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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水浒》

我说《水浒》,从1952年作为尝试性的编演起,此后又时断

时续的反复边演边改,至今已有三十五个春秋了。有同志问

我:“你说《水浒》师承何人?为什么在一本《苏州评弹传统书

目流传概要及历代传人系脉》资料集中找不到你的名字?”回

答很简单,因为我说《水浒》没有拜过师,在那本“传人脉系”上

当然榜上无名了。我学说书拜顾宏伯为师,“出窝书”为《包

公》,仅说了半年,就碰上那时评弹界提倡说新编书,把传统书

一古脑儿当作“尾巴”斩掉了;《包公》也不例外。想不到因祸得

福,促使我实现早就想自己编演《水浒》的夙愿,摸索出了一条

博采从长、自编自演《水浒》的路子。

第一回上台说《水浒》,是与杨震新拚大书双挡,因为我俩

都无师承,就只好以施耐庵的《水浒传》为蓝本,同时我俩从

小都是听“戤壁书”的,听过不少名家的书,也看过许多京昆名

角的戏,这时就潜移默化,为我所用。所以我们所说的《水浒》

其实都有“爷娘家”,但又找不到某个具体“爷娘家”。不久,我

一个人说《水浒》了,也是兼收并蓄,博采众长。其中,有昆剧

名角汪传钤老师《醉打山门》的开打和手面,有京剧艺术家盖

叫天、李万春老师的《武松杀庆·打店》中的神态和身段,在

《闹江州·琵琶亭》一段,评话《水浒》前辈王如松老师的李逵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后,还得到韩士良和张少伯

同志的帮助和指点。所以,当时我说的《水浒》可以说是一部

“百衲本”吧。

随着自己的艺龄增长,感到“功夫在书外”,要说好《水浒》

不单要看原著和借鉴姐妹艺术,还得翻翻正史和曲艺史论,越

翻越感到《水浒》故亭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不断丰富、不断增

删、不断提高的。早于施耐庵、罗贯中,南宋时的瓦肆艺人就开

讲水浒故事了。施、罗编撰《水浒传》有着卓越贡献,但民间说

书艺人非但没有由此束缚自己的手脚,相反依然按照自己的

生活积累和理想去说水浒英雄故事。这在苏州评话,扬州评

话里都可以找到佐证。如王少堂老师的《武松》增加了不少小

人物,说表得生动、逼真,为正书增添了许多色彩。由于自己

有了新的认识,不论对《水浒传》也好,对姐妹艺术也好,不再

是简单地照抄照搬,往往是求异不求同,要求自己别出心裁,

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在这个“蜕变”过程中有失败教训也有

成功经验。在评弹界有这么一句话,“小书听弹唱,大书听开

打”,也就是说,评话忌说静场书,单调,冷静不易受听众欢迎。

我想这不是定律,只要动脑筋就能把静场书说好。在《闹江州·

浔阳楼》宋江题反诗这段书中,宋江一个人一盏灯,回忆往事,

酒落愁肠,醉后题诗,就这么一点情节。我用小说里以景点情的

方法描写了浔阳江中满载奇异怪石的小船,用祖孙三代逆风

背纤的情景来勺起宋江的心事,激起他对官府的强烈不满。又

运用了电影中化入化出的手法,在宋江醉眼朦胧时,看见灯花

中爆出阎惜姣的头像,引出他对往事的回忆,最后,天气骤变,

窗外狂风暴雨,宋江抑制不住满腹愤慨,终于挥笔题写反诗。

其中,又穿插了店小二这个风趣、活跃的小人物。这样一改,这

段静场书就变得非常不平静,能自始至终抓住听众的情绪。

至于场面热闹的开打书,也不是唯打得火爆能抓住听众。

在闹江州劫完法场以后出了江州城在白龙庙附近,我曾经增

加了一段李逵和官兵开打的情节,原意想显示李逵“天煞星”

的神威,然而凭你打得怎样热闹,听众总是反应冷淡。究其原

因,此时有关闹江州的矛盾已经结束,我却硬要抓住这条老

鼠尾巴,难怪听众要感到厌烦了。由此可见,静场书和开打

书的处理,都要从书情书理出发,运用恰当,才能获得成功。

书坛的实践是检验演出成败的标准,听众喜闻乐见与否

乃是测试得失的标尺。在这个意义上说,听众是我的挚友和

严师。评弹听众不仅带耳朵来,而且带嘴巴来,他们要评头品

足,既要捉你说书先生的漏洞,又肯帮你说书先生补漏洞。这

种听众“参与”的积极性对于整个评弹艺术的发展,对于演员

个人的成熟,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有人问我的《水浒》为

什么与众不同?我回答说,听众要求我与众不同,也帮助我与

众不同。如果我的《水浒》说得与古典小说《水浒》完全相同,

听众还不如去看原著!如我说的与前辈或同辈说书人所说的

完全相同,那么听众何必再要来重听一遍呢?听众要求演员

书艺具有个性化,这促使我自觉地不断更新、创新,尽管说

的是“老书”,但必须“新说”,要适应新的时代、新的听众

的需求。在我多年的艺术实践中,主要功夫下在两处:一是

“情”,二是“形”。过去都说“大书一股劲,小书一段情”,我感到

大书也要有情,要打出感情,杀出感情,归根结蒂要深入到人

复杂的感情来。有强烈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才能吸

引住听众。另外,评话本来是听觉艺术,但是当前的听众已不

满足于“听”也要“看”了,所以我除了注意语言生动、简洁,引

人入胜之外,同时加强形体动作,有“表”有“演”,增强立体感,

做到一个人一台戏,予观众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

感谢热爱我的听众,对我长期反复编演的《水浒》给予鼓

励。现在将口头文学整理成为文字本,因为有些表演上的东西

不能用文字表达,它能否经受读者的考验,说老实话:心中无

数。我希望广大读者象评弹听众一样,具有“参与”意识,帮助

我把这部书提高一步。如蒙赐教,这不仅有助于我继续修改

,(闹江州》,而且对我整理《水浒》其它回目的演出本都是很好

的教益。

吴君玉

1987年12月7日

一 宋江发配

山东水泊梁山天下闻名。这梁山上聚集了多少英雄好汉,

他们都是被官府朝廷所逼,实在是走投无路上山落草,真是地

地道道的逼上梁山。

梁山前有金沙滩,后有鸭嘴滩,四面是水,江面开阔,白浪

翻滚,碧波荡漾。此江名叫金沙江,梁山就座落在江心之中,可

称谓天险了。从梁山下来渡江到对面就是李家道,那李家道一

边靠金沙江水滩,另一边却是连连绵绵的崇山峻岭。现在是未

时之末,申时之初,用现在的时问来计算是下午三点钟左右,

在李家道西口来了三个人。左右两人是差役打扮,细细一看

便知是押解配犯的解差。解差和其他差役的衣着打扮并无区

别,不同者就是解差手中各拿着一条棍子,棍子的一头是红

漆,另一头是黑漆,叫做水火棍,专门用来管配犯,打犯人的。

两名解差一个叫陈三虎,另一名叫张四喜,中间一人当然是犯

人了。犯人总是肩上架着行枷,手上戴着铁铐,如果是重犯,脚

上还有镣。说来也奇怪,这个犯人全身上下无刑具,行动自在,

不象解差押送犯人,倒象三个人结伴出来游山玩水似的。这

个犯人究竟是谁呢?他姓宋名江,字公明,生平喜欢结交江湖

好汉,仗义疏财,为人极为四海①,扶危济困是他的宗旨,所以

江湖道上个个尊敬宋公明,称他为“及时雨”。那么,宋江既是

这样的好心人,又为啥会发配充军呢?官府判他有二大罪状:

一是私通梁山,放走晁盖;二是杀死外妾阎惜姣。所以充军发

配到江州,服刑三年,看来是判得很轻,私通梁山就有杀身之

罪,再加上杀了阎惜姣真是罪上加罪,怎么未判死刑,只有充

军三年之罪呢?其实并非轻判。宋江发配江州是老奸贼蔡京

的主意,因为蔡京知道,如果将宋江判死罪杀在郓城县,那梁

山离郓城仅一百多里路,晁盖岂会不知?他若带领梁山大军

杀进郓城救了宋江,会乱了整个山东,得不偿失,所以只判发

配江州三年。蔡京当然自有打算,因为江州知府是蔡京的第

九个儿子叫蔡得章,而蔡九子身旁又有一个篾片叫黄文炳,

此人是蔡得章的好帮手,将宋江发配去江州等于把他关进笼

子,如果宋江再有反叛朝廷的举动,就立刻将他杀于江州,

这就使梁山晁盖等人无能为力。所以事先蔡京已派人送信去

江州告诉蔡九子,讲明了自己的意图,这才是蔡贼轻判宋江

的原因。

尽管宋公明也有所察觉,但有什么办法呢?发配江州总

比在郓城县里杀头要好得多吧。

现在快要进入李家道了,那宋江突然立停不想走了,因为

自己发配去江州,晁盖一定早就知道;如果我路过李家道,晁

盖得知派人等候在此,要相救我上山就麻烦了。倘若上了梁

山,我宋江就真成了反叛朝廷的罪犯,到那时我那年老父亲和

兄弟宋清就难逃一死,我宋公明身担不孝不义之罪,就是活着

又有何面目见人啊!宋江打定主意,对两位解差言道:“二位

兄弟,这前边就是梁山李家道了,我们绕道而走吧!”

二解差一听好极了,我们本来也这样想,如果遇上梁山人

马,我们两人一定要倒霉。宋江为人正直,他不肯连累我们,

宁愿自己吃苦,“对对!劈开生死路,跳出是非门。绕道而走,识

相为妙。”

不走李家道,绕道走要多走二百多里路。好有一比:李家

道是弓弦,现在是准备走弓背,就要兜个大圈子,但是为了安

全到达江州,宁可多走一点路。三人正要往岔路上走去,只听

见金沙江畔芦苇之中一阵哕唣:“杀——一个也不许走!”杀声

连连,冲出来三十余人,带头的青面孔,铜环眼,赤发红须,一

身轻装扎束,手拿两把鬼头刀。

“我的妈——救命啊——!”两个解差吓得毛骨悚然,直喊

救命。

宋江对那领头的青面孔一看,早就认出来了,非是旁人,

原来是梁山好汉赤发鬼刘唐。

来者确是刘唐。因为宋江被擒,判刺配江州的消息,晁盖

早就派人在郓城县打听到了。宋江到江州,这李家道是必经

之路,所以派刘唐带一批弟兄就在山谷中等候宋江到此,现在

果然来了。刘唐跳到宋江身边,喊道:“宋哥哥!”

“刘唐贤弟你怎么在此?”

“你为我等弟兄遭此大难,弟兄们于心何忍,今奉晁大哥

之命特来迎接宋三哥上山!”

宋江一听,唉!果然在我预料之中,可惜我晚了一步没来

得及避开他们。

“刘唐贤弟,宋江刺配江州抛父弟于家乡,身担不孝不义

之大罪,倘若再上梁山岂非罪上加罪!况有二位公人在一起,

宋江一走又害他们二位为我受过,不可啊不可!”

“三哥这有何难,今晚派人迎接老伯和你兄弟上山就是

了。若说这两个解差么,只须各赏一刀,岂非干净利落!”这刘

唐办事既快又干净,宋江正要劝阻,那两个解差已经哭了出

来。

“宋三爷你不能这样干呐,我俩和你无冤无仇啊,天地良

心啊!”回头对刘唐跪丁下来,“英雄,好汉!替天行道,除暴

安良,我们是奉公所差,出于无奈,望英雄明辨是非,饶了我们

吧!”说着连连叩头。

宋江赴紧抓住了刘唐的手臂:“刘贤弟使不得,梁山是忠

义大军,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

“三哥!你要我不杀这两个解差这也可以,你跟我同上橥

山一走。你若不去,那晁大哥和军师定然怪我刘唐无能,叫我

如何回山交差?”

宋江想,看来是非去梁山不可了,看看两个解差:。二位既

然如此,我等就上山一走,要不了多久就下山再奔江州便了。

你二人意下如何?”

“好!好!上梁山就上梁山吧!今天的事情,我们回去之

后,守口如瓶,大家不讲,这叫瞒上不瞒下。”这倒是心里话,因

为不上梁山那个红胡子就要杀人,只有上梁山去一次,回去大

家不响,也就两面太平了。

刘唐好不高兴,叫解差扶好宋江,再命小弟兄拉过来一辆

车子,请宋江坐上车子便动身了。刘唐请宋江来到一家酒店,

叫李家店,店主就是早地忽律朱贵。原来这李家店是梁山的

耳目店,如果有官衙派人来秘密打探梁山的虚实,进了此店必

遭杀身之祸。那梁山弟兄不论是谁上山下山,也必须经此店

出示腰牌,才能通行。它好似梁山上的耳目,故叫耳目店。现

在朱贵出迎宋江,请到后面水号亭中,朱贵打了一支羽翎响

箭,箭射到金沙滩口芦苇之中,在芦苇中摇过来一条船,朱贵、

刘唐请宋江上了船,公差也跟上了船。刘唐和众人陪了宋江

渡过金沙江,刘唐告诉宋江说金沙江中有三道埋伏:一是拦

船网,二是捆船索,三是破船钉。如果官船准备渡江上梁山,

这三道埋伏便要使官兵葬身于江水之中,有来无回。宋江听

着,暗暗佩服晁盖等弟兄善于用兵。

不多工夫,船已靠到金沙滩码头。抬头只见一条山路由

低往高,两边是高峰峭壁,险不可挡,共分三重寨门,叫黑风

口、虎头寨、宛子城,寨墙高而厚,重重寨门口设下埋伏,雷石、

滚木、灰瓶、石包、强弓、飞弩、陷阱、深坑等等,官兵若犯梁山,

这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看得宋江出了神,刘唐扶他上了码

头,解差跟上,此时寨门敞开,上万弟兄拥出寨门,放炮声、号

子声、锣鼓声、军号声,“嘟一一咚——哗——”,声震山岳,音

传长空,一队队、一彪彪排成二龙阵之势,都来迎接宋江。

领头的就是托塔天王晁盖,左首是军师智多星吴用,右首

是豹子头林冲,众头领分成左右二队,他们是:入云龙公孙胜、

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镇三山黄信、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

盛、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摩云金翅欧

鹏、火眼狻猊邓飞、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

阮小七、石将军石勇、白日鼠白胜、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

万。众头领一起拱手道:“迎接宋义士,迎接宋三哥啊!”

宋江赶紧抢步上前,众人也跟上来。晁盖已抢先一步,

一把抓住了宋江的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想起了当时宋江

飞马来晁家庄通风报信、冒死相救的情景,现在他救了我晁

盖,却苦了他宋江千里迢迢充军发配。晁天王紧握宋江双手,

心情激动,开口道:“宋三弟你为我等弟兄受苦受难,晁盖怎对

得住三弟你啊!”

宋江一向尊重晁盖的为人,尤其是他和吴用等智取生辰

纲,为天下百姓出气,使宋江更为钦佩。现在听他这么讲,宋

江笑了一笑:“晁大哥我为知己而死,心甘情愿,受些苦难算得

了什么。梁山如此兴旺,宋江好不高兴,今日惊动大哥这等大

礼相迎,实是不当,愧煞我也!”

晁盖把宋江的手握得更紧了:“三弟啊!为人若不知恩

怨,就和禽兽难分,我等弟兄若非三弟相救,哪有今日,又哪来

如今的梁山兴旺。知恩报德人之常情,三弟既上梁山,就请登

高入厅畅叙衷肠。请啊!”

他二人挽手同行,众头领跟着上山,在礼乐声中请宋江进

了重重寨门,直到聚义厅。这聚义厅就是将来梁山的忠义堂。

聚义厅前是石砌高大的平台,左右两面杏黄旗飘荡着,左

一面写着“替天行道”,右一面写着“除暴安良”,中央是一面大

纛旗,上写“水泊梁山,忠义大军”。厅上顶头一把虎皮靠椅,二

边两只豹皮靠椅,左右按次序排了两排坐椅。厅中间四角有四

根粗大的朱红漆庭柱,庭柱上挂一对拼竹底子、黑漆金字的对

联,上联写着:保国安民,杀尽异邦贼寇;下联写着,重见天

日,铲除朝廷奸臣。两旁威武架上,排满十八般武器。这就

是:一字镏金镗,二轮宣化斧,三尖两刃刀,四方兵铁锏,五股

托天叉,六轮点钢枪,七星鲲舞剑,八角紫金锤,九刺纯钢扒,

十字倒马踏,棍、棒、钩、戈、鞭、槊、戟、爪,寒光闪闪,威风凛

凛,好雄伟的聚义厅!

就在中间晁盖的座位旁边放了一张客座,晁盖请宋江就

座,两个解差在迎宾馆自有安排。晁盖心情沉重地说:“宋三

弟为救我弟兄遭此大祸,晁盖心如刀绞。如今朝廷昏暗,奸臣

弄权,我等空有报国之心,苦无报国之门,不甘愿屈膝于权奸

足下,故只得安身于梁山之上,举旗造反,弟兄们倒也自在。三

弟此去江州又是是非之地,知府蔡得章乃蔡京老奸之九子,必

然早通音讯,要加害于你!罢了!何不与我弟兄同在梁山共

图大业,三弟名扬天下,若上梁山必然引来各路英雄豪杰纷纷

投奔,到那时自立业、自为王,何等逍遥自在,请三弟休得犹

豫,速定主张!”

晁盖一席话出于肺腑,而宋江此时此刻却没有接受晁盖

的好意。他想的是父亲、兄弟,宋家祖先的声望,如果真上梁

山,那就成了谋反朝廷的强盗,永无翻身之日,违背了父亲的

教训,对不起列祖列宗,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

当时宋江这样想并不奇怪,因为他刺配江州三年,尚未到

山穷水尽的地步,哪里肯走这条绝路?他只想充军三年期满

回家一家团聚,过个太平日子。然而事实上越是求太平越是

不太平,后来宋江一到江州,在浔阳楼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不

满,题写反诗被绑刑场杀头,亏得梁山人马到江州劫了法场,

才救得宋江活着性命,到那时不叫他上梁山,也要上梁山了,

因为除了梁山已无路可走了。事实也是如此,《水浒》中的一

百零八将哪一个不是逼上梁山的呢?

宋江转定念头,把手一拱:“多谢大哥一番苦心,然而宋江

江之故连累老父、兄弟,便使三郎身担不孝之罪,故而大哥好

意宋江断难从命,望兄长明察,请众位头领原谅!”

晁盖听宋江回头得尽尽绝绝,“唉——”,一声长叹。想宋

江啊三弟,你受苦受难未到尽头,所以不肯回头,如果我硬使

他留下反而不好,只能听其自然,真是一片赤诚心,难留宋公

明,只能作罢了。

“三弟既然屈留不住,那你就在梁山盘桓几天再行动身。”

宋江想,如果连这一点也不依,那就太辜负大哥之情了。

宋公明答应留梁山几天,这样晁盖等人就非常高兴,当天大摆

酒席为宋江接风洗尘,好一番热闹。

晁盖和智多星吴用等人商议说,宋江此去江州,倘有事

故,我们在梁山就很难知道,实是为三弟担心。吴用说,我有

办法安排江州好汉暗中保护宋义士,请大哥不必担忧。吴用

连写两封信,一封写与江州好汉、江州道上的老大混江龙李

俊;另一封写给江州府府衙中捕快都头兼两监节级(牢狱总

管监)神行太保戴宗,这二人都是多年前在江州结识的朋友,

信上请他们多方照顾宋江,注意蔡得章对宋江的动静。写好

二信派两个能干的心腹弟兄化装成商贩先去江州送信;另外

再写一信交给宋江,要宋江到了江州秘密地直接交给戴宗,以

便双方见面后常来常往,这对宋江有利多了。

宋江被留于梁山已有五天。他人在梁山而心并不在梁

山。尽管晁盖和众头领对宋江敬如贵宾,也难以留住宋江的

心。因为此时,宋江还未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他总是想三年刑

满,还是皇上的百姓,有朝一日,能施展鸿图,报效朝廷。到后

米宋江上了梁山,还是盼望朝廷招安,也就是这一条根。晁盖

为了让宋江解解气闷,特地亲自带领众头领陪宋公明游览梁

山宛子城,浏览水泊梁山全景。现在晁盖陪着宋江来到了宛

子城前寨门,此时此地的宋江并无游兴,他心事重重,感慨万

千,想到自己的遭遇,再看看梁山上有多少英雄义士都是智勇

双全,而今都被迫落草,无用武之地。尽管晁盖、吴用、林冲和

众头领都有顶天立地之勇,梁山布防能抗千万官兵,但又有何

用呢?如果能下了梁山,上为国、下为民,抗金杀辽,把梁山好

汉的才能用于战场,那就对了。想到这里,宋江的心里一阵不

平,又一阵痛苦,仰望青天,一声长叹:“唉!沙滩困蛟龙,水泊

藏英雄。何时天地变,为国能尽忠。这世道昏暗,有多少志士

豪杰无用武之地,可叹啊,可叹啊!”

晁盖看出了宋江的心事,宋公明果然是位胸有大志要立

大业的义士,然而你对这世道只有叹惜而并无举动,因此说明

你宋江还看而不清,察而不明。奸臣蔡京搜刮民财无所不用

其极,皇帝老官视若无睹。我弟兄心怀不平劫取生辰纲,大煞

老奸蔡京等人的威风,大长天下百姓志气,真是大快人心。生

辰纲是蔡京老贼每年生日向老百姓要的生辰捐,当官的生日

要向百姓捐,而百姓饥无粟、寒无衣,又能向谁去捐呢?蔡京

老贼祸害百姓没有罪名,而我弟兄劫了生辰纲却犯下了弥天

大罪,要杀满门,除九族,天下还有什么公道?所以弟兄们就

只好上梁山举义旗,造反!当然我们能上梁山多亏宋江见义

勇为,飞马临庄通风报信,梁山英雄永世难忘你宋江的相助。

你宋江为此而受到了牵连,充军发配,所以我要苦苦相留。你

宋江不肯留在梁山,我也无法勉强。现在看他仰天长叹,十分

伤感,让我来相劝他一番吧。“三弟啊,梁山泊上聚英雄,金

沙水底伏蛟龙,有朝一日腾空起,杀尽朝廷众奸雄。我弟兄虽

被逼落草,可是志不移、气不馁,秣马厉兵,待机而起,杀往东

京除奸杀佞,总能重见天日。到那时三弟若能同谋梁山,共图

大事,晁盖和众弟兄也如愿以偿了。”

宋江听说,心里暗暗佩服晁盖有志气,敢作敢为,然而自

己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答应上梁山,只能有负好意了。“晁大哥

厚爱,宋江明白,好在君子之交,来日方长。”他们正在谈论着,

只看见空中有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由北往南而飞。突然间飞

来一只秃鹰冲向雁群,大雁顿时又叫又飞乱了起来,那秃鹰耀

武扬威,不可一世,晁盖怒从心头起,回头看着花荣:“花贤弟!”

“小弟在!”花荣走上一步答应大哥。

“准备弓箭,射死秃鹰,休要放他逃遁!”

“遵大哥吩咐。”花荣立刻探一张八宝嵌金月牙弓,抽一支

倒勾羽翎狼牙箭,箭上弦、手拉弓,嘴里喊道:“秃鹰!俺要射

中你的左眼!”

众头领听了一惊,想你花荣好箭法是梁山上一致公认的,

但是这只秃鹰飞得又是高又是远,能够射中已经相当不容易

了。现在你说要射中左眼,想秃鹰的头也只有荸荠这样大,眼

睛在哪里根本看不出,还要射左眼,怎么射法呢?你花荣未免

有点夸口,所以大家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你这支箭怎样射的?

那么花荣能否射中呢?他的脾气讲到就能射中,那么是不

是他的眼光比一般人好呢?不是。这是他从小到现在练就的苦

功,小到麻雀,大到老鹰,不知射死了多少,射多了就熟能生

一看机会来了,他身体往下一蹲,立稳了步子,“哨——”开弓

放箭,这狼牙箭直飞秃鹰的左眼方向,只听见“呱呱”一声惨

叫,中了。秃鹰在空中转了几下,气绝从空中落下来,直落到

寨门前面,秃鹰已被射死。晁大哥派个小兄弟出寨门将秃鹰

取来。不多一会,小弟兄回到晁盖、宋公明前面,手一扬举起死

鹰,说:“晁大哥,花头领真了不起,非但射中秃鹰的左眼,而

且还穿透了右眼,不信大家看。”

众头领一看,服帖,果然好箭法,“好啊——盖世无双啊!”

“哈哈,花贤弟之箭法天下无敌,真乃‘神箭手’矣!”晁盖

脱口而出,这“神箭手”三字从此天下闻名。

宋江拍手称好:“妙啊,好啊,真是天下无敌的神箭手!”然

后大家回到聚义厅,当天就请厨房烧一只清蒸鹰肉给宋江品

尝。根据行家讲,清蒸鹰肉比清蒸甲鱼还要补,又说比清蒸鲥

鱼还鲜,是否实情,本人未曾尝过,无可奉告了。

宋江在梁山待了八天,他急于要动身了。晁盖留他不住,

只得和众头领相送,临行之前为宋江准备行装衣服和价值一

百两银子的金银珠宝,梁山弟兄吹吹打打送宋江过江到李家

道,有刘唐代大家送出十里之遥。宋江要刘唐回去,刘唐叫

解差小心侍候,说:“不许上刑具,不许穿罪衣,所有东西由你

俩拿着,逢村遇店便歇,少赶路,早歇脚,倘有不是便杀了你们

两个!”解差连连称是,刘唐告别宋江回梁山而去。

一路上宋江和解差相处得很好,出山东到安徽,在安庆摆

渡进入江西地带,日行夜宿半个多月已到了江州地界,离开江

州城尚有八十多里路,再走二天便是江州城了。目前已是四月

底,初夏之时,一路上山山相连,峰峰相迭,天色已近黄昏,夕

阳西照,山区更为好看,烟雾四起,飞鸟归巢,微风拂面,野花

吐香,可惜那宋江无心欣赏山景,看看前边有一个岭子,岭上

有几间石砌的房子,插一面布旗,上写“揭阳岭客店”,布旗下

面还有两排小字,“酒菜齐备,欢迎光临”。

“宋三爷,天色已晚,快要上灯了,我三人就在此宿一夜

明天再赶路吧!”

“这个么?”宋江对四面看看无一家一屋,就是光秃秃这一

家客店,他疑虑了一下,“此处荒山野岭就一家店铺,不太稳

便,还是走一程看看,前边若有村镇再作计较。”

解差一听,懂得宋江的意思了,山谷中人烟稀少,若遇黑

店那就麻烦了,弄不好三人性命都有危险。“对对,但愿太太平

平到江州,高高兴兴回去销差。”

尽管他们不想宿店了,但是这店门口是必经之路,因为只

有这一条路可走。于是三人走山路而上,刚刚到店门口,店里

传来阵阵牛肉香味,解差一闻是红烧五香牛肉,再加上上等米

酒的酒香,解差饿了半天没有吃东西,这香味使二人馋涎欲

滴,肚皮里顿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解差立停了.对店里探头

张望,里面还未点灯,只看见有个人坐在竹椅子上独自吃酒吃

牛肉,这香味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看此人打扮象是店里的

伙计,鸭尾巾,皂布衣裤,脚上穿一双布鞋,脸皮带青,因为里

面暗,外边亮,光线照进去只觉着两只眼睛里闪出来的光有点

店太平无事,吃好,住好,保君满意。”

这一说吓得解差手脚也抖了起来,有狼不算,还有狈,狼

倒见过,狈从未见过。听说狼要听狈的指挥,狼和狈一搭档就

是狼狈为奸,别说是人,就是老虎也要被分而食之;不过这是

小时候听外婆讲的,今天听此人这么一讲,果然有狼还有狈,前

边这路哪里还敢走啊!就在这里宿一夜再说吧。回头看看宋江,

见他不言不语地在听。宋公明看看前边山路,又看看这店里的

伙计转动着眼珠,没有开口。解差拉拉宋江:“三爷听见吗,再

赶路可能要伤命的,不如就在这里歇脚,我们小心为妙吧。”

宋江没有答话,不表示反对,也不答应,他目不转睛地看

着那个伙计打扮的人,心想此人的说话是真还是假?他是做

买卖的人吗?宋江半信半疑。

那伙计已来到宋江面前:“爷们!不是我硬要做生意,我是

为你们好,到了前面,碰上野兽就后悔来不及了。”

这时天慢慢地在黑下来了,远处传来“呜——”一声狼嚎,

令人毛骨悚然,这叫声多怕人啊!伙计说:“爷们听见吗?这狼

叫,就是它在那里觅食,要吃人哪!我把话讲尽了,信不信由

你们了!”

解差听见狼嚎的声音,已经逃进店里去了。嘴里在喊:

“妈呀!没得命了,三爷你快进来吧,出了事可不得了呵!”

如此情况,哪还能让宋江仔细思考,等于是逼着他走进了

揭阳岭客店。他们三人刚坐停,伙计送上茶水,总算安顿下来。

宋江疑云层层,江州是个热闹繁华的城市,怎么将近江州

城会有这么一座深山老林呢?是不是我们走错路径了?“呜呜”

的声音是狼嚎吗?怎么会讲起狼就听到狼嚎?既然这深山中野

兽出没无常,那么这爿店开在此地岂不是在兽群之中生存,那

有多危险呢!除非这店里有一伙人,而且个个是力大有功,武

艺高强,否则怎么得了?一连串的疑问在宋江脑子里翻滚。

那个伙计搬上了酒、牛肉、面饼等放到台上,说:“三位爷

们请吧!一路上也够辛苦了,吃饱了睡觉,明儿好赶路。”

“谢谢,谢谢!房间弄干净些,咱那位爷是见过世面的人。”

解差有意摆阔气。

“知道了。我一看就明白,眼睛不是长着通气的,我们这

一行的眼睛专看四方来客,八面行人,请请!”伙计执壶敬酒,

招待殷勤。

宋江感到更奇怪了。解差押解犯人宿店吃东西是向来不

付钱的,以公文记账,要以后到地方衙门中去结帐,这是宋朝的

法规,开店的接待我们这样的客人是没有好处的,实在叫无可

奈何,这一点那位伙计也许就是掌柜,不会不懂吧?既然懂得

又为什么如此迁就呢?奇怪了,这使宋江又增加了一层疑云。

解差狼吞虎咽地很快就吃饱了。宋江稍为吃了一点,他

不断在观察这家客店和这个伙计的动静。

“嘎——!”大门开,走进两个大汉,一个横肉脸再加田螺

眼,另一个是倒挂五官脸,所有五官都往下面斜着倒挂的,这

二人走到里面对宋江等三人一笑,不笑倒罢了,这一笑实在笑

得可怕,横肉脸这一笑把满脸横肉笑得都暴了出来,一轮轮的

横肉象排了队,连田螺眼也弹了出来,而且两只田螺大小不

同,布满血丝;倒挂脸更可怕了,笑得下巴都垂了下来,一对眼

睛已不象横着生,变成竖了起来,真是一对鬼脸人。

“掌柜的你接到三个大客人!”横肉脸先搭口。

现在清楚了,这二人是掌柜的伙计,那位年轻的掌拒回头

看看进来的两人说:“你们遇见狼了吗?”

“碰上了三条,二狼一狈,斩了放在后院,等你破肚子吧!”

二人一起回答。

宋江一听不对!二狼一狈一共三条?弦外有音,这决非

戏言,莫非是指我们三人的?看来这是险地,险地!

那个掌柜的“哈哈”地笑了一阵,“好,豺狼要吃人,我钢刀

不留情!”回过头来看着宋江三人:“你三人听着,放着官塘大

道不走,偏闯进了我这个催命判官的地狱,那就让你们上阎王

殿去开开眼界!”说着拿出两把尖刀左右交叉到宋江面前,右

手用刀口架在宋江的头颈边,左手刀尖顶住宋江的心门。

同时,横肉脸和倒挂脸这两个家伙也拿出匕首对准了二

解差,解差吓得跌翻在地上。

那掌柜的用刀尖在宋江胸口划了一个圈,把宋江的衣服

划破一个大洞,露出胸口皮肉,恶狠狠地道:“你等着,一眨眼

就送你升天!”举起刀来要杀宋江。这真是:揭阳岭上,刀光重

重;荒山险谷,卧虎藏龙。

唤天叫地无人搭救,宋氏三郎再次逢凶。

欲知详情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①四海——大方、慷慨的意思。

二 误走揭阳岭

揭阳岭上宋江遇险,那店主的刀尖对准了宋三郎的胸口,

宋江闭上眼睛等候一死,就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候,两个解差叫

了起来:“宋三爷,早知今日何不投奔梁山啊!”

“啊!且慢——”这一句话吓得那掌柜的收了刀,停住了

手,马上叫横肉脸和倒挂脸“等等!不许动手!”他在讲什么

宋三爷?又是什么投梁山?那梁山是我等向往之地,我们这

些人被逼得落草为寇,朝不保夕,久想等待时机上得梁山,再

也不干这勾当了。这个宋三爷又是谁呢?山东有个宋三爷就

是及时雨宋公明,江湖豪杰人人称颂。那个宋三爷和这个宋

三爷是一个宋三爷呢,还是两个不搭界的宋三爷?不!先把

事情弄清楚以后再动手。我原先认为这解差和犯人是化装的,

是官府派出来的暗探,不然的话,那犯人哪有这样散手散脚

不戴刑具又不穿罪衣的呢?问!先问个明白再说。刀一收,对

着二名解差:“你两个叫他什么?”

“叫他宋三爷!”解差要紧回答。

“你们哪里人?哪里来,往哪儿去?为啥叫他宋三爷?他

又是谁?快说!”店主紧催着逼他们快说个明白。

“是,我说……我们是差人,他是犯人,我们都是山东人,

从山东郓城来,到江州去,路过贵店,我们是奉公差遣,没有办

法,叫吃官饭,受官差。那位宋三爷是犯人,犯了私通梁山之

罪,发配江州,充军去的。”

“他到底是哪个宋三爷?”店主更紧逼着公差回答。

“他是大名鼎鼎,鼎鼎大名,谁人不晓,哪个不知,人人佩

服,个个……”

“你少废话,我问你他姓什么?叫什么?”

“你听了,他就是山东义士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宋三爷。”

“啊呀——他妈的该死啊!”吓得店主脸色也变了。

“什么他妈妈该死,他妈妈早就死了。”解差冬瓜缠到茄门

里。

这位揭阳岭掌柜的手都发抖了,好险啊!如果一刀刺进

心门,杀了宋公明,我岂非成了江湖罪人!那就一定被江州弟

兄杀我一个尸不成体。他丢了刀回过头来,叫横肉脸、倒挂

睑:“给我跪下,妈的真是瞎了眼的活见鬼!”

横肉脸、倒挂脸急忙放下刀跪了下来,那掌柜的刀往地上

“嚓冷,,丢下,也跪到地上赔罪:“宋义士我该死,我有眼无珠,

差一点伤了你的性命,我在这里给你老跪下了,该杀该打任凭

三爷!”

