹糇粮,轻身上马,驰至北门,则城门已开,飞腾而出。孝基曰:“此去如鱼脱网,孤鸟离笼,再不复返矣。”城内武周知觉,小卒告报逃去已远,武周亦不来追。

  却说孝基二人行了一日,近黄昏左侧,已出浍州界口。转过山坡,然后一声炮响,鼓角齐鸣,人马突然骤至。一将挺出,乃尉迟敬德也。手提钢鞭,冲至面前,大喝一声:“逆贼走向何去?”鞭起,打落孝基于马下。从人惊慌,魂不附体,亦撞下马来。随即枭了二人首级,遣人送至武周报捷。原来敬德收服夏县,正欲移兵来打晋州,恰好于此相遇,不用交锋,被敬德斩之。

  却说刘弘基在晋州,知金刚军来,在寨聚众商议。校尉吕荣曰:“北原离此六十里,依山靠水,极好屯兵。今刘兵攻并州不下,移兵来此,若彼得了北原,急难动摇。可速去据住。”弘基从之,即遣兵将望北原而往。人马回报:敬德已占北原,下了寨栅。弘基自到前军,果见旌旗满山,寨栅坚固。弘基自回寨,正思破敌之策,忽报刘武周又遣别将寻相抄过山后,却袭城南。弘基大惊曰:“城南乃吾积粮之处,若一失,归于何地?”连夜退兵回晋州。细作探听消息,飞报金刚寨来。金刚集众问曰:“今有何计,可破此贼?”参谋慕容钊曰:“弘基之心惧怕寻相袭城南,今回晋州,必分兵救应。今当调一军从浍州径取城南,一军取晋州。如不出迎,当以攻打,彼必瓦解。敬德骁勇,可攻浍州,各当一路。更以重兵应之,攻打弘基,必破矣。”金刚喜而从之,差使召敬德进兵浍州:“吾自引军继至。”

  却说刘弘基在晋州,早晚使人哨探浍州、夏县消息,只恐有兵此处暗袭。忽然于筠到,弘基以此言告之,筠曰:“放心,吾与史龙只消五千人马,自去浍州巡哨。”弘基大喜,随拨五千军马与之。于筠辞了弘基,引兵投浍州城进发。前面哨马回报:“浍州城西都是金刚之兵,约有数万。遥望中军白旗,当中一面圈金绣旗,必然金刚自至。”言犹未了,于筠长子于师德,年一十八岁,身长八尺,骤马立于父侧,听得此语,笑曰:“趁他寨栅未定,可分兵击之。”筠曰:“正合吾意。”便令:“黄昏左侧,汝可引二千五百军自浍州城北而进,吾亦引兵自南面而来。今夜月明,三更为约,各寨会合。”随即分兵两路,师德全身披挂,骤鞭绰枪上马,遥望宋金刚寨进。

  是夜,金刚引兵到浍州城边,为是敬德未至,故就此处下寨。先因中流矢,左臂疼痛,卧于帐中,周围使人护卫,环甲军守之。三更时分,忽寨中喊声大举,军中揽乱,金刚急问事故,左右报曰:“一军从寨北斩围而入,为头一将,勇不可当。”金刚闻之大惊,箭疮进裂,恐帐外众军惊惶,暗忍疾痛,乃诈言:“军中乱动者斩!”不知后事还是如何?

  总批:崇茂之兵固败,然河中水军如故,有未可轻为劫寨者。钢鞭一挺,而马上随落,孝基诚无如敬德何矣。幸有方贵之计,越北门而出浍,却又落于尉迟之手,何其不用交锋而屡捷之若此也。弘基在晋,聊无破敌之策,奚益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三回 唐杀民部刘文静

  原来师德军到,一涌而入,在定扬军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无人敢当。远者枪刺,近者鞭打,死者无数。只望于筠兵到为外应,并不见来。四五次杀到中军,被弓射退。师德杀到天明,只听得东北鼓声大震,师德只道父兵接应,兵退看来时,尽打刘军旗号。为首一员大将,乃尉迟敬德也。跃马横鞭大叫“反贼休走!”师德大怒,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斗到五六十合,刘兵俱进,师德部下之兵尽已溃散。师德见敬德势大,望南而走,刘兵一齐来赶。至浍州城,见后面人马看看至近,师德回头大喊一声,入刘军中,鞭起处纷纷落马。师德大胜回来。

  敬德见一人一骑,又来追赶,逼到桥边,师德勒马回头,又杀入刘军中,鞭起枪槊,死者无数。刘军又赶,又回马冲杀,如此五番,刘军莫敢近傍。师德缓缓而回。后史官有诗赞师德单马冲千军,诗云:昔日张飞喝断桥,当年从此显英豪。

  浍州城外应难敌,又见于家胆气高。

  师德自回,刘兵退去,方才于筠军马到来。原来追入山谷,走了半夜,比及寻路而来,见刘兵势大,不敢前进。于筠、师德父子相见,说厮杀一事,领兵退回城南来时,寻相之兵已入城南,安民了讫。于筠见其势大,乃投浩州去了。

  且说刘弘基听知于筠兵败,城南已失,遂尽起城中之兵出战,正与敬德相迎。弘基遣吕荣出马,与敬德交马,被敬德一鞭打于马下,突入军中,来拿弘基。弘基兵大乱,弘基死战,引数十骑夺路而走。敬德飞马追赶,擒获而回,余军溃散。敬德入城,令人请至金刚,安民已定,将弘基解送武周。武周欲令其降,弘基不屈,监禁城南狱中,发喷呕血而死。早有长史贾姬回奏唐帝,帝甚痛怜之。

  正值秦王世民遣张公瑾赍表奏言与王世充相持,世充降得李密部将姓秦名琼,字叔宝,此人武艺无比,唐将莫能对敌,谨谨相拒,不敢退兵。若拽动军马,恐世充乘虚而进。帝甚忧虑,文静进曰:“陛下宜下诏,令按兵不动,遣一舌辨之士与世充同盟,共分天下,暂时令秦王移兵向北,缓缓图之。”唐帝然之,遂叫伦文震为使,赍礼物往洛阳陈说:“刘武周侵犯中原,今吾二人讲和罢战,共分天下。望遣秦叔宝作兴兵之意,遥分其势,武周必令敬德报之。敬德若东向,则吾再出关口,可图洛阳矣。如得洛阳,君亦乘时攻伐武周,此万全之计也。”

  于是,卫尉伦文震赍名马、玉带至洛阳见王世充献毕,世充从之,便令秦叔宝虚作起兵,遥与唐为势。叔宝曰:“此是李渊惧武周、敬德之谋也,既然同盟,不得不从。吾兵且养锐气,待世民攻武周至急,乘时而取河东也。”于是下令:洛阳数郡之地,各严教练军马,选日出师。世充之意欲待唐、刘先相并吞,力乏方可图之。秦王亦收兵,缓缓而回。此时帝从刘文静之计,遂与世充罢战,秦王得还唐国。文静自是得志,出入朝廷,略无忌惮。裴寂私来见帝,言文静纵横朝廷,必有异志。帝曰:“竖子安敢乱朕法度?容缓图之。”

  却说文静与裴寂二人皆帝开国元勋,然文静才能过于裴寂甚远,又累建有奇功,而寂与帝有故旧之恩,独得宠用,位居文静之上,文静意甚不平,二人遂成隙。一日,文静与弟文起官封散骑常侍。兄弟二人会饮,酒酣之次,文静愤然发怒,以刀击其柱曰;“不斩裴寂这贼匹夫,非大丈夫!”文起急以手掩其口,曰:“勿得乱言!此非吉兆也。”早有仆人将此言私报于寂,寂甚忿之。至是武周入寇,文静出使浍州,刘弘基被执,文仲败死,寂遂谮于帝,言文静与贼相通,被侵夺诸郡不以奏闻,无兵救援,使王师败绩,又累发怨言,诽谤圣上。帝闻之大怒,遂下文静狱中,复遣裴寂与萧瑀二人往狱讯之。文静曰:“吾昔居太原大将军府,受司马之职,与长史略等。今寂已仆射,居于甲第,宠赍不赀。臣之官职,赏赐特与众人一等。吾家囊箧却无赢余,诚不能无少望,只此便是。若言吾有反意,何人证见?”二人回报于帝,帝曰:“文静此言皆怨望之语,反情实矣,尚用谁为证见?何得无罪?”时李瑀在侧,与萧瑀力争,明文静不反,帝终不听。次日,秦王入见,为文静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建非常之策,事成乃告与寂知之。今寂位反居其上,宠任日隆,故怀怨望,实非敢反,当以十世宥之。”帝素疏忌文静为人,顾谓秦王曰:“此人横暴,今若不除,终为后患。”秦王唯唯而退。裴寂又进曰:“文静为人多权诡,而性猜险,忿不顾难,丑言怪节,已暴验矣。今天下未靖,恐为后忧。”帝意遂决,遣人狱中取出,牵至长安市上。文静抚膺叹曰:“‘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果不妄语。今日吾死,得其证矣。”遂引颈受刑,年五十二岁,时武德三年夏四月也。史官有诗赞云:昔年文静振关中,始自太原立大功。

  凛凛唐朝谋略士,巍巍当世纳言公。

  时来首建非常计,数尽咸称说不忠。

  裴寂谮谗伤义气,令人哀怨泪痕红。

  是日斩了文静,时天昏地暗,折水扬沙,满城百姓皆为之下泪,嗟叹不已。帝令文靖尸首用棺木盛之,迁葬长安城外。

  早有细作报入金墉城来,王世充大喜,曰:“刘文静已死,吾无忧矣。”左右问其故,世充曰:“唐只此人是智略之士,而不能用,是天不欲令其平一天下也。”遂自骄大,乃矫越王侗诏,设以九锡,冕有十二旒。建天子之旌旗,金辇车驾,附以六马,备五时之副车。旄头云罕,舞八佾,设宫县,出入警跸。时有术士桓法嗣自言能决谶语,乃上孔子《闭房记书》一部。书上有一男子,手持一竿,驱羊于前。法嗣说于世充曰:“隋,杨姓也,干一为王,王处于羊之后,。乃大王代隋之符明矣。”法嗣又上庄周《人间世德充符》上下二篇,言与大王名协,明受符命,德被人间,为天子也。世充大喜,曰:“此天命也。”遂拜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恐人不信,乃令军士罗取飞鸟,书符命于帛,系于鸟颈,放其飞,下令有能弹捕得鸟而献者,亦拜官爵。百官劝进,时纳言苏威年老,致仕在家,世充以威是隋之大臣,素有名望,每奏表必署威名。世充于东都之地,诸将皆有尊世充为帝之意。且看其事如何。

  总批:文静首倡大谋,赏不酬勋,又以谗死,而太宗不能力救,何也?曰:非不能也,不敢也。文静晋阳引寂见世民之时,有汉高、魏武之比,而未尝归心高祖;寂则高祖所厚,而世民所薄也,其不敢力谏为是也欤?为文静者,功名已着,而不能引退以全身,其才虽高,而识则浅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四回 废越王世充篡隋

  此时世充知众将有推戴之意,遂使段达协於越王侗曰:“天命不常,今郑王功德甚盛,众臣会议,言隋祚已终,伏望陛下效尧舜故事,将大位传与郑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祖宗幸甚。臣等议定,今乃奏知。”侗大怒曰:“天下者,高祖天下也。若隋祚未衰,此言实不可发;若天命已改,何烦禅让?公等或祖称旧臣,或台鼎高位,既发此言,朕何赖焉!”段达听之,满面羞愧而出。

  至夏四月,百官聚于大殿,正在商议朝廷大事,忽见世充骤然而来,带剑上殿。侗侧目视之,世充叱曰:“视吾何为?

  非有四目两鼻,惟多智谋耳。”侗默然不答。众臣又奏:“郑王功德巍巍,宜以禅位。”侗曰:“汝等何相逼如是,教朕而舍万世不毁之基业乎?”世充厉声曰:“吾东西驰驱,累建大功,今为天子,汝怀不容之意乎?”侗曰:“谁敢不从。”世充曰:“龙潜于渊,何视人如鳅鳝也?”侗汗流满面,半晌不能言。世充乃冷笑下殿。侗退回后宫,痛哭曰:“王世充篡逆之心人皆知之,吾不能坐受废辱。”

  次日,召仆射史纲常、尚书崔维二人入后宫,侗哭曰:“王世充篡逆,请汝二人至此,一同起兵讨之。”史纲常曰:“不可。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之耻笑。今重权已临王世充之门久矣,内外公卿及四方之士不顾逆顺之理,皆为之效死,非一日矣。且陛下禁兵寡弱,何所资用?一旦不能隐忍,是欲除疾而疾益深;疾若深为祸不小矣,陛下不可躁暴。”侗取怀中黄素诏掷于地下,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吾意已决矣,便死有何惧哉!”侗回身入。丁济谓伍尚春曰:“事已极矣!空自求诛族,当往求首,以免一死。”尚春曰:“然。”乃唤史纲常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今不先去,死在即目矣。”纲常大怒曰:“主辱臣死,天下至理,愿以杀身为报!”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人鼓躁而出。侗仗剑升辇,叱令左右送出南关。纲常伏于辇下,奏曰:“陛下欲以数百军而伐世充,是驱群羊入虎口耳,空死无益。臣非惜命,实见事之不行也。”侗曰:“吾军已行,卿勿阻当。”于是遂出。却望见段达将引樊汜、项道元等数千铁甲禁军又如云集,侗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宫庭,欲截王也?”

  于是禁军面面相观,皆不敢动。段达唤樊汜曰:“郑王养汝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若己一败,汝等全家诛灭也。”樊汜乃掣剑在手,顾与段达:“当杀也,当缚之?”达曰:“郑王有命,是要死的,不要活的。”樊汜捻枪在手,径奔辇前。侗叱曰:“匹夫敢无礼也!”言未毕,一枪刺中侗胸堂,撞出辇来。

  樊汜大叫曰:“奉君命杀无道昏主!”又再一枪刺于背上,透出,侗死于辇傍。伍尚春见了,捻枪迎杀,被樊汜杀死,众皆杀得四散。使人报王世充,世充人见侗已死,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车辇而哭。随即四下通报各大臣,世充曰:“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将天子尸首用棺木盛贮,停于偏殿。”杨侗亡年二十二岁。

  世充会大臣定拟弑君之罪,尚书令左翊曰:“独斩段达以谢天下。”世充久之曰:“再思其次。”靖曰:“惟止于此,不知其次。”世充曰:“樊汜大逆不忠,杀其主上,推出剐之,夷其三族。”樊汜大叫曰:“非吾之罪,段达传郑王之教杀君!”世充令先割其舌,至死含糊而骂,尽夷三族。后来史官有诗为证:忆昔当年王世充,弑君当阙赭袍红。

  却将樊汜夷三族,欲使黎民尽耳聋。

  段达等议立新君,皆劝王世充就郑正统,以安众心。世充犹三让,乃遣诸将以兵清官,遂龙戎服,法驾前引,鼓吹入宫。

  每历一门,从者必呼。至东上阁,换了衮冕,然后向就正殿即皇帝位。建元开明,国号为郑。乃封其兄世衡为秦王,世伟为楚王,世恽为齐王。诸族之中依次封职。立子玄应为皇太子,玄恕为汉王,其余大小官员各有封爵。每出则轻骑而往,皆无警跸,游历衢肆,行人但令其止立,徐谓其百姓曰:“故时天子居于九重,在下之情,无由究察。世充非贪位者,本救时耳。

  三若一州刺史而已。自是事皆亲览,当与士人共议之。”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东都诸将虽有推戴世充之意,然世充自分讵可胁隋正统?

  樊汜辈顾乃弑越王于辇下,是大逆也;世充乘此而就位,是亦一大逆也。故斩樊汜以谢天下,尤当斩世充以谢越王,则两人之公案定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五回 李世绩复归大唐

  当年五月,王世充弑隋王侗,谥曰恭皇帝,自立为帝,国号为郑。大小官员拜舞,咸称万岁。

  早有人报入长安,秦王惊曰:“王世充为帝,实心腹之大患也,为祸不小。今日征伐有名矣,非吾亲征不可。”遂上表于帝,一面遣李靖至太原迎敌武周,一面起唐兵十万、粮草数千辆,皆置车箱于其上。命史岳、王常为先锋,陶武钦、马三保为护卫。兵离了长安,望洛阳进发。正行之次,忽报窦建德结连突厥,侵唐相州,刺史吕珉战败而死。进攻卫州,执河北大使淮安王李神通同安长公主,及黎阳守将李世绩。世绩之父徐盖、魏征数人皆被擒获,其锋甚锐。秦王听闻大惊,曰:“世勋为吾腹心,何如亦降夏邪?失了一臂,令吾旦夕不安。”

  正议间,忽见一人轻弓短箭、独马单骑而来,众视之,乃世绩也。投见秦王,滚鞍下马,拜伏地下。秦王曰:“汝事建德,复来见吾,欲作奸细邪?”世绩曰:“臣与魏征本魏降将,幸蒙不弃,荷国重恩,安敢有负殿下。特因势力不敌,被奸计所赚,不得已而降之,暂为安身之计,志在复仇。喜得建德释以不死,使吾仍居旧职,保守黎阳。又[复]拜魏征为起居舍人。恐吾有叛,遣人执吾之父为质,长随为贺,以耆老礼待之甚厚,是以难为行动。”秦王曰:“汝今此来何意?”世绩曰:“专为义气而来,特报消息。”秦王曰:“汝用何计可脱?”

  世绩曰:“吾与魏征、郭孝恪二人计议,待建德去征河南,则掩其不备,劫斩其营,随领其众。并得吾父及建德所据州郡,皆归于唐。不料建德自得黎阳之后,昼夜提防最紧,号令甚严,以此所谋不轨。每闻殿下与郑相持,被其将秦琼勇猛,不能取胜。并州诸郡又被刘兵所攻,臣闻之,坐卧不安,今因公抽身,不远千里而来,以慰殿下之望。秦琼与吾皆是魏臣,交结极厚,殿下可修书一封,吾装作云游道人,私离了夏,前去洛阳,询见叔宝,陈说利害,务使同归于唐,可敌敬德,可复并州数郡之地,而洛阳不久亦归于殿下矣。”秦王曰:“人皆言公降夏,吾独不信,知公秉性忠贞,今果然矣。若得如此,社稷之福也。

  然父子之道乃天爱也,茂功无以吾为念,而割其天爱,待与令尊大人得尽其恩义,世民再从听教。今以河北之事付于足下。”

  世勋乃拜谢,便欲行,秦王曰:“再聚一宵,来日相饯。”长孙无忌入见秦王曰:“茂功乃天下之奇才也,在唐尽知军中虚实,若使北归建德,执其父为质,而以重用世绩,必倾心事之,来攻我军,势必危矣。望殿下苦留,休教此去从建德。

  建德若斩其父,世绩必与父报仇,力攻建德矣。”秦王曰:“不然,使人杀其父,吾独用其子,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绝父子之道,是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义之事,况此去必成大功,何以留为?”众皆感叹而去。秦王请世绩饮至半夜,秦王曰:“今闻公之行,使吾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也。”世绩曰:“殿下勿忧,臣专为说叔宝而去,不日必副所望矣。”

  世绩相别而去,自趱程回乐寿,入见建德。施礼已毕,建德曰:“足下几时归于何处?”世绩曰:“自幼好游猎,持弓试箭,漫兴郊原,若久不出,体必生病。昨者闲行数日,探听消息。老父幸蒙慈念,世绩不胜愧感。”建德曰:“令尊在此,汝可晨昏以尽人子之道,吾以此待听教诲矣。”世绩拜谢。

  却说世绩自归夏后,建德使守黎阳,略无叛意,因劝建德进攻滑州。滑州刺史姓王名轨,为家奴所杀,持其首级投降建德。世绩曰:“奴杀其主,大逆之道也,焉有此理?当斩之以警其下。”建德从之,即斩其奴,而将轨首复[送]滑州。滑州吏民感悦,即日请降。于是其旁州、县皆望风归附,建德从世绩之计也。世绩言必合于理,建德深自嘉纳,由是上下协心,君臣一体,虽有微隙,亦无猜忌之意。

  却说世绩暗思:临别秦王,许以干功归唐。欲求脱身,无计可施。是夜闲行于月光之下,长吁短叹。忽见一人自外而入,笑曰:“茂功何故如此?有何不决之事,何不与我商议,而自苦也?”视之,乃魏征也。世绩请坐,而谓之曰:“世绩之所叹者,因吾父在夏,恨无脱身之计也。”征曰:“汝何不乘此先自逃去,吾即往建德处上表,密言汝归心不定,恐有变动,宜为提备。建德知觉,汝已自去远矣。倘加罪令尊,先令长史苏谨当殿陈奏其便益,建德无谋之辈,必被其瞒过。此人与吾生死之交,知建德非真王,常怀去国之心,亦欲同我归唐,未得其由。若托他为腹心,必能保护令[尊][无]事,足下忠孝能两全矣。”世绩一面收舍行装,次日[魏]征入见建德,具奏世绩归国之事。建德曰:“吾自有计留之。”

  却说世绩,平明带领郭孝恪等数十骑,轻弓短箭,装为游猎之状,径出南门,望官道进发。当日建德正论世绩事未定,左右来报:世绩带数十人从南门已遁去了。建德听言大惊曰:“世绩果去矣!”众皆愕然,一将挺身出曰:“世绩叛夏归唐,可诛其父,某顾将三千铁骑,当生擒世绩,献与陛下。”众视之,乃曹旦也。曹旦要赶世绩如何?

  总批:王世充弑君夺位,秦王讨之,师出有名。且世绩非降夏,暂为安身之计,志在复仇耳。即使北归建德,此去必成大功,兹秦王所深信而不以为疑也。及与魏征面策,却假游猎之状以还国,其果不忘临别之言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六回 苏世长结连朱粲

  建德部下诸将中只有曹旦不快世绩,常有谗谮之意,故要去赶。言犹未了,仆射苏谨进曰:“世绩,唐臣,不忘其主也,更有何罪?陛下可赦其父,以劝为臣之节。”建德喜曰:“事主不忘其本,真天下之义士也,何以追回?”曹旦曰:“世绩归唐,是纵虎伤人也,今后为祸,陛下休怨。”建德曰:“世绩非负义之人也。”曹旦曰:“彼各为主,岂容人情邪?”建德国:“使归致主,以全其忠,特赦其父,以全其孝。此等之人,吾甚敬之,汝等皆可学之。”建德叱退曹旦,不肯交赶,遂赦其父徐盖,听其自便。加封魏征为中书令。后来史官有诗为证:孝子忠臣常是偏,徐公两事尽周全。

  君仁故有谋臣直,弃暗投明自古传。

  丽泉赞一绝云:茂功原自是英雄,叛夏归唐两尽忠。

  威镇河东谋涉远,当时忠孝有谁同。

  当时报入长安,世绩复归于唐,帝大喜,乃遣使修好建德。

  建德即以淮安王神通及公主等令人护送归于京师,自是唐、夏和好,略无侵犯。

  却说世绩带领郭孝恪等数十骑离城而去数里之地,藏秦王之书一封,明珠十颗,内有一颗夜行珠,能照一里之远,并盔甲、兵器、衣服、鞍马尽付孝格,吩咐数言,如此如此。孝恪领命,率数骑辞别世绩,径往西北一路,未知何处去了。只撇下世绩一人,头戴儒冠,身披道服,腰系麻绦,脚穿草履。腰间拴下几个药葫芦,装作云游道人,径往汴州。世绩先遣使拜见秦王,叫秦王致书楚王朱粲:使朱粲起兵侵郑,牵动世充之势。世充知有南患,逼近巢穴,恐吾兵前犯,首尾不能相顾,必不敢动兵。虽有叔宝勇猛无敌,不日必得归唐,世充、武周易为缚耳。长孙无忌日:“茂功远去,未知虚实,不可遽信其言,恐其中有诈。”秦王曰:“彼曾已许言,必不负吾,此实金石之论,安得不信。恐叔宝必落世绩彀中,须得一人出使楚国,修其和好,则吾事济矣。”谏议大夫苏世长进曰:“朱粲与臣旧有一面之交,致书赍奉金帛,凭三寸不烂之舌,陈说利害,无不从矣。”秦王大喜,即修书遣苏世长行。

  却说楚国朱粲,亳州城父人也。初为县吏,大业中从军伐贼于长白山,亡命去为盗,号可达,自称为迦楼罗王,领众十万,度淮着竟陵、沔阳,所至残戮无遗瞧。僭号楚帝,建元为昌达。攻拔南阳。义兴末年,与山南抚慰使马元规战,官军大败,收其余众,复振至二十万。所克郡县皆发藏粟以食,迁徒无常,只聚毁城郭,不务稼穑,专以劫掠为资。于是人大饥馁,死满道路,其军亦匮,乃掠小儿蒸食。粲且戒其徒曰:“味之甘美,岂有过于人乎?他国若知,亦只恤吾,因无储食,故如此而已。”勒其部下掠得妇人孩子,分享军士。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居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后及食两家,于是诸城恐惧,尽皆逃散。时显州首领杨士斿、田瓒二人起兵攻粲,旁郡响应,战于淮源。粲大败,遂挈带士卒奔往菊潭,遣使乞降于唐。帝纳其降,诏令仍居楚地,号称楚王。

  当日正与侍臣议事间,忽报唐遣谏议大夫苏世长至楚,粲使人接入,引至金阶,分宾坐定。粲曰:“仁兄自别之后,再不会面,未知足下归于何处?”世长曰:“某见唐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顺人,以宰制中原。秦王扫清六合,席卷八方,万里倾心,四方仰德,实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为。以此小弟投奔唐主,授以谏议大夫之职。今奉秦王之命,遣吾赍书投拜。”楚王接书,折开视之,书曰:唐秦王李世民顿首再拜书楚王仁兄殿下:伏自晋阳一会,从往城父为县佐之后,寒喧屡隔,积有数年,仰德之私未尝少替。迩者猾臣王世充弑君夺位,人人得而诛之,今兄之勇扫荡贼酋,功最居右,天下共知。既称楚帝,其地伏赖以安,兄以上顺天心,归投唐室。父皇旧恩,授兄王节,以复其地。今世充上负逆天之罪,侵犯大唐之境,王兄倘不弃旧日之情,即兴一旅之师,上以报我父之恩,下以救苍生之急,使故隋帝虽在九泉,亦不泯王之德,同擒此贼,以祭恭帝,雪其天下之恨幸甚。所得其地与王共之。世民兵旅之绊,不及迳造,专遣谏议大夫苏世长赍书千愤,不胜惭愧,伏乞电鉴不宣。

  楚王看书已毕,安排筵宴,款待故人。酒阑,粲曰:“足下请回,以复王命,不劳王师,只我自去擒贼,献捷于唐。”

  世长辞别而去,粲遂选定人马,前伐郑国。

  却说李世绩带领数人,各将黄金数斤,辞别秦王去了。在路行了数日,暗想:“今吾去说叔宝,使直忠烈,难以一时口说,须用一奇计方可行事。今已至洛阳界口,当用何计而行?”原来苏威,隋之老臣,现归世充,仍居太师之位,极得宠爱。

  贪财爱利,凡事贿赂此人,必得如意。世绩欲往拜见,共谋叔宝之事。

  正在踌躇,忽听路人传言:有一军官,带领士卒押送粮车,于路上往来。世绩询究何人,时人答曰:“此人乃魏降将,姓程名知节。因李密战败北邙,亡归于郑,世充遂以重用,令其催趱粮草,实世充股肱之人也。”世绩喜曰:“吾事济矣。知节、陆德明,与吾俱是一体之人。今二人在世充处,若往投见,必动故旧之情,陈说时势利害之事,何愁叔宝之不归乎。”遂趋前进,果见人马粮车纷然而来。世绩从林间突出,叫声:“知节贤弟,不见多时!”

  知节一见,认是世绩,即滚鞍下马,纳头便拜。知节曰:“仁兄别来无恙?听闻兄在黎阳败绩,今现居于何处?因甚到此?”世绩曰:“弟可屏去左右,吾有一事从汝商议。因建德执父为质,使吾复守黎阳,吾与魏征设计,得以归唐。现秦王与郑相持,叔宝极其勇猛,不能取胜。想世充非真命之主,久后必败,知贤弟在此,必念旧情,因与秦王谋计,致书奉金,令足下谋说叔宝同归大唐,不失封侯之爵。”知节日:“吾与秦王昔在老君堂内,吾以月斧砍之,因见八爪金龙,不能砍入,知是真命之主。若投彼处,恐其怀着旧恨,则吾将安往?”世绩曰:“汝所言差矣,昔之在魏,彼此各事其主,实臣子之职耳,安有怀恨之理。今秦王宽洪大度,求士如雨,吾料叔宝忠烈之人,难在一时口说,弟有何计,引得同归于唐,必得重用,弟请勿疑。”知节曰:“既然如此,吾有计较:太师苏威与吾至密,陆德明甚是相托,汝但放心,容缓图之。”世绩曰:“秦王遣某以此事托足下,若得事成,画像凌烟,垂名不朽。”

  遂向囊中取出黄金百斤,付与知节。知节曰:“事未成功,安敢受禄。”世绩曰:“此非酬德之礼,特与足下任从支用,以行事耳。”知节方始受之,曰:“仁兄回启秦王,若是叔宝领兵出战,切须坚壁固守,按兵不动,旬日之间,其事成矣。须要打听虚实,兄当疾来叔宝处再会。”言毕,世绩辞别而去。

  却说知节受得黄金,归至营中,展转无计可施,遂见叔宝,乘暇以言挑之曰:“魏公李密,与世绩、魏征数人投唐去后,惟我二人来投郑主。今世绩在唐为秦府军师,魏征为长史,数人皆得重用。今思我二人虚负盖世英雄,超□将略,择非其主。

  世充弑君夺位,天下为仇;况又信用谗佞,杀戮忠良,吾每望之不似人君。今闻秦王世民仁慈大度,下士惟诚,纳谏如流,用人不弃,此兴帝王之气象。今唐、郑相攻,尊兄若不早定大计,异日死于不义,悔之晚矣。”叔宝曰:“为人臣止于忠,今既投郑,而生二心,是不忠也,难与后世为臣子之法。汝匆多言,再言必斩!”知节惶恐而退。归家未及半晌,忽陆德明至。德明素与知节极厚,接入书院。坐定茶毕,德明见知节面有忧色,德明曰:“弟有甚事不决?面有忧色,何也?”知节曰:“吾有心事,共汝商议,汝勿露言。”德明曰:“但说无碍。”知节曰:“因见世充非真明之主,适自叔宝而来,说其归唐,略有不从之意,反以见怒,作事不成,是以忧耳。”

  总批:唐、夏和好,略无侵犯,实世绩两尽其忠故耳。苏世长结连朱粲,令其侵郑,以牵动世充之势,此计亦绩之为也。彼叔宝盖世英雄,倘得引其归唐,则郑国虚无人矣。吾不审知节一言之挑,即能成事否。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七回 世绩云游访叔宝

  德明曰:“汝欲归唐,吾当出首!”知节泣拜曰:“君若如此,吾族皆休矣!”德明曰:“吾今二人刎颈之交,安肯负汝?前言特戏之耳。吾亦欲归唐,争奈郑主待吾已厚,不忍去之。”知节曰:“兄言错矣,世充虽升兄为汉王之师,王玄恕却无尊师之礼,轻贤慢士,兄岂不羞乎?况今南有朱粲之兵,西有大唐,朝夕对敌,又有梁主李轨侵掠不止。人有离心,上下相忌,其势不能久持。吾与兄长有日俱填沟壑,有何利益于此间乎?可速为归计。”德明曰:“汝言极是,吾安得不从焉?”知节曰:“只有叔宝不从,汝留在汉王处,道其无一事郑,彼必致疑,离间上下,叔宝铁石心肠亦不能自存矣。”德明曰:“吾必同力相助。”知节即将百金共德明迳送苏威,称言叔宝每出兵交战,则唐兵坚壁固守,恐有内变,公当度之。苏威受得其金,每言叔宝难用,恐有贰心,汉王玄恕亦谮叔宝。自此世充遂疑叔宝久不建功,又不进兵,欲遣人执叔宝诣金墉问罪。

  叔宝闻之大惊,亦不自安。正在犹豫之间,忽见一人,儒巾道服、麻履丝绦、腰系数个药葫芦远远而来。视之,乃故人徐世绩也。叔宝接见,便动故旧之思,延入营中。施礼已毕,世绩曰:“世绩自别贤弟许久,不想贤弟名已冠世,威风搌动关中。忆昔相从,多蒙教诲,至今感德不忘。贤弟归于郑王,大获全功,洛阳之士莫不嗟服。”叔宝曰:“听闻尊兄弃唐归夏,事于建德。如此装饰,得非林下道人者乎?”世绩曰:“耳目较近,可逼去左右,吾有密事于汝商议。吾非学道之人,今奉秦王之命,令吾拜见足下,谋以大事,恐人致疑,故如此改装,云游四方,人不识耳。”遂献上秦王手书。叔宝折开视之,书曰:唐秦王李世民端肃书奉大德秦将军足下:盖闻天生不世之君,必有不世之臣,是以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彼皆畏天知命,观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也。今王世充弑君夺位,天人共怒;况此贼诡诈,器度浅狭,妄语咒誓,乃死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将军之所共知。今洛阳内乱,梁楚临郊,王侯共逐,人民离怨,四境分崩。吾父皇自历霜雪,与士卒同其甘苦,先定长安,经营河北,英豪云集,百姓风靡。不闻古人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

  将军诚能悟成败,早定大计,则转祸为福,在一时之间矣。今南有朱粲之兵,西有李轨之患,将军居其中,首尾不能相卫,美玉陷在污泥,良可惜矣。盖王者迭兴,千载一会,今若归唐,必居重任。扫清宇宙,得济斯民,垂名竹帛,画像凌烟,岂不美哉。特献黄金百斤,乞惟将军择其便宜。谨书。

  叔宝看书毕,笑曰:“深感秦王厚惠,只吾身在此,心亦在此,秦王岂知我哉?今私受其金,是不义也;背主而去,是不忠也。吾以死为期,安肯为不忠不义之事乎?”因却不受。

  世绩曰:“弟言差矣!凡大丈夫处世,不分轻重,非大丈夫。

  吾意王世充待弟万不及秦王。今三路之兵相攻,世充已欲加罪足下进退无由。吾以旧契,特来尽情诉告,何故坚意执滞?弟请度之。”叔宝曰:“吾知秦王留心于我,然吾既事郑主,不可背之,容某从容计策,然后方去。”世绩曰:“事在危迫之际,其势已见,尚何疑乎?”

  正商议间,家童入报:汉王之师陆德明相探。叔宝叫世绩只在屏风后权避,叔宝出接至帐幕。施礼已毕,德明曰:“吾有事来相告,未审将军知否?”叔宝曰:“何事?实不知之。”德明曰:“今南楚朱粲侵郑,一日二次来报,军情甚紧。郑主欲回军顾家,见唐兵坚壁不战,恐有蹑后之患,事在不决。

  深疑将军迟滞不进,别有二心,旦夕倘生不测,故不避铁钺,特来剖露。”叔宝长叹一声,曰:“此事惟天可表!吾以忠心事主,何有异心?必甚人在郑主处谮言,离间君心,使吾上下猜忌,谋败其事。此乃反客待主之计,君既疑臣,必致以死;虽知是计,无可奈何!”德明曰:“足下今视世充犹如腹心,吾见世充之视足下如草芥矣。大丈夫处世当轰轰烈烈,早决去就,安忍屈膝下贱,似女子行事,甘受其辱乎?”

  叔宝正在犹豫,忽将军李君宝、田留安二人并至,亦言其事。叔宝请于后堂会饮,忽报程知节来见,叔宝曰:“君等只此少待,吾去见咬金,看其说甚言语。”知节曰:“日前小弟陈说世充利害,早作归计,尊兄不听,今日果有此事,如之奈何?”叔宝曰:“方才德明众人在此,正言此事。吾请在后堂,汝可相见,商议其事。”知节遂入,与众人共饮。世绩从屏风后佯言曰:“汝等欲叛郑归唐,吾先去见郑主,报知其事。”

  知节、德明二人先已会意,但笑而不言,君实变色,怒曰:“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吾宁就死,不受世充野狗奴之辱也!

  即先杀汝,以绝口祸,次后投唐。”君实拔佩剑欲杀世绩,叔宝向前扯住君实之手。夫知件命加何?

  总批:归唐之说,叔宝不即相从,故知节陈说利害,苏威受金离间,无非欲其蚤作归计,成功于一时,垂业于后世耳。哪知叔宝坚心事郑,不肯遽有异志。盖世充固非真命之主,而宝实为忠贞之臣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八回 秦叔宝弃郑投唐

  叔宝曰:“茂功实为吾事,不辞跋涉,来此干功,恐君等奸谋,故避在屏后。今见众言,俱各披肝沥胆,真情相诉,特以言戏汝,勿得躁暴。”于是君实遂按剑在手,怒气方息。世绩曰:“吾非为利禄而来,专为此事,欲见君等。今天所赐愿必酬矣。”

  叔宝见众人皆有去郑之意,遂出秦王之书,令众观之,众人不胜喜悦。世绩顾叔宝曰:“足下曾闻徐文远之事否?”叔宝曰:“某实不知之。”世绩曰:“徐文远贤明之士,昔至东都,见于世充,即拜之。或人问曰:‘君见李密,尝有傲慢之心,今一见世充而先拜之,何也?’文远曰:‘魏王君子,能容贤士;郑主小人,能杀故人。我如何不先拜之?’文远之言,众所皆知,今足下为何不决大事,而为妇人之情、死填沟壑乎?

  今有刘武周手将尉迟敬德极是英雄,天下无敌,一月之间,夺唐千里之地,唐将皆不敢当。我在秦王面前开了大言:除兄可为敌手。是以秦王专盼足下,犹昔先主之候孔明也。”叔宝曰:“公奖誉太过,孔明乃一军师,吾何敢当?”世绩曰:“若比孔明,诚有不同,以吾观之,足下过于关、张远矣。有此英才,而不弃暗投明,归唐破刘,人笑足下怕在敬德鞭下而死,故不敢去。果实如此,莫若回乡,修真养命,何居此乱邦,事贼为伴乎?”叔宝曰:“想尉迟敬德有勇无谋之辈,岂足介意。”

  世绩曰:“汝实不惧,则同吾去挂总管之印,擒获敬德,复唐故地,位必列王侯之上,垂芳名于不朽,岂不美哉。”

  叔宝听闻,拍手怒曰:“吾意已决,誓先杀此贼,以显清名。青茂功回复秦王,明日出兵对阵,自有计较。明人不作暗事,吾在阵上辞别郑主,即自归唐。”知节众人听罢皆拜,愿随鞭镫。商议已定,世绩辞别回去,叔宝遂令李君实、田留安二将星夜逃回洛阳,搬取五家老小,装作客商,潜地出城,俱往投秦王处。二人辞别而去。丽泉诗云:多语多言众所箴,要将顽石变成金。

  非因巧计移琼志,焉得恩功简帝心。

  世绩归见秦王,言叔宝明日出战、与郑相离之事。秦王喜曰:“叔宝来归,大事必济,吾无忧矣。”世绩曰:“殿下当效汉高祖拜韩信之礼待之。”秦王曰:“谨从尊教,但吾居王位,难行天子推毂之礼,待其来日,以桃园结义待之如何?”

  世绩曰:“此极有理。”

  却说叔宝与知节商议定计,遂按兵不动。只见秦王出兵列阵,令人索战,小卒每报世充,世充曰:“黄口孺子之辈,安能当我叔宝乎?”仍命叔宝领兵拒敌。只见一人,面如枣色,圆眼虬髯,紫袍金带,象简当胸,众视之,乃太师苏威也。苏威向前奏曰:“今叔宝坚辞固守,犹豫不进,恐怀不测。”世充惊曰:“吾待叔宝不薄,安有此事?”苏威曰:“日前人报唐军师徐世绩投见叔宝营中,不知说甚言语,飞马而去。旬日之间,见叔宝按兵不动,观其动静,莫非其中有变?陛下当亲行以驭诸将,胜负在此一举。今朱粲侵扰边疆,拟在回兵,若我战胜,则与议和回兵,若败,则分兵设疑,守吾境界,撤旅旋师。”世充大悦,遂传令亲行,誓杀唐兵。

  却说叔宝、知节二将领兵前行,与唐相敌。至邮州九曲,列开阵势。世充遣人催战,只见二将带领人马往西奔走,离却百步之远,勒马回阵,滚鞍下马,望世充纳头便拜,曰:“臣荷陛下不弃,委以重任,非臣不欲终身事主,以报大德,因见陛下外假仁义,内多猜忌,听信谗言,谋杀臣等,恐有功不赏,徒劳无益,实非托身之处。今臣从此拜辞,归事别主,望陛下勿以臣等为念。”世充正欲启言,二将即翻身上马,已奔唐阵去了。世充大怒,遂勒兵逐之。秦王亲自立马阵前看见,遂手持两色招旗,麾动二阵人马并进。两下夹攻,郑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世充败归本阵。

  却说叔宝、知节二人参见秦王,拜伏于地。秦王大喜,即以手扶起二人,叙其间阔之情。秦王曰:“忆昔金墉一会,荷蒙释放,至今铭刻不忘,每怀报德,无由得会。今承下顾,大慰生平之望。”叔宝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其君耳。每自愧不能奉事殿下,顾乃屈膝于郑,诚肉眼无瞳,不识其主。忽接见茂功,得睹华翰,便知殿下有宽洪之量,仁慈之德,留心臣等,故不自忖度,与知节弃暗投明。今世充奔还洛阳,失却臣等股肱,不足为事,亡在旦夕矣。刘武周、敬德势虽猖撅,吾二人志在擒获,以报殿下大德。”秦王曰:“诚得如此,则富贵与君臣共有之。”知节曰:“臣在魏时,已知殿下真仁明之主,只是不能趋拜。今见殿下不念其旧恶,诚心相待,愿施犬马之报,虽肝脑涂地,万死亦不辞也。”秦王曰:“吾无异心,君等勿疑。”遂设宴款待。

  酒至数巡,忽报辕门外有十数骑到。众视之,果见一队游猎之人,轻弓短箭而来,见了秦王,滚鞍下马,视之乃李君实、田留安也,搬送五家老小,骤然而至。秦王以礼接入,与叔宝相见,叔宝问曰:“德明家小如何亦来此处?”知节备言其事。

  正议论间,又报辕门外有一秀士,儒巾道服,其人不俗,轻身趋入,不知何人。秦王心下大疑,令人接入,拜见以礼。

  秦王问其来意,德明未及回言,叔宝向前告曰:“此人是郑主次子汉王之师,姓陆名德明也。与臣一体之人,见世充非真主,每每用计,使数子归唐,皆赖此人之力也。教臣先来报知,今始至此。”秦王骇然,执德明之手曰:“久仰尊名,今幸得睹。

  闻贵州之人皆愿倾心以投郑主,君何独回心见某也?”德明曰:“方今天下汹汹,民有倒悬之急。德明愿从仁义之主,以安天下,特背王氏以投明公。”

  秦王大喜,遂令德明与众相见。是日宰牛杀马,开设筵宴,效着桃园结义故事,分班而坐。叔宝、世绩年长,居于首座,知节、德明次之,君实、留安二人坐于左右。六人共饮,秦王自作主宴,觥筹交错,鼓乐骈阗。世绩曰:“殿下开设此宴,乃龙虎相逢,君臣聚会,诚千载之奇逢也。”秦王举杯,言曰:“今日得会一文四武,皆赖茂功之力,当满饮此杯。”茂功拜受,一饮而尽。次至叔宝面前,秦王曰:“吾与足下结生死之交,虽然异姓,名爵不同,敬足下之德耳。汝年长于我,愿拜为兄。”叔宝曰:“臣无寸箭之功,何敢受此?”世绩曰:“昔汉高祖拜韩信为元帅,奉投推轮。韩信感其大恩,后来九里山前灭项定刘,成其大功,开汉四百年之基业。今我王拜汝为兄,欲以重用,志在恢复唐之故地,故效桃园之事,结生死之交,足下亦如关、张之事刘备,韩信之事高祖,建功树业,以酬其德足矣,何必却人来意?”叔宝曰:“殿下既待臣以手足之情,则臣之答殿下自当犬马之报,何必如此!”秦王只以兄呼之。丽泉诗云:知节秦琼不暗行,阵前辞主入唐营。

  若非世绩求贤士,谁与高皇定太平。

  王世充见二将投唐,陆德明辞去,知上下心离;又见南楚朱粲兵势紧急,是夜分兵保守边城,潜军以退。秦王探知,遂决意西归,留总管郑善果领兵三万以防世充入寇。未知如何?

  总批:叔宝弃郑投唐,非茂功之力何以至此?秦王效桃园之事,结生死之交,诚千载奇逢也,叔宝焉能不如关、张之事蜀,韩信之事汉乎?却又有知节、德明辈云龙风虎,一时共事,世充更借谁人为助,而不潜师以退也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四十九回 叔宝污敬德画像

  秦王拔寨而起,回兵直至长安。大军屯于霸陵州,秦王引众将回至西府。次日,朝见父皇,拜舞已毕,帝曰:“吾儿东征西讨,削平海内,今日回来,大慰所望。”秦王曰:“儿远离膝下,有失晨昏之仪,望父皇赦儿不孝之罪。”帝曰:“汝因王事靡监,不遑宁处,何罪之有。”秦王曰:“儿与王世充相拒,每日厮杀,互有胜负。忽接见玉音降临,始知刘武周猖獗入寇,每欲移兵前敌,恐世充乘虚而入,难以回军。正在犹豫,忽值李世绩来到,二人会计,著令郑善果领兵三万以防世充入寇,因引世充原降魏将秦叔宝、程知节,并副将李君实、田留安及汉王之师陆德明五人同来此处,破武周必矣。”

  因引进见帝。帝见五人威风凛凛,志气昂昂,皆统驭之材,即封叔宝为马军总管,程知节、李君实、田留安为统军,陆德明为秦府长史,俱随秦王征伐。五人谢恩已毕,帝曰:“今刘武周与突厥、王行本三处结连为患,其锋甚锐难敌。汝弟元吉逃回长安,关中军民恐惧。宜弃太原与河东,只谨守关西而已。”秦王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人民殷实,京城粮草多托于此,若委而弃之,臣窃为之愤恨。愿再加京兵数万,必擒武周,复却汾晋之地,请父皇勿忧。”帝曰:“武周有一名将尉迟敬德,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月之间夺唐千里之地,势如破竹。边廷守将画其形像,进献于朕,以示威猛。”

  遂令群臣,将敬德轴像当殿高挂。众将见此像,俱各畏猛惊惧,独有叔宝拜称:“请笔。”帝曰:“卿请笔如何?莫非欲赞诗于其上乎?”叔宝曰:“臣有用处。”遂举笔望画上纵横污之。

  帝曰:“卿如何污之?”叔宝曰:“陛下夸敬德如天神一般,无人可及,以臣观之,只一野匹夫,不足挂意,臣愿擒此贼,以报陛下。”帝曰:“卿乃汉之樊哙,朕之虎将也。”遂赐酒赏花,以嘉其志。于是下诏,发关中精兵十万,以益秦王,使击武周。命李世绩为军师,秦琼为保驾。

  秦王辞帝出朝,次日至教场中调遣军马。秦王顾谓世绩曰:“今刘武周遣宋金刚、尉迟敬德侵吾数郡,其势非同小可,汝等有何妙策?”世绩挺身言曰:“武周深入吾境,兵骁将勇,利在速战,可将天下人马分为十二军,每军以一总管领之,一将副之。通敌则各自用命,督之以战;闲暇督之以耕。互相耕守,以老其师,使吾不战而武周自困矣。”秦王曰:“此只可敌得一路之兵,更有突厥、王行本二处,何以敌之?”世绩曰:“突厥与吾唐已通好,想受武周贿赂,不得已假意从之。吾已使郭孝恪先去讲其和好,退却胡兵,此一路不足为敌;再使李靖领一军去攻王行本,使其无相救援;次分一军前去抄掠粮道,又分两军更换出入,东征西击,以劳其兵,令武周首尾不能相顾;我王亲统大军,择其要害,坚壁不战,且耕且守,以成犄角之势。待其疲劳,将有思归之意,则举大军邀而击之,一鼓而可擒矣。”秦王曰:“此妙论也。”[遂]从世绩之计,设置十二军,分管诸将,皆取星宿为名。每一军主将一员,副将一员,催耕督战,训练精熟,则所向无敌。

  十二州道星军总管名目:第一万年道参旗星军,总管以秦叔宝领之;第二长安道鼓旌星军,总管以程知节领之;第三富州道玄戈星军,总管以侯君集领之;第四醴州道井泉星军,总管以马三保领之;第五同州道羽林星军,总管以李靖领之;第六华州道游骑星军,总管以刘正道领之;第七宁州道折威星军,总管以段志玄领之;第八岐州道平道星军,总管以李君实领之;第九幽州道招摇星军,总管以罗士信领之;第十西麟道苑游星军,总管以陶武钦领之;第十一怪州道天纪星军,总管以殷开山领之;第十二宜州道天节星军,总管以田留安领之。

  当日秦王任世绩为军师,授麾节,挂大元帅印,总督诸军,调遣各道人马,随王保驾征伐。果见英雄猛将,赛过天兵。将有孙、吴之略,战有百万之师。是时粮储充足,武事咸修,选定夏四月丙寅日出师,以图武周。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叔宝等五人皆统驭之才,孙、吴之略也,擒武周而复汾晋,非其难事。向并州进敬德图像,众视之无不畏慑,独叔宝一举笔而污之,其雄心猛气,目中更有何人?世绩分天下为十二军,互相耕战,以老其师,武周其能深入吾境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回 郭孝恪谋退北虏

  却说郭孝恪自别世绩,星夜赍书径去边塞,寻见西突厥曷沙那可汗。此可汗乃始毕可汗之弟,袭其兄位,而为西突厥,居于北地,其势亦锐。孝恪进见,献上真[珠]十颗,玺书一封。加封曷那可汗为归义王,借兵进攻北突厥。

  当日西突厥接了玺书,受唐爵号,又见上夜明珠十颗,心中大喜,遂望西再拜谢恩,设宴管待孝恪。西突厥可汗曰:“上国天使远来,有劳跋涉。欲借兵攻北,不知用兵几何?”孝恪曰:“将在谋而不在多,只消精骑五百、战将一员同我前去,足以为用,其功可见。”西突厥曰:“据足下所言,可选一大将同去攻北。吾将士虽多,奈眼前无一勇敢之人。”言未尽,只见阶下一人应声出曰:“大王何待臣下之薄也?臣虽不才,愿统一军替大王出力,助唐为用。若北突厥可汗自至,臣必生擒之;若不自至,臣必杀北兵大半。臣今令北兵不敢犯规吾西与唐矣。如不应其言,甘灭九族。”众视之,其人乃挞里忽也。

  可汗大喜曰:“如得卿助唐攻北,孤何忧哉!”于是封挞里忽为右副元帅,便令领兵五百与孝恪同行,进攻北虏。二人领命辞别,行了数日,孝恪乃令西兵改装物色,俱与北兵打扮相似,或五十、或一百为一队,各使手将管领,昼伏夜行。将近北突厥之营,孝恪遂将白鹅翎令众人各插一根于盔上,以为号记,至晚则认得是自家人马。吩咐众人曰:“今吾与元帅奉命攻北,汝众各宜勉力,依吾暗号:若听雁声一叫,则奋力向前呐喊厮杀;若闻鹿声一鸣,则收军衔枚,认归一处,潜躲勿战,使其自杀可也。”众人皆起拜曰:“愿效死战。”孝恪是夜将酒令众人尽饮。夜将三更,披挂上马,直走北突厥寨,冲开鹿角,直杀入寨中,径奔中军,来杀可汗。

  原来北军中又以车仗穿连不断环绕,不能得进。孝恪与挞里忽诸将在中军驰骤纵横,逢者便杀,各寨尽皆鼓哨,烽火如星,喊声大振。忽见营中喊起,人马惊乱,不能分辨,自相混杀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孝恪从南门而杀出,北兵莫敢当。挞里忽引军接应,孝恪领众骑已回到征南山去。北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袭。比及天明,北寨收点人马,三停折了一停。不知哪路兵来。慌聚众商议,即分开人马,四下巡绰,跟究声息。遂遣使持檄去报定阳刘武周处,取回人马,防御不测。

  却说郭孝恪与挞里忽引兵隐入征南山,每使人探听消息。

  忽报北虏遣人往武周处调回人马,孝恪拍手笑曰:“李世绩军师真圣人也!神机妙算,人不可及。今北虏兵回,武周之势必孤,果中吾计矣。”即谓挞里忽曰:“今赖汝成功,请从此相别。汝可引兵边上往来寻绰,若擒得一卒,送至唐营,论名给赏。归报可汗,勿与北虏相攻,结成仇恨,恐人议论我唐移祸于汝。吾之秦王神武,必不相负,异日自当报德。”孝恪与挞里忽别,挞里忽执手垂泪,不忍相离。挞里忽叹曰:“某居夷地,将谓吾主乃当世之英雄,天府之国。今观见中国人物,实衣冠繁华之所。吾欲弃夷归夏,恨未有计,力不及耳。”孝恪曰:“元帅且竭力事之,相见有日。”洒泪而别。孝恪领数十骑自回长安去,挞里忽与五百人马还西突厥去了。丽泉诗云:三处连兵扰大唐,茂功施计散胡羌。

  更深劫寨人难辨,谁想中间暗号藏。

  郭孝恪还报大唐,秦王此时已知北突厥兵退去,料刘武周之势必孤。于是整顿军马,调遣将士,尽提大兵,自龙门渡河,前去汾州之介休县。

  探马飞报入刘营,宋金刚升帐,众将议曰:“今唐秦王李世民领兵已到汾州,前军阵于介休之西,离柏辟关只隔四十里下了营寨。早乞发兵破敌。”金刚问于众将:“谁可领兵迎敌,以探虚实?”言未绝,一人挺身言曰:“某虽不才,愿领兵前迎,以擒世民,致于麾下,如拾芥耳。”金刚视之:其人身长九尺,面如噀血,虎体狼腰,豹头猿臂。德州人也,姓寻名相,是金刚帐前一员骁将。时刘武周付军旅之事,听金刚自行选调军马。当日金刚听其言大喜,加[封]副先锋,拨马步军二万,一同慕容威、耶律师光连夜便起,飞奔介休而来。

  秦王兵屯汾州下寨。寻相与慕容威、耶律师光共议进敌之策,慕容威曰:“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吾只消一阵,叫世民拱手来降,唐兵不战而自走也。”寻相大喜,当晚传令来日四更遣饭,平明进兵,务要队伍齐整,人马威猛,旗幡金鼓,各依次序。当日使人先下战书,次早两军相近,列成阵势于汾州之野。刘兵远见对阵唐兵甚是勇猛,三通鼓罢,寻相乘马而出,慕容威、耶律师光两个押住阵脚。探了出军,前请对阵。主将打话,唐兵阵中门旗开处,殷开山、李君实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立于两旁。次后唐将一对对分列。在门旗影里中央,秦王金盔、金甲、金装披挂,乘马而出。望见对阵三将威猛,若天神之状,秦王问左右曰:“此何人也?”答曰:“认旗上中央面赤红须者,乃是副先锋寻相,左右二人者,一个是副将慕容威,一个是耶律师光。”秦王曰:“此皆臊狗之辈,何足为事。”于是立马阵前,使人通传曰:“休放冷箭,秦王在此。”慕容威、师光马上答曰:“殿下今为秦王,何自轻邪?

  万一有损,切勿懊恨。”秦王以鞭指而骂曰:“汝等狗辈,侵吾境界,誓不共戴天同日月也。早早退还州郡,来降吾唐,免汝等一死。”寻相曰:“汝等敢冲突唐兵否?”

  言未毕,师光骤马挺枪而出,秦王背后殷开山一斧直取师光。秦王视之曰:“真虎将也!”师光只待要走,慕容威弟慕容盛见师光遮拦不住,挥刀纵马而出,秦王背后马三保看见,一骑马、一口刀飞出。殷开山大喊一声,一斧砍师光于马下,慕容盛大惊,措手不及,被马三保一刀斩之。二将拍马来战寻相、慕容威,二人慌入本阵。秦王鞭鞘一指,大势军马一齐掩杀,各道总管俱进,各要争功,奋力向前,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秦王大获全胜。

  却说寻相败归本营,慕容威曰:“世民料吾军败,人马懈怠,必然今夜来劫寨。可自把军分两路,从小路径过,却去乘虚劫唐寨。另伏马军于寨外,左右而击之。”寻相答曰:“此机正与吾合。”遂传令与穆雍、阮赞两个副将听计,相曰:“你一人各领军五千,抄去汾州湖山之后,但见唐兵望我寨而来,汝二人便进兵去劫唐寨,不可轻进。如唐兵不来,便撤兵回。”穆雍、阮赞自去选拨军马五千行计。相与威曰:“吾与汝各领一军伏于寨外,寨中虚堆柴草,只留数人。如唐兵到,放火为号,其余刘兵皆分为两人。”摽拨已定,各自准备去了。

  却说秦王在寨中,唤殷开山、马三保二人:“先听吾令!”秦王曰:“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去劫刘寨。”殷开山曰:“寻相亦深明兵法者也,料吾乘败,必来劫寨,如何不防备了?”秦王笑曰:“吾正欲寻相等算吾来也,彼必有兵伏于松山之后,待吾军去,彼必来劫吾寨矣。吾欲令汝二人领兵前去,过湖山扎住,任刘兵来吾寨。汝看火起,却分兵为两下:殷开山拒住山口,却叫三保领兵杀回,必遇刘兵也,却欲刘兵败走回寨,乘势攻之,彼必自相掩杀,可全胜矣。”

  开山与三保一同领计去了。秦王又唤史岳、王常各领一军,伏于湖山要道,放过刘兵,却从刘兵来路杀奔刘寨而去。二人领计去了,却唤丘师利、向善志、陶武钦、武士虐四将分布四寨,四面以击刘兵。秦王乃虚立寨棚,寨中堆积柴草,以备号火。秦王领诸将退于后寨,以观动静。毕竟还是如何?总评:三处兵连扰唐,若谋退北虏,则武周之势必孤,此孝属寻见西突而借兵以攻北也。幸有挞里忽助唐为用,卒至成功。骁将寻相,料唐必来劫寨,吾亦乘虚劫其寨,殆明兵法者为。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一回 世绩大破王行本

  却说刘军副将穆雍、阮赞黄昏离寨,迤逦前去。二更左侧,遥望山前隐隐有军马行动,阮赞自思慕容威果有神算,料是唐兵,遂催兵。进到唐寨之时,约三更后,望见唐寨棚,阮赞首先入寨。但见并无一人,料道中计,便撤退军。寨中火起,却等兵到,自相掩击,军马大乱。寨外丘师利、向善志、陶武钦、武士虐四将四路兵起,阮赞掩杀,却合兵从大路而大奔走。当先一军杀到,为首大将乃马三保也。阮赞等兵夺路而走。当先一军杀到,为首大将乃马三保也。阮赞等兵夺路而走,前面殷开山拦住,又杀一阵,兵折大半,喊声动地,杀到刘寨。时刘寨中只道劫寨兵来,放起号火,寻相却从左边起,慕容威右边至,两下自相掩杀,却不知背后唐兵三路杀来。中央是殷开山等兵,左边史岳兵到,右边王常兵到,喊杀不绝。刘兵大败,退走数十里,秦王方始收兵,杀死刘兵极多,大获胜捷,俱各收聚。却说寻相折了慕容盛、耶律师光两个左右护臂,势孤力穷。

  即时秦王遣人请李世绩商议:“如今寻相兵败将亡,可乘势追之,则刘兵顿失锐气,不敢拒敌矣。”世绩曰:“寻相虽然兵败,宋金刚、尉迟敬德之军不曾摇动半个,倘或去追,彼军从后抄出,截断归路,兵必自乱。”秦王曰:“吾并敬德之名,未曾会面,正欲临阵以观其动静,方好行事,何可不进?”世绩:“金刚、敬德目下必然自来,且宜坚壁固守,不与之战。”秦王曰:“吾兵今得全胜,贼已遁去,正宜进兵,与刘将共决雌雄,恢复中原,在此一举,何以坚壁不战?则示弱矣。”

  世绩曰:“不然。武周兵势尚大,难在一时便能剿灭。喜得北突厥之兵今已退回,惟有王行本归附武周,吾与李靖领兵星夜进攻蒲坂,必斩行本之首来献殿下。先去武周羽翼,以孤其势,然后进兵,彼则不战而自疲矣。”秦王闻言大喜,即令世绩、李靖二人领兵一万而行。二人去讫,秦王遂深挑沟堑,按兵不动,安抚居民,使其复业耕种,挂榜禁约,军士与民秋毫无犯。

  随遣殷开山、李君实率领两镇人马轮流巡绰,往来汾、湿之间,冲其心腹,左右攻击,以劳其兵。又遣长安道总管程知节领大镇人马抄掠刘兵粮运,焚其积聚。自此武周粮尽计穷,兵势渐衰。

  却说工部尚书独孤怀恩被敬德所执,投武周处,旬日逃回,来见秦王,称言非臣不忠,乃力不足耳。秦王大喜,复遣怀恩同李靖等去攻王行本。兵至蒲坂。当日小卒飞报,行本大惊,一面差人送书武周求救,慌点本部人马出城与唐兵相迎。世绩亲自立马阵前,曰:“汝等何故反背朝廷以附贼?”行本曰:“汝亦背主之人,何敢责人也?”世绩曰:“李密斗筲之辈,建德强寇之徒,二人皆非成立者,吾故弃之,不似汝阿附臊狗奴也。”即回顾左右,曰:“谁与吾擒此贼?”言未毕,独孤怀恩骤马挺枪而出,直取行本。战不数合,李靖见怀恩遮拦不住,纵马而出,与怀恩二人夹攻。行本大败,走入城内,坚闭不出。世绩令军士围城,四面攻打。行本曰:“吾观唐兵,势大难敌,吾命该横亡,不可逃矣!当自缚前去唐营,任其剐割,救蒲坂一郡百姓之命。”

  言未绝,一人进前言曰:“将军久镇蒲坂,人民感德。今世绩、李靖之兵虽广,未及便入城墙,将军与百姓坚守勿出。

  某虽不才,愿施小策,教世绩等死无葬身之地。”众视之,乃东海人也,姓荀名赐,字天与,现为校尉从事。行本问解救之策,赐曰:“某当亲往见刘王,命起兵来救援。更得一人往北突厥求救,二路军马在外夹攻,唐兵必退矣。”

  行本大喜,遂写告急书二封,商议突厥叫谁可去,一人出曰:“某愿往。”众视之,乃是杜陵人也,姓霍名信,字可立,与荀赐共为校尉,随侍行本。尝与议论军事,甚得敏捷。行本闻言而喜,先遣霍信去北突厥了,然后命荀赐去见刘武周。行本率兵守城,以备攻击。不数日,霍信回报,言北突厥与武周绝其和好,被郭孝恪用计□□回兵去了,荀赐已被唐人伏兵半路执而杀之,因此武周救兵不至。

  世绩令人旦夕攻击,终是小城难守,行本粮尽,军士疲困,只得开门出降。世绩有顾恋之意,欲释以不死,用以为将。李靖、怀恩二人力谮曰:“不可,狼子野心,难以为用。此人眼有棱角,面有斜纹,久后必反。独不观其仕隋以附贼乎?”遂令推出斩之,随领其众。世绩与李靖、怀恩权镇其地,遣人送行本首级飞报秦王。

  秦王大喜,见武周外援已绝,粮草不通,人有离心,在寨中问左右曰:“近闻柏壁关道路险易,吾欲自去观金刚营寨,以探虚实。”丘师利曰:“不可。柏壁关是尉迟敬德把守,倘有伏兵,奈何?”秦王曰:“天神祐我,吾何惧焉。”当日黄昏左侧,遂全装贯带绰枪上马,丘师利、向善志、马三保、武士虐共数百人,乘月光跟秦王出寨。行有十里之地,果见树林茂盛,两旁道途壁立。秦王猛然暗思恐有埋伏,乃就半路留下向善志、丘师利二人,领着一万精兵,屯扎不进,以备救应。

  吩咐已毕,勒马回顾诸将曰:“吾欲直抵关前。”众将皆挡不住,遂同转过山坡南望。树林中伏路小军飞报金刚云:“李世民亲引数十骑直抵关前来观寨。”金刚曰:“此必是世民诱敌之计,不可追之。”敬德踊跃于前曰:“此时不擒何待?”遂自引兵拍马而来,欲捉秦王。不知秦王还□得否。

  总批:唐兵三路杀来,刘兵焉得不走,即寻相亦折了两个护卫,势孤力穷矣。秦王欲与敬德共决雌雄,岂曰坚壁不战乎?独怪王行本归附武周,以为羽翼,绩一举而大破之,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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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柏壁关唐刘大战

  却说秦王看了半晌,左右云:“可早回。”正行至北山下,只听得山背后一声炮响,涌出一彪人马,约有五百之众。为首一将,大叫:“李世民休走!”秦王视之,乃是一黑脸胡汉,身长九尺,手持铁鞭,拍马向前而来。秦王知是敬德,遂有惊怕之意,将后队一字摆开阵势,秦王横枪立马于山前待之。敬德到,厉声问曰:“哪个是世民?”秦王曰:“你莫非敬德否?”敬德曰:“我便是朔州尉迟敬德也,世人闻吾大名,如雷灌耳,你既识我,何敢来此?吾特来捉李世民。”秦王笑曰:“谁认得汝这臊狗野贼?敢在此夸口。只我便是秦王,汝既引人马来,吾并力抗汝,非英雄也;汝既要捉我,我岂惧汝哉?”