宋江一时被弄糊涂了,一刹那变化这么快,方才还面目狰

狞举刀杀我,突然间跪在地上叩头赔罪,什么道理?“壮士请

起,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也。”

他们三人站了起来,性命活着,松一口气,想不到叫一声

宋三爷”,竟然可以保住性命。

两个解差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江想既然不杀我,我倒要问问清爽:“请问好汉贵姓大

个叫大头鬼霍三。原来住在江州对面无为军县。因通判黄文

炳作恶欺民,我去刺杀黄文炳没有成功,被官府到处缉捕,没

有办法,带了两个徒弟在三年前来此揭阳岭,改名换姓安置下

来,横下一条心,开了一家黑店,干此勾当,总归犯法了,不抢

不杀也是强盗。今天听两个徒弟来讲,山路上来两名解差,

另一个既非犯人,又非差人。我起了疑心,再加方才解差对店

里看了又看,我更是疑云重重,就作了安排。先骗你们进来,

再动手杀人,抢下财物。方才的狼叫是无常鬼化装着叫的,什

么狼啊,狈啊的,也是故意吓人。谁知弄错了,差一点杀了宋义

士,做了江湖的罪人。”

宋江听完叹了口气:“唉……逼人为盗胜似盗,然而杀人

犯法罪难逃,虽然你落草为寇,也要分辨是非,倘然杀了好人

问心有愧啊,你不见梁山聚义为民除害,非赃官歹人不杀,非

不义之财不劫,这才是真英雄也。”话虽不多,短短几句却把李

立说得满脸通红。

宋江好言相劝,李立当然人非草木,连连称是。今夜宋

江和解差就住在此地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漱洗完毕,吃过早

点,宋江和解差要启程了。李立一路相送,恳求宋江见了李俊后

千万包涵,并表示往后一定小心行事,决不伤害好人。送出山

区到了平原地带,这是一条通往江州的大道,双方告别。李立

回揭阳岭,以后要到劫法场救宋江、大闹江州奋勇杀敌的时候

再出场了。

宋江和两个解差继续赶路,中午稍加休息,饱餐后再走。

一直走了二十里路,前边有一个镇,叫穆家寨,又叫穆家镇。因

大族姓穆,故历来以姓氏取地名。三人走到镇中心最热闹的地

方,只见三岔路口有一片场地围了一个人圈子,一片喧闹之声,

宋江想去看个究竟,和两个解差打了个招呼,让人群让开,这

样他们三人就走到了前排。但见中间站着一个黄脸汉子,衣

着破旧不堪,生得浓眉大眼,腮下虎须,地上放一把单刀,一

条棍子,一根铁尺,只见他抱拳打拱:“各位父老大爷们,小的

是外乡人,落难于此,不幸老母身亡,欠上了一笔债,无奈只好

来拉个场子献丑一下。这卖拳不是我的本行,请诸位帮忙,有

钱的给几文,没有钱的给拉拉场,我决不恨爹骂娘,小的献丑

了。”他说完话开始打拳了,打了一路形意拳。

宋江一看他的拳路,知道此人有相当的功底,再一听此人

所讲的话,不象是走江湖卖拳的;因为有些走江湖卖拳的往往

一开口就是一股江湖气——“有钱无钱大家凑凑,一文两文拿

不出手。可你不给钱也不能走,你若要走,那你娘嫁狗!”语言

污秽得很。此人开口老老实实,是个流落外乡的困难人。

宋江猜对了。此人是安徽人,名叫薛永,人称病大虫,家有

一位老母,本人是拳房教师兼种田地,养活老娘,家乡发洪水

冲垮了房屋田地,可恶地方官吏不救百姓反而坐了船抢浮财,

真是丧尽天良。薛永怒不可遏,当场打杀了一个巡检使和两名

差役,弄出了一场大祸,背上老母逃难到江西穆家镇。老娘病

死客店,店主看他可怜,借了一些钱给他,买具薄皮棺材,才将

老娘埋葬。店主见他老实,也不问他讨债,但是对他讲:“你总是

要过日子的,想想办法做些什么,挣几个钱吃饱肚子才是道理

拉开场子,打拳舞刀,卖艺乞讨。只见他挥动双拳,步法有致,

变化无穷,因为肚皮里一点点东西都没有吃,气力不济,虚汗

淋淋,等到一路拳头打完,两手一拱:“小子献丑,各位大爷给

几个吧!”

“好拳术,好武艺!”哗……”赞声不绝。就是没有人给钱。

“一个钱也不给我?好!不怪大家不给钱,怪我拳路不

清,功夫不好,我再来舞刀一路,给各位欣赏。”薛永拿起刀来

舞开了刀法。只见:

刀光闪闪遮人形,刀风阵阵呼啸声。

刀刃寒光光刺目,刀尖拖地卷沙尘。

左砍刀,闪电之势,右刺刀,霹雳穿心。

钢刀滚动似银球,稀世绝技太惊人!

真是人进刀跟,人退刀收,好一路滚刀法,看得在场众人

掌声不绝,叫好连连。可是叫好声虽然不断,就是没有人给

钱,而且一个人也不给,一个老钱也不给。

薛永作孽,已经气喘吁吁了,看见还是没有人给钱,只好

再来一套功夫,他一句话都没有,拿一根铁尺,手握住两头,

铁尺中心放到头顶骨上,大声说:“诸位,我是饿着肚子在拼

命练给大家看,请诸位帮帮忙吧!”这是极话,也是心里的老实

话,口气带点哀求。他把双手朝下一拉,头顶往上一攻,那根铁

尺已弯成一张弓形了。这时他面色苍白,将铁尺扔在一边,拱

着手等哪一位扔几文救命钱。

哪里知道,满场的看客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没有人给一

文饯。

宋江看了半天,想,这人好本领,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啊呀”宋江突然想着了,我怎么只是看,不给钱呢?连忙在身

边取出两块碎银,足有五两朝外,走上几步,笑盈盈地说道:

“壮士辛苦了,些些碎银,略表寸心,望勿见笑。”

薛永多少天来没有看到银子了,连铜钱也没有一个,这位

客人如此大方,一给就是两块银子,不但有了吃饭钱,连欠的

棺材债也能还了,真是万分感激,含着两眶眼泪,双膝跪下:

“谢谢,谢谢,我永世不忘救命之恩,我人逢绝处,你雪中送炭,

请官人留个姓名地点,容后图报吧!”

宋江要紧把袖子挡住脸上的刺字,生怕被他看出来,说

道:“哎,壮士,人生谁无患难,些些碎银无足挂齿,请收纳,后

会有期了。”宋江把银子放在薛永手里,带了解差挤出人圈子,

加快脚步转了弯走了。

这是宋江的脾气,他向来不欢喜锦上添花,而愿意雪中送

炭的,他接触下层人物比较多,懂得一钱逼死英雄汉的苦处,

经常助人为乐,扶危济困,故而人们都称他“及时雨”。

在薛永后面站着两个年轻人,腰插尖刀看了半天。他俩

看见有人给那卖拳人银子,挤出人群马上就走,一个去钉住宋

江,另一个去禀告主人。

主人是谁呢?穆家镇上的一对弟兄,哥哥叫穆弘,兄弟叫

穆春,人称“没遮拦”和“小遮拦”。家里有份家财,谁有困难去

找他弟兄俩总能得到帮助,跑江湖闯码头的三教九流到此,只

要先去拜望他们,包你做得开生意,没有麻烦,地痞流氓不敢

来捣乱。穆家弟兄因为面子大,养成丁一股霸气,要是外来做

二位心里就明白了,但是卖拳的功夫好,看还是要看的,就是

不能给钱,所以看到精彩之处就热烈鼓掌,手拍得特别响,铜

钱却一个都不敢给。宋江是外地人,哪里知道这里有这么两个

宝贝弟兄,又有这等不合情理的臭规矩呢,因此他给了银子

就走了。

薛永要紧去填饱肚皮,然后准备收摊了,正在整理刀枪等

武器。走过来一个好心人,把穆家兄弟派人监视、不许大家给

钱的原因告诉了他说:“你快去看看送银子给你的那位官人会

不会出事,我好象看到他朝西面走了。”

薛永怒从心上来,世上竟有这等事,这还了得!马上把东

西收拾完毕,奔回客店把它放好后,拖了一根棍子向西面赶过

来寻宋江。心里在嘀咕:我怎么能让这位好心人为我受累,上

去看看,倘然真有其事,我就和这批王八蛋拼个你死我活!

宋江呢,一路走一路看野景,太阳已偏西了,到前面看看

可有宿店,住上一晚,明天上午就能到江州了.两个解差跟在

他后面,边走边说:

“三爷你真是个‘及时雨’,那个卖拳头人要是不碰上你,

一个老钱也没有,这里的人都是些小气鬼。”

“常言说得好,四海之内皆兄弟,英雄被困实是可怜,解囊

相助,理所当然。”宋江他讲的和做的是合拍的,言行一致嘛。

“三爷,你这个人真好I”两个解差的说话也是出于肺腑。

“前面那大胆的人别走!”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原来穆春得到两个徒弟的报告,听说竟然有人敢给钱,心

里气啊,就随手拖了根棒,带了四个小徒弟在追上来,要教训

教训这个送银子的人。宋江猛然听到后面一声吆喝,就立停了,

不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叫我?心里无事,毫不惊慌。他刚刚

回过头来看是怎么一回事,来的是何许样人?穆春已到了宋江

面前,那个徒弟用手一指说:“二爷,就是这个又黑又矮的人,

目无你二爷,偏偏给卖拳人银子!”

穆春想教训教训他,要他今后少管穆家镇的闲事。提高了

嗓门:“呔,你大胆。那卖拳的目中无人不登门拜访二爷,我就

不许他做卖买,也不许给他银钱,这是我的规矩,你竟目无二

爷,胆敢赠银与他,知罪不知罪?!”

“啊!”宋江啊了一声,听懂了。非但不怕反而好笑,真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因为卖拳人没有去拜望他,他就不许人

家做生意,不许看客给钱,我给了钱,就犯了他的法了,问我知

罪不知罪!请问哪有这种道理?哪一家的好爷好娘生下这个

宝货,既无知又霸道!你砍了我脑袋我也不会知罪,天下哪里

有接济穷人有罪,要杀头、充军的?真是太无理了。宋江火气上

来了,一时忘形,弯了两个指头来敲穆老二的额角:“狂徒,恶

霸,如此无理少见!”冲上来就是二下,而且敲中了。穆老二因

为没有准备,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请自己吃毛栗子的。两下子

敲得蛮痛,心火吊起来了:“好!我要你的狗命!”跳上来对准

宋江就是一棒。

两个解差先是一惊,急忙从左右两边蹿了上来,把两条水

火棍十字化叉,来挡穆老二的一根哨棒,哪知“哨”的一声,

震得两人的臂膊酸、麻、痛,晓得勿是对手,一声极叫:“救命!”

“恩公别怕,我来也!”那薛永赶到了。他跳进圈子举棍将

穆春的哨捧用力一挡,穆春差一点哨棒脱手。解差要紧左右分

开挟着宋江就逃,逃进一座树林,穿过一个山谷,看看后边没

有人追来,方始松了一口气,但是已经筋疲力尽了。往前走了

一阵,看看天色将晚,快点寻一家宿店,否则前无村、后无店,

再碰着冤家那就完完大吉。看到左侧不远之处有一排房屋,黑

漆墙门,而且还有院墙,好几进深呢,象是一家大户人家。快

去求宿,大户人家比较太平,如果再投进象揭阳岭那样的黑

店,那就火烧连天打了。三人走到大门口叫门:“请开开门啊!”

出来一个管家问:“谁人叫门?”边问边开了门。

“我们是过路的,天色已晚,前来求宿一晚,请行个方便!”

管家回答说,少待一会,我去问问主人。说罢进内院,无多

片刻,请出一位衣冠整齐的老太公,看样子就知道是本院主

人。老人问明来由,答应借宿。由管家领他们到庄厅安排吃、洗

等,然后再领他们进后厢房一个很宽敞的房间休息。两个解

差到现在才算定下心来,只觉着浑身骨头象散开来一样。对宋

江说:“三爷!人家说行了好心有好报,你三爷做了好事,为啥

总是没有好结果?为了人家事情冲军发配到江州,现在送脱

银子又招来一场大祸,这样一看,管闲事实在没啥好处,三爷

下次你就自扫门前雪,闲事别管了。”

“唉,兄弟,倒是那个卖拳的如今不知吉凶如何?令人操

心……”

“喏,叫你少管还是要管,卖拳头的本事比他们大,看见一

棍子挡上去,那根烧火棒会直荡地荡出去,脚步也乱了。放

心,没事,睡吧。呵……呵……”(打呵欠)

他们三人刚想睡觉,忽听外面人声嘈杂——

“开门,开门,快开门来!”外边敲门的不是别人,就是穆

弘、穆春。这里是什么地方?原来就是远近闻名的穆家庄,

方才这位老人就是穆弘、穆春的父亲穆老太公。事情就是这

么凑巧。老太公和儿子一向不和,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不知书

不达理,只管胡闹,就让他们住在镇上,平时不回家来。那么

今天怎么会正巧回来呢?刚才薛永救了宋江,和穆春打了十

多个回合,穆春被薛永一棍子打中肩膀,四个徒弟要紧上来帮

忙包围薛永,不多片刻,一个一个败了下去,穆春逃回穆家镇。

此时正好阿哥穆弘回来了,老二把事情告诉了穆老大。这个大

宝贝脾气比老二更急躁、更坏,马上和兄弟一起先到客店寻着

薛永,抓他个措手不及,把薛永用绳子捆了起来,带回家,押在

马棚之中。然后往江边追来,因为只知道宋江逃的方向,不知

道逃在何处,在路上一路打听。过路人回答说,看见有三个人

象是往穆家庄方向而去的,因此一直追到家中来寻父亲问个

究竟,倘然真的逃在我家里,那叫自投罗网,实在妙极了,抓住

黑面孔也能出出气。所以拚命碰门:“开开门!”管家开了门,接

弟兄两人进了庄厅,然后来后院报知老太公。

里边老太公刚想睡觉,管家来报说二位公子回来了,现在

外面厅上等你。老太公一面出来一面在骂:“你们这两个不肖

逆子,倒想着回来了,心中还有这个家么!回来做什么?”

“爹爹,孩儿两个回来是找寻那个大胆的冤家!”

“胡说,什么冤家不冤家,为父活了偌大年纪,素来和气待

人,没有一个冤家,尔等又在外面胡闹了!”

父子三个在厅上讲话。后厢房宋江听见了。听进来两人

讲话的语气、声音,象是刚才追我打我的那个狂徒啊。该死!

这儿竟是他的家,老太公是他父亲,我竟自己钻进“老虎洞”

里来了。宋江和解差一商量,快逃,逃出是非之地。于是急急

忙忙拿了物件,开了东窗,跳出窗外,解差搭人梯让宋江先从

解差肩上爬上院墙,然后解差翻上院墙,往外跳下去,然后接

住宋江到了院子外边,直奔西面而去。

厅上父子三人还在讲下去:“爹爹可有三个狂徒,两个是

公差模样,一个又黑又矮的汉子到我家来?”

老老一听有的,已经住在东面后厢房了,让我先问清来龙

去脉再讲:“问这三人何事啊?”

穆弘弟兄俩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道:“我要抓住他

们三人出口恶气,以消心中之恨也!”

老老听出来了,儿子欺侮外乡人又要闯祸打人了,我不相

救谁个相救,骗他们滚蛋,让一对宝货走了,那三人就太平无

事了。所以装得一本正经:“这三人嘛,我在门外方才看到的,

往西面江边摆渡去了。”老老随口一句,哪知正好被他说中,真

是无巧不成书。

宋江和两个解差越窗逃走,别地方都不走,直往西面摆渡

口而去。要想救他们反而害他们,老太公怎么会想到呢?宋

江如果不逃走,倒也太平无事了。但是儿予这样霸道,父亲如

宋江和解差也不知前面就是浔阳江了,如果晓得是江边,

这么晚,他们决不肯逃过来的,完全可以走横路小道走。现

在将近江边看清爽了,只见江面辽阔,白浪翻滚,今朝风特别

大,吹得浪花四起,水柱直冲,这就是浔阳江的下游。浔阳江

一直延伸到江州城。江面横贯江州城,把江州刀切一样一劈

为两,浔阳江上游是山区的山水汇集而成,下游冲向扬子江。

扬子江成了川、河、港、流汇集的大河流。但是浔阳江本身也

很开阔,这里白天尚可见到摆渡船,现在是时近黄昏,哪里还

有做买卖的渡船?三个人正在焦急,只听见背后声音来了:“抓

大胆人,抓冤家——”

穆氏弟兄很快要追上来了。吓得宋江和解差慌了手脚:

“三爷会不会那帮强人追上来了,看来你我要遭大难了。”“不

要多言,快叫船摆渡!”宋江心里着急,要找到渡船以便逃生。

“这里没有船啊,现在就是有只大木盆也是好的,观音菩萨救

救命吧。”解差急得六神不安了。

宋江在江边来回地跑着看着,他跑到右边一大丛芦苇

边上仔细一看,好象芦苇深处有一线火光,有火光就有船,有

船就可渡我脱险,要紧喊一声:“可有船啊——”

“来了——”宋江一声高喊,“船啊——”果然在芦苇深处

“杭嚼儿……”摇出来一只有船棚的渡船。船梢上立一位艄公

摇动橹,船出芦苇。口中唱着:

自小生荟在水涯,不种青苗不种麻。

摆渡捕鱼逍遥惯,气煞东京赵官家。

宋朝称皇帝叫官家,徽宗姓赵名佶,因此老百姓叫他赵官

家。

船摇到渡口扳艄停船,宋江看了一下船上人的样子,喔

唷,好气派,生得又高又大,又粗壮,紫面黑虎须,环眼高梁鼻,

海口大招耳,黑布短衫裤,褡膊①围腰,一副虎相。

解差看了吓一跳,轻声对宋江说:“三爷,你看此人,一

副凶相,当心点啊!”宋江急于要摆渡,对解差的话并不在

意。向船家说:“船家,我们在前边碰上歹人欺负,急于动身,请

你行个方便,摆渡过江,感激万分!”

船上人看看宋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放心,如若那帮

人追到这里,尔等已上船离岸,船早就开了,一切有我安排,可

是深夜摆渡非比白昼,你给我多少渡费?”

“你要多少渡费?”宋江反问一句,是怕船费太贵了拿不出

来。

“我要么——喏!”用一个手指头做个手势,意思是至少一

两银子,在那时摆个渡付二三文钱,哪有付一两银子摆渡的。

所以他难出口就做了个手势,看你如何?

“船家可是要十两纹银啊?”宋江为了逃命,出口就十两,

艄公好不高兴,我要一两他给十两,好买卖啊。“是是,十两

银子不贵么?”

“不贵,不贵,确是不贵。”宋江想,三条性命十两银子是不

艄公感到奇怪了,十两银子摆个渡,难道这三个人银子多

得实在用不光了?先让他们上了船再作计较。拿一条跳板

在船头和岸滩两头搁牢,请他们上船。宋江和解差过跳板到

船梢上进船舱,艄公叫他们坐在凳上不要晃动。抽去跳板,点

篙开船,船离开江岸后,艄公就将篙子放下,换了橹摇动渡船,

向江心驶去。这船刚离江边三丈之远,穆弘、穆春赶到了,看得

清爽,那三人上了船,我们晚了一步。对船上一看,这只渡船

很熟悉,摇船的更熟悉。连忙高喊:“张大哥,快把船摇过来,这

船上三人乃我们的冤家,送他回来重重相谢。”

摇船艄公心想,你们谢我个屁,你弟兄是少爷,老子有财

产尽你们用,够用一辈子了。我这个苦人儿沾不了你们丝毫

边。平时我穷得象叫化子,你们也不来问我一声,今天用得着

我,就说什么“张大哥重重相谢。”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滚他妈

的蛋。“休得胡言,那船上的客人是我远房亲戚,我送他们过

江理所当然,哪会是你们的仇人,不要胡闹了。”说着把船加快

地摇,船去远了,岸上的讲话也听不见了。

穆氏弟兄扑一个空,只得扫兴而归,回到庄上吃闷酒讲气

话,也无可奈何。

渡船快到江心了,摇船人的心里象江中的波浪在翻滚着。

今天这买卖是做呢还是不做?他一开口就给我渡费十两,那

就肯定有一大包银子,拿了过来我可以快活好多日子;但又想

着,他已经这么大方了,一给就十两,我似乎贪心不足了;再想

到,自己穷得连饭都吃不饱,今日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倒

是我早就洗手不干了,若被大哥和兄弟知道,我口心不同,欺

骗他人就不仁不义了!这个、那个的想了半天……就干这一

次吧!反正深夜里在江心,人不知鬼不觉的,只要银钱,不伤

性命,送他们过江也就是了,对对!宋江真是灾难连连,又碰

上这个要钱不伤人的“好艄公”了。

他原来是扬子江的强盗出身,弟兄俩一搭一档,尽管不

杀不欺单身客商、平民百姓,但总也洗刷不了这强盗二字,后

来认识了混江龙李俊,和江州一伙弟兄结义,拜李俊为大哥,

这样他就在浔阳江捕鱼摆渡为生。他兄弟在江州拉了一帮捕

鱼人,打鱼为生,成了鱼帮的头人。因为这位摆渡艄公赌兴太

浓,输了要翻本,再赌再输,越翻越输,这是赌博的规律,靠赌

博发了财的还没有听见过。今天输僵了,他违背了誓言要干老

本行了。那么他是谁呢?他叫船火儿张横,兄弟就是浪里白

条张顺。

船已到江心,扳一艄,那船停在江心,逐浪浮动。

宋江和解差心里很高兴,听艄公方才和岸上人答话,听得

出是存心帮我们解围的,真是个好人。现在忽然船停了下来,

而且停在江心之中,这是什么原故啊?

张横已将身子钻进船舱,在昏暗的灯光下张横的脸更显

得可怕了。说:“三位客官,尔等要用什么点心么?”

两个解差高兴了,这破船上还有点心吃?想想对了。宋

江出了十两银子的摆渡费,这摇船人就特别优待我们了:“嘿

嘿,你真客气,还准备点心呢,请问你有什么点心,是干的还是

要煮起来的?”解差问得蛮细到。

“不是干的,也不用煮,方便得很。”张横的回答也圆滑得

很。

“那请问你有几种点心?”

“不多,不少,有两种点心。”

“请问是甜的还是咸的?”这两个解差问得很道地,还有甜

咸之分呢。

张横笑笑:“哈哈,随从客便。”

“到底是什么点心?快说!”解差急于要吃点心了。

“一种叫‘肉馄饨’,第二种叫‘板刀面’。”

解差听了好奇怪,肉馄饨是吃过的,这个板刀面不要说

吃,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只有打卤面、炸酱面、烤肉面,大概这

板刀面是江西名点。

“那好,给我们来三碗肉馄饨,三碗板刀面。”

“好——”张横答应之后出舱去了。

那宋江半晌未开口,他想着眼前的,“江心停船,屹点心,

肉馄饨、板刀面,,究竟是凶,是吉?看来又有横祸了。宋江江

湖朋友很多,深更半夜船停江心请吃点心没听说过。船停江

心做没本钱买卖,杀、抢倒听得多了。眼前这一切现象使宋江

有些慌了。

张横回进舱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单刀,刀光闪闪,杀气腾

腾。“肉馄饨’、‘板刀面’来了!”

这可把两个解差吓呆了,嘴唇皮只是上下抖着,就是说不

出话来,好不容易开出口来:“这点心我……吃不消……”

张横哈哈大笑道:“朋友,‘肉馄饨’是将你三人剥去衣服

捆住手脚扔进江水,岂非是只大大的肉馄饨。‘板刀面’是将尔

等钉在船板上用刀斩作条条,那不就是板刀面么。请问爱吃

哪一种?”

“不不不,我们不饿,我一样也不要吃,求好汉饶命饶命!”

解差张口结舌只是求饶。

宋江到这时候反而镇静下来了,要紧抢上一步,恳求说:

“好汉,我等与你萍水相逢,无有仇恨,方才承蒙解围;感激难

忘,渡费太少是我等不是,请艄公开价就是了。”宋江想,遇到

强盗倒好弄,碰着恶霸反而讨厌了。因为强盗只要抢钱财,自

己识相就可大事化小。所以宋江倒不怕了。

“好!你倒识时务的,快把所有钱财拿将出来,便饶你们

不死,送过江去!”

“是是是!”宋江答应,就把一个银包放到张横面前,船火

儿左手提过银包,掂掂分量,再往里一张,哈哈!价值不小,心

想他如此大方,必定有更多的珍珠宝贝藏着,让我再吓他一

吓,可能还有更大的油水。张横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将暗藏

的金银也拿了出来!”

“全数在此,身上已无分文了。”宋江讲的确是实话。

“一派胡言,看刀!”把刀举起来,吓他一吓。

“救命啊——”两个解差吓得高叫一声救命啊。

“呔——谁敢深夜江心行凶,住手——”从江面上传来一

声吆喝。接着“嗖——”又飞来一块石头,刚刚打中张横的刀

把。

“哇呀……”

来者是谁?下回书里再作详细交待。

①褡膊——是较阔的束腰带,中间有口袋,能装零星银钱。

三 初会琵琶亭

那张横提刀正要动手。舱外飞来一块小石子,打中刀把:

“谁敢深夜行凶!住手!——”吓得张横收住钢刀退出船舱,

来到船头上看个究竟。这块飞来石使用的手法非常熟悉,适

一声响亮的声音就更为熟悉了——象是江州道大哥混江龙李

俊!如果真是他,那么我今天是无地容身了;因为早就对大哥

讲过,这老本行我洗手不干了。实在今天是穷极潦倒,人穷志

短,偶尔想捞一次外快,总认为深夜在江心作案无人知晓。知

果真是李俊来了,那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长眼了。

但愿不要是他。张横抬起头来,仔细看着,只见一条渔船在月

光下冲流而来,有一个人站在船头上朝着自己方向冲来,后面

一个船工摇动双桨,越来越近了。

来人生个中等身材,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剑眉凤目,三绺

胡须,身上轻装扎束,一身紫酱衣裤,腰插八宝刀。此人正是

张横担心千万不要碰到的混江龙李俊!

他怎么深夜来此江心呢?李俊在五天前接到吴用派人送

来的信,才知宋江发配充军来到江州,信上说,请李俊带领江

州弟兄在暗中保护宋江,注意知府蔡得章的行动。于是李俊就

四处寻找各路弟兄。江州有四对亲堂弟兄,那就是:李俊和

催命判官李立;船火儿张横和浪里自条张顺;没遮拦穆弘和小

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和翻江神童猛。出身都是渔家人,结为

弟兄,人多力量就大,手下有近二千渔民和农民,四处分散,不

立山头,都在暗中联络,以遮官吏耳目,一旦有急事,一呼就

应,行动一致,大家尊称李俊为大哥。李俊寻到了童家弟兄和

张顺,其他来不及寻访,怕宋江在路上出事,所以今夜来寻张

横后,再过江访穆弘、穆春,哪知在江心里看见有一条船停在

那儿不动。李俊一眼就看出是张横的船,听到船上有人大呼救

命,不由一惊,来不及问个究竟,当机立断,先打飞石发出警告。

两只船逐渐靠近,双方都看得清楚。李俊面孔铁板问一

声:“船泊江心,鬼鬼祟祟,你在做什么?”

张横晓得赖不掉了,只好老实讲:“大哥,我……我是穷

极潦倒,今天还是第一次,哪知正好被你碰见。”

第一次?谁知道你。李俊怒火万丈:“你辱没我江州弟兄

名望,算什么好汉?日后如何上得梁山?”

“这……”

“你要杀的有几个人?”李俊先要弄清楚几个人。

。嗳……呵……不是杀,我是吓唬吓唬他们的。只要金银

不要性命。船上有三个人。”

。啊——?”李俊啊的一声。

“啊——”张横一吓。

李俊比你还要吓,听见三个人,慌了手脚。宋江充军来江

州就是三个人。一个宋江,两个解差,老天保佑,但愿不是他

们三人。急忙问:“这三个人如何模样,怎生的打扮?”

“嗳——两个是押犯人的解差,可是另一个又不象是个配

犯,此人黑油油的脸蛋,矮矮的个儿,略带些胖。”

李俊越听越不安。宋江小名叫孝义黑三郎,又黑、又矮,

又略带些胖。天啊!看来事已凑巧了。要紧上张横船,进舱

来一看,果然和张横说的一模一样,但是李俊从没有看见过宋

江,所以不认识,问一问吧:“请问这位可是从山东郓城而来的

宋义士?”

李俊才问了一问,两个解差急忙抢在宋江之前回答:“对

对,山东郓城县发配到这里,姓宋名江人称‘及时雨’,又称

‘呼保义’,小名孝义黑三郎的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善良人。

你听说过吗?认识吗?”宋江名气响勿过,碰碰运气,倘若正巧

认得,今天的性命就保住了。

混江龙李俊一听正是宋江,心里骂一声该死的张横啊,你

怎么可做这桩买卖呢?日后叫我如何去梁山见吴用交账?他急

忙对宋江行了个大礼,脸涨通红,说:“宋义士受惊了,只怪李

某迟来一步,害你受此惊吓。在此赔罪了——”

两个解差一听快活啊,心想:哈……不会死了,宋三爷的

名字真有用,早晓得这样,写块牌子挂在胸口,一路上就太平

无事了。

宋江也觉得奇怪,这个陌生好汉来得突然,讲得蹊跷,又

是何等样人呢?赶紧还礼:“不敢不敢,宋江在此还礼了,请问

你是哪路英雄,贵姓大名?”

“小的姓李名俊,这无礼的兄弟叫船火儿张横。”

“喔——原来是江州大哥李俊,我在梁山早就听吴用先生

讲过了。今晚在此江心相见,倒也难得,有趣呀有趣,哈……”

宋江是一句戏言,把李俊讲得啼笑皆非。张横一言不发,

心里想,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捞外快捞到宋江头上。叫

我如何交待?怎样在江湖上做人呢?李俊叫张横见过宋江赔

罪,请义士宽恕,当然张横是服罪的,宋江并不计较,只是叫张

横往后要改恶从善。

李俊问起宋江为什么要夜里摆渡过江?宋三郎就把穆家

寨的遭遇说了一遍。李俊得知穆家弟兄如此称王称霸的行为,

气得昏天黑地。想吴先生叫我们江州弟兄保护宋江,是相信

我们,谁知道宋江的性命险些送在他们手里,真是混帐!幸亏

我碰到,否则怎么有脸去见吴先生!马上命令张横把船掉头,

回到对岸,去穆家庄兴师问罪。若不这样做,那是无论如何也.

对不起宋江的。宋江也拦阻不住,就这样两船平行,掉头回到

对岸。众人离船直到穆家庄。李俊上前敲门:“开门来,开门来;

里边的人死绝了么?”

没有死绝,两个宝货正在里边吃气酒骂人。刚静下来,听

见有人敲门,派人去一问,原来是大哥来了。穆弘、穆春看见

李俊向来服帖,急忙亲自开门迎接大哥,抬头一看,摇船的张

横也来了,背后还跟着那三个要捉而没有捉到的大胆人。弟

兄俩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俩想,毕竟是大哥,为自己出气,所

以把船和人都带了回来。哈哈,这一下我看你们再往哪里逃?

接到庄厅,请大哥在正中上坐。

李俊双手扶住宋江,请宋江居中上坐,而李俊、张横站在

宋江两旁,犹如两个保驾将军。

穆氏弟兄面面相觑,弄不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哥

他是何许样人?”嘴里在问,心里发虚,看来此人大有来头。

“他是你们的冤家,是我的亲家!”

“这——这个么,喔——啊——咦——”心里一慌,嘴里

乱了,自己也不知想说什么。

李俊实在耐不住了:“穆弘、穆春,你们好!”直呼其名,这

一声好,就是不好,不过不好在哪里,还没有弄懂。

“大哥……我们……”

“你们仗势欺人,行如恶霸,无理取闹,实是可恨l你们可

知道这位义士是何许样人?”

“嗯……小弟不知。”

“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就是山东义士及时雨宋江、宋公

明,尔等竟狗胆包天,对他百般刁难,要加害于他,如今我请他

上门,倒要看看你两人将他如何处置?”

弟兄两个万万想不到这个又矮又黑的家伙就是及时雨宋

江,从头上冷到脚上。他是梁山晁太哥的恩公,得罪了他,就

是得罪梁山。这……怎么办?穆弘对穆春看看:“都是你这小

畜生,害苦了我!”把责任推到兄弟身上,自己罪名可以轻点。

穆春想你怪我,我怪谁?对两边徒弟看看:“都是尔等搬弄是

非,惹下大祸,该当何罪?”

两边小弟兄再也不能怪别人,只好自认倒霉:“嘿——我

等该死!”

李俊叫穆氏弟兄跪在地上请罪。宋江让他们起来,说:

“我倒无妨,只是你们切勿欺负那个卖拳的苦人儿。”

穆家兄弟马上请薛永到厅上和宋江相见,这样就由李俊

调排解决了一场风波。老太公也出来了,问明之后方知一切。

今夜众人就住在穆家庄。到明天一早宋江动身,众好汉相送,

送至对岸三里路,双方告别,各各回家。薛永由穆家弟兄留在

庄上,结拜弟兄,从此薛永因祸得福,倒有了归宿。

宋公明过了江,上了大路,一路未曾休息,直到江州府衙。

两个解差请出府衙中刑房书吏,交了公文,又把宋江交到刑房

班里,领了回文,别了宋江,回转山东而去。刑房书吏将公文

存了案,报官。接着就把宋江交与牢营,由管营看押。

牢营属军制所管,故又称军牢营。宋江被分在第三营房

第四伍。宋江在牢营中花了些银子,把管营、差拨众人都摆

得四平八稳。因此他们对宋江就另眼相看,不体罚,也不做苦

工,做点记事管理、喂喂马料的差使,倒也轻松得很。那天中

午,宋江来见管营。说我想寻一个朋友,叫神行太保戴宗的,

你们可相识?他这一问,把管营吓了一大跳。那戴宗是江州

有名的南北两监的节级(总监头),兼府衙门捕快班的头儿,

人称站着的知府,又是知府蔡九子的心腹,谁不尊敬他三分。

这个配犯怎么认得戴宗呢?看上去此人来头不小。因为这里

是江西,毕竟对宋江了解的人不多,要到日后有知情者告诉管

营,才恍然大悟。当时管营问宋江:“你找他何事?”

宋江说请代为带一个口信,说我请他来此相见。管营想,

这犯人好大的口气,戴宗是你一请就来的么?说我见到的话就

告诉他,来不来就与我无关了。这是管营的心里话,他抱着试

试看的态度去见戴宗。哪知戴宗一昕宋江已到了牢营,真是喜

出望外,三步改作两步来到了牢营。因为戴宗早在好几天前就

收到了吴用的信,一定要想办法好好照顾宋江。他一见宋江便

大礼拜见,弄得管营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犯人?

宋江、戴宗一见如故,话得投机。戴宗请宋江一切放心,

我自会安排。临别前戴宗在管营跟前送了二十两银子,要他

好好照顾宋江,同时切勿外传我与宋江有来往的事,特别要当

心府衙门中的篾片黄文炳。管营本来就和戴宗有交情的,因

为他提升为管营也是戴宗的推荐,所以一口答应,做到滴水

不漏。

约莫过了四五天,戴宗趁衙门无事,就来约宋江去浔阳江

畔琵琶亭酒楼饮酒,宋江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两人来至琵琶

亭。

江州有三大景致:第一是离城三十余里闻名于天下的庐

山;第二是相传三国时代的周瑜点将台;第三就是浔阳江边的

琵琶亭。这就形成了有名的“江州三景”。

琵琶亭上有一块石碑,刻有唐朝自居易诗人的一首名诗,

叫《琵琶行》。这首诗是自居易在元和十年贬谪江州司马的时

候,秋深夜凉,送客至谥浦口,忽听前面船上隐隐有琵琶声传

来。原来是一个风华已过的长安歌妓感慨过去门庭若市,车

来人往,如今年老色衰嫁了个重利轻情的商人,丈夫经商去

了,扔下她过着凄凉无靠的生活,一曲琵琶感叹身世。当时自

居易正从长安降职到江州,想起歌场的兴衰和官场的成败何

其相似,同病相怜,感慨万千,就挥笔写出了《琵琶行》这首名

诗,其中流传最广的几句就是:

大弦嘈嘈似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后人就把白乐天的真迹刻到这块青石碑上,又在旁边造

了一只亭子名叫琵琶亭,以此来表示纪念和敬仰这位大诗人。

开酒店老板会做生意,借了琵琶亭的名声,就在亭子旁边造了

一家六开间门面的大酒店,招牌取名“琵琶亭酒店”,生意兴

隆,名声大振,成了江州的浔阳楼、琵琶亭两大酒店之一。老板

并不满足,他用银子买通官府,把这个琵琶亭连碑带亭子做了

一圈雕花木栏杆,划进了酒店的范围,再在亭子边种了些花花

草草来点缀装饰,使琵琶亭既古朴又显眼,坐在亭子里喝酒既

可欣赏诗人的名作,又可以看到浔阳江的景致,借此招徕顾客

游人,抬高酒店的声望。但是,酒菜价钱要加倍,这就叫羊毛

出在羊身上。

戴宗和宋江来到琵琶亭里吃酒,就把整个亭子包下来,专

门有一个伙计不离左右侍奉。江上微风拂面,满台好酒好菜,

真是平添三分兴致。

宋江边吃边赏风景,心里舒适极了。看那亭子后面紧紧

靠着浔阳江边,对面一片青山,亭子的构造巧妙,半只亭子筑

在岸上,另外半只用石块堆砌几个桩子顶住。这样半只亭子

就伸出在水面上。远望青山,近看绿水,山上树木茂盛,松竹

成林,江心白帆点点,亭底流水淙淙,真是景物醉人,大助酒

兴。“哈……好一个琵琶亭啊!”宋江到了江州后第一次那么

高兴,他举起酒杯来敬戴宗,道一声:“戴贤弟请!”举杯刚要饮

酒,忽然对外面一看,“啊——”看得宋江酒杯停在手里,人呆

住了。

只见街上奔过来不少人,一个人在前边逃,十几个人在后

面追,嘴里还在喊:“抓住他!不要脸,打死他!”