  敬德曰:“量汝这些众人都来,消不得吾这半鞭。”骤马挺鞭,直取秦王。秦王亦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不数合,秦王拨马而走。敬德骤乌骓马赶来。

  看看赶上,鞭从背后打来。秦王绕树而走,敬德一鞭狭在树上,急拔起鞭,欲复打下,秦王骑玉骢马已走五十步远。敬德纵辔赶来,山坡边转出一将,大叫:“勿伤吾主,马三保在此!”三保轮刀纵马,敌住敬德,秦王因此走脱得。三保与敬德斗不数合,刀法遂乱,武士虐引十数骑到,敬德遂弃了三保,来战士虐。士虐战上数合,架隔遮拦不定,飞马便走。三保见士虐又败,各自逃命,四散去了。敬德拍马后赶,赶至五里之地,忽见向善志、丘师利二将从山后杀出,挡住来路。二将曰:“吾二人在此已等多时!”遂轮刀纵马夹攻,敌住敬德。战不数合,二将皆败,敬德见秦王走脱,又是夜间独马,恐被所算,乃高声叫曰:“吾不赶汝这乳臭孺子,有污吾鞭。可学全武艺,再来共决雌雄。”遂自引兵而去。

  秦王领四将还归介休,秦王在马上叮咛戒论诸将士曰:“定扬敬德之兵果是强壮,若非公等救援,几乎陷在贼人之手,其锋不可当也。汝等到营,切匆说吾与敬德交战有失之事,恐惊动将士之心。今探见虚实,自有破敌之计。”诸将曰:“谨从尊命,不敢漏泄。”当夜诸军回寨。次早,秦王坐在帐中,即唤诸将问曰:“近闻刘武局外援不至,粮草已绝,军士各无斗志。欲进取柏壁关,以开咽喉之路。此关今被宋金刚、敬德把守严紧,其实难攻,汝等有何妙策?”帐前程知节应声出曰:“殿下勿虑武周,大驾在于太原,这几日探听得一条小路,可以偷过柏壁。由他金刚二人自在关中把守,只顾进兵前去,围了太原,武周必定取回关内之兵前去,以救其腹心,何愁柏壁乎?柏壁既破,大兵齐攻太原,取武周有何难处?”秦王曰:“咬金言者甚善,既有这条路,何不早说?”知节曰:“这几日才探得出。”秦王曰:“事不宜迟,只今夜结束,便起过关。”令程知节领长安道一军为前哨,马三保领醴泉道一军为后哨,秦王自领精兵一万为中军。留下六道官军,却令殷开山管领大营不动,以拒柏壁之兵。

  时有秦叔宝在侧,秦王全然不顾。叔宝半晌,忍耐不住,乃厉声曰:“殿下何待人薄也?秦琼自从席唐,未有半箭之功,累受厚恩,不得报效。今欲破敌,全不要用,此是何意?”秦王曰:“秦兄勿怪,本欲烦兄一行,争奈有些缘故。”叔宝曰:“有何缘故?愿请见谕。”秦王曰:“金刚令敬德把守关隘,有万人之敌,甚是利害,恐兄不是对手,吾特不言,留汝与开山共击敬德。”叔宝曰;“众夸敬德如天上人,某视之犹土鸡瓦犬,不能鸣吠,无足为用。我随殿下同行,先取刘武周之首,后击敬德二人。”殷开山曰:“军中无戏言,叔宝不可轻也。”叔宝曰:“大丈天言出如箭,何戏之有?”秦王曰:“汝可引五千人马先行,伏于柏壁关南路,以备迎敌敬德之兵。吾领官军往关西小路而行。”

  至黄昏左侧,叔宝领命,先就关南埋伏去了。秦王复谓诸将曰:“汝等二更造饭,三更趁月明夜拔寨都起。人衔枚,马勒口,悄悄而行。我亲自前面开路,汝等依次而进。”传令了,便教满寨尽告报。

  原来细作人听得这个消息,尽往关上来报金刚。金刚大喜,曰:“这等匹夫,你偷小路过去,逼我太原,须有粮草车仗在后。我截住后,你如何好?匹夫无谋,中吾之计。”即时传令,教敬德军士尽皆准备赴敌,今夜二更也造饭,三更出关,伏于树下丛杂去处,只等秦王过咽喉路去了,车仗来时,听鼓响一齐杀出。看看近夜,金刚令军尽皆饱食披挂了,悄悄离关,四散埋伏,只听鼓响。

  却说敬德引十数骑裸将下马伏于村中,看时约三更以后,远望秦王亲自在前,横枪纵马,悄悄地引军前进,人马陆续而来。敬德看得分晓,便教一齐擂鼓,伏兵皆起。秦王正行之际,忽听得前哨程知节锣鸣炮响,又听得后哨马三保处人闹马嘶,心遂惊惧。背后一彪人马抢到,大喝:“世民受死,我等得你好难!”秦王回头看时,那员大将豹头环眼,黑脸红须,使一条竹节铁鞭,骑乌骓马。朔州阳善人也,姓尉迟名恭,字敬德。

  四下里锣声大振,众军杀来。秦王见了敬德,举身无措,交马战数合,秦王勒马向高坡落荒便走。敬德单马后追秦王,正似流星赶月之状。

  却说后哨马三保正与武周手将寻相交战,忽见敬德追赶秦王,三保不敢恋战,弃了寻相,勒马关南,高声叫着:“叔宝,秦王有难,可急去救!”叔宝听了大惊,慌问三保曰:“秦王今在何处?”三保惊得心慌口哑,不能回答,只以手望刘军中一指。叔宝连声叫苦,遂不顾三军,慌挺锏上马,杀人刘军阵中去救秦王。正遇刘将韩哙舞刀来迎,叔宝更不打话,只一合将哙打下马去,横冲刘阵,不知秦王何在,即勒马加鞭,投往西北一路而来。忽一军人自棘丛中出,大叫一声“将军!”叔宝问曰:“你是何人?”小军答曰:“我是秦王帐前小卒,被敬德赶散。”叔宝便问秦王消息,军答曰:“却才秦王被敬德追赶,投北而走。”

  叔宝见说,飞马望北赶来。转过山坡,忽见一员猛将,头戴镔铁盔,身穿青罗袍,披着乌油铠,手持竹节钢鞭,跨一匹雪蹄乌骓驹,在山坡间控驭跑马,信是黑煞天神之状。后静轩有诗,单号敬德英雄云:将军雄猛冠三军,前后无过勇绝伦。

  昔日并川今涧水,尉迟端的敌万人。

  叔宝见了黑将形像,正与挂在秦府壁上轴像无异,已知是敬德,秦王被其所追。乃立马高声叫曰:“将军,见我秦王主人何在?”敬德曰:“谁识汝主何人?只一村野匹夫,被我赶逐西北坡上去了。汝是何人?来此何事?”叔宝曰:“吾乃天下驰名秦琼将军是也,想汝是尉迟敬德臊狗之奴。因汝追赶秦王,特跟寻来此保驾,吾与你决胜负,你死我活。”敬德叱之曰:“唐将千员之众,被吾屠戮殆尽,你这小将有污吾鞭。”

  叔宝大怒,挺锏直取,敬德提鞭来迎,两将混战百余合,不分胜负。敬德暗想:“唐将无员与我战上十合,今此贼好生大胆,果有手段。”遂诈败便走。叔宝飞马追赶,且看二人胜负何如。

  总批:敬德骤马挺鞭,非有马三保轮刀救援,秦王几乎陷在敌人之手。柏壁关实武周咽喉之地也,欲进兵攻取,其如金刚令敬德把守之严何。叔宝愿行先取武周而后击敬德,其非戏言可知,故秦王屡被追而无恙者,宝之力居多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三回 美良川秦王三跳涧

  原来敬德见赢不得叔宝,心生一计,诈败赚叔宝追赶,欲使拖鞭计,叔宝赶近,回马一鞭打来。叔宝见敬德走,心中也防,见鞭来一闪,鞭从耳打过空,叔宝便回马走。敬德却又赶来,叔宝持锏回打敬德,敬德却又躲过。二将回马又战百余合,两将精神倍增。

  却说秦王被敬德追赶,忽见叔宝飞马来救,与敬德交战,贪观二将斗勇,忘了逃生之路,立马在高坡之上,看二将厮杀,信是英雄无敌。叹曰:“真梁栋材也!倘若再[得敬德]用之,吾唐社稷之福,何惮天下草贼乎!”却[被敬德]看见秦王在高坡上观战,欲往擒之,恐叔宝[乘势赶]来相拒,乃诈言谓琼曰:“吾与你战二百余合,吾之气力英亢,只是此马不济,各于坡下略将战马暂歇,再与你较胜负,我不乘势来赶你。”

  叔宝听言从之,各退回坡下而歇。未及半晌,只听得高坡之上,喧闹之声不绝,再无人语。琼暗想:“莫非敬德赚我在此,捉我主公去也?”慌持锏上马,直奔山坡上来,果见秦王前走,敬德后追,望西北一路而去。叔宝大惊,厉声叫曰:“勿伤吾主!秦琼在此!”时秦王已去得远,只见敬德在后急追,大叫曰:“唐童李世民休走!”展过山坡,又赶一程,直至美良川地界之南,前有大涧拦截去路。此涧名曰虹霓涧,约阔三丈余,水通黄河,其波甚急。秦王走到虹霓涧边,无船可渡,心中大惧。见前有大涧拦截去路,后有敬德铁骑急追,秦王曰:“吾休矣!”遂口告:“皇天后土,世民后若有天子之福。此马一跃而过此涧;若无其福,今日连人带马落涧而亡。”祷毕,将马加打三鞭,大呼曰:“玉鬃玉鬃,我命付你,可努力!”言未了,那马一跳三丈,飞上东岸。后有诗曰:世子良川逃难日,龙驹天赐渥洼生。

  英雄铁骑追来急,翻滚寒波阻去程。

  流水无情送夕阳,道前驹控锦丝缰。

  试问大唐谁肇运,飞鞭跳涧小秦王。

  秦王在岸上叫曰:“你有归顺吾否?上天祐吾,若非真命之主,此涧如何得过?”敬德大怒曰:“此岂足称哉?兴你有马一跃而过,偏我不能?”即将乌骓马加上三鞭,飞腾而过,立于岸上。秦王见了大惊,勒马又走,敬德又追。后面叔宝直跟至涧边,见涧深阔,碧水滔滔,对岸敬德赶秦王只争咫尺之地,叔宝连叫:“上天阴助秦琼去救主人!”言讫,将呼擂豹大喝一声,打上三鞭,其马亦一跳而过,立于对岸。后人有古风一篇,单赞三跳涧之事云:隋政不纲君弱懦,天下苍生罗惨祸。

  颠危四海贼寇多,城郭人民半凋落。

  山后独夫刘武周,枭雄屹起骇诸侯。

  高皇震怒旌旗出,白日交兵天地愁。

  美良川上玉龙飞,豪杰挥鞭紧急随。

  杀气撼摇山岳动,两并轮赢鼙鼓催。

  今来川畔良叹息,水面洪波无马迹。

  当时事业已成空,绿杨枝上有寒日。

  叔宝跃过涧西,直奔敬德。

  却说敬德赶上秦王,挺鞭向秦王头上打来,只见紫雾腾腾,红光烁烁,流射二道电光,冲开敬德,不能动手。原来真命天子,百灵咸助,秦王被敬德追逼,果有八爪金龙遮护其体。敬德一见失惊,遂按鞭在手,沉吟半晌,欲待再打,忽听得后面一骑马飞来,高声叫曰:“敬德不得无礼!”敬德遂弃了秦王不赶,回马来与叔宝交战。二人再斗一百合,胜负未分。秦王却又勒回马来向高坡上看二将厮杀。叔宝见秦王不走,又赢不得,叔宝心生一计,诈败三阵,赚敬德来赶,欲使背砍之计。

  敬德会知其意,亦不来赶。二人坐下马乏,各自控歇。忽见正北上金鼓齐鸣,闪出一队军来。敬德对叔宝言曰:“吾汝二将,问天买卦。”叔宝曰:“买卦何用?”敬德曰:“前面一队军来,未分你我,若是我救兵来,你便回去;若是你救兵来,我便回还。”叔宝然之。已及黄昏左侧,风雨骤至,只见前面打着唐将程知节旗号,飘然而至。敬德见了,遂勒马与叔宝言:“饶你两人性命,来日再战。”言毕,按辔缓缓落荒而去。

  却说程知节引人马至,问敬德何在,叔宝曰:“正在一路去者是也。”知节大怒:“誓杀此贼!”纵马提枪,引着人马急赶。秦王连声喝住:“不可去追!此人世间杰士,吾明日自有奇计降之。”遂与叔宝、知节领兵归营。未知后事如何。

  总批:敬德、叔宝并英雄盖世,是以百战百回,二将精神倍增。

  良川之南有大涧拦截去路,此秦王危急存亡之秋也;及玉鬃一跃而过,敬德再不能动手。原来真命天子百灵咸助,即天地鬼神亦默为之呵护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四回 敬德三鞭换两锏

  次日秦王设宴,亲自奉酒递与叔宝,曰:“昨日若非吾兄,几乎死于贼人之手,与众等不得相见。今可满饮,聊以报万分之一。待天下平定,兄当位列诸侯,同国休戚,令汝子孙世袭国爵,得享无穷之福,方能报却今日之德。”叔宝曰:“为臣尽忠,固吾职分当为,虽肝胆涂地,亦在不辞。昨日之败,皆殿下欺敌之故,今后务宜保重。”酒闹,各归本帐。

  人报李世绩、李靖等领人马还,秦王大喜,令人接人。问劳已毕,分宾坐定,各道总管参见。时世绩已知程知节令秦王出关,乃诈不知,忙离坐席,问知节曰:“且喜足下已建大功,进围太原,擒获尉迟敬德,合宜庆贺。”知节默然,世绩曰:“莫非不曾去到太原,是人虚言?”回顾左右曰:“汝等知此事否?”知节曰:“某实有罪请死。”世绩曰:“莫非汝等不曾出柏壁关去否?”知节曰:“果实。某令秦王偷过关南小路,欲进围太原,出其不意,意在必胜。不想伏兵知道,报入敌营,使敬德来敌,致秦王败走,叔宝飞马救援得胜,是亦未曾伤折人马。”世绩曰:“拿得敬德否?”知节曰:“敬德英雄,岂容易拿得。”世绩怒曰:“吾令坚壁固守,不与之战,使汝焚其粮草,欲老其师,候其粮尽计穷,自有计较,击之容易。今不俟吾还,违吾军令,私献出关之计,险送了秦王性命,误却大事。昔日汉高祖斩丁公,以封雍齿,所以正军法也。吾与汝虽有刎颈之交,王法乃国之典刑,岂容人情哉!难免一死,推出斩之,以正军法。”

  秦王听言失惊,即下座告之曰:“论军法,违将令者固当斩首示众,争奈过关之计实从我出,望元帅屈法恕其罪,权时记过,吾以库中金银二万两给赏军士,赎此一命。”众皆再三哀告,世绩乃传将令免其死罪,降去官职,随军阵上立功,以赎前职。

  却说敬德回报宋金刚:“赶及秦王,后得秦叔宝来救,吾与叔宝共斗三百合,全无渗漏。世民几被我擒。”金刚曰:“汝鞭极快,不虚打人,何不击死之?”敬德曰:“来日整兵再战,吾有奇计,必擒世民。”金刚类功申报刘王,所得降卒尽数拨送太原。赏劳了毕。次日,敬德又去搦战。秦王在关前看时,门旗影里,敬德纵骑而出,结束非凡。秦王叹曰:“人言‘黑煞神胡敬德’,名不虚传也!”叔宝便要上马,秦王急止之,曰:“吾兄且休出战,敬德今日比昨不同,先当避其锐气。”叔宝曰:“何足惧哉?”秦王挡住关内,敬德单搦叔宝上马在关外,叔宝恨不得平吞了敬德,三五番皆被秦王阻挡。

  看看午后,秦王望见敬德阵上人马皆倦,选四五百骑跟着叔宝冲过关去。敬德见叔宝军到,把鞭约退后手军,将离一箭之地。叔宝匹马一齐札住,关外将陆续而来。叔宝更不打话,挺着双锏,直取敬德。敬德提鞭来迎。约战百余合,不分胜败。

  秦王观之叹曰:“真丈夫也!”恐叔宝有失,急鸣金收军,两马并回。叔宝回到阵中,备换马匹,又出阵前搦战敬德厮杀。

  敬德又出,两个再战。秦王恐叔宝有失,自披挂直到阵前,看叔宝与敬德又斗百余合,两个精神倍增。秦王叫鸣金,二将各开自回本阵,时已未牌左侧。秦王与叔宝曰:“敬德英雄,不可敌也,且退回寨内,来日再战。”叔宝杀得性起,哪里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秦王曰:“今日将晚,不可战矣。”

  叔宝曰:“天色若晚,多点火把夜战。”

  军士暗暗叫苦未了,敬德换了马匹,又出阵前,大叫曰:“叔宝,我捉你不得,誓不收兵!”叔宝曰:“我杀不得你,亦不回寨!”敬德曰:“你我共斗四五百合,手段两下皆见,也只如此,不足为意。你敢与我斗并力法否?”叔宝曰:“何为并力法?”敬德曰:“明人不作暗事,相算不足为奇,你先受我打得几鞭,我亦与你打几锏,还定下二人生死,在此攸分。

  此为并力之法。”叔宝曰:“汝乃婴儿戏言,岂有人当得几鞭几锏得以不死?便是铁石也要打碎了。”敬德曰:“昔夏育、孟贲能生拔牛角,世称力士,子胥有举鼎之能,项羽有拔山之勇,吾力若比数人胜于十倍,莫言太多,只一二十锏,吾亦敢当之。”叔宝曰:“汝真诳言!莫言二十,只消当吾一锏也便死了。”敬德笑曰:“吾知汝已有惊惧之心,恐吾所算,汝无再生之路。吾让汝先打,只勿伤吾性命之处,任汝来打如何?”叔宝曰:“若果实言,吾即打下,匆得惊惧。”敬德曰:“打便打,大丈夫岂有戏言。”叔宝曰:“可约定打数。”敬德曰:“汝打四锏,我还三鞭,只此便是实数,别无虚语。”敬德遂按鞭束手,挺身马上。叔宝扬声阵前呼曰:“汝诸人来做证见,看吾打敬德!”手挺双锏,向敬德背上连打两下,再欲打第三下来,敬德已自回马,走向前面,屈身负痛,口吐鲜血去了。叔宝回阵,两下军士看了,俱各惊得痴呆。敬德见叔宝回阵,便勒马又出阵前叫曰:“叔宝哪里去?走的不算男子。”

  叔宝亦纵马突至阵前。敬德曰:“吾受四锏,汝早还我四鞭之债。”叔宝喝曰:“死狗奴,尽汝来打,吾岂惧哉!”遂亦挺身马上。敬德望叔宝背上连打三鞭,再欲打来,叔宝慌忙勒马回阵,口含鲜血,忍住不吐。叔宝暗思:“若吐了血,则示弱于彼,被其耻笑。”遂将污血吞了。后来叔宝得病,皆因此吞污血之故。叔宝再向阵前叫曰:“敬德匹夫!汝曾见吾手段否?

  吾受三鞭,全然无事,平复如故,不似汝吐血不止,于此便见优劣。”敬德曰:“吾岂不知?汝满口已是污血,特含住不吐耳,有甚罕处?汝尚欠吾一鞭。”叔宝曰:“论数算来,果少一鞭,以轻重较之,四锏约有二百斤之力,三鞭还有二百四十斤之重,汝尚欠吾四十斤的气力,何足为奇?”两军纳喊,这边夸能,那边道胜。后来史官议论:四锏当输,不应敬德先已受打,身疲力乏。

  二人各自回阵,秦王自于阵前叫曰:“吾以仁义相待天下义士,不施谲诈。今天色已晚,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势赶你。”敬德闻言,亲自断后,诸军渐退,秦王也收兵回寨。后人有诗赞三鞭换两锏之事云:敬德秦琼战不休,威风凛凛勇如彪。

  只因两锏三鞭换,从此驰名播虎侯。

  又静轩诗云:秦府贪观锏对鞭,谁知前有美良川。

  休言圣主凭洪福,臣若忠诚亦有天。

  次日,叔宝又欲关前战敬德,人报世绩元帅到。秦王接入问之,世绩曰:“某闻尉迟敬德世之虎将,若与叔宝死战,必有一伤,可用小计全胜,敬德归降殿下。”秦王曰:“吾见其英雄,甚爱慕之,如何可得?”世绩曰:“虽然有勇,乃无谋之辈,容易取之。某闻北突厥者,武周倚以为助,吾已遣郭孝恪径往西突厥处,令其调兵扮作北兵,打北兵旗号,前来柏壁。

  金刚、敬德以为助己,必不见疑,吾与李靖同至一处调遣,则大事可成,何[患]敬德不来归附殿下乎?”秦王问其计,世绩向秦王附耳低言,只消如此如此。秦王拍手喜曰:“茂功奇谋,吾之子房也,世人罕及。”即遣李靖与世绩同行。二人辞别,自向一路去了。

  却说世绩又遣郭孝恪径至西突厥处,献上金帛。可汗大喜,遂遣副元帅挞里忽领精兵五百,假装北兵,前至柏壁关,令人报宋金刚曰:“吾是北突厥处罗可汗下[大将]完[颜]百达,奉处罗可汗之命,差吾领精兵五百[前来会]师守关。金刚大喜,接入城来,与百达分宾坐[下,说明]来意,金刚大喜,遂令宰牛杀马,犒劳三军,大小将士安营歇息。整日与百达议论军情之事。且看百达后来事体如何?

  总批:城南小路,知节教秦王偷过,意欲进围太原耳。岂料刘之伏兵知道,反致于败走。三鞭两铜,德、宝二人俱能堪受,非勇冠三军而能若是乎?世绩犹向秦王附耳低言,终视敬德为易取,谅其计必有高人一著者。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五回 世绩智取柏壁关

  却说敬德终日与唐兵交战,不得休息,到晚来见金刚,金刚喝令左右捉下。敬德叫无罪,金刚大怒,曰:“我二日知汝反意,何敢欺我?”敬德曰:“有何反意可验?”金刚曰:“汝每出阵,必活擒将士,未尝空回。今这两日诈言与叔宝交战,又不见输赢,绝无动静。想汝外通内连,若不斩汝,必为后患。”喝刀斧手,推出辕门外速斩之。众将告曰:“敬德常时未逢敌手,今日对着叔宝,实为万人之敌,因此难以取胜,非敬德卖弄军事。况是刘王亲信心腹将士,若斩此人,恐刘王面上不好看。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望元帅留以为用。”众皆再三哀告,才方得免。

  却说金刚性悍,终日饮酒而不至醉,因忌敬德,当晚乃诈醉,向藤床就寝,独令敬德守护,立于帐外。已及二更左侧,不得将令,犹自侍立,不敢退回。原来敬德因与叔宝交战,一日一夜,不得休息,身疲力乏,心怀怨恨,暗思:“金刚,汝为元帅,吾为先锋,较汝只差一级,何待人太薄,视吾如草芥耶?誓杀此贼,以彰吾志。”正在暗暗叫苦未了,忽听金刚辗转恻然有声,敬德慌急趋前侍立。金刚尚在朦胧,不敢惊动。

  又立一个时辰,金刚觉来,开目视之,见敬德端然不动,金刚厉声喝曰:“更深夜静,敬德回帐,汝明日出战,若无擒获赎功,必斩汝首。”敬德唯唯而退。

  次日,敬德饱食,环带已了,出营布阵,提鞭纵马立于阵前,高叫:“唐将速出!”当日秦王在门旗下,与程知节言尉迟敬德可比昔日吕布之勇。言未绝,知节拍马挺月斧而出,与敬德战上十合。知节奋威挺月斧便斫,敬德闪过,一鞭望知节打下,正中背脊,负痛勒马而走。敬德随后急追,正撞着叔宝,提枪纵马横冲阵前来战。敬德二人正在酣战之次,只听得柏壁城上锣声大振,敬德慌领兵回关内,问元帅曰:“小人与叔宝交战,正待成功,擒获此贼,城上何故鸣金?”金刚曰:“军人报说,李世绩领兵从小路抄出太原去了,恐刘王有失,丧其根本,欲去保驾,特报汝知。”敬德曰:“若不收军,已被吾擒此人耳。”金刚曰:“此人果实骁勇,当缓缓图之。吾令寻相与完颜百达二人守关,汝为先锋,须要领兵出外拒住唐兵,截其后援,可保无事。”金刚吩咐已了,遂带领三千人马直上太原保驾去了。

  却说敬德领命,与寻相、完颜百达三将每日操练人马,守柏壁关。正在商议军事,忽驰马来报:金刚元帅离关行了数日,半路被唐兵抄出,杀败数阵,遣卒驰报关上,令敬德火速救援;倘来得迟,元帅独自支持不住,恐有误事。众将听言大惊,寻相曰:“此关实咽喉之地,其计亦重,敬德未可以行。”敬德曰:“若元帅有失,必加罪我等,安得而不救之?”完颜百达曰:“敬德若去,须有吾二人在此。吾北之士马亦是雄健,以一当十,足能保守柏壁无事。请敬德速行,去救元帅之急也。”

  于是,敬德即领一支人马,各提弓带箭,跨刀上马,辞别二将,离了柏壁关,急取大路前进。行了一程之地,只见守关数个小军,杀得血淋淋飞奔而来,互相叫曰:“吾等皆被杀害,唐将已夺了柏壁关也。”敬德慌问其故,军人答曰:“此皆世绩定计,先遣郭孝恪往西突厥借兵,令挞里忽领人马扮作北兵完颜百达前来守关,今被挞里忽追杀刘兵,夺了柏壁关,上竖唐旗号,寻相单马逃命。”

  言尚未绝,忽见前面关上程知节引兵来与敬德交战、不上三合,知节大败而走,敬德追之。知节走了数里,引敬德转入桃林谷内,倏然不见了知节。敬德恐有埋伏之兵,勒住马四下观望,绝无动静。策马又赶,见前面树木茂盛,心中猛省:若有兵断谷口,如之奈何。急勒马不追,回至谷口,忽所得金鼓齐鸣,枪刀簇簇,后军呐喊。见谷口前面摆列八员大将,马军步军漫山遍野,分为八队,布列阵势,铁壁相似。远望敬德一处军马,绣旗招飐,先来冲阵。段志贤部将冯荣出马挺枪去迎敬德,交马手起一鞭,砍冯荣于马下。八队将士一齐呐喊,只有叔宝一军不动。前面程知节、马三保、田留安三般军器来到。

  背后的是向善志、武士虐、李君实、陶武钦俱迎敬德。敬德睁目大叫,声如巨雷,挺鞭力战数将,杀透重围。马前马后,步军齐搠敬德。敬德在马上按下钢鞭,按青虹剑乱砍步军,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染满袍甲。敬德指东击西,冲南杀北,战着此七将,如同无物。傍边转出秦琼,飞马大叫:“臊狗奴休走!叔宝在此!”敬德见了,弃了七将,便战叔宝。叔宝抖擞神威,酣战敬德。七将一齐助威,叔宝性起,大喊一声。七将见叔宝战住敬德,都结住阵势,立马看两员战将战到一百合,不分胜负。

  却说秦王在高坡上,见敬德所到之处,威不可当,叹羡不已,速传令飞报八将:“如敬德到处,休要挡他,可放开一路,令其自出。”因此敬德得脱唐阵,望前纵马而走。不上一程之地,忽有小卒来报:“前面一派旌旗闪闪,战鼓咚咚,听闻喊杀之声,未审何兵对敌。”敬德听言大惊,自于马上踌躇,暗想:“目今前路敌兵已阻,后面柏壁已失,进无所投,退无所守,欲奔太原,又恐金刚见罪,事实狼狈,似此奈何?正犹羝羊触藩,进退两难。”敬德此时虽然硬烈铁石心肠,到此颠沛之际,不觉潸然泪下。

  沉吟良久,心中猛省,喟然又长叹曰:“昔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二人后世不失其显名。今吾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为人臣子,不能尽忠报国,临大节而便夺其志,何颜以立于世乎?吾当径往探其虚实。”遂策马前行。又行二十里,转过坡来,只见血流满地,尸积如山,七横八纵。有人大叫:“敬德救我!”敬德近前视之,乃是宋金刚,浑如一个血人,倒在死人堆里。敬德急问曰:“元帅何故如此?”金刚曰:“吾自离关,与汝相别,实心欲至太原保驾。不想唐人用计,伏兵于此,吾领数千人马尽被杀死大半,余军逃散殆尽。吾单马走过山坡,被一将刺背一枪,跌下马来,马被夺去,挣扎不得。唐人只说吾已死了,方且撤兵回去。”敬德遂脱坐下马,扶上金刚,令跟随军人尽脱衣甲,好生服侍,先去报知。敬德引军后随,直投太原来见武周。且看武周如何发落?

  总批:敬德与唐兵交战,却对着一个敌手是叔宝,因此斗至数百合,两下难分胜负,秦王亦以敬德之勇可比昔日吕布者此耳。

  柏关操守甚严,似未易动,无何唐人用计,士马操出,则柏壁之失在顷刻间。神矣!窃谓非世绩之智,不能取之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六回 唐兵介休烧粮草

  却说刘武周在定扬,当日升殿,近臣报曰:“今有宋金刚离了柏壁来见陛下。”武周召人,问之曰:“卿等汗马辛勤,近与唐兵较其胜负何如?”金刚对曰:“臣本命南侵,已据数郡之地,因使敬德把守柏壁关隘,臣自领兵前进,与唐对敌。

  臣力不敷,被唐兵杀败,敬德关内不发兵救援,欲陷臣性命,却又走透消息,与完颜百达里应外合,将关献与唐人,尽竖大唐旗号,致臣损折人马数万,臣今星夜前来请罪。”言讫,哭拜于地。武周大怒,曰:“敬德匹夫,丧师失土,有何颜见吾耶!”敬德告曰:“柏壁之失,非敬德失守之罪,实西突厥遣挞里忽假装北兵完颜百达来关相助,众皆不疑,不防其攻打,乃李世绩之计也。”武周转怒曰:“汝乃土木之人,不知为将之道,安可信兵来相助,不审虚实,辄自与之同处而亲用乎?汝之反情已见,尚敢在吾前巧言抵掩乎?”敬德曰:“虽一时昏暗,致获大罪,皆因元帅主意,不干臣事。”武周终是不听,即喝武士推出斩之,以正军法。

  言未绝,旁边闪出一人,面如枣色,豹体猿腰。河西人也,姓苑名君璋,现为殿前都虞候。君璋奏曰:“方今唐兵至近,国家用人之际,千兵易得,一将难求。今日敬德犯法,虽当死罪,望大王权记过,后以功赎之。”众皆哀告,武周怒气方息,将敬德免死,贬在长行,只与三队人马,令敬德领去介休护守粮草,若再疏失,定按军法。敬德满面羞惭,拜别武周,离出朝门。次日,敬德结束了,跨刀上马,带领三队人马离了太原,径向介休进发。正在起行,忽有军士来报:西南角上有一团毫光冲天而起,滚来滚去。敬德趋前视之,果见光芒照人眼目。

  敬德疑为妖怪,拽满雕弓,单射一箭,弦响处不见了光,急使人探之,乃一块顽石,石上有“困避守时”四字。敬德见了,叹曰:“此天命也!上天无非令吾安分守己,以俟天命之意。”即将顽石打为粉碎,勒马前行。正值人夫管押粮车来到,敬德亲自点视,粮计一千石,草有二千束,车上各插小黄旗为号。

  是日黄昏左侧,行至安封,敬德令守车军士将粮车安顿歇息,次早又行。护粮官曰:“此处空僻,贼人往来之地,可防深夜劫粮,恐生不测。”敬德曰:“既是如此,汝等各宜仔细,谨防贼劫。”是夜,敬德宿于野营,不解衣甲,坐以待旦。已及二更之次,月色甚明,只听得前途吵闹。军人报言有贼,敬德遂提鞭勒马,向前探视。行不二里,一声炮响,喊杀连天。敬德举头视之,见后面一派火光,上下通红。急勒马回来,只见大车小车,惟听闻霹雳之声,大束小束,俱化为灰烬之末,三千粮草,霎时间被唐兵烧毁无存,护送人夫,烧死大半。

  却说寻相被挞里忽假装北兵,夺关赶散去,至梁公谷躲避月余,知敬德获粮驰马来奔,二人接见,具诉前事,且惊且喜,因邀共饮。二人坐至半夜,敬德忽然仰面大恸,寻相曰:“将军于矢石交驰之下,百万对敌之时,全无惧怯,今日何故痛哭?”敬德曰:“前日之难未免,今日又招此祸,如之奈何?此是唐人用计迫我,今进则必死,退无容身之处,吾居颠沛之中,命死须臾。暗想空立于世,不能成其大事,是以痛哭。”寻相曰:“汝勿忧虑,此事极是容易,只在反掌之间。吾观武周确非成立之人,每视唐王真乃圣明之主。将军事势危迫,进退无路,古人背暗投明,君子所取,吾与将军共投至大唐,必得重用,何乃自苦如此,而受人之危乎?”敬德曰:“为人臣而怀其二心,是不忠也。况李渊亦是僭国,武周何劣于唐?今若一时苟且,后遗万载臭名,此事吾宁就死,决不苟为!”寻相曰:“好人难做,汝若不听吾言,却有后悔。”敬德曰:“吾今暂回介休,收拾军马,与汝同取回柏壁关,将功赎罪,庶几得免。”寻相只得从之,遂领兵驰人入休,是夜宿于城中。

  次日天明,忽哨马报言:唐遣李世绩领着大兵把介休城池团团围绕,军马甚是利害。敬德急上城观之,见唐兵四面围绕,水泄不通,约有五千之众。世绩立马于麾盖之下,左右顾盼,指挥军人,令其四面夹攻,喊杀连天,振声不绝。敬德便欲领兵出城,寻相又曰:“将军只宜固守,不可出战。吾观大唐人马甚是雄壮,将军虽勇,寡不可以敌众。紧闭不出,终是孤城难守,况世绩多谋。今时势如此,将军不听吾言,可熟思之。”时敬德累闻寻相之言,又记石上“困避守时”四字,乃知天命有在,守己为荣,因无战心,遂唤左右之人多造军器,严紧守护,又不出战。不知此城还守得否?

  总批:丧师失土,金刚诿罪于敬德,哪知西突厥遣兵来助,实出于世绩之计,初非敬德之有反情也。及介休之贬,护守粮草,却又被唐兵烧毁无存。奈何彼武周非成立之人,唐王乃圣明之主,德所了然,第“困避守时”四字,又不可视为顽石云尔。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七回 金刚败走北突厥

  却说秦王取了柏壁关,知敬德被谮,困守介休城内,遂总督十二道总管催兵前进。兵至莒州,前部先锋马三宝先到,宋金刚使先锋雷琳与薛坦引兵三万屯淑口,围堑二十余里,周围鹿角,密护正严。马三宝回禀秦王,秦王曰:“且不可战,彼欲老吾兵也,若攻之正中其计。且定扬贼众大半在此,其巢穴必定虚,我等可弃此处奔太原,贼必往救之,就于中路破之,必获全胜矣。”众皆曰:“然。”尽勒兵从小路望太原而去,大张旗帜,军转山北。

  却说雷琳与薛坦正在帐中议曰:“若唐攻打之时,切不可轻出,弓箭炮石不许乱发。唐兵远来,难以久住,待粮尽退去,用兵击之,一鼓而可擒李世民矣。”言未毕,忽然唐兵转过山北而去。雷琳大惊:“唐人知太原无军,必去攻老营也,若太原有失,吾此处皆无用矣。可尽起定扬之兵迤然击之。”

  原来秦王留下十数人扮作乡民,暗窥虚实,见刘兵欲起,飞报知秦王。秦王曰:“彼知吾取太原,拔寨来击,正中吾计。”乃命秦琼、程知节引一军埋伏于郏水鸡鸣谷,刘兵过来,同时举发。二将引军士去了,雷琳、薛坦军马看看赶上,忽然一声炮响,秦琼二将从后进发,秦王兵回,两下夹攻,刘兵大败,杀死无数,降者极多。雷琳、薛坦死战得脱,前至首山,正逢宋金刚到,合并一处人马,来与唐兵交锋。薛坦出马,被唐将程知节一斧砍于马下。刘兵大败,宋金刚引败兵退入莒州城,闭门守护。追兵四面围合。

  时值秋天,降下大雨,河水暴涨,运粮船只从河口直至城下。其雨连绵月余不止,唐营外水深三尺,军人惊惶。幽州道总管罗仕信入中军禀曰:“雨水连绵,营内沈坑,不能停住,望移屯于前面山上。”秦王大怒,曰:“吾偏不知擒贼在迩?

  安可乱移?汝等再言斩之!”仕信齐齐而退。少时,宣州道总管田留安又来禀说:“军皆怯水,意欲移营。”秦王怒曰:“辄敢乱言,惑我军心,推出斩之!”当时号令首级于营门,于是三军镇静,秦王叫城北军马暂退,放城中刘军采樵柴薪,牧放马匹。唐军谢良寿曰:“昔日殿下攻西秦高墌之时,八部连进,昼夜不息,故数十日而平薛仁杲。今远奔而来,按兵不令攻打,一任霖雨满营;又纵城中人樵柴,牧放牛马,愚切疑也,请殿下教之。”秦王笑曰:“汝虽为将,不知用兵之道也。昔薛仁杲兵少粮多,城内可支一年,我军四倍于仁杲、我粮尚不勾一月,以一月之粮而敌一年之粮,以四部之兵而敌一部之兵,不容不速也,是以不计死伤,与粮争竞也。今者刘兵多,我兵少,贼饿我饱,因此不必攻打,以待自走也。走而擒之,无有不胜。吾不掠牛马,不绝采樵,是容贼走路也。夫用兵者,诡道也。若因事变,贼粮并尽,军恃雨霖,未肯束手归降,吾故示无能以安之。若取小路以惊之,贼必冲突而死战也。此雨数日必晴,一晴并力攻打,贼可擒矣。”众皆拜曰:“此神武之算也。”

  却说军中数日果然雨霁天晴,秦王谓诸将曰:“来早四面围合,并力打城。”诸将得令,次日筑土上掘地道,指鲁钩冲云梯炮石,昼夜攻打,箭如急雨乱射。城中粮尽,军士疲困。

  时金刚部将吕玄来见雷琳曰:“军围城外,吾军粮尽,此城陷在目下,吾等死无地矣。”琳曰:“东门尽是老弱之兵,我弃金刚而逃之,若何?”玄曰:“非丈夫也,何不擒金刚献之,吾等全身远害。”琳曰:“金刚心腹也,尔我手足也,岂以手足而自伤其心腹乎?只顾己身,杀彼何用。”二人商议,定下计策。吕荣暗来金刚马院,观其动静,见后槽人皆睡着,杀死数人,骑马走东门。雷琳放出,佯作追赶之状。

  二人到唐寨来投见秦王,备言有心归降已久,因刘王法度拘禁严紧,不得来归,今金刚粮尽计穷,不日必亡。秦王听言,不疑二人,而遂纳之。次日平明,城外大军校一齐纳喊,振动天地。金刚大惊,慌自持刀上城,各门点视。人报雷琳、吕玄夜引数骑投降秦王去了。金刚闻言,懊恨二人不已。刘军中舒士亨曰:“今日粮尽势败,虽孔明再出,无计可施矣。”金刚曰:“必是刘王听信谗言,不发救兵,不然何得如此?”士亨曰:“军士损折虽多,尚足护卫,只是粮尽食缺,难以支持。

  何似弃了此城,奔回太原,再整兵来,未为晚矣。”金刚曰:“吾亦如此。”遂上城观望,见北门外旗幡不整,兵士甚弱,金刚曰:“此去何所?”或对曰:“此等皆山僻小路,可入太原。”金刚曰:“今晚可走此路。”士亨曰:“山路恐有埋伏,不如走大路为愈。”金刚曰:“须有埋伏,吾兵尚有二万,何所惧哉。”随即下令,各要严整惯带,准备出城。

  是夜黄昏上马,与舒士亨、张吉并一万军人开北门冲出。

  唐兵莫敢当其锋锐,四下乱窜。金刚提刀飞马前走,至更初约走二十里,山崦内火把齐明,鼓声大震,一彪军当先一员大将,乃程知节也,策马持斧大叫:“金刚早降,免汝一死!”金刚大怒,纵马持刀战之。知节便走,四下精兵皆起。金刚不敢恋战,望前面走。背后知节掩杀,金刚人马死者极多。又行三四里,前面鼓声振地,一军摆开,当先大唐上将乃是秦琼,向火光影里骤马提双锏来战金刚。金刚大怒,纵马迎之。战不三合,金刚败走,舒士亨提枪来迎,才交马,叔宝只一锏,打士亨于马下。背后喊声大震,四下兵起,金刚急望小路而走。背后秦王催兵,乘胜单马追战一日一夜,行有二百余里,战有数十余合,唐兵困倦。当日西麟道总管陆德明进曰:“殿下追贼,深入重地,犹不肯止,岂不自惜千金之躯乎?即今人饥马困,欲战而不可得,当于此处扎营,待后军齐至,人马饱食,勒兵再追,未为晚矣。”秦王曰:“如今金刚志竭计穷,三军震惧,已有离散之心。今日众心易散,机会难逢,当因此败势而取之。若更迟缓不取,待其计策再立,守备已成,则不可再攻矣。吾今尽忠为国,岂可私顾其身乎!”遂勒马加鞭,奔前追赶,众军暗暗叫苦。

  却说金刚奔走,背后张吉赶来,说舒士亨已死于乱军中。

  金刚不胜悲惶,令张吉断后,金刚自在前开路。人马行至雀鼠谷,两下是山。转过谷内,乃一平川之地,好为战场。金刚屯扎于此,把人马列成阵势,迎着唐兵到来。一日八战,金刚皆败,唐兵斩贼首万余级,获辎重千乘。此时秦王不得食已有二日,不解甲已有三日矣。随身只带干粮熟肉,分散各总管,令每人一食,人马暂歇。是时,金刚之兵十停去九,虽有余众,零零落落,尽皆溃散。

  正值黄昏左侧,东方月上,皎如白日,秦王传令曰:“此贼死亡,只在此一战,汝等各当奋力向前。”众将□发大杀刘兵,金刚兵少,抵挡不住。忽殷开山一支生力军却从刘兵背后杀来,金刚见兵到,慌欲走时,已被唐兵冲散太多,众士卒各自叛去。金刚大惧,思无去路,只得逃命,带领百余骑,星夜走投北突厥去。未知后事何如?

  总批:秦兵望太原而走,则刘兵必拔寨而来,此盖乘虚取胜之计也。曩者八部连进,不数十日而平仁杲,兹岂可概之今日乎?

  且金刚粮尽计穷,难以支持,一日八战,十停去九,怎能复当殷开山一支生力之军,不向突厥而逃命也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八回 休城敬德诈降唐

  却说刘武周令人巡哨路上,往来不绝,报言金刚兵败,走北突厥,唐兵后面追赶,打入太原,今已至近。武周听闻大惊,流汗沾背,魂不附体。遂谋于都虞侯苑君璋曰:“孤昔发兵南侵,汝曾谏言唐王李渊才兴仁义之师,即成帝王之业,诚系天命有归。实非人力可为,教孤北连突厥,南结大唐,然后即位,可为久计。孤一时昏昧不从,致今日果有此败,思无栖身之地,汝有何妙策,指示得生之途?”君璋曰:“定扬虽小,亦足以王,再聚兵来复仇,何必拘守一并州乎?”武周曰:“吾起自马邑,提三尺剑得立定扬可汗,一路南侵,赖汝众等之力,势如破竹,所向皆捷,大小数十战,未尝败北。今日将败兵亡,事势穷迫,进则有死,退则无依,虽有弹丸之地,何足以济大事?”言毕,放声大哭,即拔佩剑自刎。

  君璋急向前夺之,告曰:“大王勿自燥暴。独不观古人乎?

  春秋之时,伍子胥引兵伐楚入郢,鞭平王之尸三百。楚申包胥入秦借兵,秦王不允,包管哭于秦亭七日七夜。人告秦王,怜其忠义,借兵二万,与之报仇,平陵一战,即能复其楚国。今大王与北突厥有通好之情,既宋金刚投往彼处,人马尚在,大王何不投之?况大王实彼所立,必肯成人之美,暂时屈膝,异日腾身。”武周曰:“汝言虽当,只是羞见突厥。”君璋曰:“事出无奈,大王勿疑。”

  二人正在商议,后面尘埃起处,喊杀震天,秦王引军马到来。武周即自结束,绰枪上马,与苑君璋带领数百骑离了并州,走投北突厥去。秦王兵至,见武周走去已远,亦不追赶,遂引兵入并州城内,开库藏金银,大赏军士。武周所据州县尽入于唐,只有介休未下,敬德未服,秦王乃下令曰:“并州一路居民遭兵革之难,尽免今年租赋。大事已定,写表进朝请旨,令人留守其地。”

  却说李世绩领兵困佐敬德在介休城内,攻打不下,正在纳闷,忽报有一彪军马来到,打着唐旗号。使人哨探,乃秦王也。

  接入寨中相见,秦王曰:“近杀败金刚,走北突厥,特移兵到此,收复敬德。”世绩曰:“曾与武周对敌否?”秦王曰:“武周君臣亦走突厥,吾已复却并州数郡。报言军师围介休不下,故引兵来相助。近曾遣人入城以谕敬德否?”世绩曰:“围城之后,一向未通消息。”秦王曰:“素知敬德忠烈,其性燥暴,只宜缓缓图之。今武周、金刚北遁,势已迫矣,若攻之太速,恐亦逃走突厥,深根固蒂,急难动摇矣。”世绩曰:“但得一舌辨之士入城去说,令其来降,此为上策。”

  二人坐于帐中,正在商议,忽小卒来报,武周手将寻相引一支人马径来投降。秦王曰:“寻相来降,此事济矣。”秦王召入,询其来意,相曰:“臣知武周非是真主,已有心来降久矣。但因武周法度拘束严紧,不得相从。今吾主已败,世事已去,自知不识进退,投拜麾下,倘不加罪,愿施犬马之报。”

  世绩曰:“刘武周现在何处?”相曰:“近因战败,与宋金刚、苑君璋二百人已走投北突厥去矣。”世绩曰:“汝今顺唐,欲要见用,汝与敬德交契甚厚,可招来同降,方始无疑。”相曰:“不须动张弓只箭,某凭三寸不烂之舌,入城去说敬德,必来降矣。”世绩曰:“汝以何术,可使敬德归降?”相曰:“吾以时势利害说之,必从吾言。”秦王令寻相径至城下,见城门紧闭,秦王遂写书拴在箭上射入城中。小校拾得,将来见敬德,敬德折开其书视之,书曰:秦王李世民拜于尉迟将军麾下:切闻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弥患于将着。知得知失,可谓贤哲;知存知亡,是避吉凶。今吾大军之行,一战而金刚遂北,再战而武周逃亡,东征西怨,南伐北降,此诚天命,实非人力可为。将军不悟,独据孤城,而不早降,是欲毁身灭族也,为天下之讥诮。并州已失,坐落一寨;便其地形,将军在吾军舌上耳。奔走必不得免,吾为将军虑之,愿无贻后悔。

  敬德看了秦王之书大喜,遂请寻相入城。敬德曰:“主人现居何处?”相掩泪曰:“主人与元帅皆死于唐阵矣。”敬德曰:“吾誓杀贼,与主报仇。”相曰:“此实天命归之,非人力可致。”敬德曰:“汝背我而去降唐,不知事君何事?”相曰:“吾非不忠,奈何势危,不能支持,吾始降矣。”敬德曰:“见危授命,为人臣正其宜也。汝怀二心事唐,吾受刘主之恩,安忍背之。”相曰:“秦王宽洪大度,专望足下如饥似渴。”

  敬德遂取纸笔,亲写降书,遣人赍至唐寨来见。

  世绩看罢大笑,秦王曰“元帅何故发笑?”世绩曰:“吾非笑别,单笑敬德无谋,此事只瞒得无知痴汉,安能瞒我。”

  秦王曰:“何故?”世绩曰:“敬德来降,乃诈耳。”秦王曰:“何以便知其诈?”世绩曰:“以动静可知。若束手自缚,投见辕门,正当其理,岂有张设音乐,奏凯出城,使人骈阗之理乎?此实诈降,其迹已露。书上分明写说:排列香灯花烛,东门出降。使我人马不做准备,皆向东门接应。彼却从西门冲突吾阵而出。观见西门俱是老弱之兵,出我不意,亦欲北走矣。”秦王曰:“何以待之?”世绩曰:“吾已安排了也,可将计就计,勿令军人攻打,随处埋伏。不二日,必擒敬德矣。”秦王曰:“此真奇策也。”

  却说敬德在介休城内设计诈降,乃选守城官军、护粮将士逐一点视,计有三千人马,俱令披挂结束,准备出城投降。寻相问曰:“既已降唐,何必整搠军伍?”敬德曰:“非汝所知,吾岂真降哉!今如此装饰,乃假途灭虢之计,实欲出此城也。

  我于东门设立香烛,进献羊酒,奏凯出降。彼见我如此行动,信为实事,必不提防于我,我得率领铁骑从西门冲突而出矣。”相曰:“主将已亡,将军何所归乎?”敬德曰:“吾去探听虚实,主上若存,则与其合兵,再兴刘室;若果亡矣,则誓以杀贼,报仇雪耻。”相曰:“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不听吾言,悔无及矣。”敬德曰:“吾自有定见,汝勿多言。”却说秦王与世绩在寨中,专候寻相消息。忽人报言:“敬德开了东门,排香花灯烛鼓乐,率父老出降。”言未绝,只见一人飞马驰报:“敬德领着精兵已从西门突围而走矣。”世绩曰:“此贼合休不出,吾所料矣。”遂擂鼓催兵,四下炮响,喊杀连天。正值敬德西门突出,提枪纵马,亲自向前。前面一军摆开,为首领兵大将,鄂邑人也,姓马名三保,当先出马横枪大呼:“敬德何不降!”敬德大怒,曰:“吾乃刘将,岂降贼也!”言讫,拍马舞鞭,径取三保。两将战数合,三保败走,敬德引军赶去。约赶一箭之地,左边山谷中一队军马出,为首领兵大将,济州东阿人也,姓程名知节,字咬金。敬德拨马来战,右边山谷中一彪军出,为首一员大将,万年人也,姓殷名皎,字开山。

  三路军马来并敬德,敬德此日战败唐将一十六员,人困马乏。敬德知难脱虎口,慌撤军入城。城壕边白旗招扬,两路军出,左有秦叔宝、翟长悬,右有刘政道、秦武通,五路军马喊杀震天。敬德掇马收军,仍回介休,将四门紧闭不出。唐兵依旧四下困守。时寻相见敬德不屈,是夜亦自逃回唐营去了。静轩诗云:才贬忠臣上介休,致教刘武弃并州。

  江山一旦归唐主,尤与尉迟意气投。

  总批:秦王见武周君臣并走突厥,随议复收敬德,此不可不攻,而尤不可攻之太速也。寻相欲以时势利害说其必从,谁料其亲笔降书,只属假诈乎?却被世绩识破,而即令五路军马来并也。

  乃敬德犹然不屈,其亦王蠋之流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五十九回 刘世让谋杀武周

  却说兵部尚书唐俭与元君宝、总管刘世让皆被敬德所执,解送刘武周处。武周欲用之,三人不屈,监禁狱中。及武周兵败北遁,数人得脱,来见秦王。秦王曰:“汝众被执,何得不死,而复归乎?”刘世让曰:“臣等被执,自料必死,不知唐俭与敬德有一面之交,武周每欲重用,臣等不屈,数次加害,赖敬德力赞,释以不死,监禁狱中。今日得见殿下,实唐俭、敬德之赐也。”秦王曰:“汝众终是不肯用力,致使王师败绩。今日还国,固宜加罪,柰此实因齐王私弃了并州,致有此失,亦不干汝之事,当立功以赎前职。”帐下一人进曰:“某实不才,跟殿下多年,未有寸功,愿去介休城内,掉三寸之舌,说敬德来降。”秦王视之,乃唐俭也。秦王曰:“汝何以而说之?”俭曰:“敬德与某同师习举武艺,交契甚厚;后各事其主,久不相见。近来众人被执,实因看臣薄面,咸得不死。今若到彼,以利害说之,必来降矣。”

  秦王大喜,遂赐酒遣唐俭行。俭乘马到介休城下,高叫:“故人唐俭来见!”城上报与敬德,敬德叫吊上城来相见。敬德曰:“故人何事而来?”俭曰:“某今归朝,在秦王帐下参赞军机,昔蒙见爱,未尝敢忘。今见武周、金刚俱死战阵,足下据守孤城,进退无归,吾与世让等商议,无以报德,特来劝足下归唐。”敬德勃然变色而起曰:“李世民是吾仇人也!吾事刘,汝事唐,各事其主。昔日吾待以故人之礼,释汝不死,今又来此,何用多说?”俭曰:“如某之不才,尚为兵部尚书,公若到彼,贵不可言。”敬德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命合贫贱,岂望荣贵乎?所可言者,但欲报刘主恩而已。”俭曰:“刘主、宋金刚实死于战阵矣,汝尚何为?”敬德曰:“吾终是不信此事。”俭以甜言美语,再三劝之。敬德沉吟良久,曰:“要吾顺唐,须见刘主真体一面,大哭三声,尽着为臣之礼,然后顺之。”俭曰:“武周首级已送入长安去了。”敬德曰:“若无刘主真体,决难顺唐。回见秦王,愿决一死战,便尽力来攻,吾不惧之。”

  俭辞别回报秦王,秦王谓世绩曰:“此事何以处之?”世绩曰:“只得一人往山后一道,事必谐矣。”秦王曰:“只有刘文静善于说词,能办大事,今此人已被父皇杀死,再无人去得。”言未绝,忽一人挺身出曰:“某愿往山后干功,以赎前职,使敬德拱手来降。”众视之,乃总管刘世让也。秦王曰:“汝去以何而进?”世让曰:“某闻山后北突厥,足知其人勇而无谋,见利忘义。须得金珠名马,以利结其心,更用画一美女影像,以色夺其志,必杀武周来献,使敬德一见无语,即投殿下矣。”秦王问世绩曰:“此言可乎?”世绩曰:“殿下欲安社稷,何惜金珠?”秦王欣然与之,更与名马十疋,画美女形像一轴。世让骑了马,带数十人投山后来见北突厥。

  却说北突厥处罗可汗部下有一大将,姓康名鞘利,官封柱国之职。此人英才出众,武艺超群,为北方之表章。时值仲秋,天气清爽,带领亲随数十人在郊外打围。忽报有一队人马南来,尽打大唐旗号,来得甚紧,不知何意。鞘利急近前视之,乃认得是唐总管刘世让也。

  原来唐高祖起义兵时,使刘文静往北突厥借兵,管军头目是康鞘利,曾到太原面会,因此世让亦认得是突厥柱国康鞘利也。二人接见,滚鞍下马,各诉前事。鞘利曰:“君今欲往何处?”世让曰:“唐帝遣吾为使,前来汝国进贡。”鞘利曰:“昔唐借我突厥兵时,许下年年进贡,今经五年,如何负约不来?”世让曰:“吾主唐帝进贡之物,年年不缺,只因纳言刘文静为使,路经朔州,与刘武周相通,武周倚着骁勇之势,尽皆截夺去了。更一公主,实唐帝亲女,极其美丽,送与可汗为妃,亦被夺去。后来探听得实,唐帝大怒,遂将文静斩首,与兵征伐武周,才得路道相通,专使某为使,将公主画像送来。

  更有黄金一千两、明珠数颗、锦段十箱,尽皆献与可汗。外有名马一匹,玉带一条,送与柱国,酬答昔时领兵相助之劳,望柱国在可汗面善言达意。”鞘利曰:“原是如此,某实不知之。

  可汗受贡,固其宜也,吾亦蒙惠,何以克当?”世让曰:“此物不足以供久用,权为执贽之礼。”于是二人并马而行,径至城下。鞘利引世让入见处罗可汗礼毕,备将前事说了一遍,献上金珠等物。

  可汗大喜,随令鞘利将画像当殿上展开视之,满朝众臣俱各称羡不已。可汗曰:“此是南海观音现世,岂人间之女子乎!

  此事果实否?”世让曰:“臣安敢虚诳行事?吾主有言:公主既送可汗,便是可汗的妻,不使归唐。尚留并州宫内,遣人守护,不敢妄动,专望前来接应。”此时可汗果实无谋,见利忘义,一闻此言大怒,随即召武周入。可汗责曰:“昔汝为定扬之主,实吾所立,乃附庸之国,欲以相辅。今来投奔,又待以上宾之礼,何辜恩负义,辄敢无礼?”武周曰:“大王暂息雷霆之怒,容某分诉一言,有甚歹处?”可汗曰:“汝夺大唐进来公主,并金珠宝马,尚敢胡掩?”武周曰:“谁曾说来?有何证见?”言犹未了,只见傍边闪出刘世让来,大喝一声:“吾与你做证见!此贼无礼,焉敢欺辱公主!”手起一刀,斩武周于地下,鲜血迸流。时武德四年夏六月也,年三十八岁。史官有诗云:唐赂金珠间武周,却因图画斩诸侯。

  纵君便有[牢]笼计,难出元戎第一筹。

  总批:唐尚书与敬德恃有一面之交,故愿说其众降,岂知能掉已三寸之舌,而不能夺其报刘之志,必如世让之谋杀武周,斯为元戎第一筹耳。盖突厥非利无以结其心,非色无以中其欲,却被世让堪破,故一言之诳,即为武周之刃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回 敬德举介休降唐

  当日,世让杀了武周,可汗曰:“汝杀武周,正当其理。”即将武周首级用木匣装盛,付与世让,星夜带来唐营。时秦王在介休,专候世让回报。忽闻突厥杀武周送首级到,秦王大喜,曰:“武周已亡,敬德来降必矣。”世让入见秦王,将武周首级献上,具说突厥前事。秦王即为奏闻唐帝,言已斩武周,乞复世让等旧职。使者去讫,仍遣唐俭再往介休城下,高叫:“敬德!故人唐俭来见。”城上报知敬德,言见唐俭与从人捧一木匣,其中想是首级。敬德曰:“果是吾主首级,即当自刎,同死君难;若无真体,以吾今居极地,复来说吾,则将唐俭打死,吾即领兵出城决战矣。”遂教开门放入。

  俭至厅上,相见礼毕,敬德曰:“故人复来,有何见论?”俭曰:“秦王遣吾送至武周首级,与足下观看果是真否。”

  随令人捧至面前。敬德启匣视之,见武周面不改色,鼻上三窃,脑后一肉鸡冠。敬德曰:“的[确]吾主也!久不见吾主,谁杀汝之死耶?使吾身无所倚,不能报仇!”遂放声大哭,拔刀在手,向颈下自刎。俭急向前夺之,大笑曰:“君今死有余罪,亦不为忠臣也。”敬德曰:“汝且说吾有何罪?臣死君难,正其理也,反屈身事仇,可乎?”俭曰:“不然。今日足下所行非尽忠死节之士,实弑君贼子之事也。”敬德大惊,慌问其故,俭曰:“秦王禀性仁慈,招贤下士,深爱足下重用,故不肯加兵,恐伤性命,特遣某来,屡劝足下,立功勋于我唐,垂芳名于万载。不料足下溺于小见,誓欲得见武周首级方才归顺。原来此人不曾死于军阵,单马星夜投奔突厥,故秦王遣刘世让往处罗可汗处索取汝主头来。武周原曾不死,皆被足下逼死之耳。

  今汝虽刎首,枉死无益,亦不忠也,愿熟思之。”敬德默然,沉吟半晌,长叹一声曰:“吾不得为忠臣矣!受此污名,使万世之下,人皆骂我。汝言虽善,吾只一事秦王。能容三日,与我埋葬吾主,即当卸甲。如期不允,宁受屈死。”俭曰:“此是人臣忠孝大理,何所不容?吾当急急回报。”遂上马来见秦王,诉说前事。秦王问世绩曰:“此事虚实如何?”世绩曰:“吾见此人计穷,决无虚谬,殿下可从其请。”俭再往回报,敬德曰:“虽然如此,暂请秦王退军,容我整治丧事,即便来降。”俭复见秦王说之,秦王下令,叫军士尽退三十里。程知节曰:“敬德有变奈何?”世绩曰:“素知敬德忠义士也,必不爽信。”遂引军退。

  敬德即时具棺,与武周刻木为躯,以王礼葬于介休南门外十里,令军民尽皆殡送。敬德亲自祭之,褒赠刘王之号。于是将城中薪运粮草军士、并骁勇民夫八千余众,俱令严整披挂,手执兵器,各依队伍,出城来降。

  秦王单马轻衣,亲自去迎。左仆射屈突通扣马谏曰:“敬德严装披挂,布列而出,殿下未可轻进。常言受降如受敌,万一有变,如何?”秦王曰:“敬德定扬名士,信义为重,必不肯负义也,何必多疑。”遂策马而行。秦琼曰:“汝众回阵,吾从殿下迎来。”二人接见,敬德下马,立于阵前。秦王曰:“足下既已顺吾,何必披挂,严整军伍,其意何在?”敬德曰:“臣与吾王麾下多有战斗之仇,恐怀旧恨,故不敢轻进,特如此以防不测耳。”秦王曰:“唐刘争锋,皆因图王霸业,各事其主,始为仇敌,今已合成一家,安有挟仇之理?”随令秦琼说谕将士:“但有挟仇与敬德为敌者,以军法斩首。”军中骇然震栗,秦王遂折箭为誓,脱自己锦袍以衣之,请入寨中。敬德大喜,纳头便拜曰:“敬德败将,感殿下不杀之恩,愿施犬马之报!”秦王用手携曰:“吾知子真大丈夫也,武周不能用为大将,致有此败。不知敬德宁识美良川之时乎?若公是时获我,还相害否?”敬德曰:“未可量也,英雄之意。”秦王大笑曰:“今日之事,当与公共之。”敬德请秦王入介休,籍其户口数目,检点仓库,出榜安民已毕。世绩曰:“河东之地已平,可将太原库内金帛给赏挞里忽,使其领兵回还突厥,其随征将士照功关赏。”秦王从之。丽泉诗云:龙虎相逢喜气盈,不披衣甲便推诚。

  尉迟相见无痴忌,方下乌骓谢甲兵。

  是日设宴,君臣庆会。忽报突厥遣人送宋金刚、张万岁二人首级至。秦王慌问其故,使者答曰:“近因二人背了可汗,欲还上谷,为追骑斩之。恐唐不信,特令某送来,以通和好之情。”秦王与敬德等近前视之,果实二人。秦王喜曰:“得一贤而去三贼,真天于之福也!”遂厚赏使者,令其回报。次日,奏凯班师到长安。秦王引敬德见帝。帝大喜,封敬德为右府统牢,唐俭、程知节、刘世让等仍复旧职,郭孝恪为并州太守,其余将士各依次序升赏。忽报王世充负约入寇,兵屯界口,帝遂命秦王率兵攻之。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刘主未尝死于战阵,敬德疑之是已,第必欲其真体一面,方才归顺,是出何见?吾恐秦王遣世让往取头来,则前日之不屈只溺于小见,而今日之来投反使有余辜也。右府统军之封,窃不知其无愧于心否?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一回 单雄信割袍断义

  武德三年七月,秦王在西府,事无大小,皆亲决断,于是军旅之事咸听秦王调用。忽报王世充入寇,兵屯界口。遂命马三保为先锋,率领精兵十五万,随带尉迟敬德在军中听用。兵至丹水,扎住营寨。时刘武周之将寻相先降,秦王使其旧众与诸营相参为用,而诸将多不相合,至是相与士卒各自逃去。小卒报闻,诸将以敬德初降,疑与寻相是一体之人,恐其有变,乃告于秦王,言敬德与寻相同类,相既叛去,敬德必怀异志,恐生不测,宜为提备。秦王信以为实,乃将敬德囚于军中,但不与其出入,时使人供送物件饮食,而相待之礼,比常尤厚。

  屈突通、殷开山言于秦王曰:“敬德骁勇绝伦,非肯屈于人下者。今大王囚之,心心怨望,若留之恐为后患;养之无益,不如遂杀之。”秦王曰:“不然。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且敬德为人极是忠义,吾待之不薄,安有此事?”遂命释之,因引敬德入至寝室,以白金十斤赐之。秦王曰:“吾一时昏暗,听诸将之言,疑足下欲叛我而去。虚意拘留,但欲试汝之心,特戏之耳。大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君宜体之。若必欲去者,吾以此金相助,表一时共事之情也。”敬德曰:“某感大王厚恩,誓欲扫清海宇,以图报德。只军中人见某初来,多是意不相合,每怀旧怨,故疑某有异心,特进谗言,以激大王之怒耳。”秦王曰:“汝宜勉力相扶,待四海清宁,功成名就,其时位列王侯,必居诸将之上矣。”敬德曰:“愿施犬马之报,共图大业。”秦王大喜,敬德拜谢而退。

  却说秦王是日在寨中聚众商议军伍之事,秦王曰:“近闻榆窠此去不远,乃围猎之所,产聚幽禽怪兽极多,吾欲往彼处游猎,可乎?”徐世绩曰:“不可,水北之地,便是王世充寨,与榆窠只隔六十里,倘有伏兵,奈何?”秦王曰:“天命归我,吾何惧焉?”遂全装贯带,绰枪上马,引五百铁骑出寨。

  行至榆窠,直到一平坦战地,周围广阔,极是胜境。左有飞来凤,右有瀑布泉,昔黄帝遗下石室,魏宣武营造皇陵。秦王左右顾盼,称羡不已,回顾诸将曰:“吾欲过水北去看王世充寨。”众将皆当不住,遂同出川口。伏路小军飞报王世充云:“秦王亲引五百骑,直到榆窠来观寨栅。”世充曰:“此必是李世民诱敌之计,不可追之。”只见阶下一人,身长九尺,膊阔有围,厉声踊跃于前曰:“此时不擒,以绝后患,更待何日?”众视之,乃单雄信也。世充曰:“只恐是世民之谋也。”雄信曰:“若如此疑惑,生民何日见太平邪?某虽不才,愿领兵出擒世民致于麾下。”众将曰:“单将军真猛将也,擒获必得。”世充遂交雄信领精兵五千在前,又叫段达引马步军五千在后,以防埋伏。世充自引军一千在第三队接应。

  却说秦王看了半晌,白士让曰:“可早回。”正行过谷口,山坡下只听得尘埃起处,金鼓齐鸣,喊声不绝。当先一将来到,大叫:“世民休走!”秦王回头视之,见无数人马,尽打郑国旗号。秦王将人马摆开,横枪立马于坡下待之。先来将家其人姓燕名伊,乃郑国副将,亦有勇力,手持开山太斧,纵马来到,更不打话,挺斧来劈秦王。秦王以枪迎之,二人战不数合,秦王力怯,勒马便走,燕伊后面飞马追之。赶了一望之地,不防秦王拽满弓弦,回射一箭,正中燕伊面门,应弦落马。后面单雄信人马大至,望见秦王射燕伊落马,手持枣木槊,随后飞马便赶。却说秦王走入山谷涧中,走不到里余,前有高山壁立,拦住去路。勒马再回,遥望数千铁甲人马,随雄信屯扎,守住涧口。原来雄信素识地面是断头涧,内无出路,故立马于此守之。

  果然秦王出涧,见雄信在涧口,遂勒马刺斜而走。雄信拍马又追,只见一人飞奔而来,在于马上高声大叫:“勿伤吾主!徐世绩在此。”原来雄信与世绩二人俱在李密手下结为兄弟,相契甚厚。及李密兵败,世绩同密投唐,雄信染病在金墉城,世充亲往慰劳,遂仕于郑,二人有兄弟之情。世绩见追秦王至近,遂单马奔前,扯住雄信衣袍,曰:“吾兄别来无恙?忆昔相从,多蒙教诲,至今感德不忘。今日到此,何故追窘吾主耶?吾主即汝主也,可看弟薄面,乞全秦王性命。”雄信曰:“昔日同居一处,始为兄弟,如今各事其主,实是仇敌,誓必追杀世民,以报吾主,安肯相容?”世绩又告曰:“吾与汝交契甚厚,不比它人,不记昔日龙门阵上焚香设誓、同食五魂汤之义乎?”