“哗——”只见前面逃的那个汉子,逃到亭子对面院墙底

下立定了。见他站立平地身高九尺。——请读者别误会,我说

的不是现在的尺。这个人长得高了一些,古代的尺比现在的短

一些。如果是现在的市尺,那就是身高三米,还了得!打篮球也

嫌太高了,篮球网在他胸口,只要放放进去就可以了,国际篮

球协会也通不过的。此人浑身皮肤墨黑,黑里透红,红得发亮,

象乌金子相仿,太阳照到身上有反光的,浑身肌肉突起,胸肌、

腹肌、大头肌、小头肌、三角肌,肌肉丰满,体格健壮。两条腿

象庭柱那样,标标准准的琵琶腿。什么叫琵琶腿?就是腿的样

子象琵琶那样。有本领的人大多生的琵琶腿,不过有一点要加

以说明,这琵琶腿要底朝上,头朝下,上边粗下面细才好,如果

颠倒过来,上边细下面粗,那不是琵琶腿,是流火膀。他生一个

大脑袋,头上挽个发髻,插一只竹头的骑发簪。两条眉毛又浓又

粗又长,一对环眼弹出眼眶。狮子鼻、方海口、招风耳,耳毛要

有寸把长。阿胡子从下巴上长到头颈里,连着胸口的窝心毛,又

黑又长飘呀飘的,远望过去象裤腰里插了一柄鸡毛掸帚。上身

一件黑布短衫,敞怀袒胸,下身一条长裤,裤脚管卷到膀弯

里,赤脚,腰里束一只褡膊,里边铜钱银子塌塌浦,两只手捧牢,

口水沿着口角在流下来……。此人到底是谁?是书中主角,闹

江州没有他不热闹的,他就是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王法、不怕

徽宗皇帝,一个人拼杀四虎,单身大闹东京的天煞星黑旋风李

逵、李铁牛。

李逵是山东沂水县沂临山百丈村人。是个孝子,三岁死

爷,十三岁就靠砍柴、打猎养活娘,买了吃的东西回来总是先

孝敬老娘,娘不吃,他从不先尝,有一次带回来一块老虎肉,

烧得绷绷硬,送到娘面前:“老娘,这是老虎肉,吃了长力气,你

尝尝,你吃呀!”

娘不肯辜负儿子一片孝心,拿起来就吃,咬不动,一用劲,

“刮”——别断了两只牙齿。从此以后阿戆晓得老娘吃的东西

要烧得烂,所以样样吃的东西拼命烧,有一次买了块豆腐,烧

了两个时辰,变成了一锅豆腐渣。这就叫阿戆。尽管儿子呆头

呆脑,老娘还是非常喜欢他,,穷穷苦苦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谁知有一天大祸来了,当地山霸勾结官府把沂临山的几座出

产丰富的山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山砍柴打猎,山民告诉李

逵,李逵大发戆脾气,寻山霸评理。山霸以势压人,阿戆拉起来

就是一拳头,这家伙一跤下去就此爬不起来,爬到今朝也没有

爬起来。出了人命,闯了大祸了。老母逼着儿子赶快逃走。李逵

舍不得娘,但是没有办法,只得跪在娘面前挥泪哭别。离开百

丈村,到哪里去呢?准备到山东郓城县来寻宋江,请他帮助找

个安身之处。那郓城县在哪里呢?李逵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又不问清楚,瞎闯瞎闯,走错了方向,看见过路人他也算问信

的:“朋友,这里阿是郓城县啊?”

“不是的。”

“喔,晓得了,郓城县在前边,一直走阿对?”“哒哒哒”人家

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走远了,就这样一口气走到了江西。进江

州城,吃光、用光、当光,身上的衣裳已经拖一爿挂一块了。肚

子饿了两天,日子真不好过。你们想阿戆是一顿饭要吃十几碗

的人,两天没吃饭是什么味道?他坐在一家饭店对面的阶沿

上,看店里出来的人嘴上吃得油光光,有的人吃饱了手里还拎

只酱鸭回去。阿戆肚皮里‘‘咕噜噜,咕噜噜”实在熬不住了,想

想肚皮饿怎么办?吃白食难为情,不吃饭要饿煞。再一想,有

了,我只吃饭不吃菜,不算吃白食的。对!就这样,他自说自

话到饭店里一坐,一口气吃了十二碗白饭,清汤不喝一口,到

柜台旁边对帐房先生说:“我叫黑旋风李逵,只吃饭不吃菜,

银子没有,不算吃自食,你看阿好?”还要去征求他同意呢?

吃饭不付钱当然过不了门,老板知道追出来要剥他的衣裳,一

看他的衣服比揩台布还破还脏,剥下来也没用,吩咐四个伙计

上去四个打一个,阿戆晓得吃饭不付钱是错的,所以尽打不还

手。拳头打在他身上,只觉得有点痒稀稀,棍子打上去觉得辣

豁豁,“别别拔拔”打个不停。正巧戴宗路过,急忙上来解围,说

他吃的饭钱由我来付,不准再打。还将老板训斥一顿说,以后

不准这样打人,打死人是犯法行为。他是存心吃白食还是有

困难,我会问个清楚。戴宗代他付了饭钱,把李逵带回衙门。

阿戆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讲出来,讲完话眼泪直流,哭出

声音来了:“呜哇——”

戴宗一吓:“你这是做什么?”

“哭也不懂的,眼睛里有水的叫哭,没有水的叫笑,阿晓

得?”

戴宗几乎笑出来说:“你为什么要哭呢?”

“牵记老娘!”

喔!还是一个孝子。戴宗很同情李逵,就把他收留下来,因

为阿戆人好,又和他结拜弟兄。当天陪他去洗个澡,想为他买

一套衣服,跑了几十家衣庄店都买不到,因为没有这样大的尺

寸,最后还是戴宗聪明,想办法去弄了一套城隍老爷的短衫裤

子让他穿上去,不大又不小,正好一身。戴宗把李逵收留下来

让他做什么呢?在监牢里做一个小牢卒,就是小伙计。从此

李逵的生活就有了着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天长日

久,弟兄感情相当好,阿戆眼睛里看出来,世界上只有两个好

人;一个是老娘,一个是哥哥戴宗。平时李逵闯祸,只要戴宗

两个指头一点喝一声“住手”,或者“大胆!”他就服服帖帖。

宋江来到江州,戴宗没有告诉李逵,怕他知道了添麻烦,

传到知府蔡得章耳朵里不太方便,所以到琵琶亭喝酒也没叫

阿戆一起来。戴宗刚走,不多时来了一帮赌棍把李逵骗出去赌

钱了。这帮赌棍他们串通作弊,已经拉他赌过几次了,知道阿

戆积了一小甏银子,存心骗光他。李逵赌一次输一次,弄僵了。

今朝两个赌棍再一次作弊,被阿戆看破机关,李逵不声不响存

心翻本。怎样翻呢?他做庄,等大家把钱押得满台之时,阿戆突

然立起来把台子上所有的钱一五一十往腰包里掳进去,掳完

掉转身体就逃。这帮赌棍怎么肯放过李逵,在背后紧紧地追

上来。阿戆逃到琵琶亭对面,想只是逃没有意思,还不如把这

批家伙赶走拉倒,所以身体立定。

赌棍们看见李逵立定,“哗……”包围上来动手打了。李

逵并不还手,他知道自己一出手可能要打死人的,所以双手揿

牢腰包里的银钱,不还手;不过不能尽让他们打,拔高喉咙警

告他们:“老子不还手,你们打了几下就收场,再要打,惹老子

火冒,弄几条人命玩玩,你们怕不怕?”

这帮赌徒眼睛发红,怎么肯罢休,第一个家伙身体特别

长,是赌棍当中的头,叫晾衣裳竹竿阿七;第二个又矮又胖,叫

冬瓜金生;第三个有两下三脚猫,叫打勿死福生;还有一个是

痨病鬼三官。阿七第一个跳上来:“银子还得来!”

“王八蛋,有本领自己来拿!”

“不还我要打了!”

“老子不怕你!”

晾衣裳竹竿往阿戆胸部上拉起来就是一拳头,只听见里

面有回声传出来:“崩——”,怎么有立体声的呀?阿戆一点也

没有感觉什么。晾衣裳竹竿倒要断了,“腾——”倒退儿步一跤

跌下去。冬瓜金生马上接上来,运好头功往李逵肚皮上攻上

去,李逵肚皮一缩,冬瓜金生只觉着软浦浦——什么道理?道

理还没有弄清,李逵肚皮向外一弹,冬瓜“得儿——”滚出去,

几乎一跌两段。打勿煞福生自以为有点花头,一脚往李逵裤裆

踢过去。阿戆身体一偏,大腿一挡,“刮一一”“喔唷,脚踝骨

断掉了!”痨病鬼也要来勿识相了。不过他比另外三个人聪

明,想我打架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抢钱,所以乘李逵身体一偏

的时候,从背后伸过手来拦腰一抱,想伸进腰包抢了钱就走。

哪晓得痨病鬼人瘦,手也短,两手伸直连身体四尺还不到,李

逵的腰围要四尺六寸半,所以手围过来摸不到那只腰包。李逵

想,你这个痨病鬼太精明了,想抢钱,给点厉害你看看!屁股一

拱,痨病鬼一个筋斗跌出去,“啊哼!”吐出来两口血。李逵想,

这样缠下去到几时能了,高吼一声:“谁再敢上来,老子要还手

了!”

戴宗听见了,这声音象是兄弟呀!回头一看,正是铁牛,

啊呀,不好了,阿戆又要闯祸了,连忙和宋江打一个招呼:“我

去去就来。”便一个箭步窜出了木栅拦大门,奔到李逵面前用

两指一点:“匹夫!不许动手!”

李逵看见了戴宗,浑身肌肉马上松下来,两个拳头放下,

满脸堆笑:“好哥哥!我勿动手,听你的,哎……听你的。”一面

戆声戆气地说“听你的”,同时人往后退下来。

戴宗问阿戆:“你在此处做什么?”

李逵讲不出,阿哥埋怨过自己几次,以后不许赌钱,今朝

不争气,瞒了他又去赌,“这个……那个……”

“嗯,讲呀!”戴宗追问着。

“喏,都是这批王八蛋不好,叫我赌钱,骗我的银子,我说

我家哥哥要骂的,他们硬把我拉出去,他们几个串通一起骗我

的银子,被我了出来……”

“后来怎样?”

“后来我就用一条计。”

戴宗想,喔唷,阿戆还用计呢!“你用什么计?”

“我摆庄,等他们把钱押下来的时候,我就这么一掳,掳得

精光,这个名堂就叫‘仙人扫地’。”

“喔?”戴宗想,“仙人扫地”没有听说过。这条计在三十六

计中没有的,属于第三十七计,怎么被他想出来的?问几个赌

棍:“可是如此么?”

“嗯,这个……”赌棍们一个个象斗昏的鸡一样。几个赌

棍心里慌了,只好认错,请都头帮帮忙叫他把钱还了我们,下

次再也不跟他赌了。戴宗说,这一次马马虎虎,下次再要骗他

的钱,不但他要“仙人扫地”,我还帮他一起扫,知道吗?赌棍

说,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

“退下了!”戴宗喝退赌棍之后,再回头看看李逵,真是既

好气又好笑。说道:“铁牛,听哥哥相劝,把银子还了他们!”

李逵想,好容易才拿到手的银子,还给他们,不愿意。

“嗯……”

“还是不还?若不还,休怪哥哥打你!”戴宗紧逼着铁牛。

“还!还……”不还,阿哥要不高兴的,只好还。把腰包解下

来,口朝下一抖,“哗啦——”银子铜钱全部掉在自己脚旁边。

几个赌棍对地上看看,一个也不敢去拿,只是在说:“金

生,你拿呀!”“不不不,你先拿。“你去,你去先拿!”

为什么这样客气?大家心照不宣,银子都在李逵脚膀边,

只怕弯倒身体上去拿,他一脚踏下来,“噗”人头踏得象柿饼那

样,怎么吃得消,所以一个也不敢上去。

戴宗明白他们的意思,将李逵的手一拉:“兄弟,我们琵琶

亭饮酒去!”

李逵听见喝酒又高兴起来了,跟了戴宗就走,走到亭子门

口突然立定了:“啊呀!勿好!”

“做什么?”

“我把自己的银子也还掉了。”

把自己的本钿也还掉了,嗨,真叫阿戆!戴宗说:“算了,

算了,里边去吧。”到亭子里指定一个位子叫李逵坐下来。

宋江盯住了李逵在看,又长又大,黑皮肤,阿胡子,气力

大,本领好,讨人喜欢。

戴宗还来不及介绍,李逵已经开口了:“哥哥,这个朋友和

我一样黑,还没得我标致(漂亮的意思)。”

宋江听得笑了出来,戴宗领进来的黑大汉倒在和我媲美。

我生来并不好看,是出名的黑三郎,但是总不会比你难看吧?

宋江细看这黑汉子有些戆里戆气,心里想,肯定是戴宗的自己

人,但是我从未见过。

戴宗立刻喝住李逵:“你这匹夫说话不知分寸,不许多

嘴!”回头对宋江讲:“他就是我前几天告知三哥的那个从山东

逃命而来的李逵,他性情鲁莽,为人倒很正直,又是个孝子,可

是有些呆头呆脑,言语不慎,还望三哥原谅些了。”

宋江听说点点头,因为前几天戴宗已告诉过宋江,他有

这么一个拜兄弟,印象很深。今朝不但见到此人,而且还看到

他力大如牛的本领,万分高兴:“好极了,真是一条汉子,又是

个孝子,可敬,可敬!”因为宋江孝顺父母,所以凡听到孝父母

的就特别看重,至于言语不慎,宋公明毫不计较。

戴宗对李逵讲:“铁牛,上座的这位义士就是山东来的好

汉及时雨宋公明,快快拜见义士,休得满口胡言!”

“喔!你就是宋江。”李逵想,我本来就是到山东来找你

的,弄错了方向,才走到了江西,你怎么也会来的?李逵直性

子,心里想嘴里已经说了出来:“你不是山东郓城县人吗?怎

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呢?”

一句话触动了宋江的心事:“我乃冲军发配到此。”宋江说

着脸涨通红。

“冲军发配?”李逵一根肚肠毕毕直,弯也不会转,“这样说

起来,你是个犯人呀!”铁牛脱口而出。

宋江啼笑皆非:“是……”

戴宗对兄弟看看,意思是:不要瞎讲,说话当心些。

李逵领会了,啊呀勿好,我刚才这句话得罪人了,再一想

不要紧,再讲几句好话弥补一下就可以了。其实铁牛你不会讲

就老实一点倒也没事,要想补漏洞反而出洋相了。他想一个月

前,看监牢的老禁头教我几句客套话,他说碰到任何人都可以

讲的,人家听了一定高兴,今朝可以用一用了呢。怎样几句?叫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篷筚生辉。”李逵一本正经对

宋江拱拱手:“原来你就是宋江、宋三哥,真是大名鼎鼎。”

“不敢,不敢。”

“叫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李逵对戴宗看看,意思是:怎么

洋?这几句话没坍你的台吧。

戴宗觉得奇怪,怎么阿戆一下子变得斯文起来了,谁教他

的?心里倒很高兴。

你且慢高兴,马上要出纰漏了。李逵还在讲下去:“今日

相见……嗯,要死了!”下面一句忘掉了,今朝不能坍台,阿戆

拼命地在想:“今日相见……”好象下面有一个什么灰的……

喔!对了。

“碰得一鼻子灰。”——蓬筚生辉他说成了碰得一鼻子灰。

宋江、戴宗捧腹大笑,李逵还没有弄明白,洋洋得意:“好

哥哥,这句话讲得蛮好,阿对?”他还在自称自赞呢。

琵琶亭店主看见铁牛李逵一到,马上吩咐伙房里加紧烧

菜,跑堂伙计赶快送菜,要让李逵吃个不停。这个铁牛的脾

气,如果酒菜一断,他没有吃了,那就非把台子也翻身不可。快

烧、快送,李逵就快吃。

宋江定神看他吃,真是嘴大、量大、喉咙大、肚皮大。

那李逵吃菜从不用筷子,他是左手托盆子,右手四指头,

张开大口,用四指将菜肴扫进嘴里,连肉带骨头全部吞进肚

里。所以他菜吃得再多,台上从不见一根骨头留下,而且手上

的油腻不用抹布揩,往身上擦,所以他那件上衣的胸口已经

亮得象面镜子一样,真是“天煞星”再加“天吃星”。李逵吃了八

成饱,他发现一件事:今天没有吃到辣汁鲜鲤鱼汤。辣汁鲜

鲤鱼汤是琵琶亭的名菜,到这里来喝酒,此菜必吃,不吃辣汁

鲜鲤鱼汤等于没有到琵琶亭.

李逵想起了,便问戴宗:“哥哥,你们可吃到鲜鲤鱼汤?”

“没有,你就将就些吧。”

李逵想,为什么要将就?既来之,则吃之,把手对店主招

招:“来,来!”

店主赶紧跑了过来问:“铁牛有什么吩咐?”

“勿要恶客气,有啥吩咐不吩咐,你为什么不烧辣汁鲜鲤

鱼汤给我们吃?”

“喔!我当什么事,原来你要吃辣汁鲜鲤鱼汤。真不巧,

今天鲜鲤鱼没有上市,我们店里缺货。”

“缺货!哼!那边堂口里怎么有人在吃鲤鱼汤呢?”

“这个嘛……铁牛!我对你说实话,你可不能对外讲。那

边堂口里吃的鱼是昨天剩下来的,不太新鲜了,也有快要死的

鱼,这样的货卖给人家还可以,卖给你们吃就不好了。明天再

来吃新鲜的吧。”

如果是一般人,听见店主这么讲只会感到高兴,说明我们

这几个是高人一等,老板做生意很识人头。李逵的性格与众不

同,他感到这店主做生意不规矩,见人发货,这个人不老实,

非教训教训他不可:“你这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不是个好

东西!”

店主被骂得莫名其妙:“怎么我狗眼看人低?我是讨好你

们三位。”

“谁要你讨好,做买卖要公平,对人要一样看待,勿新鲜的

鱼我们勿好吃,大家也勿能吃,你欺负这些吃客,应该不应该?”

店主急坏了:“你轻声些,被那些客人听见,我今天的生意

就算完了。”

这一句提醒了李逵,他想,光我一人教训他是不够的,人

多些,大家来教训他就好了。对!戆铁牛就是这样的脾气。他

站起身来走进了大堂口,在当中一立,眼睛向四面的吃客一

扫:“喂!大伙儿听着,不听的是王八蛋!”——这家伙一开口

就没有好话。

“哗——”吃客们都回头朝着他看了,因为不听他的要当

王八蛋。大伙想,这个人好撒野呀!有的准备和他较量一番,

但一抬头,都不响了,大部分人都认识他的,是个阿戆。

“你们鲜鲤鱼汤吃过没有?”

“哪有不吃的道理,到琵琶亭来就是专门来吃这只名菜

的。”

“今天这个鲤鱼汤勿能吃,吃了要死人的。”

“哗——”堂口里顿时哕唣起来:“什么?要死人的!眦什

么道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因为鱼勿新鲜,都是死掉的,坏掉的。他们见我怕不敢

卖给我吃,所以卖给你们吃,当你们死人,骗你们钱呀——”

这么加油加酱一讲,就不得了啊!“哗——”“退钱!”“做

买卖,不公道!”“欺负人,退钱!””哗——”众人哄了起来。

李逵看看高兴:“这一下可热闹了,真是有趣啊!”

那个店主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对戴宗讲:“我一片好心被

这个匹夫弄得这般地步,叫我往后如何开店做生意呢?你救救

我吧!”

戴宗肝火直冒,后悔自己不该领李逵进琵琶亭饮酒,应当

叫他回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这匹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

有余,不闯祸不罢休,不闹事就不太平。他奔进堂口捏了一个

拳头,在李逵脑门上“秃”的一下;“还不与我滚出去!”

“喔唷……打得我辣豁豁,好好,滚是勿滚的,要么跑回

一些,可是你太闹猛,闹得太猛了。

戴宗向大家打个招呼:“切勿听他胡说八道,鱼并不是死

的,更不是坏的,而是我嫌太小了,所以不要,请大家原谅,

这与本店掌柜无关,倘若不满意所吃的鱼,我请客。”

戴宗这么一招呼,大家平静下来,店主感激不尽。戴宗回

到亭子里要来教训兄弟:“匹夫,你惹事生非,尽找麻烦,我要

打你这个呆子!”

李逵一听,怎么?要打了!这么大的人还挨打,多难为

情,连忙立起来,一边逃一边叫:“勿要打,我逃走,真正要打,

你是打勿过俺这个匹夫的。”

他逃出琵琶亭向左转,沿江边一口气跑到将近市梢,站停

身躯,想想有点怨:“我这么大的人,胡子也这么长了,又勿是

小孩子,还被哥哥打骂,真正难为情。宋江看见一定在笑我,宋

江是客,我是主,现在客人在吃酒,我这个主人被打了逃走,真

是没得面子,要有面子仍旧回去喝酒,倒是一回去又得被哥哥

打,最好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大家勿坍台,对!为来为去为

两条鲤鱼,弄得一包气,都是店主害人。如果现在能买两条新

鲜活蹦的鲤鱼回去就万事大吉。对对!让我去买鱼啊一先

到鱼行里,行里没得,船上总归有的,对!我就是这主意,

走—一走——走!”

哪知一波未平,又生一波,李逵买鱼正好碰着一个天不

怕、地不怕、打不怕、死不怕的浪里白条张顺,接着要黑白相

斗,大闹浔阳江。下回再讲。

四 大闹浔阳江

李逵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使大家高兴的办法来了。他

加快脚步来到张记鱼行门前。这鱼行是在市梢头。过去凡是

山货行、地货行、猪行、鱼行大多是在市梢的,乃至粪行也是如

此。粪还有“行”?有,过去靠粪起家发财的有的是,叫粪头嘛。

这种人是靠大粪吃饭的,当然靠大粪吃,不等于吃大粪,这不

能划等号的。阿戆来到张记龟行门口就叫了起来:“喂,鱼行

里阿有人啊?”没有人答应。“鱼行里的老板呢?”仍然不答应。

“伙计,小开,老板娘!”连老板娘也叫出来了,还是没有人

回答。李逵的火上来了:“阿是鱼行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统

统死光了!”

“没有!还有个把活的呢。”你一骂,马上有人答应,答应

的就是鱼行里的老板。这个老板最近本来心里就不高兴,因

为原来向渔民收货,可以由他开价,压低行市,现在却不行了。

为什么有了这个变化?那是渔船帮来了个头儿,价钱要归他

开,说多少就多少,真是不二价。此人脾气又大,谁都不敢得

罪他。鱼行老板钱赚得少了,为此曾经闹到官府,渔船帮不肯

让步,县官见渔民人多势众,何况开的价钱还比较公道,拿他

没办法,只好让他不二价。老板无可奈何,做生意就不起劲

了。今朝因为渔船帮头儿有病,没人来开价,鲜鱼就没有起

舱,鱼行里的人只好干等,伙计们就在水桥边洗刷用具。老板

闲来无事,请来了地货行的账房先生坐在小间里下棋,外面有

人连叫几声他都听见的,因为怕烦,故而有意不答应,现在被

李逵一骂他就接口了:“没有死光,都活着呢!什么话?我操

——”想骂一句我操你的祖宗,走出来看见李逵又黑、又长、又

高大,活象开路先锋那样一尊,老板吓了一跳,就不敢骂出来

了,话锋一转:“你是干什么的?”

“我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请问你来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我来买鱼,挑挑你做生意。”

“不巧不巧,今天行里无货,请你到船上问问看。你要到渔

帮头儿那条船上去问问卖不卖,他说不卖你就买不到鱼吃了,

当心这渔帮头儿,他脾气坏,有本领,你小心被他打一顿。”

“放你妈狗屁!老子付钱买鱼,怕他个屁!要说打,老子

最欢喜。渔帮头儿的渔船在哪里?”

鱼行老板走出来指给他看:“这儿过去第七条船,船梢上

有根桅杆,桅杆上飘一面鲤鱼跳龙门的旗,这船便是渔帮头儿

的船。”

李逵经他一讲,看明白了,就直奔江边而来。无多时到了

江边,看过去,沿江边足足停着二百来条渔船,那些竹篓子里

有数不清的活鱼,在游个不停。他来到渔帮头儿的船头前岸

滩上仔细在看。

这船头正对岸滩,船艄对准江心,船头两侧有四只竹篓子

荡在水中,里面有大鱼、中鱼几十条,大部分是鲤鱼,活蹦乱

跳,惹人欢喜。那船梢上坐一个年轻人,背对李逵,面朝江

心,他生就一身雪花一样的白皮肤,白里透红又嫩又细。五官

生得十分匀称,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目光锐利有神,头发打个

穿心结,插一只黄杨木的发簪。身穿白布短衫裤,脚上多耳八

搭麻鞋,上身皮肤上刺两条青龙,龙尾在背心上,龙身在两膀,

龙头在胸前两侧,当胸刺一颗红蓝双色的夜明珠。整个上身

是二龙戏珠。年龄二十五岁,他就是被称为浪里白条张二爷

的张顺。又称他为水里泰山,可见他的水性好到什么程度。不

但水性好,就在岸上也是好武艺,拳术精通,一对双刀在江州

是首屈一指的。现在他手里捧一碗鱼汤,热气腾腾,因为昨夜

发烧,今朝寒热尚未退尽,弟兄们为他用草药煎了一碗鱼汤,

加上生姜、胡椒,吃了可以表表风寒。这是古时候用的一种土

方法。那张顺心里很不高兴,因为大哥李俊托张顺到江州牢营

去找到宋江,以后常常来往,照顾好宋义士,多加保护,他一口

答应,说把宋江交给我,保证不会有事,谁敢欺负宋江我要他

狗命。哪知前几天忙得一点都没有空,未去牢营,昨天稍为空

一些,要去看宋江,忽然又生起病来了,把此事拖了好多天,心

里实在不安;明天哪怕有病也要去看望那位受江湖英雄尊敬

的宋义士了。现在张顺刚巧把鱼汤碗放到嘴边——

李逵来了。其实你要买鱼应该先打个招呼,问人家卖不

卖?他的脾气特别,他想,有鱼总要卖给顾客的,不见得全留

着自己吃呀。让我跳上船去,这样讲价钱、称分量可以方便些,

所以嘴里一边喊一边跳上船:“我要买活鲤鱼啊——”

谁知这一跳,跳出一场祸事来了。李逵的分量何等重,足

足有三百斤,一个旋风往船头上“腾”跳上去,那船头直往江水

里沉下去,足足有二尺来深,江水已浸入船头,浸到铁牛小腿

弯里。阿戆慌了:“哎唷,当心,我没得水性格!”说完两只手抓

住了自己的胸口,“哎!勿要紧哉,被我一把抓牢!”他还自以

为聪明呢。

这下张顺苦了,船头入水,那船梢往上翘了起来,而且

翘得特别高。他手里的鱼汤跟着船梢的倾斜全部泼翻在胸

前。这是一碗沸滚发烫的鱼汤啊,烫得张顺“啊呀”一声极叫,

把汤碗扔进了江中,双手要紧拉开短衫,总算拉得快,胸口没

有起泡,但是已经烫得血血红。哪一个冒失鬼?他肝火直

冒,转身跳了起来,站稳在船梢,抬头一看,只见船头上站着一

个人,墨腾赤黑,又长又大,戆头戆脑,自己把自己抓牢。船

头船梢还在一高一低地翘个不停,差一点翻船。张顺火一上

来,便开口伤人了:“呔,何方来的黑杀材?”

李逵听他开口就是“黑杀材”!阿戆火也吊上来了:“什么,

黑杀材?”黑就是骂我人黑,关你屁事!老子是老娘养黑的,

又勿是不爱干净弄黑的。“杀材”,就是杀头的材料,倒骂得刁

钻格,你骂我也骂。你骂我黑,我往你白里骂,叫有黑有白,

黑白分明。“呔!你这个白王八!”

好家伙!骂人象对对联一样,张顺骂他三个字,他也回敬

三个字。一个“黑杀材”,他来个“白王八”,对得真准。

张顺的嘴哪肯让人:“你这个黑毛野汉!”

李逵也不买账:“你这个自皮小子!”

“你无事端的来找死不成么?!”

“老子活得蛮好,为啥要找死,我是来问你买鱼的!”这倒

是老实话。

张顺对他一阵冷笑:“嘿……就凭你这种模样也想来买

我的鱼吃!”

“什么!买鱼还分模样,我的模样为啥勿能买鱼吃?你要

啥模样才能吃鱼呢?”

“旁人来我就买与他两条尝尝活鲤鱼的味道。”

“那末我来你就送两条给我吃吃味道阿好勿好。”李逵自

说自话。

“放屁!你啊,金子银子堆成山,我就是不卖。”张顺有意让

李逵下不了台。

李逵气得鼻子里要冒烟了,心想,这小子这么气人,我非

给他厉害看看!“好好好,本当我拿钱买鱼,既然你勿卖,我也

不能勉强,那么我就自己动手拿两条吃吃。”

“你敢拿!”张顺又顶他一句。

“为啥我勿敢拿,老子皇帝也勿怕,还怕你这卖鱼的小

子!”

嘴里噜哩噜苏,他身体一弯,起手把放鱼的竹篓盖拉开往

水里一扔,双手伸进竹篓里来捉鱼了。

尽管鱼放在竹篓子里,但毕竟水是流动的,鱼身又粘滑,

鱼儿乱窜乱跳,加上李逵笨手笨脚,这手又大,指又粗,指甲平

时都磨光,所以捉来捉去无论如何也捉不到半条鱼。满头极汗

直淌,喘着粗气,嘴里还在叽哩咕噜:“断命鱼你刁滑得很,你

这个鱼王八蛋!老子今天抓勿到你勿算人养的,算你鱼养的!”

莽铁午抓不到鱼,倒和鱼在吵架了。张顺料他抓不住鱼,

所以不去拦阻,站着看他出丑,看得两边船上渔民和岸上过路

人都哈哈大笑。

那李逵被众人笑得又气又恼。蛮好!你勿给我吃,我就

叫你大家没得吃。只有阿戆想得出来,篓盖去掉,双手抓住篓

子的绳子,用力一拉,绳子裂成两断,再把竹篓子来个口朝江

水,底朝天。“放生啊——”四篓子鱼片刻之间被放得精光。

浪里白条张顺没想到他来这一招,措手不及,气得眼睛里

要喷出火来了。这黑毛贼子是哪个洞里钻出来的?狗胆包天!

他不想活了,竟然来张二爷船上寻衅闹事,辛辛苦苦捕来的

鱼被这贼子全部放光,那你叫我们捕鱼人吃什么?打!打死

这个恶棍!张顺将身一纵,跳过船舱,跳到船头上,和李逵面

对面——由于用力一跳,两人又都在船头上,这重心就偏向船

头了,船头又往水里急速地沉下去,浸到了李逵脚上。阿戆连

忙喊:“当心,船要翻的,老子没得水性格!”

这句话可说坏了,张顺听着记在心里,他指着李逵怒容满

面:“呔,贼子赔我的鱼来!”

“赔你屁个鱼,要末你赔我的鱼来!”——他的意思是我

要买鱼,你不卖,我要捉又捉不到,到现在一条鱼也没得,当然

要你赔我鱼。

张顺也不和他拌嘴:“你这匹夫,放了我的鱼,赔是不赔?”

“勿赔,你便怎样,你想吃掉我?”

“我要你来得就去不得!”

“我要来得就去得,为啥去勿得?住在船上,你烧饭给我

吃?”断命嘴真凶。

“我要你的狗命,打死你这黑鬼!”

“你要打我?哈哈!打!我最欢喜,告诉你,象你这种小王

八蛋,来上十七、八个也勿是我的对手。好吧,既然你欢喜打,

我就陪陪你。老子勿先打你,我要先打你,倒算我欺负你。来!

你先打我三记,我勿还手,等你三记打光,我还你一记,这叫三

博一。”

张顺听了好笑,这家伙实在是戆头戆脑,让我先打三记不

还手,想只怕我打你两记就够你半条命了。他把右手握拳头,

一运劲,朝李逵胸前就是一拳,“着”,只听见李逵胸前“嘭

——”的一声,象是打着一只牛皮鼓。李逵却扬声大笑:“哈

哈,打人也不会打,多用点力气呀!怎么打得我痒痒的。”

“喔唷!这匹夫这么厉害!”张顺的脸色泛红了,实在难

为情,打人打得对方“痒痒的”还是第一次。我张二爷的功夫

谁不知出拳必中,中者必伤,弄不好丧命,今天当众出丑了。张

顺在考虑这第二拳如何下手,看见阿戆的肚皮特别大,好!我

就打他的肚皮,因为肚皮是人的软档,这一下必定叫他喊爷喊

娘。张顺朝下一蹲,发出右拳直冲李逵腹部。

李逵看到了,心想这一下这个卖鱼的小子要吃大亏了,我

的肚子象这样的拳头,少说点能受你三十记,不怕手疫你就

来吧。原来李逵的肚皮功是有名的。将来梁山上有三个人有

特殊的功夫:那就是鲁智深的头功;武松的腿功;李逵的肚

皮功。现在张顺的拳头已碰着李逵腹部,李逵突然把肚皮往里

一缩,张顺吓了一跳,看他肚子缩进去象个小山洞似的,知道

不妙,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那李逵立刻来个“腹顶泰山”。

肚皮“腾”弹出来,刚巧顶到张顺的拳头上。“啊呀”一声,张顺

一个筋斗跌到船舱里,跌得快爬得快,将身一蹦,又窜到外面,

双手合十,来一个“十字鸳鸯”,双飞手劈向李逵的心门。铁牛

一看,“慢!你这个算一记还是二记?好,算你一记马马虎虎。”

一面说,他把身体一蹲,张顺的双手就劈在李逵的肩膀上面,

李逵用力一抬。“啊呀!”张顺直退的退下去,仰面朝天又是

一跤,面孔涨一得煊煊红,坍台呀!

“起来,起来,一共四记算你三记,你让我打一记,爬起

来。”李逵叫张顺爬起来,三记打过,接着要博一了。

其实李逵这个人是“吃相难看,人好弄”,如果你张顺起来

打个招呼,叫伙计船上拿两条鱼给他,李逵回身就走了。张顺

要面子,弄僵了,顶肘一撑人窜起来,起右脚朝李逵裆部一飞

腿。

这一下惹得李逵火冒三丈,这家伙打我四记算你三记,你

还要加一记;这不算,而且要我的命了。那我就给你点苦头吃。

他将身子一偏,张顺一腿踢了个空,李逵在偏身体的同时,早

就用右手准备了三个指头,往张顺的脚后跟一捏,用力一拧。

张顺哪里吃得消,“喔唷”又痰又痛。李逵高兴啊:“哈哈,味道

怎么样?”这三个指头真比老虎钳还结棍,张顺用足气力一收

腿,还是脱不了身。

李逵想把他拎起来往岸上一扔,再一想太便宜了他,丢他

到浔阳江里去吃两口水,警戒警戒。嗨!这下阿戆失策了。浪

里白条下浔阳江真是求之不得了,这真叫如鱼得水。

李逵捏牢张顺的脚跟向上一扔,张顺趁这股势,“得儿”窜

到半空中。阿戆自己不相信自己,“这白皮小子,骨头这样轻,

窜得高得啦!”突然张顺一个鲤鱼翻身,头朝下,脚朝上,一直

窜进了江心,自由自在地沉到了江底。心想今天这个台是坍足

了,我若不能反败为胜,那就死在江底,不要上去了。要上去就

要有必胜的把握。怎么取胜这个匹夫呢?忽然耳边响起了李

逵刚才的一句话:“当心,我没得水性的。”好,有了,待我上去

把他骗入江水之中,就能生擒活捉这个黑杀材,对!张顺主意

想定,很快就冒出了水面,吐了一口凉水,踏水浮在江面上,

下半个身体在水里,上半个身子在水面上。

那李逵本来很高兴,将这个小子扔进江中,让他喝饱冷

水,后来看他不上来,倒也有些隘了:“啊呀!会不会淹死在

水里了?我来买鱼弄出一条人命来了。——哎,卖鱼的快快

上来,要断命的啊!”一看他上来了:“哈哈,还好,把我急死

了。”

张顺用眼神向左右船上的渔民弟兄示意,意思是请大家

助我一臂之力,叫这黑杀材中我之计,以便转败为胜。随即向

李逵大声吆喝:“呔!贼子你可敢下水来和二爷较量?”

“下水同你打?勿上你个当,老子勿识水性的,下来等于

送死。”这点阿戆还是有自知之明。

“你有本领就下水来较量!”张顺再紧逼一句。

“你有本领就上岸去打!”李逵不上当。

“是好汉就下水来见个高低!”

“滚你娘个蛋,一下水我只会低,不会高。”

“脓疱啊脓疱啊,无用之辈,不敢下水,真是大大的脓

疱!”

渔民们都来帮张顺捉弄李逵了:“喂!大块头,脓疱疱多

少难听呀!叫你下水去打,你就下水去打。下水去你就是英

雄,不下去就是见他怕,只好算狗熊!”

“滚你妈的蛋,阿是老子怕他?”

“不见他怕你就下去打!”

“下去?我问你们:这江水深不深呀?我下去在水里站

得稳吗?”

这一问,差一点把那个渔民问得笑出来,这个人真戆透

了,赶快帮张顺忙,让这个匹夫中计说:“不太深,下去之后

你完全能站稳的,不信,你看他不是站得稳稳的吗!”