  雄信曰:“此乃国家之事,非雄信敢私也。今日免汝一死者,尽吾一点同契之情耳。”遂以剑割断衣袍,勒马加鞭,复来追赶。后人有诗云:桃园相契亲兄弟,世绩交朋未必真。

  雄信割袍恩义绝,须知事主不徇身。

  世绩见雄信割断衣袍,去赶秦王,急勒马奔回大叫:“诸将!主公有难!”此时敬德正在洛水湾中洗马,忽听得东北角上一骑马飞奔前来,视之乃世绩也。敬德慌问其故,世绩曰:“主公被单雄信追逼五虎谷口,急去救之!”敬德听闻,更不复言,身无披挂,马不及鞍,裸体执鞭,飞奔而去。

  却说秦王走入谷中,路窄人马难行,乃弃马步走。正值山侧树木阴浓,甚好遮掩,遂扳上山树。雄信提槊飞马赶到,不见了秦王,悄无动静,独一玉鬃马在前面咆哮而叫。雄信暗想走得不远,只于四下搜索。久之,秦王在树上大呼曰:“单雄信曾见吾否?”雄信急举头视之,果是秦王。雄信曰:“吾以汝投涧死了,尚留在此,早早下树,与吾执献主人,请功受赏;不然汝虽有冲天之翅,飞不出此罗网矣。”秦王树上喝曰:“贼奴见射死燕伊么?汝虽有千条计,不及我一雕弓。吾有神箭,百发百中,汝不惧哉?”

  原来雄信素知秦王箭有百步之能,不敢逼近,只于四面远远守困。郑副将樊祐曰:“彼箭已放尽了,可速进砍树。”遂招一人马围裹将来。秦王正在危急,把手一招:“兀的不是吾救兵来也!”雄信回头,果见山坡边一大将冲阵而来,面似铁色,声如巨雷,大叫:“勿伤我主!尉迟敬德在此。”敬德挺鞭跃马横劈,敌住雄信,雄信虽勇,因赶了数程,终是力乏,措手不及,被敬德一鞭正中雄信手腕,挣挫不起。敬德遂弃了鞭,随夺雄信手中铁槊过来横刺。雄信跑马而走,后面樊祐轮刀直取敬德,敬德只一槊刺樊祐于马下。郑兵见二人败走,渐渐解散。敬德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血路,遮翼秦王,走出围外,直送到武陵霸。见陶武钦立马横矛于霸上,敬德曰:“陶子敬你保殿下先行,我再去杀贼来也。”言罢,引骑兵再回旧路。

  正行之间,见一将手执着一口剑,引数十骑赶来。敬德更不打话,直取那将。方才交马,只一合将那将擒获过来,从者奔走。那员将是王世充随身背剑心腹人陈智略也。后面军马已到,马军、步军漫山遍野,尽皆围定。敬德直透重围,无半点惧怯,只顾厮杀,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只出不得围外。

  忽山后一声炮响,前军鼓声大震。敬德看时,见风卷出一大旗,是唐旗号,乃仆射屈突通也。引着大兵来到,杀退重围,与敬德相见,说:“众等恐秦王与将军有失,特令某引精兵前来接应。”敬德见了,即与屈突通指挥大小三军一齐杀出。后人有诗为证:榆窠救主显英雄,杀透重围几万重。

  二十四年真帝主,兴唐全赖尉迟恭。

  宋贤有《榆窠词》为证:榆窠草,点点斑斑如血扫。借向时公何事?因尉迟一战征旗倒。世充兵将魂魄飞,杀入重围保大小。至今此血尚犹存,不见英雄空懊恼。

  当时王世充听知唐兵救应,自于高阜处观之,见敬德往来冲突,一无所碍,世充惊问左右曰:“此何人也?”有识者对曰:“乃刘武周降将尉迟敬德也。”世充曰:“果实英雄!”

  世充令所在之处不可轻放,却不知背后唐兵三路杀来,中央是屈突通等兵,左边马三保,右边程知节,喊杀不绝,势如蜂涌。

  郑兵大败,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河渠。世充单马逃走得脱,众军四散。当日敬德获排矟兵六千,领众还营,大获全胜。

  总批:敬德在军中,被诸将所忌,争谮杀之,幸秦王之终不信谗言,故忠良不至于就戮。夫榆窠之往,及观世充之寨,却为单雄信所逼,非有敬德挺鞭敌住,杀透重围,则秦王其奚赖焉?

  若雄信之割袍断义,此不过兄弟之交,又当别论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二回 尉迟恭榆窠救主

  王世充既走脱难,行出谷口,回观所跟,约有一百余人。

  又行一程,已近新城,一簇人马拦路,世充曰:“吾合休矣!”近前视之,方认得是徐琳军马,世充心始安。徐琳接战,言道:“虽知阵败,不敢远离,附近迎接。”世充曰:“险失了性命,与汝不相见也!”接入新城,随后段达也到,陆续败军皆随首军归新城。世充点将校,中间带伤者甚多。世充令各人将息,是夜宿于新城。次日天晓,世充唤徐琳曰:“吾今暂回洛阳,收拾军马,必来复仇。汝可保全新城,但有缓急,飞报将来,吾亦随手领兵至此,汝可用心守护。”遂上马,引二百余众连夜奔回洛阳。世充乃遣徐琳把守北关,为犄角之势,以防唐兵。

  却说众将保秦王归营,皆拜称贺。其后来者战栗惊惶,皆含泪而拜曰:“不曾犯着贵体否?”秦王笑曰:“若非敬德奋力向前,几为此贼所困。”众皆愕然。秦王顾谓敬德曰:“若据众人之意,汝必叛我,今能独保吾身无害,何相报之速邪?”随赐敬德金银一箧,以酬其劳。敬德曰:“敌人未灭,何敢望赐乎?”敬德即将所赐给赏士卒,自是秦王倍加爱敬,宠遇日隆。秦王把诸军一一分拨赏赐了,当还人长安面君。秦王曰:“世民进兵,欲取洛阳,实为诱敌之计。不料贼骑猝至,四面围合,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若非敬德夺槊,刺死贼人,几乎不能与父皇相见矣。”唐主曰:“王世充今居何处?”秦王曰:“后得屈突通领兵继至,杀败郑兵,十丧八九,世充今已逃回洛阳矣。”遂引敬德入见。唐主曰:“吾儿兵胜,皆赖汝夺槊之能,他日画像凌烟,功居第一。”敬德曰:“皆赖陛下洪福,臣何力之有。”唐主大喜,重加赏赐。唐主曰:“卿之膂力过人,朕已知之,但不识卿能于阵上夺槊避槊,二者之法孰难?”敬德曰:“避槊无伤者,目之巧也,乃吾一己之能;夺槊还刺者,力之勇也,实压万人之敌。以臣较之,夺槊实难事也。”唐主曰:“然。斯言有理。”

  言未了,只见齐王元吉挺身言曰:“适见敬德所言,皆虚诳之辞,汝以为满朝人皆土木,特如此夸口,偏我众不能使槊?

  汝有何能,愿去锋刃,与汝较其胜负。”原来元吉以善能于马上使槊,自负其能,一闻敬德如此夸口,故请与之较胜负。敬德曰:“自幼学习一十八般枪马之法,并无虚发。然以理论之,殿下君主也,臣乃奴婢也,安敢与殿下比较?”元吉曰:“不论品秩贵贱,只较槊法,仍请吾兄秦王全装披挂,一如输窠逃走之状,吾假单雄信飞马追赶,看汝单鞭划马来夺得吾槊否?”敬德曰:“愿赦死罪。敬德贱手颇重,恐伤贵体,只以木槊去了锋刃,虚意相拒,独让殿下加刃来迎,臣自有避槊之法。”唐主曰:“朕试观二人武艺,以见优劣,忽得有伤。”敬德取木槊一条,去其锋刃,令军士牵一疋乌骓马至阙下。元吉大怒,上马持大杆铁槊大呼曰:“敢与吾比较槊么?”秦王闻知,亦披挂飞身上马,绰丈八点钢蛇矛,纵马而出曰:“汝能使槊,偏我不会使枪?”秦王勒马便走,元吉持槊追赶,意在刺之。

  闪上敬德,大叫:“勿伤我主!敬德在此。”元吉遂弃了秦王,挺槊来战敬德,被敬德夺过槊来,横刺元吉坠马。唐主喝曰:“不得无礼!来听约束。”于是三人皆下马,放了器械,皆跪前来。唐主曰:“敬德真虎将也,汝二人武艺万不及一。今封敬德为行军都总管,可便领此职。”

  敬德谢恩,正欲出朝,只见齐王奏曰:“敬德出身微贱,才得小胜,便自夸口,辄封以重职,此事吾实耻之。”唐主曰:“有此大功,方授大任,汝何亦被夺槊乎?”元吉曰:“彼知我力怯,故敢放心来救。素闻单雄信郑之虎将,岂敬德单鞭划马,敢向万军,以救秦王乎?此事吾实不信。”唐主曰:“眼见夺槊,有此英勇,如何不信?”元吉曰:“臣部下有一将姓黄名太岁,亦有勇力,来日父皇可领百僚至御园中较试,若敬德再能夺得黄太岁之槊,吾实信矣。”唐主从之。

  却说秦王归至西府,敬德曰:“今日试槊,眼见齐王实有害大王之心,奈吾手快,方能解救。今齐王又奏御园再试,吾想来日凶多吉少,大王宜要提防。”秦王曰:“吾亦深虑此事,来日全赖足下虎威向前,异日共保富贵。”敬德曰:“吾必击之。”却说元吉归府,与众商议欲图世民之事。谋士张达曰:“秦王功盖天下,四海咸归,称羡其德。手下诸将,皆骁勇之士,今不早除,大位必不归汝,亦生后患。不如来日御园中令黄太岁急追杀之,大事定矣。”元吉从之,遂吩咐黄太岁:“来日可要奋力向前追杀秦王,汝之功也。恐圣上见罪,吾自当之。”太岁领命而退。

  次日,唐主带百官前至御园,左右拜见已毕,分班侍立,随后建成、元吉、秦王、敬德、黄太岁诸将皆至。唐主曰:“今日较试,专看敬德槊法,两下勿得相伤。若不依命,以军法论。”只见秦王披挂横枪立马阵前,左右往来,一如榆窠走马之状。黄太岁假装雄信,持槊大喝曰:“秦王汝走何处?认得吾单雄信否?”秦王前走,太岁随后紧追至近,将槊刺去。秦王大惊,急以枪架隔避之,秦王曰:“汝何生恶意,欲刺吾邪?”太岁曰:“奉齐王命,要来杀汝。今日只知有主,不知有王;若不杀汝,吾亦必死。”秦王见说,连声叫苦,勒马加鞭,逃命直至桑林,绕树而走。后面敬德看见,大呼:“野贼!不得无礼”。太岁回头,见敬德赤体赶来,遂弃了秦王,来战敬德,提槊便刺,被敬德闪过,用左手一挟,右手提鞭,向太岁直打下,挣挫不起。敬德随夺槊过手来,还刺太岁坠马而死。后人有诗赞敬德云:敬德当年三夺槊,果然无敌御园中。

  直须惊破齐王胆,此是兴唐第一功。

  敬德回奏唐主:“太岁欲害秦王,臣故杀之。”元吉见奏大怒,近前奏曰:“秦王故令敬德杀吾爱将,有违圣旨,不遵约束,合斩敬德,以偿太岁之命。”秦王曰;“眼见汝使太岁要来害吾,尚敢在此饰辞抵罪。敬德不杀太岁,吾命亦丧于太岁之手矣。”唐主曰:“汝二弟兄至亲骨肉,合宜吉凶相救,患难相扶,庶不负其亲也,何可自相并力于朕前?其大义安在?”元吉曰:“元吉有心欲害秦王,惟天可表。太岁亦不足惜,只敬德欺吾太甚!”唐主曰:“此人有救主之功,朕甚敬之,宜特赦罪,以旌忠节。”元吉默然良久,无言可答。是日,众官护圣驾还朝。后来秦王兄弟因此结仇。

  却说秦王归至西府,众将士皆来见,敬德曰:“大王见御园风景乎?今日大王若一发言,吾必杀齐王矣。”秦王曰:“击鼠当忌器耳,吾父皇在上,倘怒见罪,不可一时燥暴;况手足之情,安忍加害?”敬德曰:“大王等以手足,彼则视王如路人也。视此人心术,它日为祸不小。”秦王曰:“天下未定,不可家人相害,此皆置之度外,勿以为念。惟洛阳王世充、乐寿窦建德、南阳朱粲、江陵萧铣,所可忧者,在此数子而已。”敬德再拜曰:“大王仁圣主也,宽洪大度,非臣等所及也。”忽报王世充又来入寇,秦王即上表图取洛阳,于是引大军出关。看是如何用功?

  总批:秦王得保归营,皆敬德夺槊之力,随加赏赐,以酬其劳,谁曰不宜?彼阵上夺槊避槊之事,二者难易,讵不能辩,齐王以为虚诳之词,再奏御苑较试,以观其槊法,则欲加害秦王可知。秦王乃曰:“天下未定,不可家人相害。”真仁圣之言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三回 李世民兴兵伐郑

  武德四年夏四月,秦王上表云:“王世充数侵疆界,累犯中原,若不剿除,必为后患。臣乞与李世绩统领大兵,共入洛阳,剿除奸党。”唐主从之。时世绩按制河东未回,唐主差使宣召星夜还朝商议。及世绩回,唐主以秦王之言问之,世绩曰:“臣往河东看探,亦有此意,可乘此伐郑也。”唐主封秦王为天策上将,领司徒职,尉迟恭为大将军,世绩为军师,点起大兵四十万,直向洛阳进发。当日秦王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黄君汉攻回洛城,其余诸将分道而进。大军屯于北邙,报入洛阳来。此时王世充歇马多时,每日教演军马,意欲西征。听得飞报消息;郑主王世充升殿,近臣奏曰:“今唐兵已到新安,前军阵于慈涧城之西,早乞发兵破敌。”郑主问于群臣:“谁可为元帅,以退唐兵?”内史令长孙安世出班奏曰:“大想先朝用大将,所到皆克,陛下何不拜郭士衡为大元帅以退唐兵?”

  郑主准奏,即宣大将军郭士衡至殿下,郑主曰:“今唐李世民领兵入境,卿安忍坐视而不救之?”士衡曰:“臣才疏智浅,不称其职。”长孙安世曰:“将军是社稷之臣,不可固辞。”

  士衡曰;“臣受国恩,安敢少辞,愿乞一人为副。”郑主令士衡自举之,士衡曰:“臣举太原阳曲人也,姓薛名德音,官授黄门侍郎。”郑主准奏,拜郭士衡为都总管,授元帅印,薛德音为总管,命桓法嗣为军师,段达为先锋,选拨军马二十余万,当年出师。郑主御驾亲征,军马出屯慈涧之西,秦王兵屯新安下寨。士衡与德音、段达共议进敌之策,当日使人先下战书,次早两军相近,列成阵势于新安之野。唐兵远见对阵郑兵甚是猛烈,唐阵旗门开处,一面皂旗有六个雪白字“朔州尉迟敬德”,旗下尉迟恭出马,青袍铁甲,竹节钢鞭乌骓马,背后数十个军士跟随而出。郑阵中段达认得是尉迟恭,扬威喝曰:“定阳小辈,负主匹夫,何人来侵吾郑境邪?”敬德在马上问曰:“此何人也?”随从军士曰:“此郑前部先锋段达也。”敬德大笑而骂段达曰:“吾奉唐主诏,来取王世充之头,量汝疥癣小儿,吾不杀汝,快换世充自来。”段达大怒,纵马而出,直取敬德。敬德拍马来迎。斗不数合,敬德砍中段达咽喉,即死于马下,直杀过郑阵来。箭如雨下,敬德引兵回至渭北屯住,使人于秦王处报捷。

  却说王世充升帐,使流星马探郑兵大折一阵,段达没于军中。世充大惊曰:“人言敬德英勇无敌,吾今日方信。”请众将商议,都皆到了,张童仁曰:“吾来日与敬德共决死战,誓无还之礼。”次日,上马引军前进。敬德亦引军来,两阵对圆,二将齐出,敬德曰:“来者何人?愿通姓名。”童仁曰:“吾乃张童仁是也,今奉郑主诏,特来取汝首级,汝若怕死,下马投降。”敬德闻言大怒曰:“世人闻吾之名,皆缩首远避,量汝只是一小卒,何敢藐示于吾?可惜吾之钢鞭砍汝鼠辈。”

  言讫,纵马舞鞭,直取童仁。童仁拍马来迎,战上十余合,童仁拨回马拖刀便走,敬德自后赶来。只听得唐军锣声大振,敬德恐后军危急,慌回来,却原来是军士见童仁本事,疑彼使拖刀计,特地鸣金收军。敬德回问有何事故,军人曰:“吾等闻童仁极是有勇,战数合便走,恐中有诈,故急收军。”敬德曰:“若不收军,已被吾劈死此贼耳。”敬德收军下寨,哨马飞报郑营,王世充曰:“唐兵累战得胜,又进兵青城,欺吾太甚,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吾自出阵前用一席话,可叫李世民拱手而伏之,唐兵不战而自走也。”

  众将大喜,当晚传令,来日平明进兵。列成阵势于青城涧左岸之野。远见对岸唐兵依次而出,上首是秦王,下首是李世绩,前部先锋马三保捏住阵脚。探了出军,前请对岸主将打话。

  郑兵阵中门旗开处,张童仁、郭士衡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列于两旁。次后郑将一对对分列在门旗影里,中央是王世充,全装披挂,金盔金甲,横枪立马。唐将望见,传言世充自来,秦王曰:“此贼自来,必有词说也。”世绩曰:“吾已用计,四下埋伏兵去了。”

  秦王纵马,左右紧随,出于阵前,世充亦纵马而出,隔涧大呼秦王曰:“汝今引兵侵夺吾境,吾有一言,令汝静听:昔隋失其国,天下分崩,长安、洛阳各有分地,吾尝自守,不敢西顾。熊、谷二州迫在度内,吾所以不取者,欲以敦邻好也。

  今王远涉吾地,度越三崤,绩粮千里,勤师远出,将欲何求邪?”秦王曰:“四海之人,皆承大唐正朔,独汝执迷不服。东都士民来请王师,讨汝欺君罔上之罪,汝若早降,饶汝性命,富贵可保;倘若迟误,粉骨碎身,悔无及矣。”世充曰;“唐郑交兵,互有胜负,汝亦不能全胜,吾亦未必全败。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吾宁让山南二十五郡归属于唐,与汝讲和罢战,指潼关为界,各自管理,今后永不相犯,免见生灵涂炭,岂不可乎?”秦王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唐得正朔相传,汝是羌胡小卒,乱我中原,岂有相容之理?吾今誓欲剿灭群凶,天下合一,归于我唐,谁来与汝讲和而瓜分境土乎?”秦王回顾曰:“汝等敢过涧冲突郑兵否?”

  言未绝,屈突通引步卒五千从下流头先渡过对岸,随后秦王令诸将一齐拥进。郑阵中一将呼延寿骤马挺枪来迎,屈突通一骑马、一条枪直取呼延寿。秦王示之曰:“有此虎将,何惧一世充乎?”遂令催兵擂鼓,以助军势。呼延寿只待要走,耶律希圣见呼延寿遮拦不住,挥刀纵马而出,唐将马三保看见,一骑马、一口刀飞出。屈突通大喊一声,一枪刺呼延寿于马下。

  希圣大惊,措手不及,被马三保一刀斩之。二将拍马来战,郑主与诸将慌入本阵。秦王鞭稍一点,大势军马一齐掩杀,各道总管同时俱进,各要争功,奋力向前,自辰至午,斩首八千余级。郑主引军望南奔走,前面一军来到,为头乃是唐将史万宝。

  郑主大慌,前史万宝、后尉迟恭赶来,两军夹攻,四下无路。

  忽闻喊声,郭士衡引军杀入,救郑主出,御林军奔溃。

  正走间,前面又二军到,郭士衡出马迎之,乃郑将董浚,合兵一处。后面唐兵大至,前到北邙山,郭士衡引军上山,时山下喊声起,唐大队人马已到,周回把北部山围住。郑主叫董浚、郭士衡死据其山,郑主遥望遍野重叠死尸。围至次日,唐兵越厚,四面放火烧山,军马乱窜。忽见火光中一将引数千骑杀上山来,郑主视之,乃张童仁也。童仁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请陛下走还洛阳城,定计退敌。”郑主曰:“谁可断后?”董浚曰:“臣愿舍死以当之。”

  其日黄昏,郭士衡在后,张童仁在前,冒烟突火下山,留董浚当后。唐兵见郑主走,皆要争功,并进军突火而来。郑主叫随行军士尽脱衣甲,叠于山路而焚之,以绝后军。正走间,陶武钦引一彪军马从山坡后转出,截断郑主去路。郑主曰:“吾死于此地矣!”郭士衡、张童仁前来冲突,被乱箭射回,二将各带重伤,厮杀不得,背后喊声又起,秦王转山路杀出兵来。

  正在危急之际,忽然陶武钦兵纷纷落涧,滚滚投崖,一军人马杀到,为头领兵乃单雄信。且看雄信如何救驾。

  总批:王世充数犯中原,致劳唐主亲征,时将士如云,而敬德尤英雄无敌,是以郑兵虽猛,而愿割山南一十五郡来和也。庸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堂堂中原,谁肯与之瓜分境土乎?及陶武钦截断去路,吾不知单雄信其能保驾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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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窦建德兴兵救郑

  此时雄信在楚国朱粲处讲好,借粮未回。听知唐郑交兵,故先引军出,纵马而来,不想于此救驾。雄信杀散陶武钦军马,保护郑主走入洛阳城。郑主曰:“吾今走脱,诸将奈何?”雄信曰:“敌人在后,不可少迟,陛下但入城。臣却领兵救之。”于是郑主领败兵入城,后人有诗赞李世绩曰:李绩运机筹,能分唐国忧。用谋诸将惧,焚铠郑王羞。功业昭千载,声名播九州。至今慈涧地,草木尚深愁。

  时董浚断后,被唐兵八面围住,马三保大叫曰:“郑将死者无数,降者无数,汝主已被解将去了,汝何不早降?”董浚叱曰:“安有郑将军肯降唐童子乎?”言讫,战气顿生,众军齐上,董浚乃战死唐兵之中。后人有诗赞云:青城唐郑相交战,李绩施谋用火焚。

  董浚全忠因丧体,后人尤说郑将军。

  郑主奔回洛阳,杨公卿引军接入去了。后面唐兵涌进,直逼城下,周回围绕,水泄不通。郑主令军士守把,坚闭不出。

  秦王传下令:四面速攻之。城中桓法嗣见唐兵中装起云梯,四面而来,法嗣已预先办下火箭,唤军士一千人四门分执,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之。秦王料城中无备,大拥云梯,四面竞进。

  将近壕边,火箭齐发,云梯皆着,烧死军人坠地,城上矢石如雨,唐兵不能前进,昼夜相攻二十余日。

  郑下谋士王琬、长孙安世来见郑主曰:“二公有何解围之策?”薛德音曰:“今窦建德在乐寿,声势大振,陛下遣使致献金帛,许以割地相酬,乞师救援。建德兵一至,内外攻击,唐兵必破也。”世充大喜,遣王琬、长孙安世同行,安世曰:“虽得一军冲阵而去。”郑主便写立地界文约一纸,亲押字号,并金帛等物,交张童仁、孟孝义两个引一千军送出隘口,五百军回,五百军跟安世。辞了郑主,童仁在前,孝义在后,夜至二更,杀出城去,抹过尉迟恭寨。众将追赶不迭,已出隘口。

  张童仁令一半军回,孟孝义引五百军跟安世去。且说王琬、长孙安世到乐寿拜见夏主,呈上书信、金帛。建德曰:“昔者同约伐魏,平分地界,汝主杀吾使令,自取洛阳,今复相闻,何也?”安世曰:“此是秦王李世民用计间谋,以至如此,望明公详其情而纳之。”建德曰:“前者如此。汝不是秦王所困,亦不肯以地分割于我。”安世曰:“郑、夏实唇齿之邦,唇亡齿寒,理之必然。陛下今不救郑,郑必败耳,郑若一破,陛下亦破也。”建德曰:“汝二人暂退驿庭,吾与众臣商议。”

  二人辞出,祭酒凌敬后入,建德曰:“公来何暮也?”敬曰:“适来郑王使人致书陛下,欲借兵攻唐,求借救兵。”建德曰:“郑主如此告状,朕欲救之,汝以为何如?”敬曰:“未可,救郑攻唐”正犹去豺而得虎也。秦王世民实心腹之大患也,今世民南征,乘此人远去,不如先取唐李渊,扫尽长安,然后图郑,随手而可得矣。”建德曰:“恨力不及,何如?”

  敬曰:“陛下言者差矣。今唐以重兵围东都,守虎牢,我若悉发大兵济河,取怀州、河阳,以重将守之,然后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门,传檄旁郡,进于壶口,以惊骇蒲津,收取河东之地,易如拾芥,此上策也。且有三利:唐兵俱在洛阳,国内空虚,乘虚而入,师有万全,一也;拓土而得众,二也;唐人知吾兵入境,必引兵还救,郑围自解,三也。失此机会,俗谚曰:‘天与弗取,反遭其咎’,愿陛下详察。”建德将从之,元来有人飞报王琬、长孙安世二人,遂以金玉阴献诸将,令同力赞成,以挠其谋。

  次日王琬与安世入见建德,诉请兴兵,早决如意。建德曰:“且待朕思之。”乃问诸将曰:“凌敬劝我勿救,何如?”诸将曰:“弄笔书生,不乐征伐,坐度朝夕,以受俸禄,使陛下失其大义于天下也。”建德曰:“汝等言者甚善,方今志锐,天赞我也,师将大捷。”遂只顾点兵。凌敬又入强谏,建德怒曰:“汝等弄文轻武,使我失其大义。”敬顿首曰:“若不听良言,失此机会,况此行亦不利。”建德大怒,令武士推出斩之,诸将力劝,命扶而出。

  建德移檄州郡,各请相助。其妻曹氏谏曰:“祭酒之计甚善,陛下何不用之?”建德曰:“此愚夫迂阔之论也。”曹氏曰:“夫自滏口道乘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解矣。今屯兵武牢城下,恐难成功,徒自苦矣。”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且郑朝暮立待来救,朕既许之,岂可见难而退,且示天下不信。”建德遣大将曹旦为前部先锋,亲率大兵十五万,前军进发,杀奔板渚,排成阵势,西薄泥水,南属鹊山,连接三十余里,军营十余所。

  郑将郭士衡为游兵往来巡绰。却说洛阳城中乏食,知夏救兵来到,郑主遣人致书秦王,请退军潼关,复修前好。秦王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进曰:“王世充穷蹙,垂将面缚,建德运粮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秦王曰:“然。”遂领骁将出于武牢之东。秦王自登武牢城,望见夏军,诸将奋欲击之,秦王曰:“不可,且宜按甲不战,乘高守险,以观其动静。此贼起于山东,未见大敌,今度险而来,将士嚣疲,号令不肃。又逼城而阵,有轻我之心。

  待其饥困,吾以奇计破之,不战而自毙矣。”

  次日,建德使前队搦战叫骂,秦王令将士塞耳休听莫出,自遍历诸处,抚慰将士,皆令坚守。建德见唐兵不出,在御营心焦。曹祥谏曰:“世绩为军师,谋略甚远,尉迟恭诸将骁勇莫敌,不出相持,此必待吾军之动也,陛下宜细思之。”建德曰:“彼有何谋?见吾大军来到,但怯敌耳。”裴矩奏曰:“即今尚未交锋,粮运不到,军士缺食,深为不便。”建德遣人催趱,同时押赴到寨,曹祥曰:“倘一泄破无粮,唐兵骤至,如之奈何?”建德曰:“联令齐善行将万余弱兵近唐寨于平地屯住,联亲选八千精骑伏于山谷中,如秦王知吾粮至,急出冲突,令齐善行诈败而走,秦王若追之,朕从山谷中出,绝秦王归路,兵皆合,可擒此贼矣。郑围自解。”群臣皆贺:“陛下神机妙算,岂秦王所能及也。”

  次日,曹旦引军至阵前搦战,军士懈怠,或睡或坐,多有解甲闲行立身,至于出形披体,辱之太甚。唐阵秦琼、史大奈二将请曰:“夏兵辱我太甚,某等愿击之。”秦王曰:“建德兵来,未尝出战,今已观夏兵,足见动静了也。今可击矣,使吾成其大功。”于是大集诸将听令,以拒建德。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唐兵云梯大进,却被城中火箭所烧,此出于桓法嗣之预备故耳。彼安世请夏救郑,凌敬以为不可者,盖以长安、并州将帅自足以当建德,而汾晋、蒲津岂不战所能下?延引日月,适足以孤洛阳之心,而秦王八面攻围,世充其能不破乎?既破世充,则北取建德在时月间耳,虽亟救郑,亦未见其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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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窦建德大战唐兵

  秦王叫备马,点起数万人马,蜂涌而进,秦琼、史大奈随后赶来。时值夏月,连晴不雨,日中军皆畏热,口渴争饮,各无战心,正不知多少军兵。夏兵弃马抛戈而走,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夏兵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秦王得胜,迤逦赶去。

  背后建德部将宋明引军杀来,正值秦琼手持双锏,直取宋明。

  宋明挺枪来迎,只一合,被琼一锏砍于马下。后面唐兵大至,夏将曹详自挺枪出,与琼战十合以上,琼回马走,详赶来,被琼使拖锏计,砍曹详于马下。军士大败。时夏将邓穆、郝海二将在汜水七营未动,知夏兵败,唐兵后面涌至,诸军各有惧色。

  郝海大怒曰:“食君之禄,命终于君,何况群贼哉!”遂上马引一千人杀来。邓穆见郝海如此,亦引兵前来,正与陶武钦你我混战。窦建德在后寨见唐兵大至,遂自引大队军前来看阵,正见郝海与史万宝搅作一团厮杀。程知节、白士让两支军到,把建德围在垓心。秦王在高阜处见围住建德,见两员将当头死战,秦王曰:“何不入去冲开建德手足而擒之?”言未了,一将应声而出,乃尉迟恭也。恭骤马提鞭杀入军中,把建德兵冲做两断。

  却说曹旦从军中杀出到坡下,人不见建德,再回马从阵前又杀入来,问本部军:主人在何处?”军指兵马厚处,旦挺身杀入。见了建德,问:“主公何不随某出阵。建德跟旦杀出。

  旦到坡下,回头又不见建德出。第二遭又寻见建德,言弓箭多不能出,旦曰:“陛下在前,某在后,可以出重围。”曹旦横身左右遮护,身被数箭,箭透重铠,救建德到坡下。徐天然引军来到,建德曰:“吾得曹旦二番解救,得脱虎口,郝海在垓心,如何得脱?”曹旦复番身再杀入阵中,救出郝海,二将各带重伤。徐天然叫乱箭射住后兵,都救诸将回阵。

  却说邓穆和陶武钦大战,后面无接应军马,被陶武钦赶到山谷树林边,再欲回头交战,被树林扒住袍袖,因此被陶武钦斩之。秦王见建德走脱,自于马上夺战鼓发擂,尽驱兵将坡下对射。徐天然矢尽正慌,忽山坡后一大将姓周名献夫引军到,一阵射退,两下收军。建德见邓穆身死,哀痛至切,情感三军。

  后人有诗赞邓穆云:鏖战唐兵血刃红,杀身报国尽孤忠。

  将军一死虽常事,取义捐生万载功。

  建德收败残军马退归营寨,军心惶惶,各寨军多逃散。李世绩献计于秦王,世绩曰:“吾料建德兵败,必不从大路而走,正北山路险峻,必投此小路去也。先唤孙义将五千精兵伏于城北二十里,但有敌军至不可击,只可随后掩之。其军无恋战之心,必走牛口谷,却令白士让亦将五千精兵四散伏于牛口谷山僻小路,可成事也。其余大路吾亦调遣已定,建德走谷中无虑矣。”秦王曰:“建德新败,只恐其军不动。”世绩曰:“可佯言调发人马,分路过河,一路取河北,却攻乐寿;一路去取曲阳,断建德去路。以此言达知,则建德惊惶,分动兵势。趁兵分动时,一击可擒建德也。”秦王用其谋,被打草众军四边扬言,故令建德军听知。

  军来寨中,报说秦王分兵两路,一路取乐寿,一路取曲阳去也。急遣将袁良分兵二万救乐寿,遣吕潮分兵二万救曲阳,连夜起行。秦王使细作探听,知建德兵动,秦王分大队军马八路齐出,直冲夏营。北军发动,俱无战心,首尾不能相顾,夏军大溃。建德披甲不迭,飞身上马,曹旦等后随。敬德、叔宝、史岳、王常四员将引二千余马军早来赶建德渡河,四下兵合,各自争攻。建德尽弃图书、车仗、金帛,身彼重铠,左右遮护,飞身奔走。唐军追及,见路上遗下之物,俱来拾取,遂得走入山谷中。后面唐兵复来捉获建德,未知性命如何。

  总批:建德部将宋明虽引兵来战于唐,无奈秦琼之持简拖简直取宋明而砍曹详也。及知节、士让围建德于垓心,若非旦之几番解救,何能出重围而到坡下乎?孰意又被世绩献计佯言调发人马,以分动其兵势,则夏军岂得不大溃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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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建德败走牛口谷

  建德回顾左右,约有二百余人,自于马上问曰:“此地何名?”旁有识者,答曰:“此名牛口谷也。”建德闻言大惊,仰天叹曰:“吾合休矣!近闻军中谣言云:‘豆入牛口,势不得久’,斯言正应吾姓窦,败走入牛口谷,实上天亡我之兆,似此奈何?”左右曰:“此等皆山僻小路,可以入乐寿。”建德曰:“后面唐兵大至,难出谷口,可急走此路。”遂跃马前进。约走二十里,山奄内喊声大震,一彪军出,当先一员大将,乃李靖也。策马持枪大叫:“建德早降,免汝一死!”建德大怒,身虽无甲,亦持刀战之。孙义便走,建德乘势追杀,四下精兵皆起。建德急走,背后孙义掩杀,行动已将五十余人。

  又行三四里,前面鼓声震地,一军摆开,当先唐上将白士让骤马横刀来战建德。建德大怒,纵马迎之,战不三合,建德败回小路而走。两旁树木纷杂,芦苇乱草。时及黄昏左侧,正走之间,喊声举处,两下伏兵皆[特]长钩套竿,一齐并出,先把建德坐下马绊倒,建德身离雕鞍,已被杨武威所获。背后史岳、王常、敬德、叔宝、刘德威、陶武钦精兵皆至,四下围住,孤身独战力尽,建德被执。

  秦王自引诸将直到谷内,闻已擒建德,秦王乃大喜,聚众将于帐中。少时,杨武威拥建德至前,秦王曰:“久仰盛德,与汝瓜分天下,本自无仇,吾讨世充,干汝何事?公平昔自以天下无敌,今日被吾所擒,有何理说?”建德曰:“吾不自至,汝亦必来相请,今日误中奸计,但有一死而已。”秦王曰:“此言有理,吾若肯容,诸将因汝损了许多气力,亦不肯容耳。”秦王交推过曹旦来,秦王问曰:“你有何言?”旦终不答,秦王怒,推出斩之。秦王回顾世绩曰:“建德欲何如?”绩答曰:“此子志勇,非屈人下者,大王可解送入长安,请旨发落。”

  秦王从之。时郑将王琬、长孙安世因求救建德入不得城,杂在夏兵阵内,二人亦被擒,秦王令监在军中,只将建德陷在槛车,遣人押赴京师。唐主骂曰:“朕待汝不薄,何生异心,替别人出力也?”建德曰:“吾与王世充有同契之义,故患难相救。汝亦夺隋城池,反说我有异心,何也?”唐主大怒,喝令武士拥出斩于长安市上。建德不言,引颈受刀,年四十九岁,时武德四年夏五月也。史官有诗赞建德云:贝州窦建德,飘然迥出群。

  假仁安百姓,全义动三军。

  创业心尤重,求贤礼亦勤。

  虽然起自盗,河朔号明君。

  后建德妻曹氏,与其左仆射齐善行以骑数百走还名州。余党欲立其养子为主,善行曰:“夏主奄定河朔,号为盛强,今一出不复,非天命有归哉!不如委心请命,无为涂炭生民也。”遂分府库金银,散给将士,令各归乡井。善行乃与右仆射裴矩率官属及建德妻曹氏奉山东地、并传国王玺来降。建德起兵才六年而亡。史官赞建德曰:炀帝失德,天丑其为,生人吁辜,群盗乘之,如绩毛而奋。

  其剧者,昔李密因黎阳,萧铣始江陵,建德连河北,王世充据东都,皆磨牙摇毒,以相噬螫。其间亦假仁义,礼贤才,因之擅王僭帝。所谓盗亦有道者,本夫孽气腥焰,所以亡隋,触唐明德,折北不支,祸极凶殚,乃就歼夷。宜哉。

  却说王世充在城中日夜望夏兵解救,欲冲突出战。唐兵城外围绕,水泄不通,况城中无粮,人想食,至以水沮泥去砾,取其浮土,揉米屑为饼,军士争取食之。过数日后,人皆病肿,半死半不死,强弱相藉,倚于路傍。其尚书郎卢君业、郭子高等不食泥饼,并皆饿死。手下只有一千余人,多有带伤之士。

  郑主与薛德音商议:“似此如何?”德音曰:“且只坚守。”

  忽报:“城下有人叫休放箭,有话来见主上。”郑主叫放入,乃司马安世也。哭拜地下,言曰:“臣与王琬近奉圣旨,往夏求救。夏主即诺,慨然领兵来到。不料世绩用计杀败夏兵,诱入牛口谷中,夏主被擒,今已解送长安去了。臣与王琬杂在阵内,被军人执见秦王,释以不死,只留王琬监在军中为质,特遣某还,报知兵败。仍传言陛下,危在旦夕,若顺于唐,复领此地,以保全家。今事势已迫,愿陛下再图良策。”

  郑主大惊,曰:“不想夏主亦败于世民之手,今虽势尽,誓杀此贼,以伸己志。”随召众将商议。薛德音曰:“楚国朱粲与陛下有旧,现居菊潭,有雄兵数万,可遣使求救彼处。此人仗义,必来相助。”郑主曰:“一杯之水,安救一军之火?

  况粲居山城,民心未定,不敢造次兴兵,恐失所守,自卫不暇,安能救我乎?”德音曰:“陛下言者错矣。一星之火,能烧万顷之薪,兵在谋而不在多耳。昔晋谢玄以五万兵而破符坚百万之师,亦惟以智方能成其大事。今楚尽骁勇谋略之士,若不求救,坐以待死矣。”郑主曰:“汝言甚当,谁可往菊潭求救?”孟孝义应声出曰:“某当一往。”郑主曰:“但不得透重围矣。”孝义曰:“视死如归,何所不至!”郑主即修书与孝义密藏,令王德仁送出。开城门,德仁先杀出,正遇唐将史大奈,被杀败。孟孝义乘势杀出重围,投菊潭去讫,王德仁退入城中坚守。不知后事如何?

  总批:建德败入牛口,随被唐将扬武威所获,时背后精兵皆至,孤身岂能独战乎?其不就擒未之有也。虽而世充在城中日夜望夏兵来一救,然不料夏兵已为李世绩所败,诱入牛口,而不可出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七回 楚朱粲醉烹段确

  却说楚国朱粲,自武德三年据南阳,被显州首领杨士林、田瓒起兵攻粲,旁郡响赴,战于淮源。粲大败,契领残士奔于菊潭,遣使乞降。唐主以粲好食人肉,同禽兽类,不允其降。

  粲遂屠菊潭,奔役于郑。郑主亦知粲为人反复无定,立心不正,亦不受纳,但虚做人情耳,乃封为龙骤大将军,使粲仍居其地。

  听知郑主兵败,与近侍正商议间,忽报孟孝义至,遂请入问之。

  孝义言:“郑主败至急,见居城内,八面皆是唐兵。望明公想旧日之情,尽引菊潭之兵以救之。事宁当割地相酬,倘若少迟,郑必陷矣。”粲曰:“吾与郑主有通好之义,今在危困,安忍坐视不救。汝且退于驿庭安歇,待吾与众商议起兵。”

  次日,粲以乔洪为正先锋,智成为副先锋,亲提精兵三万,离了菊潭,杀奔洛阳而来。兵行至鹊山,扎了营寨。哨马报入唐营,秦王聚众商议曰:“今朱粲率兵直抵鹊山,众将有何妙策?”秦琼挺身言曰:“大王勿虑,吾观楚兵如草芥,臣提虎狼之师,一鼓而擒矣。”秦王大喜,曰:“吾有叔宝,高枕无忧矣。”言未绝,一人高声而出曰:“不必叔宝有劳虎威,某虽不才,跟大王未有寸功,愿去鹊山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朱粲退兵,使其来降,不须动张弓支箭。”秦王视之,乃散骑常侍段确也。秦王曰:“汝以何言说之?”段确曰:“朱粲与某曾有一面之交,某留落关中,久不相见,今若到彼,须得金珠,以利结其心。此人勇而无谋,见利忘义,必退兵来投大王矣。”秦王便与金一千两,明珠数颗,玉带一条,遣粲确一行。

  确乘马至鹊山,遣人报与朱粲。粲出,接入相见,粲曰:“故人久不相见,自何而来?”确曰:“仕于唐朝,现任散骑常侍之职。闻贤契领兵救郑,秦王特遣某来报言:世充亡在旦夕,望足下按兵勿救,敬献黄金千两,与军士往来之费,明珠数颗、玉带一条,与贤契权为进见之礼。待平定东都,以水北上郡之地近附于楚,愿割相酬。”粲听罢,便交取过来看,果然黄金分为数锭,明珠灿烂,玉带玲珑。那珠放于盘内,有流星赶月之状。朱粲见了大喜,粲曰:“吾与郑主邂逅相逢,若遇吉凶相救,遇患难相扶,有不可救则止。吾与秦王无仇,特因郑主遣使,亦许割地,吾一时昏庸,听其诡说,兴动人马。

  今承仁兄下顾,义重如山,即当按甲休兵,与汝两家成其和好。

  况与此宝物,粲将何以报之?”确曰:“某奉命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

  粲置酒相待,酒酣,确戏曰:“汝两眼突出,何有红色?”粲曰:“实不相瞒,吾好食人肉,故如此红耳。”确曰:“君脍人多矣,某味若何?”粲曰:“若以人肉嗜酒,正似糟豚,其味甚美,诸肉无比。”确闻言大惊,遂口含酒噀朱粲之面,骂曰:“汝狂贼!归朝乃一奴耳,复得噬人乎?汝非人类,乃禽兽之不如,犬羊不食同类,岂有人而食人肉之理?辱骂此贼,看汝敢来食吾否?”粲曰:“吾以诚心相待,何辱太甚?若要食汝之肉,却不难事,吾杀人如蝼蚁,何惜一段确乎!”粲大喝一声,众军士拥入,就座擒下段确并从人数十,悉令杀讫烹之。少顷,庖人进献熟肉,粲令分赐左右,人各一食。后人有诗云:朱粲从来大有名,烹人食肉甚无情。

  唐朝段确临危悔,纵马欺朋一念轻。

  是夜,朱粲醉卧帐中,次日天明酒醒,披衣起来,不见了段确。粲问于众:“故人何在?”左右曰:“昨日大王对饮相戏,已烹来嗜酒矣。”粲曰:“安有此事?”左右曰:“大王严命,谁敢不从。”粲大惊曰:“吾被酒误矣!烹此不足惜,但人言吾无容人之量,幽冥之下,负此良友。”谋士丘达曰:“大王损却段确,为祸不小。”粲问其故,达曰:“此人乃唐杰士,因与大王自幼交契,料能干功,故在秦王面前夸口而来。

  大王既受其金珠,又杀其来使,秦王一知,即催兵报仇,彼大势人马一涌而至,楚兵何可以当也?”粲曰:“似此奈何?”

  达曰:“今日进则有生,退则必死。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可趁秦王未知确死,犹自望吾来降,不曾准备,急速进兵,奋力向前,以一当十,破其一阵,然后退兵以作归计,此为万全之策。”粲曰:“汝所见甚当。”言未了,只见一佳人从屏后出而言曰:“汝等商议之事,吾已知之久矣,自有破敌之策,何不与我谋之?”且看此人是谁?

  总批:朱粲为人,同类禽兽,故唐主不纳其降,异日反率兵来救郑。唐散骑常侍段确者,奉使赍金珠以往说粲,一见之而大喜,且又对饮相戏,烹而食其肉,粲之反覆无定如此。倘秦王知而即催兵以报仇,将若之何?只恐屏后佳人之言未足为恃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八回 尉迟恭怒击妖妇

  其人髻挽乌云,眉弯新月,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众示之,乃朱粲妻樊氏也。原来粲妻称号白射夫人,幼习妖术,惯能禳灾压魅之法。粲曰:“汝乃一女子,有甚见识处?

  果有何能,与吾破敌?”樊氏曰:“妾父樊明,幼年曾于聚圣山中遇异人,传授阴书三卷,学乃秘法,上能呼风唤雨,驾步腾空,下可役鬼驱神,避凶趋吉之法,极有灵验。父没之后,惟妾习学,藏之于心不忘。今夜月明,妾以纸剪成云马甲马,系于两足,作法腾空而起,能行二百里,直抵唐营,豫报秦王祸福,以天命言之,秦王必惊骇而撤兵矣。”朱粲闻知大喜,乃拍手曰:“果能此法,吾得高枕而无忧矣。可急行之,切勿迟滞。”是夜黄昏左侧,将及一更,樊氏乃沐浴更衣,用白绵分布地下,缚一云马于足,立在绵上,口念密咒,持剑行咒作法,含水仰面喷之,大喝一声,果是一朵白云托着樊氏徐徐而起。

  却说秦王见段确去了一日,不见回报,正在寨中纳闷,忽哨马报段确被朱粲所烹,随从数十人一时皆亡。秦王听罢大惊,乃顿足曰:“若如此,只吾休矣。”李靖、房玄龄曰:“朱粲如此无礼,罪不容诛!请大王宽心,靖提兵前进,一鼓而擒,以报常侍之仇。”秦王曰:“段确,梁栋材也。确死,令吾失却一臂,誓杀此贼,以消吾之恨。”玄龄曰:“段确为人骄而且傲,自取此祸也。来日早早进兵,只消一大将捉获此贼,如探囊取物耳。”秦王曰:“此子有失,岂容来日哉!”随即遣人往各营报知平明进兵。

  是夜,秦王坐于帐中,看时风清月朗,万里无云。忽听得有人空中大叫数声:“秦王世民!”秦王听闻,慌出营外,举头遥见一人似女子结束,在白云中口口声声而叫,与唐营相隔不远。秦王曰:“汝何人也?”其人曰:“吾乃九天圣女,奉上帝命,吾有片言特来告汝:然则隋室已终,天命如是,朱粲乃真命之主,难与争锋,汝唐实草寇之流,徒劳无益。今东都生灵多遭兵革,肝胆涂地,诚可悯也。汝可班师,星夜奔回,不可与楚相拒,妄害生灵,稍若迟缓,逆着天命,即罗大祸,而有烧眉之急。”秦王曰:“吾与朱粲无仇,特因烹吾段确,故欲问罪。今圣女所言天命有在,即按兵不进,只与世充为敌,吾亦代天行道,与民除害。世充危在旦夕,待功成日,便解甲休兵矣。”其人曰:“王世充主星正旺,在南方暂时晦昧,亦不可加兵。”言讫,拂袖而去。

  秦王急聚将问之:“果有此事,吾当退兵,以免生灵涂炭。”房玄龄曰:“此乃妖妄之人,能以幻术煽惑军心,大王不可深信,实为祸之端也。”秦王曰:“其人言语清切,吾实惮之。果是福神,更当致敬而撤兵矣,不然恐罹祸也。”玄龄曰:“大王亦读书之人,何不达理?吾闻昔日邓善剪纸人纸马诵咒作法,即能助出军之威,后被南夷所杀。此等邪术,大王自未悟耳。”尉迟恭曰:“吾在百万军中冲突,如入无人之境,不足为惧,岂可凭一妖人之言辄自退兵,而畏缩如是?吾实不信之。

  此时不动,今夜彼必复来,吾在僻处窥其动静,便见真伪耳。”秦王曰:“然。”

  敬德命取犬羊血来盛竹筒中,分散与众士卒,埋伏四下,以待其来,即以污血溅之。果是圣女,其变化无穷,不能染污,如非圣女,必坠下难升。敬德吩咐众军士埋伏去讫,自于僻处凭高而望。是夜,果见其人驾云复来,敬德于高处放起号炮,四下伏兵齐起,遂将竹筒望空一撒,其血溅上,只见其人从半[空]坠下地来,众军士一齐拥进,数条麻索缚作一块儿,押至唐营。秦王曰:“汝何妖人?敢来煽惑吾军心耶!”其人曰:“小妾朱粲之妻樊氏也,因段确奉命来营,吾夫醉而烹之,惧大王天威,以妾能会术法,故遣前来,假称圣女,陈说天命,使大王退兵。实不敢虚妄,望大王赦妾死罪,愿留军中为质,以吓吾夫领众来归大王。”秦王曰:“朱粲引兵救郑,与吾相拒,正犹蜡人救火,自损其身,量不干汝事,实因朱粲所使。汝今虽无韩信难,亦有屈原愁。”随命将樊氏枷锁下狱禁锢,待擒了朱粲,然后一同处斩。

  时秦王左右顾盼,见樊氏美貌,有留恋之意,恐众人议论,故令禁锢之。言未绝,闪出尉迟恭曰:“大王可即斩之,留此何益?”秦王曰:“量只一妇人,成甚大事?大事在粲,不在此也。暂且留之,吾自有发落。”恭曰:“大王欲以仁政施于天下,威加于四海,而有心于此妇者,实启祸之端也。某不忍见。”遂提鞭向前,望樊氏头上一打,砍为粉碎,鲜血迸流,死于阶下。后人有诗云:秦王有意留妖妇,敬德忠言必欲除。

  纵是天姿并国色,定交樊氏亦遭诛。

  秦王曰:“素知敬德忠义之士,除此妖妇,正当其理。”

  敬德曰:“吾亦知此妇实启祸之端,故劈之耳。”秦王令敬德催兵前进,朱粲亦引兵来迎,两军相对,阵势布圆。

  却说秦王自掌中军,秦琼在左,敬德在右,秦王吩咐:“二人交锋之际,吾兵倒退,汝二人分两路而进,候楚兵征进,吾军却复后回,此是韩信破赵之计也。”于是唐兵皆在洛水列成阵势,秦王出马与楚将打话。门旗里朱粲引数十骑牙将而出,粲问曰:“今天下已成瓜分之势,各自其国,汝等常时出寇,甚无耻也。”秦王曰:“王世充无罪废主,理宜问罪。今汝自来招祸,杀吾爱将,故令汝妇诈称圣女来惑吾军。汝妇已作无头之鬼,不早束手就缚,敢来相拒,誓欲剿灭汝贼,敢死战者出马。”粲回顾诸将曰:“唐人背洛水而来斗敌,此军必败,败则背水,投于水矣。秦王势勇,汝等众将可并力战之。秦王一走,便可追击。”

  言未毕,两员猛将两般军器,来战秦王。王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便走。朱粲领军一齐冲突而来,唐兵望洛水而逃。

  赶不一箭之地,两下伏兵齐起,左边秦琼,右边尉迟敬德,两军杀入,楚军大乱。后秦王将赶到洛水,大呼曰:“事急矣,诸将可奋力向前。”众将一发,大杀楚兵。秦琼、尉迟恭把楚兵围在垓心,秦王亲自奋力杀入楚军中,左右冲突,无人敢当。

  楚兵大乱,窜入洛水,死者无数,斩首一二千,叠尸如山,楚军二万,到此皆休。粲单马逃走,被唐将史岳所获,解至唐营。

  秦王喝令将朱粲等囚在槛车,遣人解赴洛阳城下,以示世充。

  不知世充如何发落?

  总批:粲妻樊氏幼习阴书,学得驾空腾虚之法,只不过一妖术耳。

  虽其假称圣女,陈说天命,能扇惑秦王之听,而却被敬德之鞭竟作无头之鬼也。朱粲不束手就缚,而敢来相拒,谓之何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六十九回 李秦王平定东都

  却说王世充在城中,粮食已尽,军士疲病。世充谋于诸将曰:“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在旦夕,似此若何?”正说间,一人报唐兵在城下囚朱粲来招安,世充大惊,与诸将登城视之果是,诸将曰:“吾所侍者夏、楚,今二人已为所擒,虽是得出,终必无成,不如请降。”崔弘丹曰:“若肯出降,不如弃洛阳奔走突厥,借兵来恢复未迟。”郑主准奏,便欲北奔。

  近臣谏曰:“不可。突厥久反之地,平时无惠所及,今若投之,必遭其祸。”郭什柱亦曰:“自古以来无倚他国为天子者,今事已急,不若早降为上。”

  言未了,御屏之后转出一人,乃郑主长子王玄恕,当出殿前,大喝郭什柱曰:“偷生逆贼,岂敢妄议社稷大事!自古岂有降天子哉!可斩什柱,臣请出战。”郑主曰:“今粮尽兵疲,何以拒敌?大臣议皆可降,以救一郡生灵。”玄恕哭曰:“为臣尽忠,为子尽孝,虽理穷力极,吾宁就死,义不受辱。”丽泉诗叹云:天命归唐枉用谋,世充兵败欲降仇。

  当时须听亲儿语,自此山河一旦休。

  郑主叫推出宫门,便令桓法嗣作降书,遣黄门侍郎款并玺绶,诣秦王军前投纳。

  次日,世充太子群臣二千余人亲诣军门。秦王受之,随令尉迟恭领兵入城,发府库金银大赏将士。秦王入宫城,观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即命军士撤去端门楼,火焚干阳殿,拆毁到天门及阙,废诸道(土隽)。点视郑将,逐一报名,令众士卒俱随王世充押赴长安,请旨发落。

  秦王交押过单雄信来,秦王曰:“汝平昔自谓骁勇无敌,今竟何如?”雄信曰:“大王天命所归,故致臣等来降,若临阵对敌,未必被擒也。”秦王笑曰:“今日之事当何如?”雄信曰:“大王肯容雄信将步骑兵,天下不足虑也。”秦王点头,雄信目视徐世绩曰:“阿弟何无一言?”世绩答曰:“愚弟本意救兄,汝不记割袍断义时耶?”雄信默然。秦王怒令武士押出单雄信、薛德音、崔弘丹、杨汪、孟孝义、杨公卿、郭士衡、郭什柱、张童仁、朱粲、王德仁等此数人谄诈奸雄之辈,皆斩于洛水之上。

  忽有一队庶民踊跃喧闹,喊杀连天,声闻数里。秦王问左右曰:“此何意也?”有人报曰:“今远近百姓在洛水上争掷瓦砾,共击朱粲之尸,须臾之顷,有似高大之冢。”秦王惊曰:“何有若此之异?”近诗曰:“朱粲酷嗜杀人,小则数百,大则屠夷,民遭其苦,故如此报,以消恨矣。”秦王曰:“古人有言:‘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今日朱粲正此谓也。为人上者,安可不以仁政施百姓乎!”

  秦王唤李靖权领洛阳,仍令郭孝恪副之。二人谢毕,自守洛阳,秦王奏凯还朝,军分队伍,进入长安。秦王身披金甲,头戴金盔,威风凛凛,意气扬扬。后有齐王元吉、李绩等名将二十五员,皆随其后,果然衣袍灿烂,盔甲鲜明,长安百姓,踊跃相观,人人喝彩,个个争强。铁骑万匹,甲士三万,前后部鼓吹引导。秦王入见高祖,高祖大喜,随赐黄金万两,蜀锦万匹,宝物无数。秦王献俘太庙,高祖叫押王世充至阙下,数其十罪,世充曰:“陛下计臣罪不容诛,但秦王许臣以不死,陛下所患不过于夏、郑,今世充已伏,建德已死,天下不足虑也。”高祖回顾裴寂曰:“王世充欲何如?”寂答曰:“此人反复无定,最无信者。”高祖乃赦为庶人,与其族二百余人徙于蜀地。将行之际,为羽林将军独孤修德所杀。

  初,修德之父名机者,尝仕於越王侗,世充既篡位,机谋归唐,为世充所屠。高祖免修德官。其兄世伟、子玄应等在道谋反伏诛。世充亡年四十二岁,篡位才三年。是日郑亡,时武德四年夏六月也。后人有诗云:世充据洛甲兵强,夏楚解围势两亡。

  自是三家如瓦解,果然天命必归唐。

  却说秦王自灭郑后,归于西府,招贤纳士,海内稍得休息。

  唐主见秦王功高,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之上,以秦王为之开府,置属开馆于宫西,以延文学之士。时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薛收、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盖文达、许敬宗并以本官兼领文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秦王每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至夜分乃寝。乃使库直阁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称“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后人有诗云:十八学士登瀛洲,如晦玄龄名最优。世南褚亮思廉匹,玄道允恭元敬俦。颜相时兮次苏勖,于志宁兮世长续。薛收守素扬清名,德明颖达踵芳躅。盖文达兮许敬宗,群贤尽佐秦王功。

  咏史诗云:天策弘开延膴士,太平重见振儒风。

  缁帷预讲文章显,宾馆供羞礼遇隆。

  标榜足夸瀛海会,谋谟多助禁门功。

  牝鸡声里坡图处,借问何人许敬宗。

  时秦府僚多补外官,杜如晦欲出。秦王患之。房玄龄谓秦王曰:“余人不足惜,至于杜如晦,王左之才也。大□欲经营四方,非如晦不可。”秦王即奏闻唐主留之,使为府属。常从秦王征伐,参谋帷幄,军中多事,如晦剖决如流。武德四年十月,长安城中奏军情,边官表称江陵萧铣自号梁王,改元凤鸣,置官立士,反背朝廷,兴兵侵犯境界。当时唐主命谁出师?

  总批:秦王开馆于西,以延文学之士,岂真有意于横经论道、修齿胄之礼乎?盖当是时,建成、元古之隙已成,而角立之势起,故收召英贤,自为羽翼,以待他日之变耳。自十八人之见用而所谋者,无非倾嫡代宗之计,卒未有以父子兄弟之义一为太宗忠言者。人徒谓有唐蒙不洗之诟,而不知瀛洲之选实为之祟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回 孝恭李靖破萧铣

  萧铣乃后梁宣帝曾孙也,少贫庸书,事母极孝。隋炀帝时以外戚擢为罗州令。大业十三年,岳州校尉董景珍、雷世猛、郑文秀、许互彻、万瓒、徐德基、郭华、张绣共谋反隋,且推景珍为主。景珍曰:“吾素体微名贱,岂能为主?今有罗川令者,故梁之裔也。其人宽洪大度,有武皇遗风;且吾闻帝王之兴,必有符命,隋之冠带,悉号起梁,萧氏中兴象也。今推之以应天顺人,不亦可乎?”乃遣人告于铣。铣即答景珍书曰:“吾先君昔事于隋,职贡无废,乃贪吾土宇,灭吾宗祀,吾是以痛心疾首,思雪其耻。今若公等齐心,将大复梁绪,徼福于先帝,吾敢不绀厉士众,以从公哉!”即募兵数千,扬言群盗将[至],应景珍。

  正值颍川贼沈柳生寇县,铣出□□私谓柳生曰:“岳阳豪杰将推我为主,今天下叛隋,吾能守节独完哉。且吾先人国于此,若徇其请,以复梁祚,因以半纸檄召群盗,谁敢不从?”

  众人大喜,于是遂称梁公,旗巾服色悉用其旧。柳生以众来归,铣用为车骑大将军,不五日,远近争附,得众数万。

  于是乃走巴陵,筑坛城南柴上,自称梁王。有异鸟至,建元为凤鸣,僭称皇帝,署百官用梁故事。封景珍为晋王,雷世为秦王,郑文秀为楚王,许互彻为燕王,万瓒为鲁王,张绣为齐王,道生为宋王。遣将苏胡儿略定岭表,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皆为所有。胜兵四十余万,徙都于江陵,累犯唐境。

  至是表报唐主,乃宣召赵郡王孝恭至长安,与李靖二人议论起兵。唐主曰:“今萧铣谋反犯界,不可不诛之。”李靖曰:“臣以马步军十万与赵王一行,足可破萧铣矣。”唐主曰:“兵少路远,恐难收复。”靖曰:“臣托主上洪福齐天,兵不在多,用智设谋,破铣易也。”唐主大喜,即命孝恭为夔州总管,李靖为行军总管,二人领命而行。

  翌日,李靖统领二道总管、巴蜀大兵十二万,自夔州分道进发,顺流而下。卢江王琼出襄阳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时梁伪将周法明以四州来降,即诏为黄州总管,亦引兵趋夏口道,会兵十五万,水陆俱进。唐将魏凌为先锋,刘志、万玄为副将,孝恭自引兵为后队,浩浩荡荡杀奔巴陵而来。

  细作飞报江陵来,时萧铣以罢兵、分散军人于各处屯田,止留宿卫军士数千,闻唐兵至,仓猝召兵。其兵皆在江岭之外,道途阻远,不能遽集。闻急报,铣荒聚众商议,令文士弘为主将,丘和、高士廉为先锋,尽起江陵现兵以迎之。丘和、高士廉各引一大队横冲,绝清江口,其余小船皆屯内港。艨艟上各设强弓硬弩十余张,并大索系定水面上,唐兵一至,数百小船鸣鼓先进,艨艟上鼓响,弓弩齐发。军不进,约退数里水面。

  有刘志与万玄曰:“事已至此,不容不进。选小船一百只,每船军士五十人,二十人撑船,三十人各披两副甲,手执钢刀。

  刘、万二将持刀在前,不避矢石,直至艨艟旁边,砍断大索,艨艟横,志、万玄各飞上艨艟,砍死高士廉。丘和弃船而走。

  魏凌看见,跳下小船,自举橹棹,直入船队。刘万二将放火烧着余船,四散而走。丘和急待上岸,魏凌不舍,赶到根前,一刀当头砍翻,梁将文士弘岸上引军来迎,唐诸将皆要争功,一齐上岸掩杀,其势不可当,梁军大败。文士弘慌忙而走,正遇唐大将殷开山匹马来到,手腕初交,挟士弘于马下,到船中来见李靖。李靖大怒,睁目视之曰:“汝等累犯吾境,罪不容诛!”呼左右命做槛车盛之,待捉萧铣,一发回长安,叫先监了文士弘。此时获得梁斗舰千艘,李靖使孝恭尽投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籍其用,奈何弃之以资敌?”靖曰:“萧铣之地南出领表,东拒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救兵四集,内外受敌,进退不得,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若救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岁月,吾之取必矣。”众将曰:“将军神机妙算,非众等所及也。”便催三军,不分星夜,攻打江陵,活捉萧铣。诸将得令,奋力向前。萧铣性命如何?

  总批:萧铣,故梁子孙。因隋之乱,保据荆楚,欲复先业,□□□□□□□□孝恭与李靖率师伐之,是亦不□□□□□□□□□斗舰千艘,尽投之江中,令救□□□□□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此亦军中之□□神机妙算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一回 刘黑闼反唐报仇

  唐诸将见刘志成功,各自抖擞神威,来捉萧铣。

  却说萧铣见江中船只尽陷,诸将皆休,情知守把不住,弃了清江,遥望江陵而走。果然,救兵见江面流下舟舰,心疑不进,唐兵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梁伪将雷长颍、林之松、盖彦举等见事势危迫,俱诣军门投降,李靖受之。

  却说萧铣在江陵,自度救兵不至,谓其下曰:“天不祈梁,不可复支矣。若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今城未拔,若先出降,可免其害,汝诸人何患无君?”乃麾令守阵者皆恸哭,以太牢告于庙,率群臣缌麻布帻,大开城门出降。铣诣军门谢曰:“当死者铣耳,百姓非罪也。请无杀掠。”孝恭受之,先遣将士护送京师。铣降数日,后面董景珍、雷世猛、郑文秀等救兵至者且十余万,闻江陵不守,众皆懊悔,不及释甲而降。孝恭班师,奏凯还朝,入见高祖。

  高祖大喜,重加赏劳。武士拥萧铣至阙下,高祖让之曰:“汝处荆襄之地,鱼米之乡,足以自娱,何生异心,累侵朕土宇?今日到此,汝欲何如?”铣对曰:“隋失其鹿,英雄竞逐。铣是梁之后裔,合宜为帝,因无天命,故为陛下来降,亦如昔日田横南面,岂负于汉哉?”高祖大怒曰:“汝已势尽力屈,尚自口不屈耶?”喝令武士推出斩于都市。铣死,时年三十九岁,僭国五年而亡。后人有诗叹云:当年萧铣欲偷生,空献江陵数郡城。

  口说田横难负汉,岂知高祖不容情。

  却说唐主痛恨萧铣口强,故令斩之。当日正与群臣商议政事,忽侍臣奏报:“窦建德故将刘黑闼反于洛州,侵犯州郡,欲与主报仇。”唐主听闻大惊,即下诏遣将出师。元来窦建德诸将得脱死者,居于闾里,暴横以为民患。唐之官吏以法绳之,皆散惧不安。正值唐主下诏,悉征建德故将,于是范愿、高雅贤等相谓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尽皆夷灭,吾等若至长安,必不免矣。且昔夏主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主即杀之,今吾等皆为夏主所厚,不为之报仇,无以见天下之事。”乃谋作乱。众请卜之,以刘氏为主。卜得吉兆,因相与同至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雅曰:“天下方宁息,吾将老于耕桑,不愿复起兵。”众怒,杀之。

  时刘黑闼屏居漳南,诸将诣之,告以其谋。黑闼方种蔬园内,一见大喜,即杀耕牛,与诸将饮食,定计袭县据之,得众数千,号汉东王。唐遣淮安王道玄与黑闼战于下博,兵败,为黑闼所杀。山东震骇,望风归附,旬月之间,尽复建德故地。

  进据洛州,军声大振。至是表报黑闼领兵欲犯长安,夺驾报仇。

  唐主大怒,问众臣曰:“谁敢去讨此贼?”言未了,太子建成出班奏曰:“建成愿往,只消五万兵,足可破刘黑闼矣。”唐主大喜,即发兵五万,遣建成行。

  初,唐主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唐主谓世民曰:“若事成,则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及为唐主,将佐亦请以世民为世子。唐主将立之,世民固辞而止。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齐王元吉多过失,二人皆无宠。世民功名日盛,唐主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协谋,共倾世民,曲意事诸妃嫔,以求媚于上。太子中允王珏、洗马魏征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安自击之,以助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建成乃请与元吉行,故唐主许之。

  却说建成引兵五万来讨刘黑闼,军马三队起行,先遣齐王元吉一军先起,时武德五年十一月。后唐军至洛水,下住寨栅。

  哨马报入刘军中,程世良劝黑闼曰:“唐兵势大,不可与敌,不如举众投降,可保军民之难。”范愿曰:“吾等千方百计,聚兵到此,进则有生,退则必死。此皆狂妄之言,听之何益!”遂上马至肥乡,分调守把各处隘口。黑闼曰:“肥乡乃相州之保障,失此则大郡难保。今与众商议,着二人守城,二人前至肥乡地面,依山倚险,扎下两个寨,遥为椅角之势,勿使敌军临城。”高雅贤曰:“某愿助之。”黑闼大喜,设宴相款,分兵二万,与范愿、高雅贤离城六十里下寨。黑闼、徐友谅守护肥乡。

  却说建成与元吉商议进取肥乡,人报黑闼兵来,即目有范愿、高雅贤二万军在肥乡北面扎下两个大寨。建成聚众:“谁敢去取二寨?”宇文歆应声出曰:“某愿往。”建成曰:“汝领本部人马如取了营寨,必当重赏。”宇文歆谢了要行,帐下一人出曰:“将军年纪高大,如何去得?小将愿替一行。”建成视之,乃罗士信也。歆曰:“我已领将令,你如何敢僭越?”士信曰:“吾闻范愿、高雅贤乃夏骁将,血气方刚,恐将军近他不得,误了大事,因此相替。”歆大怒,叱士信曰:“汝轻视我,敢与我比势么?”士信曰:“就殿下之前当面比试,赢得便去。”歆移步下阶,便将刀来。建成急止之,曰:“不可!吾今领兵收贼,仗汝二人之力,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须误了大事,吾今劝你二人休争。”元吉曰:“汝二人不必相争,即目范愿、高雅贤下住两个营寨,今汝二人各引本部军马各行一寨,如先获将者,便为头功,不强似自家相并?”建成曰:“吾弟言者甚当,你二人分军两路而行,先回者功劳为大。”宇文歆、罗士信领命去了。元吉曰:“此二人去,恐于路争竞,兄可引一军自为后应。”建成留元吉守城,带刘德威并李艺三千军随后便起。

  总批:唐兵乘胜直抵江陵,铣以百姓之故,不忍固守而降;然则唐初割据之主,铣最无罪,而商祖诛之,淫刑甚矣。若黑闼之反于洛川,欲犯长安,则遣将出师之诏,谁谓其可少缓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二回 黑闼箭射罗士信

  先说宇文歆归寨,传下号令,连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离寨,取左边小路而进。

  却说罗士信归到寨中,暗使人探听宇文歆甚时起兵。探事人回报:“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出寨。”士信暗地吩咐,叫军士二更造饭,三更便起,比及平明,要到高雅贤寨前。原来两个分定,宇文歆打范愿寨,罗士信打高雅贤寨。唐寨都在洛水界口屯住,相隔五七里远,因此不听得。当夜士信叫军士悄地都餐了一顿,马摘铃,人衔枚,卷旗掩鼓,如偷营劫寨相似,前后离寨。

  前进到半路,士信自思:“先去打高雅贤寨,不显我强,不如先打了范愿寨,将得胜之兵打高雅贤寨,两场功劳,都是我的。”就马上传令,叫军士都投左边山路里去。天色半明,离范愿寨不远,叫军士少歇,拼搠金鼓旗幡,枪刀器械。伏路小军飞报入范愿寨,范愿已自整备了,等候多日,一声鼓响,三军上马,杀出寨来。罗士信纵马提刀去迎范愿。二将交马,战到二三十合,刘兵分两下来袭唐军。后面唐兵走得力乏,挡抵不住,退后便走。士信听得背后阵脚自乱,撇了范愿,拨回马走,唐军大败,刘兵随后赶上。走不得五六里,山背后鼓声震地,高雅贤一彪军从肋罗里截住,两员刘将背后叫:“快下马降!”士信正走,马忽前失两蹄跪地,翻筋斗掀将下来。高雅贤马先到,挺枪来刺士信。枪未到处,弓弦忽响,高雅贤倒撞下马,后面范愿来救,忽一员将从山坡上跑下马来,厉声大叫:“宇文歆在此!”舞刀直取范愿。愿抵敌不住,望后便走,歆乘胜赶去,刘兵大乱。宇文歆这支军马救了士信,杀败了范愿,直赶到寨前。愿回马与宇文歆再战。战不数合,后面军马拥将上来。愿不入寨,去了左寨,却引败军来投右寨。见寨中旗幡各别,范愿大惊,兜住马看时,当中一员大将,金甲锦袍,乃太子建成也。左边刘德威,右边杜伏威。却好走数里,两边路狭,伏兵起,挠钩搭枪钩住,活捉范愿。原来却是罗士信自知罪犯,无可解释,收拾败军投大路伏兵在此,正等得着,将索缚了,解投太子寨来。

  却说宇文歆来见建成,说士信侥幸,乱了军法可斩。建成叫唤士信,士信解范愿至。建成曰:“虽然有罪,此功可赎。令士信拜谢宇文歆活命之恩,今后无得争功。”士信顿首伏罪。

  建成言曰:“嘱咐宇文歆等在意立功,收了黑闼,表奏朝廷,请功受赏。”押过范愿到寨前,建成问曰:“汝肯降否?”愿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某与黑闼皆是夏将一体之人,特因朝廷不容,欲征我等,故相与谋反耳。如蒙放免前去,招安黑闼来降,就献洛川。”

  建成大喜,便赐鞍马衣服以送之。罗士信曰:“此人不可放免,若脱身一去,不复来矣。”建成曰:“吾以诚心待人,如其不来,是彼之意也,不必计较。”范愿回肥乡见黑闼、徐友谅,不说建成放回,只说被我杀了数千,夺得马匹回来。黑闼听知折了高雅贤,心中惊慌,忙聚众商议。忽伪将郝元辅、项绣二人领一千人马来到肥乡。刘黑闼接着,说失了前寨。郝元辅曰:“若后兵临城,难以拒敌,汝等有何高见?”黑闼曰:“城东南边有一条山僻小路,最为紧要,某自引一军守之,汝等与唐兵战,诱入彼处,勿得有失。”

  却说建成欲引军前进,元吉交问前至肥乡有多少路,左右盲只隔六十里,山北有条大路,正取肥乡。东门山南有条小路,却取肥乡西门,两路皆可进。元吉领罗士信作先锋,取山南小路而进,建成领宇文歆作先锋,从山北大路而进,并到肥乡取齐。

  原来细作飞报入刘寨,言唐军分两路而来攻城。刘黑闼引三千精兵先来小路埋伏,见士信军过,山坡上一声炮响,两下箭发,射死罗士信,众军涌塞,进退不得,死者太多。后面元吉催兵欲斗,为是山路逼窄,厮杀不得,又被黑闼截住归路,只得高阜处用强弓硬弩射之。元吉正慌,左右告言不如投奔肥乡城下,取大路回寨。元吉曰:“也是。”当先开路,杀投肥乡下来。尘埃起处,前面一军杀来,元吉大惊,拍马舞刀,呼军死战,乃伪将郝元辅、项绣两骑马当先引数千军马来到,后面黑闼杀来,两下夹攻,元吉被围在垓心。

  正无路出,中间郝元辅、项绣后面军自乱,二将慌回去救,元吉乘势赶去。当先一将,舞刀大叫:“殿下!吾特来救你!”乃宇文歆也。两个夹攻,却杀败郝、项二将,冲去肥乡城下。

  徐友谅引军杀出去,被建成当住接应,宇文歆、元吉翻身便回。

  建成比及奔到,黑闼军又从小路出,赶杀的是徐友谅、郝元辅、项绣。建成守不住二寨,且战且走,奔回相州界口。

  刘兵得胜,迤逦赶来,人困马乏,哪里有心厮杀。看看走过界口,黑闼一军追赶至急,忽左边冲出刘德威,右边冲出杜伏威,二将引三千生力军截出杀进。黑闼便走,赶二十里,夺回战马极多。建成一行军马再入洛水,知罗士信被箭射死,宇文歆曰:“今番折了士信,黑闼必然来欺敌打洛水,如之奈何?不如往长安取秦王再添人马,来议收贼之计。”

  正说间,人报黑阔直引军临城下搦战。元吉、宇文歆皆要出迎,建成曰:“晦气新旺,只宜坚守,以待秦王来。”二人坚守此处,建成修表,遣人直往长安,报知唐王,取秦王去。

  其人领了书,辞建成投长安来。  

  总批:先范寨而后高寨,此士信欲显已之强耳。岂知范愿已整备多时,唐兵力乏,乃当抵不住乎?向非得宇文这枝军马来救,必不能活擒范愿,以赎其罪矣。卒之士信军过山坡,而竟射死于黑闼之手,悲夫!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三回 肥乡城唐兵大战

  却说唐主在长安,时当十一月,聚群臣会宴于武德殿。是日杜伏威奉表,报太子兵讨黑闼不能取胜,务令秦王前来攻敌。

  唐主大惊,即以表示秦王。秦王曰:“既然兄弟在洛水进退两难之地,请世民不容不去,目下便行。”唐主曰:“益兵多少?”秦王曰:“只领五万兵足矣。”唐主从之。

  次日,秦王领兵起行,日期令人先去报知建成,交会肥乡。

  建成与众商议:“今秦王领兵会于肥乡,水陆舟车已于十一月十五日起行,此时将及行到,我等便可进兵。”宇文歆曰:“黑闼每日搦战,每日不出,彼军懈怠,不做整备,今夜分兵劫寨,胜如白昼厮杀。”建成从之,交宇文歆引兵取左,元吉引兵击右,建成自取中路,当夜三更,三路军齐出。黑闼果然不做整备,正劫中寨,火光竞起,刘兵奔走,连夜直赶到肥乡城中,兵出接应入去。建成还于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肥乡城中。军兵不出,建成围住攻打,昼夜不绝。城中商议,黑闼曰:“尽叫他攻打得力乏,然后以兵擒之,建成可擒也。”

  攻城到第四日,建成自提一军攻打西门,却是肥乡城背后,宇文歆、元吉在东门攻打,南北二门放军众走出。南门是山路,北门是水路,因此不围。黑闼望见建成在西门下骑马往来,指麾打城,从辰至未,人力俱乏,却道要退,黑闼交郝元辅、项绣二将:“引军出北门转出,与宇文歆、元吉交战,我引军出南门转西,早捉建成。城内尽数拨民夫上城擂鼓助喊。”见红日沈西,叫后军先退,众军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来,南门内军马突出,黑闼迳入中军,来捉建成。军马大乱,宇文歆、元吉又被郝元辅、项绣敌住,两下不能得救。建成敌黑闼不住,拨回马望山僻小路而走。黑闼从背后赶来。看看赶上,建成独自一人一马,黑闼引数十骑赶到。建成正望前尽力加鞭,忽山路一军突出,建成马上叫苦:“前有伏军,后有追兵,天亡我也!”向前去时,当先一人飞转而来,乃程知节、秦叔宝也。

  原来秦叔宝先从小路杀来,当日却望见尘埃起,知是与刘将交兵,叔宝当先而来,建成亦不合死,却好这里撞见,便与黑闼交兵。两员将战到十合,背后程知节引兵大进,黑闼火急,回身便走。叔宝一阵直杀到城下,黑闼退入城,拽起吊桥。后人有诗叹曰:太子乘危一骑行,刘军追急绕山城。

  苍天终佐唐储嗣,又遇秦琼救驾兵。

  叔宝回见建成曰:秦王后面未到,恐殿下有失,特令吾二人先来,不想于此救驾。”建成曰:“非汝二人见救,吾安能至此!”即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

  正待饮宴之间,哨马回报宇文歆、元吉和刘将郝元辅、项绣交锋,城中徐友谅、程世良又引一军来战,二将虽勇,军士先走,因此当抵不住,大败东去了。叔宝曰:“却好,想这厮却从绕城来,我分兵两路,叔宝在左,建成在右。”徐友谅、程世良见后面喊起,慌退入城。郝元辅、项绣商议:不如倒戈卸甲投降,因此二人降了,径将本部军兵前来建成寨前投降。

  建成准降,因此收军,近城下寨。

  却说黑闼见二人降了,心中忧虑,徐友谅、程世良曰:“兵势已急,不决一死战,如何将兵退?可用奇计敌之。到来日引一万军搦战,佯输诈败,引转城北,二将军内可用一人引军冲出,截断中军,可获胜矣。”徐友谅曰:“程将军相辅守城,某来日决一死战。”约会了此日,黑闼引数千骑出,人马摇旗呐喊搦战。秦叔宝曰:“某愿捉黑闼。”上马提锏,径出阵前,更不打话,与黑闼交锋。战到十余合,黑闼诈败,叔宝赶上,黑闼绕城走,叔宝尽力追之。兵未及半,徐友谅引军截住,黑闼兵回,正把叔宝围住在垓心里,进退不得。比及建成引一军救,忽一队从江边杀到,正遇徐友谅。当先一员大将,挺鞭跃马,与友谅交锋,只一合,生擒友谅,杀退敌军,救出叔宝。

  叔宝视之,乃尉迟敬德也。叔宝曰:“秦王何在?”敬德曰:“先使我来解救。”此时与建成相见了,黑闼见擒了徐友谅,自退入城去了。

  总批:秦王领兵会于肥乡,建成攻其西,元吉攻其东,无奈人力俱乏,却被黑闼迳入中军来取也。不想天意助唐,叔宝于此救驾,彼郝、项二将焉得不倒戈卸甲而投降乎?及友谅生擒,则黑闼虽勇,亦为之退舍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三回 肥乡城唐兵大战

  却说唐主在长安,时当十一月,聚群臣会宴于武德殿。是日杜伏威奉表,报太子兵讨黑闼不能取胜,务令秦王前来攻敌。

  唐主大惊,即以表示秦王。秦王曰:“既然兄弟在洛水进退两难之地,请世民不容不去,目下便行。”唐主曰:“益兵多少?”秦王曰:“只领五万兵足矣。”唐主从之。

  次日,秦王领兵起行,日期令人先去报知建成,交会肥乡。

  建成与众商议:“今秦王领兵会于肥乡,水陆舟车已于十一月十五日起行,此时将及行到,我等便可进兵。”宇文歆曰:“黑闼每日搦战,每日不出,彼军懈怠,不做整备,今夜分兵劫寨,胜如白昼厮杀。”建成从之,交宇文歆引兵取左,元吉引兵击右,建成自取中路,当夜三更,三路军齐出。黑闼果然不做整备,正劫中寨,火光竞起,刘兵奔走,连夜直赶到肥乡城中,兵出接应入去。建成还于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肥乡城中。军兵不出,建成围住攻打,昼夜不绝。城中商议,黑闼曰:“尽叫他攻打得力乏,然后以兵擒之,建成可擒也。”

  攻城到第四日,建成自提一军攻打西门,却是肥乡城背后,宇文歆、元吉在东门攻打,南北二门放军众走出。南门是山路,北门是水路,因此不围。黑闼望见建成在西门下骑马往来,指麾打城,从辰至未,人力俱乏,却道要退,黑闼交郝元辅、项绣二将:“引军出北门转出,与宇文歆、元吉交战,我引军出南门转西,早捉建成。城内尽数拨民夫上城擂鼓助喊。”见红日沈西,叫后军先退,众军方回身,城上一片声喊起来,南门内军马突出,黑闼迳入中军,来捉建成。军马大乱,宇文歆、元吉又被郝元辅、项绣敌住,两下不能得救。建成敌黑闼不住,拨回马望山僻小路而走。黑闼从背后赶来。看看赶上,建成独自一人一马,黑闼引数十骑赶到。建成正望前尽力加鞭,忽山路一军突出,建成马上叫苦:“前有伏军,后有追兵,天亡我也!”向前去时,当先一人飞转而来,乃程知节、秦叔宝也。

  原来秦叔宝先从小路杀来,当日却望见尘埃起,知是与刘将交兵,叔宝当先而来,建成亦不合死,却好这里撞见,便与黑闼交兵。两员将战到十合,背后程知节引兵大进,黑闼火急,回身便走。叔宝一阵直杀到城下,黑闼退入城,拽起吊桥。后人有诗叹曰:太子乘危一骑行,刘军追急绕山城。

  苍天终佐唐储嗣,又遇秦琼救驾兵。

  叔宝回见建成曰:秦王后面未到,恐殿下有失,特令吾二人先来,不想于此救驾。”建成曰:“非汝二人见救,吾安能至此!”即脱身上黄金锁子甲以赐之。

  正待饮宴之间,哨马回报宇文歆、元吉和刘将郝元辅、项绣交锋,城中徐友谅、程世良又引一军来战,二将虽勇,军士先走,因此当抵不住,大败东去了。叔宝曰:“却好,想这厮却从绕城来,我分兵两路,叔宝在左,建成在右。”徐友谅、程世良见后面喊起,慌退入城。郝元辅、项绣商议:不如倒戈卸甲投降,因此二人降了,径将本部军兵前来建成寨前投降。

  建成准降,因此收军,近城下寨。

  却说黑闼见二人降了,心中忧虑,徐友谅、程世良曰:“兵势已急,不决一死战,如何将兵退?可用奇计敌之。到来日引一万军搦战,佯输诈败,引转城北,二将军内可用一人引军冲出,截断中军,可获胜矣。”徐友谅曰:“程将军相辅守城,某来日决一死战。”约会了此日,黑闼引数千骑出,人马摇旗呐喊搦战。秦叔宝曰:“某愿捉黑闼。”上马提锏,径出阵前,更不打话,与黑闼交锋。战到十余合,黑闼诈败,叔宝赶上,黑闼绕城走,叔宝尽力追之。兵未及半,徐友谅引军截住,黑闼兵回,正把叔宝围住在垓心里,进退不得。比及建成引一军救,忽一队从江边杀到,正遇徐友谅。当先一员大将,挺鞭跃马,与友谅交锋,只一合,生擒友谅,杀退敌军,救出叔宝。

  叔宝视之,乃尉迟敬德也。叔宝曰:“秦王何在?”敬德曰:“先使我来解救。”此时与建成相见了,黑闼见擒了徐友谅,自退入城去了。

  总批:秦王领兵会于肥乡,建成攻其西,元吉攻其东,无奈人力俱乏,却被黑闼迳入中军来取也。不想天意助唐,叔宝于此救驾,彼郝、项二将焉得不倒戈卸甲而投降乎?及友谅生擒,则黑闼虽勇,亦为之退舍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五回 秦王谋据洛阳城

  建成抱秦王而言曰:“吾兄弟之恩,誓不敢忘。”于是尽欢而散。秦王归还西府,酒尚未酣,将至夜半,秦王口叫疼痛之声不绝,忽然昏倒于地,不省人事。奉侍宫人惊慌,手足无措,不知所为。左右侍卫前来急救。须臾,秦王徐徐复苏,自觉腹中展动如雷而响,口吐鲜血约有数升,流于地下,火起三尺,金砖迸裂。原来天子有百灵咸助,秦王真命之主,果有洪福,故虽鸩酒入内,不能为害。随唤太医奉献汤药,延至次早,遂得平复如旧。众将皆来视疾,秦王曰:“夜来偶有采薪之忧,十分狼狈,因吐血数升,更得急进汤药,此病即愈。”众将曰“此疾莫大之忧,实太子、齐王之计,夜饮其酒,乃毒酒也。大王洪福,得以不死,不见昨日席上之风景乎?”秦王曰:“吾兄弟恐非此等人,肯下此毒手。”众将曰:“大王到此,尚自执迷如是。大王读圣贤书,识古今事,不闻昔春秋时小白、子纠之事乎?不如早图,免生后患。”当日众论纷然,秦王曰:“待我报告父皇,看说甚来,然后方好举事。”

  秦王进见唐主,具奏建成、元吉邀饮中毒之事。唐主曰:“大事已定,焉有此理?朕实不信之。然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太子,汝固辞不从;且建成居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今观汝之兄弟似不相容,若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于洛阳,自陕以东皆汝主之。仍命汝得建天子旌旗,如昔汉朝梁孝王都于洛阳,以击破吴楚有功,得赐旌旗车服,出警入跸,拟于天子。汝意如何?”秦王泣曰:“非所愿也。古人有云:‘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岂敢远离膝下!今天下已定,虽得昏定晨省,定为美事,何望居大位乎?只吾兄弟其意甚歹。”唐主曰:“陆实,汉臣也,尤递遇诸子。况吾为天下之主,何地莫非吾臣,汝居洛阳,犹在吾也,何用悲耶!”秦王不敢辞,乃再拜而退,便欲起行。

  却说建成等谋曰:“秦王得土地甲兵,必为后患,留之京师,只一匹夫耳。若使之出外,更添牙爪,即不能制矣。”元吉曰:“不如先谋杀之,以定大事。”乃与后宫妃嫔日夜在唐主面前言:“秦王左右皆山东之人,闻还洛阳,皆欣然而喜,观其心志,不复来矣。”唐主果信以为实,遂止其事,使不得行。元吉乃背地奏于唐主,请杀秦王,免生后患。唐主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着,何以为辞?”元吉曰:“但应速杀,何以为辞。”唐主终不听。

  早有人报入秦府,秦府僚佐皆惊慌,不知所出。房玄龄谓长孙无忌日:“今秦王兄弟嫌隙已成,一旦衬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此事如何?”无忌日:“既已事泄,莫若劝秦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正在今日。”无忌遂以告知秦王,秦王曰:“虽有仇敌,无可奈何。”正值杜如晦自外入,秦王曰:“玄龄众人劝我举兵,早定大位,汝以为可否?”如晦曰:“玄龄金石之言,可从其请,今不早图,恐有后悔。”秦王闻言,沉吟半晌,忽尉迟敬德入见,秦王曰:“汝来何意?”敬德曰:“适因太子、齐王遣人密赠金银器皿一车相赠,欲以诱引敬德,使为彼用,某固辞不受,其人已去,故来告知。”秦王曰:“吾素知公忠义之士,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亦不能移汝之志矣。”程知节进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今太子、齐王欲谋大王,先去羽翼,以孤大王之势。又谮知节出为康州刺史,知节誓死不去,愿早决计。”秦王曰;“众言虽当,奈吾父在上,恐怒见罪,实招不孝之名。”知节曰:“事不早决,悔无及矣。”

  却说建成在东宫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所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元吉曰:“然。”于是相共谮之于帝,使秦府将士皆出镇守外郡,惟长孙无忌与其舅高士廉、将军侯君集及尉迟敬德数人在府,是秦王心腹之将,日夜劝秦王决计。

  秦王犹豫,问于李靖及李世勋,所言皆同。

  当日正值突厥入塞,边关报急,建成荐元吉领兵击之,元吉乃请尉迟敬德与之共行,又悉间秦府精锐以益其军。率更丞王晊密来告于秦王曰:“适闻太子吩咐齐王,言秦王羽翼已去,无能为也,汝若兵行之次,吾与秦王饯行在昆明池,汝可使壮士拉杀之,吾再遣人说帝,授我以国,而立汝为太弟。”秦王闻言大惊,遂将此言以告长孙无忌,无忌慌聚众将商议,请秦王先事图之。秦王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尉迟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已死,秦王乃天授也。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服事大王矣。”秦王曰:“公更图之。”敬德曰:“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余人,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秦王访之府僚,皆曰:“元吉凶戾,终不肯事其兄。尝谓护军薛实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至。若使二人得志,天下非复唐有,大王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

  秦王犹自沉吟,众将又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秦王曰:“圣人也。”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也。”秦王曰:“凡事三思而行,勿令后悔。可令术士卜其吉凶。”适值幕僚张公谨自外入见,秦王曰:“来得恰好,正欲令人请汝卜其吉凶。”公谨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岂得已乎?”秦王意遂决。

  总批:秦王是真命之主,故居鸩酒入内,不能为害。议居洛阳,乃出于父皇之意,非谋据也。而建成、元吉却虑为后患,必欲计杀之,何骨肉相残之甚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六回 秦王推刃同气

  却说唐主升殿,时当六月,日中大会群臣,共议治平之事。

  见正西方一颗星,其大如斗,流光荧耀,过午不散。唐主大惊,问于太史令傅奕曰:“汝掌司天,深明天文之道,此星何名?

  主何征兆?”傅突密奏曰:“臣按天官书,此为太白阴星,上公大将军之象。”唐主曰:“有何应验?”奕曰:“此星出不经天,出东当伏东,出西当伏西。今过午为经天,经天则天下革政;况又见于秦雍州之分,卑王秦王当有天下。”唐主曰:“然。”即以傅突之言事状以授秦王,秦王乃密奏唐主曰:“建成、元吉淫乱后宫,臣于兄弟无私毫负,今专欲杀臣。臣细思之,以为世充、建德二人报仇,臣今虽死,亦实耻见诸贼于地下矣。”唐主愕然大惊曰:“竖子果有此事?明当鞠问,以正典刑,汝宜早参。”

  次日,秦王帅长孙无忌骁将九人,亲自披挂先入,埋伏于玄武门侧。原来张婕妤窃知秦王表意,飞驰报知建成,建成急召元吉商议,元吉曰:“宜勒兵不朝,以观形势。”建成曰:“彼之兵备已严,当俱入参,自问消息。”二人乃俱入至临湖殿,觉有变动,遂勒马欲还,秦王大呼曰:“反贼至此,欲逃何往?”秦王持枪欲刺建成,建成勒马便走。秦王追赶,拽满雕弓放箭,正中建成肩窝,翻身落马,长孙无忌刺斜襄抢进斩之。后面尉迟敬德领七十骑继至,正值元吉前走,左右一齐射之。忽见元吉马失前蹄,将元吉掀于马下。秦王持枪直刺,因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挂,坠不能起。元吉骤至,遂夺秦王手弓,将欲扼之,二人俱慌。忽敬德跃马持鞭大呼曰:“不得无礼!敬德在此。”元吉惊慌,遂步走,急奔武德殿去。后面军人大喊,弓弦响处,秦王回马一箭,射中元吉,带箭而走。敬德追及斩之。可惜建成、元吉皆死于玄武门,建成死年三十八岁,元吉年三十一岁,时武德九年六月二十二日也。史官有诗为证:太白经天事可惊,故交秦府动刀兵。

  高皇自是无筹略,致子双亡一羽轻。

  随后东宫齐府将帅薛万彻等率兵三千拥至,来攻玄武门。

  时门已紧闭,无由得入,人马聚在一处,喊杀震天,无人接战。

  喧闹良久,只见敬德将建成、元吉首级出示众将,示之果是,俱各大惊。薛万彻大呼曰:“吾等为主报仇,不就此杀入,更待何时。”遂轮刀与敬德交战。未及数合,后面秦府数百精骑汹涌而入,内外夹攻,众兵大溃。秦王急止之曰:“勿得动手,吾杀兄弟,不干汝众之事。”于是东宫、齐府之兵渐自散去。

  时唐主正与宫人游舟,在海池戏乐,尚未之知。秦王乃使敬德入侍,敬德擐甲持矛,直至帝侧。敬德奏曰:“太子、齐王作乱,秦王率兵已诛之矣。恐惊动陛下,特遣臣来将首级报知。”唐主大惊曰:“有此异事?汝何燥暴也!”敬德曰:“秦王严命,安敢有违。”唐主抱头大哭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一时之变,废股肱矣!”裴寂曰:“龙泪坠地,亢旱三年。

  二子今日自取其祸,主上且宜保重万金之躯。”唐主曰:“父子之道,天性也,虽自招祸,二儿于九泉之下亦怀痛恨。吾今不能治家,何以立国?”言罢,又哭昏绝于地三五番,几死。

  众皆劝之,萧瑀、陈叔达曰:“臣闻海内无限,父子不亲,失而弗断,反蒙其乱。东宫、齐王自兴兵以来,未始与谋;既立之后,又无功德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唐主曰:“然,此吾之夙心也。”时秦府之兵与二宫左右交战,尚未休息。敬德请唐主降手敕,令内外诸军一受秦王节度,众然后定,而不生变矣。唐主从之,遂令厚葬二人,然后召秦王入朝,半晌无语,惟呜咽泣下不止。唐主曰:“建成、元吉何罪?不请于朕,汝遽杀之,何心狠而使之两亡耶?”秦王曰:“某知有失天伦,其罪难掩。然二人篡逆,其情已见,此事实出无奈;若不先举,世民亦死于二人之手矣。”唐主曰:“汝亦无罪,但以至难得者兄弟,今二人死于非命,汝遭诽谤,难逃不义之名。”秦王曰:“陛下明二人无罪,臣举其一二言之:昔御园中使黄太岁试槊,东宫内臣饮鸩酒,此皆有意欲害世民,幸天理昭然,得以不死。固知好人难做,清名难题,宁使吾负兄弟,莫兄弟负吾。”

  原来唐主有三乳,极其长大,秦王因跪进吮之,秦王曰:“世民兄弟皆共此脉,何忍捐弃耶!”唐主抱定秦王,父子二人相向大哭,众臣无不下泪。唐主遂从众请,乃立秦王为皇太子,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与太子处决,然后闻奏。于是建成、元吉诸子皆坐诛,诸将又欲尽诛左右二百余人,忽一人大叫:“不可!”且看此人是谁?

  总批: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予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乎?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致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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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太宗代父即帝位

  当日高祖退居长乐宫,称太上皇。秦王欲尽诛东宫、齐府之人,尉迟敬德进曰:“不可,今大事已定,两宫皆臣,大王欲尽诛余党,人防摇攘,万一有变,恐非所以求安也。”秦王曰:“吾痛恨此辈,共谋害吾,故欲尽灭以雪恨耳。”敬德曰:“与大王争竞者,建成、元吉也。二人诸子已灭,何预众事?

  众人之事二宫,亦犹臣事大王,各为其主,实臣子之职也。莫若释而用之,人言大王言才弃仇,众士感德,咸乐为用,此万全之策也。”秦王曰:“汝言极善,但吾不能无恨。”于是下令抚慰两宫将士,众皆晏然。

  却说魏徽先为东宫洗马,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至是秦王遣人召征来见,征入拜于地下,秦王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合得甚罪?”左右之人闻言,皆为之危惧。征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秦王大怒曰:“败臣到此,尚自不屈?”喝令推出,便欲斩之。敬德跪曰:“此等忠臣,正可容留。”秦王遂为改容,笑曰:“我亦知玄成经济大才,素抱忠义,故戏之耳。”王亲举酒压惊曰:“吾不记仇,与君同保富贵。”遂降,秦王拜征为詹事主簿,微乃招安王圭、韦挺,皆拜为谏议大夫,薛万彻为行军总管,但是二宫将士各有封赏。

  是时八月,报称郑城凤凰来仪,东川麒麟出现。百官商议,今天垂景象,秦王当代父,可上表令上皇将宝位传与秦王。时有太子少卿萧瑀、中书令宇文士及、监察御史杜淹、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一班儿四十余人,皆来见封德彝、民部尚书裴矩,共言此事。德彝曰:“正合吾意。”遂引尉迟敬德、太史令李淳风直入内殿,来见上皇。封德彝奏曰:“伏睹秦王自起义以来,东征西怨,南征北服,德布四方,功可越古超今,虽汤武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大事已定,伏望上皇将宝位传与殿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上皇万象福禄无疆,祖宗幸甚。臣等议定,今乃奏知。”上皇曰:“卿等所奏,甚合朕意。”于是选定八月吉日,上皇帝下沼传位太子秦王,遂即位于东宫显德殿,称号太宗皇帝,改武德九年为贞观元年。长孙氏为皇后,大赦天下。以高士廉为待中,房玄龄、宇文士及为中书令,萧瑀、封德彝为仆射,但是秦府将士并皆重用。是日杀羊宰马,犒赏士卒,开仓赈济,百姓大悦。丽泉有诗云:忆昔太宗居宝位,近臣传诏赐黄封。

  唐朝景运传兹盛,舜日尧天喜再逢。

  是时大事已定,太宗亲自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分赐爵邑,乃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太宗曰:“今中外义安,皆公卿之力。朕所叙卿等勋赏或有未当,宜各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

  忽帐下一人进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进言者,乃淮安王神通也。太宗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余烬,叔父望风奔北。此数阵者,何功之有?房玄龄者,运筹帷幄之中,宜安社稷,若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贵耳。”神通闻之默然,将相乃相谓曰:“陛下自行至公,虽淮安王至亲叔侄,尚无所私,吾等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

  是时早有人报入突厥处,言太宗杀建成、元吉,自登大位,高祖退入后宫。突厥大惊曰:“唐朝如此不仁,吾当举兵伐之。”原来突厥自武德七年入寇,与帝遇于幽州,受盟之后,不复举兵。此时粮已丰足,军马、车仗、器械,改城立寨,所用之物一切皆备,正欲入寇;又听得这个消息,倍添喜气。于是作宴聚集,诸将商议。颉利可汗曰:“唐高祖退居上皇,太宗即位,何不因其国乱起兵伐之?”一臣拓拔如意谏曰:“唐朝虽乱,文武多谋,太宗善能用人,群臣必倾心竭力,以扶新主世民也。可汗不可仓卒伐之。”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大笑曰:“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北番人也。覆姓耶律,名伯材,乃颉利部下一骁将。颉利大喜曰:“吾欲伐唐,当用何策?”伯材曰:“若只起本部之兵,难以取胜,须用夹攻,令唐兵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算,亦不能施展矣。欲成大事,必须要合兵。”颉利问曰:“何为合兵?”伯材曰:“可遣使入突利可汗处,分诉前事,许以割地,平分唐朝天下,令可汗起兵十万,并力攻击,必获全胜矣。”

  颉利闻之大喜,乃便遣使二人,选能言快语之人,前去约同突利军马,然后遂命耶律伯材为元帅,选调名将,起兵十万,入寇泾州。颉利之兵比及已到渭水便桥之北,安了营寨,乃先遣心腹将士姓执失名思力者来见太宗,探听虚实。思力领命,迳进拜于阙下,深言二可汗兴百万之众,今已至近,其锋甚锐,势不可当。太宗责之曰:“吾昔与汝可汗面结和亲,遗赠金银、蜀锦无算者,欲以敦邻好也。今汝可汗背盟入寇,宁无愧乎?汝虽生自戎狄,素无知识,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今先斩汝矣。”思力惊惶失措,低头无语。萧瑀、封德彝进曰:“不可,此人外国来使,可以厚礼待之,遣其还营。”

  太宗曰:“我今遣还,虏必谓我怯,愈肆凭陵,示强于彼。”

  瑀等力奏劝免,太宗乃囚思力于门下,即自全装披挂,绰枪上马,径出玄武门,带高士廉、房玄龄等飞骑直至渭水,与颉利隔水而语。

  太宗马上大呼曰:“汝臊狗奴曾见朕否?朕与汝约为兄弟,永不相犯,何负约入寇?欲来自送死耶?”突厥闻言大惊,众皆下马,罗拜地下,咸呼万岁,声闻数十里。俄而后面唐兵继至,旌旗蔽野,剑戟森严,各依次序,列于阵前。帝用手一麾,使众军远退,独与颉利只隔一箭之地,二人对语。萧瑀叩马谏曰:“陛下何轻万乘之尊,而与虏对语乎?”帝曰:“吾筹之以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以弱,闭门拒守,虏必纵兵大掠,不下复制。故朕轻骑独出,若轻之;震耀军容,使知我必战。今虏既深入,必有惧心,与战则克,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汝试观之。”瑀曰:“此等之人,人面兽心,亦宜防之。”原来颉利见思力不返,又望见帝挺身轻出,队伍齐整,人马威猛,疑有埋伏,遂有惊惧之色,言语甚谦。

  总批:隋末天下大乱,豪雄并起,而郑、夏据州,强威莫敌,赖太宗运筹演策,鞭挞宇宙,知人善任,不念旧恶,是以义兵一举,不半载而成帝业,真所谓命世之才,非后世之可及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八回 李靖阴山破突厥

  是日又遣人来请和,帝许之,乃斩白马,与颉利歃血誓盟于便桥之上,突厥遂引兵退。萧瑀请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计安在?”

  太宗曰:“朕见突厥之众,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伏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战者,以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一与虏战,结怨既深,所损甚多。虏或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也。故卷甲韬戈,陷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必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俟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卿知之乎?”瑀拜谢曰:“陛下神机妙算,非臣等所及也。”

  是日,帝带领一行人马还朝,群臣称贺,大排筵宴,赏劳将士。正饮酒间,忽报代州都督张公瑾来见,奏曰:“突厥急思归计,乘势追之,无有不胜,何为不令追袭也?”太宗曰:“颉利亦能用兵,使军马退,必于险处埋伏,以防追兵。吾若追之,正中谋计,不若纵他远去,以缓计图之,使虏不提防也。”公瑾曰:“今虽受盟,其心暴狠,若不剿除,终为后患,况有可取之理。”太宗曰:“何以知其可取?”公瑾曰:“臣知颉利纵欲逞暴,诛其忠良,匿其奸佞,一也;倚众为国,今薛延陀诸部况又背叛,其势必孤,二也;突利之典兵者,皆得罪而不能容,三也;塞北不毛之地,天寒霜早,糇粮之绝,四也;疏其族类,亲委诸胡,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中国之人入北,所在啸聚,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突厥有此六败,是以知其可取。”太宗曰:“颉利既请和亲,又从而讨之,恐失信于外国。”公瑾曰:“昔汉高祖与项羽盟于洪沟,既而高祖袭之,一战成功。况虏无父无君之地,何以信为?乘今军饷丰足,人马威猛,兵至一鼓而灭矣。”帝闻之大悟曰:“卿言金玉论也。”遂封李靖为都总管,张公瑾、李世绩为副总管,薛万彻为先锋,点起大兵十五万,克日潜出长安,杀奔马邑,来收定襄。其于柴绍等皆分道进发。

  却说突厥颉利听知唐兵至,星夜差人飞报各部落提兵接应。颉利遂陈兵设将,已待兵到。人报唐兵己到白道,颉利提兵迎之。唐先锋薛万彻出马大骂:“野臊狗奴!今大兵百万,战将千员,分二十余队,已到汝国,汝不归降,犹然抗拒?”

  颉利大怒,提枪自战万彻,万彻败走,颉利提兵掩击,赶至二十余里。锣声响处,一军摆开,旗号分明,唐将柴绍出马接战。

  颉利曰:“此辈非吾敌手。”战上数合,绍又败。颉利纵兵追赶,又至十里山坡,后鼓声大震,当先一军截出,旗号分明总管李靖。颉利已赶二十里,人困马乏,又逢生力军,颖利与靖正战之间,忽本队后军锣响大震,颉利急退,突利曰:“休在此恋战,后面李世绩引兵犯碛口,诸寨尽皆烧毁,从后赶来。”

  颉利大惊,遂命副将军令狐易牙立旗号与李靖相持,颉利撤军奔回碛口。果见各寨烟火未灭,正遇李世绩,两马相交,颉利大败而走。及回到半路,副将易牙已被李靖杀败而回。颉利见四下唐兵势大,引人马走于铁山,倚山下寨。忽流星马报唐兵已自打破阴山,各酋长率众亦降唐矣。颉利大惊,下令拔寨尽起。前军报道:“张公瑾绝住归路山险要,下一大寨,唐兵皆屯贺人山下。”颉利叹曰:“败兵至此,进退无路,此上天实亡我也。”突利曰:“唐兵拒塞贺人山,令吾首尾不能相救,可走山后鸊鹈泉道,直奔北部苏尼失处,借其雄健人马,来复数郡之地,未为迟也。”颉利然之,提兵入鸊鹈泉,欲逃北部。奸细探知,飞报与世绩。世绩惊曰:“若走苏尼失处,吾兵无能为也。”遂令王道宗引兵追之。颉利约行二十里,细作报来:后面唐兵已来追了。颉利便交后队作先锋,奔贺人山,果有追兵拦挡,被颉利烧尽寨栅而过。比及唐人知时,提兵急回,颉利已过半日了。王道宗仍来追之,颉利兵过山下,趱程而进。前面鼓声大震,一军来到,乃唐行军总管张宝相也。宝相策马提枪大叫:“颉利!吾等多时,汝可早降,免汝一死。”颉利大怒,纵马提枪战之。战不数合,前面苏尼失之兵,后面唐兵皆至,四下围住,颉利、突利皆受执。

  原来苏尼失先受世绩私赂,惧唐天威,乃举众来降,恰好于此相遇,合兵一处。靖等既擒颉利,押送长安,遂下令班师,奏凯还朝。是时太宗正在顺天楼与群臣讲论政事,忽报李靖破突厥,执颉利等还朝,萧绩进曰:“此等人从夷狄至此,可叫见大国气象。”帝曰:“汝言正合朕意。”于是盛陈文物,威仪整肃。不移时,诸将拥颉利等来见,拜于地下,不敢仰视。

  颉利偷目觑之,果然衣冠济济,剑佩跄跄,与夷狄大不同侔,暗称喝彩。帝令释其缚,问颉利曰:“汝负盟入寇,每夸强盛无敌,今日何为被擒?爰居突厥,曾见此威仪否?”颉利曰:“陛下天威严重,臣乃井底之蛙,何窥见天日乎!”帝曰:“此言诚是也。据汝累犯朕境,理合赐死,为汝每自请盟,可以原赦,赐汝太仆寺居住,月给俸米,以待听用。”颉利再拜谢恩而退。帝加李靖为光禄大夫,其余出战将士论功升赏。宋贤范菊轩有诗赞云:当年李靖远夷征,不亚孔明善用兵。

  颉利成擒皆仰德,唐朝谁敢与齐名。

  虏烟影里旌旗现,瘴雨声中鼓乐鸣。

  妙用鬼神应莫测,凌烟阁上说先生。

  当时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征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人。帝问群臣以何策区处之。

  总批:突厥请和,帝许之而不战者,盖以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耳。张公瑾以为乘势追击,无有不胜,奚暇论其失信于外国乎?帝从其言,而大兵百万,打破阴山,彼易牙之敢与李靖相持,多见其不智已。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七十九回 玄武门奏七德舞

  近臣对曰:“夷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破亡,不悉迁于河南兖、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矣。”帝将从之,阶下李百药进曰:“不可。”帝曰:“汝意如何?”百药曰:“突厥虽是一国,然种类区分,各有酋长,可因其离散之,众各署君长,使不相臣属,则国分势敌,不能抗衡中国矣。仍于定襄地方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魏微曰:“不然,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若留之中国,数年之后,蕃滋倍多,必为心腹之疾。昔西晋之时,诸胡与明,杂居中国,郭钦、江统二人者,劝武帝驱除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后二十余年,伊洛之间遂为膻裘之地。此前事之明鉴也。宜放之使还故土。”

  言未绝,中书令温彦博出曰:“非也,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无有弃物,今突厥之众以穷来归,奈何弃之而不受乎?

  孔子云‘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彼必畏吾之威,怀吾之德,何后患之有?愿陛下详之。”帝曰:“汝之所见甚善,正合朕意。”遂用彦博之策,处突厥降众。于是,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领其众。封突利为顺州都督,颉利为右卫大将军,苏尼失亦封郡王,其余酋长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计以万家。丽泉有诗云:李靖兴师征突厥,神机妙算果然高。

  直须剿灭无遗类,应使夷人识俊髦。

  是时,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昔汉高祖困于白登,不能报仇,今吾手能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因召帝入,与贵臣十余人及诸王妃等设宴庆贺。酒酣之次,上皇亲弹琵琶为乐,乃召颉利入宫,上皇曰:“汝戎狄之人,亦有此乐否?”颉利曰:“此正吾胡人所作,流入中国,何无乐乎?”上皇大喜,遂命颉利起舞,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古未有也。”上皇取玉爵饮酒,就将玉爵赐之。二人拜谢,群臣迭起为寿,帝亲自捧觞进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能及也。”是日尽欢而罢。宋贤读史至此,赠胡越一家诗云:可汗婆娑罢舞时,南蛮酋长咏新诗。

  承欢乐凯家胡越,情未如儒也未奇。

  时帝以天下承平,皆赖诸将之力,乃于正月上旬设筵,大会群臣及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帝头顶嵌宝金盔,身穿赭黄袍,玉带珠履,凭高而坐。群臣依次侍立左右。乐声竞奏,水陆毕陈,文官武将轮流把盏,觥筹交错。

  帝大喜,乃命二十八人各披银甲,执戟而舞,歌太平之曲。

  乐音嚎亮,极其清雅,号称七德之舞。众臣侧耳而听,暗称喝彩。太常卿萧瑀进曰:“古者,乐以象德也,陛下功德隆盛,治教体明,自古至今,未有能出陛下之右者。臣观七德之舞,形容未尽,乘今华夷将士咸集于此,可将刘武周、薛仁杲、窦建德、王民充数人擒获之状,逐一开具首尾行事,与众将士见闻,方能表陛下功德之盛也。”帝曰:“卿言谬矣!朕昔擒戮数人,彼皆一时英雄,着耀当世;况朝内之臣,亦尝北面而事之者,若表而出,使各观其故主屈辱之状,能无伤悼之情乎?”瑀拜谢曰:“陛下宽洪大德,非臣所及也。”

  时魏征在侧,独低首不视。帝以目视之,问曰:“今日斯会,亦奇逢也,颂君臣功德,玄成何无乐乎?”征曰:“臣躯微量浅,不胜杯杓,故不暇观舞耳。”帝默然。房玄龄曰:“玄成文臣,不乐武事,以今坐致太平,偃武修文,特意如此。

  然此果不足以为乐,可奏九功之舞,乃太平之气象也。”

  帝从之,遂命童子六十四人,分列八行,各顶进贤冠、紫裤红褶长袖、漆芯履履,徐徐而进,舞于殿庭。乐音迭奏,唱咏和鸣,一动一止,皆循礼法,左右之人顾盼称羡不已,征亦审视。帝曰:“汝何观此而短彼也?”征曰:“近世之乐,只闻韶武,未闻有七德之称。今九功者以象文德,当此文明之世,正宜奏之,效尧舜之治矣。”帝顾谓左右曰:“甚矣,玄成之直也。有此直臣,何忧天下之不治乎!”是日宴罢,众臣皆散,自此数年,世享承平,万民仰德。

  却说贞观九年四月上旬,帝御太极殿,正与群臣商议政事,忽内竖来报:“上皇夜来偶沾一疾,十分危笃,饮食皆不能进,宜速召太医调治。”帝闻大惊,慌入寝殿来见。上皇曰;“今吾病沉重,多是不久。”帝曰:“父皇何放出此言也?儿竭力以事,愿父皇万寿无疆。”上皇曰:“今年长安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吾故知必死也。然国家一事,重如泰山,若得其道,则为万乘之尊;苟失其政,则求为匹夫而不可得,汝宜慎之,以图悠久之计。”言讫,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而崩。年六十六岁,贞观九年四月也。史官评云:隋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郑、夏据州,强威莫敌。赖太宗运策演谋,鞭挞宇宙,申商人法术,该汉高之奇策,官方受才,冬因其器,矫情仕善,不念旧恶,才举义不半载而成帝业者,于其明略最优也。真可谓命世之才,非后世之可及也。

  宋贤范菊轩先生诗赞云:雄哉唐高祖,天下扫狼烟。

  举止皆存智,行藏善用贤。

  才驱数万众,约法十二篇。

  豪杰同时起,谁人及李渊。

  上皇既崩,百官发丧,一面具金棺银椁殡殓,停柩于白虎殿。帝挂孝痛哭,百官哀声振地。忽一人挺身出曰:“请陛下息哀,百官暂止,何不商议大事?”众视之,乃太史令傅奕也。

  当时言曰:“上皇晏驾,天下震动,当出殿视事,以镇万国,何哭泣邪?”帝曰:“亲丧未寒,何忍遽出。”奕曰:“昔汉文帝短吏民之丧,景帝因而用之,后世称为明主。”帝曰:“诚如是,难逃不孝之罪。”奕曰:“陛下万国瞻仰,不可一日无君,可准遗诰视事,以从众请。”

  帝尚犹豫,群臣再三复请听政,帝乃许之。谥上皇为高祖神尧皇帝,葬于献陵。帝与众臣商议陵墓高下之法,秘书监虞世南上疏曰:“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窃为陛下不取。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节损制度,刻石於陵两傍,藏书于宗庙,用为子孙之法。”房玄龄进曰:“前代汉高祖长陵高有九尺,光武原陵高有六尺,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帝从之。

  次日升殿听政,法令一新,百官各陈治道,设太平筵宴称贺。远近进贡来者二百余处。于是唐朝年丰岁稔,人物咸宁。

  是年冬十一月,长孙皇后亦染病而崩,未知帝是如何。

  总批:七德之舞,未足以慊玄成之意,及奏九功之舞,方始审视,益谓乐以象德,当此文明之世,宜效唐虞之治也。有此直臣,何忧天下不治乎?迨上皇晏驾,太宗不即听政,而惟先商陵墓高下之法,宜远近皆归,而人物咸宁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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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太宗废太子承干

  帝甚伤悼不已,谥为文德,葬于昭陵。帝亲为文,刻石碑,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不藏金玉,当使后子孙奉以为法。帝每思后,辄至流涕,乃就苑中造一台观,高十余丈,极其美丽。

  帝每自登临,以望昭陵。

  一日,帝引魏征同登,帝曰:“对面一望之地,高大而华美者,陵也,汝曾见否?”时征年已七十有二,知帝意在昭陵,乃举目熟视,佯作不见之状,对曰:“臣今昏聩,不能见矣。”帝用手指示之曰:“已在目前,何无见乎?”微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其远难望;若是昭陵则臣已见之久矣。”帝为之泣下,因有惭色,即使人折毁台观,以示不用。后人有诗云:西苑建台十数层,太宗曾此望昭陵。

  只因毁观旌忠直,留与后人说魏征。

  后只生一子,名曰承干,立为太子。少有躄疾,喜声色及畋猎之事,所为奢靡。每恐帝知之。而魏王泰者,太子之弟,韦妃所生也。多才能,有宠于帝,见皇后已崩,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帝时命章挺与杜楚客二人共摄魏府之事,为泰腹心,乃密结朋党,以谋大事。太子知觉,恐其相逼,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余人,谋杀魏王。正值吏部尚书侯君集怨望朝廷,见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太子谋反。

  太子欣然从之,遂将金宝厚赂中郎将李安俨,使为内应,邀同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数人,取酒歃血,割臂为誓。

  杜荷曰:“天时有变,事当速行。”赵节曰:“当先用何计?”荷曰:“只称殿下偶沾恶疾,十分危笃,主上必亲临府内看视。先埋伏武士于两傍幕下,一拥而出,大事定矣。”数人商议,犹豫不决。

  正值齐王祐事连承基,系狱当死,及告太子谋反,帝乃命中书门下参鞠之,反形已具。帝面责承干,承干曰:“臣既为太子,大事已定,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为自安之术,有等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若使泰为太子,正落其度内也。”帝谓侍臣曰:“此子犯法,将何以处之?”众皆默然。通事舍人来济进曰:“父子之道,天性也。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帝乃废承干为庶人,囚于狱中。帝令擒侯君集、李安俨、杜荷、赵节四人至,帝曰:“汝四人曾与太子商议,不知何事?”杜荷对曰:“无非只是侍奉殿下,讲论政事得失而已。”帝曰:“四人曾教太子反来,何敢抵讳?”侯君集曰:“太子谋反,皆自所为,非臣等所使,臣等皆谏不听。”帝曰:“今日自为,尚犹可恕,若待事败,其实难容。”君集曰:“并无此事。”叱左右监下。

  次日,帝欲决四人极刑,见君集功臣,独有留恋之意,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曰:“王法乃国家典刑,不可容情。”帝乃泣谓君集曰:“与君长诀矣!汝之妻子,朕免其死,汝勿牵挂。速正军法。”四人皆斩之。是日,帝遂废承干为庶人。

  太宗尝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太宗曰:“靖将反矣。”太宗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太宗以问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至是果然。

  承干既得罪,魏王泰每日入朝侍奉。帝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二人亦劝帝立之,惟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帝曰:“朕作梦一青雀投怀,自言:‘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觉来朕甚怜之。”褚遂良进曰:“陛下失言矣。此国家大事,存亡所系,愿熟思之。且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之重,肯杀其亲爱之子以授晋王哉?陛下前者以嫡庶之分不明,致此纷纭,今必欲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帝流涕曰:“此事朕诚不能为也!”遂拂袖而起,入于宫内。

  时魏王泰恐帝立晋王,乃谓晋王曰:“汝昔与元昌亦谋篡位,得无忧乎?”晋王闻言不答,忧形于色。次日,帝御两仪殿,怪而问之,晋王以实告,帝怃然始悔立魏王恭之语。是日朝散,群臣皆出,独留长孙无忌、李世绩、褚遂良,谓曰:“汝三人为朕腹心,有事犹豫,盖与决之。”无忌叩头曰:“陛下圣鉴不错,臣等安敢乱言。”帝曰:“朕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如此奈何?”帝言讫,遂自投于床下。无忌等急向前抱住曰:“陛下善保龙体,何如此噪暴邪!”帝又拔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无忌请曰:“陛下所欲何如?”帝曰:“朕欲立晋王。”无忌日:“谨奉诏。”帝遂使晋王拜无忌曰:“汝舅已许汝矣。”即御太极殿召众臣商议,帝曰:“承干悖逆,恭亦凶险,诸子之中,谁可立者?”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立为嗣。”

  帝悦,遂立晋王治为皇太子,时年十六。帝曰“我若立恭,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当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干与治皆不能全,治立则承干与泰皆无恙矣。”乃降泰爵东莱郡王,囚于北苑,府僚亲押者,皆迁于岭表。静轩先生有诗赞云:割爱断恩事可疑,长孙谈笑振当时。

  太宗自是雄才略,废贬存亡两得宜。

  时东宫已立,帝作宴,聚集众臣于太极殿,商议政事。忽然一阵旋风从东北角上起,把殿前柏树吹折。众皆惊疑。帝命太史令李淳风卜之,淳风曰:“此风乃不祥之兆,主折一大臣也。”正饮酒间,忽报太子太师魏征府下其子来见陛下,帝愕然曰:“玄成休矣!”不觉掷杯于地。且看其子来说甚言?

  总批:魏征献陵之对,深足感动乎太宗,真讽谏之言也。承干以嫡子而为东宫,有何不自安,而与不逞之徒聚为谋反之事,是自取其祸也,废之谁曰不宜。由是而贬魏立晋,帝诚两得其当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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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薛延陀纳币绝婚

  其子叔玉入拜阙下,哭曰:“父于昨夜三更中风而死矣!”众皆大惊。帝哭曰:“世人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费;以人为鉴,可知得失。朕常保此三鉴,以防己过。

  今魏征没,朕已亡一鉴矣!”徽薨,帝命百官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于昭陵之下。帝登苑西楼,望哭尽哀,自制碑文,并为书石上,加封为郑公。征亡年七十二岁,时贞观十七年正月下旬也。史官诗云:唐主英雄过百王,魏征直谏不包藏。

  太平气象如斯见,岂料良臣一旦亡。

  魏擞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帝怒甚,征神色不变,帝亦为之霁威。帝尝得佳鹞白臂之,望见征来,匿之怀中。征奏事故久不已,鹞死怀中。一日,帝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问为谁,帝曰:“魏征!每挺辱我。”后退,且朝服,立于庭,帝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擞尝告帝曰:“臣奉事陛下,顾使臣为良臣,毋使臣为忠臣。”帝曰:“忠、良异乎?”征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帝喜,然之。

  是岁贞观十七年夏六月,忽人报曰:“北方薛延陀调练军士,收拾器械,将欲入寇。今云中九郡已属延陀也。”帝闻知大惊,举手无措。长孙无忌日:“陛下在万军之中,矢石交攻之际,未尝心动,今闻薛延陀入寇,何失惊耶?”帝曰:“薛延陀,北方人中杰也。未尝得地,朕错立之。今举兵入寇,是养虎食肉,朕安得不动心哉!”

  原来薛延陀乃北部突厥之部落名也,自贞观四年,突厥北边多叛,颉利余党归附薛延陀。当时众部商议,共立其子姓俟斤名夷男为可汗,夷男辞以无德,不敢当。此时帝方图颉利,乃遣使从间道去册立夷男为真珠昆伽可汗,赐以鼓纛。夷男大喜,遂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远近诸部咸来归附,势振北方。唐每以恩抚之,不敢举动。至是复思入冠,边关报知消息,帝问待臣曰:“薛延陀屈强莫比,今御之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汝等所见二者何先?”司空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殄战危,据臣之见,莫若和亲为便。”帝曰:“卿言甚合朕意,朕为民之父母,苟可利之,何惜一女子乎!”

  先是,北部降将名契苾何力者,归省其母于凉州,正值契苾部落皆欲归顺延陀,何力以为不可,部落遂执何力以降。何力乃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大唐烈士而肯受屈于虏庭邪!”乃割左耳以自誓。早有人报奏于帝,言契苾叛唐,帝曰:“素知何力忠义之士,心如铁石,必不叛我。”适值有使至唐,言薛延陀事,故帝即命兵部侍郎崔敦札持节出使延陀,许以新兴嫁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

  却说薛延陀真珠可汗见唐许婚,有不胜大喜,遂使其侄来纳币,进献羊马。契苾何力奏帝,极言薛延陀不可与婚。帝曰:“朕许之矣!岂可食言而失信外国乎?”何力曰:“愿陛下且迁延缓之,使夷男自来亲迎;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帝从之,即下诏亲幸灵州,召真珠可汗前来会礼。真珠接诏,使整备行装,前至灵州来会,亲迎公主。其臣谏曰:“唐帝相邀,必有恶意,不可轻往,大王何故许之?此钓龙设饵之计,往必不返矣。”真珠曰:“天子圣明,远近朝服,今亲幸灵州,以所爱公主妻我,我得见天子,死不恨矣。”近臣又谏曰:“太宗虽有长者之风,于中事急,不容不生狠心耳。大王不可轻往,恐悔之不及。”真珠曰:“吾意已决,汝勿多言。汝薛延陀何患无君乎?”于是遂行。不日已至灵州。

  原来真珠多纳羊马,以为聘礼,路经沙碛之地,耗死过半。

  及至见帝,帝乃责以聘礼不备,有轻大国,遂绝其婚。褚遂良上疏曰:往者夷夏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莫不怀德。今一朝忽有改悔之心,得少失多,臣窃为国家惜之。嫌隙既生,必讲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披不在此耳。

  帝览罢,笑曰:“此非尔所知也。真珠鹰视狼顾,不可与之为婚,久必为国家之患。今日绝之,正其宜也。”遂良不复敢言。真珠满面羞惭,拜辞而去。

  原来薛延陀先无府库之积,至是厚敛诸部,以充聘财。诸部怨叛薛延陀,由是遂衰。后人有诗云:自古制夷没奈何,故交公主许延陀。

  非干唐帝言无信,尤是臣寮计策多。

  帝既绝薛延陀之婚,自此唐朝无事,每屯积军粮,为二十年之计。

  却说帝先有妃杨氏,乃齐王元吉之妃,有宠于帝,因长孙皇后之崩,欲立为皇后。玄龄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赢自累?”乃止。至是,遂立其子明为曹王,以继元吉之后。是年十二月,忽报新罗国差使入贡。帝急宣至,见其人拜于阙下,奏曰:“臣乃新罗来使,姓昌名黑飞,奉国王命入贡。

  路经高丽,行至关前,被高丽守关将莫利支盖苏文杀败,夺去粮草十万,碎金五斛。今高丽与百济国连兵,谋绝新罗朝贡之路,将臣面刺有诗,毁骂陛下,臣该万死。”帝闻奏,命近臣揭去紫纱,亲看其面。左面上有诗云:叵奈唐天予,贪财世不休。

  杀兄在前殿,囚父后宫愁。

  饶汝江山管,通无四百州。

  吾当只一阵,遍地血波流。

  盖苏文乃高丽东部大人,姓泉名盖苏文。其人身长一丈,膀阔有围,蓝面红发,心性凶暴。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所为多有不法。其王与大臣欲谋杀之,盖苏文窃知之,遂勒兵尽杀众大臣,因驰人宫,持刀弑其王,建立其王弟之子名藏者为王,自为莫利支。当日帝看诗毕,大怒曰:“盖苏文弑其君,残虐其民,今又违朕诏命,不可不讨。”褚遂良进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盼则四夷慑服,威望大矣。今欲渡河远征小夷,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

  言未绝,李世绩进曰:“遂良之言非矣。昔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追,用魏征之言,遂失了机会。早若举兵,薛延陀之众今已灭尽矣。”帝曰:“此诚魏征之误,悔无乃矣。”

  帝乃馆来使于驿庭,遂议亲征之计。次日,褚遂良复谏曰:“天下譬若人之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四夷乃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只命一二猛将,率四五万兵取之,如反掌耳。且今太子新立,幼稚诸王,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重,轻行远举,皆臣之所深忧也。”帝曰:“高丽离中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

  况盖苏文凶狠弑逆,朕必用亲自征之。以除国家之后患矣。”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进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昔炀帝征东,折兵一百万,亦不能取胜。陛下莫因一时之怒,有劳圣驾亲往;且高丽不仁之地,瘴疫之口,非所宜也。愿陛下从遂良之谏。”帝曰:“朕意已决,汝勿多言。”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薛延陀复来入寇,必兴师殄灭之,方为上策。若谓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而欲与之和亲,是堂堂淑女,而供箕帚于北狄也。不意有褚遂良者,而其见反出于契宓之下也。帝岂从之。

  适新罗遣使入贡,而高丽谋绝其路,宁不激帝亲征之怒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二回 秦琼含血噀敬德

  当日尉迟敬德跪于阶下,进言曰:“陛下圣鉴不错。玄龄、如晦儒生之辈,不乐武事;世绩所言,金石之论。今日正宜乘高丽叛乱,举兵计之,臣亦愿随同往。”帝曰:“汝年已老,恐非所宜。”敬德曰:“陛下何觑臣之小邪?昔蜀将黄忠行年七十,亦尝从先主伐吴,无人敢敌。臣才六十有三,能饮酒一卮,食肉一秤,两臂尤有千斤之力。陛下不信,殿前二金狮子,约各重千斤,臣试一举,看臣老与不老。”帝曰:“卿言太过,如此,试举与朕观之。”敬德即向前,左手撩衣,右手提起狮子,向众臣面前行走三遍,面不改容,气亦不喘。众臣喝彩称羡。敬德轻放地下。帝大喜曰:“敬德真虎将也!昔美良川英雄尚在。”

  是时,帝偏观诸将,只不见秦琼在列,帝问曰:“叔宝因何不见?”近臣奏曰:“适闻秦琼染病,十分危笃,因此不朝。”帝国:“叔宝,国之栋梁。倘有不虞,废朕股肱矣。朕当亲往视之。”是日,车驾往至琼府,门吏见驾,与琼之子怀玉拜迎于道旁。帝曰:“叔宝今在何处?”怀玉奏曰:“已病重而卧榻。”帝与百官步行,直至寝室,见琼仰卧在床,令侍女扶起,帝曰:“久不见卿,何形容如此憔悴耶?”琼曰:“臣贱体沽疾,不能施礼,有劳圣驾下顾,罪该万死。”帝曰:“新罗入贡,被高丽反贼盖苏文夺去贡献之物,又写反诗,毁骂朕身,事实难容。朕欲亲自讨之,因见旧日相随征伐之将十存一二,惟敬德英雄尚在。闻汝不安,特来相视,不料如此狼狈,使朕心如刀割,又添一忧矣。”琼曰:“陛下欲讨高丽,奈臣不能前进,有误陛下重用,又恐海东难在一时收复。”帝曰:“朕亦忧虑此事。”

  只见敬德在旁,听言面如土色,便有不忿之意。敬德曰:“昔魏典韦从曹操征张绣,夜醉卧帐中,军人偷去铁戟,身被数十枪,临死犹能以人首掷杀敌兵无数,如此救主。汝为国之大将,何惧病焉?”琼曰:“人有旦夕祸福,岂能保乎?”敬德无言可答。时琼暗想:“此病皆因敬德三鞭之故,未吐其血,积成此病。今日临危,犹以言来相激。”骤然怒气冲怀,污血攻口,不能收止,琼遂含满一口,望敬德面上噀之,厉声大骂敬德。敬德怒曰:“吾以诚心相劝,何欺吾太甚邪?此仇如何可报!”秦怀玉亦骂曰:“老贼焉敢挺强,怒激吾父。”遂持琼平日使锏,趋步向前欲打敬德。敬德亦喝曰:“贱贼子无知,如此大胆!汝既有锏,吾岂无鞭。”遂趋出府来取鞭迎敌。帝急止之曰:“怀玉不得无礼!父与敬德昆仲之分,汝乃侄子之辈,安敢于朕前自相击邪!”二人乃止。敬德大骂而出。

  时琼不奈久坐,遂侧身而卧,转身背却唐帝。帝连呼数遍,琼默然不答。帝顾谓左右曰:“联若非叔宝已死于沙场矣,今日如此,已会知彼之意,欲朕顾其后昆,朕安肯忘其昔日之德。”言未绝,只见叔宝在床展转身来言曰:“某正为此事,不敢开口。今病危在旦夕,倘有不虞,望陛下垂悯。”帝曰:“善保身体,汝子朕必以恩抚之,不必挂虑。”言讫,帝别了叔宝,上驾还朝。即日,帝令房玄龄、杜如晦辅太子监国,御驾亲征高丽。次日,教场点兵练将,号令严肃,旗帜鲜明。忽左军中一将高声而出,拜帝曰:“臣自相随,未有寸功,今日陛下亲征,臣乞为先锋,破高丽如反掌耳。”帝视之,其人身长九尺,面如重枣,虎体狼腰,豹头猿臂。京兆咸阳人也,姓薛名万彻。

  原是东宫一员骁将。帝听言大喜,乃壮其志,即取印与之。万彻方欲挂印,右军中涌出一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身材中等,膂力过人,大叫曰:“留下印与我来挂。”帝视之,乃秦琼之子秦怀玉也。乃拜而言曰:“臣读父兵书,颇晓韬略。

  今远征高丽,臣当舍无用之躯,以酬己志,望陛下付先锋之职。”帝曰:“汝年幼小,未见优劣,恐不称职。”怀玉曰:“万彻虽长,不及吾矣。”万彻曰:“吾已奉诏命,汝有何能,敢来争印,以领此职?”怀玉曰:“学习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晓。”帝曰:“汝二人不必争强,皆来朕前比较武艺,以定高下。只不得相伤。”众皆云:“且看二人试之。”

  怀玉大怒,即上马提刀,直取万彻。万彻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斗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不防怀玉左手提刀,右手取锏便劈,万彻措手不及,被怀玉一锏打落马下。金鼓齐鸣。帝大喜曰:“此千里驹也,宜授先锋。”怀玉却欲挂印,又有一人前来争夺。未知此人是谁?