李逵回过头来对张顺看看,真的站得很稳。其实张顺水

性好,会踏水,半个身体露出江面,阿戆不懂,以为他站着,看

上去浔阳江的水是不太深的,否则这卖鱼小子怎么会在水中

站得住呢?看他水齐腰部,那么我比他高,我若下去,江水最

多在我膀弯里,不要紧,下去!阿戆自以为聪明,却是上当了。

“好——你这小子在水里等着,老子来个下水钓金龟。”李逵

一面说,一面双脚一蹬,打一个旋风向上一窜,足有二丈多高,

然后是两脚朝下,直往浔阳江里落下来——“扑通!”一眨眼

人落到了水里。“啊呀”李逵一声“啊呀”,江水已浸到肚皮,喊

一声“上当啊——”江水浸没了李逵的全身。那铁牛心里明

白,今朝中计上当了,但是后悔已来不及了。李逵人在水里一

肚子火,他还在骂“他娘的”!嘴一张,“咽嘟……”江水一口一

口灌进他的嘴里。

其实你只要不开口,屏住气,沉到了江底,就会浮上来,人

胖浮力大,如果浮上来的时候拉住船舷,就得救了。可是李逵

是个耿头脾气,越喝水他越要骂,越骂就越喝水,“咽嘟——”

冷水灌进肚里胀得难过。他心里火冒三丈,索性张大了海口,

“妈的,老子今天喝光你!”真是宝贝,你肚子再大,浔阳江里

的水哪里喝得光呀!

就在你喝水的时候,张顺已经潜入水中,游到了李逵的身

边,面对面用双手对着李逵的面部打暗浪,这是水里功夫的凶

着。无多片刻,李逵水喝饱,人昏迷,手脚已经不动了。张顺一

看差不多了,弄不好要淹死人的,出了人命就不可收拾了:他

左手抓住李逵腰带便踏水浮出水面,往岸边过去。

哪知李逵体壮力强,在水里的时候昏昏沉沉,任人摆布,

一旦到了接近岸边的浅水区,上半身浮出水面,呼吸到了新

鲜空气,他的神志清醒了,眼睛张开一看,只见张顺就在他右

边,而且抓住了他,无名火直冲脑门:“他娘的,你这白皮小子

……”尽管骂得含糊不清,那两只铁锤般的拳头却望张顺身上

乱捶乱打。

张顺未及提防,嘴里血都打了出来,他赶紧把抓住李逵的

左手松开,急忙招架。李逵吃了一肚子水,毕竟力气打折扣了,

但还是十分勇猛,两人在水里斗得团团打转,只斗得水柱冲

天,浪花飞溅。一个雪雪白,一个墨赤黑,天上生生青,江水碧

碧绿,再加上张顺嘴里煊煊红的血,色彩鲜艳,煞是好看。如果

当时已有照相机的话,再用彩色胶卷一拍,摄影比赛稳得大

奖。现在众渔民都看呆了。这真是:

黑白斗,二英雄,双双出手显神通。

拳打水柱冲三丈,脚踢浪花溅半空。

如翻江的鳄鱼,似闹海之蛟龙。

只打得江水倒流,又斗得天地震动。

浔阳江边人似海,个个喝彩赞英雄!

船上、岸上观看者人山人海,从来也未曾看到过这种精

彩的水战。一个英雄,一个好汉,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好

啊!”象看戏那样竟喊起好来了。谁也不能相劝,谁也不敢来

劝。

张顺逐步地把李逵引到深水里,捉一个冷刺突然把他揿

到水中淹了一会,感到不动了,便拉着阿戆浮水到船边,想要

把李逵双手托起,让大家看看我张二爷是从不吃亏的,到底还

是我赢了;可是托了几托怎么也托不起来。因为李逵本身有三

百斤重,再加上肚子里灌了这么多水,起码五百斤朝外,怎么

托得起来呢?只能请渔民帮忙用张大的渔网来套住李逵,六、

七个人才拉到了船上,再运到岸上然后才松了渔网。

李逵仰面朝天,横倒在地上,嘴巴还在动,五官里都往外

冒水,肚皮喝得象一顶桥那样拱了起来。

张顺就站在李逵边上,脸带微笑,洋洋得意,看看李逵,再

望望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心里好不高兴!再一想,这个黑杀材

是哪里来的呢?怎么没有个来头?如果这时候来个亲戚朋

友,哪怕隔壁乡邻也好,上来打个招呼,我趁机落篷将他救活,

面子扎着事情就算过去了;没人来打招呼,我救活他有点下不

了台;不救他吧,时间过长,这匹夫仍旧要死的,一死事情就麻

烦了。想到这里,倒有些心神不安,怎么办呢?

来了,救星已到:一个是戴宗,另一个就是宋江。他们在

琵琶亭喝酒,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原来李逵和张顺动手打起来,而且越打越凶,围观人群中

有一老者,他方才看见李逵在琵琶亭和戴、宋等一起喝酒。老

伯伯怕李逵闯出大祸来,想上来劝,又怕李逵不识好歹,故而他

直奔琵琶亭报信。戴宗和宋江得信急坏了,二人无心再喝酒,

马上赶到这里,请众人让开,二人到了中间,只见李逵半死不

活的倒在地上,五官中还在冒水出来。看得戴宗既是恨他,又

是心疼,恨这个匹夫不断惹事生非,如今半死不活人事不知,

实在舍不得。心想,我非要把那个歹徒查出来,给他点厉害尝

尝。戴宗气呼呼地挺起胸膛说:“哪个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

明目张胆行凶伤人,滚出来!” .

张顺一看,总算来了,说话者一定是黑杀材的自己人,看

他身穿公服,腰挂单刀。不过他不是来赔礼道歉,而是开口就

责问,有点以势压人。张顺怎么受得了呢?踏出一步,针锋相

对:“是你家小爷爷所干,若是心中不服,要不要也尝尝这浔

阳江水的滋味,看看江底的深浅!”

旁边的宋江实在气不过,看这家伙如此狂妄,还当了得l

他一怒之下就冲到张顺面前,两个食指一弯打了上来:“你欺

人太甚,你还讲道理么?难道你是三头六臂不成么!打,打,

打!”三个毛栗子。

张顺一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凭你两个指头想来打你

张二爷,简直是太无自知之明了:他起手轻轻一挡:“滚开,自

不量力!”

宋江倒退几步,要跌下去了,亏得戴宗灵敏,抓住了宋江。

戴宗让宋江一旁站稳,他便手搭刀柄,目露凶光。

张顺看见这副情景,知道又有一场恶战了,就倒退两步,

双手分开作好准备,如果对方动刀,我就要空手夺刀。

.其实戴宗是吓唬张顺的:“大胆——你若打了这位义士,

江州好汉饶不了你的狗命!你若伤了他,江湖豪杰放不了你;

你若敢动手,必犯众怒,叫你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也。”

张顺听了暗暗好笑,这个人是谁?有这么大的来头,我打

了他要犯众怒,死无葬身之地?倘使说有这么一个人,那就是

前些日子梁山吴用送来一封信中说,要大哥李俊告诉我们的

山东义士宋江,那才是受江湖尊敬的人。这人哪有一点气派象

宋江,又矮又黑其貌不扬。就有意开个玩笑,将他一军:“难道

说我得罪了宋江、宋公明不成?”

戴宗一吓,急忙走上两步,“说话轻声些,他便是宋江。”

“啊——”真的会是宋江!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这可真

是吓坏了张顺,李大哥叫我保护宋江,我没有保护,几乎错打

了宋义士,这怎么向大哥交待?急忙拜倒地上:“三哥,小弟乃

是张顺,未知三哥到此,多有冒犯,望三哥恕罪!”真是不打

不相识。宋江见此情况,急忙扶起张顺。就这样,一场风波立

即平息,双方化敌为友,相互认识了。

众人只听说来了三哥,到底是哪家三哥也不知道。反正

是第三个哥哥,或者三家的哥哥。

问起李逵之事,张顺也讲明自己的苦衷,无可奈何才把

他淹在水里的。宋江请张顺快快救醒李逵。’张顺一口应允,

马上动手请来几个渔民把李逵翻过身来,肚皮朝下,背心朝

上,那张顺就用双手先探进他的胸腹部按摩一下,然后双手一

拉,膝盖用力一顶,只见江水从他口中“哗——”喷出来,象发

大水了。

闲人看了又怕又好笑,这家伙的肚皮里怎么装得下这么

许多水,喷出来的水里有小鱼、小虾、小蟛蜞,小点的鱼摊头上

货色也没有他多呢。

李逵吐去了积水,冷风一吹,神志慢慢清醒过来。张顾赶

紧走到戴宗身旁,他怕李逵醒来看见自己就要被他狠狠揍上

一顿,心里想,在岸上我无论如何打不过他的。

张顺刚刚躲过,李逵已经跳了起来,实在他的体质好,抵

戴宗连忙走过来,用手指着李逵:“站住!呆子,不许闯

祸!”

李逵听戴宗反而来喝住自己,心里有点难过了,他想我中

计上当,被这小子作弄得好苦,你哥哥怎么不帮我,反倒去

帮这仇人呢?这一次铁牛勿买账了:“反了,反了——”大嚷起

来。

戴宗知道李逵今天吃了亏,受了委屈,如一味压他,不讲

清道理,不但要怨我,而且他不会罢休的,后果不堪设想。那怎

么讲呢?要讲究方法,先要让他承认自己的错,然后再因势利

导:“我问你,你是怎样和他打起来的?”

“我为了让你们吃鱼,上了当!”李逵一口气从来到江边讲

起,一直讲到自己被骗下水中计,“这个王八蛋打勿过我,用鬼

计,我要报仇,打死这个杂种!”

戴宗、宋江听了都扬声大笑。只有这匹夫才会这样跳下水

去。说:“你招呼勿打一个,就莽莽撞撞跳到船上,害他烫得跳

起来,还将人家竹篓子里的鱼全放光,这就是你错,你说对

吗?”

李逵人虽戆,道理还是懂的,他想了一想便说:“这个地

方我是稍为错这么一点点的,你哥哥讲我错就算我错,那末

他们结了帮骗我下水,难道也是我错么?”

“后来他骗你下水,这就是他的不是了。”这就是戴宗会

劝相骂,两面摆平。李逵高兴了,对戴宗笑笑说:“对啊,对,

你这个说话才公道,是象人讲的话,勿是放屁。”

“休得胡言,你道他是何人?乃是江州英雄浪里白条张

顺。”戴宗拉着张顺在他耳边轻轻地讲只要你如此、如此,包你

太平无事,李逵是个好人。

张顺当然答应,抢上几步,露出了笑脸,对李逵打个拱:

“啊——李大哥,小弟张顺冒犯李大哥,在这里赔罪了!”

“这个……”这一声李大哥,叫得李逵是六脉调和,心里甜

滋滋,自出娘胎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大哥,只有叫他铁牛、阿戆、

戆坯、匹夫、黑牛……所以第一次听见李大哥三个字,只觉着

味道特别好,甜津津酥迷迷。“你这白皮小子嘴巴倒蛮活络

的,你是在拍我马屁,阿对?”

张顺一听他语气知道没事了,心里一松,说:“哈哈……

李大哥,常曹道,英雄不打不相识,如今是自己人了,方才之

事切奠记在心上。”

二声李大哥一叫,李逵一肚皮怨气“飞一”,都跑光了。

就说:“好……你有错我也有错,我倒掉你的鱼,你骗我喝凉

水,大家勿吃亏,马马虎虎拉倒。”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张顺得知他们在琵琶亭喝酒,就

请他们先走一步,说我随后就到。李逵一听很高兴,说:“小

张”要好得来,马上变小张,不叫王八蛋了。“我们重新吃过,我

肚子里的东西已被你统统倒光,要从头吃起了,我等你,你如

勿来,我明天又要到你船上来放鱼了,哈……”

他们三人先去琵琶亭等候。张顺上了船换过一套衣服,又

在弟兄船上要了两条中等鲤鱼,便往琵琶亭去。无多片刻已

经来到琵琶亭。

戴宗、宋江、李逵一看,喔,张顺换了衣裳,判若两人了,好

不威风。但见张顺戴一顶月白缎子、鹅黄缎子滚边、绣花燕尾

武生巾,当中一个英雄结,后有鹅黄色飘带两根。上身穿月白

缎子绣双色梅花短袄,下面兜裆裤,脚上穿一双黑缎帮薄底紧

统靴。外罩一件粉红缎子褶子,上绣银燕穿柳。这身打扮哪

象是捕鱼人,倒象是镖局里的镖客。李逵一看:“喔唷……小

张你不是来喝酒,是来做女婿的啊!”他一句话,引得大家笑

了起来。

双方见面行礼,分四方坐下,张顺叫跑堂把两条鲤鱼拿去

烧两大碗辣汁鲜鲤鱼汤,跑堂照办,无多时鱼汤烧好拿到台

上。张顺敬三人先吃鱼汤:“请哥哥们品尝鱼汤。”

“对对对,大家吃,勿要客气,这鱼汤来得勿容易,是老子

拿性命去拼得来的。哈哈……嘻……”李逵这一句倒是老实

话,引得大家又笑个不停。四人畅怀欢饮,谈笑风生。张顺请

宋江在江州一切放心,衙门里有戴宗保你,外面有我等江州弟

兄护你,定然太平无事,谁敢犯你,管叫他狗命难保。

酒尽席散了,张顺要付账请客,店主说早有戴宗预付了,

张顺感到过意不去。四人离开琵琶亭,上大街,先是相送宋江

回营房,送了一程,宋江过意不去,又怕被衙门中人看见诸

多不便,请大家到此分手。大家互相告别,刚要走散,张顺忽

然站停了身躯,说:“三位哥哥明日可有兴么?张顺作东道请

三位浔阳楼饮酒。”

浔阳楼酒店如与琵琶亭相比,那末浔阳楼是老大,琵琶亭

是老二,琵琶亭靠鲜鱼汤和自居易的《琵琶行》诗而出名。那

浔阳楼就不同了,除了自酿美酒称霸于江州之外,还有浓汁鳜

鱼、清蒸鲥鱼、生烤白吉鱼、醋溜鲤鱼,非但水产烧得味道好,

再加上烤牛肉、熏羊羔等,都是只此一家的名莱,所以久有盛

名,到江州勿上浔阳楼,等于未到江州。

张顺的邀请引起三人的极大兴趣,宋江因为自己的身份

和处境不能马上答应,看了看戴宗、李逵两人。

李逵听见吃顶起劲:“蛮好,明天你小张请客,我们陪朱

三哥一起到浔阳楼,谁要言而无信,谁就是……”“呣……”戴

忠对他眼睛一弹,意思是你又要不说好话了。李逵会意马上

缩住。戴宗、宋江也同意了。讲好先到先等,勿见勿散。

谁知到了明天一个都没有来,把宋江一个人扔在浔阳楼

吃闷酒,这一下可闯下大祸了。究竟如何,下一回再详告.

五 酒醉题反诗

张顺约定宋江、戴宗、李逵明日在浔阳楼饮酒,然后就各

自回家。我先说宋江回归牢营无事。一夜已过直到天明,宋江

是配犯,要服劳役,由于戴宗的重托,管营将他分派作记事管

理,在马棚里喂喂马料,倒也轻松,一个早晨就把劳役完毕。

宋江向管营告了假外出,那管营因为戴宗早有安排,就准了

假。

宋公明出了牢营往浔阳楼赴约,沿江边而行,先是路过琵

琶亭,又走了不多路,已经到了浔阳楼酒店门前。唷!这酒店

好气派,六开间门面,一楼一底就座落在江边。红漆门面,雕花

刻纹,金字招牌挂在居中,旁边还有一排小字叫“百年老店”。

进大门便是一个竹编的月洞门,进月洞门就是堂口,进门处上

有一块匾,上面三个黑色碗砂漆大字:“仙畅居”。堂内摆设雅

致,座位宽畅,四边摆满名花盆景,进大门右面是一只曲尺形

柜台,柜台边竖一块匾额,四个黑漆大字:“酒中乐天”。因为

时间还早,一个酒客也没有,管帐的也未坐柜台。柜台对面是

一座雕刻四季花纹,可以四人平行的楼梯,每一级扶梯边都有

刻花铜边,好富丽堂皇的浔阳楼。宋江正向里边看着,被店

里一个正堂看见了。那时的正堂就是店堂里的总负责。当正

堂极不容易,要见貌辨色,玲珑乖巧,能说会道,点菜要喊得

响,既要喊得准又要喊得悦耳动听。吃好以后算账,报账时分

文不错,这还不算全套本领,还要把常客的口味爱好记住,谁

欢喜咸、甜、淡、浓、生、老、清、油等等,使每个顾客满意,能下次

再来。如果有一个顾客吃了不满意,下次去别家酒店了,这个

正堂就算本事不到家。顾客被正堂拉得越多,除了小账之外,

老板给他的外赏也就更多;倘使顾客在他手里越来越少了,那

么不到年底就请你另觅高就,这就叫吃他一碗,要使他心欢。

现在正堂看见有一位顾客已在门口张望,不是熟客,是个

早到的生客,也许是过路的,我去招呼他进来。他加快脚步走

到宋江面前,先是笑脸相迎。这一笑有个名堂叫“见客笑嘻嘻,

生意来不及;面孔毕毕板,客人都勿来。老板勿开心,明朝卷

铺盖”。尽管是假笑,总比板面孔要好看得多。踏上来先打拱

行礼:“大官人,看来你是初到敝处,不太熟悉,请上楼稍加

休息,品尝本店酒菜,吃得满意是挑挑小店,吃得勿满意分文

不取。本店楼靠江边,楼面舒适宽畅,到小店吃酒既是品尝好

酒名菜,又是观赏江面风景,常来浔阳楼饮酒,能养身宽心,添

福添寿,长命百岁,真是贵客临门,小店增光。大官人请上楼

步步高升!”

“哈……”宋江被讲得哈哈大笑。心想这个跑堂真会做生

意,他不知道我今天本来就是来喝酒的。即使是不想喝酒的

人,被他这么一介绍也想上楼去饮上几杯了。这就叫会说话。

说话不算本领,人人都会,可是他说活了。说得你高兴就非上

楼不可,这就不容易。

“好一个跑堂兄弟,真是招徕主顾的能手。我本当就是慕

名而来的。”

“好极了,大官人慕名而来,存心挑挑小店,小店里的名酒

叫“仙人醉”,大官人喝了一定大吉大利,经商发大财,生意必

兴隆,读书能成材,来年定高中。请大官人步步高升!”

宋江还没有上楼喝酒,已经觉得浑身舒服了,就凭跑堂这

点招待功夫,今天已经不虚此行了,高高兴兴踏进浔阳楼酒

店跟跑堂上了楼。只见楼上的布置更加富丽堂皇了,南北两

面一排窗,东西也各有四扇窗户,真是四面通风。窗门上全部

雕刻各种杂剧戏文,玲珑剔透,活龙活现。靠两边粉墙上挂了

名人书画,其中有四幅相当名贵,那就是苏轼的古木竹石图,

米芾的山水画,黄庭坚的行书,蔡襄的草书。这四人是宋代有

名的书画家,苏轼、米芾又擅长书法,所以有“四大书法家”之

称,能将这四位大家的书画汇集一起,十分难得,引人瞩目。这

也成为浔阳楼酒店特有的色彩。

宋江就靠沿江北窗边坐定,楼上一个吃客也没有,自己来

得太早了。另外三人还要稍等一会儿才来,就这样清坐着算

什么?倒好象存心等人家请客一样。因此先点两碟菜、一壶

酒,小吃消遣,等戴宗、李逵、张顺到来。他边吃边看着江面景

色。远有青山,近有绿水,真是朝阳光辉映江面,水鸥低回入

画来。不但青青江水,而且远处还有点点白帆。好秀丽的浔

阳江啊!宋江看得有些沉醉了……正在心旷神怡之际,一桩

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他只看见一条中型帆船沿江边而过。

这条船吃水很深,行得特别慢,看得出是重载。装的什么东西

这样重?往船上一看,原来满满一船石头,这不是些普通石

头,而是奇形怪状的石峰、石笱和雕刻精细的石栏杆。宋江明

白了,这是哪家官宦府第或大户人家运去建造花园的。再看

到这摇船的好象是一家人,三个在岸上背纤,第一个是个自发

苍苍的老头,第二个是个中年妇女,背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

孩,船艄上摇橹的是个瘦骨伶仃的老妇人,看来她和那背纤的

老头是夫妇,那中年妇女嘛……大概是他们的媳妇,那小孩当

然是孙子了。奇怪,怎么少了个要紧人?他的儿子呢?岸上

背纤的应该是他的儿子呀!宋江打起抱不平来了,哎——再一

想如果儿子在身边怎么会叫那白发堆山的老人去拼命呢?肯

定儿子不在。哪里去了呢?可能死了,或许被官府拉去服劳役

了,再不是皇家招兵去打仗了,也可能象我宋江一样千里迢迢

充军在外吃冤枉官司去了。唉!当官的可以尽情挥霍,作威

作福,穷人家是妻离子散,朝不保夕,世道太不公平了!想

到这里,只觉得一股郁气在涌上来,端起酒杯,“咕——”一杯

闷酒。宋江独自在喝闷酒。时间不早,浔阳楼上市了,吃客越

来越多,楼上楼下已经满座了。唯有戴宗、李逵、张顺一个都

未到。宋江觉得奇怪,明明约好了的,怎么会不来的呢?

其实,我知道他们今天一个也不会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呢?原来张顺昨天离别宋江回去,在半路上遇到一阵大雨,淋

得浑身湿透。他本来就有病,发烧未退尽,如今被大雨一淋,真

是雪上加霜了。回到家中一夜高烧,烧得嘴唇上下起了两串

水泡,天亮以后,他昏昏沉沉、胡话连篇,请郎中一看,原来得

了风寒症。张顺病重,因此无法来浔阳楼了。

戴宗呢?事也凑巧,天刚亮就去衙门办公,突然知府蔡得

章唤他进书房,有一道要紧公文要戴宗出差,一早动身当天要

回差。公事紧急,又不能推托,戴宗有苦说不出。朋友情义为

重,不能无故失约。所以马上去寻着李逵,叫他早一些到浔阳

楼对宋江、张顺讲明原因,打个招呼,请他们原谅,下次再叙

吧。李逵一口答应。哪知李逵一大早就先来浔阳楼,他想到

想得很周到,早一点到浔阳楼,“情愿我等宋江、张顺,不要让

人家来等我。”不料来得太早了,浔阳楼还未曾开门。他就坐

在街沿石旁等开门。等了约莫有刻把钟时间,看见一个老妇

人扶着一个水淋淋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二人边走边哭着:

“怎么得了啊一一”那李逵虽戆,但本性善极了,见此情景,知

道必有缘故,不问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他想着,就拉住老

妇人问所为何事?老妇人边哭边告诉了李铁牛。老妇孙氏,丈

夫叫钱老二,所生一女,开制笔作场为生,本来家道小康,过得

尚好,无奈钱老二有个哥哥叫老大,嫖赌俱全,一旦弄僵,老大

就找兄弟老二硬借软拿,弄得老二全家不得安宁。凡是债主找

不到老大就寻老二算账,钱老二为了顾全钱家祖宗的面子,总

是一一了结、逆来顺受。不幸钱老二急病亡故,那钱老大更

是肆无忌惮,逼孙氏拿出所谓钱家的家财,孙氏母女叫苦不

迭,把所有老二的积余钱财都交与他买个太平。今年钱老大

变本加厉了,为了到手钱财,不顾一切地竟然暗中将侄女许配

给本乡地头蛇高老虎。那高老虎已有二房老婆,而本人年已

六十,昨天高老虎突然来上门娶亲了。孙氏问起亲事来由,

高老虎的来人一一讲明,当时孙氏婉言拖了几天,说容我和女

儿再商量后送至高家,其实是束手无策。今晨女儿忽然不见

了,孙氏一路寻到江边,才发现女儿跳江被人救了起来。现在

母女二人哭哭啼啼,一筹莫展,难过高家这一关。千恨万恨就

恨那伯伯钱老大,他是罪魁祸首。老妇孙氏讲完这情况,和女

儿哭得万分悲伤。

“娘格蛋,逼得人家要死啊!老子勿管谁管?是英雄就要

急人难,教人命,打抱不平!我来做清官——”这个戆铁牛要

做清官了。他陪同母女回家,先警告高老虎不要做老色霉,若

不听劝告,送你见阎王!李逵当场用手把一只石台一下就劈成

好几块,吓得高老虎变成了偎灶猫,只得马上退亲;同时李逵

教训了钱老大,若再敢害孙氏母女,就送你进衙门叫你坐监

牢。我是专管监牢的,每天打你三百记耳光,你阿吃得消?吓

得老大叩头求饶,表示改恶从善。事情确实办好了,但是等他

想着浔阳楼的约会,急急忙忙赶去时,宋江已被蔡得章和黄文

炳送进死囚牢了。

现在再回头来交代宋江出事的经过情况。话说宋江在浔

阳楼左等右等,根本不知道三人不能赴约的原因,越等越气

闷,直等到那楼上的吃客陆陆续续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还

是不见他们三人到来。心里不高兴,那酒就越喝越多,酒落愁

肠却勾起心事来了。刚才那白发老人背纤的形象一直在脑子

里转。想到自己充军出来,年老的父亲在郓城县不知怎么样

了?只要一想到郓城县,那一连串的往事都涌上心来。想到飞

马晁家庄报信,放晁盖逃生;想到救了阎惜姣母女,收了张文

远为徒却招来泼天大祸;想到自己空有志向,无用武之地,只

落得颊上刺了金印,千里发配充军。家中老父、兄弟何日再见,

自己被困江州,成了一个配犯……宋江想不下去了,端起酒杯

“咕——”

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层层。渔人和艄公懂得乌云后面

的白云层便是一片大雨。果然无多片刻,乌云一过,自云推

来,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天空顿时黑了下来,黑得儿乎伸手不

见五指。所有江面上的大小船只已进入避风港和小河叉港之

中。那跑堂赶紧把四面窗户关上,只见那客人身边的两扇窗

还开在那里,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小半,他还是一动不动,

好象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呆顿顿象是在上心事。跑堂过来把

宋江拉过一边,关上了最后两扇窗。因为堂内一片漆黑,所以

去点了两盏灯来挂在中间照明。

宋江有些醉意了,看着灯光,自言自语:“唉!这漆黑的世

道何来光明?人间黑暗恐无天亮之日了——”突然间,“劈啪”

灯火爆了一个灯花,爆过灯花以后光就更亮些,这也是常事,不

足为奇。谁知那宋公明醉眼模糊,在那灯光一亮之间却看见了

一个女子的面容,她满头首饰,浓妆绝抹,对准宋江发出一阵

奸笑,又一阵狂笑,越笑越可怕,笑得宋江毛骨悚然:“啊——

你这婆娘又追到江州来了,你为何阴魂不散,苦苦地跟着我

啊?宋江哪一桩哪一件亏待了你,宋江哪一处负心于你,你却

害苦了我啊!”

那跑堂伙计吓坏了。听他自言自语讲什么阴魂不散,哪里

有什么阴魂哪?跑堂吓得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其实这

是宋江醉后的一种幻觉,灯花里女人面容是他脑子里的反映,

他好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女子便j黾阎惜姣。不由想起往事。

三年之前,宋江在县衙中办完公事,出衙门上大街准备回家,

就在东长街,看见围了一个人圈。宋江生平爱管闲事,扶危济

困,行善为乐。他挤进人圈,看见有一老妪,带了一个二十岁

左右的姑娘,在告地状求施舍。地状里写着:“一家三口,东京

人氏,来此投亲求业未成流落至此。老妪叫阎妈,姑娘名惜

姣-因当家的死于客店,本已负债,更无钱料理死者,求行人

接济,功德无量,救救我们母女二人,生者感恩,死者感德。”宋

江见此情景很感同情,当场助银子十两。阎婆又拱手又磕头:

“请恩公留名,日后图报。”宋江说:“些些碎银,不须报答,何必

留名。”拂袖而去。那阎婆向旁人打听后方才知道他是有名的

衙门押司宋江。他前妻病故,还未续弦。阎婆料理丈夫丧事,

不久便请媒人和宋江说亲,愿将女儿与宋江作妾,侍候终身。

宋江哪里肯答应,一则年龄相差十几岁,二则做了善事,娶人

为妾,岂不被人笑我行善之心不正。就这样回绝了。阎婆也

够诚心了,亲自来找宋江说媒,求宋江答应亲事,说:“如嫌我

等出身低贱的话,那就让小女当一名使女也可,否则我母女二

人早晚会饿死在此,宋押司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一说,宋

江倒左右为难了;加上阎惜姣确实生得美貌动人,使宋江动了

心。不过一再讲明,从年龄上、外貌上讲是不相称的,日后切

莫后悔。阎婆说,这是我女儿看中了押司,哪有后悔之理;何况

你是我母女的大恩人,一世也难报活命之恩,人非草木,好坏

哪有不记心上,决无后悔之心。就这样,宋江草草地成了这门

婚事。因为宋江自知年长多岁,怕委屈了阎惜姣,故而对他们

母女特别地好。在西门乌桥口买了一幢房子叫乌龙院——这

房子原是一家歇业的娼家;非但买房子,还办齐了一切家俱、

应用之物。为阎惜姣做了四季锦缎衣服,配了穿戴、首饰,在

形式上看来草草办婚事,实质上宋江花了好几百两银子,目

的要取得阎惜姣的欢心,但愿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天下的人心都不同的,有人苦尽甜来,非常知足,得人恩

惠,常思以恩报德;也有人苦的时候求得有人帮助,一旦得意

了,忘乎所以,甚至忘了根本。阎惜姣就是这样的人。日子一

长总感到嫁了宋江委屈了自己。我象一朵刚开的鲜花,那采花

的总要如粉蝶一般的美男子才合情理。偏偏碰着了一个象黑

毛虫一样又黑又矮的宋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生一世算

完了。不过阎惜姣不是那种自叹命薄的人,从小爷娘宠惯,任

性、泼辣。她想人活着就要样样称心,不如意的事难道就不能

改变过来吗?巧了,宋江有个县衙门办公的学生,当时已是他

的副手名叫张文远,小名也唤三郎,相貌出众。一个是面貌平

常的黑三郎,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白三郎。阎惜姣将这两个三

郎一对比,实在是天地之差了。那张三郎又是爱和师母交往

的“好徒弟”,开始是和师母你看我、我看你。当然双方看看也

不亏什么本,更无什么损失,多看就不好了。天天看,日日看,

看出毛病来了。趁宋江回宋家庄或者在衙门值夜班的时候,那

个白三郎就代替黑三郎了。这一对师母、徒弟干出了伤风败俗

的丑事。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干了坏事要永生永世不让人知

道,恐怕很难很难。但是自欺欺人者往往是想得太美太好。他

俩认为这事除了我们二人,再加上一个贪小便宜的阎婆知道

之外,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其实是掩耳盗铃,这件丑事在四

乡八邻中早传为桃色新闻了。新闻传到衙门之中,有人就告

诉了宋江。宋江并不把事情闹大。因为放晁盖的事情那张文

远是有所知道的,曾经用话套过自己,这一点对宋江是件大

事。通奸之事当然气人,但不要因此而引出大祸一场,所以他

并没有去捉奸,而是单独和阎惜姣在一起的时候好言相劝,说

只要你能悔改,既往不咎,我们仍旧是夫妻;若不回头,你将来

必然要吃张三郎的大亏,到时候身败名裂就来不及了。哪知阎

惜姣忠言逆耳,破口大骂,说宋江讨乌龟做,又哭又吵,四乡八

邻都听见。气得宋江从此不再到乌龙院。一刀两断,本来事

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哪知巧事又加巧事。梁山晁盖派刘唐下书宋江,在一个

月黑风高的夜里,刘唐带了一封书信、三百两银子,来到郓城

县见到了宋江,说大哥天王晁盖惦念你三哥的恩情,叫我送来

书信银两,以表寸心。宋公明请刘唐把二百九十两银子带回

梁山,他拿了十两银子和书信表示心领了,就此打发刘唐回

去。宋公明送走刘唐,在身后忽然有人叫喊“宋三爷,宋押司!”

谁在叫我?他回头一看,气得脸色泛白。原来是养女不教、放

纵阎惜姣的老茛婆。阎婆一把抓住宋江,请他马上去乌龙院,

说是女儿想念他,请三爷去会面。其实此非真话,因为宋江不

去乌龙院,母女的生活开销已经花完了,张三郎是个混客,哪

有这么多钱来为乌龙院开支,老虔婆无可奈何,再来请宋江回

转乌龙院。宋江哪会相信她的话,摔开老虔婆回身就要走。

阎婆哪里肯放,连拖带拉,又喊又叫,弄得宋江手足无措,只

得跟着阎婆回转乌龙院。心里想,去坐一会就走是了。乌龙

院是我所买,是我的家,我要去就去,要走就走,谁管得了?

对!走!

到了乌龙院,宋江被老虔婆拉到楼上去见阎惜姣,让他们

叙叙旧情,事情就好办了。拉宋江在房里坐停后,老虔婆便下

楼去了。哪知阎惜姣要的是张三郎不是你宋三郎,看见来了

个黑宋江、黑三郎,真是气上心头,她开口就刺着宋江:“你不

是说从今后一刀两断,再不来乌龙院了吗?今日谁个请你来

讨没趣的?真是厚皮货!”宋江本来并不想来,如今阎惜姣这

一着,反而激得宋江脱去招文袋和外衣,稳稳地坐在房内,气

愤地说:“这乌龙院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是宋三爷所买,我来

得去得,来去由我,哪个能管得!”好厉害的阎惜姣一点也不让

步,她开口便道;“不去照照尿坑里的影子,还想来吃天鹅肉,

做定了一只睁眼的乌龟,硬撑在这里真是臭不要脸!”这一骂

气得宋江动手要打,阎婆闻声上楼相劝。宋江一气而走了。

刚走到巷口,吹来一阵风,只觉得衣衫单薄,寒冷不堪。这就想

起了在乌龙院脱下的那件外衣和招文袋。想起招文袋,急得

宋江非同小可,晁盖叫刘唐送来的书信和十两纹银就放在招

文袋里,倘被那狠心婆娘拿到手,她必定要交与张文远,哪还

有我活命的余地啊!这一想,吓得心跳怦怦。他加快脚步回

到了乌龙院,上了楼,一看还好,阎惜姣已经侧卧在床上。那

外衣和招文袋仍挂在衣架上,他取下外衣拿了招文袋,把袋口

拉开里外找了个翻身,也不见那封书信和十两银子。书信被

偷了。谁偷的?阎惜姣!看那女人洋洋自得的样子,看来有

一翻较量了。宋江问阎惜姣可拿书信,阎惜姣却直言不讳地

承认拿了书信,如要交还书信有三桩条件:一,乌龙院每月的

开支要宋江支付;二,明里我和你宋江是夫妻,保持原来的关

系,但暗里我和张文远来往,你宋江不得干涉;三,书信上明明

写着三百两银子,现在拿到仅十两,还有二百九十两请全数交

出,不得有半点差错!这一着叫捏牢骱门不用刀。宋江咬咬

牙齿全部答应。但另有二百九十两银子要过两天或三天再能

交来。阎惜姣一阵奸笑,说没有全数的银子,书信就不能还

你。宋江说书信事关重大,先交还于我,银子我决不食言。阎

惜姣说不交全数银子,你要书信除非到县衙门大堂上给你。这

个婆娘欺人太甚,把宋江推到绝路上去了。宋江怒不可遏,就

在身边拔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原想吓她交出书信,谁知狗胆包

天的阎惜姣,竟然扑向宋江又喊又叫:“宋江要杀人啊!”她是

料定宋三郎不敢动手的。哪知狗急也会跳墙,欺人过了头要酿

成大祸的。宋江被逼无奈,一刹那之间起了杀人之念,他横下

一条心——杀!杀这个忘恩无义、狼心狗肺的狗淫妇。这一刀

下去,阎惜姣倒在楼板上从此再也不凶了,也不骂宋江了,更

不会想念那个张三郎了。就这样,宋江逃罪在外,后来路上遇

到石将军石勇寄书与他,知父亲有病,便偷偷地回到家中探望

老父,被捕快拿住刺配江州。

本来这些往事宋江不会去想它,让它沉在心底里。现在

喝了些闷酒触景生情,却一件一桩地把它翻了出来,好象一

瓶多年的陈酒,本来碧波生青,现在用力一摇,沉底都泛上来

了。这时宋江心里愤、怒、怨、恨、郁,绞在一起,有些压不住

了。皇帝无道,奸臣弄权,国不太平,民不聊生。我宋江胸有

大志却无法伸展,难道说就这样平平庸庸、忍气吞声了结一生

不成!想到这里,只觉着有不少话要说,单身一人又无处可

讲;不讲吧,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

“来!跑堂的!”

“是!客人有什么吩咐?”

“拿笔砚上楼!”