  总批:敬德顾随往征高丽,一举手而能胜千石之金狮,谁谓其老而不可将乎?美良川英雄尚在,而秦琼独不在列,帝岂无梁栋之思。不知向因三鞭之故,染病至今;况敬德犹以言相激,含血之噀,所自来矣。及薛万彻取印为先锋,而琼予怀玉亦敢来争印,信非千里驹不能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三回 太宗教场定先锋

  前队军中一将飞马出曰:“薛将军先挂,汝何夺之?我与汝比试,看汝赢得吾否?”骤马挺枪来战怀玉。二人战不数合,其将架隔遮拦不过,望本阵便走,众皆喝彩。乃副将段志贤也。

  怀玉厉声大叫曰:“众军中再有能者,请出比试!”

  言未绝,只见羽林军内涌出一将,约二十余岁,身长一丈,黑脸胡须,眉粗发卷,十分丑陋。阵前高喊:“怀玉武艺何足为奇!我来与汝比试。”众视之,乃尉迟敬德之子尉迟宝林也。

  怀玉曰:“汝来争印,不惧吾双锏乎?”宝林大怒曰:“汝有锏,吾岂无鞭!”遂挺鞭直取怀玉,怀玉挺锏来迎。两将战上一百合,不分胜负。宝林暗想赢不得怀玉,拖鞭便走,怀玉飞马追之。不上一箭之地,宝林看见怀玉赶来,取弓搭箭,望怀玉便射。后面怀玉眼看得较觐,听弦响处,箭已接在手中。宝林见箭不中,回马又战。

  帝恐二人有失,急使人前去解救。帝教唤来,宝林睁眉怒目,怀玉切齿咬牙,皆有相持之意。帝笑曰:“朕特试汝等勇耳,何敢如此相并力于朕前乎?”遂各赐黄金百两。二人拜谢。

  后人有诗云:志气昂昂孰敢当,鞭来简去显豪强。

  太宗跨海征东日,二将名为号栋梁。

  帝曰:“怀玉武艺超群,然汝父病危笃,可回家奉侍,待父病愈,前来相助。”怀玉唯唯而退。帝归至朝内,是夜自觉睡卧不安,起来内室秉烛看书,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忽被一将追迫甚急,走入山侧,遇一少年,白袍银甲,素马横枪,冲阵而来。帝问:“汝何人,特来救朕?”其人答曰:“某白袍将也。闻陛下征东,特言保驾。”言罢不见,忽然惊觉,就几上作一梦。时夜当三更,帝大疑,即出前殿,请国师袁天纲圆梦。天纲入见,帝细言梦警,天纲拜驾曰:“陛下此梦佳矣。实乃进贤辅国之兆。”帝曰:“安知其为吉兆?有何应验?”

  天纲曰:“昔商高宗梦上帝授以良弼,高宗使人图形,旁求于天下,得传说于版筑之间,命以为相。傅说进谏,论列天下之事,遂得致其太平。今陛下亦同此梦,主得一良将为用,宣出榜各道张挂,招募豪杰,必有应募之人,随来保驾。”帝闻言大喜,遂发诏颁行天下,招贤士征高丽。诏云: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序,君臣为重。近者高丽盖苏文弑君立侄,谋为不轨,侵夺贡物,毁骂朕躬,理宜问罪,以彰大国。兹尔御驾亲征,保驾未得其人。惟尔多士,怀材抱德,熟谙韬略,隐于林下,咸来应之,量才擢用,随朕征东。将见全师丑虏,食邑封侯。诏书到日,速即奉行。

  帝下诏文,颁行天下,招募军士。行至绛州龙门县,时有一人姓薛,名仁贵,少贫贱,以田为业,而膂力过人。欲改葬亲,其妻柳氏一日谓仁贵曰:“夫有高世之才,要须遇时乃发。

  今天子自征辽东,募求猛将,此难得之时,君盍图功名以自显,富贵还乡,葬亲未为晚也。”仁贵曰:“汝言是也,吾亦有此意。只虑汝在家下,一贫如水,何以自给?”妻曰:“但愿夫君前程有分,妾自纺绩织纴以为家业,足以度日矣。”仁贵曰:“诚如是,吾无忧矣。”遂别了柳氏。

  行了一日,已至绛州城内,投店安歇。店主林公曰:“壮士至此,欲投军乎?”仁贵曰:“然。”林公曰:“汝来迟了,见闻军数已满,军册已成,总管传令不得进教场矣。”仁贵闻言,懊悔不及,喟然叹曰:“某何为命薄如此,不遇时邪!”

  遂长叹一声,口吟二绝以自遣云:剑拂秋霜气若虹,苍天岂肯困英雄。

  暂时落寞宽心过,必定封侯拜九重。

  又一绝云:胆气堂堂七尺躯,壮心肯作腐儒迂。

  男儿自有冲天志,不负龙韬一卷书。

  仁贵吟罢,无聊无赖,倚门而立,长吁短叹之声,不绝于口。林公知是杰士,留居数日,命仁贵打柴过活。

  一日,于路遇一老妪,手持饭篮,啼哭而来。仁贵怪而问之,妪答曰:“此去五里,地名高原,有一毒蛇,其大如斗,连年为害。吾只一子,去岁在被打柴,被其所伤。今乃忌日,将此以祭之耳。”仁贵骇然曰:“诚可伤也!蛇尚在否?”妪曰:“累出为害,亦只远远祭之;若近之,则彼复来,不敢当矣。”仁贵曰:“大是异事,汝可引吾看其蛇,吾为除之。”

  妪曰:“不可轻往,恐伤性命。”仁贵曰:“大丈夫佩剑于身,吾何惧彼哉!”遂叫妪指引前去,欲斩此蛇。未知仁贵斩得此蛇否?

  总批:怀玉、宝林二人武艺相持,鞭来锏去,以显豪强,此所谓有是父,则有是子也。太宗跨海征东,二将真先锋矣。及白袍授梦,而又下诏招取贤士,以备保驾,岂无有高世之才,起而应其募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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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薛仁贵降服火龙

  仁贵同妪行了一程之地,妪乃手指曰:“前面高山辟处,便是蛇所,吾只于此田野中致祭矣。”仁贵曰:“待吾自去,看有动静否。”遂纵步前进。果是山深树密,惟闻娇怯怪禽;地僻人稀,何有狰狞猛兽。

  仁贵正在顾盼嗟讶不已,忽闻一阵风声,吹得山摇树动,草木分开,一道红光灿烂,现出一大蛇,身长数丈,露口撩牙,似龙吟虎啸之状,冲至面前。仁贵手持佩剑,大喝一声曰:“妖精!汝来看吾斩汝。”蛇遂低头奔还山内而去。仁贵暗想:“昔汉高祖为亭长时,芒砀山斩白蛇,后来成了帝业。今吾过毒蛇,如此遁去,莫非吾与古人相合,应此佳兆,亦未可知。誓必杀之,以彰吾志。”即持剑后面循路直赶。

  其蛇走入一穴,仁贵追及,视之乃一石崖,豁开二扉。仁贵急持剑趋入,忽有人呵之者,曰:“此中毒恶,不可入也!”仁贵不顾,极力排而进。其中日色明郎,有石室方丈,壁上见七大字云:“此石为仁贵所破。”仁贵见之大喜,遂引一大石推之,随手拆裂,得石一函,中有古钞兵书四卷,铁甲一副,铁盔一顶,方天戟一柄,宛然如新。仁贵藏兵书于袖,将盔甲而出,才方展足,而壁合如故。归见林公,密藏兵书,只云打造盔甲,复投军去。林公曰:“有此器械,须得战马来骑,方能称职。”仁贵曰:“吾正虑此事,无钱可买。”林公曰:“前岁有山西客人引十数个伴当,赶一群马在此经过,其中忽一癫马,走入南山,客人跟寻不见,弃之而去。后来其马猛恶,常出践踏田禾,无人制伏,往往有人欲去骑之,辄被伤咬,似有神出鬼没之状,人称南海火龙。壮士果能服此,足为用矣。”仁贵曰:“此天佑我,吾能服之。”遂持戟直往。

  转过山坡,果见神驹嘶于南山之侧,身如火炭,眼似銮铃,高有七尺,银尾红鬃。仁贵一见一马,飘然而走。仁贵赶上,挺戟连打数下,遽然伏地,即飞身上马,骑回城中。林公接见,仁贵以实告之。林公大喜,暗想此人非常,乃设酒待之。

  正饮酒间,人报张总管教场内操练新军,甚是喧嚷。仁贵听言大怒,眉毛倒坚,嚼齿咬牙:“我今不得进场,不如再去,且看如何。”遂行至教场。只见总管张士贵正在排兵布阵,教演三军,金鼓齐鸣,咸称喝彩。仁贵立人群中,左顾右盼,莞尔笑曰:“枉为上将,操练无方,布阵无法,安能征辽国乎?”言未尽,只见场内一人突然而出曰:“大汉甚等之人,敢于此夸口?张总管岂比一等之人,汝何发笑?”便唤众军,将仁贵拽至面前,来见总管。仁贵大喝一声,推众军跌于地下,自来请罪。士贵见了此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堪用为将,乃问曰:“汝何人氏?有甚才能,敢于此夸口,以见晒乎?”仁贵曰:“某本郡人氏,姓薛名仁贵。自幼习学武艺,善晓兵法。闻总管招军,特来应募。传言钧旨有令,某因来迟,不敢进场。适见军人行走无法,阵图不圆,某不觉失口,安敢笑总管乎?”士贵曰:“看汝一表非俗,敢张大言,必有全才,高出人者。试布阵法,与吾观看,得尽其妙,虽军数已满,吾用汝矣。”

  仁贵即将人马往来略为招动,布成阵势,果然整整有条,俱按孙子兵书之法。仁贵出阵前拜请曰:“总管识此阵否?”

  士贵曰:“诚不识也,汝可言之。”仁贵曰:“此八卦阵也。

  有八门:按休、生、伤、杜、景、死、警、开为八门也。生、景、开三门皆吉;休、杜、死、警、伤凶。惟三门可破,诸门不可入矣。”士贵喜曰:“真奇才也!虽孙、吴再生,诸葛复出,亦不过此。”遂交仁贵在麾下为一小卒听用,待出建功,保奏为将。仁贵拜谢。后人有诗赞云:仁贵行兵世莫同,张刘总管挫英雄。

  若非排阵施才略,安有征辽求驾功。

  却说朝廷遣人各路催赶军马起程,诏令张士贵与副总管刘君昂二人监造海船三百余只。仍令出征将士俱作《平辽论》一篇献上,使知高丽远近之道,辨别进攻对敌之策,方许行兵调将,若无此论,去官罢职。士贵大惊,慌与君昂商议,士贵曰:“船只已备,只此一论难成,吾汝皆不能之;若朝廷知吾等如此,枉称上将,何能复职?”君昂曰:“某有一计,可瞒过众人。”士贵曰:“何计可教?”君昂曰:“现闻近来新军薛仁贵,此人怀才抱艺,足可为文,使彼作来呈献,必得重用矣。”士贵曰:“使一军人作论,被人耻笑吾等,如何见人?”君昂曰:“只吾汝共知,圣上安知是他作乎?”

  士贵从其言,召仁贵入。士贵曰:“人皆言汝举步成章,吾未深信,今圣上亲征高丽,以才试人,随征一班将校各要《平辽论》一篇呈献,以定高下。吾令汝一作。如果能之,必得重赏;若是不能,功罪俱罚。”仁贵曰:“此事不难。”遂具纸笔以对,须臾之间,其论已成。士贵览之大喜,果然文不加点,有经天纬地之才,惊世骇俗之作。于是赏赐,仁贵拜谢,退归骑下。士贵随将其论庭献,只云已有高才,所作如此,特来进呈。帝览之大喜,称羡不已。

  当日,帝封李靖为总督大元帅,调遣各道军马。封张亮为平壤大总管,帅兵四万,战舰五百,自莱州泛海,直趋平壤。

  又封李世绩为辽东大总管,帅步骑六万,白兰河降胡直趋辽东。

  封张士贵、刘君昂为大将,封尉迟恭、程知节为参军,封段志贤为副将,封尉迟宝林为先锋。外有唐将数十员,不及一一载名,共起各道之兵八十余万,号称一百万。帝命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杀奔高丽。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穴中大蛇,似有神出鬼没之状。人称为南海火龙,非仁贵谁能降之。盖其古钞兵书,出于石室方丈,信所谓天授也。试观其入门一阵,凶吉弗如;“平辽”一论,攻取了然。张总管虽教演三军,安有征东保驾之功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五回 唐太宗跨海征辽

  却说边关报入高丽国王,听知提大军一百万、战将一千员,御驾亲征,急聚文官武将商议。听知太宗自来,势若泰山,人人失色,面面相觑,皆不敢言。高丽王藏曰:“唐兵势大,何以退之?”诸将皆默然,闪出莫利支盖苏文进曰:“唐兵远涉疲敝,势不能久,吾恃其险阻,与之相抗,虽有百万之师,无能为也。事不宜迟,即差人沿路告报各处关隘,添兵守把,吾率大兵后去,亲自击之,破唐必矣。”王藏从之。

  却说太宗依期而进,声势吞天。则军水路已出莱州界口,旱路抄出兰河降胡。兵行一月,水陆取齐。行过辽海,直抵凤凰城下,扎了营寨。先使探马告报城内曰:“吾大唐兵来日经过,请城主相别。”城内裨将耶律坤材劝城主慕容绣曰:“唐兵势大,不可与敌,不如举众投降,可保军民之难。”绣从之。

  坤材直至唐营见帝,帝问坤材,坤材对答如流,帝喜之,欲用为谋士,坤材曰:“夷狄之人,不敢入侍中国。”帝义之。次日,引慕容绣来见帝,待之甚厚。兵入凤凰城屯住,余军分屯城外,连路十余里寨栅。

  一住数日,绣每设宴相款,忽一五色纹禽飞过庭前。其声和鸣,帝问曰:“此何禽也?”绣曰:“此地去城八十里,有凤凰山,人迹罕到之处,凤凰出入之所。其中巢穴,此禽非梧桐不栖,非泉水不饮。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故城号名,此禽即凤凰也。飞鸣于此,合应陛下坐致太平,实为样瑞之兆。”帝曰:“果是凤凰,世不常出,人亦罕见,安得巢穴而出入乎?”绣曰:“此化外之地,风土与中国不同,凤凰飞鸣,何足为奇。更有酒泉香米,瑞草灵芝,亦产彼处。又有独脚之鸟,每遇贤明为政,则飞至公庭,闻钟则鸣,闻鼓则舞。若是赃官污吏,虽欲求见而不可得矣。”帝闻言大喜曰:“大是异事!此非人世有此胜境,朕盍一往观之。”即命排驾,与众将同往。

  后人有诗云:凤皇山上凤皇游,百万唐兵过此州。

  果是中华天子福,此城原在一时收。

  却说盖苏文率兵二十万,直致陈家谷,望见尘头起处,便扎了营寨。前面人报慕容绣已降了唐,盖苏文大惊,慌聚众商议,苏文曰:“今唐率大兵远来,取了凤凰城,汝等有何妙策?”大将黑九龙挺身言曰:“将军勿虑,吾觑唐兵如蝼蚁耳。临阵一战,尽斩其首,吾之愿也。”言未绝,一人高声而出曰:“不必汝去,吾观斩唐兵之首如探囊取物耳。”视之,其人身长九尺,面如噀血,虎体狼腰,豹头猿臂——辽东人也,盖苏文之弟盖身虎也。苏文听之大喜。拨马步军五百与之,连夜便起,望凤凰城来。

  却说太宗径至凤凰山来,看其巢穴,乃一石室,内阔数丈。

  只见数凤相随,飞鸣出迎。帝大喜曰:“此真佳禽也。”慕容绣曰:“此鸟虽归禽道,甚类于人,住居石室,善晓人言。胎孕十月而生,君王有道始出,乃鸟中之王矣。”帝顾盼称羡,正在游玩,忽听前面一声炮响,山坡侧涌出一彪人马,约有一万余骑,猝风而至。帝见大惊,慌使人探听,哨马来报:辽兵大至。帝即命众将死据山头,后遣刘君昂、薛万彻二将下山前迎辽兵。君昂披银铠,裹赤帻,勒帛抹额,手执铁脊蛇矛,骑花骢马,向阵前打话。辽将当先出马,君昂骂曰:“野狗奴助恶为人,大兵到此,何不早降?尚敢引兵来此相拒邪!”盖身虎大笑曰:“你等随李世民鼠贼也,吾岂降哉。”君昂大怒,拍马提矛,向前来战盖身虎。二马相交战不数合,君昂当抵不住,拨马投东便走,盖身虎亦不去追赶。薛万彻见君昂兵败,一骑马,一条枪突然而出,挺枪直刺。身虎挺斧来迎,二人斗不上十合,万彻亦大败而走。后面盖苏文催兵大至,把凤皇山截住去路,唐兵不敢向前。

  却说帝被辽兵阻在凤凰山,经半月不退,每日山下盖身虎大骂搦战,帝曰:“谁敢去杀此贼?”转出副将段志贤曰:“某愿往。”帝喜,便交志贤出马。多时报来:“志贤与身虎交战,不到五合,被身虎杀得大败而走,走回本山。”众臣听知,面皆失色。帝叹曰:“辽兵阻住十余日,汝众将士岂无一人可近此贼乎?”众将默然。忽一人厉声大呼曰:“老臣愿往,斩盖身虎之首,献于帐下。”众视之,乃尉迟敬德也。帝曰:“汝已老矣,恐非身虎之敌。”敬德曰:“臣年虽老,鞭却不老。”帝曰:“汝既要战,可使汝子宝林同去,方保无事。”敬德曰:“陛下何视臣弱也?”宝林亦谏曰:“父守二十年之英风,不可因圣上一言而弃太山之重,与番狗争高下邪?辱子不才,代父往战之。”敬德曰:“吾自历战以来,未尝不身先士卒,圣上言吾已老,必建奇功表之,以示英勇。”遂提鞭飞身上马,宝林亦提枪跟随而去。众将听得山下鼓声大震,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海沸山崩。众皆失惊,却欲探听,銮铃响处,马到中军。敬德手提盖身虎头掷于地下。后宋贤有诗赞敬德云:威镇中华累建功,凤凰山下鼓冬冬。

  尉迟已老施英武,不枉当时号鄂公。

  敬德出马,不数合斩了身虎,提头出献。众皆大喜。

  却说身虎手下败军报入辽寨,盖苏文急聚将商议。苏文曰:“今折了吾弟,唐兵势大,何以破敌?”只见帐下一将挺身而出曰:“身虎将军被杀,此仇不报,更待何时。”众视之,乃副将黑九龙也。黑九龙曰:“某愿往,以报身虎之仇。”欣然上马,带领精兵五千,飞奔前来。

  帝在山上看见,回顾诸将,问曰:“谁敢出战,去擒此贼?”一将纵马提枪而出,乃张士贵,带领人马下山,来战黑九龙。

  两骑相交,战不数合,士贵气力不敷,便勒马走。黑九龙直冲过来,唐军大溃,四散奔走。九龙在阵中,无人敢敌。士贵麾下闪出一将,白袍银甲,坐下火龙马,手持方天戟,飞奔而来,乃士贵部下军人薛仁贵也。仁贵冲阵来战,九龙挺斧来迎,仁贵交马,手起一戟刺九龙于马下。史官有诗赞仁贵云:威振唐朝第一功,谁人敢与论英雄。

  白袍果有万人敌,才战便能斩九龙。

  仁贵乘势直奔前去,杀败辽兵,四散逃走,退归骑下。

  却说帝在山顶上高坐,望见一将,身长一丈,白袍银甲,疋马红发,手执方天戟,横冲辽阵,乱砍军将,所到之处,威不可当。未知此人是谁?

  总批:太宗亲自征辽,大兵直抵凤凰城。此城号不虚名,帝欲往观其巢穴,良有以也。无何辽将黑九龙、盖身虎等前来截住去路,却有老将敬德一战而擒身虎之首;更有少将仁贵再战而刺九龙于马下。唐兵虽受阻,而不至于终溃者,非赖二人之英武而何?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六回 薛仁贵五箭取榆林

  帝急问曰:“左右军卒,此是何人?”敬德曰:“臣亦不识。”帝曰:“世之虎将也。若是朕将,何愁辽国不服。”正议间,张士贵手持一颗首级前来献捷。帝笑曰:“杀此一阵,非汝之能,乃借人之力也。朕在高处,眼见是一白袍少年将家,与汝大不相侔。今来献者,莫非冒请功劳邪?”士贵曰:“臣献首级,便是臣的功劳,何预他人之事?臣亲出阵,杀败辽兵,众所皆见,安敢虚诳。”帝曰:“虽然功劳簿上亦写汝之名字,居于二等。”士贵自知惶愧,拜谢而退。

  是夜,帝坐卧不安,乃步行出中军,仰观乾象,忽见南方一星,其大如斗,坠下于地。帝大疑,使李淳风卜之。淳风回奏:“主折一大将,三日内必有警报。”帝疑未定,次日催兵前进,人报约有一队人马千余骑,尽打白旗,穿白袍,骑白马,猝然而至。帝自出营观之,小将军下马伏地面哭,视之,乃秦怀玉也。其言:“父于二月十四日死了!臣已葬讫。太后懿旨,恐陛下有失,特差臣领五千精兵随来接应,听知陛下受阻,故已杀[入]重围。阵中正遇辽将乌伊人马拦路,已被臣杀了。”帝哀恸之甚,遂谓怀玉曰:“汝与段志贤引军前进。”怀玉曰:“臣今为国,万死不辞!”车驾遂离了凤凰城,行至榆林。

  却说榆林城乃辽国高昌太子镇守,高昌升厅,人报唐兵来取城池,高昌急唤军官商议。一个军官姓白名文龙,及弟白文虎,兄弟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都在榆林管军。二人对高昌曰:“唐兵跨海而来,虽是利害,其势不久。若来时,可与他相持,某二人为前部。”高昌曰:“只恐兵少,难以迎敌。”

  文虎曰:“太子放心,他虽有百万之众,何足惧哉。”遂与兄文龙引兵二万,离城五十里依靠山水下寨。哨马探得唐兵先到,两边阵圆,白文虎出马,横枪大斧厉声高叫:“唐国逆贼!焉敢侵吾辽境?”唐阵中张士贵出马,责文虎曰:“汝这狗辈,不奉正朔,敢反大唐,今天兵到此,杀败盖苏文,从小路远逃,汝何不早降?”文虎笑曰:“汝主李世民亦反隋国,反谓别人反邪?”士贵回顾军人薛仁贵曰:“汝敢击此贼否?”仁贵听言大怒,即挺戟直取文虎。文虎挺枪骤马来迎。两马相交,斗到数合,文虎勒马便走,仁贵赶去。文虎回顾仁贵马来较近,用枪掷来,彼仁贵一手绰住,回掷文虎。文虎急躲过,仁贵马到,活捉文虎而回,掷于马下,余军皆走。

  仁贵归至帐下,便叫张士贵用计,只要如此如此,便能取胜。士贵亲自拥文虎至营见帝,帝喝令将文虎斩之。士贵奏言:“且教留人。”遂将计对帝说了一遍,帝从之。士贵问文虎曰:“汝若捉了高昌,吾保奏圣上,封汝官职。”文虎愿往,帝问如何捉得,文虎曰:“陛下若肯放臣回去,某自巧言说过,今晚陛下调兵劫寨,某为内应。若捉高昌献于陛下,吾兄文龙虽勇,自然降矣。”帝不肯,敬德曰:“此人诚实,不谬人也。可放之。”文虎得放入城,尽实告诉高昌,高昌曰:“如之奈何?”文虎曰:“将计就计,今夜将兵伏于寨外,寨中虚立旌旗,待唐兵来劫寨时,就而擒之。”高昌依计。

  当夜三更,果有一军到寨口,每人各用草把,一齐点着,火焰烧空。高昌与文龙、文虎三路杀到于火边,军人便退,三军乘势追赶。赶了十余里,军皆不到,高昌叫文龙兄弟急回,火光未灭,寨中突出一少年,薛仁贵也。高昌叫文虎不可入寨,却去劫唐寨便了。迎军走不十里,段志贤一军出,一枪刺死文龙于马下,文虎退时,被仁贵活捉归阵。张士贵捆来见帝,帝怒,喝令斩之。时高昌见二将已死,退入城中,坚闭不出。帝笑曰:“量榆林小小城池,便满屯军马,安能拒朕哉?”传下令:“休等高丽救军到,可速攻之。”

  于是,军中装起云梯六十乘,每梯上可容数十人,周围用板遮护,下以轮推之。每门各用云梯十五乘,梯上军以箭射之,下者众军各抱短梯软索,只看城上擂鼓,乘势便上。此时帝令十万军士围城,城中高昌见唐兵装起云梯,四面而来。高昌唤军士千人,分门把守,各持弓箭,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之。唐兵大拥云梯,四面竞进,将近壕边,城上一齐放箭,箭如雨点,唐兵不能得上。薛仁贵怒曰:“偏汝有箭,吾无箭邪!”遂突出阵前,拽满雕弓,连放五箭,射上城去。只见城上五将应弦坠下城来,余卒惊慌,渐自逃散。仁贵持戟向前大呼,军人忙上云梯,奔入城中,大杀辽兵,开了四门,唐兵一齐涌进,遂擒了高昌,请帝入城。

  时帝正在高阜,望见又是白袍少将连射五箭,应弦坠落,亲冒矢石,一拥上城。帝惊曰:“此真神人也!不然何有如此神箭?虽养由基百步穿杨之能,无逾斯人。近来朕亦感梦,遇一少将保驾,暗想其形状,略有相似,莫非应在斯人否?”敬德曰:“梦寐之事,陛下不可深信。”帝曰:“然。”是日车驾入城,帝将高昌斩讫,于是排筵犒赏士卒。

  却说薛仁贵退归骑下,自向僻处暗思:“吾负大才,不能大用,只充得一小卒而已。攻城破敌,累建奇功,又不得重赏,凡百皆被总管冒请去了。负此冤屈,无由伸诉,何命薄如此。”深自嗟叹,不觉潸然下泪,乃自作一歌以叹云:怒气冲天兮空建功,未逢时运兮枉英雄。

  磋跎岁月兮常如暗,何日见明兮拜九重。

  仁贵歌罢,复又吁叹不已。正值是夜月色昏朦,尉迟敬德在营外潜行,缉探军事。忽听歌叹之声,遂停步问曰:“何人敢在此夸口?”仁贵曰:“汝亦何人,敢来问我?”敬德曰:“识吾鄂公否?”仁贵听言,纳头便拜曰:“小人肉眼不识泰山,冒犯尊颜,望乞恕罪。”敬德曰:“汝何人氏,有甚事故,静夜于此歌叹?”仁贵曰:“某绛州龙门人也,姓薛名仁贵。自幼习学武艺,好着白衣,人每呼为白袍子即某也。”敬德曰:“现居何所?”仁贵曰:“应募来迟,只在总管张士贵骑下充一火卒。每随出阵建功,累被总管请去,是某无申诉之处,故于此嗟怨耳。”敬德曰:“汝功有何为验?”仁贵国:“昔进《平辽论》,凤凰城杀九龙,榆林诛文虎,运箭伤五将,又布云梯,擒获高昌,只此数事,便是仁贵之功。”敬德骇然曰:“此乃极大功迹也,近来圣上感梦,言及白袍,吾实不信,今日果有此事,吾为汝转奏天庭,必杀此贼,保汝为将耳。”仁贵拜谢而退。

  次日,敬德引仁贵面君,具前事奏之。帝遂召张士贵入见,责以欺君冒功之罪。士贵曰:“臣自竭力,安敢冒请他人功绩,谁曾见来?”敬德曰:“吾为证见,仁贵尚自在此,何敢妄言?”帝曰:“汝为上将,敢来冒请军人功绩,朕今斩汝示众。”

  士贵抵赖不过,大叫曰:“非干某事,刘君昂曾教吾来。”帝曰:“亦叫擒来,一同处决。”不移时,拥君昂至。帝鞫问其状,君昂低首无言,悔之无及,遂斩了二人,呈献首级,众军悚然。敬德曰:“此去辽国尚远,城池甚多,非此人谁能征服,望陛下重封官职,使其领兵前行,万无一失。”帝喜,遂封仁贵为游击大将军,挂先锋印。未知后事如何?

  总批:士贵持头来冒请军功,岂帝在高处,已望见其人,而难以虚诳乎?及车驾行至榆林,帝令十万军士围城,云梯竞进,纵有文龙、文虎不奉正朔,而白袍五箭不能不应弦而坠矣。如此大功,非敬德为之转奏,重加封职,不几终为冒请者所欺邪!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七回 摩天岭三雄被戮

  此时李靖、李世绩与张亮收复二路水陆之兵皆到。见帝,帝便令世绩摧兵前进。车驾离了榆林,望胡越、白灌进发。

  却说白灌城太守吴黑达,称号混天大王,知太子高昌等皆被唐兵攻破,尽已诛之,乃聚摩天岭上三将商议:其一曰高贤广,其二曰高贤寿,其三曰高青云,是三兄弟,俱为辽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辽兵五六万,并听吴黑达调遣。是时黑达对三人言曰:“今唐帝亲自领兵,跨海来伐盖苏文,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汝三人何不先往擒获杀之?”高贤广要去,高贸寿亦要去,高青云亦要去。黑达曰:“你三人分三路兵去,如得胜者,奏请辽王,便为岭上关主。”高贤广取中路,高延寿取右路,高青云取左路,各带二万辽兵,分路而进。

  却说李绩日行五十里下寨,二路左右中各有报马,辽兵三路而来,与唐兵迎敌。世绩在帐中分拨,众皆来听令,绩曰:“圣上命吾为大将,令破辽兵,军有赏刑,汝等皆宜遵守,王法无亲,勿令后悔。”众皆唯唯是从。当日探马来报:摩天岭三个兄弟分三路来到。世绩见说,唤段志贤至帐前,却待吩咐,又不开言。又唤李思摩至帐前吩咐,又不开言,却又唤秦怀玉、尉迟宝林两个小将吩咐曰:“今辽兵分三路而来,吾欲使志贤、思摩去敌,为此二人不识地理,吾不敢用。怀玉可往左路迎敌,宝林可往右路迎敌,吾令段志贤、李思摩随后接应。汝二人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兵。”怀玉、宝林听令去了,又唤薛仁贵、王孙岳吩咐:“你二人同领一支军马,取中路去敌辽兵。今日整顿了军马,来日平明约会左路怀玉、右路宝林一齐进兵,志贤、思摩随后接应。”薛仁贵、王孙岳听令去了,段志贤、李思摩面有怒色,世绩曰:“吾非不用汝二人,恐失锐气也。”志贤曰:“倘我等识得地理如何?”世绩曰:“若如此,吾用汝为先锋。”志贤、思摩辞退,世绩随即唤回,吩咐曰:“汝二人是中年人物,休被辽兵所算,自宜小心。”志贤请思摩到自己寨中商议曰:“吾二人是中年人,不用我等为先锋,却用后辈,吾汝二人不知路径,因此羞恶于我辈,真可羞也。”

  李思摩曰:“我二人即今上马,亲自去探路,拿住土人,叫他引路。”志贤从其言,二人上马,径取中路而来。

  行不数里,远远望见尘头起处,二人策马上山坡看时,早见辽兵哨数十骑来往巡哨。志贤、思摩分为两路冲出,辽兵见了大惊而走。志贤、思摩各生擒一人回寨,问其路径,辽兵曰:“前面是高贤广大寨,正在山口,寨边东西两路却通高贤寿寨,并高青云之后。”志贤、思摩听知这话,当晚点起五千精兵,叫擒来二人引路。二更左侧,明月当空,志贤与思摩同去劫寨,来到高贤广寨时,已及四更,诸辽兵方起造饭,准备日间厮杀。

  志贤、思摩两路杀人,辽兵大乱。志贤直到中军,正遇高贤广,交马只一合,刺杀贤广于马下,割了首级,余军溃散。思摩分一半军抄东路高贤寿寨,志贤引一半军投西路抄高青云寨,志贤却从辽兵寨后杀出,比及到寨时,天色微明。

  却说李思摩杀奔高贤寿寨后,高贤寿已知了,引军出寨后拒敌。只听前寨门大喊,原来秦怀玉军马已到,两下夹攻,辽兵大败,高贤寿冲条路走,背后李思摩赶上,一枪刺于马下。

  却说段志贤杀到高青云寨,时尉迟宝林引军先到,内外攻击,辽兵乱窜。高青云正在死战,不防薛仁贵刺斜冲出,飞马斩之。黑达知三路败亡,随引本部辽兵迎敌,唐兵四下围裹将来,黑达左右冲突不出,众将一发齐上,生擒黑达,押赴大寨,来见世绩。辽兵降者无数。世绩叱黑达曰:“天兵到此,汝何不降,结连众等反邪?”黑达答曰:“中原皆是他人所占地土,汝王夺之,自称为帝。是吾世居此地,汝等无理,侵我州郡,如何肯反邪?”世绩曰:“汝已被吾擒,肯降吾否?”黑达曰:“若得保全性命,生死不忘。”世绩便进酒压惊,以上宾之礼待之。黑达感其恩义,无有异志。丽泉有诗赞世绩云:煮粥焚须存孝义,武成庙内绝奇功。

  计擒黑达来归顺,夺得辽东报主公。

  接车驾入城,世绩引黑达见帝。帝问高丽远近之路,黑达对曰:“败将深蒙厚爱,无可以报,但有阻滞之处,即当告白,不敢隐讳。然此地与中国不同,前去白玉山有三百里,其地妖怪极多,甚是难进。又去思乡城四百里,又六百里至驻驲山,复三百里,始能得至其国。”帝曰:“路远人顽,汝多有高见,顾赐教之。”黑达曰:“天兵到彼,必然平复,望陛下不可尽灭其种类,非仁人之心,又不可仓卒降也。”帝曰:“此去关上悬隔若何?”黑达曰:“从此取摩天关,只隔二百里余,众守御虽有三四千人马,都在小臣所当,将士皆出于掌握之中。今感陛下之恩,无有以报,当为前部,到彼关上,唤出拜降,不用动张弓只箭。”帝封黑达为参军校尉,黑达即欣然上马,走到关上,黑达曰:“我尚投降,何况汝乎?”于是摩天关并胡越城二处将士望风降顺。车驾离了白灌城,望白玉城进发。

  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摩天岭上高氏三雄,三路分兵而来敌,讵能当大唐名将若怀玉、若宝林、若仁贵,亦取三路而迎敌,高氏有不一一就戳者否也。至于活擒黑达,则又有若世绩,从此而知道里之远近,摩天关有不望风降顺者亦否也。谁谓堂堂中原,辽人可得而窥伺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八回 李世绩祭白玉山

  却说白玉山前有一长河,河水甚急,白浪滔天,车驾傍岸而行。忽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白须如雪,到驾前施礼,山呼万岁。帝曰:“老丈何人也?”老叟曰:“世居关中,后因兵乱,徙居于此。久仰陛下天威,幸得拜见,乞望周济我等,并皆感戴。”帝曰:“此不毛之地,夷人出没之乡,有此异人,皆出不祥之语。”急遣人向前擒之,言未绝,敬德提鞭便欲击之,老人化阵清风而去。帝便催人马前进。

  行不数程之地,早至思乡城界口,遥望数十老人牵羊担酒,乐声嘹亮,前来相迎,皆罗拜于地下。帝问曰:“汝是何人?

  朕有何德,敢劳箪食壶浆以迎乎?”老人曰:“吾海西人也,昔隋征东败阵于此,灵魂不得归乡,特来奏主。”老人言罢,忽然阴云布合,狂风四面而起,飞砂走石,征尘蔽日,军士皆不能进。顷刻之间,天清日朗,其风亦息,众举目视之,老人不知何往。帝大惊骇,问吴黑达曰:“风景如此,汝有何高见?明以告朕。”黑达曰:“臣亦曾对陛下说来,此处原有妖怪作祸,因隋炀帝征东,折兵百万于此,枯骨堆山,故号白玉山。狂魂怨魄不散,所致如此,累累为患,住来者必须祭之。?帝曰:“用何以祭?”黑达曰:“旧时乡人在高山顶上,建设大醮,七日七夜,超拔此等;复以牛羊祭之,一年内自然安静。

  今陛下只祭之亦可。”帝遂遣李世绩主祭,杀牛宰马。当夜世绩于城外旷野中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旗招引,将牛羊祭物陈设于地。三更时分,世绩顶冠束带临祭,令史浩读之。祭文曰:维大唐贞观十九年九月一日,行军大总管领左仆射李世绩谨陈祭仪,享祭于故没于王事隋室将校,并本土神祗,及辽国阴魂:近因高丽盖苏文弑君逆贼,谋为不轨,纵虿尾以兴妖,恣狼心而逞乱,据此兴师讨贼。且我大唐皇帝威胜五霸,名纪三皇,定乾坤于战伐之中,立社稷于干戈之内,一自御驾跨海亲征,莫不逢山开路,瓦解米消,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尔隋将卒,尽是山川豪杰,四海英雄。习武从戎,投明事主,齐坚奉国之诚,并是忠贞之志。听闻汝等偶失兵权,或为流失所中,魄掩幽冥,各施英武;或因枪剑所伤,魂归长夜。

  志存忠孝,命终于刀斧之前;心怀正直,骸弃于尘埃之内。生则有勇,死且成名。汝等英灵尚在,若肯随部征辽,阴中显圣,奏凯还朝,吾为奏请盖造庙宇,塑汝等全身,年年事祭。今则聊表寸心,各赐汝等酒食,以享一餐。呜呼哀哉!伏惟尚享。

  读祭文毕,金鼓齐鸣,世绩令人尊献酒肴。忽见火光之中。

  数千鬼众,或有头无足者;或自提头、只一手者;亦有全身披甲戴盔者,四面云集,三三两两,各自为队。唐兵一见,尽皆惊骇,随将所祭之物尽弃野外。天明,云收雾敛,一路寂然。

  车驾离了思乡城,李绩引大军望镇南关进发。

  却说镇南关主姓焦名继朋,此人曾随辽主猎于大石山,忽赶出一只猛虎,直奔御前,继朋投鞭下马,拔剑斩之,其虎中剑而死,因此辽主用为将,引一千军把隘。闻唐兵至,鸣鼓聚军,俱各披挂,手执兵器,分布左右。继朋全副衣甲,绰枪上马,引军下关,离二十里迎敌。当日李世绩正在催兵前进,忽闻人报:辽将焦继朋引人马已离了关二十里前来拒敌,其人蓝面红发,极是骁勇。世绩亲自引兵迎之,三军皆起,军马在前,粮草在后。世绩传下将令,交粮草车尽行前,以后军作先锋守之。

  当日听得前军发喊,急叫人看时,人报镇南关辽将焦继朋大兵至,军皆弃粮草,俱已赶散,后军又来,将如之何。众皆曰:“不如退守思乡城。”世绩交退军,辽将又截断其路径,唐军皆散乱。世绩以旗指土阜可避之,人马急奔土阜。世绩令人马皆解衣卸甲少歇,尽放其马。焦继朋军掩至,众将曰:“辽兵至,奈何?可急收马匹退回思乡城。”一人急止之曰:“此正可以饵辽兵,何退之邪?”世绩视之,乃长孙无忌也。世绩急以目视无忌而笑,无忌知其意,而不复言。

  继朋军既得志了,又来抢马,军士不依队伍,自相离乱,世绩令军将一齐下土阜击之,继朋军大乱。原来过此,只顾取物,无心厮杀,军马围裹将来,继朋挺身相战,军士自相践踏,继朋止遏不住,拨回马走。世绩在土阜上指曰:“焦继朋为辽名将,谁可擒之?”二将飞马出去,世绩视之,乃段志贤、王孙岳也。二将赶至近大叫:“继朋休走!”继朋回头,二将赶到,遂带住枪,拈弓搭箭,正射段志贤。王孙岳大叫:“贼将休放箭!”志贤急低头躲时,一箭射中头灰缨,志贤奋怒,赶坐下马,又被继朋一箭射中战马面门,跪下前蹄,志贤落地。

  继朋便拍马回,王孙岳急挥大斧,接住厮杀。两员将战二十余合,段志贤去远,王孙岳见继朋后面军马齐到,王孙岳拨转马头走,继朋赶来,忽然十数骑马旌旗耀日,一将当头,跃马而来,乃白袍薛仁贵也,兜弓搭箭,弦晌箭到,正中继朋面门,翻身落马。仁贵遂跳下马来,向前枭其首级。后人有诗云:仁贵当年济困危,镇南关下干功时。

  火龙出阵来无阻,箭射连珠去莫追。

  壮志威风千古在,英雄气概万夫奇。

  唐朝虽有千员将,骁勇惟君更有谁。

  世绩在土阜上见仁贵箭射继朋,大驱四下人马掩杀,辽军溃散,复夺辎重马匹。仁贵持戟向前,大喝一声,唐兵拥上关去,军士解甲投降。世绩使人来驾前报捷于帝。是日离了镇南关,引大军望白岩城进发。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车驾望白玉山前进,有一老叟扶杖而来,化阵清风而去,乃昔隋征东败阵之狂魂怨魄也。此岂鞭之所能击哉?遇此英灵不泯,讵不为文以祭?有镇南关主焦继朋者,亦辽之名将也。

  非仁贵谁能枭其首级,以壮志威风,千古无敌云。

 

隋唐两朝志传

第八十九回 白岩城红袍战白袍

  军马正在起行,忽报正南有救军到了,旗上乃是莫利支红袍盖苏文名字。世绩问谁敢迎敌苏文,薛仁贵挺身进曰:“某愿往。”世绩曰“汝既为先锋,且未可轻动。”更问其次,唐将段志贤愿往,世绩与兵五千,交志贤去迎敌。又问曰:“段志贤虽然去了,倘有疏虞未便,谁可再去接应志贤?”骁将苏定方愿往,世绩亦与兵五千,接应去了。

  且说志贤引军前去,与辽兵相遇,两阵对圆,唐将段志贤全身披挂,横枪立马于阵前。看时,见辽将盖苏文出阵,头戴束发金冠,体挂红锦战袍,身披连环铠甲,腰系五口飞刀,左右弯弓带箭,手持大斧,坐下火色胭脂马。志贤见了,心中惶惶,遂有惊惧之色。苏文厉声大骂:“草寇!不缩头远避,敢犯边界面来送死乎?”志贤曰:“吾中国大唐皇帝仁德之主,威德加于四海,名义播于华夷。汝乃高丽反寇,弑主夺贡,今统天兵一百万,战将数千员,殄除反冠,安敢扬威耀武而来讨死乎?”苏文大怒,挺斧直取志贤。战不数合,苏文一斧砍志贤于马下。唐将苏定方看见志贤被杀,飞马与苏文相迎。二将战上二十合,苏定方气力不加,慌勒马入阵,苏文挺斧直冲过阵来,唐兵大溃,四散奔走,苏文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败兵回报世绩,世绩慌奏帝,帝遣大将裴行俭、李思摩、王孙岳引马军一万去敌苏文。

  辽兵已到白岩城下,与唐兵相遇,两阵对圆,唐将李思摩出马,行俭、孙岳把住阵脚对阵。盖苏文出马,李思摩挺枪迎之。两马相交,二将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苏文诈败,望本阵便走。思摩拍马便赶,王孙岳、裴行俭料苏文是计,慌骤马出阵大叫:“休赶,是计!”忽勒马回,苏文拈弓搭箭,回射思摩,正中其背,负痛伏于马鞍上。苏文挺斧赶来,却得行俭、孙岳接住厮杀,救得思摩回阵。苏文即驱兵大杀,唐兵损折,死者甚众。行俭、孙岳引军退回,思摩带箭前来见帝,帝曰:“久闻盖苏文英勇无敌,名不虚传。”众大惊骇。帝为思摩拨去箭镞,亲为之吮血,将士见之,莫不感伤。后静轩诗曰:战阵纷纷不可当,思摩带箭见唐皇。

  亲为吮血旌忠节,致使三军尽感伤。

  李思摩乃突厥种类,本姓阿。唐贞观十三年,太宗赐姓李氏,册立为泥熟侯。利苾可汗赐之鼓毒,使率其种落还居旧部。

  至贞现十八年,薛延陀恶之,数相攻伐。思摩有众数十万,不能抚恤其众,悉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太宗许之,群臣奏曰:“陛下欲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城不远,岂不为后患乎?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太宗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国不殊,以德治之则可,若疏之必反。且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于我,其情可见矣。”思摩既失众,轻骑入朝,太宗封为右武卫大将军,至是征辽。

  帝见杀了段志贤,射了李思摩,遂召世绩商议。绩曰:“非薛仁贵不可。”帝曰:“善。”乃唤仁贵来见。绩曰:“辽将盖苏文连败诸将,勇不可当,汝试一往,随后尉迟宝林便至。”仁贵欣然上马,引军布阵。对阵盖苏文出马,苏文金盔金甲,红袍红铠,坐下胭脂马;仁贵白袍银甲,铁戟白马,背后宝林紧随。仁贵立马扬威喝曰:“弑君逆贼,牧牛小辈,何不早降?”苏文问黑思迷曰:“此何人也?”迷曰:“久闻白袍薛仁贵,想此是也。”苏文大笑而骂仁贵,仁贵曰:“既识吾名,宜缩头远奔,何敢来拒天兵,辄敢乱言乎?”苏文曰:“量汝只是唐一小卒,可惜吾斧斩汝鼠辈。”言讫,舞斧直取仁贵,仁贵拍马来迎。二将自辰至午,混战百有余合,精神倍增,并未休歇。阵后鸣金收军,二骑分开,各领军退。仁贵回见世绩问曰:“吾与盖苏文战未见输赢,来日誓擒此贼,方伸己志。”后人赞薛仁贵诗曰:银盔耀日甲欺霜,年少英雄谁可当。

  个月雕弓专贯虱,飞空白马骤康庄。

  连天杀气兵威壮,动地军声阵势扬。

  天赐武星扶李祚,将军手段自高强。

  却说盖苏文收兵回寨,与黑思迷曰:“人言薛仁贵英勇无敌,吾今日方信。”思迷曰:“俗云:初生之犊不惧于虎,纵然斩得,只是一小卒耳,不足为奇。”苏文曰:“彼有大势人马后面,吾不斩此,何以制敌?来日誓必杀之。”次日,上马引军前进。仁贵亦引军来,两阵对圆,二将齐出,苏文曰:“吾今与匹夫须决胜负,不可收军。”言讫相交,二骑又战五十余合,苏文将五口飞刀撇起来砍仁贵,仁贵看见,遂把五支神箭射去,那箭对刀,都落在地,二将又交战。仁贵拨回马,持戟便走,苏文自后赶来。黑思迷见苏文赶去,恐怕有失,随后也来。苏文口中大喝:“贼将!走哪里去?”原来仁贵诈败走,就鞍前带住,取弓搭箭,思迷眼乖,见仁贵取弓箭,大叫:“贼将放箭!”苏文却好抬头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躲闪不迭,一箭正中其臂,却将落马,思迷马到扶住,便送先回。

  仁贵勒回马,努力赶来。性命如何?

  总批:李世绩可谓不善用人矣。苏文初至,仁贵请行,就用他去,无不取胜,多送落一个段志贤,可惜!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回 高丽王舆榇出降

  当日帝见仁贵杀败辽兵,大喜,遂重赏之。帝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为之,无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原来盖苏文知救兵败亡,诸营已失,半夜弃城奔逃高丽去讫。唐兵遂得了白岩城诸寨。苏文来见高丽王藏,言救兵战亡,失了白岩城。王藏大怒,欲斩苏文,苏文曰:“臣再乞一军,前去搦战,必斩唐将;如不胜,愿斩头与主公阶下责令。”苏文上马,引二万军离高丽,复求拒敌。

  却说薛仁贵劝世绩进兵,绩言不可,仁贵曰:“某乞一军,前去哨路。”世绩即令仁贵引五千骑望安市上来,正迎苏文,两军摆开,苏文遣独孤奇出马,与仁贵交锋。战不两合,一戟刺于马下,苏文自轮刀出与仁贵斗三十合,又败而回。帝知仁贵已败苏文,即时催军,直抵安市下寨。苏文见势危,和众将放火,尽烧仓库、房屋、城郭,是夜三更,引众开南门而走,帝令众将追之。

  却说苏文正走之际,忽然一彪军截断去路,为首唐将李思摩,与苏文交锋,战不数合,秦怀玉军又到。苏文势孤,不能挡抵,夺路归高丽国来。

  时辽兵皆被唐兵杀尽,只有一百余骑后随。又杀一阵,只剩得十数骑,来到高丽城下,叫开门时;唐兵至近,城上高丽王藏与众臣见苏文到,大骂曰:“篡国逆贼,皆汝夸强,强惹大唐人马御驾亲征,扫夺辽东社稷。今又损兵,不能退敌,要汝何用?”喝令军士乱箭射下,苏文回马持刀,待取路望扶桑国而走。行不到一舍之地,树林之中,一军闪出,为首大将薛仁贵,拦住去路。苏文人困马乏,不能挡抵,回头便走。

  忽然见一将从山坡下转出,乃吴黑达,曰:“苏文到此,何为不降?”苏文寻思后有唐兵到此,别无去路,只得下马请降,引来见帝。帝怒:“此贼毁骂朕躬,为臣不忠,后去必反,留之无益。”喝令五马殉之,分其尸首,催兵进攻其城。

  王藏知苏文被诛,城上竖起降旗。次日大开城门,君臣面缚,左右同扶舆榇,出北门十里来降。唐大军已到,见王藏君臣伏道,国人香花灯烛,迎门而接,车驾入城,帝诏安民,设宴作贺。仍令王藏为高丽之主,奉唐正朔,年年入贡,岁岁来朝,不敢侵犯。帝令薛万彻等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归服。后人有诗曰:太宗当日自亲征,率领貔貅百万兵。

  仁贵功成皆仰德,懋功谁敢与齐名。

  辽烟影里旌旗现,丽国城中鼓乐鸣。

  自是遐方惊破胆,令人千古说英声。

  帝将高丽一应事务,尽委王藏。长孙无忌日:“今陛下亲提人马,跨海而来,收复高丽,既以归顺,何不设官置吏,一同王藏守之。”帝以问世绩,世绩曰:“留外则当留兵,留兵则无所食。今留兵伤折甚多,父兄死丧,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祸患,不可以留人也。且高丽累有废立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终不相信,今不留人,不留兵,不运粮,自然安矣。”帝曰:“卿言甚当。”辽人皆用金珠宝货耕牛战马拜送,帝以资军用,后岁进贡,终身不反。

  高丽已定,帝诏令班师,王藏率大小官员,及辽兵拜送。

  车驾离了高丽,归至营州,诏令战死士卒骸骨归葬于聊城,仍令所在官司具太牢,帝自作文以祭之。及祭,放声大哭,情动三军,知者莫不垂泪。

  却说前军哨马,报称太子率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圣驾,今已至近。帝听闻,乃从飞骑三千人先驰入临渝关,路遇太子,父子二人相见,不胜喜悦。太子遂进一套新衣与帝换上。原来帝初离长安,发定州之时,亲用手指御褐袍谓太子曰:“待征东回日,见汝乃换此袍耳。”故帝在辽左,虽盛暑流汗,亦不肯换。至是,太子进上新衣,帝乃换之。当日诸军掳得高丽之民。

  一万四千口,安集于幽州,将以赏军。帝愍其父子夫妇离散,乃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之为民,于是欢呼之声,三日不息,果然鞭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驾入长安,文武远接一百里之外。帝归朝,设太平筵宴,赏劳三军,出征将士有功者,各个加封。

  当日君臣正饮酒间,忽见正西方一颗星,其大如斗,流光射人。帝大惊曰:“哀哉痛哉!其为祸也大矣。”众官慌问其故,帝曰:“此太白星也。吾前者武德九年,太白经天,使吾兄弟相竞,今又昼见,朕知其为凶兆,不知有甚惊报。”急令太史令李淳风卜之,淳风曰:“臣掌司天,但有灾福,不敢不奏。此卜应在女主昌民间,乃不利之兆。更臣昔得异人传授秘记,其中所载已往未来,阴阳祸福,无不应验。有云大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帝曰:“阴阳果实,汝深明天文之道,预知吉凶先后远近,盍与朕明言之。”淳风曰:“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宫人,不出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帝曰:“疑似者皆杀之,如何?”淳风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已往,若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陛下子孙无遗类矣。”帝曰:“朕有一计,不费半毫之力,使暴狠之人,不能为害。”淳风请问其计,帝曰:“临期便见。”

  次日,设宴宫中,大会众臣。酒行数巡,帝曰:“近者征辽,皆赖汝众之力,虽行赏赐,窃知其中多有官品名字相同者,因被滥叨,未得尽善。今日斯宴,专为封赏而设,汝等众臣各言小名,使朕知之,另行赏赐。”时有左武卫将军李君羡不知是计,自言臣名“五娘”,而官称、封邑皆有“武”字。帝大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邪?”遂以事诛之。盖帝疑秘记所言之故也。史官有诗云:秘记传闻女主昌,太宗宵旰谨堤防。

  不知晨牝生宫掖,空杀将军李五娘。

  原来帝有宫人武媚娘,方年十四。贞观十一年,帝已纳为才人,不知应在此人身上,只疑秘记云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之语,见闻李五娘名字,恐为后患,特令杀之。

  却说武媚娘名,并州文水人也。都督士蒦之女。其母梦妖狐据腹而生,颜色绝美,故小字称为媚娘。聪慧能守性,复忌克。幼年有胡僧见而异之曰:“此女他日当王天下。”父母秘爱之。年十二三,太宗选为宫人,悦其色美,数临幸焉。及笄,升为才人,宠幸无比,冠绝后宫。

  总批:扶桑救兵败亡,苏文焉得不弃城而走,却又再乞一军以搦战,则不识进退存亡之道矣。高丽君臣伏道而来降,不已迟哉。

  至班师而路遇太子进换新衣,其犹不忘曩日手拈褐袍之言乎。

  征辽已定,虽有太白之经天,秘记之所载,窃谓其不必疑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一回 褚遂良叩头流血

  是时帝苦于痢疾,一卧不起。太子人侍,不离左右,见武氏扶帝于卧榻,极其妖态,太子悦慕其貌,将欲私之,彼此以目送情,而未得其便。未几,太子起身往厕,武氏捧水跪进,太子灌手以水洒之,武氏遂吟曰:“未得君王宠,先沾雨露恩。”太子大喜,知其有意,遂与武氏交会于宫门小轩,极尽缱绻。

  武氏执御衣而泣曰:“妾虽微贱,久侍至尊,欲全殿下之情,冒犯私通之律,倘他日嗣登大宝,置妾身于何地邪?”太子与之誓曰:“俟官车晏驾,即册汝为后,有违此言,天厌绝之。”武氏曰:“出语无凭,当留表记。”太子即解碧玉宝带付之,武氏顿首拜谢。史官有诗云:不顾人伦正分名,等闲一见便淫烝。

  高宗百二山河主,遗臭千年污汗青。

  自是之后,二人往来,略无间阻。至是太宗病笃,太子事之,曲尽其敬,或累日不食,发有为之变白者。太宗泣曰:“汝能孝敬如此,吾复何恨!”适值长孙无忌、褚遂良二人入宫视疾,太宗曰:“正欲召汝二人嘱咐后事。”无忌日:“陛下何发此言?愿陛下永保悠久,眉寿万年,使臣等有所瞻仰。”

  太宗曰:“实天命也,非人力所能为也。朕纵横天下三十有余年,赖卿等成其大业。今病势沉困,料已难逃,今以天事嘱汝二人。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则吾死无憾矣。”言讫,泪流满面。二人亦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太宗以目视太子,谓之曰:“无忌、遂良皆有十倍英才,必能安国,终定大事,二人若在,汝勿忧虑天下。”太子呜咽泣下:“愿父皇将息龙体,万寿无疆。”二人泣拜于地曰:“臣等庸才,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太宗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朕今没矣,勿令谗人间之。汝诸大臣,朕不能一一嘱咐。”言讫帝崩,年六十八岁,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下旬也。史官赞云:唐之太宗,号为英主。

  偃武修文,肃清海宇。

  丽泉赞云:唐室兴来三百年,开疆展土赖群贤。

  世民若不施英武,安使隋朝授李渊。

  静轩诗云:鼓行西入振关中,半载成功孰与同。

  汉来以下多英主,更有谁人及太宗。

  唐李华《太宗烈颂》:高祖受天命,诞兴太宗,成天之命。帝炀昏逾,黎人毒痛,甚爇熟于炉,甚溺于涂,以号以呼,呼天无辜。高祖谓太宗:尔必有天下,尔其讦谟。太宗稽首,恭受天命,臣请涤除,张我师,抚四国,剪薙群慝。鼓一方:三方震惊,默昭其灵,随顾而平。我负我乳,我安我成,以奉君父,以临天下。任忠孝文武。建礼章乐武,我虽明德,谏则纳汝,时维帝降祐之。自古明后,莫如我德我勋。唐无疆,天子之无疆,本太宗之体命。

  是时,太尉长孙无忌、李绩、于志宁、褚遂良四人一面举丧,一面册立太子治为高宗皇帝。谥父为太宗皇帝,谥母长孙氏为文德皇后。封长孙无忌为太尉,李绩为司空,于志宁为太子詹事,褚遂良为左仆射,薛万彻为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游击大将军,其余文武,各有封赠。改元为永徽元年,大赦天下。

  时帝欲纳武氏而畏人议己,乃讽武氏出居感业寺,为尼数月,帝幸寺行香,因载之以归,纳之后宫,遂得拜为昭仪。

  却说武氏既得立为昭仪,遂与王皇后、萧淑妃争宠。武氏每俟王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交结,由是王后及淑妃二人动静,武氏熟知其事,每于帝面前告报,进谗言间绝之。正值武氏生女,才及数日,王后用手抱弄戏之。及王后出,武氏辄自将女私扼杀之。不移时,帝来宫内,武氏假为笑容,令帝发被视之,则女已死。武氏大惊,放声而哭,慌问左右之人,皆言皇后适来此处。帝大怒曰:“后起嫉心,杀吾爱女,合得甚罪?”武氏因自泣下,数皇后之罪。后不能自明,帝由是阴有废立之意。武氏泣诉曰:“陛下尊居九五,独不念玉带之记乎?”

  帝曰:“汝勿忧虑,朕将立汝为后,只恐大臣不从,如何?”

  武氏曰:“陛下为万乘之君,既已许诺,何惧一介之臣乎?”

  帝曰:“汝言亦是。”

  本日退朝,乃召长孙无忌、李绩、于志宁、褚遂良于内殿。

  四人商议,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宫中一事。圣上主意既决,若逆之必死。太尉,元舅也,司空,功臣也。不可使圣上有杀元舅功臣之名。遂良起地草芥,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之重,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乎!”世绩听言,乃称疾不入。遂良遂与无忌等先入内殿见帝。帝曰“今召卿等,别无所言,为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朕欲废后而立昭仪,卿等以为何如?”遂良对曰:“陛下圣鉴错矣!皇后乃名家之女,先帝曾为陛下六礼所聘,先帝临崩之时,执陛下手谓臣等曰:‘朕之佳儿佳妇,咸以付卿。’言犹在耳,不敢忘也。皇后未闻有过,陛下何以废之?陛下必欲立后,伏请妙选天下令族,何必武氏?且武氏经事先帝,人所共知,天下耳目不可掩也。

  万代之后,谓陛下为何如?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意,罪当万死。”遂良奏罢,乃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臣归田里,骸骨得葬林下,臣之幸也。”武氏在帘中听闻,大呼曰:“何不扑杀此獠,更待何时!”帝大怒,急令引出,便欲斩之。未知性命如何?

  总批:无忌、遂良有十倍英才,正可托孤之臣也。太宗嘱咐以大事,诚知人矣。及太子治即位,却纳武氏为昭仪,继欲立昭仪而废后,且王后未闻有过武氏经事先帝,天下人所共知,万代而下谓帝为何如主?此遂良叩头流血而以死诤也。顾命之重,其无负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二回 武氏杀王后萧妃

  帝欲斩遂良,无忌慌告曰:“陛下暂息天威,听臣一言:遂良受先朝顾命,为国元勋,今日虽当死罪,不可加刑,望陛下权记过,后以功赎之。”于志宁亦再三哀告,帝怒方息,遂良拜谢而退。

  是时,众大臣退朝,议论纷纭,嗟叹不已,皆不敢奏。独有中书令来济上表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汉成以婢为后,卒使社稷倾沦,惟陛下察之。”帝见奏,拂袖而起,走至宫内。次日,李绩入见,帝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

  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绩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帝曰:“卿言当理,但朕心犹豫不决。”适值卫尉卿、许敬宗外入,帝以前事告之。敬宗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且欲易其妇,况是天子,立一皇后,何预众人之事而妄生异谓乎?”帝点头大喜曰:“独卿金石之论,正合其理,朕即从之。”乃下诏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丽泉读史至此,有诗云:蹇蹇王臣既匪躬,直臣真有比乾风。

  笏还螭陛心终赤,额叩龙墀血任红。

  威凤无情迷国纪,聚麀有语乱宸聪。

  圣朝厚赐春秋祀,千古重昭社稷臣。

  时永徽五年冬十月朔,文武官寮引仆射于志宁、太史令李淳风等直入内殿见帝。李世绩曰:“伏睹武氏自入宫以来,备全四德,恪守三从,越古超今,虽周之姜原后妃,无以逾此,果有圣仪之表。群臣会议,今日吉辰,伏望陛下宜立为后,上合天心,下顺人意,则陛下祖宗幸甚。”帝听奏,遂令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草诏,立武氏为后。诏曰:武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朕昔在储贰,常得侍从嫔嫱之间,未曾迂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赐朕,事同政君,可为皇后。

  是日,李世绩赍丹诏玺绶诸后宫,武昭仪受之。次日,武氏上表谢恩,其略有云:“陛下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二人面折廷争,乞加褒赏。”帝览罢,即以表示二人。韩瑗等见表大惧,瑗奏曰:“臣不愿在朝,乞骸骨归葬田里。陛下不失为圣主,使臣得尽余年则善矣。”帝曰:“汝勿惊怖,朕无害汝之心。武后见忤,可承颜顺之,自保无事矣。”瑗曰:“全赖陛下天威,臣得沾寸禄,为子孙营计,死亦无憾,愿施犬马之报,虽冒汤赴火,亦所不辞也。”帝乃令瑗与来济入宫谢罪,遂得无事。

  却说中书侍郎李义府请曰:“既以册立昭仪为后,可以今王后、萧妃安置何地?”帝闻奏默然,沉吟半晌。武氏乃令囚后妃于别院,即日便行封号锁闭,左右严守,非有宣唤,不得入宫。懿旨了当,拜舞谢恩,满朝众臣,无不伤感。后人观此,有诗叹云:王后萧妃何失宠,皆因唐主不能平。

  若非武氏居皇位,怎使后人受戮刑。

  二后妃含泪向别院而去。

  是日,百官朝武氏于萧仪门,世绩请武氏谢皇天后土,武氏方欲拜下,忽然起一阵怪风,飞砂走石,对面皆不相见,将灯烛尽皆吹灭,把武氏惊倒于地。众侍救,半晌方醒。数日后,病稍安,尽将手下妃嫔一一厚赏,左右之人无不感德。

  却说王后、萧妃囚于别院,日夜忧闷,衣服饮食,尽皆缺少。帝朝夕亦自思念不已,恐武后见怒,不复敢言。至是一日,帝私到别院,令从人先已报知,帝又亲自呼之。后妃在内闻言,遽然而出,与帝内外隔语。王后泣对曰:“陛下别来无恙?忆昔与陛下同衾共枕,不觉今已久矣。妾自奉事,小心谨慎,示尝敢怠,陛下何忍一旦弃妾,受此孤冷?若念昔日夫妇之情,使得见天日,妾之父母虽居九泉之下,亦感德矣。”帝曰:“汝勿忧虑,朕即有处置,不日来取汝入宫去矣。”言罢,二人相别。原来早有人报知宫中,武后大怒曰:“二人怨望,今杀之有名矣。”时李义甫为武后腹心,后遂唤之带武士十人,来杀后妃。当日王后与萧妃正在别院嗟叹,宫女来报李义甫至,后妃大骇。义甫执鸩酒与后妃曰:“炎阳天气,武后特上寿酒。”二人泣曰:“汝亦吾臣,何相逼如是邪?”义甫曰:“寿酒勿疑。”王后曰:“我有何罪,令饮此酒?”义甫怒曰:“懿旨差来,安敢有迟?”呼左右持短刀白练于前日:“三般宝物,随汝自请。”后曰:“愿汝见怜二人性命。”义甫叱曰:“此事难免,宜自早决。”后乃向前,头触义甫大骂:“帝无道昏君,弃妻宠妾,册立贱人,到有今日之祸。皇天有灵,亦不祐汝,不久此位皆随灭矣。”与萧淑妃相抱而哭。义甫喝曰:“武后立等回报,汝等俄延,望谁救邪?”萧妃亦骂:“汝等助此贱人为事,必当灭族。”义甫大怒,唤武士绞死王后,以鸩酒灌杀萧妃。史官有诗云:王后离宫再不收,萧妃素练系咽喉。

  高宗妃后皆身丧,千载令人怨未休。

  义甫还报武后,后命断去手足,投酒瓮中。后曰:“吾今令此二妪得以酩酊大醉,再不复醒矣。”随使人枭下首级,拖出城外埋之。自此威权出人主之右,帝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得预闻,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帝时感风眩,目不能视,百司奏事,后独临朝决之。改元龙朔二年春正月,帝与武后同御含元殿,正在议论政事,忽报边关表奏,铁勒九姓诸部入寇,其锋甚锐,宜早定计御之。帝闻奏大惊,毕竟如何迎敌?

  总批:王者立后,必择礼教名家、幽闲贞淑,以付四海之望,遂良岂以昭仪为可哉?不谓有如李世勋者,而亦曲意逢之也。至武氏谢拜皇天后土之日,天变昭然,何不知省?却又鸩王后而杀萧妃,吾谓皆帝溺爱衽席、不戒履霜之渐故耳。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三回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铁勒乃外夷国名,九姓者,九部落也。曰药萝葛、曰胡崛葛、曰啒萝勿、曰貊歌息纥、曰阿勿嘀、曰葛萨、曰斛唱素、曰药勿葛、曰溪邪勿,分为九姓部落,共居突厥。地广人稠,掠取于民,致仓盈满,遂议推称可汗,大会九姓。药萝葛酋长曰:“吾闻昔日晋石勒一牧奴耳,能创数十年赵之基业。今大唐武后为政,高宗老弱,国中鼎沸。吾等九群人马雄健,打入唐境,应天顺人,散居中国,各登九五,尔诸酋长,各宜效忠贞之力。”众莫敢对,溪邪勿酋长出曰:“不可,昔日西秦符坚侵晋,雄兵百万,被谢玄五万之众八公山下一战破之。今虽雄壮,未若西秦之盛,唐主虽弱,兵强将广,又得正朔,此事决不可行。”

  时有一人,姓雷名植,乃药罗葛部下一谋士也。雷植进曰:“近来凤皇鸣于铜山,麒麟现于北野,又闻图谶云:‘代唐当涂高也’,正应大王入中国灭高宗为可汗,天与弗取,反受其殃,宜速举兵可也。”九姓酋长闻言,咸曰:“植言是也,正可从之。”于是九姓之人歃血,共立药罗葛盟主,皆听约束,商议起兵,欲来夺唐天下。

  帝闻消息,乃封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总管,薛仁贵为副总管,二人出师,兵起三十万,粮草辎重一千余辆。行军之次,宴于内殿,酒行数巡,帝谓薛仁贵曰:“古人善射,有能穿七扎者。若养由基,尤得百步穿杨之法。余人不足惜,现闻汝昔征辽,一射五人,今日试以五甲射之,看汝能否?”仁贵曰:“此为将分内事,何足为奇。”遂取硬弓一张,令军士于三百步外立一旗竿,以铁甲五副相叠,悬于竿上。仁贵连放三箭,射透五甲。帝大惊曰:“卿之雄健,真神人也!古今罕有。”

  随令左右取金甲一副赐之。仁贵拜谢。是日出师,帝率百官送于北门之外。仁泰、仁贵再拜辞帝而行,但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沿道之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迤逦望铁勒进登。

  却说边关探知消息,飞报入九姓,近臣奏曰:“探马飞报唐遣郑仁泰、薛仁贵率领大军三十余万出玉门关,使秦怀玉为前部,兵至天山至急。”九姓问谁可为将以敌唐兵,忽一人应声而出曰:“今唐兵入境,臣请引本部将校,乞众大王亲拨九姓之兵,为国家出力,乘此打入唐国,臣万死无恨也。视之,乃药罗葛部下首将叶护也。极是骁勇。酋长即命叶护为总督元帅,调九姓诸部军马前去迎敌。时有葛萨部下驸马邓刚二谏曰:“叶护虽勇,不曾经大阵,今付以大任,恐非所宜也。更兼唐国郑仁泰、薛仁贵二人智勇双全,非久熟韬略者不可与敌之。”叶护叱之曰:“驸马莫非结连唐兵,欲造反也?吾自幼习学兵书,深知用兵之道,汝何欺我乎?吾不生擒郑仁泰等回见酋长,誓不回军。”邓刚二等皆不敢言。于是叶护九姓,星夜到祁连山调遣九部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唐兵。

  当日仁泰商议进兵,探马回报九姓差叶护为总督元帅,尽起大军,前来拒敌。前军尉迟宝林进曰:“探闻叶护原一猎户,勇而无谋,可与宝林精兵五千,直取路出碛北过,循铁岭而东,当骆驼谷而投北,不过十日,直抵银城。叶护若闻宝林至,必弃城而去,横门邸阁与散民之居,足可以为食也。彼九姓聚众而来救之,尚二十余日,而总管却从天乐谷大驱士马而来,则突厥一举而可定也。”仁泰曰:“此非万全之计也。汝以为九姓无英雄人物而欺之,倘有人进言从山僻以军截之,非但令五千人受苦,亦大伤锐气也。决不可用。”宝林曰:“总管若从大路而去,彼大合九姓之兵,于路拒敌,则徒废生灵,何日而服九姓也?”仁泰曰:“吾从关右,取平坦大道,依法而进,无有不胜。”遂不用宝林之计,差人令秦怀玉进兵。

  却说叶护有二弟,皆精通武艺,弓马过人。次曰叶诚,末曰叶谭,有此二弟,更兼九姓战将皆雄伟之士,引本部人马取路夹迎。前至天山相遇,两势下各自布阵。番兵摆开,门旗下叶护出马,二弟列于两傍,厉声大骂:“反国之贼,敢侵吾境!”秦怀玉纵马挺枪,大怒而出,单搦叶护交锋。次弟叶诚挺枪与怀玉交战,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叶护大怒,一骑马、一口刀来助叶诚,两个夹攻怀玉,怀玉全然不惧。末弟叶谭见二兄战怀玉不下,也骤坐下马,轮手中两口日月刀,三个围住怀玉。怀玉倒拖枪便走,三人奋力赶来,比及赶到,正值黄昏左侧,忽然四边喊起,火炬齐明,当先一员大将持戟勒马而出,大呼曰:“你认得唐白袍大将薛仁贵否?”叶护兄弟遂弃了怀玉,来与仁贵交锋。仁贵战三人,精神倍长。叶护惊曰:“吾闻此人流于象州,已死久矣,不想尚在。”

  正斗之间,宝林、来济分两路杀到,叶护军马首尾不能相顾,大败,兄弟冲开路,引败兵走。仁贵赶去,却得裨将罗陀么军出,救了叶护兄弟,因此仁贵方回。叶护等回见酋长,说中仁贵之计。萨葛部酋长大怒,乃自统大军,来与仁贵对阵。

  探马报来,萨葛部酋长军到了。仁贵便上马,引余军就天山前摆开。萨葛全副金盔金甲,坐下骑雪白马,手中使大杆刀出阵。

  看了仁贵持戟跃马,在阵前往来搦战,萨葛便欲自战。马后一将许如皋曰:“折枝焉用大斧,不必大王有劳虎威,吾斩仁贵之首,如拾芥耳。”纵坐下马,轮手中开山大斧,直取仁贵,仁贵挺戟来迎。战不三合,刺死如皋于马下,便拍马挺戟来刺萨葛。萨葛慌欲走入阵去,马未到阵,被仁贵一箭射中咽喉,应弦坠马而死。对阵中裨将罗陀么持戟与弟罗天祐二人跃马并出,仁贵不战,诈败而走。二人疑仁贵力乏,飞马赶来。比及赶到,被仁贵连射二箭,二人皆中面门,坠马而死。后面驱兵掩杀,九姓之兵又折一阵,退十余里下寨。

  诸部众商议,斛唱素部酋长曰:“吾等本无战心,皆因叶护所为。今薛仁贵连发三箭,即杀三人,真神人也。唐兵势大,吾等虽勇,乌合之众,难与为敌,不如举众投降,可保军民之难。”九姓从之,使一大臣姓于名执罕,直至唐营见郑仁泰。

  仁泰准降,分宾主而坐。仁泰问执罕军事,执罕对答如流,仁泰喜之,欲留军中听用。仁贵曰:“不可,此人九姓之魁,今幸已降,速宜斩首,何故用之,以长其恶也?”仁泰曰:“彼尚十万之众,何斩一人?直须降服其心,自然平矣。”仁贵曰:“此等恃其路险峻,不服王化,今日虽降,明日复反,吾欲尽诛以绝后患。”尉迟宝林曰:“九姓种类不一,人面兽心,反复无定,若不尽诛之,终为国家大患,请总官详察之。”仁贵曰:“汝足知吾肺腑也。吾正欲如此,皆合我心。”遂将斩之。

  且看后事如何?

  总批:铁勒九部人马,前来天山挑战,元帅叶护兄弟三人虽勇,其能当我白袍上将乎?观其三箭连发,三人应弦而殒,素部酋长敢不举众投降,以求免君臣之难哉!第举十万而尽坑之,则仁贵、宝林之过计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四回 废中宗武后专权

  当时番兵请降者专候将令,人已解甲,马已离鞍。仁贵密遣秦怀玉领兵五千,去天山十里、地名淯水,掘下土坑,深数十丈。次早令将士大驱人马,将降兵引去,推落坑中。可怜十万之众,皆被土掩而死。仁贵叹曰:“吾虽有功,于己必损寿矣。生灵涂炭,吾之过也。”九姓将带军马尽数坑之,只走脱了叶护兄弟。后人有诗云:仁贵行兵征九姓,天山果在须臾定。

  虽然为国有功勋,屈死夷人十万命。

  仁贵亲带数百轻骑,往间道抄出碛北,击其余众。正遇叶护兄弟三人,逃奔突厥,俱被仁贵执之,押赴唐营。仁泰悉令斩之,九姓遂定。仁泰下令班师,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大兵还入长安,仁泰二人进朝,拜见阙下而言曰:“臣不能速平九姓,使陛下旦夕怀忧,臣等之罪也。”帝大喜,设太平筵宴,重赏三军。

  却说帝自定九姓之后,四海清平,前后八年,在后殿无事。

  当夜闲行,仰观天文,忽然失惊曰:“将星失位,主亡一将,此是凶兆。”次早急出前殿,谓近臣曰:“朕仰观星象,见将星失位,听闻李世绩沾病在床,不知如何?”言未绝,忽报世绩府下一子来见陛下。帝愕然曰:“茂功休矣!果然应在此人身上。”其子入拜于地,哭曰:“臣父昨夜已命绝矣!”众者大惊,帝叹曰:“世绩安国大才,先朝老臣,今亡,使国家失一栋梁,朕失一股肱矣!”于是下诏,谥李世绩为将军贞武侯,敕葬长安城内,立庙四时享祭。绩死年八十,总章二年秋八月下旬也。其追谥诏曰:世绩昔从帝,功迹既着,朕以壮年,累濒艰险,赖持忠顺,济于危难。夫谥所以叙元勋也,谨按谥法,有谋善断曰贞,战胜攻取曰武,故特赐大将军贞武侯,主者施行。

  史官作世劫庙赞云:开国功勋大,兴邦名誉彰。

  降唐赐姓李,启魏献黎阳。

  义胆包身体,忠心并日光。

  流芳青史册,应是与天长。

  又诗赞云:百万貔貅对阵冲,西除东荡扫群凶。

  唐朝若战全身者,惟有曹州徐茂功。

  世绩为将,有谋善断,与人议事,从善如流。战胜则归功于下,所得金帛悉散之将士,故人思致死。所向克捷,临事选将必察相,其状貌丰厚者遣之。或问其故,勋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闺门雍睦而严,其姊尝病,绩已为仆射,亲为之煮粥,风回断其须鬓,姊曰:“仆妾多矣,何自苦如此?”绩曰:“非为无人使令也,顾姊已老,绩年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至是寝疾,子弟为之迎医,皆不听,曰:“吾本山东田夫,遭值圣明,致位三公,年已八十,岂非命邪。

  修短有期,岂能复就医士求活?”一旦,忽谓弟名弼者曰:“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子孙,荡覆无余。

  吾有此子孙,谨能视之,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自是不复更言。

  是时弘道元年,褒武县奏曰:“当日卓午,从天降下天神,身长三丈余,脚迹长尺二,白发苍须,戴黄巾,着黄裳,手持黎杖,口称是民主,今来报汝:天下换帝,立见太平。自此于世中行走三日,忽然不见。”此时十二月,帝听知此事,回到宫中,忽然中风,便不能言。次日病危,唤平章事裴炎、刘景先及诸大臣入宫,见帝不言,以手指太子而崩,时冬十二月壬子也。宋孙甫评曰:高宗为人,沉静寡默,足有可称,然溺爱衽席,不戒履霜之渐,卒使妖后斫丧唐室,贻祸邦家,可叹也夫!

  帝崩后,百官举哀。裴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可立太子登了大位,然后殡葬。”于是百官止哀。是日,太子名显者即位,号称中宗皇帝,改元为嗣圣元年。尊太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立妃韦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次年,中宗欲以后父韦玄贞为侍中,裴炎固争,以为不可,中宗怒曰:“我便肯以天下让与韦玄贞有何不可,而惜一侍中邪?”炎听言大惧,乃入宫奏知太后,欲谋废立之事。太后从之,至是选定朔旦,太后令帝升乾元殿,大会文武,但有不到者,下令斩首。是日皆到,列于班次,太后谓众臣曰:“少帝暗弱,全无威仪,不可以掌天下,可以废之。”帝曰:“我有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遂令李义甫将交天策文宣读,策文曰:高宗不幸,倏然已弃天下。嗣子承绍,海内仰望太平;而帝天资轻浮,威仪不格,甫在丧帏,忘哀如故,凶德彰着,淫秽发闻,今又欲以天下轻付外人!豫王旦圣德伟茂,规矩俨然,丰下允上,尧国之表,居丧哀戚,言不及邪。抱岐嶷之性,有成周之美,声誉羡称,天下所闻。宜洪大业,为万世统,可以承宗庙。废皇帝为卢陵王,皇太子还政,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义甫读策已罢,太后叱左右扶中宗下殿,解其玺缓,北面长跪,称臣听命。中宗号哭,百官惨然。太后召豫王旦登殿,群臣皆呼万岁。礼毕,太后囚卢陵王于别所,随侍惟宫女二人,月给粮食。诸臣下毋得辄入,违者夷三族。可怜中宗,二月登基,至九月被太后废之。

  太后所立豫王旦,即睿宗也。遂立睿宗长子永平王成器为皇太子,废中宗之子重照为庶人。

  是年甲申岁,大赦天下,改元文明。朝廷改事,悉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闻。太后临朝称制,又改元为光宅,旗帜皆从金色。太后兄之子武承嗣请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次年夏四月,太后乃迁中宗于房州,又迁于均州。时诸武布满朝廷,恣横用事,唐之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自此下诏,颁行天下。时英公李敬业为柳州司马,阴蓄不臣之心,每欲举事,未有其由。当日听知中宗被废,武后当权,便欲起兵,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世绩有谋善断,战胜攻取,谥曰贞武,此高宗之所以叙元勋也。中宗以太子嗣位,四海仰望,而武后当权自恣,却废为卢陵王,则其毒害朝廷亦甚矣。时诸武用事,而唐之宗室宁不人人切齿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五回 李敬业起兵匡复

  李敬业,李世绩之孙也。当日在柳州,听知武后废帝自立,怡然大喜曰:“吾事济矣。有此机会,不可错过,何不以恢复为名,举兵讨贼,于中取事,在此一举,但无助力之人。”暗思中郎将魏思温,此人素抱大才,亦曾举谋,今失职在家,怨望已久,以书达之,必来相助,大事定矣。遂修下密书一封,令人星夜赍来见魏思温。思温得书开读,其书曰:武后欺天废主,人不忍言;立庙追祖,神亦不祐。公今见贬失职已久,如不听闻,岂丈夫之志哉!敬业今集兵练马,欲图扫清王室,未敢轻举。公先朝旧臣,当乘间图之,如有驱使,即当奉命。书不尽言,请乞照察。

  思温看罢,寻思无计,将书放于几上,正在沉吟,未及收下,忽骆宾王猝至。宾王素与思温极厚,径入里面坐定,见几上书封宛然,宾王遂取视之,大骇曰:“汝通贼为乱,吾当出首!”思温泣拜曰:“君若如此,吾等休矣!”宾王曰:“吾食唐禄,今虽失职,争敢负之。吾欲助兄一臂之力,共杀武族。”思温曰:“兄有此心,国之大幸。”宾王曰:“侍中唐之奇、都尉杜求仁是我心腹之人,失职已久,怨望日深,吾令同力讨贼,必能顺我。”思温曰:“兄有此心,若得如此,国之大幸也。”正商议间,家童入报,唐之奇、杜求仁相探。思温曰:“此天助也。”叫宾王室后权避,思温出接。入坐定,之奇曰:“武氏用事,唐室将危,君怀恨否?”思温曰:“虽有冲天之志,无翼难飞,空怀怨恨。”杜求仁曰:“可惜无权,若有人举事,吾必助力,誓杀国贼。”之奇曰:“与国家除邪归正,死亦无怨。”骆宾王从室后出曰:“汝等欲杀武氏,作灭门事邪?”之奇怒曰:“是何言欤?吾非怕死之人,宁为李氏鬼,不作武氏臣,不似汝贼之无志也。”思温慌告曰:“吾等正为此事,欲见二公,今天所赐,愿必酬矣。”遂出敬业之书令观之。二公下泪,即取白绢一幅,四人书名押字,歃血为盟,死生不负所约。唐之奇曰:“事不宜迟,可速为之。”众皆散去。

  次日,思温改装,与四人迳投柳州,来见李敬业。

  却说敬业在柳州,朝夕悬望,是日与弟敬猷共议举兵,遗书思温已久,不见回报,此事未知下落。敬猷曰:“武氏滋蔓极广,安能尽诛?倘机不密,必有绝族之祸,兄细详之。”敬业曰:“汝安知朝廷之大事?”正议间,魏思温等至。相见已毕,敬业告曰:“今唐帝被废,武后专权,武诸子弟,布满朝廷,为恶害民,天下切齿,志欲匡复,恨力不足耳。知公等朝廷大臣,失职怨望,故奉书来哀告耳。”思温曰:“吾有心久矣,思无效力之人。既司马有大志,吾等各施一臂之力。”敬业大喜,置酒张筵。骆宾王曰:“杨州颇有钱粮军马,宜先据之,以为霸基。”敬业曰:“汝言正合吾意。”商议已定,遂发矫诏,驰报杨州,先将长史杀之,开其府库,赦出囚徒,然后召集义兵,竖立白旗一面,上书“忠义”二字。旬日之间,得胜兵十余万,复称嗣圣元年,敬业自称匡复上将。

  却说故太子名贤者,初为太后所废,徙于巴州,后被将军丘神绩逼贤自杀。时死未久,敬业乃遍求貌似太子者,置于军中,云太子不死,逃命至此,令敬业等起兵。骆宾王乃作檄文,以达诸郡,檄文曰:李敬业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廷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鹿。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室,委之以重任。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今敬业奉太子贤□□□□兵,誓欲迎立中宗,剿戳诸武,夙兴勤王之师,直抵长安阙下,匡复帝室,拯救生灵。檄文到日,各宜知悉。

  檄文去后,商议进兵之策,李敬猷曰:“今举大义,必立盟主,众听约束,然后进兵。”互相推让,骆宾王曰:“思温足智多谋,可为盟主。”思温再三推让,众皆曰:“非公不可为也。”思温方应允。

  是日,行至扬州郊外,建白旌黄旗,对天立誓,思温焚香再拜而言曰:“唐室不幸,武氏专权,废主自立,淫乱宫闱,天下不平,神人共愤。今思温等举兴大义,来讨武贼,凡在同盟,齐心戮力,以尽臣子之节;倘有背盟违誓者,天人共诛。唐祖有灵,同照肺腑。”

  誓毕,众皆歃血为盟。思温升帐而坐,各施礼罢,两行列坐。敬业行酒数杯,言曰:“今日既立盟主,各听调遣,同扶天下,勿以强弱计较。”思温曰:“汝等推我为盟主,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各宜遵守法度,勿得违犯。”众皆曰:“惟命是听。”敬业曰:“吾弟敬猷总督粮草,应付诸营,勿使有缺。”敬猷曰:“谨从兄命。”

  当日敬业请计,思温曰:“司马今以匡复为辞,宜率大众鼓行而进,宜抵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

  薛仲璋曰:“吾观金陵乃兴王之地,有长江之险,足以为固。

  不如先取常、润二州,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万全之策也。”思温曰:“不然,今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蒸麦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先自谋立巢穴,以为安身之计,则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乎?”

  敬业听言,乃领兵先来攻润州。

  却说武后升殿,近臣奏曰:“柳州司马李敬业谋反,结连朋党举兵,意欲犯阙,润州告急。”太后宣大将军李孝逸至而问曰:“探马报来司马李敬业作乱,起兵欲入长安,今如之何?”孝逸奏曰:“臣尽心竭力,剿除贼寇,以报陛下。若不获胜,即当万死。”太后大喜,设宴待之。次日,人报敬业之兵甚急,太后排鸾驾送李孝逸出师。孝逸集诸将听令,定议先锋之职。

  且看举着谁人?

  总批:中宗被废,武后擅权,凡当时阴蓄不臣之志者,咸得以匡复借口。彼魏思温等皆先朝旧臣,失职已久,见司马之书,孰不愿效一臂之力。作檄文以布达诸郡,此骆宾王之所为也。太后见之,亦以为大才。如此,而岂可使之流落不偶,盖其明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六回 李孝逸兵败敬业

  监军魏元忠曰:“某领一军,直抵临淮,如有失误,当该处斩。”孝逸曰:“吾遍观诸将之中,能当先破敌者,只有汝也。汝即据守临淮,却非上将之职也。汝当与吾破敌当先若何?”元忠曰:“元忠素抱忠义,欲尽心竭力报国,今大将军肯托重职,万死不辞。”孝逸曰:“太后已尽心于我,我欲倚仗于君,君必欲与吾同志。”元忠大喜曰:“唯命是听。”

  于是,命魏元忠为先锋,总督诸军,其余诸将分道征进。

  行了数日,大军进至都梁山,前军来报:李敬业之兵屯下阻溪,离北不远。元忠请计于孝逸,孝逸曰:“只一把火,叫烧了李敬业大半人马,教他先中了这条计,虽然润州亦难屯扎。”唤诸将听令,遂差魏元忠带一千人,各将布袋去阻溪上流头埋伏,用布袋袋上砖土,拒住阻溪之水。到来日三更已后,只听下流头人马嘶喊,此是敬业兵败,急去取布袋。放水淹之,却顺河杀将下来接应。

  元忠听计去了,孝逸又唤副将曹应诏:“可引一千军去阻溪边渡口埋伏,敬业兵被淹,此处水势却慢,人马必从此处逃命,你可乘势杀来接着。”曹应诏领兵去了,孝逸又唤李车:“你可引军三千先取芦荻干苇,放在润州近城人家屋上,各处隅头裹角上却暗藏流黄、焰硝引火之物,来日是昂日鸡值日,黄昏左侧,必有大风起,此处人烟稀少,便差人帖起文榜告示,居民无问老小男女,限只今退往新城暂居,不可自误。敬业兵到此不仁,必伤害百姓。一连差十数次人催赶便行,来日敬业等必入城中安歇,令李车将三千军先用火枪、火箭、火炮放入城中去,火势大作,城外呐喊,只留东门叫走,你却在东门外伏定。败军乱窜,不可拦截,只顾攻击他。败军无心恋战奔走,必得全功。天明会合陶龙、李德二将,收军便回新城,不可违误。”李车听令去了,孝逸再唤樊忠、郝敬:“你二人可带一千军,一半红旗,一半青旗,去润州城外三十里风鸣坡前摆开,青红旗号混杂。如敬业兵一到,郝敬一枝红旗走在左,樊忠一枝青旗走在右,他疑必不追赶,却分兵去城西南北角上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进兵赶败军,然后却来阻溪上流头接应,时刻休误。”二人去了,孝逸亲自登高望之。

  却说李敬业、敬猷自为前部先锋,引兵十万、战将数员,又有一将姓韦名超,极有胆力。其众等望润州进发。日当早午,来到凤鸣坡相近。探知前面离城多少路,有识者答曰:“只有三十里。”即令探马数十匹先行,望见坡前人马摆开,拍马报前面依山旁岭、一簇人马尽行打青红旗号,不知多少。韦超叫把皂旗一招,三千军一齐向前。郝敬、樊忠分为两队,青红旗各居左右,二色旗不离,队伍不乱。韦超叫扯住马,叫休赶,左右曰:“为何不赶?”韦超曰:“前面必有伏兵,你们只就这里扎住,我自去禀先锋。”韦超一骑马来见敬业,禀复前事。

  敬业曰:“岂不闻兵法有虚实之论?此是疑兵,必无埋伏,可速进兵追之。”韦超再回坡前,提兵直入其左,遍于林下追寻不见。此时红日厌厌坠西,韦超却欲进兵入城,只听得山上大吹大擂,超引兵看时,只见山顶上一簇人,其中一把伞盖着李孝逸与数将在山上饮酒。韦超看见大怒,寻路上山,小狭路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只听山后喊起,韦超来寻厮杀,天色昏了,敬业叫去抢润州安身。众兵四门突入,并无阻当,又不见一人,敬业曰:“此必势穷,就带百姓连夜走了。众兵权且安歇,来日进兵。”众人各自饥饿行乏,都去夺屋造饭。

  敬业、敬猷、韦超、魏思温、杜求仁在衙内安身。初更后狂风忽起,把门军士飞报火起,敬业曰:“火是众人造饭不小心违漏,不可惊动。”说未了,南门、西门都来报火起,敬业急令众人上马,时早满城火着,上下通红,照耀如同白日,喊声大起。后来史官有诗云:烈火西焚敬业旗,将军孝逸虎争时。

  交兵不用挥长剑,已挫群凶十万师。

  敬业叫将士冒烟突火抢路,说道:“东门无埋伏。”敬业冲出东门,门上飞火滚烟,军士逃出,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且说敬业才脱得火危,背后李车军马赶杀各军,自要逃命,哪里肯回身厮杀。撞着郝敬,又杀一阵。到四更左侧,人困马乏,一大半军焦头烂额,却好走到河边,人马都下河吃水。水不过尺,人马皆在河内闹起,上流头魏元忠望见润州城火起,约莫时分已到,只听得下流人马喧闹,催军一齐掣起布袋,水势望下流一冲,人马皆溺于内。敬业引众将望水势慢处,夺路来到阻溪渡口。喊声大震,一军拦路,乃是曹应诏引军从下流头杀将上来,截住敬业,掩住韦超,交斗到三十余合,超不敢恋战,夺路走脱。未知后事如何?

  总批:李敬业兵屯阻溪,孝逸用魏元忠策,先击敬猷□,进击敬业,因风纵火,敬业大败,孝逸追斩□□□□曰:“天下安危,在此一举,使敬业败,而武氏愈安,何益于唐哉?”胡氏讥其不待贾而沽也。有以夫。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七回 娄师德唾面自干

  当日敬业大败,魏思温等皆已死乱军中。敬业带领败残人马走至许谷,时人皆饥倒,马皆走乏,中箭着枪者勉强而行,其苦不可胜言。前面行不到十里,军马不进,敬业问为何,回报曰:“前面是山道崎岖,早辰下雨,坑堑内水积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况又转出十里,便是大海。”敬业大怒曰:“军旅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泥泞不敢行之理?”传下号令,叫老弱中伤者在后慢行,强壮者抢土束柴,搬运草庐,填塞道路,各要即时行动。”敬业恐后军赶来,欲自轻骑走入于海,乃差大将王那相、韦超二人断后。

  行至漕丘,军皆饥饿,行不上马。敬业命前面暂住,造饭再行。军人听闻,便就山边拣干净处埋锅造饭。饭才半熟,军人争相夺食,纷纭不一。敬业势弱,遂自结束轻骑而去,遥看海际。那相后面谓韦超曰:敬业兄弟以匡复为名,看其所为,希金陵王气,真是叛逆,非成立之人。今兵败势弱,轻骑先去,必逃于海上,使我等后面抵死。”超曰:“彼只以己身为重,视我等如草芥矣。”那相曰:“敌军在后,大海在前,吾等死无地矣。”韦超曰:“我弃敬业而归若何?”那相曰:“非丈夫也。不显英雄,未若杀敬业而献之,吾等全身远害。”超曰:“此言甚当,但恐不能及之,可即速行。”二人勒马赶上,敬业、骆宾王只在前面不远,见二人马赶来到,却欲问之,马已至近,那相手起一刀,斩敬业于马下,韦超一枪刺死骆宾王。

  比及敬猷轮刀来迎,不防杜求仁背后一刀砍敬猷为两段。史官有诗云:唐室谁人说可征,无谋敬业枉行兵。

  当时不用思温策,致使身亡一身轻。

  王那相、韦超、杜求仁各持首级唐营投拜。孝逸大喜,准其来降。随即遣魏元忠领兵捕获余党,悉皆斩之,下令班师。

  兵入长安,孝逸献上敬业等首级。太后加封孝逸官职,重赏三军,众臣皆来朝贺。

  却说太后自除敬业之后,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给马供食,使诣行在,但是农夫樵人,皆得召见,或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

  时有鱼保家者,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一室四隔,上各有窍,可入而不可出。太后从之,遂欲杀戳宗室。是时,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皆高祖之子也。

  越王李贞、虢王李风,太宗之子也。元嘉之子李诜、元轨之子李绪;凤之子李融,灵夔之子李蔼,贞之子李冲,此数人在宗室中皆以才行著有美名,太后深嫉之,数人内不自安,密有匡复之志。

  一日,太后欲尽收宗室诛之,元嘉之子李撰大怒曰:“想吾高祖,苦争血战,成一统天下不易,今为贱妇所废,欲灭吾等,若不先发,死期近矣。”遂诈称皇帝玺书,分告诸王,令各起兵,约日取齐。当日李冲募得精兵五千余人,起自博州,先击武水,降之。次至莘邑,邑令马玄素闭门拒守,冲因风纵火,焚其南门,风回军退,众惧而散。冲还走博州,为守门者所杀。正值太后遣将军丘神勋击之,兵至博州,李冲已死,官吏出迎神勋,神勋以其与冲同谋,尽皆杀之。李贞亦举兵于豫州,太后遣将军趋崇裕讨之,又命张公辅为诸军节度,削贞、冲二人属籍,更姓虺氏。贞发屑县兵五千人,使汝阳丞裴守德将之,拒战而败,遂与守德皆自杀。

  初,诸王往来相约结束未定,而冲独先起兵,惟贞狼狈应之。诸王知觉,皆不敢发,无兵接应,故致败亡。原来李贞将起兵之时,遣使告知赵环。环之妻常乐长公主,公主谓使者曰:“李氏危若朝露,诸王先帝之子,不舍生取义,欲何须耶?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及贞等兵败,太后欲悉诛诸王,遣监察御史苏珦按之无验,太后召珦诘之,珦抗论不回。

  太后曰:“卿乃大雅之士,朕当别有任使,此事不必卿也。”

  遂又遣周兴按之,于是收元嘉、灵夔、诜与常乐公主于东都,迫使自杀。罪连亲党,当坐者六七百家,当藉没者六千余口。

  太后仍遣张光辅收捕元轨、绪、融等一并杀之。自是太后恣行杀戮,但是唐之宗室,中外畏之,甚于狼虎。

  当日太后升殿,与众臣正议事间,忽报一大臣率百姓诣阙上表,不知何意。众视之,乃侍御史傅游艺也。游艺奏言:“陛下自即位以来,功过三王,德高五帝,虽古之贤妃圣后无以逾此。今又景星庆云,每现乾象,请陛下改国号曰周,赐中宗姓为武氏,以从人望,实社稷之大幸。”

  太后闻奏大喜,是年九月朔旦甲子,遂御则天楼上,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后尊号曰圣神皇帝,以豫王旦为皇嗣,赐姓武氏。立皇太子为皇孙,封武承嗣为魏王,封武三思为梁王,凡武宗族皆封郡王。此时唐之宗族杀戮殆尽,遂封傅游艺为右玉铃卫大将军,封武攸宁为纳言,封娄师德同平章事。师德为人宽厚清慎,犯而不较。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之际,师德谓曰:“吾兄弟荣宠过甚,人所疾也。将何以白兔?”弟曰:“自今虽有人唾某之面,某持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师德愀然曰:“此正所以为吾忧也!人唾汝面怒汝也,而汝拭之则逆其意,而重其怒矣。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耳。”弟曰:“谨受教。”至是师德为相,遂荐狄仁杰于太后。其疏曰:臣闻尧登社稷,庆会明良;舜用阜陶,四方风动。殷周虽有高宗昌发之君,犹赖传说吕望之阻。窃见太原狄仁杰,出自并州,英姿挺特,行包九德,才兼四科,观变历微,占天知地。

  阐弘道奥,同史苏、京房之伦;德量谋猷,有伊吕、管晏之任。

  诚大唐之柱石、社稷之元龟,宜加拔擢,使登台司,上顺三辰,下叙五品,以致休征之应。

  太后读罢疏文,大喜曰:“卿荐贤为国,必得其当。”遂从师德之请,亦封仁杰同平章事,而仁杰骤然入相,实不知是师德之请,而师德又不以显言之。仁杰每遇朝廷有事,剖决如流;事不容情,当面诤之。于是,众人皆有惧怯之心。至于接见师德,亦颇轻之。太后觉之,谓仁杰曰:“师德亦知人乎?”仁杰对曰:“臣当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太后曰:“朕已知之,卿乃师德所荐,以此观之,亦可谓知人矣。”仁杰出而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

  乃轻衣小帽,至娄府面谢往过。师德曰:“吾见公刚直,所言不偏,能为国安民,吾故荐公,必能匡复唐室,实为公忘私也。”仁杰曰:“非太后所言,臣何知之。”师德备酒款待而别,自此之后,二人相善如初。

  是时,太后御殿听政,虽年已近八十,而淫乱无节,后宫日易男子数人。嬖臣张昌宗、张易之二人用事,时人或誉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内史杨再思曰:“不然,乃莲花似六郎耳。”咏史诗云:牝鸡声里紫宸空,几树飞花满地红。

  当代媚娘居北阙,一朝天子遇东宫。

  椒房倡乱由张氏,社稷中兴赖狄公。

  人事耒形先有数,至今追忆李淳风。

  是时,后侄武三思营求为太子,太后犹豫未决,正值狄仁杰入朝,太后以实告之。仁杰曰:“昔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太帝以三子托陛下,陛下今欲移与它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若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惟陛下详之。”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又曰:“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何者不为陛下家事?

  况元首股肱,义同一体,臣今备位宰相,岂得有所不预知乎?”太后曰:“卿之斯言,甚合朕意,今已悟矣。”于是,即日遣人迎还中宗,复为太子,居于东宫。故元人有诗云:“一语唤回鹦鹉梦,九霄夺得凤凰还。”其以此耳。太后当以季秋出梨花,以示宰相,欲夸其祥瑞,杜景伦独曰:“季秋草木黄落,而此花独与之抗,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请黜之。”太后曰:“真宰相才也!”

  是时,太后淫心愈盛,乃遍选天下男子之强健者,入宫侍寝,少不如意,即捶杀之。狄仁杰乃荐薛敖曹者,太后□□□□□□□极尽淫乐,虽白昼亦无间焉。敕封敖曹为如意君,赐赉甚厚。当时有诗嘲之云:六六巫峰会雨云,九重秽德日彰闻。

  颠鸾倒凤恩情洽,锡爵之封如意君。

  时值冲龙元年春正月,太后沾疾危驾,张昌宗居中用事,宰相张柬之欲谋诛之,无计可施。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崔玄暐,与中台右丞敬晖、少卿桓彦范、司马袁恕己数人,柬之谓曰:“来日老夫贱降,片时少叙,众大夫就舍下小酌,幸勿见阻。”众官皆曰:“必来添寿。”当日就后堂设宴,公卿皆到。

  柬之视之,皆唐朝旧臣,心中暗喜。酒至半酣,柬之举杯相劝,递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面前,柬之曰:“今某非贱降之日,要与众官聚合,恐机漏泄,故推贱降。吾意将军富贵,谁所致者?”多祚泣曰:“皆太帝也。”柬之曰:“既唐旧臣,受国重恩,今太帝之子为二竖所危,将军不思报太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国家,若有用某之处,惟相公处分,不敢顾身。”柬之曰:“太后疾笃,吾等欲讨内乱,汝肯相助?”多祚曰:“某虽不才,愿助一臂之力。”柬之曰:“若得如此,社稷之大幸也。”原来,柬之先与长史杨元琰同泛江至中流,语及太后废立之事,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至是柬之为相,引元琰为羽林将军,时亦在座。柬之谓曰:“君颇记昔日江中之语乎?”元琰曰:“某尝忆之于心,安能忘乎?每欲举事,因无效力之处,今日肯任重用,万死不辞。”柬之曰:“汝肯尽心竭力,今日之计,非轻授也。”元琰曰:“敢不从命!愿施一臂之力。”

  数人正在商议,忽报安抚大使姚元之自灵武至都,径来相探。桓彦范自相谓曰:“此事济矣。”柬之曰:“诸公少待,吾暂见便到。”柬之出,接入厅上,众人依次相见,邀至后堂具饮。柬之遂以其谋告之,元之曰:“即公等有匡扶社稷之心,某安得不效犬马之力。”柬之顿首拜谢。

  总批:武氏之祸,古所未有也。张柬之等第知反正覆位,而不能以大义,处非常之变,为唐讨罪人也。夫武乐集众恶于身,兵既入宫,当先举太子复位,即以武氏至唐宗庙数其罪,而废为庶人,赐之死,而灭其宗族,然后足以慰在天之灵,雪臣民之愤,为社稷计者,声罪致讨之义,可勿知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八回 千骑奔斩李多祚

  元之曰:“既已定计,虽死不辞。”此时太子居在北门,柬之引众谒见,密阵其策,太子即许之。

  次日,玄晖、彦范乃与左威将军薛思行等全副披挂,帅羽林军五百余人直至玄武门,先遣李多祚、李湛及内直郎王同皎诣东宫迎接太子。同皎直至北门,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多祚入内,收捉易之,易之引昌宗从后出来,与多祚相杀。多祚提剑直取易之,易之慌走,多祚赶至庑下,转过羽林将军李湛,一刀把易之砍翻,剁头而出。昌宗正欲来迎,被多祚抡起一刀,亦斩昌宗于庑下。众兵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喊声鼎沸。太后惊起,问曰:“谁人反乱,如此扰攘?”多祚等对曰:“易之、昌宗谋反,臣与杨元琰、王同皎等奉太子令尽已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

  此时太后见了太子,不觉潸然泪下如雨。太后曰:“乃是汝邪?

  小子既诛,可还东宫。”太子对曰:“谨从陛下之命。”桓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于陛下,今年齿已老,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乱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太后曰:“朕正欲如此,但恐其昏弱,难以视政。”崔玄暐曰:“陛下早传位太子,以承唐统,则人心自安,众乱自息。”太后曰:“卿乃朕自擢用之人,亦在此相助邪?”玄暐曰:“臣非相助,隋唐野史今日此举,实所以报陛下之大德。”于是即下诏收张昌期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桥南,收其余党韦承庆、房融、崔神庆,皆下狱死。太后制命太子监国,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遣使宣谕诸州。

  次日,太后传位中宗,文武百官皆来朝贺,拜舞阙下,咸称万岁。遂迁太后于上阳宫,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复改周为唐,大赦天下。于是唐朝人物灿然复新,未几旬日;太后亦崩于内殿,年八十一岁,冲龙元年夏六月也。僭位前后二十一年。

  宋孙甫评曰:武后乘唐中衰,攘窃神器,任用酷吏,屠害宗支,毒流缙绅,其祸惨矣。

  史官咏武氏云:天运循环有定然,怎叫女主立多年。

  只因废帝专权后,致使传言武则天。

  丽泉咏武氏云:唐朝武氏胜佳儿,今古推来女主稀。

  自宠二张居禁内,千年遗臭播华夷。

  却说安乐公主,帝之女也,嫁事武三思之子崇训。时有上官仪之女名婉儿者,出入掖庭,辨慧能文,明羽吏事,为武后所深爱。自圣历以后,百官表奏,多令婉儿参决,皆得明理。

  至是帝复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三思每与之私通,故婉儿得宠于武氏;婉儿又尝荐三思于韦后,帝遂与三思图议政事,无大小咸取决焉。忽一日,帝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三思习成娇态,每狎逾礼,遂得与韦后通,由是武氏之势复振。

  却说韦后以太子名重俊者非己所生,每深恶之。时上官婕妤因与三思有私淫之故,每下制敕,必推尊武氏。驸马武崇训又叫安乐公主奏帝,请废太子,太子由是意怀愤郁,乃与将军李多祚等,矫制发羽林兵同杀武氏,袒臂一呼,相从三百余人,杀武三思、武崇训于其第;再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直扣阁上来杀上官婕妤。

  帝听知大惊,慌与韦后并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皆登玄武门楼以避。众兵汹涌而来,帝正在据着阁槛,厉声谓千骑曰:“汝等皆是朕宿卫之土,何为从多祚反邪?若能诛斩反者,勿患不富贵。”于是千骑奔前,遂斩多祚,枭其首级,余众溃散,太子亦为左右所杀。帝诏令将太子首级献于太庙,及祭三思、崇训之柩,然后枭之朝堂,官属皆不敢近。忽人报曰:“有一人解衣裹着太子之首而哭。”帝大怒曰:“士庶皆不敢近,何人敢如此也?速唤武士为朕擒来!”须臾,武士簇至。众视之,乃永和县丞宁嘉勖也。帝勃然叱之曰:“太子不孝,谋为叛逆,汝为唐臣,世受重恩,不思协力同心辅政,何为太子而伤悼乎?”嘉勖曰:“太子亦陛下子也!但今日所为,自寻其死,臣安得不哭乎?”帝遂贬嘉勖为陈州刺史。士大夫闻太子死,嘉勖被贬,尽皆流涕。静轩有诗云:诸武专权肆不仁,东宫谋反竟忘身。

  若非多祚施谋计,谁帅兵来斩佞臣。

  是时,安乐公主见驸马崇训被诛,欲为夫报仇,无计可施,乃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共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诬奏豫王旦及帝妹太平公主,称言二人与重俊通谋。帝闻奏大怒曰:“贼子之辈,亦敢如是!”遂使御史中丞萧至忠鞫其反状。至忠泣曰:“至难得者,兄弟也。陛下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想王昔为皇嗣,固请以天下让与陛下,累日不食,陛下奈何疑之?”帝怒稍解,遂止其事。

  当日韦皇后淫乱无度,丑声著闻,帝虽亦自知,恐人议论,故隐而不言,惟朝夕每怀抑郁,怏怏而已。忽报监军燕钦融上表,奏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混乱人伦,有失君人之望。尚书宗楚客图危社稷,有欺君之罪,皆当黜之。帝听奏,当面诘之,钦融对曰:“陛下内乱,众所咸知,不能明正典刑,思欲治国,其可得乎?愿借尚方剑,先斩臣首,次斩二人,以谢天下,则陛下得为圣主,臣得为忠臣矣。”钦融对答如流,抗言不屈。帝大怒,即将钦融斩之,由是韦后惊惧。又值安乐公主欲为驸马报仇,无由可达,思惟皇后临朝,以己为皇太女,得伸其志,于是二人合谋进毒饼餤,令宫女献上。帝食之,遂崩于神龙殿。可怜中宗中毒,死于妻女之手,年五十五岁。先为母武后废为卢陵王,居房州十四年,赖张柬之等进还复位,才五年而已。史官有诗云:韦后立谋太不仁,肯交毒死丈夫身。

  中宗早听钦融语,何用朝堂斩鉴臣。

  韦后秘不发丧,内外无有知帝已崩。太平公主与上官昭仪商议,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太子,韦后亲自临朝听政,睿宗只得参谋政事。宗楚客与众大臣谋曰:“不可。睿宗于韦后嫂叔之分,不相通问,若听朝之际,何以为礼?”百官请问其计,宗楚遂率诸宰相上表,请罢睿宗政事,方可发丧。于是,皇后摄政,太子即位,时年十六,称为殇帝,改元景龙元年。

  至秋七月朔,文武官寮引尚书宗楚客、叶静能入内殿来见皇后。

  楚客奏曰:“伏睹国太自临朝以来,德布四方,仁可越古超今,虽古圣后无以过此。群臣会议,宜遵武氏故事,以韦子弟领南北二军,革去唐命,改立国号,则国太祖宗幸甚。臣等议定,今乃奏知。”韦后大喜曰:“卿言甚当,可与群臣从长商议。”

  却说睿宗之子封临淄王、名隆基者,罢为潞州别驾。时归京师,见韦后摄政,殇帝即位,忿然大怒,暗思:“天下者,吾父之天下也。今被韦后侵夺,效武后行事,吾实耻之,作何计较,取还吾父,方显大志。”乃阴养才学之士,密谋匡复社稷。遂自微服,与折冲刘幽求等入苑中藏之。至夜二更左侧,忽见一天星宿,散落如雪,幽求大惊曰:“天意若此,时不可失。”于是,二人领众提剑,自福顺直入羽林营,暂诸韦之典兵者,持首以徇谕众臣曰:“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汝等当共诛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厉声一呼,羽林军士皆欣然听命。毕竟还是如何?

  总批:临淄举事,不白相王,其志本欲自取,特不敢言耳。大事已定,幽求宜请于相王,以神器归临淄,则太平之乱无自生矣。

  它日闻变登楼,然后畀付,父子之间,交□□□。幽求勇能堪乱,而智不烛微,惜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九十九回 诛韦后睿宗即位

  当夜隆基勒兵入玄武门,诸卫兵皆应之。隆基全装披挂,挺剑向前。韦后正在后殿,宫女来报:“喊声鼎沸,隆基兵至。”大惊,遂自走入飞骑营。正遇一飞骑,厉声大喝:“留此野妇何益!”手挥一剑,斩韦后于地下,持首出献。隆基引兵转入后官,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比及天明,内外皆定。隆基乃出见睿宗曰:“不肖之子,未曾奉命,私自勒兵,罪当万死。”睿宗曰:“吾儿削平内乱,兴复唐室,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赖汝之力也。”隆基曰:“一则祖宗之灵;二则社稷之福;三则父皇威风,不肖儿何力之有。”于是,众臣遂迎睿宗入辅少帝。是时坚闭四门,收捕诸韦亲党,与宗楚客、叶静能等,及诸韦襁褓之儿,无少长皆斩之。内乱既平,刘幽求乃言于隆基曰:“吾见少帝,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此无人君之表,宜请至尊早即帝位,以镇天下,此万全之策也。”隆基曰:“汝言甚当,作何计较,可速行之。”幽求即与众大臣商议,遂称少帝制,传位睿宗。

  时少帝升殿,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已归睿宗,此非儿座。汝有何德,敢居于此?”遂以手提下之。众臣扶上睿宗,登于宝位。朝贺拜舞已毕,帝复封少帝为温王,置于内宅,立隆基为太子,封刘幽求为仆射。是日大赦天下,改元为太极元年。

  却说太平公主密使卫士言于睿宗曰:“臣演先天之卦,但有灾福,不敢不奏知也。近有鸟数百自南飞来,投于汜水皆死,此不利之兆。臣夜观天文,彗星缠于太白之分,亦主除旧布新;况御座前后,星皆有变,以此观之,皇太子当为天子矣。”睿宗曰:“传位避灾,吾志决矣。”于是,文武百官皆有传位之议。太子闻知此事,入见固辞不从。容宗曰:“吾今倦于听政,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

  次日,太平公主复劝睿宗自总□□,睿宗乃谓太子曰:“汝以天下欲朕兼理之邪?昔□□□犹亲巡狩,朕虽传位,岂遂忘了家国?其军国□□当兼省之。”至是,选定十月甲子朔旦,隆基受□□□,称号玄宗明皇帝。尊睿宗为太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文武百官朝于太极殿。玄宗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受众臣朝于武德殿。大赦天下,改元开元。

  是时,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当时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大半附之。日与窦怀贞、岑义、萧至忠、崔浞、薛稷、僧慧范等共谋废立。又与宫人元氏谋于赤箭粉中置毒以进。中书侍郎王琚言于玄宗曰:“臣观宫人所为,密有谋害陛下之意,事势已迫,危在旦夕,何不早为定计,庶无后悔。”玄宗晾曰:“安有此事?待朕思之。”忽报荆州长史崔日用入朝奏事,言于帝曰:“臣见太平公主谋逆有日,陛下住在东宫,犹为臣子,若欲讨之,须用谋力。今日所为,但只下一制书,谁敢不从。万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矣!”玄宗曰:“诚如卿言,直恐惊动上皇,以招不孝之罪。”日用曰:“陛下圣鉴谬矣!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则社稷为丘墟,安在其为孝乎?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则不惊动上皇矣。”帝深然之。

  次日,遂与岐王节、薛王业、郭元振、王毛仲、姜皎、李令问、王守一定计,以兵三百余人,相继而入至虔化门。郭元振全装披挂,手持利刃,亲自向前收捉。正遇岑义引亲军从后宫出来,与元振斯杀。元振提剑直取岑义,义慌走,元振赶入御园花阴下,转过内给事高力土,一刀把岑义砍翻,剁头而出,所领禁军尽皆降顺。元振同岐王、薛王曰:“萧至忠等结党,可尽诛之。”至忠等知事急,慌入告上皇曰:“始初设谋陷害圣上者,皆是岑义一人,并不干臣等之事。今诸王信郭元振之言,尽欲诛臣等,乞上皇怜悯。”言罢痛哭。上皇曰:“卿等勿忧,我当保之。”俄而众兵鼎沸,怀贞惊慌自缢,至忠被杀,上皇亦自奔走,登承天门楼上。郭元振进见曰:“窦怀贞等设谋欲害圣上,今已诛戮,其余者臣等不加残害。”上皇闻奏,乃下诰曰:“朝党既戮,大事遂定,汝诸众兵勿得惊扰宫禁。

  自今军国政刑一取吾儿皇上处分。”原来宰相魏知古告太平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乱,帝乃定计诛之。至是群党皆灭,特以公主赐死于家。史官有诗云:唐室虽危数未终,特交元振挺威雄。

  太平公主皇王女,难免宫中受剑锋。

  是时,玄宗宠任宦官,往往为三品将军,门施荣戟。每奉使过诸州,官吏奉之,惟恐不及,所得遗赂少者不减千缗,由是京城第宅、郊畿田园,皆与宦官参半。杨思勖、高力士二人尤得贵幸。思勖屡屡将兵征讨,力士常居中侍卫,四方表奏皆要先呈力士,然后奏御。事之小者,力士即自决之,势倾内外。

  承恩岁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李林甫等皆因之以取将相。然性和谨,少过,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

  却说帝于太极元年四月因武惠妃薨,思念不已,后宫虽有数千,无当意者。有人进言寿王妃杨氏足以称意,请帝纳之。

  杨氏太真者,玄宗儿妇,寿王瑁之妃也。肌体美艳,颜色绝人,寿王交礼三日,玄宗谛视,神魂荡然,即有邪淫之心,然不敢言,但怀抑郁嗟叹。忽一宦者在侧,颇知帝心,近前奏曰:“陛下万金之躯,尚自爱重,何无事而憾焉?”帝太息曰:“非尔所知也。”宦者曰:“莫非为郎君之妇牵情邪?”帝曰:“果实如此。朕细思之,有乖伦理,奈何?”宦者曰:“此事不难,陛下别娶以配寿王,则两全无害矣。”玄宗大悟,即遣宦者讽杨氏乞为女官,号称太真。逾月之间,乃为寿王更娶左卫郎将韦昭训之女,潜纳太真宫中。帝见太真饥体丰艳,晓音律,性聪颖,善承迎,帝意宠遇过于惠妃,宫中号曰娘子,凡仪礼皆如皇后所行。时御史李惟忠谏曰:“父娶子室,奈天下笑何?”帝闻奏大怒,即将惟忠黜为陈州司户,自此内外无敢言者。

  有士人题诗一绝于路旁云:贪淫予室遽为妃,身不修兮家不齐。

  莫笑当年吴孟子,玄宗甘袭武昭讥。

  帝自纳子室之后,情色所迷,月余不出听政。太真无不于枕前席上殢雨尤云。唐室合乱,帝自然迷恋,日晏方起,而万机为之旷废矣。有诗讥之云:风滚杨花入凤搂,三郎沉醉恣遨游。

  偎红倚翠贪春睡,不顾鸡人报晓筹。

  杨氏自婕妤进位贵妃,恩宠无比。时值春残,妃睡才起,玄宗朝回,见其云鬓半軃,柳眉乍蹙,有体弱不胜之状,帝笑指曰:“此海棠花睡未足邪?”当日帝与贵妃正在百花亭宴赏,忽报契丹遣人入国为使,赍诏书来。帝急宣贺内干接陪番使,馆于驿庭,选吉日入朝见圣。阁门舍人接得番书进上,玄宗安在御案,即宣翰林学士开读,视之绝无识者。众臣奏曰:“此皆鸟迹之书,臣等学浅,安能识此,亦不知有何吉凶之事。”帝大怒曰:“汝等皆朝廷大臣,枉身挂紫袍,腰系金带,今日有事,何无一人与朕分忧?此书不识,作何发落?倘番使见笑,欺中国无智识之人,兴兵犯境,如之奈何?”

  言未绝,只见阶下一人进曰:“臣举一人,胸藏锦绣文章,笔写龙蛇鸟迹,若答番书,实国家之大才。”众视之,乃翰林学士贺内干也。帝曰:“卿荐何人?试与朕言之。”内干曰:“近有一人,姓李名白,西川锦州人也。先因锦竹县令贺知章家一使女名曰秀春,尝在锦江洗菜,忽然跳一鲤鱼入篮。其女取鱼归家食之,因而有孕。后生一子,容貌希奇,身躬端严,知章异之,取名李白。及长,颖悟绝人,才学无敌,因来赴选,被太师杨国忠太尉、高力士二人批落不用,现在臣家安下。臣观此人,文章盖世,提笔惊人,必识此书。臣乞为保官,答番书万无一失。”帝曰:“既有斯人,何不早为朕召来?”内干奉诏到宅三宣,李白入朝,拜于阙下。帝曰:“朕被番使催促番书,不能回答,内干举卿有经济之才,安邦之策,特宣卿来答书,与朕分忧,卿意若何?”白对曰:“臣来赴选,因学浅才疏,为杨太师、高太尉批卷不中,抢出场门,臣有何才,能辨字迹以答书乎?”

  总批:隆基手挥一剑,斩韦后于地下,唐室复兴,社稷宗庙不至于殒,皆其力也。及睿宗登位,即立为太子,亦以其能削平韦氏之乱耳。隆基受禅,有谓寿王妃杨氏足以称意,帝一见而神魂荡然,潜纳宫中,淫邪之志则遂矣。其如伦理之乖何?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回 李太白立扫番书

  帝曰:“内干举卿不错,汝有高才,何见谦邪?”白曰:“臣蒙宜诏,不敢违命,陛下赐书,一看便见下落。”帝即令侍臣将书与李白视之,白当殿开读书曰:朕思契丹,国居边夷,天寒地冻之乡,万物希生之地。近闻中华礼乐之邦,冬暖夏凉,春花秋月,奢华富贵,此是苦乐不同,朕情不满。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为此遣使赍书,早达中华,若存国礼,罢战停征,欲持雄兵百万,勇将千员,随贺来游南国,赏玩中华。御林池权将饮马,上林苑暂借屯兵,坐内殿朕欲歇息,琼林库借赏三军。如若肯否,早与回文,倘若不从,速达见报,选日兴兵,来征唐国,取中原四百军州,改为番家一统,天下始平,此是朕之愿也。草草,不宣,上启南朝唐玄宗御前开拆。

  李白读罢,语如流水,声若铜钟,并无一字差讹。帝听大惊,沉吟半晌。众臣面面相觑,尽称难得,果好奇才。白曰:“陛下勿忧,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即当面回答其书,务使一般字样。书中包藏言语,实羞恶之,定要契丹拱手称臣,永不相犯。”帝闻奏大喜,随令安排御宴,管待李白。但见学士主筵,公侯宰相伴席,宫商韵奏,琴瑟声清。嫔妃斟酒,彩女传杯。

  饮至日晡,白就筵上对圣吟诗作赋,诗云:金銮殿上圣心浓,御宴喧哗待宰公。

  彩影祥光明帝阙,君臣同乐最惟容。

  又一律云:帝宠忠臣开御筵,金花御酒敬相传。

  一咏咏觞开怀饮,醉舞丹墀似酒仙。

  赋云:琉璃盏,琥珀浓,金瓶倾出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髓,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凤鼓,皓齿歌,细腰舞,正是君王重温顾,金花遍插晃龙庭。黄封满酌真甘露,开怀今日酩酊醉,显出安邦定国志。

  李白作赋吟诗已毕,不觉大醉。众臣皆散,帝令宦者扶白入后宫偏室安歇。比及天晓,宦者已在探视,白告曰:“夜来御赐酒浓,身软抬头不起,若得御手调羹,方解酒醒。”宦者慌来告帝,帝此时无奈,遂来径入御厨,亲为调羹,赐与李白食之。白大惊,慌至前殿谢恩。当日帝聚文武群臣,召番使入朝,随班见圣。

  李白奏曰:“近来杨国忠、高力士二人,国之大臣,皆抱大才,监临试场,曾把小臣文卷批落不用,抢出场门。今日回书,合与小臣捧砚磨墨,穿靴脱靴,如有不从,臣宁死于阙下,誓不回书。”帝曰:“此事可从。”急召二人,以白所言告之。

  高力士曰:“李白一介之土,未有甚大功,陛下便如此宠任,似乎于理有所未当。况自古至今,亦未有宰相与学士磨墨穿靴之理,岂不贻笑外国?望陛下察之。”帝曰:“汝等不肯服侍李白,何不回书也罢?”二人被责不过,只得忍气吞声从之,羞之甚矣。

  是时,李白身穿蜀锦绣袍,腰系金厢玉带,坐在殿前绣墩上,高提龙笔,轻染纤毫,当天子、有官、番使之前,一笔挥成番书一道。书云:朕坐中华,遥闻北国俱是边夷草木之乡,江湖水泽之里,多生禽兽,少长人伦。危弱冻寒之地,粒谷不熟之邦,普受饥寒之处,总有强将谋兵,徒来受荷棒禄。朕知怯弱,常存慈念之心,你不思国贫命薄,却欲孽我中华,岂不羞哉?危王敢出胡言,急恼大唐圣主!番书到日,文武才观,如薪赴火,怒若平地兴雷;使卒来时,便欲挫为禽兽,奈缘说要回言,权行免罪。本朝天子,封疆广远,五谷丰盈,臣僚禄重。食餐珍味之馐,体挂锦袍之彩。文官八百,人人安邦定国之桢;武将三千,个个擎天跨海之勇。兵如万顷洪波,普守乾坤,坚如铁壁;将似一天星斗,皆护宇宙,固以铜城。天下教场中,兵卒浑如蝼蚁众多,势能克倒太山。战将千千,个个威如猛虎;勇兵万万,人人势似蛟龙。四海诸邦,拱手八方,万国皈依。朕思邦主壬弱,权息来征,焉敢无端到来相犯?微微狗子,焉敢与猛虎争强;小小蛇儿,怎敢共苍龙斗胜。早来拜伏归降,恕免血光之难,如言不顺,则便兴兵剿灭番家,片甲不留,斩革除根,萌芽不发,的不虚示。

  又赠一诗云:万乘中华帝德高,君臣同乐实逍遥。

  文擎宇宙诸州顺,武镇乾坤万国朝。

  沟壑岂容龙取水,坑潭焉纳虎为巢。

  边夷小国如残害,日影才高彻底消。

  大唐国书并诗一律,右仰微邦知悉。

  李白当殿回书题诗已毕,来使听闻,不敢仰视,惊得面如土色,缄口无言。暗思中华实好人物,如此奇才。遂接了书,拜辞而去。

  帝喜,欲封李白宫职,白奏曰:“微臣山野粗人,深蒙恩赐,不愿为官,但得受逍遥闲乐足矣。”帝曰:“朕赖卿回书,赢了番人犬类之羞,卿极大之功,无以加矣。”遂赐异宝十床,黄金万两,略表君臣之分。白曰:“恩宠甚重,不敢故违,伏望陛下见怜,使臣职随照用,游览江湖,臣之愿也。”帝喜,从之。即赐金牌一面,御笔封官,名曰:“天下横行无忧学士,逍遥散祖、落托秀才。逢场饮酒,遇库支钱。府给一千贯,县给五百文。军民不敬,府县不遵,违者尽皆诛戮”。帝与金牌书名。又赐锦袍玉带,罗伞龙驹,从使二十余人,李白谢恩而出。是日,帝带领文武,随驾送白出城,作诗送别云:旌旗摇影映停骖,送别朝门酒半酣。

  衣锦还乡卿莫久,休将春色散江南。

  帝作诗毕,赐酒送白上马。白谢恩,亦吟诗一首,以别帝石:承谢皇恩出帝都,金花御酒送程途。

  君王义念天心顺,四海清宁绝寇徒。

  得意承恩君宠我,几番金殿醉丹墀。

  锦衣玉带还乡里,罗伞银鞍出转途。

  李白吟毕,辞别而去。玄宗回驾,白自准备鞍马前进。府县支钱,逢场饮酒,行乐还乡。不一日,已到锦州,下马入堂,拜见贺知章,一家甚喜。毕竟后来如何?