“是,我马上去拿。”

跑堂下楼告诉老板,老板希望有名人为浔阳楼题诗作词,

将来裱托之后挂在店里引人观赏,可以为浔阳楼扬名。所以

端正了笔墨纸砚,放在盘里,托上楼放到台上。跑堂侍候宋江

磨墨。

那宋江将纸推到一边,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在粉墙前闭着

眼睛略加思索。不多一会儿已经想就一首[西江月],他睁开

眼睛在粉墙上落笔滔滔。上写着: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写完之后他连看两遍,只觉得压在心里那一股郁气全部

从笔底下发泄出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嘿哈……”扬声

大笑。

其实,宋江啊宋江,你这么一写竟闯下了泼天大祸了。这

[西江月]的内容大出毛病。前四旬还好,是一种怀才不遇感

叹之意,还没有多大问题:中间两句:“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

在江州”,对刺配不服已经是罪上加罪了。最后两句:厉害了,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简直是磨刀霍霍,要报仇

杀人了,而且是血染浔阳江口。这血染两字岂止杀一两个人。

墨黑的字,落在雪白的墙头上,铁证如山,赖也赖不掉。宋江一

时愤慨,并没有想到后果,还嫌不解气。再蘸饱浓墨又在空白

的粉墙上加写了一首七绝: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首诗还当了得,真是十足道地的一首反诗。黄巢是唐

代起义造反的领袖。在朝廷看来此人大逆不道,已经该杀一

千刀,而你宋江还嫌比黄巢造反造得不足,你的野心大到何

等地步!江州府知遭了怎么能让你活命?

宋江诗写好,再落款,山东郓城宋江。气也出了,火也平

了,心情也舒畅了。雨过天晴,跑堂熄灯,开窗,宋江醉眼噱咙

略有睡意,便算过酒菜账,提衣下楼。他右手扶着栏杆低着头

正在下楼。这时,靠宋江左首从楼下上来一人——中等身材,

白皮肤,两只眼睛东一窥、西一溜闪眨不停。鼻子下面生一小

撮八字小胡子。他头戴黑缎子方巾,身穿黑缎子绣花海青,年

龄三十朝外。此人就是知府蔡得章的入幕之宾叫黄文炳,是

对江无为军县人。为人奸刁巨猾,专门损人利己。只要对自

己有利,什么样的坏事都能做出来。当时他在无为军县做一

个县令,当地有个财主姓林名挥之,妻子生得十分美貌,黄文

炳看中了,一定要弄到手,就有意结识林挥之等候机会。有一

次林挥之酒后失言,说出自己父亲在外边有一个私生子。黄文

炳听见,灵机一动,抓住机会就做起文章来了。暗中对一个泼

皮若有其事地说,你是林府的私生子,林家的产业你应该有一

份,不能让林挥之独吞。泼皮信以为真,准备上门评理。黄

文炳另一手又去提醒林挥之,听说你父亲那个私生子已经知

道这件事了,上门要来分家产,你要早作准备呀。这样一来,

一面吵上门来,一面又早有准备,一场混战,泼皮被当场打死,

闹到县衙门来。黄文炳面孔一板,说是秉公而断,杀人偿命。

林挥之就此被一刀两断。黄文炳趁虚而入,将林妻弄到手,林

家的家财也随之到了他的手中。黄贼得意万分,想想开心,聪

明过人者唯我文炳也。有时也会想到,自己似乎辣手了一点:

再一想,天底下比我辣手的人多呢。和那些官宦大臣相比,那

我可差得远呢!黄文炳谋夫夺妇的事实真相,过了一年才被

林妻的一个丫鬟透露出来。这个丫鬟是那个死去的泼皮的乡

邻,她了解那个泼皮的来历,与林家根本无关,而真正的林家

私生子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真相一传开,就闹得满城风雨,民愤极大,官府怕闹出大

事,如果传到了皇帝那里,那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平息民愤,以

防民乱,所以,只得将黄文炳撤职赶出县城。黄文炳虽然丢了’

官,但是他的靠山蔡京未倒,仍旧财势双全,不过是从城里搬

到城外乡下居住。后来就来到对江江州府拍上知府蔡得章的

马屁,得到他的重用,官职虽未捞到,却成了知府的心腹走狗,

是蔡得章的一条得力膀臂。今朝知府下午坐堂已过,黄文炳

坐了轿子准备过江回家,路过浔阳楼,忽然大雨倾盆,他就在

浔阳楼下面雅座里避雨。酒店老板殷勤招待,不敢怠慢。雨

过之后,黄文炳想上楼去看看,因为他早就慕名浔阳楼上看雨

后的江上景色,是江州城中独一无二的好地方。今朝正巧碰到

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上楼去欣赏欣赏一饱眼福了,所以他撩衣

上楼。

宋江正好下楼,二人擦肩而过。因为宋江有几分醉意,下

楼时脚步摇晃,一不小心,左肩擦着了黄文炳的肩膀。这家伙

面孔顿时一板,出口就伤人:“怎么了,是出门没带眼睛,还是

有眼无珠?走路怎么走的啊!”

宋江听了,心里一惊,由于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脸上有刺

配的金印,免得惹出麻烦,所以急忙把衣袖朝脸上一遮,然后

马上打个招呼:“对不起,是我不好,撞着你了,这厢赔礼了!”

一边打招呼,阿时加快脚步下楼,赶紧出店门,左转弯直向军

牢营而去。

宋江赔了礼,黄文炳倒也无话可讲了。但是未曾看清此

人面目,也就算了。他直上浔阳楼,那个跑堂看见了,上来打

个招呼:“黄老爷,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使浔阳楼

增添了光辉。请坐,请坐!”他嘴上这样讲,心里想,谁碰着你这

个瘟神,谁就倒上了霉。今朝他想着上浔阳楼,看上去我们老

板要触霉头了。跑堂的猜想倒有点道理,黄文炳一来,浔阳

楼险些儿关门大吉。

这时黄文炳微微点头,神气十足地在沿窗边一坐,观赏雨

后的江面景色。只见近处江面水湍流急,有的还打成一个一

个漩涡,远处青山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树木、亭台若隐若现,

简直是海市蜃楼,人间仙境。看得黄文炳自我陶醉于景色之

中,“好一派雨后景色。真是:白帆推波去,清风送凉来。极目

浔阳楼,胜如上瑶台。”黄文炳正在自得其乐。

跑堂已端来了云雾香茗,黄文炳一面品着佳茗,看着风

景,心中好不舒畅。偶尔回过头来看到了对面粉墙上有几句

诗,心想不知是哪一个卖弄文才,把诗句写到酒店墙头上来

了。再一看字写得不错,着实见功力,而且墨迹未干,看得出是

刚写上去的。那诗句如何呢?倒要好好品味一番。就站起身子

走来对墙上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什么,‘自幼曾攻经书,

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哼!真是自

呜不凡,心怀叵测!”再往下面看下去,看出问题来了:“不幸刺

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啊!”看得黄文炳吓了一跳,蜡黄的面孔泛白了。原来是个充

军的配犯,不满朝廷,不服王法,题诗发泄,放肆之极!最后两

句是赤裸裸的要杀人造反了。他要血染浔阳江口,还了得!再

一看,左边粉墙上还有一首七绝更加露骨,最后两句是;“他时

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个家伙嫌黄巢造反不够,杀

人不多,还不象个大丈夫,那么他要做大丈夫,造反比黄巢还要

厉害。不用说得,要动摇宋室江山改朝换代了。“反哉,反哉,真

是狗胆包天!”黄文炳再往左下角一看,写诗的反贼还留了名,

好极了,这是自取灭亡了。是哪一个大胆的反贼?定神一看,

只见写着:“山东郓城宋江”。“啊——宋江?”私通梁山,本来

就该杀头。因为把宋江杀于山东恐怕惊动梁山造成大乱,所

以宰相蔡京作主把宋江发配到江州,其目的也就是要蔡京的

九子知府蔡得章和我监视宋江,如有越轨行动就将宋江杀在

江州。这是宋江来江州之前,蔡京老大人早有书信来此通知蔡

得章和我的。今天宋江这贼子竟敢私自离开牢营来到浔阳楼

来饮酒,还敢公开题写反诗,若不杀宋江后患无穷;如能杀了

宋江,又能不让梁山知道,保得江州太平无事,我黄文炳可在

恩相蔡京面前立一大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机

不可失,时不再来,马上让我回去禀报知府,查问宋江。白墙

上写黑字,铁证俱在,不怕他不招供。哈哈,宋江啊宋江,你的

末日到了。“对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杀得叛乱贼,直

上青云路。哈……走!”

黄文炳要害宋江、杀宋江,但也有人要保宋江、救宋江。

这一场争斗越来越剧烈了,究竟如何结果,待下回细说。

六 定计害宋江

那黄文炳看了宋江在浔阳楼所题的反诗,顿起害人之心。

他懂得朝廷所以不杀宋江,是怕杀宋江于山东会惊动梁山人

马,如果山东一乱,会引起连锁反应,那还了得。因此把他充

军到江州来,交与知府蔡得章严加监督,倘有不正行为就将

宋江杀死于江州,这样就可避免梁山贼寇作乱。眼前这反贼

竟敢明目张胆、光天化日在浔阳楼题写反诗,真是我为蔡知府

出谋划策的大好时机,我如果能想方设法杀了宋江,其功非

小,朝廷必当重用于我。只要对我有利,管什么伤天害理,机

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个送上门来的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千万

不能错过。黄文炳打定主意,命跑堂办笔、砚、纸墨。跑堂准备

好一切放到台上。

黄文炳先将宋江所题的诗词抄写在纸上,然后闭上眼睛

想了一想,编造了一首民谣也写在纸上。这首民谣是准备激怒

知府,可以立即捉拿宋江置于死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离开

了浔阳楼,坐轿子回转衙门。

到府衙出了轿子,直奔书房而来。知府蔡得章正在看公

文。他身高七尺,瘦长条子,生得很秀气,八字胡子,三十岁左

右,是宰相蔡京第九个儿子,小名叫蔡九子。他为人奸诈,精

明能干,自从宋江发配到此,那宰相老子来过一封信,要他多

加注意宋江的行动,特别要当心江州盗贼是否和宋江有来往,

倘有此事必加严惩。知府已去问过牢营的管营,管营说宋江

很服管教,安份守己,也就放心了。其实,管营和戴宗是知交,

这说话是戴宗早就教好管营的,任何衙门里来人问起宋江如

何,你就这样回答。所以宋江几次出牢营饮酒,知府和黄文炳

却不知详情。

黄文炳轻步走进了书房,凑到蔡知府身边轻轻地叫了一

声:“大人。”

蔡得章吓了一跳,对黄文炳瞪了一下眼睛,心想你这个家

伙怎么这样阴呢,为啥不在门口先打个招呼?象阴魂似的飘

了进来,阴阳怪气,吓得我吃了一惊。就问:“黄文炳,你怎么去

而复返?”

“回大人,我因有火急之事,不得不再回府衙。”

“什么大事,把你急得如此模样?”

“禀大人,文炳回家在途中听得街头流传一首民谣,有的

在念,有的在传,有的顽童编了曲子在唱,这民谣有关大局,不

得不严加追查。文炳已经查明此民谣意在乱我江州,反我朝

廷,请大人火速追查!”

蔡得章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黄文炳没头没脑地讲什么

叛反啊,乱江州啊,动江山啊!讲话最讨厌就是只管自己明白,

不管人家听了懂与不懂,这就叫自说白话,心里有些不耐烦

了:“你是在讲什么呀?难道说江州的天要塌下来了?”

“大人若不追根查源抓住要犯,果然会天坍地崩。”黄文炳

是有意这么慢吞吞地在激怒蔡得章。

“究竞出了什么大事?快说!别噜噜苏苏的。”

“是是,小人已将民谣抄摘在身边,请大人观看。”他在袖

中先摸出一张纸来,那就是他自己编造的一首“民谣”,双手捧

与知府。

蔡得章接过来,将纸拉开仔细一看,上面写了四句:

宋室江山不姓宋,江州有水却无龙;

造就英雄知多少,反贼叛乱出山东。

蔡得章看完并不惊慌,反而笑笑。心想这毕竟是民谣,出于

下层人之手,写得蹩脚又不通顺。但是这四句民谣意带讽刺,

是可以看出来的。第一句,“宋室江山不姓宋”,不能说他错,

因为宋室的江山原来就不是姓宋的人掌管的,是姓赵的皇帝

掌管的,从赵匡胤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徽宗赵佶,其中没有一个

姓宋的,没有错。第二句,“江州有水却无龙”,带一点讽刺我

了,江州只有水,没有龙,那么我算什么呢?尽管我不是龙子

龙孙,但看不起我蔡得章是无疑的。第三句,“造就英雄知多

少”,造就英雄?啥个英雄介?再看第四句,“反贼叛乱出山

东”。奇怪!反贼出在山东,和我江州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首

民谣,七勿搭八,胡编乱写。蔡得章自言自语:“这民谣真是词

不达意,乱写一通。”

“不!大人,这里边大有文章,切勿大意。”黄文炳紧接着讲

这么两句:不作解释,有意卖关子。

蔡得章呆了一下,瞪大眼睛看了看黄文炳:“这里边文章

在哪里?”

“请大人将四句民谣的每一句第一个字排成四字一句,再

看看其内容。”

蔡得章把四句民谣再重复看一遍,然后按照黄文炳所讲

的将每句头一个字拼在一起。这一拼蔡得章大吃一惊,四个

字竟排成了一句“宋江造反”!这还了得!宋江充军发配到此

地,我早已接到公文和父亲蔡京的来信,这个宋江是私通梁山

的要犯,怎么一到江州就会有此嵌字诗的民谣呢?必须要追

根查底。就说:“文炳,既有这宋江谋反的民谣,那么宋江这反

贼一定在此有作乱的行动,你可有事实?”

“当然,当然,毕竟大人聪明过人,说中了。”黄文炳就把他

在浔阳楼摘抄宋江所写的一诗、一词呈与知府看。看得蔡得

章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心想宋江呀宋江,你好大胆,竟然明目

张胆,把谋反之意写到了大庭广众的浔阳楼上。这明明是煽

动人心要乱我江州。这江州是我管辖的地方,如因此骚乱,岂

非坏了我的前程,真是杀不可赦。江州知府蔡得章气得脸红手

发抖,双目露出凶光:“文炳,马上升堂!把反贼带上大堂判他

个死罪!”

“大人说得有理,不将宋江置于死地,王法何在?请大人

升堂!”

蔡得章下命令坐大堂,各班差役、六房书吏到大堂见过

官,两厢站立。众衙役心里好奇怪,下午一堂已坐过,众事也

已了结,怎么又坐堂了,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呢?知府写一道

立拿要犯宋江的公文,看看两旁差役:“下边听着,今有私通

梁山要犯宋江刺配到此,他本性不改,非但不好好服役认罪,

反而凶相毕露,在浔阳楼题写反诗扰乱人心,妄想乱我江州,

今命令值班当差火速去牢营将要犯拿问到案,不得有误!”

“是,遵大人吩咐!”两名值班当差奉命接了公文退下大

堂,到了衙门左首,商量起来了:“王头儿,这捉拿宋江之事

和宋江也许有些交情,正在进退两难,你回来了再好没有。大

哥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们俩得你的好处讲都讲不完,黄文

炳和你一向面和心不和,你要有个主见,用得着我们二人你只

管吩咐,患难当中见真情,大哥你看怎么样?”

短短一番话表达了两个差役的心意,戴宗很感激,不过他

想不通,宋江在浔阳楼饮酒,尽管我没有去,还有李逵和张顺

在作陪,怎么会题反诗闯下大祸呢?此事被黄文炳一插手,宋

江这条性命就难保了。怎么办?戴宗想了一下,先救宋江的

性命要紧,第二步再弄清事情的经过吧。无论如何也要救宋

江脱险,否则我怎么对得起梁山军师吴用的重托呢!但是如

何救宋江啊?面对着江州知府蔡得章和黄文炳这一对“人精”,

我不能大意,要小心谨慎呀!他想了一想,“罢——”为朋友,

哪顾得自己的性命,大难当头才显得出真正的交情。就对两

个差役说:“二位兄弟尽量走慢一些,在路上等我一下,我上堂

之后马上就追上来。”

二差役答应,一路慢慢地走,在等候戴宗。

戴宗到府衙,上了大堂将回文交与知府,然后就站在左首

第一个,他对知府看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道:“大人忽然升坐

大堂,未知有何要事?”

知府笑笑对他看了一下,他一向认为戴宗和黄文炳二人

是自己的左右手,黄文炳精明能干,实为心腹,而戴宗办公事

得心应手,有案即破,忠心于自己,这件事情不必瞒他,所以马

上告诉戴宗:“江州不安,贼人作乱,今坐大堂拿捉要犯!”

“请问大人,哪方贼子,敢在江州作乱?请大人下令,戴宗

立拿归案,明正典刑!”

“哈哈,好!反贼宋江,臭名远扬,酒楼题反诗,心怀叵测,

今已派二公差拿贼人上堂!”

戴宗听完,做功十足,咬咬牙、顿顿足,说:“大胆宋江竟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独个儿偷偷地溜出牢营,在酒楼题下反诗,

乱我江州民心,真是杀不可赦!不过,大人,想那宋江乃是个

私通梁山的贼子,为人奸刁,八面玲珑,舌剑唇枪,善施诡计,

大人仅派两个兄弟前往拿捉反贼,恐不太稳当,若被他花言巧

语骗住了两个兄弟,逃离江州,这便如何何?”

蔡知府被戴宗这一讲倒有点慌了。对呀!我怎么这样大

意,戴宗言之有理,不愧是我心腹之人。就说:“戴宗,那你看下

一步便如何呢?”

“待我速速前往牢营助二差役一臂之力,定拿宋江无误!”

“好极,你马上就赶去!”蔡知府太高兴了,有戴宗亲自去

捉宋江,那必定稳稳拿住。蔡得章以为戴宗是自己心腹之人,

谁知你大错特错了,差了一个字,不是你的心腹之人,而是你

的心腹之患,戴宗要去牢营,不是捉宋江,而是放宋江,蔡九

子怎么知道呀!

那黄文炳顿了一下,看着戴宗的背影,默默无声。心里盘

算着,我和戴宗从不往来,这决非是性格上的差距合不来,在

他眼里我是个小人之辈,靠拍马奉承在衙门才有立足之地,他

看不起我,反过来他在我心里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常和江

湖上一批混混儿有来往,他所以办事得心应手,破案又快,就

靠这一点。我对蔡得章进言过几次,要他留意戴宗的踪迹、行

动。而知府却对我讲:“他跟我多年,一向忠心,我对他比你

对他要了解得多,切勿妒忌他人。”从此我再也不敢多讲了。

但是不管如何,我总防着戴宗一些,这并不象知府讲的是妒忌

心,而恰恰是我的小心。现在戴宗主动要求去捉宋江,什么

原因?黄文炳心里有些不安:那戴宗和宋江认识吗?有过来

往吗?捉宋江其中有文章吗?一连串的问号出现在黄文炳的

头脑里,但又无计可施,因为他对戴宗只有怀疑而没有充分的

根据。

神行太保戴宗走出衙门,直奔牢营方向而来,将到牢营时,

碰着两名差役。差役正在急得一筹莫展地说,你若再不来,我二

人真要进退两难了。问戴宗捉宋江的事究竟如何处置,戴宗拱

了一拱手道:“二位兄弟,方才我上得大堂,如此如此对大人讲

明得失,如今知府大人命我和二位兄弟同去牢营捉拿宋江。”

“原来如此,那戴大哥,一切由你作主,我二人听你安排。”

差役嘴里讲着,眼睛盯住戴宗看,心里在猜想着戴宗究竟作何

打算。

那戴宗也看着差役,心里在盘算着我如何处理此事,如果

这两个人不帮忙,那就很难成功,但又不能直言相告。尽管这

二人是比较可靠,但毕竟事关重大。他想了一下,又行了一个

礼:“兄弟,人在世间谁无危难,救人之急,解人之危,乃君子之

行为,你们说可是?”

戴宗的弦外之意,两个差役自然明白,赶忙回答:“戴大哥

讲得对,扶危济困是大丈夫行为,乘人之危投井落石是小人之

辈所为,你戴大哥一向是助人为乐,这一点多年来我二人也多

少学着一点,大哥今日之事,非同一般,只要你戴大哥用得着,

我们两兄弟决不含糊。“对,大哥!黄文炳这贼一向跟你不和。

我们呢?多年来和你戴大哥一条心,今天是患难见真情,你吩

咐吧,兄弟决无一个不字!”

戴宗听得心里高兴,这样一来,救宋江我就没有后顾之优

了。就说:“好兄弟,戴宗永不忘二位之情,少顷一切有我安

排,上了公堂万事由我承担。”

这一说就尽在不言之中,两个差役当然心领神会,跟着戴

宗已到了牢营,先见了专管犯人的管营。戴宗送给管营二十

两银子,说明来意,是拿捉宋江,诸事请多包涵。管营说:“戴大

哥放心,我们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一切行动请

便。”戴宗命两差役在外边营房值班房稍等一会,然后独自一

人来到宋江住处。

那宋江虽是个配犯,因有戴宗上下打过招呼,倒也很自由

自在,宋江是一个人住一间小营房。戴宗走进小营房。

宋江自浔阳楼回牢营后睏了一唿,眼前正在记写值日表,

看见戴宗进来,把笔放下。

戴宗抢先开口:“宋三哥你倒太平无事啊!”这是埋怨的口

气,意思是你写反诗闯下了大祸还木而觉之。

“嘿……你倒还会来的?”宋江也是带有埋怨口气的,心里

想,你们三人约我去浔阳楼饮酒,结果一个人也不来,全部失

约。早知你们失约,我哪有这样兴致去饮酒作乐啊!宋江把

他在浔阳楼醉后题诗的事,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戴宗一看他还没有想起来,紧问不放:“请问宋三哥你是

几个人一起饮酒的?”

这一问更同出气来了,宋江说:“我本想和你、李逵、张顺

一起叙谈叙谈,然而我宋江没福,你三人言而元信,那浔阳楼

只有我一个儿独饮了。”

嘿!结果全部失约,让他一个人吃酒,难怪要闯祸了。

“请问三哥你可曾喝醉啊?”

宋江想,戴宗为啥要追问得这样详细呢?这喝醉不喝醉

有啥好问呢?宋江想了一想在浔阳楼的经过,想着了:“我倒

是有些醉意了,常言道,闷酒易醉人啊!醉的,醉的……”

戴宗又问:“三哥,醉后你可是在墙上提笔写诗?”

“这……”宋江被他追问得越来越紧,倒有点生气了,想戴

宗啊,是你们失我的约,我不追问你,你反倒来追问我?奇哉怪

也。题诗一事倒是有的,名店、名胜、名最,临走时留下一诗、

一词也是常有的事,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就说:“有的,先题

一词,后写一诗。”宋江心里不满意,回答的声音也有点生硬。

戴宗倒并不计较,哪怕宋江发火也不在乎,因为实在事关

重大。再问下去:“你写的诗、词是什么含意,是抒思乡之情怀,

还是讽当今之时政?诗中可有反意?快讲!”

宋江被他这一提醒,倒要细细地回想了,想着想着,他想到

那首(西江月],“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这……”心

慌了。再想到后一首诗中的“他时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

丈夫!”

“啊呀——”啊呀之声脱口而出。接着他把全文再想了一

遍,然后讲给戴宗听,听得戴宗汗流浃背。这是名副其实的

反诗。方才在府衙门大堂来不及弄清反诗的内容,总感到黄

文炳害人,小题大作,现在听宋江自述之后,这反诗二字是

不折不扣的了。宋江既题了反诗,加上黄文炳这恶棍的挑拨,

蔡得章动了杀心,宋江这条命就九死一生了。因为蔡得章是

宰相蔡京的儿子,蔡京最恨梁山好汉,宋江放晁盖私通梁山,

当然是他眼中之钉,今日的事情正好落在他们手里,宋江死尽

死绝,毫无希望了。怎么办?戴宗考虑再三,下了决心:为朋

友我要担当一切,哪怕死!现在是天坍大事,我戴宗一人抵

挡!放一一放宋江!就说:“宋三哥大事不好了,你在浔阳楼

题诗之后回转牢营,哪里知道恶贼黄文炳上了浔阳楼,看破诗

意,认定反诗,他急速回归府衙,禀告知府蔡得章再坐大堂,如

今派我带了两个兄弟来牢营将你拿捉归案,这叛反朝廷、乱我

江州之罪你是难逃了!”

“这——啊呀!”宋江自知惹下大祸,看来没有死在山东,

倒要死到江州来了。既然派戴宗来捉我,我不能让他为难,更

不能贪生怕死求他放我,越是戴宗亲自来捉我,我越是要去,

他是奉公差遣,出于无奈,事前谁能预料呢?祸是我闯的,应

该由我来承担。罢!我宋江一生就了结在江州吧。想到这

里,有了准备,反而倒不慌不忙了,这就叫拼死无大难。宋江

横下了一条心。

人往往是这样,急啊怕啊,就怕弄出大事对自己不利,想

要保全自己,遇到麻烦就怕这怕那;索性急到顶点,作好死的

打算,就什么都不怕了,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死再可怕的事呢?

所谓死字当头,万事全休,此时此刻的宋江反倒坦然了。

“戴贤弟事已成事,木已成舟,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作,就

敢自当,你来来来,将我押上公堂便了——”

那戴宗听宋江之言,脸涨通红,宋江误会了,他只当我是

来拿他上堂请功的。就说:“宋三哥,你道戴宗是出卖朋友的

小人鼠辈么?”

“奉公差遣,公事得公办,岂能责怪于你。”

“三哥啊,我早有安排,已将两个兄弟派在门外,特来告知

吾兄,速速整顿行装,远走高飞!”

“这个……这江州地生人疏,我走向何处啊?”

“三哥!你出南门上阳关,三十余里便到了水乡李家寨,

比乃混江龙李俊的家院,你暂避李家寨三至五天,待我设法悄

悄地引你上梁山。到那时,休说蔡德章和黄文炳杀不了你,就

是蔡京、高俅亦奈何你不得,三哥啊,你切莫多虑,快些走吧!”

宋江定着神,一动也不动,那戴宗和我是初交,我对他哪

有半点好处,自我来江州,只有给他带来诸多麻烦,在这样九

死一生的危急关头,他竟如此赤诚相待,特地来救我一命,宋

江感激得眼泪都滚滚而下。再一想,不!我若一走,这罪孽就

落到戴宗身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必定被天下人笑骂我宋江

是个贪生怕死的赖小人,我活着也于心不安。上公堂去,当

然是有死无生;我若能有一应付之法,上了大堂能使知府和

黄文炳不能杀我,那么戴宗也不必为我担惊受怕了。宋江此

时特别冷静。他踱来走去,走去踱来,想啊……

戴宗急坏了,宋江为啥不走呢?时间不等人啊。就说:

“宋三哥你……快走吧——!”

“戴贤弟,我若出走,岂非害了你!”

“三哥,你若不走,必死无疑!”

“我若随你上得大堂呢?”

“哥哥你若上堂,自投罗网。”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之计么?”

“若要两全之策,必要从长计议,眼下时间紧迫,哪里还

来得及啊?”

“我若上堂装疯,让那知府、黄文炳见到一个疯疯癫癫的

宋江。”

“这个么……”装疯子?疯子乱写、乱讲没有罪的,此乃王

法,明文规定,好办法,这——慢来!“哥哥你装得象疯子么?”

“戴贤弟少待片刻。”宋江走进内房,开始把自己化妆成疯

子了。先把外衣脱下来,撕破几块,放在地上,稍为泼些水,用

脚踩几脚,再拿起上衣抖开,穿在身上。将鞋袜脱下,再除去

头巾,把头发拉散,捏成一把乱头发,把一双鞋子拿起来,一只

插在前腰间的腰带里,另一只放在头顶上,双手拉起左右两束

头发,十字双结,将鞋子扎紧在头上,再用手指挑一些泥土和

一点水,双手一合,便把泥土擦在脸上,再拿几根短稻草叼在

口边,双眼一定,走路摇摇摆摆,踏到外间,嘴里在胡诌:“我乃

玉皇大帝的女婿,领了玉旨,带领天兵天将、四大金刚、值日众

星前来江州,杀尽赃官,除尽恶贼,赈救黎民,再回三十三天。

来——众神兵,诸天将!驾起祥云,江州去也——”

“哈哈……”那戴宗身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为啥好笑

呢?笑的是宋江装得象,实在象,象就象在这一对眼睛上,疯

子的眼睛定而无神,大而无光。想宋江哪里来这么大本领,一

装就象。就说:“宋三哥此计甚好,你装得真象疯子。然而这黄

文炳是个奸刁之徒,你要千万小心,倘若被他们识破,那就罪

上加罪,再要脱身就千难万难了!”

宋江听见长叹一声:“贤弟,这也是我死里求生之下策,成

功则生,失败则死,走吧——”

宋江装疯是斗智,黄文炳当然不会一见就相信,要几番斗

智,针锋相对,结果如何,下回再告。

七 公堂装疯

戴宗带了宋江到牢营大门口,那个管营一看奇怪了,刚才

宋江还是清清醒醒,怎么忽然变成了疯疯癫癫?就是急性疯

病末,也应该有些预兆呀!里面必有文章。不去管他,反正一

切有戴宗担当,我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就是了。如果知府和黄

文炳派人来调查宋江浔阳楼吃酒的事情,我就说他是溜出去

的。倘然问怎么会发疯的,我就说他一到江州就不太正常,今

天是突然病变。这样一来,我肩胛上就没有责任了。如果要

问戴宗和宋江有啥关系,那我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对!主意

就这样打定了。

那两个差役看到宋江疯疯癫癫,心里有了几分数目,反正

一切听戴宗安排。

戴宗走上来:“兄弟,少顷上堂,知府问及,就说到牢营捉

拿宋江,只见他倒在地上乱讲乱喊,乃是一个疯子。可明白?”

“晓得!”两个差役回头对宋江叫一声:“宋江公堂上去!”

宋江装得真象,手舞足蹈,口中说着:“玉皇大帝、皇母娘

娘请俺宋江赴蟠桃大会,俺尚且不去,何况尔等无名之辈,不

去,不去!”

当差一看,吓了一跳,见宋江蓬头散发,形容可怕,是象个

疯子;再一想,到底是真还是假?这就难下结论了。如果疯子

是真,那么一切罪名都不能成立,黄文炳这一着,就犹如竹篮

子打水一场空;倘然是装疯,那么宋江啊宋江,你如果逃不过

黄文炳这对贼眼,那就罪上加罪,死前还要多受皮肉之苦。反

正此事有戴宗作主,我们也装糊涂算了。他们两人打定了主

意,回过头去对宋江看看:“宋江,你要疯,疯到公堂上去,和我

们两人没啥好疯的!”

宋江一听心里有数,这两个当差是戴宗方面的人,但是不

能回答他们,也不能马上静下来,哪怕你们知道我是假疯,我

还是要装得象真疯,只是行动上注意收敛一点:

戴宗走在前面,宋江夹在中间,两个差役跟在后面,一路

行来已到了府衙门。将宋江带进押房,由戴宗先上堂回复:“启

禀大人,奉命去牢营逮捕反贼宋江,我和二位兄弟直闯牢营,

岂知那宋江倒在地上,满身污秽,手舞足蹈,口中一片胡言,疯

疯癫癫,原来他是一个疯子。”

“疯子?”知府顿了一下,“可曾将他带来?”

“被我三人拖拖拉拉,死活地已押到府衙押房之中,喔唷,

大人,疯子的力气好大啊!”

蔡得章是完全相信戴宗的,多年来知府把戴宗当作心腹

之人,从来也没有在某一桩事上对他产生过疑心。所以听戴宗

讲宋江是个疯子,当然相信,反而对黄文炳不满意了,对黄

文炳看看,“唉”,叹了口气,意思是:你吃饱了不消化,空着难

过,不分青红皂白,什么宋江造反、题反诗,还有民谣流传,

让我立时三刻升坐大堂来审问个疯子?那疯子别说是乱写,

就是乱骂、乱讲也不能定罪,这是大宋王法规定的。现在已经

带来了,怎么办?知府的眼睛盯住了黄文炳在看……

大堂上两旁差役气昏,本来都可以回家了,就是这个她黄

的家伙节外生枝,一霎时,大人坐堂,紧张起来,害得我们立到

现在,搞了半天弄了个疯子来闹闹,真是活见鬼!所以当差的

目光也都盯住了黄文炳在看……

黄文炳这时候的日子难过了。但是这个家伙非常狡猾,对

众人的眼光只当没看见,两只眼睛却盯住了戴宗。戴宗所讲的

话他全都听见,但是不相信。因为浔阳楼的诗、词是他亲眼

所见。诗中的内容,书法的笔力,决不是疯子所能写得出的。

他看着戴宗,心想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这个宋江本

来就是疯子呢,还是你戴宗去了之后才变成了疯子?这事情

决没有那么简单。黄文炳呀黄文炳,是你显露本领的时候到

了,他眼珠一转,顿生一计:“大人请勿为难,待文炳先去押房

观察之后,再行定夺。”

知府点了点头,黄文炳下大堂直到押房,看见和戴宗同去

的两个差役站在押房门口,就满面堆笑上前招呼:“二位兄弟,

辛苦辛苦!”

“喔,黄相公辛苦!”明知你黄文炳是嘴上闹猛,他两人也

只得敷衍一下。有数目,说辛苦是假,后面肯定还有文章。

文章来了。“嘿——一二位兄弟是和戴宗同去牢营捉宋江

的?”他嘴里那么讲,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两人察颜观色。

“不!不是同去,我二人先去,戴大哥是后来奉知府大人

之命追上来的。他是神行太保,行走千里有法度,所以一忽儿

就追上来了,因此同到牢营,不是同去牢营,哈……”

两个差役也是老公事,好利嘴,同去和同到看来一字之

差,然而面对黄文炳这个狡猾的家伙,决不能有一字半点的马

虎。

黄文炳只能笑笑:“喔…那么宋江在牢营何处拿到的?”

“营房。充军犯人总在营房里的嘛。”

“对对,恕我多问,你们捉拿宋江之时,他是想施诡计溜之

大吉是吗?”这是有意问的,来一个空心拳,看对方如何回答,

回答的话是否和戴宗相同。

“不!不!犯人岂敢反抗,他敢溜到哪里去?我们俩倒差

一点溜之大吉。”

黄文炳听不懂了,心想,你们溜什么呢?好象有点前言不

对后语。问:“这活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宋江一个人睏在地上,垢面蓬头,疯得怕人,我走

上去还没有拉他,他就叫我妻啊妻,叫什么夫啊夫,两道眼光

阴森森、直僵僵,险些把我们吓走,还是戴宗有能耐,说别

怕,我来上,亏得他帮了大忙,才把宋江带到这儿。”

黄文炳想要在二差役口中得到儿句能够摆布戴宗的话,

想不到他两人讲得和戴宗一模一样,而且更细到,没有办法,

只好走进押房来看宋江。

“黄相公当心!痴子要咬人、抓人的,小心为妙!”

这几句话吓得黄文炳不敢走近宋江了,只是远远的看着

他……

宋江听得外面的一问一答,听得出来者是黄文炳,就是这

个从未见过面的、姓黄的恶棍,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现

在他走了进来,宋江克制着自己,暗暗地嘱咐自己要耐得住,

切勿图一时之快而误了大事。宋江毕竟是衙门里当过押司的,

这点修养还是有的,头脑就冷静下来,这时,别的一点也不

想,就想我是个疯子,看见个陌生人在走近我,应该有些反

应,这样一想进入角色了,眼睛定洋洋、定洋洋,目光在黄文炳

脸上一扫,黄文炳只觉得浑身一凛。

“嘻嘻,哈哈,喔唷哈……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女子又来了,

你嫁了六个丈夫了,今日又来缠绕不清!我不要你,你与我

滚!我早有玉皇作主,将荷花仙子许配我了,你滚滚,快滚开!

讨厌得很!”

两个差人在叫黄文炳了:“黄相公出来吧!你再不走,荷

花仙子要来了,她要吃醋的,哈……你看他疯成这样子,男女

也分不清了。”

黄文炳对宋江的眼神、行动和上下身再细细地看看,一点

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见此形状,心里也有些怕,还是回到大堂

再作计较。他回到堂上,在知府身边一立,凑到蔡得章耳边小

声地说:“大人,以文炳之见,先带上来盘问一下,恐其中有

诈,切勿让反贼蒙混过关。”

“这个——”知府并不起劲,但是已经带来了,就问一堂算

了。就命令:“来!将宋江带上大堂!”

当差的传命令呼喊而下,片刻,王、李二差役一前一后押

着宋江上堂。

宋江上堂了。他双手上下甩动,双脚东歪西斜,两眼发

定,嘴里唱着不入调的曲子:

王母娘娘蟠桃会,八洞神仙俱遨来。

三十三天如来到,左右十八尊罗汉。

玉皇大帝献琼浆,老君捧出不老丹。

各路神仙两厢站,唯有宋江坐上位。

“哈哈……神兵、天将、十殿阎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判官小鬼随我来啊——”

“喔唷!”听得堂上众差役都吓了一大跳,不得了,来的这

个疯宋江可谓大来头,你听呀:三十三天众神仙,十八层地狱

众鬼王都由他带队。他倒是阴、阳、仙三界各路人马的总统帅

呢。开天劈地还是第一个。

蔡得章又好气又好笑,乱七八糟地胡说些什么!下令:

“押他跪下,不许他乱动、乱闯、乱叫!”对黄文炳看看,都是你

没有事找麻烦。

宋江被推倒在大堂上,他抬起头来东看看、西望望,这边

笑笑那边嘻嘻,又对知府哭哭笑笑,笑得蔡得章汗毛都竖了起

来,既然押了上来,总要问上几句:“大胆宋江,装疯卖傻,欺骗

本府,狗胆包天!”

宋江听得非常清楚,知道他是冒供,所以仍旧象真疯子一

样死盯着知府呆看,笑嘻嘻、笑嘻嘻地:“嘿……我是玉皇大帝

的女婿,你这美人儿要和我成亲拜堂么?你可比刚才那个漂

亮,你是个长胡子的美女,我将你许配四大天王,哈……”

“混蛋!”蔡得章面孔也红起来了。这个断命疯子真他妈

的乱讲一通,说我长胡子的美人,要拿我嫁给四大天王!只见

两旁边当差都按住了嘴在笑。他怎么受得了,火气上来了。

说:“你住口,再胡言乱语我就掌你的嘴!”

“什么?请我喝水?不要喝,我要喝玉液琼浆,我请你上

三十三天一同去饮上几杯,然后带你上阎王殿上走走!”

蔡得章气得眼睛也发花了,和这样的疯子缠,实在是吃

力,所以看看黄文炳,意思是可以收场了吧。

黄文炳始终不相信宋江是真疯,但是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说明他是假疯,他也看出丁知府的意思是要收场了。不!决不

能草草收场,倘若马上收场,就说明我失败了。一动脑筋,恶

念头来了。黄文炳凑到知府耳边轻轻地授计于他:“大人依我

看来,宋江为了逃避罪责,有意装疯卖傻,如若草草收场,正中

反贼之计,不如来个针刺手指,必见分晓,请大人切勿手软!”

知府一听,办法倒是好办法。疯子勿晓得痛的,如果针刺

进指甲,痛得叫起来、跳起来就是假的。倘然能识破假疯,这

倒是好事。反过来如果是真疯,大堂上众目睽睽,众人一定会

议论我欺负疯子,传扬出去有关名声的,所以他低头考虑了一

下,宋江是私通梁山的要犯,当真是假疯,就事关重大。我情

愿承担坏名声,也要用一切手段来审一个水落石出,对!“来

人!那宋江分明是装疯欺骗本官,越是与他好说他就越是装

假,为了辨明真伪,行刑手!把宋江针扎手指,看他还装是不

装?快用刑!”

两个行刑手上来答应一声:“遵大人吩咐!”马上取两根三

寸长的钢针,走到宋江左右两边,一个行刑手夹住宋江左手,

另一个夹住他的右手,然后手起钢针口中高喊:“奉大人之命,

针扎手指行刑!”行刑手一面喊,一面把钢针往宋江指甲下面

的皮肉中刺进去。手指被刺得鲜血直淌。宋江痛得眼睛睁大,

额冒汗珠,心跳不止,可是又不能叫痛,因为疯子对皮肉受

苦的反应和正常人不同,正常人敏感性强,疯子反应迟钝,往

往是木而觉之,所以拼命忍住了痛,面孔上还要笑。“嘻嘻……

痒痒的,哪里来的蚊虫叮我,喔哈……好痒啊,难受得很

戴宗看在眼里,心里实在不好受,对宋江看看,意思是:三

哥啊!你太苦了,黄文炳这恶棍刁钻促狭,绝子绝孙,我又不能

帮忙,这便如何是好呢?

两个行刑手,一面扎刺钢针,一面在看宋江的反应,看他

这个样子,哪里象是假疯呢?对一个疯子用这样的酷刑也太

残忍了,所以就手下留情多了。把钢针扎得浅一点,每个指

头刺一下就换另一个指头,见血就过去了。待十指全部扎过

之后,收拾起钢针,放下宋江双手,走上一步,说:“回大人,扎

刺钢针已毕,宋江仍旧疯得厉害,请大人作主。”

知府一直盯住宋江在看,却看不出什么破绽。只见他把

手指一个个地用舌尖舔着,还在讲:“好吃好吃,比玉液琼浆还

好吃,嘿嘿……”其实,宋江可怜啊,已经痛得手脚发冷,眼冒

金星,如果再刺下去,人马上就要受不住了。

黄文炳尽管也看不出宋江有半点做假,但还是心不死,想

宋江也是个衙门老公事,他知道这件事的利害进出,也可能为

了保全合家的性命,拼死熬一熬呢,我不能就此收兵,要一追

到底。听得宋江讲“玉液琼浆”四个字,黄文炳又生一条毒计。

他仍旧凑到知府耳边,嘁嘁促促地讲了几句,知府听得双眉

一皱,脸皮一抖,非常为难的样子。说:“这恐怕太不象话吧?”

“请大人作最后一次试探,是真是假就在此一计,事关重

大,大人快下命令吧!”

知府也吃不准,黄文炳的办法他不大赞成。但只怕进网

的大鱼放跑了,所以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叹口气:“来,值班

当差上!”

仍旧是方才押宋江的王、李两个差役,走上一步,说:“小

人在听候大人吩咐!”

“你俩马上去办一件事。”

“是,请问大人要办的什么事?”

“立刻出府衙门去弄两只碗,先去买一碗饭。”

姓王的当差抢口问道:“大人,先买一碗饭,知道了,那么

另一只碗是买鸡呢还是买肉?”

“住口,哪儿有这么讲究,不是的!”

“是,那么请问另一碗买啥个菜?”

“不要买,要你去弄……弄一碗……”知府一时说不出口

来,心里也疙疙瘩瘩,说出来要闹笑话的呀!哪有大堂上审犯

人弄这样的污秽之物,他顿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另一只碗

要你去弄一碗粪!”

那个当差听错了音,粪字误认为“粉”。“遵大人吩咐,请

问是弄一碗生粉还是炒米粉?”

“混账东西,什么生粉、炒米粉,哪有这么好事,不对!”

“哪请问是什么粉?”

“是人粪。”

两个当差听呆了,从来也没有听见在公堂上弄碗人粪的,

这个知府做官做昏了。唉!一定又是那个促狭鬼黄文炳出的

鬼点子。这个臭贼吃饱了饭专干坏事,他想坏主意,倒霉的是

我们。又不能直接顶撞当官的,但心里又不愿意,所以两人看

着知府蔡得章,嘴里自言自语地咕着:“这——这个东西怎么

可以上堂呢?如上了堂,那此地不是大堂,变粪坑了。”

知府心里本来也在不高兴,听见两个当差勿三勿四的话

大为恼火:“你们放肆,嘀咕什么,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本

府的话就是命令!快!快去办到!”

“是!快——上命难违!”二人退下堂,边走边咕,“吃他一

碗,凭他使唤。”

“嘿,做官的朝南坐,一开口就是命令,我们当差的是灰孙

子养的,叫我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那姓李的没有开口,一个人在想什么,忽然开口了:“王头

儿别烦心,差人差人就是被差遗的人,当了差人,就得挨差,我

们老弟兄了,过去我有难处你总是帮我,今天我也要帮帮你。”

“你帮我什么呢?”

“买饭要自己掏钱,又是我们的吃亏事,这样吧,付钱买饭

的吃亏事我来干,那碗人粪用不着付钱,到处可以拿到,你去

干,好吧?”

“哈哈……”姓王的当差笑了出来。

姓李的弄错了,认为他同意了。“好吗?你满意了吧?”

“满意——”他拖了长音讲满意二字,接下来面孔一板,

“你真好心,你当我是猪脑子,我不要你帮,我们俩调个向,我

去买饭,我宁愿吃亏,便宜事让你干!”

“要死了,嘻——老王我说实话吧,我胃里有病,一见这东

西我就要呕吐,恶心,现在请你照顾我,好不好?”

“讲明了倒也是一句话,但是光棍面前别打过门。忠臣不

怕屎、怕屎不忠臣!那末,就是我来。”

“谢谢,谢谢,你帮我忙,兄弟心里有数的。”

两差役谈判结束,就到了一家饭店借两只碗,先买好一碗

饭,另一只碗借用。饭店老板问:“你们要什么菜,就一客不烦

二主,也在小店办就是了。”当差说:“不不不,这菜你店里没有

的。”老板不服气地说:“什么莱,你讲出来听听看?”差役哪里

敢讲,拿了空碗就走,到那茅坑里弄了一碗大粪,两人来到府

衙,上大堂。那时候,凡是奉官之命办来的什么东西,都要吆

喝上堂的,两个差役恶作剧,拉了长腔喊上来:“奉大人之命,

自米饭上堂——”“又奉大人之命,将人拉出来的大粪也送上

大堂——”

知府听着心里好不舒服,对两名值日当差看看,你们喊得

这么难听,又喊得那么响干什么!真是啼笑皆非。“别喊了,

嚷什么,放下!”

“请大人验过真假,可有误差?”

“不验了,这有什么可验的!多嘴,放在宋江面前。”

“是!”差役把一碗饭和一碗粪放到宋江面前,那宋江看

着心里一阵难受,只听见知府开口了:“此乃两碗玉液琼浆,是

上界赐于你的,你随便用吧!”

黄文炳没有开口,他盯住宋江在看,我看你是真疯还是假

疯?你若吃人粪,我承认你是个真疯子,那我就输了。

宋江暗暗地在咒骂黄文炳:你这个畜生!但是他清楚地

意识到,是自己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到了,你若要取胜,只有

吃粪,否则就前功尽弃,但我如何能吃粪呢?我是个人啊!黄

文炳啊黄文炳,我和你素不相识,有啥深仇阔恨,要如此狠毒

的折磨我!他盯牢两只碗在看,心里愤、恨,气、怨,一齐涌了上

来,他一面手舞足蹈胡说乱道,一面脑子里在激烈地转动,如

何度过今朝这一关呢?突然眼前跳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越

王勾践,一个是齐国的孙膑。这两个人的故事他记得很清

楚——

吴国打败越国,越王勾践当了俘虏,吴王夫差百般侮辱勾

践,上马要勾践用背心作踏脚,下马时要勾践伏地迎接,勾践

忍气受辱。有一次吴王生病,勾践为吴王尝粪辨味,诊断病

情,从此以后,吴王对他放松了警惕,不久就放勾践回转越国。

哪知勾践回国之后,就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立志要雪耻报仇。

他重用范蠡、文种,暗中练兵,扩大军事力量,数年后,兴兵复

国,打败了吴王。

再有齐国的孙膑和庞涓,两人共拜鬼谷子学文习武。庞涓

先于孙膑下山,被魏惠王重用,拜为将军。后来,魏王闻知孙膑

有才识,让庞涓派人把孙膑请来,意欲让他和庞涓共掌兵权。

庞涓自知才能不及孙膑,恐其超过自己,影响自己的显赫

地位,便设计陷害孙膑。在魏王面前说孙膑通齐,罪在不赦,应

处以刖刑。于是,把孙膑膝盖骨挖去,使他寸步难行。他对孙

膑却谎说是他向魏王求情,所以孙没有被杀。孙膑信以为真,

准备刻写祖传兵法送庞涓,以报答救命之恩。庞涓派去服侍

孙膑的侍者。同情孙的遭遇,把庞涓的阴谋偷偷地告诉了孙

膑。孙膑如梦方醒,用装疯、吃粪的办法,使庞涓对他放松了

监视。不久,齐国派人救出孙膑,并拜为军师。在攻魏救韩的

战斗中,孙膑以减灶法迷惑庞涓,诱使庞追赶至马陵道埋伏

圈,用乱箭射死了庞涓。

宋江脑子里涌现了上面两个人的故事,想我宋江和勾践、

孙膑相比,不论是地位、名望相差甚远,他两人能受一时之屈

辱,为啥我就不能以屈求伸呢?罢了!为了度过眼前的难关,

为了将来雪耻报仇,我就当堂尝粪。宋江下定了决心,头低下

来,好象是刚刚发现地上两只碗,装得满面笑容:“唷……啊

呀……这许多美肴琼浆从天而降,美煞我也,琼林赴宴怎相

比,羊羔美酒拜下风,哈……待我品尝品尝。”

宋江要尝粪了。“嗒”,两只碗端到手里,大堂两边的差役

和当中的知府、黄文炳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着宋江,各人心里想

法不同,当差们想这真是要命的事,怎么办呢?就是疯子也不

能吃这个东西。知府和黄文炳的想法相同:面前两只碗,我看

你吃什么?如果吃饭,不吃粪,那么你是装疯欺官,就要活活

地打死你!

宋江对只粪碗看看,一阵心泛,怎么吃得进口呢?但是这

么许多眼睛看着自己,不吃又不行。心里一急,办法倒急出来

了,就将右手这碗粪往地上一放。

黄文炳一看暗暗地高兴:这粪到底吃不进的,假疯。

宋江左手端着一碗饭,看看,闻闻,带着厌恶的面色,起手

将那碗饭用右手泼得满地都是。宋江非常机警,在泼饭的同

时,看准一个饭块连忙用大拇指夹住,藏在手心当中,同时将

饭碗往地上一扔,“啪冷……”

知府和黄文炳被宋江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眼

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公堂上所有的当差也不约而同的看着地上那只破饭碗。

就在这一刹那时,宋江眼看四处,耳听八方,动手之快使

人难以想象,他立刻把手插进粪碗,手指将要碰着大粪时,他

收弄五指,变成一个握得紧紧的拳头,初看时,活龙活现是一

只手伸进粪碗,抓了一把大粪,实在塞进去的是一只拳头。这

个动作所有当差都没有看见,就连知府蔡得章和黄文炳也没

有发现,就是戴宗也未曾看破,宋江变了个戏法。宋江看了一

下四周一无动静,心中知道已经闯过了这第一关,他马上以极

快的动作将拳头上的大粪先在嘴边擦了一圈,又迅速把手心

当中的饭块塞进了嘴里。用牙齿咯吱咯吱咬着饭团。绷紧

嘴唇,脸上嘻笑自然,活象是一个不知香臭的疯子,津津有昧

地在吃着大粪。“好吃!吃得好、好香,香得很!”含含糊糊地

还在讲话,但是在讲话的时候,始终是紧绷着嘴唇。

宋江变的戏法谁也没有看破,所有在大堂上的人都没有

看出宋江嘴里在吃的是白米饭。

那班当差、衙役看他吃得很有滋味的样子,心里都一阵阵

恶心,有两个胃口特别差的更受不住了。“主头儿我……吃不

消了……呕……呀……”说着要呕吐。

知府蔡得章一看,宋江连人粪也在吃,真是个十足道地的

疯子,对黄文炳看看,不由得怒火升了上来,都是你这个黄文

炳,吃饱了没有事做,弄个疯子来白相相;这还不算数,还要在

堂堂正正的知府大堂上弄一大碗大粪吃给大家欣赏欣赏。那

个疯子居然会当众吃粪,真是要我命了。他两眼盯着黄文

炳。

黄文炳看见知府的眼光,知道他心里对自己不满意,急忙

低着头打个拱:“请大人少待片刻,再看他个究竟?”

知府的火“蓬”窜了上来。怎么?还要让我多欣赏一会大

粪,天底下有哪一个知府在大堂上审犯人外加人粪一碗,岂不

被官场引为笑柄!“你住口,可以收场了,我是堂堂四品皇堂,

成何体统!”

黄文炳不再回答知府,他两道目光紧紧地盯着宋江,心里

暗想,宋江是真疯,还是假疯?这是个谜。现在已无法说服知

府,只能用其他方法和刑罚来试探宋江,但是我不相信他是个

疯子,浔阳楼上这样的诗和词,不论从内容和诗词格律,以

及书法功力来看,决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所能写得出来的。

倘使现在把宋江押下去,那么就说明我黄文炳完全失败了,

不但升不了官,今后我在知府面前就要失宠三分。我咽不下

这口气。

黄文炳正在无可奈何时,宋江却在暗暗高兴,看看黄文

炳,心里骂道:“狗东西,刁钻鬼,你现在总无计可施了吧!”再

一看,黄文炳口虽然不开,两道阴森森的目光却一直盯住自

己。宋江想,不能让他多看,假的总是假的,万一被他看出破绽

来就麻烦了。所以右手抓了一把大粪,对准黄文炳和知府的头

上,身上来一个天女散花——大请客,嘴里还在讲:“各位大

仙,请吃玉液琼浆。”浆字正好是个开口音,嘴刚刚张开,想着

嘴里的饭团,急忙将嘴闭拢。

黄文炳这个恶贼,任凭你宋江天女散花,他仍旧站着不

动,只是把扇子拉开挡住面部,而且眼睛穿过扇骨的缝道认真

地在看着宋江嘴里究竟吃的什么?这一看,看出毛病来了。他

看到了宋江嘴里白塌塌,明明是吃白米饭,根本不是大粪。好

家伙,不单装疯,还会变戏法,把戏法变到知府公堂,岂非当我

们都是死人!黄文炳看破了宋江这一招,他怒从心上起,恶向

胆边生,想我黄文炳几乎坏在你手里,贼配犯你等着瞧吧!

“大人,大人!”他回过头来一看,那蔡得章已不见人影,再

低头一望,只见知府蹲到公案下边去了。

原来知府已被宋江的“天女散花”散得头上和上身都是点

点大粪,实在受不住了,也顾不得有失体面,就钻在公案下面,

心里的无名火真是冒穿天灵盖,想黄文炳你这个家伙,无事生

非,把我这个堂堂知府弄得象狗一样钻在台底下,等一回找你

算账。现在听黄文炳在叫大人,火就更旺了:“还叫,叫个魂,快

把宋江拉下去,我等会和你算粪账!”只有算米账、菜账,他算

粪账,笑话。

黄文炳拉拉知府的手臂说:“大人,宋江是吃的假粪!”

蔡得章听不懂他的话,明明是由公差弄来的一碗人粪,怎

么说是“假粪”呢?这样臭气熏天,哪里还是假的?看来这黄

文炳也发疯了。就说:“快把他拉下去,我受不了,这哪有假,

臭味为凭!”

黄文炳被弄得哭笑不得:“大人你看,那宋江口中吃的是

白米饭,这叫以假乱真,欺骗大人!”

“真的?”蔡得章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有这样的事情,马

上从台底下钻出来,稳坐在公案之中说:“来,给我把宋江的嘴

扒开来!”

宋江吃粪本来就是假的,一看就穿破机关。蔡得章要杀

宋江,戴宗当然要救,谁胜谁负,请听下回便知。

八 戴宗上梁山

宋江装疯吃粪,骗过了知府蔡得章,却骗不过恶贼黄文

炳。宋江一开口被黄文炳看破机关,原来嘴里吃的是白米饭,

不是大粪。黄文炳赶紧禀报蔡得章,知府就命差役将宋江的

嘴扒开来要看个明白:“赶快,把他的嘴扒开来!”

差役们准也不敢上来,因为那宋江嘴上都是粪,这个差使

吃不消,所以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动,蔡得章勃然大怒:“来

人!扒开宋江的嘴,谁要违命,一体同罪!”

“是!”差役们只好上来,与其一体同罪,哪能再怕龌龊,走

上两名行刑差役拉住宋江,也顾不得臭气冲天,将宋江两颊用

力一揿,宋江痛得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口中的饭粒不仅看得

见,而且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这么一露底,宋江的计谋前功

尽弃了。

黄文炳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宋江呀宋江,凭你狡

猾,总逃不过我黄文炳的两只眼睛,心里得意洋洋,面孔上露

出一丝奸笑。

蔡得章也看明白了,气得他牙齿打抖,手脚冰冷。想你这

个贼配犯竟敢如此戏弄于我,当堂装疯欺官,又请我吃粪,非

将你千刀万剐不可!他们一个恶棍,一个奸官,一搭一档,宋

江这条命是危险了。

蔡知府命令手下差役:“来,给我先打四十大板!”

“是——遵命!”上来四个行刑当差,两个将宋江揿倒,拉

下裤子,另外两个差役每人手执一条阔竹板子,口中高喊:“大

刑侍候!”拉起板子就朝宋江大腿和屁股上,一右一左轮番地

打,“啪、啪、啪、啪!”刚打四下,那宋江已经痛得满头极汗,

两腿象火烧一样地痛,“喔唷——啊呀+”一阵惨叫。

此时急坏了神行太保戴宗,他两眼一直紧盯着宋江,见他

智斗黄文炳和知府就要成功了,却被这个老奸巨猾的黄文炳

看破了计谋,大吃一惊,心里也慌了。现在看宋江被打得惨叫

连连,这便如何是好?照这样打下去,宋江会被活活打死的。

打死了宋江,对一般地方官来讲,叫刑毙犯人,要以法论处的,

但是蔡得章是权奸宰相蔡京之子,蔡京又是当今皇帝的宠臣,

所以说,宋江如果被打死,就是白死,眼前要救宋江就只有我

戴宗一人了。但是在这种局面下,我又如何救得宋江呢?

有句古话叫急中生智,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事情危急,不

允许人作长时间的思考,往往会在一刹那之间想出办法来,当

然这并不等于说越危急越有办法。如今戴宗心里一急,便急

出一个办法来了,突然开口高叫一声:“大胆反贼宋江!”

你一开口,当差手里的板子就停了下来。宋江听见公堂

旁边有这一声吆喝,象戴宗啘,顿然觉着精神一振,疼痛减轻,

头慢慢地别过去。

戴宗看宋江头别过来,心里一松,两只眼睛盯牢了宋江,

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大声说:“想你宋江私通梁山,本该挨-一

刀之罪,幸而王法宽恕于你,死罪改作活罪,发配江州,你就应

当老老实实服罪,才是道理。可是你贼心不改,竟在浔阳楼题

词,发泄谋反之意,机关穿破,押上公堂,你又装疯卖傻,欺骗

知府大人,事到如今,还不肯招认口供,你若一味固执,今日活

活地打死在公堂你就后悔莫及!大丈夫敢作敢当,还是从实

招供的好——”对宋江看看,意思是不招要打死的,招了再讲。

宋江阿听懂戴宗的意思?懂。怎么会一听就懂的呢?因

为戴宗的轻重音用得巧妙不过,他讲了这许多话,其中只有

四个字用了重音——活活打死在大堂的“打死”两字,还是招

供的好的“招供”两字,意思是不招供要当堂打死的,快点招!

所以宋江懂了。既然已经穿破机关了,我就先承认,免受皮肉

之苦,看来戴宗有办法救我,但是不能马上招供。否则黄文炳

要疑心戴宗。所以牙齿咬咬紧,斩钉截铁地回答:“实属冤

枉,无供可招!”

不招供当然还要打,“啪、啪、啪、啪!”

戴宗急呀!难道宋江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正要再开口,忽

听宋江“呀——”惨叫一声说:“宋江受刑不起,愿招——”

“嚯”,戴宗心里一松,宋三哥聪明人。知府心里好不高

兴,宋江到底不得不招供了,只要他一招认口供,我就是大功

一桩,这倒要谢谢黄文炳的。

黄文炳更加高兴,但是他对戴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下,这

一看,自己也说不出是下意识呢,还是有用意的?不过有一

个念头是清楚的,戴宗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的什么脚色呢?留

作以后再细细地想吧。

这时候知府下令:“免刑,让他招供!”

行刑差役收刑退班。宋江整衣、擦洗一番,此时黄文炳先

磨墨舔笔,端正口供纸,等候宋江招供。知府拍了一下惊堂

木:“宋江,你题诗造反,又装疯骗人,这是罪上加罪!现在我

命你从实招供,快招上来!”

宋江抬头看看蔡得章,再看了黄文炳一眼,心里怨愤交

加。“嘿……宋江何罪啊!”

“住口!你叛反朝廷,罪大滔天还说无罪,若不招供,本府

再用大刑!”

“且慢动手,大刑厉害,能伤皮肉,然而难服人心,要我招

供,宋江就直言相告。”

“休得废话,快些招上来!”

“宋江自小受教,颇知国强才能民安,官为民,而民为国,

然而当今天下大乱,官匪难分,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当朝宰相年

年祝寿,勒取民财为生辰捐,真是置民于死地。山东义士晁盖

顺天下之民心,聚八雄劫取十万生辰纲,子民百姓无不拍手称

快。可是济州发公文于郓城县,要缉拿晁盖等八位好汉,公文

适落于我宋江之手,我见义勇为抱打不平,飞马临晁庄报信

于八雄,哪晓因此得罪权奸,说我谋反朝廷,将我刺金印发配

江州,哪能心服,怨恨在心头,何时见青天!因此宋江去浔阳楼

独个儿饮酒解闷。”宋江有意把“独个儿”三个字拎了出来,免

得盘问有何同党,这叫关上门、落下闩,再上个撑。“在三分醉

意之下,题了诗词,反诗也好,反词也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善恶到头总有相报之日,究竟谁入地狱,且看将来!”这一

番口供说得理直气壮,是象个大丈夫的样子,听得戴宗暗暗敬

佩,听得当差们瞠目结舌,听得知府手足无措,听得黄文炳咬

牙切齿。

宋江招口供,由黄文炳记述,然后叫宋江画押签字,口供

单交与蔡得章保存。

“来一将反贼宋江押进死囚牢,上重枷等候判决!”知府

下命令将宋江押往死囚牢,那就是说宋江是死定了,只不过是

等待判死刑的日期罢了。

由两个值日差役将宋江押向南监牢,知府命令退堂,他和

黄文炳回进内间。

戴宗此时在想什么,作何打算?他横下一条心,无论如

何要营救宋江,至于想出什么办法来救他,这就要看蔡得章、

黄文炳怎样来对付宋江,然后见机行事。所以他并未回去,而

是坐在班房里等着知府的动静。

蔡知府到了里边先要洗洗干净,身上被宋江洒了不少粪

点子,臭气难闻,换好衣服,然后到签押房,稍事休息。黄文炳

也同样如此,要洗换一番。一切舒齐,蔡得章要办正事了。说:

“文炳,此事多亏你细心,我差一点上了这反贼的当,你的功劳

不小。”

“大人好说,你我同心协力报效朝廷,见反贼而杀之,见乱

臣而诛之,乃理所当然,何足为功劳,倒是要请问大人如何处

置反贼宋江?”

“这有什么可多问的,立刻写一道紧急公文派人送往东

京,呈与我父相,待等回文到来立斩宋江!”

“对——对,只要蔡老相爷和刑部大人一打点,回文马上

可到,宋江狗命至多两月便可了结,不过……”

知府见黄文炳欲言不语,象有什么难言之隐,就问:“你有

话就说嘛,何必吞吞吐吐的。”

“是,送此公文,事关重大,必定要心腹之人,倘泄漏于江

湖匪徒之耳,那就大祸降临。请问大人遣何人送此公文?”

“这还用多问吗,当然是戴宗。此人忠实可靠,随我多年,

乃是我的心腹之人,他神行法独一无二,此去东京往返迅速,

至多二十天便能取得回文。而且,他武艺高、人聪明,办事得

力,从不出差错,所以此事只有派他前往。”

黄文炳想,我就是不相信他。宋江明明假疯,他说真疯,

还有公堂上劝宋江招供几句话,到底是真是假?说:“不!夫

人,此公文非同一般,请大人另选能人。”

蔡得章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一句话也不讲,两眼看着黄文

炳,心里想,你黄文炳有什么根据怀疑我的心腹人?你好几次

在我面前说戴宗口吃南朝饭,心向北边人,是什么道理?那戴

宗有什么事得罪了你,你要和他这么过不去?除了妒忌,还能

用什么话来解释呢?本来是很好的事情,我蔡得章左右两条

臂膀,一文一武,文的你黄文炳,武的戴宗,就是因为你妒忌

他,因此文武二人合不起来。蔡知府对黄文炳有了意见,倒要

为戴宗不平了。说:“戴宗有何可疑之处,只管直言道来;如

若无端猜疑,此乃妒贤忌能之行为,实属荒唐!”

“这……”黄文炳招架不住了,尽管他是个厉害又奸刁的

人,觉着戴宗不可靠,但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只是凭感觉,觉

得在江州你蔡得章的名声远远不及戴宗,他和我们不是一条

路上的人。对知府望望,为啥老百姓骂你知府而赞扬戴宗呢?

这就是毛病,这一点知府蔡得章还太嫩,看不到。现在他在埋

怨我妒忌戴宗,一时又讲不清楚,怎么办?他想了一下。说:

“大人,文炳是忠心于东京老相爷和你知府大人,所以才不避

嫌疑直言相告,那戴宗在江州和那些江湖之徒有来有往,那宋

江在江湖上人称呼保义,又称及时雨,是绿林好汉拥戴之人,

两下岂能一无瓜葛,请大人再思再想。”

“哈……”听得知府笑了出来,心想你黄文炳还算是个县

令出身,常言道,“衙门捕快通盗贼”,意思是你要当捕快,就

要深知盗贼的来龙去脉,衙门里捕快都头往往和盗贼有来往,

这是常见之事,不足为怪。不熟悉江湖客,他又如何能破案

呢?不要说身为捕快都头的戴宗要熟悉他们,就是知县、知

府、通判也要知其内情啊!你黄文炳越活越笨了。真是笑话

奇谈!不过知府再一想,尽管黄文炳妒忌戴宗,可是对我还是

忠心耿耿的,没有他在身旁,方才宋江装疯也不能识破。可是

你不了解戴宗,我了解他,你只管放心好了。所以取过笔、砚、

墨、纸,提笔只管写有关宋江一案的公文。实际是写给他父亲

蔡京的家信,权奸父子穿通一气,家信就是公文。内容是:

父亲大人膝下:

兹有急事禀告:反贼宋江刺配江州,理当安分守己,服役领罪,

哪知事与愿违,他私闯浔阳楼酒店,借酒三分,题写反诗二首:一为: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

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又

一首为:“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莲江海浸嗟吁。他时若得凌云志,敢笑

黄巢不丈夫!”

宋贼一心思反,该千刀万剐,不诛宋江恐乱我江州,特此急文

禀告,翘首速望回文。敬请

福安! 儿得章 叩首

年、月、日

开好公文信封,在信封上边封口处交叉贴两张江州府封

条,打一方官印,把这份重要公文放在袖中。对黄文炳看了一

眼,说:“文炳不用多疑,那戴宗究竟有何异心,只消我命他进

来一问便知。”随即命下人去班房传戴宗进见。那下人出签押

房穿甬道到了捕快班,看见戴宗正在吃茶,走进班房,笑眯眯

地说:“戴头儿,知府大人请你去!”

“喔!”戴宗未马上答应,对来人看了一下,然后转弯抹角

地问他,“兄弟,是黄文炳的主见吗?”

“不是的。是大老爷传见你。”

“黄文炳可曾讲些什么?”黄文炳为人奸刁促狭,衙门里上

上下下都防他一脚,所以戴宗问这句话,下人并不奇怪。“我

在门外也听不清爽,只听见老爷在发火讲什么,‘妒贤忌能实

属荒唐。’后来黄文炳又说什么‘两下岂会一无瓜葛,’这两

下……勿知指啥人搭界啥人畹……这我就弄不清爽了。”

戴宗想,你弄不清爽,我倒是弄得一清二楚。这是指我和

宋江。戴宗一猜就着,是否太聪明了一点?这倒并非,毛病出

在知府这句话上。知府发火说黄文炳妒贤忌能,妒忌啥人?地

位相等才会产生妒忌,衙门里和黄文炳地位相等的只有我戴

宗,黄文炳对知府说“两下岂会一无瓜葛”,这两下当中的一方

当然是我。那另一方呢?除了宋江还有何人,所以一猜就中。

“戴头儿,那黄文炳好象在大人面前讲你的坏话,你进

去可要当心一点。”这下人是出于好心提醒一下戴宗。

“谢谢兄弟关照,想我戴宗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向磊落光

明,不怕小人暗算。”

“是呀!不过头儿,你提防他一些总不错的。”

“多谢兄弟!”尽管来人不知道他们讲话的全部内容,仅仅

这二三句,经戴宗前后一想,便知其八九。一路进来想好对

策,直到签押房,见到知府,戴宗抢上一步,说:“见大人请安!”

“戴宗你来了。”

“请问大人,传戴宗有何吩咐?”

“戴宗,宋江已经招供,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戴宗一路上早已想好,因此马上回答:“大人啊!反贼宋

江,私通梁山,本则早该一刀之罪,我大宋王法宽容与他,将他

刺配江州,望他改恶从善,守法服罪,谁知他贼心不改,竟敢在

浔阳楼题反诗乱我江州,真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既已招供,

依小人之见,请大人写一道公文送往东京汴梁,禀与相爷知

道,回文发下,立刻将宋江在江州处决,那梁山贼寇纵有三头

六臂,也是远水难救近火。不杀宋江,王法无能,大人以为然

否?”好辣手的戴宗,怎么提出要杀宋江呢?我说不是好辣手

的戴宗,而是好聪明的戴宗,他料定蔡、黄二人非杀宋江不可,

就来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知府一听满面堆笑说:“不愧是我的心腹之人。”你听,他

想的和我一模一样。知府回头对黄文炳看看,意思是你听怎

么样?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黄文炳看看戴宗,想,到底是真是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吃不准!

戴宗也看看黄文炳,心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仙人碰仙

人,各有三千年道行。有我戴宗活着,宋江就死不了。

“哈……”蔡得章扬声大笑,“不愧是我心腹,我们想到一

块儿去了。老实告诉你,我已经把杀宋江的公文写好,原想派

你去东京相府投文,文炳要我先问问你意下如何?果然,咱三

人是不谋而合。”

戴宗一边听一边心里在骂:谁和你们这两个奸刁之徒谋

合在一起,老子我是猜透了你们存的什么心,有意来一个投石

问路,果然被我双双投中。就说:“大人,戴宗身在公门多年,

一向蒙大人栽培,感恩在心,送公文之事我定然小心行事,保

得一路太平无事送到东京相府,立等回文再回江州。”

“好——由你出马我当然放心,但是山东是必经之道,梁

山就在山东,这你千万要小心,谨防梁山盗匪!”

“大人只管放心,凭你梁山强盗耳目众多,也跟踪不上我

的飞毛腿,我定然平安把公文送往东京相府。”

蔡得章听戴宗这么一说,当然放心,就把公文交与戴宗,

说公事紧急,要他明日起程去东京。戴宗说事关重大,越快越

好,今日晚上就赶夜路启程。听得知府实在高兴,那黄文炳眼

看无懈可击,再也没法阻拦戴宗。再想想,我怀疑戴宗也没有

真凭实据,但愿他是真心对待知府;可是对他还需要来一个以

防万一的打算。黄文炳另在打算什么?后书自有交待。

戴宗藏好公文,马上出了衙门,他一路走,一路想,事情

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了,他们要杀宋江,我要救宋江,究竟谁

胜谁负很难预料。如果我现在马上去找混江龙李俊商量,当

然他会集合江州道弟兄冒死相救,但江州人马力量不强,万

一有甚差失,到那时悔之晚矣。如今只有一条路能救宋三哥,

就是我立刻上梁山报信,请晁盖大哥发兵来江州搭救宋江,如

果能这样做,那么非但救了宋江,而且定能活捉蔡得章和黄文

炳。不过这是一着险棋,一旦穿破,先死我戴宗,怎么办呢?戴

宗横想竖想,“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眼前只有上梁山搬

人马救宋江,才有把握,至于我个人安危,不必多想,救宋江成

么味道呢?失信于梁山,失信于吴用,我戴宗算的什么好汉

啊?对!他打定主意,就加快脚步先要去南监和宋江见面商量

一条计谋。戴宗三步改作两步而行,在离南监不远的地方,只

见一个黑大汉,双肩掮着两柄大板斧,满脸杀气,眼睛发红,急

匆匆在奔过来。再细细一看,原来是黑旋风李逵。

李逵从哪里来?他救了那母女二人,就马上回江州,直奔

浔阳楼去。谁知因为救母女而耽误了时间。此时已经下午未时,

他上了浔阳楼,一看座无一人,吃客早就散了。此时,宋江

已经被捕上公堂,李逵他全然不知,还在自说自话:“我倒一

本正经来陪你们喝酒,你们一个都没得来,放我的生,算我倒

霉,白跑一趟。”这宝贝迟到了反说宋江放生,还讲倒霉呢。他

有兴而来败兴而归,马上回南监,心想等戴哥哥回来告诉他再

作计较。他回到南监无多时,便有知府衙门当差押着宋江进死

囚牢了。这一下把李逵吓得呆了半天,问宋江出了什么大事,

触犯了什么王法,要将你收进死囚牢?那宋江悄悄地把浔阳楼

独自饮酒、酒醉题诗、黄文炳定计捉拿,他又在公堂装疯被黄

文炳看破机关,只得招供画押的经过,详细告诉了李逵。

铁牛一听,怒气冲九霄,他又怨又恨,怨的是我受戴宗之

托陪宋江去浔阳楼吃酒未成,为救母女误了时间而失约,造成

大错的是我;恨的是黄文炳这个狗养的贼子,只顾自己讨好奸

官,能得升官发财,不管人家性命交关。他竟敢害人害到我头

上来了,我非扒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否则我见了戴宗

怎么能交账呢?李逵越想越火,就拿了两把板斧,直奔府衙

门,要先杀黄文炳,后杀蔡得章。杀了知府江州怎么办?不要

紧,那就让宋三哥和戴宗哥哥轮流做知府,半年一轮,明年再

轮过来。他自己倒不想做官,他很有自知之明,我这块料不是

做官的。

戴宗看见李逵如此杀气腾腾,已猜中了八九分,先要吓住

他,否则会闯大祸的,这家伙的牛性一发作,那就收不住了。

戴宗抢上几步用右手两个指头往李逵头上“略”一记。说:。匹

夫你与我站住了!”