  总批:帝与贵妃正赏宴间,偶接番书,竞无识者,惟李白读之,只字不差,染毫洒翰,答书一笔而成,真中国奇才也。契丹君臣见之,何敢仰视乎?吾乃知御手调羹、宰臣捧砚,不为过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回 华阴李白倒骑骡

  却说李白还乡,日往月来,不觉半载有余。意欲闲游,逍遥遣兴,遂别了贺知章,身藏金牌,带领从人二十,骑一骡儿,扮为学士,任意游乐,无日不醉。忽至华州界口,人报华阴徐知县十分利害,人不敢犯。白问有甚事故,乡人答曰:“此人山东人氏,姓徐名文罕。自到任后,贪财好色,终日饮酒,不理民讼。若有相犯者,辄重加垂挞,不与分别曲直,百姓极受其害。”白听闻,怒曰:“吾去除了此人,留之何益?”遂交从人躲在一处,乃自倒骑骡儿,只在县前往来游走。

  原来衙门浅近吏卒虽不敢言,文罕自于公厅看见是一醉汉,如此模样,速唤侍从之人:“与我擒来。”不移时,将白拽至阶下。文罕喝令:“将此醉汉下于狱中,待他酒醒问之,供招明白,来日决断。”当下狱官收入,便将李白行鞭勘问。

  白曰:“吾得何罪,将吾如此拷打?”狱官曰:“理法所致如此,不于吾事。徐知县要汝供招明白,来日拟律。”自曰:“既要招状,何难之有!”遂具纸笔以对。其供状曰:供状儒生姓李名白,年当弱冠,素习文章,举笔挥毫,神号鬼泣。家属锦州,长自西川。昔年一举跳龙门,当日三宣临帝阙。书文能静燕番,作赋兼扶社稷。锦袍玉带时常衣,御膳大厨为饮食。登筵几遍醉丹墀,内宦扶归宫里歇。赐酒亲蒙御手调羹,书答番家,杨太师当朝磨墨,高太尉对圣穿靴。天子殿前尚容吾走马,华阴县里到不许吾骑骡。想知县赛过皇帝,若要问我情由,共汝同到帝阙。所供是实。

  白写供词,交付狱官看了,惊得面如土色,胆碎心寒,慌来纳头便拜,哀告:“大人饶吾性命,可怜小卒蒙县遣发,故犯尊颜,万望怜悯。”白曰:“不干汝事,可将供词送与徐文罕观之。”

  狱官去不移时,只见徐文罕匍匐而来,拜入狱内。文罕曰:“某实肉眼,冒犯尊颜,甘当死罪。”是时众贰官听知,皆来拜告。白乃取金牌付与众官看了一遍,人人吐舌,个个低头,一齐罗拜于堂下:“众等死罪,万望见怜!”白微笑曰:“汝等受国奉禄,却皆诈取民财;为民父母,如此倚托官权。上欺国法,下害良民,罪之一也。终日醉乡,不修县事,罪之二也。

  惟求贿赂,以是为非,举往错直,罪之三也。恣己温饱,酷众饥寒,罪之四也。平人行径,骑越县门,喝令捉获,入狱拷问情由,无故入人之罪,不遵法律,务是猖狂,罪之五也。有此五罪恶在,其为民父母乎?”众官告曰:“吾等不敢再犯大人,甘当死罪。”白曰:“若改前非,饶汝之命。”众官拜谢,设筵管待。

  白与文罕、众官正饮酒间,忽报朝廷遣使召白归朝,白遂别了文罕,随使直至长安见帝。帝曰:“卿别一载,朕心如隔三秋,朝夕思忆,晨昏挂念。”白曰:“臣念陛下亦然。”帝曰:“卿有大功,未得重职,朕心每自怏怏。今赐卿一大厦,建立府门,就在皇都居住。”白曰:“臣是酒徒,早晚恐失朝贺之礼,实为不便。”帝曰:“随卿之意,卿或失礼,朕亦不责。”白曰:“君臣之间,礼法所制,臣安敢如此!”自是帝与白朝夕饮宴吟诗,恣乐闲游。时值中秋,帝邀白同上龙舟,到长江玩景。夜江天一色,皓月如银,风清露爽,此景难描。

  鸾箫轻品,凤管清吹,公侯把盏,彩女擎杯。白喜不自胜,遂对帝吟诗一首,诗云:中秋月转二更初,夜玩龙舟胜轴舻。

  万里银光垂玉露,一天星斗入冰壶。

  城边槚密风声细,江面波澄月影孤。

  不用举梯旁牛斗,星辰落落伴江湖。

  帝亦吟诗一首云:江风初起浪痕微,水浸清天月影低。

  万里波澄无尽处,龙舟游赏碧琉琉;此时帝欢笑不止,酒酣之次,命乐人来唱舞于前。帝谓白曰:“朕自削平内乱,即位以来,虽有此乐之奏,每未尽善。

  知卿精通音律,盖与朕教之。”白曰:“臣无甚才能,但六艺之法,幼曾习学,略晓一二。陛下有命,臣敢不从!”帝遂更置左右教坊,令李白教俗乐,拣选乐工数百人,帝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梨园子弟,居于宜春北院。

  帝每在教坊与诸子弟诙谐为乐,当日帝与李白并诸子弟正在游乐,忽听长安城中奏军情:河南御史李随表称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自号东平郡王,置官立士,反背朝廷。其兵甚锐,攻陷州县,望风瓦解,早为堤备。”帝大惊曰:“禄山反叛,羽翼众多,实为腹心之患。”当时未知如何拒敌。

  总批:人臣务引其君以当道,玄宗置左右教坊以亲教之,一时大臣不能格心而防微,昧于所职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二回 安禄山范阳作反

  安禄山本营州柳城胡种,姓康氏。其母阿史德为丕居突厥,祷子于轧荦山。及产,有光照穹庐,鸟兽皆鸣。母以神人所命,遂家于轧荤山。其后父死,随母改嫁虏将安延偃,故更名安禄山。幼性蹇骄,习俗暴黠,志存攻伐,日事射猎。能臆度人,通六国番语。身体肥大,腹垂过膝,能为胡旋之舞,步走如飞。

  自开元中从张守圭讨奚契丹败绩,守圭奏请斩之,禄山临刑,呼曰:“大夫欲灭奚契丹,奈何便杀禄山?”乃更执送京师,宰相张九龄批曰:“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圭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帝惜其才,意欲赦之,九龄固争曰:“失律丧师,不可不诛;且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史官有诗云:知己知人真杰士,先明预晓得心丹。

  九龄相辅争天下,曾向长安识禄山。

  帝曰:“卿勿以晋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若斩此人,非安唐之计也。”帝再三以言论之,九龄指禄山曰:“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有异心,随早晚必取汝头!”禄山喏喏连声而退。

  却说禄山自能巧言令色,阿附人意,人多誉之,由是帝益以为贤,累迁节度之职,辄建大功。至是又入朝面君,帝赐黄金百斤,蜀锦千匹,自后宠待尤厚,谒见无时。忽一日,禄山奏言:“去秋营州虫食田苗,臣焚香祝天,称言‘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祗,愿使虫散无影。

  ’祝罢不过二日,即有群鸟从北飞来,食虫立尽。”帝闻奏,深信其忠,遂得出入宫掖。帝指其腹问曰:“此胡腹中何所有?”禄山答曰:“有赤心耳。”一日,宣召入禁,帝与贵妃并坐,禄山先拜贵妃,帝怪而问之,禄山曰:“胡人先母而后父,安敢失礼?”帝不知禄山有顾慕贵妃之意,被其瞒过,益加宠爱。

  贵妃在后宫,见禄山之来,亦以目送情,乞禄山为养子,因是出入无禁。时帝春秋鼎盛,色欲浸衰,而禄山年富力强,肢体充实,贵妃遂与之私通,情好日密,尝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著闻于外,帝亦不疑也。或时帝与贵妃共坐,禄山侍侧,帝戏指贵妃乳曰:“软温新剥鸡头肉,”禄山对曰:“滑腻初凝塞上酥。”贵妃笑曰:“堪笑胡儿只是酥。”帝亦为之大笑。禄山当自称三百斤,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于内,使宫人以彩舆异之。帝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朝洗禄山儿”对,帝自往观之,大悦,赐贵妃“洗儿金钱”,时有诗以诮之云:禁宫花发艳阳天,碧眼胡奴日醉眠。

  不识青巾为世玷,临朝慨赐洗儿钱。

  是时,贵妃之兄杨国忠为相,碌碌无所建明,素与禄山不合,仇怨愈深,数言禄山欲反。帝不听;反擢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道节度使,锡爵郡王,兼河北采访处置使。禄山既兼领三镇,日益骄恣,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帝春秋高迈,颇有内惧;又见武备堕弛,有轻中国之心,以帝待之甚厚,欲俟帝晏驾,然后作乱。正值杨国忠屡言禄山且反,帝又不听,国忠遂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帝,至是禄山决意遂反。

  其部下骁勇战士八千余人,一可当百,周尚庄、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延玠、向润容、李廷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浩、田承嗣、田□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

  时值奏事官自京师还,禄山囗诈为敕书,出示诸将曰:“朝廷今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汝诸将士宜协力相助,如不从者,斩首示众。”众士听闻,愕然相顾,莫敢异言,皆曰:“唯命是从。”于是发所部兵及奚契丹计十五万反于范阳。遂命贾循守范阳,吕知诲守平卢,高秀岩守大同,阅兵练将,歃血誓众,引兵而南。但见步骑精锐,烟尘千里。时承平日久,百姓不识兵革,河北州郡望风瓦解。

  早有人报入长安,帝召宰相谋之,杨国忠曰:“今日反者独禄山一人而已,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帝以为然,正值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帝问以讨贼之策,常清对曰:“禄山乌合之众,其势不久,请得一人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之土,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以献阙下。”帝闻奏大悦,遂使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直诣东京募兵,旬日之间,得六万余人,乃断河桥,以为守御之备。

  却说禄山军马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将来径取藁城。当山太守颜杲卿慌急召长史袁履谦商议曰:“今日禄山军到,当复如何?”履谦曰:“禄山远来,其势疲敝,宜深沟高垒,不与之战,以老其师,然后遣人从间道至平原,连六郡之兵,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入之谋。须得一骁勇之将,从而击之,此以逸待劳、可全胜矣。”杲卿曰:“诚如是,国家之福也。君可竭力相辅,勿生异志,它日富贵与君共之。”履谦曰:“谨受教,愿施一臂之力。”言未绝,翟万德出而言曰:“大人勿虑,吾观禄山之兵如弱草耳。亲提一旅之师,尽斩其首,悬于军门,某之愿也。”杲卿大喜曰:“吾得君来相助,高枕无忧矣。”杲卿素知万德勇猛过人,即命为先锋,结连冯虔、贾深、崔安石、张通幽等共起兵八万,前来抵敌。

  却说禄山兵过云亭,正逢太守颜杲卿军马,两下摆开阵势,唐将翟万德出马,使开山大斧,贼将何千年出迎。战不数合,千年败走,安守忠出马接战,又败,万德驱兵掩杀,贼兵败,退去三十余里,杲卿收兵下寨。

  却说安禄山与史思明日:“翟万德何等人也?”报曰:“只藁城一勇夫耳。”禄山曰:“用何计可擒之?”思明日:“可来日再退二三十里,却以伏兵胜之。”禄山曰:“颜杲卿乃平原太守真卿之兄也,曾习用兵之要,见此山势险恶,怎肯追赶?唐兵欲断吾粮道,吾今有奇计可斩万德。”遂唤何千年:“可如此而行……”又唤安守忠领计去了。禄山、思明自领前兵一路下铁蒺藜,外多设鹿角,以为久住之计。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玄宗不能诛禄山,而反收为养子,污辱宫禁,为天下笑,已不足齿。至杨国忠激之为乱,以取信于上,罪亦浮于叛逆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三回 禄山计困颜杲卿

  却说翟万德连日领兵搦战,贼兵亦自坚守不出。颜杲卿唤万德曰:“古人能取胜者,大半皆因断粮之[故]),今哨马回报贼兵自马头山运粮到寨,为久远屯住之计,以待契丹兵,汝今夜领五千军马往马头山后绝断粮道,贼兵自乱。”万德领计去了。当夜初更,遥望马头山后远远哨之,果见无数粮车相接而行。万德引兵自山谷中杀出,贼兵大喊,尽弃车而走,万德便分一半军押送粮车,一半追赶贼兵。不上一里之地,前面山窄,车仗横截,马不堪行,下马步进。车仗两下火起,万德等上马,依回旧路,山僻之间,车仗已自截住,火光迸出,万德引军夺路而走。一声炮响,安守忠左出,何千年右出,万德逞勇杀条血路,一人一骑而走,人困马乏,正逢禄山,交马不上数合,一枪中万德战马,万德翻鞍落马,被步军乱刀齐下,乃死于非命。

  原来翟万德所分一半兵至半路被史思明截住,故尽皆投降,于山谷中夺其衣甲,却令贼兵装束,诈作唐兵旗号,从小路回寨。唐兵见是本部人马,大开寨门,军马涌人,放火杀人。

  颜杲卿大惊,急上马走时,前面何千年兵到,不敢迎敌,杀向小路而走。前面安守忠军又到,杲卿不能前进,倒退回马头山后。禄山引军杀到,杲卿四下无路,只得勒兵于马头山扎住,死连山谷,唐兵大败,十死八九。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人去,四下无路,险峻不可行。上面惟有泓泉,只可容百人饮水,此时杲卿六七千人,如何饮?得敷人马渴乏,禄山截住归路,杲卿仰天叹曰:“吾走于绝地矣!”史官有诗叹云:妙算禄山不等闲,杲卿受困马头间。

  英雄自是无人敌,犹似当年九里山。

  冯虔、贾深二人言曰:“昔汉耿泰受困,拜井得甘泉,今日何不效之?”颜杲卿从之,至山顶扣泉拜而祝曰:“杲卿今奉天子明诏,追杀贼兵,不期误陷于此,军士渴乏,缺水充腹,若蒙皇天垂祐,神明鉴察,怜此六七千人性命,望赐甘泉为饮。

  若杲卿命合如此,甘泉枯竭,某当自刎于此矣。祝罢须臾,甘泉涌出,取之不竭,因此各个不死。

  却说禄山在山下四面围定,寻问土人,土人说此山上只有一泉,可容百人饮水,多则不敷。禄山喜曰:“唐朝合休,吾擒杲卿必矣。”

  却说崔安石听知颜杲卿被困于马头山,便欲将兵救之,张通幽曰:“今禄山会合契丹,实欲先取河南,即目契丹之兵已到,若撤兵去,契丹乘虚以断其后,为祸非小,不若诈降,此计极妙。某引五千人马径到契丹寨诈降。”崔安石从之,随即便行。先使人报知契丹主思力,是时思力召张通幽解甲而入,通幽泣而言曰:“今崔安石等妄自尊大,常有杀害之心,故来投降于大王,共扶东平郡王。”思力曰:“你来投降,有何功劳?”通幽曰:“安石所领军马虚实之事,某已知之,只今夜引萧龙、李豹二将军引五千人马,情愿前去劫寨,便是功劳。

  如到唐寨,自有内应。”思力大喜,便叫萧龙、李豹二将为先锋,引军同张通幽前去。萧龙、李豹叫通幽兵在后,便自行程。

  是夜二更,前军迳奔唐寨,通幽到门首,大叫开门,只见寨门大开,通幽一骑马先入,萧龙、李豹二骑抢入寨中之时,只听得一声叫苦,连人和马都陷入坑中,背后人马都陷于坑内,死者无数。

  却说张通幽自后寨杀来,崔安石兵两下齐出,契丹五千之兵多有降者,萧龙、李豹自刎而死。遂引得胜之兵,却扮作契丹之兵,径来寨中。思力大王只道自的兵回,走出帐来,却被唐兵擒之,捉来寨中见崔安石。安石下阶,亲解其缚,以好言慰恤,说朝廷多知大王忠义,何故顺贼人也。思力惶恐伏地,安石曰:“王可招安本部人马,兵已招至,重加赏赐,死者尽埋了。”思力曰:“今某愿为先锋,可擒禄山。”

  安石大喜,便令契丹兵为先锋,唐兵断后,投马头山来。

  是夜三更到贼寨,使人报知契丹领兵到,禄山大喜日:“唐室合休,杲卿可擒矣。”叫请思力大王入寨,禄山正欲问之,思力引兵杀将起来,禄山大惊,急切传不得号令,飞马望西便走。

  番兵、唐将一齐大进,杀得贼兵四分五裂,各自逃生,皆寻归路。

  却说禄出手无军器,腰间只存得副弓箭,走得慌速,箭又落了,只剩得空壶。禄山望山谷中而走,背后引军赶来,崔安石见禄山手五军器,飞马挺枪赶来,看看赶上,禄山虚取弓,拽满数番,安石连躲之,间见无箭到,便知禄山有弓无箭,却乃带住枪,拈弓搭箭射之。禄山听得背后弓弦响急,闪马回身,箭如飞到,禄山以手一接,接箭在手,却将搭上弓弦,便射安石。赶近望面门上尽力射之,安石措手不及,应弦落马。禄山回一箭射安石下马,欲回寻其首级,唐兵随后大至,禄山手无寸铁,不敢相杀而退。唐兵救安石去了,不来赶禄山。

  却说崔安石到寨中,拔去箭,血流不止而死。颜杲卿下山追杀贼兵,直至半途而返。

  却说禄山折了一阵人马,于路收拾众兵,史思明、何千年、安守忠皆至,共说前事。禄山曰:“虽然兵败一阵,却杀了崔安石、翟万德,折了唐兵一臂,此一路兵暂自停止。”遂引兵直至洛阳。原来洛阳将士守御无策,一闻禄山兵至,望风归附,遂被禄山掳之,乃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却说颜杲卿起兵方才八日,守备未完,贼将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杲卿告急于王承业,承业欲窃其功,利于城陷,遂拥兵不救。杲卿昼夜拒战,粮尽矢竭,四面攻打,其城遂陷。贼纵兵杀万余人,执杲卿及袁履谦等押送洛阳。禄山数之曰:“汝自范阳户曹,我奏汝为判官,不数年超至太守,何负于汝,而作反邪?”杲卿闻言,嗔目骂曰:“汝本营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恩幸无比,何负于汝而反?我世为唐臣,禄位皆唐朝所赐,虽为汝所奏,岂从汝反邪?我今为国讨贼,恨不斩汝,何为反邪?这臊羯狗何不速杀我!”禄山大怒,喝令武士将杲卿并袁履谦等缚于中桥之柱剐之。二人至死,骂不绝口。颜氏死者三十余人。静轩读史至此,有诗为证云:堪叹颜公志未酬,出师不料敌人谋。

  常山尺地虽恢复,损将伤兵一旦休。

  思明既克常山,引兵击诸郡之不从者,于是邺郡、广平、钜鹿、上谷、博陵、文安、信都等郡复为贼守。是时诸郡连次发表告急,玄宗升殿,近臣奏知,帝乃宣大将军郭子仪入朝商议。帝曰:“河北郡臣各上表文,奏言安禄山僭称帝号,占据洛阳,今遣史思明诸贼进图饶阳,指挥各处,调练军马,陷了常山,颜杲卿已死,复陷九郡,卿有何策可退?”子仪曰:“禄山为乱,癣疥之疾也,何足介意。臣得一大将,勇冠三军,力敌万夫,使六十斤铜刀,骑千里骅骝马,开两石铁胎弓,藏三个流星锤,临敌则百发百中。太原人也,姓李名光弼。臣乞保此人为先锋,臣亲统三军,必要生擒禄山。”帝大喜,便宣李光弼面君。至殿下拜毕,宣上殿视之,其人身长八尺,黄晴黑面,猿臂狼形。帝赐以金甲锦袍,加为节度使、前部大先锋,于是共子仪辞帝,引大军十五万会合州郡,分道守把。子仪进取东京,光弼分兵先出井陉来定河北。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颜常山被困马头,军士焦渴,扣泉得水,义动山灵。特以承业忌功,援兵不至,昼夜拒敌,粮尽矢绝,而陷于贼手,非天付完节以成其足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四回 真源令张巡起兵

  是岁天宝十五载春二月,贼将史思明领众在常山去城五十里分作三寨,专等唐兵到来。

  先说李光弼将番、汉步骑万余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并陉口,直至常山。常山团练之兵捉得贼将安思义,押解唐营来见光弼,光弼遂问思义:“破贼之计在旦夕,汝若有策可用,吾不杀汝矣。”思义曰:“大夫士马远来疲敞,猝遇大敌,恐难当其锋,不若移军入城,早为备御,先料胜负,然后出兵。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得利,气沮心离,是时乃可图矣。吾料思明先锋明早必至,而大军继之,不可不留意也。”光弼听言大喜,乃释其缚,随即移军入城,准备拒敌。原来史思明闻知常山不守,立解饶阳之围,会合三万余骑,直抵城下,喊声大震。光弼在城上高声大喝,五百弩手齐发射之,箭如雨下,人不敢近。贼兵稍退二十余里,正值土人报:“有贼步兵五千自饶阳来至九门,可从间道击之,即得全胜矣。”光弼听知,遂遣骁勇步骑五千,偃旗息鼓,并乃潜行。行至逢壁之时,贼兵正在解甲午食,一闻唐兵猝至,人不及甲,各个惊慌奔走,自相践踏。后面驱兵掩杀,死无遗类。

  却说史思明探饶阳兵俱丧,挫动锐气,遂领兵退入九门。

  时常山九县七附官军,惟有九门、藁城二处为贼所据,光弼亦按兵不动,只于数处练兵固守。

  却说安禄山自入洛阳,劫掠数郡,日以杀人为事。谯郡太守杨万石举众投降,禄山大喜,遂与商议进攻之策。万石曰:“洛阳受敌之处,恐不可久守。近有真源县令,邓州南阳人也,姓张名巡。其人谋猷深远,勇冠三军,若取得此人为用,可决西人之计,成帝业矣。”禄山从之,即遣万石持檄招谕,诈擢张巡长史之职,参谋军中从事。

  却说张巡在真源正与从人劝农讲武,修理民事,忽报安禄山遣杨万石持檄前来招抚。巡接入相见礼毕,万石告言:“贼势浩大,难与为敌,可西迎贼,保全富贵。”巡大骂曰:“贼奴作乱,汝不能尽忠报国,反来檄我,恨不啖汝之肉!吾誓杀此贼,以伸己志!”即将万石斩之,随率吏民哭告于玄元皇帝庙,起兵讨贼。巡与众人商议定计,乡耆进曰:“山川之形势不同,将兵之攻守亦异。某常叩之夷虏,地之险阻,未能周知,比江淮之地道途平坦,山川广漠,虏骑奔驰冲突莫御。江淮之地宜守而不宜攻,此去据淮而守,是以心战为上策,惟请详之。”巡曰:“此计甚妙,既承指教,明日到大教场中招集义兵,就要起程,不可违误大事。”便遣人将招军榜文遍贴,其文曰:真源县知县张巡为招募义兵、保障地方事:尝谓将不可以易求,亦不可以轻任。夫将者,国之安危所系,民之性命所关,是以折冲御侮、卫国保民者,惟在将之得人也,岂可以易求而轻引。今也国家多故,羽檄交驰,其间有藏锋畜锐而隐于山林者;有掩迹埋名而避其权势者;有敢死而乐伤者;有接武而齐列者;有会乘忿怒而欲快其志者;有干犯刑宪而欲逃其罪者;有才技兼人能负重而致远者;有逾高绝远轻足善走者;有能渍破金故绝灭旌旗者;有死将士之子弟、欲与父兄雪恨者。如此之人,各聚一方,尔宜拔茅连茹,献玉投珠。巡也量其才而用之,因其器以使之,人人将见全师丑虏、报捷宸聪。功之大者授之以国士,功之次者优之以金帛。呜呼!

  拔尔类于众人之中,流尔芳于千载之后,岂不伟哉、盛哉?故谕。

  左右将榜文挂在门外,旬日之间,四方乐从之士数千余人,只畏无将任用。正思虑间,人报有二壮士前来投军,看其□□,身长九尺,膀阔数围,甚是雄伟。巡曰:“此天祐我,当成大事。”唤至堂下,问其来历,一人答曰:“某姓南名霁云,魏州人氏。今因胡奴作乱,民不聊生,事有关心,恨尝切齿。闻知大人募士,特来与朝廷出力。”言未绝,那一人答曰:“小人涿州人氏,姓雷名万春。虽为太平之民,曾闻战斗之事,勇能戮刀,义不顾身。闻知大人募士,特来报效。”巡曰:“汝有何能,各在帐前试说一遍。”霁云曰:“兵者,凶器,将者,危任,是以器刚则折,任重则危。故善将者不恃强,不挟势,宠之而不喜,辱之而不怒;见利不贪,见美不淫,以身徇国,一忠而已。”巡大喜曰:“真将军也。”又问:“汝有何技艺?”万春曰:“用兵之道,尊之以爵,赡之以财,则士无不至矣;接之以礼,励之以言,则士无不死矣;蓄息不倦,法者画一,则士无不服矣;先之以身,后之以人,则士无不勇矣;小善必录,小功必赏,则士无不劝矣。”巡曰:“真栋梁之大材也。

  汝二人可换了大服,随即起兵。大小三军,听吾号令:今因逆胡作乱,凶焰滔天,长驱而南,遂膻河洛,窃据神州,控引幽朔,欲潜盗其神器,特冒犯我天皇。当悯生民涂炭,宗社丘墟,今率尔等保障江淮,务使行者不变,耕者不息。我本保民,尔反需民,违吾号令,悉皆斩首。”众将皆拱手听令,人人喝采,个个争强。静轩有诗云:唐祚东南势已倾,一时豪杰枉轻生。

  将军志在吞胡虏,岂望烟凌勒后名。

  是时,巡以南霁云、雷万春为先锋,操兵练将,率领一千余人即日起程,离了真源,望前进发,随路拒敌。行了数日,已至雍丘,乃与御史贾贲合兵一处,相誓讨贼。

  却说雍丘令姓令狐名潮,马邑人也。先为贼所攻,抵敌不过,举城降贼。有人报巡,言令狐潮之妻子尚在城内,巡欲害之,乃使人探视果实,遂入城搜出,尽皆斩之。时贼兵布散,各无定处,令狐潮探听巡兵已至,大怒,遂引兵二千直来攻城。

  却说张巡在雍丘城中,听知令狐潮军马到来,唤贾贲商议。

  贲曰:“大人放心,贼虽有万夫之勇,何足惧哉。吾观南、雷二将果是骁勇,可以迎敌。”巡唤南霁云、雷万春二人,自夸胸中武艺不让古之赵云、许褚。巡重赏了,令霁云与万春引兵千余离城迎敌,巡自引一军当先。

  两边阵圆,令狐潮出马,横担大斧,厉声高叫:“谁人出马?”对阵中马上一人,头戴铁盔,身披铠甲,手执丈八蛇矛,骑青骢马,用枪招令狐潮曰:“吾乃邓州南阳张巡也。领兵西迎贼寇,在此经□□□汝附贼寇,先来杀汝妻子,然后杀汝。

  汝这厮来得正相应的。”潮笑曰:“只说谁人军马到此,原来是张大人。你近前来,吾有一言,汝可静听:如今天下大事已去,其如天道何?听某之言,不若相从我觅一富贵,汝心下如何?”巡厉声大骂曰:“你这贼奴,奔走于利禄之间,乞哀于权势之门。负天大之恩,犯滔天之罪,不知天道,哪晓人伦,敢来欺我、说我?”潮曰:“吾以好言相劝,反成见骂。吾见你马已无刍,军已无粮,一旅孤军,安能挡我大势人马哉?”

  言罢,抡大斧径杀过来。张巡叫回军望阵中走,阵门复开,令狐潮径冲过来,阵势忽分两下而走。未知究竟如何?

  总批:人伦之道,同条共贯,秦汉以后学者不能知也。巡之言及此,则巡之才识岂特驭军而已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五回 张巡缚草计取箭

  令狐潮遥望中央一簇红旗,料是张巡,只望红旗而赶。抹过山脚,红旗扎住,忽地分开,中央忽见青骢马一员将,挺枪跃马,直取令狐潮。大呼曰:“吾乃魏州南霁云,贼将休走!”令狐潮举大斧来迎。战不数合,气力不加,拨马回走。霁云从后赶来,喊声大举,两下兵复合。潮冲出前面,一将截住去路,乃雷万春也。潮纵横不得脱,仰天叹曰:“吾今死于此地矣!”忽听得东南角上喊声大震,唐兵纷纷乱窜。潮看时,一彪军杀到,为首贼将红袍铠甲,持点钢枪,乃李归仁也。归仁引生力军大杀一阵,敌住唐兵,令狐潮得脱,收住众兵,与归仁远退五十余里。巡把军马屯在雍丘城中,其城上立起了木栅,分门坚守,防贼人攀缘入城。

  却说令狐潮虽败一阵,人马众多,退去三日,复与贼将李怀仙、牛延玠、向润容领四万余众奄至城下。唐兵大惧,巡曰:“贼兵精锐,彼众我寡,有轻我之心。今出其不意击之,彼必惊溃,贼势小折,然后城可守也。”乃使千人登城,自率千人分为数队,开门突出。巡全装披挂,持枪上马,身先士卒,直冲贼阵。人马大溃,怀仙等领众逃回,正值有土人告怀仙曰:“此孤城也,兵不满百,其势不久,何以退为?”

  怀仙闻言大喜。次日,复令人马汹涌而至,蚁附攻城。巡令军士将草把灌油点火,投下城去,贼不得上。相持月余,雷万春进曰:“城中箭已射尽,如今贼在城下,各门攻打,如之奈何?”巡曰:“汝等勿惊,速与我缚草人数百,尽把黑衣穿在草人身上,黄昏左侧,坠下城去。贼人只疑官军下城,必来攻射,哄彼箭来回射贼众,此钓龙设饵之计也。”万春曰:“此计甚妙,可速行之。”巡缚草人三百,并用青布为衣,各执器械,装束宛然活态,安于城上。是夜一更以后,城上擂鼓呐喊,火炬齐明,一带人马摆开。贾贲惊曰:“倘或贼兵扳缘入城,如之奈何?”巡曰:“吾料贼人虽众,有勇无谋,深夜必不敢入。吾等酌酒取乐,万无一失。”

  却说贼人听得城上擂鼓呐喊,怀仙尽发弓弩手乱箭射之,箭如雨发。巡叫收拾草人,遍身似钉排草,以数计之,可得三万余双支。比及报知怀仙众贼,时已天明,不见动静。众贼懊悔自责,嗟呀不已。史官有诗赞云:知报君恩不顾身,张巡收箭妙通神。

  只凭三尺龙泉剑,扫尽强胡万里程。

  巡得箭三万余只,时贼折箭四五万。霁云等称贺,巡曰:“此乃小术,不足为奇。”霁云曰:“虽古之孙、吴,不能及也。”却说张巡在雍丘与贼兵相持六十余日,大小三百余战,带甲而食,裹疮复战。贼将李归仁谓怀仙曰:“雷万春在城上,被我等射六箭,都中在他面上,身也不动。初然只说是个草人,后来仔细视之,却是雷万春。观于此人,则主帅令严可知。此城用何计破之?”怀仙曰:“吾等只说自己高强,每每欺敌,近见城中把蓬蒿当箭射来,只疑他箭已尽,不曾提防,却被使计哄了,射伤左眼。看此城实是难取,莫若收拾残兵东向,与杨潮宗合兵,一齐攻伐如何?”归仁曰:“此言正合吾意。”

  遂与令狐潮、向润容、牛延玠领了人马潜夜逃去。次日巡知,遣南霁云领兵追之,获胡兵二千人而还,军声大振,保守雍丘,不在话下。

  且说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还守常山,贼将史思明收拾散卒数万,随后继至。子仪听知,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光弼曰:“逆贼有勇无谋,且按兵勿动,深沟高垒以待之。贼来则守,去则追之;昼则耀兵,夜砍其营,此为上策。”子仪用其计,如此数日,果然贼兵不得休息。子仪曰:“吾观贼人,今已倦矣,可以出战。”次日,子仪亲自披挂,绰枪上马,领精兵二万,与贼战于嘉山,大破之,斩首四万级,捕虏千余人。思明坠马奔走博陵,李光弼引兵围之,军声大振,于是河北十余郡,皆杀贼守将而降。

  却说安禄山在洛阳,人报郭子仪、李光弼复了十余郡,心中大惧,乃召高尚、严庄责之曰:“汝二人教我反,以为万全之计,今守潼关数月,不能前进,北路已绝,诸军四面云集,万全何在?”尚、庄闻之大惊,默然无语。田干真进曰:“大王之言谬矣。自古帝王经营大业,必有胜负,岂能一举而成、如此之易乎?且尚、庄等皆佐命元勋,一旦绝之,诸将闻知,皆怀惊疑,谁共大王争取天下邪?”禄山闻言,回嗔喜曰:“非汝斯言,几陷忠良,以误大事也。”即置酒酣宴,待之如初,遂议弃洛阳走归范阳之计。正在犹豫,忽报尹子奇、武令珣、孙孝哲、李延望数人攻陷数郡,又皆来报捷,禄山遂止。

  却说玄宗升殿,近臣奏曰:“今有贼将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皆老弱之士,不设提备,何不遣一骁将领兵袭之?破贼易矣。”帝从其奏,即遣使催节度使哥舒翰提兵以复陕洛之地。翰入朝见帝曰:“禄山久习用兵,岂肯无备,是必羸师诱敌之计;臣若往战,正坠其计中耳。且贼远来,利在速战;官军据险,利在坚守。况贼势日蹙,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而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且请待之。”帝曰:“汝有畏缩之心,故此巧语。果实,何时可破贼邪?”翰曰:“时势不同,臣尽忠报国,万死不辞,何敢推托?是时,帝听杨国忠谗言,以贼方今无备,而翰逗留不进,将失机会,仍遣中使促之。翰不得已。抚膺恸哭,乃引精兵二万,出关迎敌。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兵识将意,将识士情,役之而往,如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器械甲仗,皆取于敌,是巡当日之言也。而缚草收箭,特其一斑耳。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六回 哥舒翰灵宝战贼

  是时夏六月间,东风徐起,出马趱行。已牌左侧,哥舒翰自在前军,望见尘头起,便将人马摆开阵势,问乡官道:“这是哪里?”乡官回答:“前面是灵宝,后面是西原。”翰传令,叫宠忠将余兵一万押后,亲自出马于阵前,与王思礼将精兵五万,两势下摆开。敌军到处,哥舒翰看了大笑。众将问:“将军何故哂笑呼?”翰曰:“吾笑乾祐所出之兵不过万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后,以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对敌,正如驱羊与虎斗也。”遂自纵马向前打话。

  贼兵摆开,乾祐当先出马,翰骂曰:“安禄山反国之贼。你等事他,正如孤魂随鬼耳。”乾祐大笑曰:“你等乃唐鼠辈也。”哥舒翰大怒,拍马向前,来战乾祐。二马相交,战不数合,乾祐诈败退走,翰赶将来。众军先退,唐军掩至。乾祐押后挡抵。约走十余里,乾祐回军,又战数合而走。王思礼拍马向前谏曰:“乾祐诱敌,恐有埋伏。”翰曰:“敌军只如此,虽有十面埋伏,吾何惧哉!”赶至灵宝谷口,忽一声鼓响,贼将李廷望一支军出来接应。哥舒翰回顾王思札曰:“此即埋伏之军,吾不斩贼,誓不罢兵!”催军前进,乾祐、廷望挡拦不住。迤逦望后便退。时翰用毡车驾马,使为前驱,欲以冲贼。

  日正当午,东风暴急,哥舒翰只顾赶前面败走之兵,各自认队伍而去。翰叫催促后军上来。宠忠赶上窄狭处,见两边都是芦苇,宠忠兜住马,对从人说道:“节度欺敌,此去有失。”从人曰:“我闻敌军甚畏,不足惧也。”宠忠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防火攻。”哥舒翰省,口而言曰:“汝言是也。”却欲回军,只听得背后喊声起,望见草车数十乘,塞住毡车之前,一派火光,两边芦苇中皆着,烟焰涨天,官军不能开目,妄相杀死者不计其数。哥舒翰冒烟突火而走,背后乾祐赶来,军马拥并将来。

  且说宠忠急奔回关上,火军中一军拦路,当先乃贼将武令珣也。军兵大乱,夺路而走。哥舒翰见毡车一路都着,便偷小路而走。王思礼来救毡车,正迎着贼将田承嗣拦路,交马只一合,刺杀王思礼。直杀到黄昏左侧,方才收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满河渠。静轩先生看史至此,有诗云:灵宝西原用火攻,毡车烧毁笑谈中。

  浓云扑至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不至哥舒夸勇力,故教乾祐挺威风。

  直须打入潼关上,同助胡儿建大功。

  哥舒翰收拾败残百余骑,走入关内,乾祐引兵乘势追之,进攻潼关。翰不能支,为蕃将火拨、归仁所执,俱送洛阳。禄山问翰曰:“汝常妄自尊大,每每轻我,今日被我所擒,汝心服否?”翰伏地曰:“臣肉眼不识圣人,故至此耳。”禄山笑曰:“汝言不妄,诚实之人也。吾免汝死罪,肯事吾否?”翰曰:“肯留残生,愿施犬马之报。”禄山遂封翰为司空。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尽为禄山所有。

  却说天宝十五载六月,玄宗升殿,近臣报奏贼入潼关,杨国忠等皆未之信。忽哥舒翰麾下来告急,内外纷纷,帝又不时召见。比日暮,又闻贼兵将至,帝始惧,乃召宰相谋之。杨国忠曰:“贼入潼关,进逼长安,事已急矣。请陛下幸蜀,权避其锋。”帝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幸哉?”国忠曰:“贼已至近,己身尚自难保,岂惜百官乎!今贼势猖獗,无人可敌,早为定计。”帝深然之,乃御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帝封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德边令诚掌管宫闱锁钥。二更之次,先命龙武大将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之马九万余匹。比及天色平明,帝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官人,径出延秋门。其妃主、皇孙之在外者,尽皆弃之而去。帝临行之次,口占《满庭芳》词一阕云:金阙萧条,朱门岑寂,翠华一旦飘蓬。荒原旷野,随处离宫。虎旅惊鸣宵旰,生灵耗、燕子巢空。恨只恨,渔阳鼙鼓,震起战尘红。四方无猛士,奠安土宇,汛扫腥风。叹繁华满目,逐水流东。说甚珠围翠绕,梗迹萍踪。伤情处,野花啼鸟,妆点蒺藜丛。

  帝歌毕泣下,左右皆泣。高力士曰:“陛下因衽席之私,遽起噬脐之祸。今日之憾,是为徒然。”帝默然无答。是日,百官犹入朝门。门开,宫人乱出,中外大扰,皆不知帝何往,自出逃匿。崔光远惊慌,乃遣其子至洛阳见禄山,边令诚亦以管钥献之。帝既过便桥,杨国忠即使人纵火焚桥,帝曰:“人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行路乎?”随即令高力士用水扑灭之。

  帝至咸阳望贤宫,日已向中,犹未得食。国忠自市胡饼以献,于是野老争进粟饭,杂以麦豆。帝与妃共食粗粮,不能下咽。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立尽。时有父老郭从谨进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好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

  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见陛下之面而诉之乎?”帝曰:“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矣。”遂慰谕而遣之,从谨顿首拜谢。

  帝命军士欲诣村落求食,夜已将半,乃至金城县内百姓皆走,驿中无灯,人相枕籍而寝,贵贱无以分辨。

  帝腹饥甚,杨贵妃进荔枝数颗,帝啖之甘美,分赐近侍。

  高力士曰:“一人之甜,万人之苦。”帝曰:“何谓?”力士曰:“此物产于闽广,与京师悬隔数千里,贵妃酷嗜,远贡殊方,不一二日,飞马递到。供给虽微,劳民则甚。臣故曰:‘一人之甜,万人之苦也。’民间有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陛下曾闻之乎?”帝为之改容。

  即日,帝驾望前进发,未知到得何处。

  总批:管子有言:堂上远于百里,堂下远于千里,君门远于万里,言壅蔽之为害,深也。帝至此,始闻郭从谨之言。而悔何及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七回 马嵬驿杨氏伏诛

  次日,玄宗行至马嵬驿,将士饥疾,不能行动,皆怀愤怒。

  陈玄礼与众将共言此祸皆由杨国忠,致有今日,谋欲诛之,犹豫未决。忽值吐蕃使者二十余人拦路,互相啼哭,跪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尚未及对,军士大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此贼不杀,更待何日?”一齐奔向前,共刺杀之,以枪揭出其首于驿门外,复来杀韩国、秦国二夫人,皆贵妃之姊妹。

  时帝在驿庭,闻外面喧哗,鼓噪震地,遂扶杖出驲门,慰劳军士,赦其擅杀之罪,令收队伍。军士皆默然不应。帝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爱正法。”帝曰:“朕当自处之。”遂入门倚杖,倾首而立,沉吟半晌。六军合辞奏曰:“养乱者国忠,招乱者贵妃。臣等即杀国忠,贵妃不宜侍侧。陛下若并诛之,臣等奋力讨贼矣。”帝曰:“贵妃常居深宫,国忠为乱,贵妃何以知之?”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六军既杀国忠,贵妃尚侍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社稷安矣。”帝犹未忍,六军欢呼不已。帝恐激变,不得已,乃命力士缢杀之。力士承诏人,执贵妃驱至诸佛堂,逼令自经。妃泣曰:“至尊何忍害我?”力土叱曰:“至尊为汝所害,故欲杀汝。”妃默然就死,舆尸置驿庭。帝召玄礼等入视之,玄礼乃免胄释甲,顿首谢罪。

  军士皆呼“万岁”。于是始整部伍,以为行计。后人有诗咏之曰:秋风万骑过渔阳,天子西巡社稷荒。

  恩宠岂因奇货惜,是非不为禄儿防。

  半方素练香魂断,三尺黄泉艳骨藏。

  一念骄奢须得祸,人君宁不戒包桑。

  时帝哀戚弥切,至忘寝食,敕葬贵妃于马嵬坡下。次日将离马嵬,将士皆曰:“国忠将吏皆在蜀中,须要防其报恨,不可前往。”御史中丞韦谔曰:“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取。”

  众以为然,帝乃从之。不移时,父老皆来遮道请曰:“今陛下远奔,百姓无主,我等宁为唐鬼,不作虏民。陛下请回宫阙,保守宗庙陵寝,不日勤王之师四合,必能破贼。今于此欲何往?”百姓号哭之声闻数十里,帝为之按辔沉吟,良久,乃命太子在后面宣谕父老。父老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以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聚至数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远冒险阻之地,吾为太子,岂忍朝夕以离左右?且吾尚未面辞,当还告至尊,更禀进止。”因涕泣,泪下如雨,遂回马欲向西行。建宁王倓,太子之子,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今郭子仪、李光弼二人在河北与贼相拒,不如遣人召还,收西北守边之兵,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何必区区温清,作儿女之恋乎?”广平王俶,太子次子,亦劝太子且留。于是父老一齐拥住太子之马,不得行。太子乃使俶飞马前去告帝。

  此时帝去得不远,按辔以待太子来,忽见俶至,告以事故,帝曰:“天命也,非人力所为。”乃命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以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善辅佐之。”又使谕太子曰:“汝宜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听言,南向涕泣而已。近侍左右之人无不下泪。太子曰:“父皇善保龙体,勉强饮食,未知何日骨肉相聚!”帝亦呜咽泣下,于是父子相别。

  太子去了,韦谔力请天子幸扶风。次日,帝御车马至扶风,又无高大房屋,帝与近臣议事于茅屋中。军士观望,互相镇压,以为观笑。公卿稍有触犯于帝,殴骂将士,其士卒流言甚是不逊,陈玄礼皆制服不住。时值成都遣使贡献春彩十余万匹至郡,帝命布列庭上,召诸将谕之曰:“朕今衰耄,托任失人,致逆朔乱常,虽远避其锋,卿等仓猝从朕,不得与父母妻子相别,跋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且蜀路阻长,郡县偏小,人马众多,或不能供。今听汝等各自还家,朕独与子孙众官前行入蜀,亦足自达。今日与汝等诀别,可共分此彩以备资粮。若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也。”帝言罢,因泣下沾襟。众皆哭拜地下曰:“臣等死生愿从陛下,不敢有二。”帝沉吟久之,曰:“愿去愿留,任从卿意。”于是流言始息。

  行了数日,得至成都,从官及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是时安禄山不意帝遽然西幸,遂遣使只崔乾祐人马,且留潼关。

  延至十日,乃遣孙孝哲领兵入长安,遂杀了妃主、皇孙数十人,刳其心以祭。禄山之子庆绪驱百官、宫女押送洛阳。禄山封陈希烈、张均、张诏为相,其余朝士皆授以官。于是贼势大炽,西胁汧陇,南侵江汉,北割河朔之半。然贼将皆是粗猛之士,无深大之略,既陷了长安,自以为得志,日夜放肆,奢淫酒色,专以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帝得安行入蜀,坦然无事。

  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

  却说太子既留,未知所适,建宁王倓曰:“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与彼将吏往往书柬相达,俶略识其姓名。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皆在贼中,恐生异变,此一路决不可去。独朔方路近,士马全盛。司马裴冕今在彼处,乃衣冠名族,素抱忠义,必无二心,速往投之,此上策也。”众皆曰:“此言甚善,殿下可从之。”于是,星夜驰奔三百余里,得至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献上衣食,遂至平凉。

  却说太子至平凉,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水陆运使魏少游、判官崔漪、卢简、李涵数人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充足,若迎太子至彼处,北取诸城之兵,西发河陇劲骑,南面以定中原,此万世之基业,在此一时之举也。”

  卢简曰:“正合吾意,金石之论也。宜劝太子早往朔方举事,以遵马嵬之命。”商议已定,乃使李涵奉笺进上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谷帛、军资之数以献之。太子曰:“父皇在蜀,此事可缓图之。”鸿渐说太子曰:“朔方,天下动兵处也。今吐善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坚兵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理兵灵武,接辔长驱而进,移檄四方,收揽忠义之士,则逆贼不足屠也。”太子曰:“吾有父皇在上,此事安可行之?”众皆曰:“留后之言是也。殿下可即大位,以承唐统,以安众心,臣庶之幸也。”太子曰:“此事决不可行。”裴冕进曰:“今日将士皆是关中之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欲冀尺寸之功;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愿殿下勉徇众心,以为社稷之计。”笺凡五上,太子乃许之。

  至是,鸿渐等奉太子至灵武,是日即位,号称肃宗皇帝。

  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大赦天下,改元至德。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是时,塞上精兵皆选入讨贼,惟余老弱守边,文武官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悍,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帝特赦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矣。”

  总批:肃宗收兵灵武,反旆而东,不失旧物,亦可谓贤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八回 张许协守雎阳城

  是时至德元年。却说张巡在雍丘与令狐潮诸贼将相拒,大获全胜,擒贼将十四人,斩首五百余级。自是,贼人惊慌,星夜逃去,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早有细作报入雎阳来。却说雎阳太守,杭州监官人也。姓许名远,字令威。乃右相许敬宗之曾孙。当日在睢阳闻贼已陷长安,其势益炽,校尉陶钊保举一人,可破群贼。远问于钊曰:“冲要之地,非世英雄,其能据也。今胡贼鼎沸,谁可安之?”钊曰:“要破群贼,必须得张巡方可。”远道:“今在何处?”钊曰:“先为真源县令,募兵破贼。与令狐潮雍丘相迎,大小一二百战,皆获全胜,贼已远遁。现领兵于雍丘,何不遣人迎来协守此城,以破群寇,可克日而定矣。”许远大喜,星夜差人赍书信、礼物径至雍丘。巡得了书,即欣然应允。不日到了雎阳,远自接入,引至公厅坐定。茶毕,巡叫众将皆来参见,南、雷立于巡侧。远问曰:“久闻足下大名,今幸得见,欲求教诲。”巡答曰:“不才无学,有辱明问。”远曰:“足下近在雍丘,与令狐潮诸贼共决胜负若何?”巡曰:“癣疥之疾,何足介意,已被吾大破矣。”远曰:“某守雎阳,咽喉之地,孤军绝垒,四壁无邻,自愧不学无术,难以抗拒。校尉陶钊累称足下才力超迈,有志讨贼,故不避斧钺,特来相请。上为国家出力,下救此郡生灵之急,实感足下之大德耳。”巡曰:“某亦匪才,但保障江淮,实吾素志。既蒙见召,安敢不从。请问现今有多少军马在此?”远曰:“军马虽有,战将实少。今得足下相助,共成美事;且某素未谙兵法,足下智勇兼济,战阵筹略,一出于公。远只提调军粮,修战具,其间接应而已。”巡曰:“如此却妙。”巡年少远一岁,远以弟呼之。是日,众将于后堂痛饮一醉,次日聚众商议,巡曰:“听闻贼将杨潮宗领兵,非止一端,后面还有大势人马,不日将至,汝众有何计策?”雷万春曰:“主帅不必挂念,吾二人领兵前去,与他厮杀,有何惧哉!”巡曰:“终是寡不敌众,只宜固守。雷将军一面领兵出战,此去临淮,许叔冀、北海贺阑进明两处守把,南将军速去借军救应为上。若得一处救军来到,万全之策也。”南霁云曰:“某愿一往。”巡即修书与霁云密藏,食餐一饱,上马从间道投临淮去讫,张、许众将城中协守。却说贺阑进明自天宝十五载将步骑五千渡河,进攻信都,日久不克。参军第五琦劝进明厚以金帛募勇士,乃克之,因此玄宗加封太守,使留守北海。听知巡守睢阳,谓诗人李侃曰:“张巡、许远协守雎阳,人马希少,今差南霁云到临淮许叔冀借兵求应,叔冀不许,赠布千匹。霁云骂而不受,想必来此要兵。闻知此人勇壮,意欲留他助我,不知他意如何。想在军中日久,情况不堪,一面办下筵席,唤下乐人,来时佯许借兵,张乐侑食,尽欢极饮,中间把甜言诱他,必归吾矣。”李侃曰:“此计甚妙。”正议间,忽报南霁云至,遂请入问之。霁云言:“张主帅差来告借精兵,协守睢阳,保障居民,望乞慨然勿阻,实为万幸。”进明日:“张真源皆为朝廷出力,吾即付应军马。将军路上鞍马劳倦,暂歇一宵,来日早行。”霁云曰:“若得如此,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安庶民,诚国家之大幸也。”进明设筵待之。酒至数巡,又唤乐人歌舞为戏于前。霁云曰:“军情紧急,何以为乐?”进明日:“今日睢阳未知存亡如何,纵然兵去,徒劳无益。”霁云惊曰:“足下何言之反复不定耶?雎阳若陷,请以死谢丘。雎阳既拔,即至临淮,未有唇亡而齿不寒,足下安忍不救?”进明曰:“我亦知如此,怎世事已去,难以自持。大厦将倾,非一木之所能支。附炎趋寒,自古皆然。今朝廷之事在我与你相随朝廷;朝廷事去,我亦与你相随众人,有何不可。”霁云听言,忿然大怒,即拔刀自斩一指,以啖于口食之,叹曰:“胡儿不足与谋,大事去矣,痛可惜哉!待吾剿灭群寇之后,誓杀此贼,以报今日之恨。”于是拽满雕张,乃射一箭于塔上,以示必来,遂自忿然上马而去。霁云见进明不肯借兵,连夜回雎阳,见张、许说知此事。巡乃大哭曰:“似此奈何?”雷万春曰:“主帅勿忧,某有一计,必破贼兵。”巡曰:“汝素称骁勇之将,前者雍丘杀令狐潮,果有妙计,今计若何?”万春曰:“贼兵若远来,必然困乏,不等他下寨,当晚分兵劫他如何?”巡曰:“汝此见亦按兵法,甚好。贼兵若至,必然便行此计。”商议已定。却说禄山次子安庆恩,引贼将尹子奇等先投睢阳来。正行之间,狂风骤起,安庆恩马前忽一声响,吹折旗一面。庆恩言作怪,便叫军兵且住,唤谋士问吉凶。庆恩说风吹折旗之兆,高尚曰:“风自何方来?吹折甚旗何色?”庆恩曰:“风自东南方来,吹折角上牙旗。旗是青红之色。”高尚曰:“不主别事,单主张巡今夜乘虚必来劫寨。”庆恩点头。忽蔡希德入见曰:“适间东南方牙旗吹折,必主今夜有人劫寨。”静轩有诗叹曰:张巡许远势孤穷,保障江淮枉建功。

  劫寨分兵先有兆,老天何故纵奸雄。

  庆恩曰:“天垂报应,吾亦自防之。”当时分兵九队,只留一队向前劫立营寨,余众皆四方八面埋伏。是夜月色微明,南霁云在左,雷万春在右,分兵两队而行,张许二人留守睢阳。却说雷万春自以为神妙之策,令轻骑在前,突入贼营。但见零零落落,无多军马,四边火光闪闪,喊声一举,万春知是中计,便出营外,正东尹子奇杀来,正西杨潮宗杀来,正南安守忠杀来,正北李归仁杀来,东南蔡希德、西南牛延玠、东北能元浩、西北田干真,八路军马,团团围住。万春在垓心左冲右突,只叫得苦。原来安庆恩管的军马尽来抵敌,万春军去了一大半,万春心慌,正逢蔡希德,两马相交,战到十数合,后面牛延玠赶到,万春杀条血路,突围而走,只有十数骑跟定。欲还雎阳,大军截住去路,寻思无计,望飞来山而走。却说南霁云正在劫寨,将近营门,喊声大震,后面冲入一军,先截了一半人马。前面能元浩杀来,霁云引百余骑突围而出。后面田干真两个赶来,霁云回顾只有二三十骑后随,遥望赶来军马漫山遍野,霁云投奔谷口,道正逢牛延玠拦路,霁云匹马落荒而走。牛延玠虏将从骑去了。次早,万春、霁云二人皆来相会,弃了甲胄马匹,杂在民队中,走入睢阳城内,闭了城门,诸将坚守,以侍朝廷大兵来救。是时至德二载春正月。且说安禄山自起兵以来,双目渐昏,至是不复睹物。背又生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之人小不如意,动加棰挞。宦官李猪儿被挞尤多,诗人每不自保,皆怀怨恨。正值禄山嬖妾之子庆恩欲以代长子庆绪,庆绪闻知大惧,谋于严庄。庄曰:“事有不得已者,时不可失,宜早定计行之。”言未绝,李猪儿骤至,猪儿曰:“汝二人欲谋杀燕帝,吾已听闻,即去出首。”庆绪曰:“汝不行大事,死无日矣。”猪儿曰:“殿下若行此事,敢不见从!吾欲助一臂之力,共杀汝父。”庄曰:“燕帝不仁,奸淫子室,紊乱纲常,天人共怒。汝有此心,实国之大幸。”于是,庄与庆绪是夜持兵立在帐外,猪儿执刀直入帐中,正值禄山仰卧龙榻之上,见猪儿到来,却欲问之,刀已砍下,正中禄山腹上,肠即滚出,流血数升而死。次日,严庄宣言禄山疾,亟立庆绪为太子,袭伪燕号。尊禄山为太上皇。然后发丧。庆绪性气昏懦,言辞无序,庄不令见人。庆绪朝夕纵酒为乐,封严庄为御史大夫,事无大小,皆取决焉。

  总批:严庄既同禄山叛君,又教庆绪杀父。后肃宗复受其降,又官以为司农,则是举也,殆犹推波而助澜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九回 睢阳城张许死节

  庆绪既即大位,遣人持檄封弟庆恩为北平王,益兵三万,令进攻雎阳等郡。却说贼将久围雎阳,城中食尽,商议欲弃城东走。巡、远二人谋曰:“睢阳为江淮保障,若弃之而去,贼必乘胜长驱而来,是无江淮也。此地既失,不可复得,不如坚守以待。”时朝廷救兵不至,粮食又尽,巡手下只有四五百人,多有带伤之士。巡与许远商议:“似此如何?”远曰:“只宜坚守,想救兵目下必至。”巡与士卒同食茶纸;茶纸既尽,遂食骡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无计可施。巡乃谋于爱妾陆姑姑曰:“某来协守此城,连日军士缺食,军马饥死大半,牛羊、茶纸煮食已尽,罗雀掘鼠济得甚事?惟恐军心有变,如何是好?吾有一言,要与汝说,只是说不出口。”姑姑曰:“夫妻之情,有何妨碍?”巡曰:“其实不好说得!”姑姑曰:“大丈夫当言不言谓之讷,有甚言语,何如此之踌躇乎?”巡曰:“恐汝是贪生怕死之人,故难以启齿。”姑姑曰:“我晓得了!今城中老弱尽都烹饷军士了,莫非欲烹贱妾以饷军士否?”巡曰:“果实如此,被汝猜着了!我亦只为国家大事,没奈何了!”姑姑曰:“夫君受朝廷大恩,任朝廷大事,妾之一身便死,犹恐报答不尽,既受制于夫,惟夫所命。不当死于他人之手,愿请腰间宝剑与妾自尽!”巡曰:“烈妇真吾妻也!”遂拔剑授之。陆氏持剑入内,良久,从人慌来报曰:“小夫人已自刎而死矣!”众皆大惊,泪流满座。巡放声哭曰:“夫妇恩情,怎肯割舍!为着朝廷大事,出乎不得已也。”随令一老妪至厨下烹来饷军。后人有诗叹云:玉肌花貌一红颜,一死须知轻太山。

  君义夫恩俱两尽,芳名千古在人间。

  当日巡杀爱妾,耸动一人,乃许远家奴进乔也。进乔见许远说知此事,远叹曰:“真烈妇也!世有如此铁心肠的丈夫,又有如此不怕死的娘子,要成丈夫名节,古今罕有。”进乔曰:“一个妇人尚知尊君从夫之义,吾为男子汉,到不如她!小人亦愿就烹。”远曰:“诸军馁甚,添得一二口食也好。只汝跟随我来,苦处常多,乐处常少,我安忍汝死乎!”进乔曰:“吾主上为君,下为民,兵围日久,城空食尽,诸军饿死大半,剩下三四百人。仆之一身虽小,不能遍济诸军之口,尽充得数十人之饥,延捱得一日半日,倘外援一至,却不成了大事?张大人爱妾尚且不惜,吾主何惜一仆乎:”远曰:“吾每见人仆千般百计哄诱主人,汝今尽力专心,未尝半毫欺诈,今若杀死,到是我辜负你了。”远言罢,泪下如雨。进乔曰:“吾主拭泪勿忧,且自保重,小人微躯何足惜也。虽死九泉之下,魂灵只跟吾主左右。早请下手。”远尚踌躇不忍,进乔遂自拔刀向颈一刎,倒于阶下。许远抱头哭曰:“吾儿忠义之心,凛然可爱,一时之间废股肱矣!”遂命烹之。史官有诗云:主心忠赤仆皆贤,宁舍身躯赴九泉。

  一命轻如鸿雁羽,芳名千载世间传。

  远交烹肉分赐诸军,人各一脔。南霁云曰:“深蒙二位主帅一烹爱妾、一烹义仆,我等皆含泪不忍食之。”巡曰:“诸军连日乏食,而忠义之心愈坚,自恨不能割吾肌肉以啖汝众,何惜一妾一仆,以坐视诸军饥饿乎?”是时,张、许二人不见救兵至,心中无计。远谓霁云曰:“悔不用众军之言,致有今日之苦。”霁云哭而对曰:“今日事极,虽诸葛孔明复生,亦无计可施矣。”雷万春曰:“何不弃此孤城,且奔入灵武,再整兵来复睢阳,未为晚矣。”张巡曰:“我等饥人,走必不远。古者,战国诸侯尚自相救,何况密迩群帅乎?不如且守以待之。”言未绝,忽听城外人马一齐呐喊,震动天地。许远疑救兵来,慌自持枪上城,各门点视,倒来见贼兵已人城中。引数骑下城死战,正迎贼将尹子奇,交马生擒过来,以索绑之。将士皆病不能战,巡与诸将一时被执。子奇差人安庆恩处报捷。贼卒将巡解见子奇,子奇曰:“我闻将军每战必皆皆裂齿碎,今日何至于此邪?”巡骂曰:“我志吞逆贼,恨力不及耳!”子奇笑曰:“村夫到此尚自口强!”遂唤押过许远来,子奇曰:“汝协守此城,自为智谋有余,今竟何如?”远曰:“我为君死,你辅贼,徒乃大彘也,安能久哉?”子奇曰:“若肯同我以事新主,即免汝死,富贵可拟。”巡大骂曰:“天朝男子,死即死矣,安肯为不义屈节士乎!”子奇见巡骂不绝口,唤武士持刀抉去齿舌。巡西向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子奇大怒,急命推出斩之。是岁十月中,张、许于睢阳而亡,其将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一时被害。史官有诗云:一点孤忠死不休,江淮从此破咽喉。

  孤松挺柏皆为栋,老铁坚钢不作钩。

  又有史官赞张许庙云:烈烈唐朝将,嵬巍百世功。

  风云三百战,天地一双忠。

  江淮多保障,纲纪赖豪雄。

  睢阳天数尽,张许播英风。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前后大小四百余战,杀贼卒十二万人。巡行兵不依古法,战阵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人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乌散,变态不常,数步之间,势有同异,临机应猝,在於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役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自典兵以来,器械甲杖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临敌应变,出奇无穷,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效死力云。自张巡归天之后,尹子奇迎安庆恩入城,尽有睢阳之地。将二人首级招安各处人民,未及三日,河南节度使张镐闻睢阳围急,领兵三万,星夜来救,及至睢阳,城已陷矣。至是,贼将遂又横行诸郡,劫掠尤甚。忽报回鹘投降大唐,同大将郭子仪、李光弼领兵前来迎敌。庆恩听知回鹘动兵,问众将谁敢当此一军,尹子奇、杨潮宗出曰:“某等愿往。”庆恩曰:“虽然汝二人要去,终是路径不熟。”庆恩唤令狐潮吩咐曰:“汝乃唐臣,素居此地,可作乡导引路,拨五万兵与二人同行。”先说尹子奇引兵前进,早与唐兵相遇。子奇引百余骑上山坡看时,见回鹘之兵杂唐兵中,漫山塞野,随处结寨,排着弓箭枪刀,便如城池一般。子奇心中无破敌之策,回寨与杨潮宗、令狐潮商议。子奇曰:“未知唐兵虚实,来日见阵,便可知也。”次早把军分为三路,子奇在中,潮宗在左,令狐潮在右。三路兵随时进发,但见皂雕旗遮天蔽日而来,当先尽是马军。去群马口,回鹘一将名托天王,手执铜铃,腰带双刀,骑象而来。子奇招三路军兵竞进,只见唐兵分为两开,托天王在中间,口中不知念甚咒语,摇动铜铃,狂风大作,飞砂走石,于对阵中呜呜远闻角声,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奔过阵来。贼兵大败,杨潮宗、令狐潮两军先退,子奇在军中被唐兵一裹,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子奇在唐兵阵中左冲右突,不能得出,虎豹豺狼涌并而来,贼兵你我不相顾,子奇望山谷内寻路而走。看看天晚,但见皂雕旗一簇猝风而来,当先那员将手轮宝刀大叫:“贼将休走!吾乃是托天王也。”子奇终是胆寒,架隔不住,纵马望涧中而逃。走到前面,正值断河,只得勒回马,却被托天王赶到,一刀斩来。子奇躲过自身,马后着刀,那匹马望涧中便倒。子奇落水,挣起看时,只见岸上人马,分明认得是张巡、许远二人。首将踊跃而来,杀至面前,子奇措手不及,被托天王赶上斩之,纵马而出。唐兵看时,那队人马尚在前面赶杀贼兵。托天王举头望见张巡以手望东南一指:“唐兵可往此去,吾当护汝剿灭群贼,为我报仇。”言讫,化风而去。唐兵随后掩杀,大败贼兵而归本寨。未知后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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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批:张巡、许远可谓烈丈夫矣!以疲卒抗方张之虏,前后四百余战,杀贼十二万入,乃至食尽而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贼亡,天以完节付二人也。观者能不发指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回 骆悦杀贼史思明

  安庆恩见折了尹子奇,大惊,心生一计,乃唤杨潮宗行诈降之计,内应外合,必擒李、郭矣。潮宗领计,带亲随贼兵数千人,迤逦到唐寨。先使人报知,郭子仪笑曰:“彼来诈降,吾必将计就计问之。”遂唤潮宗人,问其降故,潮宗答曰:“吾主安庆恩醉酒杀人,又赏罚不明,将士怨叛,诚恐祸及,故来投降,别无异心。”子仪曰:“汝等别无异心,汝就在此候用。”却叫李谡管待使人,大吹大擂,饮酒尽醉。酒中皆下药,醉倒浑如泥人。其有醒者,但指口而笑。庆恩知是中计,急求救应,领诸将并一万人却待出寨,只见四面喊声大起,火光冲天,贼兵各自逃窜。只见回鹘托天王挡住去路,庆恩奔往左寨而走,火光齐起,撞着雷清杀将回来。再奔右寨,撞着李勃夹杀一阵,四下无路,庆恩弃军土匹马望平水而逃。见水上有舡,贼慌唤近岸,人马下船,一声号起,一齐拿住,却是李光弼遣将扮作胡兵在此等候,擒了庆恩来到寨。子仪交尽招安贼兵,不许杀戮,降者无数。救灭余火,李光弼擒安庆恩至,托天王擒扬潮宗至,其余令狐潮、牛延蚧等皆被擒。子仪笑曰:“汝等诈降,如何瞒得我过。被吾以计擒之,今番有何理说?”庆恩曰:“图王霸业,自古皆然,作事不成,惟求一死而已。”子仪欲令众将降唐,表奏为用。李光弼曰:“不可。此等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留之必为后害。”子仪低首而言曰:“斯言是也。”即命推出庆恩、杨潮宗、令狐潮等尽皆斩之。子仪安民已了,与李光弼移兵自河阳一路而来迎敌。却说安庆绪自起兵以来,与史思明每不相合。思明骁勇强盛,庆绪谋欲图之,犹豫不决。早有人报知思明,思明惊惧,遂举所部十三州前来降唐。肃宗欲任之,张镐进曰:“不可。思明为人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禽兽之辈,反复无定。愿勿假以威权。”帝意遂止。至是复领人马思归,与庆绪并不相闻,但自在军中操兵练将。庆绪探听知之大惊,不知所为,乃上表称臣于思明,领三百骑敬诣思明营中,皆被思明杀之,庆绪先有州县,及所领人马皆归于思明。思明势大,遂自称大燕皇帝。却说史思明领兵二万进攻河阳,正与李光弼相遇,各自安营下寨。思明计有良马一千余匹,每日出于河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盛。光弼意欲取之,与诸将定计,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系于城内。其马互相咆哮嘶鸣,候思明马至水边,使军士尽驱出之。闻马嘶不已,思明之马悉浮渡过河来,皆被唐兵一齐驱之入城。思明大怒,乃屯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听知,遂移军于野水渡,令诸将致死击之。贼众大败,思明星夜逃去。行了二日,为其部将骆悦谋缢杀之。其子史朝义将轻骑数百走至莫州,副元帅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砀追及围之。朝义累累出战皆败,乃选精骑五十自北门犯围而出。李怀仙遣兵又追及之,朝义兵势穷蹙,乃自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级以献。安庆绪与贼众皆被杀,余党悉平。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帝接风大喜,重加赏罚。丽泉有诗云:三箭定天山,功成奏凯还。

  抚馁新境土,只在霎时间。

  自收复群寇之后,朝廷无事,称贺升平。

  却说帝自蜀归长安,常欲居兴庆宫,又多御长庆楼。长安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声呼万岁。行军司马辅国进谗于肃宗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今陈玄礼、高力士共谋,欲不利于陛下;且兴庆宫与闾辟相参,垣墙浅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异;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帝泣而不应。是时上元元年秋七月,适值萧宗不豫,辅国遂自矫称帝语,迎上皇往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卫之兵惟老弱者数十人。遂将高力士流于巫州,陈玄礼勒令致仕。上皇不悦,乃不茹荤,辟毂不食,构成一疾。帝初然犹往问安,因是帝亦有疾,但遣人以代问安。其后帝知是辅国背地行事,恶欲诛之,畏其握兵权重,竟犹豫不能决。是月中旬甲寅,上皇遂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岁。是时帝已沾疾,未得平复,又值上皇之丧,跸踊哭泣,哀毁逾礼,因是其疾转加沉重。群臣奏请帝别殿养病,设醮祈祷,帝叹曰:“死生有命,何以祷为。”遂不肯设醮。次日,觉气上冲,目不睹物。帝唤大将军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近卧损前嘱咐后事。帝曰:“朕今病势沉困,料已难逃,今以大事嘱汝二人:太子笃厚恭谨,可任大事,汝等宜辅佐之,各怀忠义之心,以图悠久之计,勿少忘笃。”言讫,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而崩。年五十二岁,宝应元年九月下旬也。史官有诗云:唐室倾危数未终,明皇何事奔西东。

  肃宗称号贤明主,恢复神京万载功。

  史官评玄宗云:玄宗开元之初,厉精政事,几致太平,可谓盛矣。天宝以后,奸臣执权,艳妃乱政,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玄宗之谓也。肃宗既崩,百官发丧殡碱,停柩于偏殿。太子、百官挂孝痛哭,哀声震地。忽一人挺身出曰:“请太子息哀,百官暂止,何不商议大事?”众视之,乃李辅国也。当时厉声曰:“圣上曼驾,天下振动,嗣君早即大位,以镇万国,何哭泣邪!”于是太子即日登位,称号代宗皇帝,受大小官员拜舞起居,改宝应元年为广德元年。加封程元振、鱼朝恩二人同平章事,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元帅,其余文武官员尽皆升用。葬玄宗于泰陵,葬萧宗于建陵。却说细作飞报入北方,近臣奏知吐蕃可汗,闻知大喜曰:“明皇父子已亡,吾无忧矣。何不因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其臣韩爽谏曰:“明皇、肃宗虽亡,必托孤于郭子仪矣。文官武将,谋略极周,必倾心竭力以扶幼主代宗也。不可伐之。”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大笑曰:“听闻郭子仪闲居已久,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乃吐蓄谋士,复姓耶律,名益,字仲材,现为校尉。可汗大喜,遂问耶律益曰:“吾欲入中国,当用何策?”益曰:“若只起吐蕃之兵,急难取胜,须用内外攻击,令唐兵首尾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策,亦不能施展矣。欲成大事,必须要起三路之兵,可成大事。”可汗问曰:“何为三路?”益答曰:“可修书一封,差使命往契丹,见国王韩呼卢,献送金帛,以赂其心,令起契丹番兵五万,早取武邑,此第一路也。可又修书赍赏赐直入吐谷浑党项,许以割地为邻,令起兵五万攻安平,此第二路也。然后命萧粘罕亲提大军十万,径出并州取太原,此第三路也。起此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分三路而入,郭子仪有诸葛孔明之才,何能当之。”可汗闻之大喜,乃使遣使二员,选能言快语之人前去约同起二道军马,然后命萧粘罕为大元帅,总领提调各将,起兵十万取并州。未知胜负如何。

  总批:李辅国胁天子,迁上皇,贼国母,其罪大矣。死有余辜,而不显加诛戮何欤?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一回 郭子仪大破吐蕃

  却说唐代宗皇帝自登宝位以来,其故旧大臣俱各加封赏,多有疾病死亡者,不及细说。且说代宗将一应朝廷选法、钱粮、器用、词讼等事并听程元振裁断。朔方作乱,边将告急,元振皆不以闻。广德元年冬十月,近臣奏曰:“祸事已至。”代宗问其故,近臣奏曰:“日今吐蕃国调三路大军来取中原:第一路是契丹韩呼卢起蕃兵攻武邑;第二路是吐谷浑党项起兵来攻安平;第三路是萧粘罕为元帅,引兵十万来取并州、太原。此三路军马甚是利害,今郭子仪去位,家内闲坐日久,部曲离散,无人可敌。”代宗听罢大惊,汗流沾背,问群臣求救兵之策。礼部侍郎杨绾奏曰:“须用御驾亲征,可以大会诸侯,人皆听命。”节度使辛云京奏曰:“凡为将者,智过于人,只能制人。孙子言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吾观众臣,非吐蕃之对手。臣举一人,可退蕃兵,未知圣意若何?”帝曰:“所举何人?”云京曰:“昨者,诸夷欲兴师,但怯此人,若复用之,番兵自然退矣,乃大将军郭子仪也。”帝曰:“今在何处?”答曰:“在家闲居。”帝即时差人召子仪入朝。子仪进见,拜于阙下。帝大喜曰:“朕一时不明,误中反问之计,悔之不及。”子仪曰:“臣虽闲居,朝廷有事,每以为忧。今吐蕃放肆人寇,臣破之如草芥矣。”帝曰:“卿之奇才过于孙、吴,卿复旧职,赐斧钺一对,后为之事,不必奏也。”子仪出班奏曰:“臣举一将为先锋,破贼必矣。”帝曰:“卿举何人?”子仪曰:“臣举一人,乃京兆人也。覆姓长孙名全绪,现为右将军。”帝曰:“朕正欲用此人为先锋。”便令子仪举行,出镇咸阳以御之。时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才得二十骑而行。方咸阳,探马报言吐蕃合共二十余万,漫山塞野,遍数十里,目下即至。子仪听闻,慌使判官王延昌入朝奏请益兵。程元振忌之,不以奏闻,不得面君。子仪以足顿地曰:“大事去矣!无能为也。有此谗臣在侧,吾何能立功于外乎?誓杀此贼,以谢天下。”言讫,不得已,只与二十骑奔咸阳去讫。当时帝正在调遣人马,忽报番兵已度便桥,帝大惊,仓猝不知所为,遂自轻骑与数十人从北门而径幸陕州。须臾之间,吐蕃打入长安,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剽掠府库,取其金宝,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城中萧然为之一空。郭子仪请先锋长孙全绪至帐下曰:“今退番兵非小可,韩呼卢、萧粘罕等皆善能用兵,其势甚大,难与为敌。今六军将士逃匿者多在商州,速往收之,可破敌矣。”遂与王廷昌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路而行,东至商州,收合兵四千余人。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决破贼,以雪国耻。将士闻言,皆下泪感激,听受约束。全绪曰:“将军之兵今欲何往?”子仪曰:“吾素知此去一条路,地名蓝田,前有一堡,名韩公坡,此是吐蕃咽喉之路。韩呼卢众人必然欺负吾等,从此外无备,吾与取了韩公坡,望长安不远矣。番人若知吾截断要路,绝其粮道。今长安城内空虚,安能守也?吐蕃必连夜而归,用奇兵小路赶之,可全胜矣。诸处小径尽皆叠断,以兵守之,一月无粮,番兵尽皆饿死,吾剿绝无遗类矣。”全绪拜曰:“此神算也。”子仪曰:“虽然如此,不可轻进。汝可吩咐诸将哨,无埋伏可进,不可轻意,莫中番人之计。”全绪受计而行,去至韩公坡。昼则鸣鼓张旗;夜则多焚烟火,以疑吐蕃。又自给之曰:“郭令公自商州率领大军不知其数,目下且至。”虏以为然,悉众遁去。且说韩呼卢先来到韩公坡,不见唐兵,疑惑不敢轻动。只见吐谷兵到,兵言唐兵却在何处,后面萧粘罕又不见来。只听得一声炮响,四下火鼓齐出,把二人围住,不能得脱。忽萧粘罕一军杀到,救出二将,径奔北城。有时义边一彪军马杀到,旗号上写“唐大将李怀仙”。因与李光弼商议,恐怕子仪得了全功,因此分李怀仙这支军马来取韩公坡。听知子仪、全绪二人成其大功,遂引军来扑北城,正与三将相遇。这番兵皆是唐兵阵中杀出,多半着伤,如何可战,因此又被李怀仙大杀一阵,韩呼卢与吐谷望北逃走。怀仙大喜,来与子仪相见。子仪曰:“今已得韩公坡,吐蕃等逃走,公当速与王延昌星夜追杀,可擒萧粘罕等。”遂唤长孙全绪吩咐:“汝可从山后去,不可掩夺其路,则于中截之,尽得其粮草、马匹。”全绪领命去了,子仪自领大军分二路而进。却说吐蕃北去,望见后面唐兵分二路而来,遂以后军作前军,后队作前队,复来迎敌。忽山后鼓声竞起,喊杀连天,众视之,乃李怀仙也。怀仙大杀吐蕃,不知唐兵多少,军心生疑,皆弃甲倒戈,尽弃辎重而去。子仪尽皆复得诸处,安抚了当,方回见朝廷,请驾还长安。子仪带将土来朝见帝,帝曰:“今日复得长安诸郡,皆卿之功也。”子仪奏曰:“此陛下洪福,臣何力之有。今番兵已尽剿灭,臣愿悉起天下之兵,并力收贼以报陛下。”帝大喜,令子仪急便兴师。节度使李宝臣奏曰:“臣有破虏平天下之策以献陛下。”未知其策若何。

  总批:人臣之义,无以有己,东西南北,惟命是从,奔走危难,死生以之,其子仪之谓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二回 吐蕃回纥连入寇

  宝臣上言曰:“昔太宗收颉利之时,危而复济,尝对群臣言:‘诸虏不毛之地,鸟雀无闻,难以用武。’今若尽起天下之兵,则南蛮入寇矣。宜深虑之。不若但以现在之兵,先命大将防守险要,亦足以镇静也。百姓可得无事。数年之间,中国渐盛,诸夷自平。此安国之本也。乞陛下圣鉴。”帝问郭子仪此论若何,对曰:“此公论也。”帝乃从之。子仪分拨诸将防守险要,仍遣李光弼、长孙全绪守长安要郡,大赏三军。却说吐蕃回至本国。唤集各部酋长相继而来。拘集回军,约有十余万,皆言韩呼卢、吐谷亦回本国,可汗使人去请,皆不肯来。吐蕃可汗乃聚诸将饮宴于宫中,内无坐榻,皆席地而坐。金银器皿,摆列于前。可汗于席上开言:“吾今次损兵折将,誓愿报仇,汝诸将有何高见?”坐中有可汗之弟,乃八番部长,名曰如来教主,进言曰:“某知大王兵败,欲得报仇,若以智略,必然难敌。此去回纥有兵数万,甚是威猛,所到之处,无不克也。大王可修书备礼,某当亲往取这一支军马,去破唐兵,必然取胜。”可汗从之,备礼修书,叫国舅带去,往回纥借兵去讫。却说回纪之兵多习弓弩,一弩可发十矢,箭头上有毒药,中其箭者,登时虚肿而死。当日人报回纥王到了,可汗迎接,见其人尽坐狮象,身上用金珠为缨络,腰间各带二刀。军中令有一班蓬头跣足之徒。吐蕃接入,诉与前事。回纥许以报仇,于是合兵二十余万入寇。是时,旌旗蔽野,剑戟如银,直抵泾阳。探马报人唐营,郭子仪吩咐诸将严设守备,勿得出战。原来平章事仆固怀恩以女嫁回纥可汗,是年九月诱引回纥大兵数十万众人寇,相合作反。至是回纥闻怀恩已死,遂与其子相争,不相和睦,分营而居。子仪探听知之,回纥兵屯城西,子仪乃使牙将李光瓒往说之,欲与合兵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郭令公岂在此乎?汝欺我耳。若果在此,吾等欲一见之。”光瓒还报其事,子仪笑曰:“虏真怯我耳。今彼众我寡,难以力胜,吾与回纥平昔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前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光瓒曰:“夷人无父无君,灭绝人伦,难以取信,不可轻往。万一有失,悔之何及。”子仪曰:“吾以义处之,有何不可。”遂自上马,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在此,汝等见否?”言未绝,只见对阵中回纥之兵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立于两傍。次后番将一对对列在门旗影里,中央拥出一将,黑脸红须,蓬头跣足,乃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贯矢,立马阵前,望见对阵子仪,去盔释甲投枪而进。诸酋长皆有惧色,自相顾曰:“果是令公也!”遂皆下马罗拜。子仪亦自下马,奔向前执葛罗之手而责之曰:“汝回纥曾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为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了前功,背义结怨,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仆固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而杀,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葛罗曰:“吾等此行,皆因怀恩欺我,言上皇已崩,令公亦死,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唐帝在上都,令公又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唐朝所杀,我等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听罢,乃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甥舅之亲,吞噬我边界,焚荡我京都。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此天以赐汝,不可失也。”葛罗曰:“吾被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善以谢罪。”言罢,回纥之左右观者忽然争为两翼,略有向前之状。子仪麾下军士亦涌然而进。子仪即厉声大喝曰:“吾等以美言相对,汝等将士何得无礼!”遂用手挥之,于是两阵之人各自退避。子仪乃命军士取酒以进,与其酋长共饮尽欢,复赠绢三千匹,与回纥定约而还。次日,回统收拾退军。有人来报,吐善大惊,忙来问回纥曰:“今日阵前,’郭子仪所言何事?”回纥曰:“只诉旧时盟约之情耳。”吐蕃曰:“安得不言军务乎?”回纥曰:“子仪不言,吾何言之?”吐蕃知回纥与子仪饮酒定约,心中怀疑,遂潜夜引兵先自逃去,比及天明,已走五十余里。药葛罗率众追之,后面子仪使白元光又率精骑追及,与之俱战于灵台西源,大破吐蕃,斩首三万余级。回纥与子仪相别归国,子仪亦自引兵入朝见帝。子仪曰:“臣不能速平夷虏,使陛下旦夕忧念,臣之罪也。”帝呼起,加为两京留守,设宴重赏三军。自是外夷朝贡者二百余处,于是年丰岁稔,人贺升平。未知后事毕竟如何?