李逵只觉着额角头上一阵疼痛,人站停,他还不知道是谁

打了他一下,心想最好是黄文炳,那就凑巧了,拉起来就一斧

头,省得我奔到衙门里去了。就说:“娘的,哪个王八蛋敢打

我!”说着他把斧头高高举起,抬头一看是戴宗,吓了一跳:“原

来是好哥哥,勿要紧格,你再打两记也勿痛格,自己人末,

嘿……”

戴宗面对这个戆兄弟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说:“李逵你

手执板斧做什么?”

“哥哥大事不好,那宋三哥如此这般性命危险。我现在去

杀掉黄文炳和知府,这个知府大印交给你和宋三哥,以后你们

每人做半年知府阿好?”

“匹夫休得胡言乱语,你若如此蛮干,定然害了宋三哥,毁

了我戴宗,你要救宋江性命就要听我安排!”

“噢,我一定听你安排,因为你比我聪明。”这一点李逵倒

有自知之明的。

“放下斧头,快快跟我回牢房!”

“噢!”

戴宗带了李逵进南监。因为戴宗是捕快都头又兼南北两

监牢的领班,所以他进监牢是直进直出的,所有的小牢卒都要

听他的安排。戴宗一进监就将八个小牢卒差开,然后派李逵

守住牢门,嘱咐他不准任何人进监,倘然有人问起,只说有私

通梁山重犯在押:“知道么?”

“噢!晓得,哥哥啊,宋江私通梁山,那么我们和宋江是好

弟兄,那也算是转弯私通梁山啰。”

“匹夫少讲废话!”

一切安排好,戴宗进死囚牢见了宋江,就把方才见知府,

蔡得章要他送公文去东京,和自己要往梁山搬兵的打算告诉

了宋江。

宋江思潮起伏,坐立不安,到梁山搬兵来救我是有把握

的,对我来说,人总是想求生的,但是梁山人马一到,江州必有

一场刀兵之灾,要有多少人无辜伤亡。再说万一穿破机关,岂

不是害了戴宗?宋江想来想去下不了决断,不开口不表态,呆

顿顿。

戴宗是急于要上梁山,心急如火,看宋江呆着不响,知道

他有顾虑。说:“宋三哥,即使戴宗不上梁山求救,江州道绿

林好汉闻得三哥遭难也要舍身相救,他们势单力薄怎敌官兵?

少不得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拚杀,依我看事关重大,不宜多

虑,千虑必有一失,一失万事休矣。快快修书一封,待我送与

晁盖大哥、吴用先生,火速求救,才是上策。”

宋江被戴宗软劝硬说动了心,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了戴宗

的安排。戴宗拿来信纸、信封、笔砚等物,片刻,宋江提笔一挥

而就,信上说:

晁盖大哥,吴用先生:我今刺配江州,不慎在浔阳楼酒醉题诗,

恶棍黄文炳看破诗中反意,禀知府问我死罪,现已押进死牢候等批

文而处决。今有戴宗贤弟茸死送信上梁山,求大哥、先生营救,若得

侥幸,难忘梁山大恩大义。弟宋江顿首百拜

年、月、日

宋江将信再过目一遍,开好信封,交与戴宗。戴宗把书信

和公文合在一起藏在短衫的夹层里,短衫折得整整齐齐,弄些

干粮,银钱,打了一个不小的包裹背在右肩,再挂一把腰刀,把

几个心腹小牢卒叫来,请他们照顾宋江,万事要瞒着黄文炳一

些,牢卒们平时都感恩戴宗,看不惯黄文炳,当然满口答应。

戴宗把李逵叫到后面天井里叮嘱一番,因为怕自己走后,

李逵贪酒,酒醉闹事,临行嘱咐至关重要:“兄弟,你我结拜已

有五年,愚兄一向待你如何?”

“哥哥待我真是天地良心,再好没得了,你待我比待老子

还要好。”

戴宗笑笑,知道这阿戆的意思,兄弟忠厚憨直不善于表

达,往往词不达意。平日里这一类话听多了,所以不足为奇。就

说:“兄弟,今日愚兄有千斤重担托付与你。”

李逵听见吓了一跳,平时哥哥什么事也不重托我,怕我闯

祸闹事,怎么今天有千斤重担托付我呢?所以铁牛倒紧张起

来了。问:“好哥哥,你有事就讲,勿要来吓我,怎么千斤、万

斤的,为你哥哥千把刀刺我,我不叫痛,万把火烧我;我不叫

烫,你就讲吧!”铁牛讲的句句都是心里话,说一不二的。

戴宗晓得兄弟的为人,心里很感激,对李逵恭恭敬敬地打

了一个拱:“好兄弟啊,宋江被害,罪魁祸首都是黄文炳,如今

我奉命去往东京投送公文,宋三哥在监房中我好不放心,这就

重托于你,待我回来之日,三哥若有差错,李逵呀,兄弟!你就对

不起我哥哥,更对不起那宋江宋义士,你就是个有罪之人了!”

“这个——”铁牛听得眼睛都发了红,听阿哥讲他去东京

送公文,宋江的性命交给了我,有啥差错要寻着我,只觉着肩

胛上份量勿轻,这副担子一千斤勿足,五百斤绰绰有余。这是

人命关天的大事呀!李逵脑子清醒得多了。他想了一想,开口

道:“哥哥你只管放心去吧。待你回来之时,倘若三哥哥少了

一根毫毛,你拿我的性命来抵偿便是了!”

“好!”戴宗很高兴。那么戴宗为啥要重托李逵呢?有两层

原因:一,戴宗是个细心人,怕自己走后,黄文炳在监牢里暗

害宋江,等我回来,纵然搬来梁山大军,也是鸭吃砻糠空欢喜,

所以先要嘱咐李逵以防万一二;二,让李逵在监牢里守住宋江,

免得我走后他牛脾气发作,去寻黄文炳闯祸,这叫一得两便。

李逵尽管答应了,但是有一点弄不懂,哥哥去东京送公

文拿了回文回江州,岂非要杀宋江?你戴宗一面叫我保宋江,

一面又要杀宋江,什么道理呢?李逵横想竖想,“对了,对了!”

他想出一点头绪来了。说:“哥哥你到东京之前,可是先要上

梁山去报个信啊?”

戴宗万万想不到戆兄弟突然会变得聪明起来了。给他一

语道破了内情,倒使戴宗顿住了,一时回答不出来。“住口,你

胡说什么,你这个不懂事的匹夫,这等大事少问!”

“噢!勿问就勿问,我是匹夫,你总勿见得会去领回文回

来杀宋江的。你勿讲,我就勿听,不过我心里头总是有些明白

的,你勿肯讲末是真的。”

戴宗想,这阿戆真拿他没有办法,心里明白都要讲出来

的。说:“千万不要对外人胡言乱语,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懂

吗?”

“懂懂懂,我心里有数,好哥哥呀,到底阿是要去梁山

啊?”

“住口,不许多问。”戴宗面孔一板,不拿点威势出来,戆坯

还要讲下去呢。戴宗制止了李逵,便动身出监牢离开江州,直

往山东道方向而去。他是离江西,渡江先到安庆,再插进山东

地界。

先要交待李逵。自戴宗走了以后,他总是在宋江的死囚牢

左右不离,只要宋江一有举动,他就特别当心,连宋江上茅坑

他也跟着。晚上睡在死囚牢外面,看着宋江,每天三顿有人送

监饭给宋江吃,李逵先不许宋江吃饭,要让送饭的牢卒先尝过

饭菜,然后让宋江再吃饭。那个送饭的牢卒问李逵:“你要我

先吃一点监饭是啥意思?”李逵笑笑说:“人心难测,作兴有人

要毒死宋江,在饭菜里放毒药,宋江一吃就要死的。我是个牢

卒,出了人命,知府要降罪于我,我担挡不起啊。”送饭的人又

好气又好笑,说:“如果饭菜里真的有毒,那我先吃,岂非先死

了我吗?”李逵讲:“你死了么毒药也试出来了,那宋江就勿会

死了,知府那里我就没罪了。”送饭的人气昏,想,这个戆坯把

我当试验品了。李逵处处特别小心,所以宋江倒平安无事。

再说戴宗,日行夜宿,饥食渴饮,已抵山东地界,直到今天

第六天,到了梁山金沙江前的李家道。

这梁山四面是水,水名金沙江,梁山就在江水之中,四处

没有一条道路能上山,易守难攻,南有金沙滩,北有鸭嘴滩,东

西傍湖泊,人藏蓼儿洼,芦苇遮山坡,树林盖山岗,好险的梁山

地势。梁山对江就是李家小道,这李家小道行人自由来往,来

去无事,若有官兵和衙门派人来,那么就有梁山弟兄把你引进

前面的李家大道群山之中,进了李家大道,你就休想出来,可

称得上十面埋伏、八处险道,进则易,出则难,后书《十戏卢

俊义》就是在李家大道,所有埋伏尽是军师吴用所布防,虽

比不上孙膑擒庞涓时马陵道的布阵兵法精彩,但也不亚于诸

葛亮乱石阵的巧妙。

现在戴宗已到李家小道的中心,只见右首是一片汪洋,左

首是群山连片,靠水一边,树木芦苇连接不断,忽然发现有四

五问瓦房,有的是两进,有的是三进,一直伸延到江边。再仔

细一看,中间一幢三开间房子,门窗都开着,门前挂一块招牌,

上写李家道酒店。原来这里还有酒店,戴宗想,梁山已经看到

了,但四面是水,从何处上山呢?要船无船,要路无路,我何不

进酒店边饮酒,边问讯,对,他打定主意就往酒店方向走来。

那店门口站着一个跑堂伙计,生得很俊秀,他看了戴宗一

下,便快步走上来说:“这位爷,赶路辛苦了,请进小店喝几杯

酒,歇歇脚再赶路吧。”

“跑堂讲得有理,我就饮上几杯,你与我带路。”

“是是,爷请走好了。”

戴宗进了店,就在中间拣个座位坐下,起手摸了一下

右肩上的包裹。一路上他是身不离包,包不离身,经常要摸

摸,已经成了戴宗的习惯了,因为实在事关重大。他点过酒

菜,一会儿送上酒和菜。那跑堂早就注意了戴宗的打扮和行

动,特别是他摸摸包裹的神态,身上又是衙门中的捕快打扮,

这就引起跑堂的警觉,他扮着笑脸,说:“爷请饮酒!”说着便

为戴宗斟酒。

戴宗是个老公事了,经验丰富,每到落荒之时就要特别当

心,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要更为小心行事,尤其在这穷山

僻谷之处,吃酒要防着蒙汗药酒,住店要防黑店,所以他看看

酒的成色,再闻闻酒中有否异味。看过,闻过没有危险,他就

连饮三杯酒,吃些牛肉,再看看酒保的人样,倒觉得很正派,又

端正,可以转个弯来打昕上梁山的途径。就说:“酒保,你们

在此荒山僻谷卖酒,生意可好啊?”

“生意也过得去,象你这样的爷们多来几位,那我们就好

得多了”。酒保嘴里说着,两眼暗中看着戴宗,好象发现了什

么……

“深山中做买卖倒也太平么?”

“这儿很太平。哪儿有坏人,哪里就有好人;哪儿有盗贼,

哪里就有英雄,历来如此。要不然,坏人就打成天下了。爷;

象你这样的好人,那一定是爱打不平,专治强盗的好汉!”

“喔——你倒看得出么?”

“看得出,看得出,干我们这一行的,上九流,下九流,红

眉毛,绿眼睛,看得多了,一瞧准有个八九分,哈……”

“好好好,你倒聪明得很!”

“过奖了,爷请多饮几杯,少顷还得赶路,我愿你一路顺

风,万事如意!”

戴宗感到这个跑堂的酒保既可亲,又玲珑,接下来便可以

打听上梁山的去路了,当然还需要小心,问话必须不露痕迹。

说:“跑堂的,我要问你一个信。”

“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使你满意。”

“请问此山何名?”他指着梁山故意这样问。

“这山名叫水泊梁山。”酒保装得很诚恳的样子。

“此水何称?”戴宗指着金沙江问。

“水?此水乃是金沙江水——”

“若有人要上梁山?”戴宗问得进了一步。

“那就比登天还难。”跑堂回答得很坚决。

“可有舟船摆渡?”这是戴宗问的重要之处。

“哈……除非有神仙摇船。”跑堂一边回答,一边对右面腰

门内看着……,因为腰门仅仅开着小半扇,里面是什么?戴宗

是看不清楚,跑堂却一目了然,这里边坐着一个身高七尺的青

脸大汉,胡须短短两旁抓开,犹如两把扇子,瞪着一对红圆大

眼,五官粗大得很,身穿一套皂色衣裤,脚蹬牛皮靴,腰里插

一把单刀,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那跑堂对此人用两个指头向耳朵上指指,这意思是:“他

讲的话你听见吗?”里边的大汉点点头,意思是:“来人问的话

我全听见了。”跑堂再把手掌心向他一伸,这是问他:“接下来

我们怎么办?”那大汉用右手五指抓开,又突然一把抓紧,就是

告诉跑堂,马上把这个人先抓住。跑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提起酒壶为戴宗斟酒,右手抓住壶柄,左手两个指头在

酒壶底上托住,又轻轻地一旋转,这酒内的成份变了,已变成

蒙汗药酒了。原来酒壶底下有一个夹层,夹层不动时是好酒,

夹层一旋转,里边早已藏好的蒙汗药粉经酒一冲动,药粉就融

化在酒内了。

“爷请再饮一杯。”酒保笑眯眯地请酒。

戴宗问了几句,问不出有上梁山的办法,心里当然很气

闷,听跑堂劝酒,心想还是吃几杯再来问问,有否其他办法能

上梁山。

“好,多谢了!”举杯一饮而尽。他根本就不知道已吃了药

酒,又吃了些菜,回头透过窗户看看梁山,唉——叹了口气,想

不到我到了梁山脚下,就是没有办法上去,上不了梁山,岂非

耽误了宋江之大事。

无多片刻,戴宗感到头脑开始发晕,手脚有些麻木,“啊

呀——”会不会酒里有毛病,误饮了药酒?等你想到,来不及

了,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人往台上一倒,晕倒在桌子上,人事

不知。

那个跑堂先是把戴宗的包裹拿下放在台上,打开一看,只

有几套衣服,和一些碎银,还有两封大小不一的信札,原来这

个跑堂是不识字的,哪知这是一封重要的信和一道更为重要

的公文,他看包内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心里很不高兴,就把信

和公文从顶头到底部用双手一撕,不好了,一封信、一道公文

变成两封信和两道公文了。跑堂还想把信和文书横转来再撕,

里边那大汉高叫一声:“慢着,毛手毛脚的,你撕什么东西?待

我来看。”等你看见已经晚了。

这一撕,就出了大事,公文撕破后,戴宗怎么能去东京蔡

相府?别说撕掉了公文,就是公文上角的封条,起了角也是个

大罪,这一下还了得!戴宗不能去东京,也就领不到回文,没有

回文,如何能回江州,不回江州,又如何领梁山人马去江州救

宋江?这下可要了戴宗的命了。此事如何解决,下回书目中

详细交待。

九 吴用定计

戴宗在李家道李家店被蒙汗药酒蒙倒,跑堂在包裹里拿

出书信和公文撕成两个一半。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右

间里的青脸大汉走了出来,那跑堂便将撕破的信、公文放在桌

子上,赔着笑脸对那大汉说:“师傅,东西都在这儿,请师傅作

主。”

那青脸大汉是谁呢?这酒店是真正的做买卖吗?不!这

位大汉是梁山的起首老头领,姓朱名贵,人称“旱地忽律”。这

爿酒店就是朱贵所掌管的,是梁山的耳目店,咽喉要道。谁要

上梁山或下梁山都要经过这里。如上梁山,不经过此店你就

要不到船。下梁山,定要有梁山上的虎头腰牌经朱贵过目后

方能离开,否则一律扣留,这就是朱贵的权力。记得当年林冲

上梁山,晁盖等八雄上梁山无不是经过这里由朱贵引上山寨

的。

戴宗今天来所以会造成如此误会,有两点原因:一,戴宗

的打扮是衙门的公人,这就引起朱贵和跑堂的疑心;二,戴

宗向跑堂打听情况时露出了痕迹。所以就用药酒先将他药倒。

但是朱贵毕竟是老头领,善于识人办事,他下令先抓,而不是

先杀,抓住后就能弄清此人的来龙去脉。谁知跑堂无知,将信

和公文撕碎,朱贵见了忙喝住徒弟,走到桌边将信和公文拼起

来看它写的什么内容。不看便罢,这一看使朱贵汗水直淌,

手也发抖了。先看到是宋江的信,后看到是杀宋江的公文。

“啊——呀——,这可不得了,来者是救宋三哥的恩人戴宗戴

义士。真该死!”朱贵急得非同小可。都恨这跑堂徒弟忒嫌冒

失,撕碎了信和公文怎么得了!又急又恼,拉起手来“啪——”

就是给跑堂一记耳光。

“师傅,小的该死。”跑堂晓得闯了大祸,挨打了还要赔

罪。

朱贵没再打第二记,尽管是徒弟冒失行事酿成大祸,但是

自己也有责任,因为我也没有看出来人的行踪。接下来怎么办

呢?朱贵有些慌乱了,赶紧将信和公文照原样拼拼好,夹在衣

裳夹层里,打好包,把包裹背到戴宗的肩上,再系好结,想造成

一种假象,这包裹我们没动过。朱贵的行动近乎幼稚可笑。其

实一个人在慌乱中,往往会有反常的行动。譬如有一家人家失

火了,主人双手捧了一样东西,上上下下奔了几个来回,大叫:

“救命呀!”最后消防队赶到把火救灭,对他手里一看,是只痰

盂,这就是失常。现在朱贵伪装好一切,马上叫跑堂取解药将

戴宗救醒。解药喷在鼻中,少许时间戴宗渐渐醒了过来。他刚

醒时感到有些糊涂,“我在什么地方?”稍静一下,马上想了起

来,自己是喝了蒙汗药酒。“啊呀!上了当!”这是一爿黑店。想

到此间顿时警觉起来,右手握住刀柄正要拔刀,只见那青脸汉

子过来双手一拱,笑嘻嘻地上来说:“戴英雄,刚才我这孩子有

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恕罪,兄弟这厢赔礼了!”

“这……”戴宗想,我和他素不相识,刚刚也没见过面,他

怎会知道我姓戴?而且自称小弟,何许样人?所以略等一下

“是。小的多嘴,请头领恕罪!”

听得戴宗不断点头,这短短几句话便可看出梁山之山规

如军令一般。想起宋江曾介绍过梁山的情景,如今是亲眼目睹

丁。朱贵、戴宗两人上船,掉转船头,开船加速。一眨眼已到金

沙滩石砌码头靠岸,朱贵、戴宗离船上岸。船回进芦苇之中。朱

贵领了戴宗上梁山了,只见一条沙石山路很陡,两边是峭壁高

峰,眼前是唯一的一条上山之路。走了大约三里路光景,已到

头寨门,名为虎头寨。两面是石砌寨墙,埋伏好灰瓶、石炮、强

弓、硬弩、飞石、弩箭等等。若有官兵来犯,遥见虎头寨就望而

生畏。朱贵把手一招:“有贵客到,快开寨门!”上面答应一声:

“遵朱头领的吩咐。”寨门开放,迎接两位进了虎头寨。一路上

山又到了二寨门——黑风口,这是用削尖的木头、竹桩插在山

地上筑成的寨墙。别说人不能爬上去,就是猴子也难有落脚之

处。这里边仅有一条注明目标的人马道能走,其它都是陷阱

深坑,如有敌人冲进此门,必将跌进埋伏,死无葬身之地。朱贵

同样打了个招呼,开二寨门迎客而进。

眼前的路更陡了,路面高低不平,走了一段,抬头看见了

大寨门宛子城,高厚的城墙,各色旗幡招展,寨门分在两边,中

间有一大闸门。山上人马进出是走两边的寨门。中间闸门是

一旦有官兵冲到了头寨门,就拉起闸门,滚出大量的拦石、滚

木、火药、铁饼。这是古代以守为攻的凶狠的杀伤武器,极其

厉害,势不可挡。叫开了大寨门,又走了三里路,来到了一片

大平地。这是一片可容数万人马操练的演武功。四面是不计

其数的砖木屋、石房子,供弟兄们居住。过演武场到迎宾馆,在

门口立定,朝里一看,一座高大的厅堂。匾额上黑底金字——

聚义厅,也就是将来的忠义堂。堂前七步石级,门前是石砌平

台,既高又大。平台中央是一面水泊梁山的寨旗,上写“水

泊梁山忠义大军”。左右两边竖两面杏黄旗,上首写“替天行

道”,下首是“除暴安良”。

朱贵请戴宗先进了迎宾馆,告辞后直奔聚义厅前。大门左

首有一只架起的牛皮大鼓。朱贵拿起鼓槌“咚咚——咚——”

敲了三通鼓。这是梁山的山规,一般人上山,小事情就直接先报

军师吴用作主,万一有贵客和军机重大要事,就要先击此鼓,

聚众头领禀告。牛皮鼓声震山岳。“请!各位哥弟们,请!”众

头领一个个步入聚义厅。其中有托塔天王晁盖、智多星吴用、

入云龙公孙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神箭手花荣、镇三山

黄信、赤发鬼刘唐、锦毛兜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

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火眼狻猊邓飞、摩云金翅欧鹏、立地

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白日鼠白胜、摸

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连带旱地忽律朱贵在内一共二十二.

条好汉,近五万人马。梁山自从火并王伦之后,刚刚开始兴旺。

众头领见过礼,两厢按座次就坐,先来为兄后来为弟,这

是梁山一向的山规。大哥晁盖居中坐定第一把交椅。左有吴

用、公孙胜,右坐林冲、秦明。

晁盖是一个身高体壮的中年大汉,脸色泛红,五官端正,

五绺长须。头戴金色开口虎头帽,前帽檐红绒球抖擞,后插两

限雉尾,身穿虎头滚金花长袍,脚上一双牛皮紧统靴。晁盖问:

“谁人上山,何事击鼓?”

“小弟朱贵有要事禀报大哥,击鼓相请众位哥儿们。”边说

边走到中间,然后打了一拱。

“朱贵贤弟有何事如此紧急,定要击鼓聚众相告?”

“大哥、先生、众位弟兄,今有江州神行太保戴宗前来梁

山,有急事相见大哥和众位哥儿们。”

晁盖一听,震动了一下,戴宗从江州赶上梁山必有大事。

吴用平时欢喜闭上眼睛静听,而且言语极少,听朱贵禀报,忽

然睁大双眼,尽管没有开口,但心里在盘算,看来宋江出事了。

真不愧是智多星,料事如神。

这时,吴用开口道:“大哥,戴宗此次来梁山,定是为宋三

哥而来,须大礼相迎。”

“言之有礼。来,排队相迎!”晁盖一声命令排队相迎,那

是梁山上迎接客人的最高礼节。有红旗队、蓝旗队、黄旗队、

黑旗队、白旗队,共五千人马。从聚义厅大门口排队一直排到

迎宾馆,先有放炮手“轰——”七声炮响,接着二十四只长号

二十四只拉号“嘟——呜——”吹起号角,八只金鼓“咚——”,

吹鼓亭上鼓乐喧天,简直是迎接上等贵宾。因为戴宗是代宋

江而来。晁盖带领众头领直到大厅门口,命令吕方、郭盛为代

表去迎宾馆迎接神行太保戴宗。

吕方、郭盛到迎宾馆见到了戴宗,说:“戴英雄,我大哥和

合山头领令五个旗队,号角声声吹吹打打在迎接于你。戴英

雄,请!”

“啊呀呀,不敢当,不敢当!如此大礼相待,我戴宗于心不

安,我拜见众位头领也是理所当然。二位,请!”

吕方、郭盛请戴宗沿各旗队而进,只听得一坤迎接之声:

“迎接戴太保!‘欢迎戴义士!戴英雄请呀!”鼓乐吹打,呜号连

连,一直来到聚义厅石阶之。

晁盖抢前一步,说:“久闻义士威名,恨无见而之机,今日

光临小山,蓬筚生辉,三生有幸,恕我接待不用。晁盖有礼了!”

“晁大哥,谁不知托塔天王乃国家之栋梁,你才是威名震

天下之豪杰。小子戴宗何德何能,有劳晁天王和众头领如此大

礼相迎,折煞我矣。这厢回礼了。”

晁盖扶起戴宗,把众头领一一介绍。见礼毕进大厅。戴宗

一见这大厅呆住了,比大庙的大殿还大。四根朱漆庭柱,每根

要两人合抱那么粗。抬头只见高挂一块匾,蓝底金字——聚义

厅。左右两边是威武架,插满了各式武器,看得戴宗满心欢喜,

这哪里是草山,简直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众头领请戴宗

进聚义厅,摆客座,礼毕,分宾主坐定。

“戴贤弟远道而来登草山有何贵干?请教请教!”

“大哥,众位头领,都只为三哥宋江刺配江州,如此如此,

在酒楼题诗作词,巧被恶棍黄文炳这等这样,怂恿蔡九知府

在大堂用刑,如今无可奈何只得上梁山求救。望众位英雄、列

位好汉无论如何要营救宋三哥哪!”

戴宗把宋江在江州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作了交待,听

得众头领一番紧张,紧张过了头,反倒寂静无声了。此时戴宗

起手来拿包裹,要取出宋江的亲笔信。起手搭右肩,搭了一个

空,再摸左肩摸到了包裹,觉得奇怪,背包裹多年来一向背在

右背已成习惯,什么时候转了向呢?他也来不及细想。取下包,

打开,翻开衣服来取书信,“啊呀,不好了!”怎么书信和公文撕

成两爿?书信撕破无关紧要,拼起来仍可看清,可是这公文撕

破叫我如何去东京?没有回文我怎回江州复命销差?又如何

救得宋江呢?“这就人人的不好了!”急得戴宗头昏眼花,坐立

不安。

吴用看见了,他是懂得其中利害关系的,心想,看来这件

事情要费一番周折了。就说:“戴义士,请问你的包裹可曾在

何处失手过?”

“没有。人不离包,包跟着人,白天晚上都是如此。”

“你好好想想,其中必有蹊跷。”

“这个嘛……”戴宗苦思冥想,想着了,“先生,方才在李家

遭酒店误饮药酒之后,醒来包裹变到左肩了。”

吴用一听便知,毛病出在李家店。就问朱贵:“朱贵,你

可知道否?”

朱贵只得走上几步,跪倒在地,说:“兄弟该死,管教徒弟

不当,因此出了大事。方才是如此这般,撕毁书信公文。请先生

发落。”

“大胆朱贵,身为耳目店掌柜,不知管教徒弟,肇此祸端!

念你尚能认罪,从轻发落,触犯山规记大过一次。此后对徒弟

必须严加管教!来,将店中这目无山规之人重打四十军棍!”

等一会派两个行刑弟兄把店中跑堂押上山来,重打四十军棍,

撤去跑堂之职。朱贵退下。

戴宗听了暗暗称赞,梁山如此严守军规,日后定成大业。

倒是记过、重责救不了我的公文啊!就说:“大哥,这文书撕破,

叫我如何回江州呢?”

晁盖也一时无主张,看看吴用,只见吴用闭目养神,一言

不发。晁盖和先生是多年的知交,他明白吴用正在想计谋,准

备要大干一番了。戴宗不知吴用在悉心用计,因此对吴用有

点不满了。他想:我急得象在火里烧,你倒象在水里泡,而且

泡得要睏着了。好功夫,好耐心。他不耐烦地对吴用讲:“先生,

你不要闭目养神呀,总要从长计议,让我能回江州,能救宋江

啊!”

“仁兄你慌什么呢?慌既拿不到回文,慌也救不了宋江,懂

则无智,急中倒能生智。我不慌倒有些急,一时也无计可

施。”

戴宗听完这番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不慌,在急,慌和

急有多大区别呢?不过吴用讲的急中能生智。有了。“请问先

生,你是急中必有智也,请问,这智在哪里?”

“智者计矣,计者骗矣,骗者能救矣。”

戴宗听得啼笑皆非。他讲话象是在排八字算命似的,又

象小学生念书。吴用到底是个学究出身,叫三句不离本行。再

一想,慢点看,这毕竟不同于儿戏,吴用是个军师,不至于麻术

到如此地步,否则怎能为一山军师和官兵长年周旋?对,问一

下:“先生,你有何妙计,就直言相告吧,戴宗我急煞人也。”

“真的文书撕破了,是去不得东京了?也就拿不到蔡京老

儿的亲笔回文了?”

“是呀。那下一步又如何办呢?”

“休得慌乱。我就送你一道假的回文,你不是就能回转江

州了嘛?”

“啊!”把戴宗气昏了。送我一道假回文?苏、黄、米、蔡四大

家是天下闻名的,各有各的风格。蔡原该是蔡襄,因为蔡京是

宰相便挤掉了蔡襄,尽管是以势压人,但仍不愧是当代的一位

书法名家。苏是苏东坡;黄便是黄庭坚、黄鲁直;米即是米芾、

米襄阳。这四大名家的字体都是自成一格,哪个能仿得象?何

况蔡京的亲笔公文是写给儿子蔡得章亲自收拆,要想蒙混过

关更是难上加难。心想:“吴用呀吴用,你真是枉为智多星,太

幼稚可笑了。”他一气之下脱口便问了一句:“请问先生,可是

你亲笔来效仿蔡京的字体嘛?”这是斗气的话。

“哈哈,吴用乃乡间学究出身,不才得很,无能仿造。但我

有一个朋友非但能仿蔡体,甚至在蔡京面前亦可乱真。”

“请问是谁?”

“济州圣手书生萧让。”

“纵然萧让能仿蔡体而乱真,可是这官印从何而来啊?”

“刻一方官印也就是了。”

“哈哈,笑话笑话!”戴宗想刻官印不是私人刻一方图章

那么方便,尤其是宰相的私章和官印谁有底本?就算有了底

本,刀戳刀功如何?即使你弄好了假文书假印章,只要稍有破

绽,倒霉的是我。“嘿嘿,刻官印,哪有这等能人?”

“有!就请萧让的拜兄玉臂匠金大坚,只要把他两位请来

大事便成了。”

吴用便向大家介绍了萧、金二人的来历。原来吴用有三个

朋友非常知己。吴、萧、金,另一位是济州东门外李家庄的李

济民,当时有济州四文人之称。后因吴用上梁山当了军师,吓

得另外三个也不敢来往了。除了萧、金住在济州同一条巷,常

常相见,他们和李济民也有一年多未见面了。这是吴用所掌握

的实情。萧让曾经仿过蔡京的笔体写了一首诗,有人讨好奸

相,送往东京献与蔡京,但是不说明来龙去脉,蔡京看了不

辨真假,反问下人我何时写过这首诗?你看要仿得象到什么

地步!再说金大坚刻印章、刻碑、刻文是当时有名的杰出人

才。凡是名人要刻石碑等等,都要来请他,刻图章更是他的拿

手之作,很多大官吏特地请他刻章刻印。什么样的大官印章他

都有底本。但他为人耿直,不欢喜拍马奉承,尤其是奸官来求

刻章刻印,他都是婉言谢绝。所以萧、金两人空有一手好书

法、好金石,也不过是菜饭饱、布衣暖而已。现在要请这两

位上梁山谈何容易,更不能说是吴用邀请,他两人一听到是上

梁山便就吓坏了。那怎么办呢?吴用自有妙计,就是说李济

民员外病危,要请萧让、金大坚去见见面或许能够减轻病情;

如果萧、金二人上了车子就可以载二人直奔梁山。我们要派

两个人下山去骗萧、金二人出济州上梁山:一个是快脚步的

车夫,推车子要快如飞,决不能让他二人看清楚是去梁山的方

向,倘被看清是去梁山那就糟了;另一个要能言善辩,假冒

李员外的心腹下人,推说员外有病,非请两位去不可。这个人

既是假冒者,就要能说会道、做功好,否则就难骗他二人离

开济州;此人还要脚步有功,跑路如飞,才能和车夫同去同

回。只要能觅此二人,就可以请萧让、金大坚上梁山助一臂之

力。众头领听完吴用所讲的计谋,一致认为是好计,就是要找

这两个搭档,很不容易。吴用接着说,车夫倒是有一个现成的

——发鬼刘唐。他是山西东潞州人,本来就是车夫出身,又是

梁山上有名的飞毛腿,行路如飞一般,加上武艺出众,力大过

人,他当车夫再合适不过的了。至于那个要假冒李员外的心腹

下人,山上倒是没有。他非但人要聪明,又要行路时可和刘唐

一样快。吴用回过头对戴宗笑笑说:“这个说鬼话骗出金、萧

的能人也只有劳驾你了。你既是江州老公事、捕快,善于办事,

又是神行太保,行路必定胜过刘唐。请你辛苦一趟了。”

戴宗听后想了一会:我去一趟济州是很方便的,可我不认

识萧、金二公怎么办?万一为好成歹,弄出一场大祸这便如何?

再一想,为了救宋江我冒死上了梁山,还有什么可怕之事呢!

答应吧。

吴用又命令刘唐配合戴宗,一切由戴宗指挥,不得自作其

主,我行我素,刘唐答应。

二人马上化妆。那戴宗换罗帽直身,扮作佣人;刘唐是白

布扎巾、蓝色短衫裤、麻巾草鞋,推一辆独轮双座车。到了厅前

由吴用作丁详细的布置,一切要照命令行事。“小不忍则乱大

谋,切记切记!”

戴、刘二人下山往济州方向而去。八十余里过去了,眼前

已出现济州城,将到城门口,戴宗叫刘唐来对过话,说:“等一

会我请出金、萧二公来到城外,我先叫可有车辆?你就从树样

之中出来,问我要坐车到哪里?我讲到东面李家庄,你要讨价

车费五百文,我还价二百五十文,最后两凑凑,三百文作成交

易,就此坐车行路了。”说我二人按此话来对对看。刘唐讲这

砦些小事何必多烦呢,你我心中有了底,等一会一对就对上

了,你只管放心。刘唐粗心又不重视。戴宗也不了解刘唐是

个粗鲁之人,等一会出毛病了。

戴宗按照吴用指点的地址已来到城中西大街书院弄,第

七家便是萧家。戴宗哭丧着脸进萧家。见萧让正在写字,叫

一声萧相公便哭个不停,而且哭得痛心,萧让丈二和尚摸不着

头路,问道:,来者何人?你为了何事哭泣啊?”

“我乃李济民员外新雇的家人叫李宗。只为我家员外病重

已有二月,这几天越发的加重病情,员外要小人来济州请萧相

公和金相公去会最后一面,他说若不去相见,恐怕要梦中冉

见了。萧相公哪,你要救救我家员外啊!”戴宗哭得简直真象

要死人的样子,但心里暗自好笑,我又不认识李员外,无怨无

仇,如此咒骂他算啥名堂呢。

萧让看这模样,信以为真,想想一年多未见李员外,想不

到老朋友已病重到这地步,都怪吴用的不是,他若不上梁山,我

们四人一个月至少十天在一起,作诗吟词。即使李员外有病,

也最多二三天便可知道,何止于弄到如此病重,再派人来告急!

这佣人过去从未见过,听他讲是新雇的,那当然就不熟悉了。

萧让也哭泣着领了戴宗去车坊街金家见金大坚,那金大坚比

萧让更加老实,一听便大哭起来,说什么也要马上动身去看望

李员外。

戴宗清两位多带点书写之物和刀刻的工具,说让员外一

见高兴高兴,可能会减轻病情,还请多带些诗词和印章的底

本,员外要鉴赏,再三重托。

萧让先回家,双双按要求备带一切应用物品,装满两竹

箱、一大包。告别了家属,跟了那个假佣人李宗出济州,到了

城外。

戴宗就喊了起来:“可有车辆么?”那个赤发鬼刘唐等了好

多时间了,听见有人叫车,他很快地推了车子来到三人面前。

他一看,一个是戴宗,另两人是文人模样,知道戴宗已经成功

了。他高兴极了,一高兴,就忘乎所以,就一本正经地说:“喂,

你们要车辆嘛?可是要到东边李家庄?好!车饯是我讨价五百

文,你还价二百五十文,那么大家两凑凑三百文便成了交易。

来来来,休再多烦,请上车子吧!”急得戴宗差一点骂了出来,

这个笨贼,怎么把两个人对话,一个人全说光呢,弄不好要使

萧、金两人产生疑问,那就前功尽弃了。

萧让对金大坚看看,想这个车夫实在令人费解:既然要讨

价还价,哪又何必多此一举,何不一次就说个老实价呢?而且

听得出这是一番两人的对话,现在却被他一个人都讲光了,奇

哉怪也!金大坚也暗暗好笑。戴宗是个见机行事的人,见此

情景便开口道:“哈哈!王小二,你的生意不错吧,你又在开玩

笑了,我们是老主顾了,有什么讨价还价的,到了那里我岂会

亏待于你。”说着把眼睛眨眨,意思是莫再废话,弄得我进退

两难。

萧、金两人一听,喔——原来他们是老生意了。刚才是讲

讲笑话而已。戴宗忙请二位上车。所带物件扎在车把上,待

两人坐好,刘唐拿了一根阔背带先将一头系在车档上,另一头

拿在手中,说:“二位相公把带子在尔等身上围起来扎牢。”

金大坚对萧让看看,人坐车子要扎带子还是第一回,只有

卖猪时将猪猡扎牢倒是有的。真混帐透顶,人猪不分。忿忿

地说:“坐车子要扎人,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因我的车子推行之时快得很,不小心摔了下来那还了

得!恐二位受惊,故而我一片好心将你们扎住。”

萧让想,这车夫的心倒是很好,所以劝金大坚:“金哥,还

是扎的好,稳当些些,免得受惊,就让他扎吧。”

“好好,你爱扎就扎吧。”

刘唐立刻把带予在两人身上围两圈,用力一收,带头扎在

车档上,由于用力过猛,忒紧了。萧、金两人感到透气有点急

促。这时,金大坚有些发火丁:“你扎得太紧了。”

“紧点舒服。”刘唐自圆其说地回答。戴宗马上到车前,拉

起前车绳子在肩上一架说:“快走吧!”刘唐套好车把手的绳子,

一推一拉,“轧——朗——”车子由慢而快,越来越快,快得如

飞,快到后求连车轮声也听不见了。只见两旁的树木连成一

片,“呼——”风声紧急,吓得两个书生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不

敢睁眼看一看,心想,这简直是飞车嘛,会不会是在梦中坐车?