  总批:郭子仪轻骑见虏,非惟虏不敢害;又听其言讲解而去,贤于数十万众力击鏖战之功,推忠信足以感动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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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回 郭子权权重天下

  却说郭子仪自败吐蕃之后,朝夕操兵练士,以军旅为事,夙兴夜寐,劳倦成疾。忽报伏探外夷消息使者至,子仪召人问之,曰:“回纥负盟,分兵三路而来,边关报急,无人可敌。”子仪长叹一声,忽然昏绝于地,口吐鲜血。众将急救,半晌方醒。子仪曰:“吾心昏乱,中病忽发,寿必不远。”诸将曰:“元帅何故出此言也?”子仪曰:“吾观三台之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已变其色,吾命只在旦夕矣。”诸将欲问以后事,子仪不答,近前视之已薨。年八十有五。史官观此,有评论云:天宝之末,盗发幽陵,外阻内讧。子仪自朔方提孤军转战逐北,誓不还顾。当是时,天子西走,唐祚若缀旒,而能辅太子再造王室。及大难略平,辄遭谗谤,削夺兵权。然朝闻命而夕引遁,无纤芥自嫌。及被围泾阳,单骑见虏,压以至诚。猜忌阻谋,虽唐命方永,亦由忠贯日月,神明扶持者哉。及光弼等畏福不终,而子仪完名高节,烛然独着,福禄永终,虽齐桓、晋文比之为偏。裴均所称权重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之欲而议者不之贬。呜呼!垍诚知言,其子孙多以功名显,盖盛德所致云。子仪尝承命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久矣。今为公拜。”家丁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辨,惟点头而已。虽贵为王公,尝颐指役使,趋步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二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侈极欲,而人不非之。时蓝面鬼卢把杞有口辨,上悦之。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或问其故,子仪曰:“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遗类矣。”其有先见之明如此。史官又有诗赞云:兴师伐寇报先王,唐室惟公智略长。

  自是夷人惊破胆,直教回纥吐蕃亡。

  帝闻讣,乃大恸曰:“联幸陕州、得返长安者,子仪之功也。”于是下诏,追谥子仪为汾阳忠武王,敕葬长安城外,宝鸡山之东,立庙四时享祭。却说帝夜见阴鬼数十来宫中作闹,因此得病。选陆贽为中书侍郎,崔祜甫为门下侍郎,即掌一应事务。帝病加沉重,急令召平章事杨炎入宫见帝。帝曰:“朕闻圣人有云:可托六尺之孤,能寄百里之命,非丈夫不能行此事也。朕太子李适年幼,不堪掌社稷之重任,幸有中书侍郎卢杞,愿汝二人效学伊尹、周公,同辅吾儿,宗庙生灵之幸也!”言讫,唤太子近前,令杨炎抱之。炎乃顿首流涕,众皆伤感。帝以手指太子,口不能言。须臾而崩。时大历十四年五月下旬,寿至五十三岁。首尾即位十七年。史官评曰:代宗深沉明敏,任心而行。屏斥浮伪,行师动众,平乱守城,足为中材之主。然藩镇陆梁,上陵下替,养成乱阶,唐之纲纪大坏,不可复振,则肃、代之为也。代宗崩于乾元殿,杨炎、卢杞二人辅政,即时立太子嗣登位,称号德宗,改元建中元年,大赦天下。葬代宗于元陵。此时朝廷杨、卢用事,天下诸镇强盛,各自僭号称王。节度使朱滔称为冀王,田悦称为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仍唐年号,如昔诸侯奉周正朔之状,有不如约,众共伐之。滔为盟主称“孤”,武俊与悦、纳皆称“寡人”。所居之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牍”,妻曰“妃”,长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余官皆效大唐,但换其名。时卢杞领国家大事,下令召节度使李希烈归长安,以为腹心。希烈统勇素着,时闻杞召,疑其欲害于己,遂引本部造反。毕竟未知如何?

  总批:子仪之德之才可兼将相,乃置之闲处;及有急难,又遽委用;及其闻命,不俟驾行,蹈危履险,死生以之。忠义精诚,仰贯日月,真人臣师表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四回 段秀实笏击朱泚

  是时建中四年春二月,李希烈在河北,听得卢杞召己,心中大惧,遂引本部二千人马造反,人寇襄城。边关报急,帝下诏发泾原等道兵救之。当日节度使姚令言听知造反,即时点起泾原兵马,来与希烈对阵。姚令言出马大骂曰:“汝既是大唐显宦,朝廷又不曾负汝,何故反背为贼耶?”希烈亦回言骂曰:“吾于国多效勤劳,并无尺寸之赐。杨炎、卢杞何等匹夫,无故将刘晏诛戮,把握朝纲,必有谋逆之意。吾今仗义讨贼,与刘晏报仇雪恨,汝何不来助我了”令言大怒,挺枪来杀李希烈。希烈持刀迎之。二将大战数合,姚令言败走,希烈随后追赶不及而还。却说姚令言亦怀异志,但未敢发。至是兵败,乃引兵还人京师。其部下军士皆是关中之人,冒雨御寒,极受苦楚,多有带子弟来者,皆望厚赏以遗其家。既至长安,一无所得。帝令京兆尹王翊犒赏诸军,翊又只以粗食菜饼,并无酒肉等物。军士大怒,遂将饼食倾于地下,厉声大呼曰:“主上何乃凌贱我等至此!我等今日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耶?闻知朝廷琼林、大盈二库,堆金积帛,盈满无数,不如与众共劫取之。”堂下一呼,众皆袒臂相从。令言当拦不住,众军环甲张旗,鼓噪而进。时帝正与宦官在后园饮宴,忽见令言大哭而来,径至帝前,拜于地下。帝慌问其故,令言曰:“众怒作乱,唐之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帝曰:“国家升平之日,有何危急严令言曰:“军土劳役,不得厚赏,激变为乱,皆由阉宦迷惑所致耳。”宦者闻言,皆免冠流涕,跪于帝前泣曰:“大臣不容臣等,臣等不能存矣!愿乞性命归田里,悉将家产以助军资。”帝曰:“汝等有何罪,而遽然废弃耶?”急呼武士推出令言斩之。令言大呼:“臣死且不争,奈祖宗之天下至此一旦休矣。”推至宫门,一大臣喝住:“不得下手!我去谏来。”乃陆贽也。径入宫中,来奏天子曰:“姚令言得何罪而赐诛戮?”帝曰:“不守军律,号令不严。又毁谤大臣,冒突朕躬。”贽曰:“天下之误,皆欲食宦官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岂能服人?且宦者身无寸功,皆封列侯。而鱼朝恩等结连外藩,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唐之社稷立见崩摧矣。”陆贽以头触树而谏,帝怒方息。令言得出,乃与乱兵谋曰:“朝廷下明,致汝等如此。今众无主,势不能久。近闻太尉朱批,失位去权,闲居私宅,与某有一面之交,相与奉之,同力举事,有何不可。”众军士曰:“此言合理,谨从尊命。”遂与数百骑迳来泚宅,以前事告之。泚大喜曰:“此谋甚美,时势如此,吾已有心久矣。但无效力之人。君等既有此举,吾何敢不从。”遂与众军士并入城来,安置军中。众皆扶泚升帐,各施礼毕,分班而立。行酒数杯,泚曰:“某无谋略,蒙众所举,亦无压众之心。自今以后,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各宜遵守,勿得违犯。倘成大事,富贵与众共之。”众皆曰:“惟命是从。”于是会合已定。至次日,泚与姚令言亲自披挂,领兵杀人。却说帝闻兵乱,慌召禁兵御贼,竞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帝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自苑北门直奔奉天。朱泚听知帝已出奔,遂遣泾原兵马使韩曼率领精兵二千星夜追赶,去袭奉天,诈言迎还大驾,以绝众口。时奉天守备皆单弱之十,难以拒贼。司农卿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已急矣!外援不至,吾等死日近矣。”灵岳曰:“今日所为,正宜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不然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秀实曰:“众大臣、许多将士无一人可破此贼,但得一人,诈作姚令言的兵符,召韩曼且还。果有心迎接大驾,汝不得先行,当与大军俱发。此缓兵之计,使得准备,以待救援,此万全之策也。”灵岳曰:“某即愿往。”秀实许之。是日,批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议称帝事。秀实听言,勃然大怒,急夺源休所执象笏,向前唾泚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反耶?”遂挺象笏望泚额上击之。泚举一手来捍,正中其额,溅血洒地。二人相搏,李忠臣见泚气力不敷,遂向前助之,泚得解脱,匍匐而走。秀实知事不成,厉声大呼,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贼众大怒,争前簇下,秀实骂不绝口,泚命牵出斩之。至死神色不变。丽泉有诗赞曰:朱泚邪谋废帝图,唐家宗社委丘墟。

  满朝臣宰皆囊括,击贼惟君烈丈夫。

  秀实既死,岐灵岳之计遂止不行。韩曼已得进兵来攻奉天。

  却说帝在奉天城中,被泚兵攻围甚急,经月不退。城中粮食俱尽,供御只有粮米二斛。每候贼之休息,夜则放人出城外采取芜菁根而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士卒冻馁,又无衣甲,皆不能战。帝闻贼已有登城者,因与浑瑊对泣。瑊乃抚谕将土,激以忠义,于是众军土鼓躁而进,奋力大战。正在危急,忽见一彪人马,约有五万之众,涌并而来。众视之,乃唐将李怀光也。怀光知帝受围甚急,遂自蒲城引兵前来救应,径至城下,与贼相战。朱泚大败,乃引兵走还长安城内。未知后事毕竟如何?

  总批:德宗以专欲致祸,至于食芜菁粝食,困心衡虑而不作,非怀光之解围,几于亡国矣。姚令言拥孱卒数千,张旗一呼,莽为盗贼。众且推朱泚为谋主,乃至段秀实奋发孤忠,独以身殉。然秀实之死,可谓知所处,恨其未尽也。何初不从天子于奉天?抱忠负才,草草而死,良可异哉。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五回 李晟斩汶复京城

  当日河中节度使李晟见朱泚走人长安,亦领兵十万随后追之。是时朱泚人长安,自称大秦皇帝,遣田悦镇守魏博,王武俊镇守冀州,朝夕操兵练将,以为腹心。探听李晟之兵后面赶来,遂遣弟朱汶出战,交兵于便桥。汶横刀立马于桥上,晟军望见,报到中军,晟便欲出,姜公辅谏曰:“夫主将乃筹谋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出,自敌小寇。愿足下重天授之资,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晟谢曰:“先生金石之言,但恐士卒不用命,故欲先出耳。”随遣高明曜出马。比及骤马桥下,时韩龙、赵雪航二将各骑瘦马从河内杀过桥里去了。乱箭射倒岸上军,飞身上岸,朱汶退走。高明曜引军直杀到城墙下,贼退人城中去了。晟分兵并进,围住京城。一围三日,晟引众将到城墙外招谕,见城上一个裨将,左手执定护梁,右手指定城下大骂。晟部将陶元亮在马上拈弓搭箭,曰:“我射这厮左手。”一箭去,正中手背,钉拴在护梁上,城上城下,见者无不喝彩。群贼救了人,去见朱泚,说城外有人如此神箭。朱批大惊,遣人求和。次日,使朱汶出城来见李晟,晟请人寨中同席饮酒。酒酣,晟拔剑欲斫朱汶所坐之席,汶惊倒在地,晟笑曰:“聊作戏耳,勿惊。”乃问汶曰:“汝兄求和,欲何如也?”汶曰:“欲与将军平分长安耳。”晟大怒曰:“鼠贼敢如此大言耶?”汶急起身逊避,晟拨剑砍之,应手而倒,割头令从者送回城中。朱泚料敌不过,收拾金帛,乘夜弃城西走。次日李晟入城,屯于含元殿前,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官掖,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晟令遍告诸处,如有妄杀一人者,夷其三族;妄取民家一物一件者,定按军法,处斩于市,秋毫不许干犯。李晟军马俱已分拨定了,当日乃遣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帝于御案上览其露布曰:尚书兵部臣闻春司生荣,秋主杀伐,若终始杀伐,则不能成岁功。仁则顺成,暴则灭绝,若专用暴虐,则安能建大业?是故春秋序行,则通元和,而充气母;德刑俱举,则协王道,而经彝伦,乱由是除。兵不可去,尧、舜、禹、汤之德,统元立极之君,或制五兵,或张九伐,盖欲攘削奸寇,保佑生灵,补雍熙之未洽,佐声教之不闻,有以然者,抑实谓何?伏惟皇帝陛下,溥博法于乾坤,贞明侔于日月,陶珽六合,表正万邦。扬高祖太宗之耿光,奉肃宗、代宗之丕烈。纂大前绪,高居穆清,率士承有截之风,怀生无不遂物。边鄙或耸干戈,备设有征无战。逆贼朱泚,乃委身凶德,假翮奸徒,荧惑我生灵,僭窃我神器,聚为起秽之物,腥彼宫闱,散作旬始之妖,孛于躔次。先皇怀柔河朔,敷祜下人,录其率化之功,优以登贤之礼。恩泽注秽,集凡庶之间;名位薰灼,加圭茸之质。冀革桀鸯,将驯太和,殊不知恶木生槎枿之英,猰狗吠豢牢之主。顷属銮舆顺动,郊圻驻跸,而泚乃啸凶命丑,阻兵神州长戈指阙,流矢射天。穿高墉以鼠牙,毒王师以虿尾,罪逾寒浞,恶贯獍枭。是以万方愤怒,九服嚣腾,思齿剑者投袂而兴,争奋力者不期而会。属贼何间衅,阴贷凶谋,既缓雷霆之诛,遂延晷刻之命。臣是用祗承睿算,恭行天讨。摄衣登坛,明君臣之大义;杩牙响社,假神祗之幽灵。以今月二十五日,总领师徒,直趋都邑。略灞、沪以扬旆,瞰花囿而下营。土垡云舒,木棚林植,养威蓄锐,直殄凶渠。卧鼓偃旗,犹轻小利。贼初凌犯,已略芟夷,谓其气竭而来归,尚敢于居而作固。敌若可纵,师多奚为?至二十七日,会诸将于中权,召胜风于大旆。未鼓而人心粗厉,先庚而军令疑严。各怀报国之心,争淬复仇之刃。臣知其可用,遂此长躯。五月二十八日,华州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尚可孤,本军副元帅都知兵马使吴诜,都虞候兼御史大夫邢君牙,京西行营都知兵马使、检校刑部尚书孟涉,右厢兵马使郭审全,左厢兵马使权文成,神策行营商州节度都虞候彭光俊等,承命于牙旗之下,分麾于辕门之外。将士等超乘贾勇,免冒启行,夹州陆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声塞宇宙,气雄钲鼓。陈兵于光泰门外,尽锐于神麝仓东。缭垣摧以成尘,滋水涸而为地。左广未离于旧垒,前偏已交于贼锋。若降于天,如出于地。贼将姚令言、张云等志怀剽狡,言尚凭陵。作忠尽谋,力则不及。怙乱贼义,气如有余。势同飙驰,从若蜂集。横列坚阵,旁边高冈,犹张蹭蹬之鳞,更举螳螂之臂。衙前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佖知、衙前刀斧将兼御史中丞史万顷等自相约誓,又合军声。指魔而躯兕作成,感激而风云动色。遂先登进击,乘入合攻,七擒连发而星驰,两翼旁张而云合,霜刃交光而霍耀熠,龟鼓腾声而隐辚。贼方土崩,我乃霆击,乘其踣藉,遂至于上兰,取彼鲲鲵,直通乎中禁。段成谏贼之心膂,既巳生擒;沉厚运贼之羽毛,终至死命。故其系颈求活,投戈乞降。崩腾于苍莽之间;震慑于旌魔之下。臣以其虽染污俗,昔实平人,推赤心以如初,敷王化而如一。姚令言等力捍王师,退而复合。恶鸟将坠,尚顾危巢;妖狐就擒,犹守旧穴。自卯以及酉,来拒而复攻。哗噪之声,山倾而河泄;鼓鼙之气,霆斗而雷驰。屏翳发向敌之风,回禄煽燎原之焰。马逸未止,士怒未舒。既自北而徂南;竟舆尸而折首。又使决胜军节度使、工部尚书唐良臣,右军兵马使、御史大夫赵光诜,义武军兵马使杨万荣,左步军使孟日华,马军将田子奇、霍去傲、郝觐,华州左厢兵马使马英,右先锋兵马使董泚,神策商州节度兵马使贾慎,金距都虞侯张望等,领马步为副,势均破浪,攻甚决河。虽其待武库之五兵,恁官垣之百雉,及兹翦灭,才欲乘凌,曾乏铸刃之锋,已失藩篱之固,遂生擒伪署侍郎董奉,中书侍郎平章事蒋镇,右仆射平章事张光,兵马使李希倩等。逆贼朱泚,与同恶姚令言、张芝仙等轻骑走出,臣已遣兵马使田子奇追蹑,讨即诛夷。臣窃以此贼包藏逆谋,参会凶德,梗氛其气,豺武其心。背先皇抚育之恩,伤陛下玄默之化。汉之莽、卓,未有如此之大者也。或者上天之意,申敬于大唐;中兴之期,光启于陛下。不然,何王师奋勇,势无驻于建瓴;丑类抢攘,功有轻于折毂。犹逃密网,尚返支轮,诚当尽敌之时,更发追亡之骑。且稽分体,即燃脐。快亿兆之欢心,荡宗社之深耻,即当枭戮,用申典刑。今已肃清宫禁,修谒寝园,钟瑀不移,庙貌如故。盖宸极之所垂象,列圣之所雄都,神扶业业之倾,天降穰穰之福,不然,岂免于毁圯之患、崩剥之虞者哉?此乃上天降鉴,睿虑旁施。制兵要于事先,规雄图于殿内,再造可封之俗,固橐丕战之功,左武右文,销锋铸镝。澹乎华胥之梦,熙然葛天之风。臣谬寄台司,窃叨统帅,乏吉甫之文武,缺郄牺之诗书。此皆诸将叶心,群帅宣力,非臣庸琐敢自矜大。不胜庆快之极,谨差官奉露布以闻。史官有诗赞露布云:于公上露布,情切意尤深。

  观者不垂泪,应无忠义心。

  总批:李晟推功于下,而引咎归已,此固哲人之所为,而晟能之。宜其孤忠独立,而追踪汾阳也。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六回 李希烈杀颜真卿

  帝驾遂还长安,百姓焚香迎接。李晟谒见帝于三桥,拜曰:“臣不能速复京城,使陛下受惊,臣之罪也。今已肃清官禁,祗谒寝园,钟虚不移,庙貌如故。”帝览之,泣下曰:“若非卿力,朕已死于贼人之手矣!上天生卿以为社稷,非为朕也。即目此功,过于管乐远矣。”丽泉有诗赞云:救驾微公国势倾,芳名千载使人钦。若非唐德当隆盛,怎破奸雄十万兵。帝复居大位,文武百官拜舞,咸称万岁,朝贺太平。当时朱泚兵败,欲走吐蕃,军士缺食,随路劫掠,其余众各自散亡。行了数日,得至彭原,忽见一人引着人马前来迎接。朱泚大喜,是夜于帐中饮酒,未及数巡,那人拔剑砍杀朱批,立诛数人,持泚首级来献李晟。晟见其人身长八尺,方面阔口,京兆万年人也,姓梁名廷芬。乃泚部下首将。晟大喜,即为奏请赦其死罪,封为别部司马。余党皆平。却说姚令言知泚已死,遂领败兵前走北平。帝欲遣将追之,李晟奏曰:“朱泚既亡,姚令言虽走,乃癣疥之疾,不足挂意。尚有李希烈在河北未灭,今已称帝,国号大楚。恃其兵强财富,累寇州郡,实为国之大患也。亟宜兴兵先讨之。”帝曰:“卿方始收复京城,军士疲劳,理宜存恤。今又欲北征,恐非所宜。”晟曰:“臣受国重任,陛下大恩,未尝敢忘。今归长安,亦有日矣。军马养成锐气,仓库积有粮储,不就此时讨贼,肃清海宇,更待何时。”帝从之。且说李希烈在河北既称帝号,使人请颜真卿至军中,谋以大事。真卿叱之曰:“汝等曾闻吾兄颜常山否?安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骂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至太师,人臣之位已极,惟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汝等胁邪?”诸贼听之,皆为失色,乃拘留真卿,守以甲士。遂向庭前掘下一坑,深有数丈,意欲坑之。真卿笑谓贼党曰:“死生分矣,何多为乎!”希烈见真卿不肯附己,遣将辛景臻积薪于庭,谕真卿曰:“不能屈节,当焚汝死于此矣。”真卿即抠衣欲投火中,景臻慌来止之曰:“特惊汝耳,岂忍焚汝乎!且人生如白驹过隙,何自苦如此?今汝已老,名节已着,古人有言:一日清闲便是仙,何不同我等施谋用计,觅一场大富贵,岂不为美?”真卿叱曰:“反贼受大唐厚恩,乘时叛乱,恨不斩汝万段,乃出狂言至此耶?”景臻曰:“汝固执不从,难免一死。”真卿曰:“自古至今,谁能无死。吾今若死,得其所矣。”景臻曰:“只是喉咙底下有些难过。”真卿曰:“孔子遭厄,慷慨弦歌;子路遇难,结缨就戮。这是我儒家气象。”景臻直将此言来告希烈。希烈大怒,遂使人缢杀之。真卿骂不绝口,年七十八岁。史官有诗赞云:万古真卿义不磨,冲天豪气世间无。

  忠贞凛凛名犹在,烈烈轰轰大丈夫。

  至是,李晟调遣人马,选定贞元二年三月丙寅日出师。陶元亮曰:“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若军去迟,则彼有准备,可速去为上计。”高明曜曰:“可将轻骑先去作疑兵,次后却出蔡州,诸贼可破矣。”却说哨马报知李希烈,希烈遂引兵一万,前来迎敌。两军相对,阵势布圆。是时李晟自掌中军,陶元亮在左,高明曜在右。李晟吩咐二人:“交锋之际,吾兵倒退,汝二人分两路而进。候贼兵征进,吾军却复后回,此韩信破赵之谋也。”于是唐兵皆在垍水列成阵势,李晟出马与贼将打话。门旗里贼将李希烈引数十骑而出,希烈问曰:“今朝廷失德,天下分崩,诸镇各自僭号,吾等见时事如此,方始效尤,非无为也。”晟曰:“李希烈反向朝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乎!敢死战者出马。”希烈回顾贼众曰:“唐兵背垍水而来斗敌,此军必败,败则皆投于水矣。李晟势勇,汝等可并力战之。晟若一走,便可追击之。”言未毕,左右四员贼将、四般军器来战李晟。晟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便走。希烈领军一齐冲突而来,唐兵望垍水逃遁。赶不数里,两下伏兵齐起,左边陶元亮,右边高明曜,两军杀入,贼兵大乱。后李晟赶到均水,大呼曰:“事危矣!诸将可奋力向前。”众将一发,大杀贼兵。元亮、明曜把贼兵围在垓心,晟力杀入贼军中,左右冲突,无人敢当。贼兵大乱,窜入珀水,死者无数,斩首二万余级,叠尸如山,流血成河。希烈冲围,引了败兵,迳奔蔡州,闭住城门,再不出战,只是坚守。不知后事如何?

  总批:颜鲁公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然以耄耋之年,犹不能豫为退身之策,卒至陷于逆贼之手,良足悲矣。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七回 陈仙奇毒杀希烈

  却说李晟得此功劳,大获全胜,犒劳军马已毕,便欲进兵蔡州。陶元亮曰:“将军功绩已成,威名大振,可以止之。倘或有失,此功颓废,正所谓画蛇添足也。”李晟曰:“不然。今彼败兵尚纵横以图攻取,今日吾在垍水一战,贼兵心胆俱碎,若不乘此时以取蔡州,更待何日?汝勿自堕其志也。”元亮又谏不从,晟乃勒兵望蔡州进发。却说李希烈正欲领兵迎敌,偶值暴疾,不能起居,然猜忍好杀,动至诛族,人不自保。其部将陈仙奇意欲诛之,无计可施;乃谋于医者陈山甫。山甫曰:“希烈一命,在我掌握,何劳费力。”仙奇问其故,山甫曰:“早晚必来召某医疗,某以毒药进之,必然死矣。奚用刀兵乎?”仙奇曰:“若得如此,唐朝社稷皆赖君矣。”山甫辞归,果然次日希烈言腹中膨胀,疼痛不止,遣人召山甫用药。山甫暗思曰:“此贼命合休矣。”暗藏毒药入内。希烈卧于榻上,令山甫下药。山甫曰:“可一服即愈。”教取银铫,当面煎熬,药已半干,山甫便放毒药,亲自进上。希烈接之,一饮而尽。未极半晌,希烈七孔流血,腹若雷鸣。贼众近前视之,希烈已死榻上。仙奇闻知,持刀直至榻所,枭下首级,举众来降。李晟大喜,即日班师,引仙奇面君。帝封仙奇为留守。却说帝在位前后二十七年,改元者三,曰建中、兴元、贞元。初政清明者二岁,而卢杞用事,叛乱相继。末年姑息而已。是年九月,帝偶沾疾,一卧不起。过了数日,崩于内殿。传位太子,称号顺宗。未几,顺宗又沾风疾,不能听政。在位八月,乃自称太上皇,传位太子,是为宪宗章武皇帝。封林黄裳为平章事,武元衡为门下侍郎,李吉甫为三品门下,李绛为礼部尚书,封裴度为御史大夫,其余文武各有封赠。大赦天下。时淮西等处无人守把,裴度上表,乞守淮西等处。帝许之,乃封裴度总督淮西等处军马,奉诏讫。且说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也。幼时家贫无倚,极受窘辱。遇相士秋壑曰:“仆阅人多矣,未有如此之相。”度问有何故,秋壑曰:“汝勿见怪,吾相汝天庭高耸,地阁欹斜,若非鸿门贵客,定为穷途饿莩,必主饿死。”度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怪之有。”辞别而去。一日游香山寺,有妇人以父被罪,借得玉带三条、犀带一条以赂权要,入寺祈祷,置于栏楯,忘收而去。度拾而还之。至夜,梦一神人谓之曰:“据汝贱相,合应饿死,上帝见汝还带阴功,特令吾来为汝换却数须,使汝异日位列公卿,职司鼎鼐。”言讫而去。及度醒来,犹觉口边微痛。后位至宰相,秋壑复来见而异之,上下细遍,怅然谓曰:“‘公相一身乞儿骨’独有四根宰相须耳。其贵皆阴德所致。”是时裴度请兵讨贼,督诸军马终日演习,于是各处竖立寨栅,以备各处军马屯扎。裴度事事有法,时有贼将吴元济屯兵蔡州,当年秋七月,元济作一大会,遍请诸将,共议入寇之事。忽座上一人曰:“将军累战累胜,皆获全功。官军既伏威名,只守此郡为上,何故又欲入寇也?万一不利,反为不美。”元济视之,乃蔚州人也。姓丁名士良,乃元济部下副将。元济曰:“汝只知唐朝人马广大,不知有几件好攻之处。唐有五件胜败之事,何不进兵?”贼众曰:“请问有何五件胜败之事?”元济曰:“唐军累败,挫尽锐气;吾兵虽败,不曾损伤,吾兵一进,一可胜也。吾兵乃久训练之士;彼兵乌合之徒,不曾得法度,二可胜也。吾今用舟船载军而进,不致劳困;彼军尽旱道而来,三可胜也。彼军各处设备,军势分开;吾兵一出,彼军安得更至救援,四可胜也。吾兵今出灵川,抄掠麦谷为食,五可胜也。不因此时打入大唐,更待何时?”吴秀琳曰:“裴度机谋深远,授淮西招讨使之职,必然一路各有准备,岂比他人为将耶?”元济曰:“诸公何虑,吾自有妙策。汝等休长他人之威风,灭自己之锐气。吾已决定,吾今先取诸郡。”众谏皆不从,元济乃自为前部,令三军陆续而进,离了蔡州,提兵出战,攻杀奔灵川来。前军哨马回报:连路下着九个寨,各有军把守。元济听得,遂自引数骑前来高阜处望之:灵川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元济曰:“吴秀琳之言信有之也。此寨之法,郭令公能之,今观裴度所为,不在此人之下。”遂回本寨,唤副将听令曰:“唐兵已有准备,度必在此间。汝可虚立吾旗,据此谷口下寨。差数百军出哨一遭,唤旗甲一番,打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以示吾兵多。吾提大兵偷出秦亭,袭汝阳去了。”吩咐贼将辛永屯兵灵川谷口,元济提兵而去。却说裴度听知贼兵出灵川,那时与李光颜在灵川寨中,准备迎敌。见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肖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便回。度每观望,见哨马只是这几匹,只更服色往来驰骤,皆因主将必无能者。乃与主将李光颜曰:“将军当与一军攻打,可必胜矣。若打破寨栅,便袭元济之后。宜拒秦亭要路,贼兵势必危矣。”度令军去救汝阳:“从小路径占九功山,若距此山,吴元济必取干坡。其路有一谷,名为停马坡,其地险要,极好埋伏。比及来争九功山,吾先遣一军伏于停马坡,擒贼必矣。”李光颜曰:“吾现为将,未尝如此明察地理,公之明学,真神人也。公当速去,吾自攻于此。”于是裴度引数万人马,星夜倍道,径取九功山,到时贼兵未至。下寨已了,随唤先锋严绶、副将田希延各引兵五千,先去停马坡埋伏,依计而行。度传令偃旗息鼓,以待贼兵。毕竟还是如何?且听下回端的。

  总批:李希烈悖叛好杀,动辄诛夷,卒死于部将之计,宜矣。裴中立材貌猥鄙,居然饿莩;仅以还带一事,感格上苍,乃至改换须眉,出将入相,优游缘野,千载令名。此无他,独一点灵台,人罕能及耳。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一八回 李瑀雪夜克蔡州

  却说吴元济引兵自秦亭道望汝阳而来,问吴秀琳曰:“此去汝阳有备、无备?先发何方为上?”秀琳曰:“近汝阳有一山,名九功山,若先占得此山,夺尽汝阳之势。只恐裴度多谋,先有准备。”元济曰:“官军知吾兵出灵川,必皆聚于此处。”于是提军前进。至九功山下,前部登山,只见山上旗幡竖立,鼓声大震,风吹裴度招旗。诸军大惊,山上山下,官军分十面杀来,势不可当。贼兵大败,元济急兜回马,率领残兵而退。暗思自谓骁勇无敌,精通兵法,天下无双;不想朝廷又生此人,吾与裴度势不两立。次日,再整兵至九功山下搦战,裴度出战,山上官兵并不下来。至晚欲退,山上鼓角齐鸣,贼兵着忙,官军也不下山来。欲要冲突上山,又畏严备,不敢进前。守至二更,欲回山上,官军又鸣画角,诸军骤至。贼兵又折一阵,退回旧寨。次日,元济单马提军驱至九功山下,穿连以为木栅寨。当夜三更,度差五百人分路各执火炬下山,烧着粮草车,随后以兵应之。两兵混战一夜,营寨又立不成。元济退回旧寨,与秀琳商议曰:“汝阳急切未易取,不如先取干坡。干坡乃汝阳屯粮之所,若得干坡,汝阳必危。”元济乃留吴秀琳虚屯九功山下,自率精兵沿山渡水取干坡。行了一夜,比及天明,元济见山势险恶,道路崎岖,问左右:“此何地也?”答曰:“乃停马谷。”元济勒马自忖:倘或于此断绝粮草,吾等如之奈何?正踌躇间,前军来报:山后尘埃起处,必有伏兵。元济急持兵看时,严绶、田希正两军齐出。元济大惊,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裴度自引军杀来。后人有诗云:元济心痴望列侯;行兵安及晋公谋。

  中原尺地难恢复,一战伤亡贼势休。

  元济欲再往灵川,秀琳曰:“灵川寨被李光颜打破,辛永已死,军兵皆投淮西去了。”于是元济不往灵川,从山僻小路回蔡州。后面裴度引兵紧迫,元济亲自断后,叫诸兵先自进前。贼兵三停已先去二停了,只有元济在后。忽然一军突出,为首乃唐朝大将李光颜交战。元济亲自断后,被官军围住,死战不得脱。贼将苏天然听知元济被围,引数万军马抖擞精神,冲杀官军,人不敢近,左冲右突。元济见有救兵来至,乘势杀将出来。二人相合,杀散李光颜之兵。元济军马尽皆力乏,苏天然谓元济曰:“某愿单马断后。天然亦是骁勇好汉,请大将放心前行。”后面官军又追赶,天然匹马单枪冲杀而来。官军不敢逼近,李光颜交放箭,怎当官军四合乱箭射来,天然独力难支,被乱箭射死。元济自回蔡州,痛伤天然、辛永二将没于军中,乃厚赠其子。因此贼众多遭阵亡,皆归怨于元济。却说唐邓州节度使李瑀,李晟之子也。当在邓州,听知裴度追杀元济于蔡州,怕他成其大功,亦引兵来相助。李祐言于瑀曰:“元济所部精兵皆在洄曲,布散四境拒守。其守州城者,皆老弱之卒,宜率兵乘虚直抵其城下。北军闻之,元济不足擒矣。”李瑀从之。是夜初更左侧,雪深三尺,瑀亲自披挂,带人马,俱各偃旗息鼓,乘夜潜行七十余里,直抵蔡州城下。正直天池鹅鸭无数,瑀令军士惊起乱鸣,以混军声。时谯楼已四鼓矣,内外守城之人无一知者。李祐、李忠义乃锄城为坎,二人先自登城,后面壮士相继从之。比及天色微明,军士已自打人元济所居外宅。早有人报知元济曰:“官军至矣!尚如此熟睡耶?”元济尚卧在床,笑曰:“俘囚为盗,殆晓吾当尽杀之,何足为事。”言未绝,又有一人来报:“城已陷矣!”元济乃惊起,慌出庭外视之,见瑀军汹涌而进,约有一万余人,喊声鼎沸,渐渐逼近。元济乃帅左右登内城拒战。是时董重质拥精兵万余据守洄曲,瑀在军中与众商议,瑀曰:“今元济势已穷蹙,所望者重质来救耳。吾欲得重质来降,则元济必死矣。”乃访重质家下老小,各厚赐金帛,以恩抚之。仍遣其子董传道持书晓谕重质。重质知瑀恩厚,遂单骑直诣瑀营来降。二人接见,不胜大喜,即留重质在军中听用。却说元济知重质已降,无兵救援,遂在城上请罪,缘梯而下。瑀令军士擒之,装在槛车,押送京师。其余贼众,瑀大加抚慰,不戮一人。静轩观此,有诗云:李瑀能分圣主忧,天兵赫赫下神州。

  平生报国心如火,不斩楼兰誓不休。

  李瑀既擒了元济,吩咐军人严整队伍,摆列旗枪,屯于鞠场,待裴度。

  却说裴度在后面追赶,人马继至,不料李瑀从间道雪夜而出,已先擒贼。又见军士摆列,如迎敌之状,度疑瑀与贼同谋,有怀异志,便欲避之。瑀自披挂接见,拜于路左。瑀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闻言,心始安,方受之。瑀引人马还屯文城,诸将请曰:“公始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盛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识也。请问其故?”瑀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大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拜曰:“将军神机妙算,非众等所及也。”度领兵回长安,帝大喜,加度为晋国公,赐爵,复入知政事。设太平筵宴,重赏三军。当日帝与群臣正在饮酒间,忽人报言:“外国遣一番僧来进佛骨。”未知说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李瑀之论,凡智将皆能之,而其所不能者有二:失忌敌,恒情也,彼独厚结李祐以图其成;争功,常态也,彼独拜迎裴度以敦其让。盖李晟乃仁义之将,而瑀为其子,家法流传;况其筹略,尤克肖乃父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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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回 韩文公上佛骨表

  元和十四年春正月,宪宗升殿,近臣奏曰:“今有番使手捧一象牙匣,匣内盛放佛骨,要见陛下。”帝闻奏,即命宜人。见其人身不满五尺,面如傅粉,鹤一松肢,宛若神仙之状。乃一僧也,进拜阙下。帝一见而惊异之,其僧曰:“臣乃西天雷音寺,奉佛骨进入中国,乞陛下鉴纳。”帝曰:“远路风尘不易,汝不辞跋涉而来,有何应验?”僧曰:“此骨相传已久,三十年一开,开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陛下不信,当启匣视之。”帝命捧上御案,当殿启视,果见佛骨红光万丈,紫气千重。文武百官近前看视,人人喝彩,皆言自古及今,实为罕见。帝看视半晌,龙颜大喜,随令百官迎立于五凤楼上,率同钦天监官朝夕供奉,焚香顶礼。僧人送光禄寺设斋筵款待。是时,帝留禁中二月,将佛骨历送诸寺,上自王公,下至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至有竭产充施者,有燃香臂顶供养者。当日帝与百官正议间,只见班部中闪出一臣,身长七尺,细眼长髯。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八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官拜吏部侍郎,永平昌黎人也。姓韩名愈,字退之。愈进《谏佛骨表》一道,帝于御案上览之,其表曰: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愈更,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昼夜一餐,止于菜果,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痴,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望纳微言,详察佛骨,谨疏奏闻。帝览表,大怒曰:“汝有欺君之心,弄权之意,故此苦要折毁佛骨。”喝令便欲斩之。裴度、崔群二人进曰:“韩愈陈言狂肆,理宜加罪;但其忠孝素着,有可矜悯。若以微言杀之,无乃塞谏铮之路乎?”帝曰:“以国法诛之,有何谏诤?且满朝文武众多,岂惜一韩愈哉。”言未绝,只见一人解下袍带,叩头上表。帝视之,乃翰林学士林圭也。圭曰:“微臣衰耄,还陛下紫袍金带,乞赐骸骨归葬田里,臣之幸也。”帝曰:“朕正欲升卿共理朝政,何事弃职?愿条陈之。”圭曰:“臣见韩愈为陛下宠臣,只因佛骨一表,便欲葬身法场。臣见此官实是难做,故此辞职,恐他日亦似韩愈受刑,有辱圣意。”帝怒稍解,遂将愈贬为潮州刺史。当时士大夫议论佛入中国,自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难论空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故力排之。丽泉有诗赞云:佛骨迎来事岂真,和声附影惑斯民。

  宪宗空慕长生术,枉把忠良作佞臣。

  帝免韩愈死罪,贬出潮阳。特叫受苦,只容单人独马,限定一月到任。如过一日,边远充军;二日,斩首号令;三日者,全家九族尽行诛戮。愈承圣旨,归至宅下辞别。举家饯行,相向大哭,不忍分离。愈曰:“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也是我命合苦楚,怎怨别人。”只带张千亲随,遂自上马,是日离了长安,与张千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过旬日,早巳到了蓝田。狂风大作,下雪飘飘,不能前进,文公就于马上将雪作赋一篇。赋云:江梅飘雪赛茶芽,片片飘零如柳絮。随风舞入纸窗来,错认梅花零玉树。雪者,世之琼瑶,国之祥瑞。一片呼为鸿毛;二片呼为风耳;三片为攒;四片为聚;五片为天花;六片为六出。雪也者,有升也;有降也;有味也;有气也。其气者,能飕冷目下之乾坤;其味者,能长来年之禾稼,妆成狮子低楼下。万万朵梨花满架,裁就玉蝶翦黄沙。千千阵柳絮飞花,又不是杨花,又不是梅花。杨花舞,桂花香,梅花白。或翦风,或飘带。寒风瑞雪锁天涯,壮士征夫力怎加?弯弓着力弦难扯,铜刀响手靶难拿。龙鳞甲上铺轻粉,锦绣袍边洒玉沙。枪尖缨上飞杨絮,皂雕旗上舞梨花。又有咏雪诗云:三冬瑞雪满瑶天,豫报农家大有年。

  廊庙江湖人共乐,不妨畅饮绮筵前。

  吟罢,风雪愈大,人马俱倒,端然不动。张千曰:“吾死于此地矣!从来不见此处人迹罕到,纷纷大雪,路径昏迷,如何是好?”愈曰:“遥见对山有一樵夫,隐隐而来,可问人家躲雪,明日早行。”张千曰:“如此天寒,尚有人打柴乎?”须臾,呼至面前,愈以前言问之,樵夫曰:“汝是甚人?如此天寒地冻,在此何事?”愈曰:“吾是朝中一臣,谪贬潮阳,到此山中,迷踪失路,冒犯老兄指教往前之路。”樵夫曰:“原来公宰至此,怎受苦楚。此去潮阳不远,只前面道路崎岖难走。”愈曰:“如何难走?”樵夫曰:“吾有一词,听吾吩咐。词曰:休上黄土峡,便是颠倒处。脚踏破底崖,手扳葛藤树。手须扳得牢,脚欲踏得住。若还失了脚,送汝残生去。转过一重崖,侧身挨过去。再转一个岭,便是虎狼遇。樵夫歌罢,假睡沉眠,雪中而卧。愈曰:“此是痴人鬼说,何足信之。”此时樵夫见愈受寒不过,冻得魂不着体,半似人形。对面不顾,倏然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总批:韩愈佛骨一表,忠谅有余,功齐孟子而力倍。然终不能移宪宗之惑者,盖不探其本,而直以事佛得祸为言也。岂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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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韩文公雪拥蓝关

  原来韩湘子,愈兄愍之子也。天资颖悟,体态异常。年十四,学游归仙,每劝愈弃职修行,愈不肯从。尝言蓝关有难,愈并不解其意。至是湘子特地起风降雪,惊试愈心,欲其回心转意。又化樵夫前来,三言二语,颠狂卧雪,显出仙家手段。是日,愈与张千正在中途,雪冻几死。忽见一人,手打渔鼓,腰佩葫芦,冒雪而来。愈近视之,乃湘子也。愈曰:“侄儿早来救我!今日不是冻死,定是俄死。”湘子曰:“叔父平昔自负,垒茵而坐,列鼎而食,今日缘何受此苦乎?”愈曰:“此吾命运坎坷,合受磨苦,安可言乎?”湘子将葫芦倾出酒肉无数,愈取食之。湘子曰:“此足以显仙家手段否?”愈曰:“此真术耳。”湘子曰:“吾曾吟诗二句,叔父记得否?”愈曰:“已忘之矣。”湘子曰:“叔父曾教侄儿种顷刻之花,碧牡丹朵,拥出十四金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今日正应此事,何敢便忘之乎?”愈闻愕然,遂问此何地,近人答曰:“此名蓝田,前面一岭,名为秦岭,岭上一关,乃蓝关也。”愈大悟曰:“侄真仙人也!有此预知,吾安不从之修行乎?”即将二句凑作一诗,以自叹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

  本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愈吟罢,谓湘子曰:“吾已有心修行,争奈君命,不敢有违,恐失人臣之职。必须到任治民,待三年考满,然后可学。汝宜早归仙洞,异日再来。”于是二人相别而去。却说愈至潮州,军民出郭远接百里之外。愈坐厅上,公吏人等皆来参见。过了数日,愈遂出榜教民,劝农讲武,一应钱粮词讼,并皆理会,剖决如流,百姓皆叩首拜伏,曲直分明。当日升堂议事,忽有民人刘可屈投告其母为大鱼所食,代母报仇。愈笑曰:“杀人偿命,理之固然。鱼居湖海之中,将何来偿?此事不明,安能决断?”愈喝退其人,急令出之。吏人告曰:“小人此处僻近海滨,鳄鱼为害。其鱼鱼首牛角,火眼龙鳞。腮生两翼,身长数十余丈。每于午未二时,浮游海面,张口食人。远近地方,遇其嘘气,染瘴疠气而死。”愈惊曰:“大是异事!此水妖也。皆因往昔赃官污吏,牧爱失德,致使百姓受此恶毒,吾必设祭以获之。”次日,遂遣人在河岸上设香案,列牛羊祭物陈设于地。愈身着朝服,手执象笏,亲自临祭,令左右诵读祭文,三奠酒毕,将所祭之物,尽弃于于水中。忽见海上一大鱼,翻波逐浪而来,无数小鱼后面相随,浮游水上,翘首张口,似有奔腾之意。众皆惊怖,愈在岸上大喝曰:“逆怪不得无礼!天曹在此。吾为一郡之主,澹泊自居,只饮潮阳之水,无半毫谄曲。汝为水族之王,亦宜正直,方能镇压尔类,何如此之邪佞乎?吾本保民,汝何害民?自今以后,各分水陆,毋得相犯。”言罢,愈随手以朱笔掷去,正中鱼口。其鱼含之,低首摇尾而去。浪息波平。愈与众从人皆回衙内。静轩有诗赞云:文公正气冲牛斗,被贬之时志愈强。

  秦岭狂风无怨望,蓝关遇雪实恓惶。

  鳄鱼退去彰公直,佛骨迎来诛表章。

  千古高风应不泯,长随明月照潮阳。

  韩愈自祭鳄鱼之后,潮阳百姓赖得永保无事。愈治理民事,词清讼简,人物咸宁。后至长庆四年,公卒于正寝,谥昌黎伯。潮人感其遗泽,为之立庙,四时享祭。

  总批:君子立朝,选用与废斥莫不有大数存焉。微公之遭贬,则鳄鱼之害潮阳何所底止?特借公正气以辟除之耳。造物岂无自而然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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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回 柳公权用笔谏帝

  却说帝自即位以来,好学神仙之术,多服金丹以求长生,不料反添躁怒,帝之左右宦官往往得罪而死,人人自危。是时元和十五年春正月,帝暴崩于中和殿,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之。其党皆为之匿,不敢讨贼,但云药发攻心而死。外人皆莫之知。众臣请太子即位于太极殿,号称穆宗皇帝,改元长庆。葬宪宗于景陵,尊郭贵妃为皇太后,封柳公绰为尚书左丞,牛僧孺为中书侍郎,李德裕为翰林学土,柳公权为翰林侍书。公权一日对帝书写,笔力精巧,有若龙蛇之势。帝问公权曰:“古之善书者,莫过于张旭张颠、羲之、献之。今观卿所书,尤有过于此数子者,何能如是之善乎?”公权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帝默然改容,知公权以笔谏也。帝在位四年遂崩,传位太子,称号敬宗皇帝。时天下承平,敬宗游戏无度,性复偏急,宦官动遭棰挞,皆怨且惧。夜猎还宫酒酣,为宦官刘克明所弑。在位三年,改元宝历。宦官王守澄迎穆宗次子江王即位,称号文宗皇帝,改元太和。却说文宗为宦官所立,至是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无人敢言。是年三月,帝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有昌平县一人,姓刘名蕡,对策极言宦官威权甚大,为害百端。考官冯宿看刘蕡之策词语忠直,笔力精华,各皆服,但畏宦官之势,而不敢取。其余居蕡之次者,反得为用,众论纷纭,皆为称屈。时有中第者李邰曰:“刘蒉下第,我等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为刘蕡诉屈,言蒉所对之策自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乞回臣等所授官职于蕡,以旌忠直。疏凡三上,皆不报。帝在位十四年遂崩,传位太第颖王即位,是为武宗皇帝,改元会昌。自武帝在位六年至宣宗在位十三年,宣宗至懿宗在位十五年,共计三十四年,海内清宴,俱各承平。是年秋七月,帝崩于内殿,宦官刘行深扶太子即位,称号僖宗皇帝。却说僖宗名俨,懿宗少子也。年十三岁,为宦官所立,改元乾符元年。封崔彦昭为平章事,封宦官田令孜为中尉。时令孜有宠,帝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处决,呼为阿父。令孜尝自备果食,与帝对饮。帝与内园小儿相狎,赏赐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献计于帝,令籍两市商货,悉纳内库。有陈诉者,即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皆钳口莫敢言。赋敛愈急,水旱相继,不以实闻。百姓流殍,无所控诉,所在相聚为盗。是岁,濮州人王仙芝聚众数千人起于长垣,与贼党尚君长攻陷郡县,势如破竹。时有一人姓黄名巢,字巨天,曹州冤句人也。形容古怪,眉横一字,齿排二牙,鼻生三窍,面如金色。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尝举进士,中武举状元。帝嫌其丑陋,罢黜不用,遂与仙芝共贩私盐。至是聚众攻掠州县,民之困于重敛者,争来归附。于路遇见朱温、尚君长、曹师雄、俞亮、李范、史文龙、史进、张鸽数人,皆骁勇之士,仙芝收为部下。数月之间,聚至数万。却说王仙芝兵攻蕲州,先使人致书与刺史裴渥,相约两下按兵不战。渥许为之奏官,随即开城迎仙芝与黄巢等入城,置酒款待,厚赐金帛。裴渥又为上表,明仙芝不反。帝赦其罪,诏封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之职。仙芝甚喜,便欲受之。黄巢大怒曰:“始吾与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汝独取官而去,使此五千余众何所归乎?”随挺杖击仙芝,伤首流血,其众喧哗不已。仙芝遂不受命,乃大掠蕲州,与巢瓜分其军:三千余人从仙芝,三千余人从巢,分道而去。且说王仙芝与众商议,欲打淮西一路,贼人李范谏曰:“吾等乌合之众,虽云骁勇,人心不合,只宜坚守门户,以俟天时。今若长驱,深为不祥;加之朝内曾元裕、宋威等善能用兵,外夷犹自畏惧,何况我等乎?”仙芝大怒,缚下李范。又有史文龙谏曰:“圣人有云:‘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前日营外将旗无风自折,一不祥也。大王所居外宅,雌鸡与犬并行屋上,似人哭啼,二不祥也。长垣北门外,忽然地穴内涌出一肉块,周一围数尺,有头有眼,有鼻有口,却无手足,于市中往来,刀箭不能伤,亦不知何物。有人卜之曰:‘有形不成,有体无声。家亡身灭故见其形。’此三不祥也。有此三般不祥之兆,将军须趋吉避凶,而欲人寇以丧身也?”王仙芝大怒,将李范、史文龙斩之,乃令尚君长、俞亮为先锋,尽起贼兵数千,于路放火劫掳。帝乃宣召大将军曾元裕至长安,议论起兵。元裕入朝见帝,帝曰:“今贼人王仙芝入寇,不可不诛之。”元裕奏曰:“臣部下马步军二万,足可破王仙芝也。”帝曰:“兵少路远,恐难收复。”元裕曰:“臣托陛下洪福齐天,兵不在多,用兵设谋,破仙芝甚易也。”帝曰:“吾料王仙芝将何以御卿耶?”元裕曰:“彼弃城壕而走,上计也。守长垣杀去军,其次也。官军一至,必被臣擒矣。”帝曰:“卿此去往回几日?”曾元裕曰:“千里之地,数月足矣。”帝大喜之,即命曾元裕行。元裕领兵投荆南来。唐前部先锋张自勉先到,王仙芝使尚君长、俞亮引兵五千前来屯黄梅,围堑二十余里,周围鹿角密护正严。张自勉回禀曾元裕。元裕曰:“且不可战,比欲老吾营也。若攻之,正中其计。且贼众大半在此,其巢穴必定空虚,可弃此处奔长垣,贼必往救之,就于中路破之,必获全胜矣。”众皆曰:“然。”尽勒兵从小路望长垣而去,大张旗帜,军转山南。未知胜负若何。

  总批:唐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然则唐之衰亡,岂止方镇之患哉?盖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朝廷之本也。始即位,人君之本也。本始不正,而欲天下之正,其可得乎?

隋唐两朝志传

第一二二回 王仙芝大寇荆南

  却说贼将尚君长、俞亮正在帐中议曰:“若官军攻打之时,切不可轻出,弓箭、炮石不可乱发。官军远来,难以久住,待粮尽退去,用兵击之,一鼓而可擒曾元裕矣。”言未绝,忽然官军转过山南而去。尚君长大惊曰:“官军知长垣无兵,必去攻老营也。若长垣有失,吾此处皆无用矣。可尽起众兵迤然击之。”原来曾元裕留下十数人扮作乡民,暗窥虚实,见贼兵欲起,飞报曾元裕。元裕曰:“彼知吾取长垣,拔寨来击,正中吾计。”乃命宋威、杨复光引一军埋伏于洮水滨,待贼兵过来,同时举发。二将引军去了,尚君长、俞亮军马看看赶上,忽然一声炮响,宋威、杨复光从后进发,元裕兵回,两下夹攻,贼兵大败,杀死无数,降者极多。尚君长、俞亮死战得脱,前至狗脊岭,正逢王仙芝到,合兵一处。人马和官军交锋,尚君长出马,被朱威一刀斩于马下,贼兵大败。王仙芝引败兵退入中州城,闭门守护。追兵四面围合。时值秋天,降下大雨,河水暴涨,运粮船只从河口直到城下。其雨连绵,月余不止,官军营外,平地水深三尺,军人惊惶。宋威入中军言曰:“雨水连绵,营内浮坑,不能停住,望移屯于前面山上。”元裕大怒曰:“吾偏不知擒贼在迩,安可乱移?汝等再言,即当斩首。”宋威徐徐而退。少时,参军陶继业又来禀说:“军皆怯水,意欲移营。”元裕怒曰:“辄敢乱言,惑我军心,推出斩之。”当时号令首级于军门,于是三军镇静。元裕传令,叫城北军马暂退,放城中贼人樵采柴薪,牧放马匹。官军伍谡曰:“昔日招讨攻台州之时,八郡连进,昼夜不息,故得城下擒王郢斩之。今日远来,不令攻打,一任霖雨满营,又纵城中人樵柴、牧放牛马,愚窃虑也,请招讨教之。”曾元裕笑曰:“汝虽为司马,不知用兵之道也。昔王郢兵少粮多,城内可支一年,我官军四倍于王郢之粮,而不勾一月。以一月之粮,而充一年之饷;以四部之众,而敌一部之寡,而不容不速也。是以不计死伤,与粮争竞也。今者贼兵多,官军少,贼饿军饱,因此不必攻打,以待自走也。走而擒之,无有不胜。吾不掠牛马,不绝樵采,是容贼走路也。夫用兵者,诡道也,若因事变。贼粮并尽,军恃雨霖,未肯束手归降,吾故示无能以安之。若取小路以惊之,贼必冲突而死战也。此雨数日必晴,一晴并力攻打,贼可擒也。”众将皆拜曰:“此神武之算也。”却说帝在长安升殿,群臣来奏:“近者秋雨一月不止,军马劳苦,可宣招讨罢兵。”帝曰:“曾元裕临阵智变,必有良谋,擒王仙芝可计日而待,何必忧也?”却说军中,数日果然雨霁天晴。星夜曾元裕出帐,仰观星象,忽见一星大如斗,流火长数十丈,坠于申州城东南黄梅岭。众将皆惊问元裕曰:“此何兆也?”元裕曰:“五日后星落处,必然斩王仙芝矣。来早四面围合,并力打城。”诸将得令,次日筑土上掘地道,冲车、云梯、炮石昼夜攻打,箭如急雨乱射。城中粮尽,人皆相食。众欲杀王仙芝,仙芝慌使俞亮、柳君贤出城到曾元裕寨中投降。元裕曰:“汝来何也?”俞亮曰:“望请招讨权退三十里,吾自缚。”元裕大怒曰:“辄敢轻吾也!”叱左右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从者书檄,令将回见王仙芝。看檄曰:唐诏讨使大元帅曾公檄下王仙芝:窃谓楚郑列国,郑伯尤肉袒牵羊迎之;吾乃天子上公,而贼子俞亮等欲使退兵,甚是无礼。二人老耄,传言有失,已皆斩首。若事有未已,可更遣年少聪明者前来告复,稍若稽迟,悉皆诛戮。故檄。王仙芝大惊,与众共议。贼将曹师雄愿往曾元裕寨中,说克日送大王到,定许开门纳降。仙芝即命师雄到唐中军。元裕坐帐上,左右叱师雄膝行至前,跪而告曰:“望招讨暂息雷霆,容克日面缚而降。”元裕曰:“军土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不能守,当走。既皆不能,有降与死耳。汝等不肯面缚,此决就死也。可洗颈待剑。”于是叱曹师雄令回报。师雄抱头鼠窜而回,见王仙芝说之。仙芝惊惶,乃与贼众是夜二更带数百骑开城门望东南而走。仙芝见无兵,心中暗喜。行不到五更,山顶上一声炮响,迎前一军摆开,当先曾元裕,上有袁知节,下有齐元阳大喝:“反贼休走!”王仙芝急欲回马寻路,后面张自勉军马到来,左边宋威、右边杨复光军马四面围住。王仙芝下马受缚,曾元裕视诸将曰:“吾前夜见流星坠于此地,曾有云:‘五日之后,当斩仙芝于此地矣。’今应斯言。”遂喝令斩之。仙芝与曹师雄等对面受戮。史官有诗云:贼子仙芝井底蛙,痴心恣意慕荣华。不知身死钢刀下,尤自贪图作帝家。当日勒兵恢复长垣。比及曾元裕到城下,唐兵尽已人城,诛杀仙芝余党二百余人。于是出榜安民,令各官分地守把,重赏三军。元裕奏凯班师,回入长安。后人有诗赞云:尽忠报国曾元裕,破贼黄梅大有功。

  唐末英雄夸独步,至今千载播高风。

  总批:王仙芝若受中朝之封,授左神策之职,其荣贵为何如?而被黄巢迫胁,遂不受命;即或未能归顺,使不杀李范、史文龙二人,犹末至于今日也。是集自隋公杨坚于陈高宗大建十三年辛丑岁受周王禅即帝位起,历四世禅位于唐高祖,以迄僖宗乾符五年戊戌岁,唐将曾元裕剿戮王仙芝止,凡二百九十五年。继此以后,则有《残唐五代志传》详而载焉,读者不可不并为涉猎以睹全书云。

  万历已未岁季秋既望,金阊书林龚绍山绣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