“天哪,真要我等的性命了!”

戴宗不断向刘唐打招呼,叫他小心,休吓坏萧、金二公。而

刘唐只图快,不让他二人看清路径,其它一概不管。就这样花

了一个时辰已抵李家道李家店门口,停车松绑,请二公下车。

那戴宗细细一看,不好了,只见萧让和金大坚面色夹白,眼珠

向上翻,呼吸微弱,如再不停车,真的要送命了。

“先生!相公!”戴宗连连呼叫着。

“嗬唷!这莫非是阎王派来的……送……命车啊?”金大

坚在自言自语。萧让也接着嘀咕:“我二人招此飞车之灾,究

竟为些什么呀!……天哪!”

“先生休慌,李家道到了。”

李家道和李家庄仅一字之差。两个人尚未听清楚,慢慢

地睁开双眼望望,再对四面看看,“咦!”不是李家庄,会不会走

错路了?也许我们眼花缭乱分不清楚。不!想李家庄过去经

常来去频繁,熟悉得很,怎会弄错呢?

“这是哪里呀?”萧让好奇地问了一声。

戴宗回答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梁山泊李家道。”

“奉吴用先生之命,请二位上梁山玩耍玩耍。”刘唐又补充

了一句。

“啊哟!”萧让、金大坚意识到事情不妙,看来是是上当了。

“究竟是谁请我二人呀?”“可真是李员外有重病叫我二人来

的啊?”

“哈哈……,两位先生不必担忧,此乃吴用之计。我名叫戴

宗,他是刘唐,奉军师之令乔装改扮请先生上梁山共议大事,

为国效劳。”

这一下吓得二公目瞪口呆,手脚冰凉,知已中计,一切全

是吴用的安排,心里好恨哪。“吴用呀吴用,你上梁山当你的军

师,与我二人有什么相干?要我们两人上梁山有何作为?明明

落草为寇还说是为国效劳?我等不去的!”“对对对,死也不能

上梁山,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叛逆之罪岂能担挡?”

“呔!既已来到了李家道就不由你等作主了。”刘唐火气

来了,言语之中夹带着杀气。“若不依先生之见上梁山,那就

将你二人埋葬在这山谷之中!”

还是戴宗阻止了刘唐,对两位说:“请先生先上山,万事和

吴用交涉,我们也是奉命差遣,不能作主。”萧、金二人只得答

应。一伙人连车子箱物一起推到了水号亭。呼船、上船、渡

江、停船离船,登上金沙滩石砌码头,进了重重寨门请到迎宾

馆。由戴宗报知吴用,那智多星带一小伙比较清秀一些的弟

兄,来到迎宾馆相请两位先生。不鸣炮,不列队,人不多——这

是怕他们受不了惊吓,并非轻视他们。吴用说:“二位仁兄驾

到,吴用脸上飞金,亦为梁山争光。请至厅上叙谈衷肠!”

“你倒是好!什么‘驾到’,明明是‘绑到’。休要笑里藏刀,

你要我二人做什么?快讲!”金大坚已按捺不住了,所以出口

就很气忿。

“些些小事,只要二位大笔一挥,飞刀儿下便能成事。还

是请至厅上详谈。”

两个人只得跟吴用到聚义厅上,众头领出迎,由吴用一一

介绍,见礼毕。戴宗、刘唐收拾好之后也来到厅上。

吴用就把所求二人之事详告一遍,听得萧、金二人哑口无

言。心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事成与否涉及今后的生存,

就算事成以后,我们也回不得济州老家了,怎么办?吴用已看

出他们的心事,所以先把写假回文一事搁一搁,要先说服两人

上梁山,然而再因势利导。“二位仁兄,并非吴用一厢情愿,只

顾搭救宋江,不管二位的去路。如今朝廷昏暗,奸佞专权,真

是英雄末路、子民遭殃。你且看晁大哥、林教头、秦将军、花知

寨……,明明是朝廷的名将义士,如今都被迫无奈而上山落

草。不说梁山弟兄的受害,就二位而言,亦空有文才不得重

用。三年前,二位也因不与高俅刻文写诗,差一点被囚进牢

狱,如今一家数口度日如年,难道就忍着怨气去见祖宗么?人

有志、虎有威,如此逆来顺受便是枉活一生。我梁山弟兄造反

顺从民心,反得有理。望二位助我梁山共图大事,除去高俅、

蔡京,民有生、国有望,也不枉二位一手绝技。请权衡得失,再

思再想!”

话虽不多,倒旬句是实。萧、金二位无言可驳。想想也是

呀,那吴用和晁盖大哥为了袭取蔡京的不义之财而上梁山,我

们一向暗暗佩服他二人的举动,尊敬大哥晁盖。谁愿意弃家丢

妻上山落草呀,都是逼得走投无路才上梁山的。我们二人虽然

没有被逼得象他们一样,但也是度日如年,空有壮志,无用武

之地,投靠奸臣,我们不愿。也说不定会在哪一天得罪了高俅

之流而遭灾受难呵!况且梁山的举动一向深得民心。在这“为

盗非盗,为官非官”的世道,我们二人有什么出路呢?也罢!既

然上了梁山,也休想再回去了。倘若回去,官府知道,立刻就有

一场飞来横祸,只好认命了。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吴用贤弟,

就是我二人依了你,那家中妻儿老小如何办呢?害苦了他们

于心不忍哪!”

“这倒不妨,我已早作准备,派王英等弟兄到二位家中,就

说你二人在半路中风,请二位合家到此。”萧、金一听,原来这

吴学究完全都安排好了,真是逼上梁山。

事已成事、木已成舟。萧、金二人就由吴用安排了。两人

的家属到晚上才上山,从此就安家于梁山。后书不再交待了。

造假回文开始,先寻着刻印章用的上等玉石料,请金大坚

看过底本,按蔡京常用的公文官印而刻;另一道假回文的内容

则有吴用来打底稿。吴用先拿出以往袭取蔡京的公文细看几

遍。接着要按照蔡京的口气又以父亲的身份写回文。提笔写

道:

得章吾儿:来文详阅,反贼宋江末日至矣。儿能识破其诗中反

意,关押死狱,其功非小。文炳忠心辅佐亦毋忘其功,日后必将晋

升。

儿意欲将宋江杀戮于江州,甚为不妥。江州道盗贼作乱甚为

猖獗,恐有意外,父为此而不安。吾令儿命文炳带家将二十余名,

乔装客商来京,将宋江押在其中,悄悄行路,秘密行事。一路上我令

各府、各州、各军重兵要将暗中护路,万无一失。宋江押京后即日

处决’枭首示众。以惩各处盗匪,利国利民。此举成功,朝廷必有封

年、月、日

吴用写好底稿,请林冲、秦明等人过目,再略作修改,定下

此信稿,再请萧让仿蔡京的笔迹,用上等公文纸书写,真是落

笔滔滔,一挥而就,众人看后,口中只有一个字:“象!”象!”

萧让不放心,再细看一次。有的笔锋、顿头、捺脚再加加工,然

后开好信封。吴用准备好两张封条,这封条是在智取生辰纲

时所得,吴用心细,留至今日,想不到今朝能用上了。金大坚

的官印也相继刻好,先用印泥在纸上打了几十方,去其新刻的

刀锋痕迹,再和底本对照,真是一模一样。由吴用亲手将印打

在蔡京的名字上。这叫先字后印,吴用办事细到之至。

一切齐备,请戴宗回去,然后在半路上等黄文炳来送死。

这就叫救宋江、擒文炳,一箭双雕。到底成功与否?容下回

讲明。

十 识破假回文

吴用请出玉臂匠金大坚,圣手书生萧让,造得一道假回

文,当晚无事。到明日清晨,吴用将假回文交与戴宗,叫他马

上下山送给蔡得章,说:“我们就等黄文炳上钩带家将押宋江

进京了,梁山人马在进京的要道口等候,到时候救宋江,活捉

黄文炳,事成之后你戴义士和李逵一起速来梁山聚义共事。”

另外一封信叫戴宗在去江州送公文之前,先去李家庄交与李

俊,托他办两桩事情:一要在江州保护好宋江的安全;二等黄

文炳押宋江途经山东道请李俊先派人上山报信,以便梁山一

举成功。神行太保戴宗一一答应,离梁山赶回江州而去。

吴用送走戴宗,正想安排救宋江的部署,忽听到有人喊一

声:“且慢——”吴用一看,原来是豹子头林冲。那林冲文武双

全,为人稳重,办事能干,是梁山上举足轻重的头领,吴用凡有

要事总得和林冲商量。现在林冲开口“且慢”,必有高见。就问:

“林教头有何见教?”

“戴宗此去送的是假回文,为的是哄骗蔡得章和黄文炳以

营救宋江,请问先生可否必胜?”

“这个……”被林冲问住了。

“梁山弟兄都愿戴义士此去成功,然而黄文炳是个颇有心

机的刁钻之徒,倘然看破假回文,将宋三哥杀在江州,我等身

在梁山,远在山东,不如详情,又害了戴宗,这便如何是好?”

“林教头怕的是万一?”

“对!天下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之事难以预

料,请先生多思,有必胜之念还得有必胜之计。”

听得吴用点头称是,说:“依林教头之见,如何才能稳操胜

券呢?”

“林冲不才,愿为救宋义士而效力。依我看,请先生带一路

人马化妆行路,悄悄地先到江州李家庄聚会,观察蔡九子、黄

文炳的动静。如果假回文成功,他们果然押解宋江离江州进

东京,那我等就在半途营救宋江,杀死黄文炳;倘然回文有失,

我们人马已在江州城外,那时就攻城而进,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叫有备无患,先行一路人马,作两种打算,何愁救不了宋江。

清先生作主。”

“好一个林教头,真乃智勇双全之良将,此计妙哉!”

吴用决定采纳林冲的提议,发兵三千化妆到江州。头一条

令箭命公孙胜、刘唐、白胜三位头领带一千弟兑,扮作各行

各业分散赶路到江州李俊的李家庄等候会师。二令豹子头林

冲、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神箭手花荣,以林冲为首,全身

披挂,大将打扮,带一千弟兄,化妆官兵手捧金套令箭装作调

防远军的样子赶奔江州李家庄。吴用自己带王英、燕顺、郑天

寿、欧鹏、邓一、吕方、郭盛、杜迁、宋万,也是一千人马坐大船

五艘,扮作大帮来的米、布、盐商,从水路赶奔江州李家庄。晁

盖等人在梁山等着他们胜利回山。三路人马出发了。何时到

江州,究竟如何?待慢慢告知。

神行太保戴宗心如火焚,六天路程赶下来已到了江州城

外李家庄,进庄见到了李俊。那李俊尚未知道宋江出了大事,

故而笑嘻嘻地问道:“戴仁兄,是什么风吹到我庄来的?”

“天气突变,狂风四起,我被卷来的。”

李俊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还在问:“戴头儿是从江州

城中来么?”

“不!我从梁山来!”

“说笑了,你身为衙门公人,怎会去梁山呢?”

“身不由主,是宋江要我去的!”

“这——”李俊一看戴宗,神情严肃、一本正经,不象说笑

话。心里暗暗地怨宋江太任性,怎么自说自话地叫戴宗上梁

山去呢?再一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大事吧。“请问戴仁兄,

宋江要你上梁山有何要事?”

“宋江被人害,戴宗实无奈,为救义兄长,只得上梁山。”

戴宗就把江州宋江题诗被害,送文书上梁山,造假回文回江州

之事详细告诉了李俊,然后把吴用的信交与混江龙李俊。

李俊真象做梦一样,万万想不到半个月里竟出了这样的

大事。自己离江州这么近还刚刚知道,苦了宋江,烦劳了戴宗,

惭愧的是自己和江州兄弟未助一臂之力,他赶紧看了吴用的

信札,立刻下令召集江州各弟兄会集李家庄,等候命令统一行

动。

戴宗在李家庄要住上七天,李俊开始不好意思多问,三天

过后问戴宗说:“你还不赶紧回江州办大事,在这里做什么?”

戴宗笑着说:“别人去东京一个来回要两个月,我是二十天,

黄文炳算准了我的路程日期,我早回一天晚到一天,都会引起

他的猜疑。此番我未去东京,而是上了梁山,来回仅十三天,

如何可以马上回去,所以要在你庄再待七天,到第七天下午动

身。”

“喔 ”李俊恍然大悟,佩服戴宗办事细心。

转眼之问已到了第七天下午,戴宗拜别李俊,飞快脚步赶

了三十里路已进入南门。他进城前在身上洒了一些干灰伪装

成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以便遮人耳目。戴宗到府衙门,大

约是申时的下半时,因为他计算下来,未时末黄文炳一定要

回家,所以申时到府衙门就碰勿到黄文炳了。这恶棍为人奸

刁,何况又一向不信任自己,避开了他,对付蔡九子就好办得

多了。戴宗是从府衙门对面照墙后头直插府衙门而来,他刚

刚走出照墙角,只见衙门里出来一顶四人抬的满轿。轿夫嘴里

叫着,走着,喊着“当心脚底,嗨唷——”戴宗一看便知是黄文

炳的轿子,他马上往照墙后面一躲,心想这个恶贼一定是在等

我回来,他算准了我来回日期,所以今天一反常态,未时不走,

到申时才动身,好厉害的家伙,差一点碰着他。

看黄文炳轿子去远了,不见了。戴宗才定下心来,进府衙

门,四面招呼众差役:“兄弟们多日不见了!”“戴头儿一路辛

苦了!”“好说,好说。”不觉已到了蔡得章的签押房(即现在

的办公室)。有下人通报知府,蔡得章一声“传见”,戴宗进了签

押房,上前打拱:“戴宗见府大人请安!”

“哈……戴宗你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大人栽培,应当效力,何道辛苦!”

“回文是当天就取到的?”

“是当天取到回文,不敢多留,立刻启程回江州。”他说着

就拿下包裹放在台上,打开包要取那道假回文。这时候,戴宗

只觉得心跳不止,手有些发抖,这网文毕竟是假的,回文取出

被知府这一看,宋江和我戴宗的生死马上就定局了。知府相

信,计策成功;倘若看出是假回文,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戴宗怎

么不紧张?话又要说回来,毕竟吃了那么多年的公事饭,经过

火,入过土,慌乱了一阵,心情平静下来了。他自己叮嘱自己:

冲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事情避也避不开,怕又怎么样

呢?闯!闯过这一关,就是生路。对!这一想就渐渐恢复正

常,双手捧上假回文。“请大人查阅相爷回文。”

蔡得章整帽拂袖,先是打一拱,再接过父亲的亲笔回文。

这是古时代一种郑重长辈的礼节。

戴宗暗自好笑,这回文不是你亲爷写的,是梁山的晚爷写

的,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知府接了回文,坐下先看封面,“好!”父亲的笔力是天下

少有的,你看多有力的字,自成一体。开封条时感到这封条

好象太旧了些,再一想,也难怪,戴宗赶在路上要走好多天,新

的封条当然要变旧的了。打开封口取出回文一看,此信写得

端端正正,一点也不潦草,因为事关重大,父亲恐字迹潦草,有

误解本意,所以写端正些。对!看完内容,知府呆了一下。信

上说要我派黄文炳亲自押宋江进京再判死罪,这又何必呢?把

宋江押到东京,一路上反而不太平,如果被梁山强盗知道,这

就反而节外生枝,惹事生非。那么,为啥父亲要我们这样做

呢?知府想了一一会,想出来了,父相怕我在江州杀宋江引起动

乱,责任重大。这是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好吧,杀在东京,

杀在江州都一样,反正是要杀宋江。对!他看过文书,也看了

印章,当然是一扫而过,然后将文书入封藏好。说:“戴宗,此

番你长途跋涉辛苦了,你为朝廷立了一大功劳,应该赏你二十

两银子,一桌酒菜。”

“多谢大人!”戴宗到这时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领了赏

银,出签押房,回到班房里,不多一会,一桌酒菜摆出来,四盆

八碗四大菜就摆在班房里,戴宗请众位头儿一起喝酒,刚吃得

高兴,忽见黄文炳的轿子回转衙门来了。“这个……”戴宗暗

暗吃了一惊,这个恶棍怎么去而复返呢?

原来黄文炳已经得知戴宗回来了。今天他等了大半天要

亲自见到回文,这倒并非怕回文是假,这一点他不可能有估

计,而是要知道戴宗路上的详情。他从心底里不信任戴宗,所

以直等到未时不回,知府劝他回去,说:“投公文早晚一二天

总是有的,何必算得那么准确呢!”黄文炳只得回家,他坐的

轿子所挂的轿门帘与众不同,人家是遮得密不通风的满门帘,

而他的轿门帘四面透缝,可以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因为他自

己常常要害人,所以不得不处处防人。轿子出衙门,戴宗刚刚

出照墙角,黄文炳眼睛来得尖,已经看见了。只见戴宗头一

探,马上躲到照墙后面避开他。黄文炳疑云顿起,他想,这戴

宗为什么避开我?避我就是防我。要不要马上回进衙门?不!

既然他防我,我就不和他照面,所以他若无其事,让轿子抬

着跑。他算算路上的时间和戴宗见官交回文的时间相差无几

了,大喝一声:“轿子掉向,回转府衙!”当他刚刚进衙门就

被戴宗看见了。戴宗暗自盘算着,他回来了会发生什么事

情?

黄文炳出了轿子直奔签押房而来,知府看见黄文炳觉得

奇怪:“黄文炳你怎么去而复返啊?”

“因时间尚早,急于看回文结果,所以再回来,请问大人,

戴宗可曾回转江州?”

“哈……你也真是算准了,给你算定了,那戴宗刚刚回

来。”

“回文上如何吩咐?”

“老相爷命令我们把宋江押往东京斩首,又要你带家将负

责押送,此番你一进京就定能高升了。”

黄文炳听得心惊肉跳,心想,哪有这样不懂进出的相爷,

如此不考虑利害得失?明明杀在江州太平无事,此去东京路上

有危险,难道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会不明是非吗?

奇怪!他再想到方才见戴宗躲躲闪闪要避我耳目,这疑云就更

浓了。先看了回文之后再说。“请大人将回文赏我一看。”

“这个…__·”知府不太高兴,他知道黄文炳在怀疑戴宗了。

要亲眼看个分晓,真是活见鬼,难道老子写的字我儿子看不

出?真是怪事,你连我也不相信了。他带着很不满意的心情

拿出回文,对黄文炳手里一送,说:‘‘你看吧。有何不到之处

请你指教!”

“触我霉头!”黄文炳心里在咕,但只当没听见。接过回文

打开就看,先看蔡京的签名和印章,是印盖名、还是名盖印?也

就是先盖印后写字,还是后盖印先写字。因为正常的是先签名

后盖印的,反之就有疑问了。一看,是先签名后盖印的,这一

点没有什么可疑了。再看字迹,丝毫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就是感到比过去的字写得端正一些。内容看完,和知府讲的

一样,要杀宋江于东京。他把回文横过来看,倒过来再看。

蔡得章看黄文炳倒来翻去看文书,真是气昏了,哪有这么

看回文的,真是怪人怪事。

黄文炳拿了回文凑到西而窗口顺着西边日落方向照着阳

光再细细地看,这一看,看出名堂来了。他突然高叫一声:“是

……假回文啊!”

这一叫,把知府叫得跳了起来:“你胡说些什么,我父亲

的字也能仿假的?你是看糊涂了,眼花了!”

“不不,你来仔细地看!”

原来那萧让为了仿得逼真,其中有三个字他写好之后重

新又加过工的,一点上描重一笔,一捺上加强笔力,一撇上加

强笔锋。这就出了毛病,因为用毛笔写字,凡是有重新描过的

地方,只要在阳光下一照,便能看出明显的重迭笔迹。蔡京是

书法名家,自成一体,怎会写好字之后再描。又不是小学生写

描红字,写好之后再描上几笔,如果是这样,那还成什么赫赫

有名的蔡体书法呢!

黄文炳马上要求蔡得章把以往所有蔡京的公文信札拿出

来,一封封查看,都无描笔之处。再查一下又发现了蔡京给儿

子写回文一向是用私章,而今却是用的官印,更使人怀疑的就

是印泥的红颜色大不相同,蔡京向来用的是朱红印泥,这一道

公文的印章却是火红色,黄文炳看出了这一破绽,觉得更加有

把握了。他把这几点疑问一一指出告诉了知府,然后对蔡得

章说:“大人,这一道回文我能断定它是假的,伪造之处已露

了破绽,你我差一点中了奸计。”

蔡得章没有立即回答黄文炳的提问,他一言不发,呆若术

鸡。他想不通,这个戴宗我待他向来不薄,作为心腹之人使

用。他也一向对我忠心,办事得力。谁不知我左有黄文炳,右

有戴宗。他为什么要吃里扒外,心向贼人与官府为敌?第二,

尽管这道回文有很多疑问和黄文炳所指出的破绽,但是说戴

宗使奸计投贼人,似乎这结论下得过早了一点,万一弄错了,

叫我怎么对戴宗交待呢?

黄文炳在旁连连催促说:“大人,这戴宗已和宋江盗贼勾

结,施此毒计来害你我二人,请大人赶快捉拿戴宗归案,以免

乱我江州。”

蔡得章看了看黄文炳说:“回文虽有破绽,还没有足够的

证据说戴宗定然私通盗贼。”

“大人啊,要有足够证据在我们手里,那戴宗还能来蒙骗

你大人吗?”黄文炳心里有话没有讲出口:他骗得过你蔡九

知府,休想骗得过我,因为你还年轻。再说戴宗干此勾当也是

经过深思熟虑的,哪会证据在我们手里?“大人,真正的证据和

真相都在戴宗心里,要靠大人坐堂盘问,让他招认口供,那时

也就真相大白了!”

蔡得章还是进退两难,说:“文炳,就算你所讲句句事实,

那戴宗他能老实讲吗?”

“大人,要他老实讲当然不容易,这要看我们的手段了,要

迫使他不得不讲真情!”

“文炳,你有什么高招?”

“请问大人,那戴宗过去他去过东京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那么蔡相府更是第一次去了?”

“这相府他怎能常去,当然是第一次。”

“这就好!”黄文炳喜在心头,他就在知府耳边轻声告诉

蔡得章如阿如何带戴宗上堂盘问,又如阿一步步再问,越问越

深,越盘越紧,照此追问,定能查问出这假回文的原因,待真相

大白了,按下来就可以把戴宗和宋江一起判罪。

知府听后感到黄文炳所讲有理,是个查问真相的好办法。

所以整整官服,马上吩咐:“来!传令,升堂侍候!”命令传到

各班班房,值日当差吆喝:“大人钧谕,升坐大堂——”三班衙

役、六房书吏整队上堂站立两厢:“请大人——升堂!”

蔡得章在公案居中坐定,黄文炳站在右首,知府一声令

下:“来!命戴宗上堂!”

一个值日差役应声而下,到了捕快班房。这时班房里就

戴宗一个在吃酒了,其他人都已上堂听候差遣。

“戴哥!知府大人坐堂,黄文炳凶相毕露,叫我来传话,命

泳上堂,戴哥你要留神些些。”值日当差关心地提醒戴宗。

“多谢兄弟,我知道了。”戴宗听见知府坐堂就预感到发生

什么事情了。现在听说命他上堂,这“命”字就大有文章,知府

有公干要我进见,一向不是“传”便是“叫”。这“命”字就带强制

性的,会不会那假回文被黄文炳看破了;如果是这样,怎么办?

那戴宗一路跟差役上公堂,一路在作两种打算:如果没

有穿破,只是盘问,那就应付盘问;要是穿破了,那就要兵来将

挡,水来土淹。戴宗初步作好了两手的对付,这样就不慌了。

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慌也无用,慌只会乱了大事,要沉着应

付一切变化。已经来到大堂,跪倒堂前,说:“戴宗见大人请

安,请问大人命我上堂有何公干?”

“没有什么公干。你刚才干了一桩大大的公干,哪有接着

再有干之理!我问你,叫你送公文去东京柏府,你是亲自送

去的吗?”

“如此大事,当然要亲自送去,岂有代差之理。一

“再问你,我家相府在东京何处?”

“到东京进东华门,穿皇城大街,过七条横街到天汉州桥,

过桥左手拐弯,相府就在状元桥以东。”

“这……”知府感到奇怪,他讲得一点也不错,不象假的。

“再问你,相府是怎么个样子?”

“喔唷!相府好大的气派,相府大门乃是朱漆金钉,对面

是麒麟照墙,墙顶有福禄寿三星,墙上写有‘一品门第、吉祥如

意’八个大字。门前有两对石狮子,一对怀抱绣球,一对怀抱幼

狮,进相府墙门就见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上联是:宋室江山

固若金汤;下联为:大好山河万民乐业。这便是相府的气派!”

他回答得句句事实,干干净净,一点不差。蔡知府倒停住

了追问,心想看来戴宗是去过相府的,那么,怎么会拿来假回

文呢?

其实,这一切都是几年来蔡得章夸耀自己家里门庭显赫,

平时一点一滴告诉戴宗的,讲者一带而过,听者倒记在心里,

今朝应付急难,就大有用处丁。

知府看着黄文炳,意思是问不下去了,怎么办?

黄文炳听完戴宗的回答,他非但不信,反而更加怀疑了。

他想,你戴宗第一次去东京相府,对眼前所见的一切能记得这

么清楚,真是不可思议。什么福禄寿、石狮子,对联的每个亨

都记得那么详细,反而不可信,因为太清楚了,象事先准备好

的。所以他靠近知府耳边,又低语了儿句,蔡得章点头晃脑,

佩服黄文炳好有心汁。就问:“戴宗你讲得不错。我还要问

你,你进了相府没有?”

“不进相府末,又怎样投送公文呢?”

“既然如此,是谁接见你进相府的?”

“是相府中的门公。”

“那门公叫什么名字?”

“小的哪敢多问呢。”

“他生来怎么样子?”

“这……”

“说!”

戴宗被问住了。他想,我根本没去相府,叫我如何讲得

出门公的长相呢?心里一急,开始慌了:“喔——那个门公末,

不太长,也不太矮,不瘦也不胖,长相末倒也可以。”

知府一听,什么话?什么叫不长不矮,不瘦不胖,长相还

可以。什么叫可以,可以是什么?这个混帐东西马脚露出来

了。他一拍公案:“我问你,那门公有多大年龄了?”

“这个么……大约二十开外,六十不到。”

“住口!”气得知府顿脚拍桌子,哪有年龄的估计从二十开

外至六十不到的,中间有四十岁的上下呢!分明是乱说一通。

“好家伙,我再问你,公文是交与谁的?说!”

“公文我是亲手交给老相爷的。”

“你放肆!大胆!”到现在完全可以吃准你戴宗根本没有

去过相府,回文是假的了。你这个小小的捕快都头,有什么资

格能当面见到相爷,就拿我这个宰相的儿子来讲,在家里一年

之中能有儿次见到我爹爹。你戴宗真是发了高烧,一派胡言

乱语。知府心里明白了,反稳得住了。笑眯眯地问戴宗:“我

爹爹在什么地方接见你的?”

“这个么……”要逼死人了。戴宗想,我前面的活已经是

逼得走投无路,说到哪里就哪里了。现在追老虎上山怎么办?

那相府这么大,听说共有大小十八个厅,花园分前、中、后三

园,我从来也没有到过相府,我怎么说得出蔡京在哪个客厅见

我?我又不能说在房厅上见我的。怎么办?没有时间多加思

考,想着一只厅说说再讲。

“喔——是在议政厅接见的。”

蔡得章听见,忍不住哈哈大笑,“哈……”你戴宗已经计穷

力尽了。“议政厅”三字,顾名思义就可以明白它的意思了。

议政厅是我父亲在发生国家重大军政要事的时候相请一二品

人员进相府议论军机政务的地方,平时谁都不能进去,我母

亲,我兄弟、姐妹都不准擅自跨进一步,平时有二十四名家将

守卫大厅,真是比高俅的白虎堂还要威严显赫。我记得十二

岁那年不懂事,硬要闯进议政厅去玩耍,家将挡住我不许进

去,我咬了家将一口,结果被父亲知道,打了一顿家法板,卧床

十天啊!凭你这个戴宗,我父亲在议政厅接见你?那你不是戴

宗,你是我蔡家的老祖宗了,真正的该死!

“住口!大胆的戴宗,假造回文,罪大滔天,还要编造谎言

欺骗本府,真是罪上加罪,该杀该剐!若不老实讲来,我将你

活活的打死在大堂之上!你给我从实招来,我的公文送到哪

儿去了?这假回文又从哪里来的?招!”说着就手搭签筒,签

筒里每拔出一根签子就是打犯人二十板子,现在他准备要倒

签筒,也就是要不计数的打。

戴宗一看不好了,听知府的活音,事情已全部摊明,假回

文穿破了,怎么办?罢了,全部讲明了。再走第二步棋子。这

第二步是我先招供,免受皮肉之苦,宁可被押送进死囚牢,等

批文下来和宋江一起斩首。因为一来一去送公文、批回文,至

少要两个多月,我可以在几天之内请混江龙李俊、张顺等人混

进城关,我在牢中命李逵接应,里应外合翻牢劫狱,事成之后

就投奔上梁山,到那时事已成事、木已成舟。把事情闹得越大

就越“风凉”。想罢,拿定主意,高喊:“不必用刑,我招供便

了——”

听他愿意招供,知府搭在签筒上的手收了回来:“老实招

上来!”

黄文炳提笔在手,准备记录供词,但他心里默默地在想,

这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没有个底,所以忐忑不安。

戴宗一横下了心,反而不紧张了。先是对蔡知府一笑,“嘿

嘿!”再看看黄文炳,“嘻嘻!”吓得知府和黄文炳面对面看了

一下。这家伙笑什么呢?

戴宗说:“蔡大人,你要我把公文送到哪里去啊?”

“你大胆!我要你把公文送哪儿你还不知道吗?要你送

东京汴梁蔡相府!”

“我没有送往东京。”

“那你把公文送到哪里去了?”

“你猜这么一猜?”

“混账东西,大堂之上非儿戏所在,你老实说!”

“好啊——我把你的公文送到了山东……”

知府预感到不对了,梁山在山东,东京在河南,一东一南,

两条路线。

“山东——山东的哪里?”

“水一一泊——梁——山——”

他这“水泊梁山”四字震动了整个大堂上所有的人。黄文

炳停了笔,蔡得章差一点心脏停止跳动,从一阵喧哗之声,变

得寂静无声,静到可怕的地步。

戴宗异常振奋,这第一招就胜了黄文炳和蔡九子,他继续

讲下去:“你等要杀宋江,戴宗心怀不平,宋江本无罪,恶贼害

义士,我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乃理所当然之事。公文刚好落在

我的手中,我便送上梁山,见了晁盖大哥、先生吴用,所以请得

能人,仿蔡京之笔体,写了一道假文书,刻一方官印,以假乱

真,纵然此计未成,梁山弟兄已闻得宋江被害之事,早晚之间

大队人马直奔江州,杀尽奸贼走狗,那时候我就死也含笑于九

泉!”

招供完,写供停,画供毕,知府吩咐押戴宗于死囚牢,马上

退堂,收拾一切。

蔡得章、黄文炳回到签押房,蔡九子坐立不安,心绪很乱,

只有和黄文炳商量了:“文炳,此事既已惊动梁山,只怕他们

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该怎么办?”

黄文炳闷不开口,斜转了两只鼠目在动脑筋。常言道,量

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蔡京不毒不成为宰相,高俅不毒不成

殿帅,我黄文炳毒得还不够,所以还只是一个高等篾片而已。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它个干净利落。听知府在问他下一步如

何打算,黄文炳理~理小胡子,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大人,事

已成事,不能挽回。依我之见,只有先下手为强,来一个釜底抽

薪,叫梁山贼寇无计可施!”

“不要吞吞吐吐,你讲得明白一点!”

“明天午时三刻来个先斩人,后行文,人不知,鬼不:览,把

宋江、戴宗杀在江州!”

“先斩人,后行文,我身为四品之职,无皇上恩诏,就无权

这么做,如做了,岂非知法犯法了?”

恩诏就是皇帝的一道诏书,北宋时的留守使三品以上的

官就有一道恩诏,能先斩后奏,方便行事,知府一级没有这样

的权力,所以蔡得章的顾虑是有根据的。

黄文炳是早有打算:“大人无有恩诏,先斩人,后行文,果

然是不法之举,但今天所斩之人是盗首宋江,有关梁山造反的

大事,行文固然重要,恐怕批文未到,强盗先已下手,乱我江

州,而江州一乱,必然波及江西,所以必须果断行动。何况令尊

乃当朝宰相,事后奏明圣上说明利弊之处,我想当今圣上乃是

明君,恐非但无罪,反为有功,事关重大,请大人当机立断!”

黄文炳是有本领,这一番话打动了知府的心,他觉得黄文

炳言之有理,杀宋江、斩戴宗是迫在眉睫之事,果真有罪,事后

再讲。再说我是一片忠心为大宋江山,想来皇帝伯伯也吃粥

饭,知道好歹的。

“好!”蔡得章好字出口,就和黄文炳果断的行动了。两人

先估计了一下江州道能为他二人卖命闹事的盗贼至多几百

人,何况明天午时三刻杀宋江、戴宗,他们还来不及知道,即使

知道了,时间仓促,一时也聚集不起来。但还是要作好万一的

准备,就派人在今晚调各县、各寨、各镇的兵将集合江州,明天

在杀人的刑场安排二十四员武将,五千人马,保卫刑场,这就

万无一失。如有盗贼作乱,也正好一网打尽。接着便安排各

班差役明日各就各位护街巡逻,观察动静,加强防备。这样,忙

忙碌碌调兵遣将,一直到二更左右,各路兵将也都到了江州。

再说戴宗下了监牢,二名差役因知府当时未讲明押送南

监,还是北监,所以讨好戴宗,问他进哪座监牢。戴宗讲南监,

因为南监有宋江和李逵,便于商量行事。

送进南监后,二差役回去销差。那李逵看见哥哥戴宗收

监,奇怪哉?正要问原因,戴宗叫李逵一起进来见过宋江再告

知详情。牢狱中大小牢卒也都议论开了,尽管众说纷纭,但有

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关心戴宗。因为戴宗虽然身为都头兼两

座监牢的节级班头,平时为人和气,对所有手下的伙计象自己

弟兄,凡手下弟兄有何困难,那戴宗总是尽力相助。行得春风

收夏雨,将心比心,所以伙计们不但关心戴宗,而且都暗暗为

戴宗不平,痛恨黄文炳。

戴宗请伙计们看住牢门,密切注意黄文炳的行踪,有否派

人来南监探听消息。伙计们一一照办。然后戴宗拉着李逵来

见宋江,就把上梁山、造假回文、回江州被看破机关之事一一

详告宋江。

这消息对宋江来讲,真如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急得非同

小可。他呆呆地看着戴宗,心想,我当时不该同意你上梁山搬

兵救我,我不该写信与晁盖、吴用求救。现在戴宗为了救我也

押进了死囚牢,这叫我怎对得住他,所以宋江跪在地上:“戴义

士啊、戴贤弟一一宋江害苦了你呵——”

戴宗要紧扶起宋江,说:“宋三哥你不用如此,那黄文炳、

蔡得章要杀你我二人还不太容易呢!我自有主张,自有安排。”

戴宗正要告诉宋江如何请江州英雄相救,只听一声高叫:“反

了啊,反了啊——,早点反吧!勿反也勿得过啊!”原来是李

逵跳了起来,“事到如今请二位哥哥勿要怕,让我去收拾这两

个王八蛋,杀他个天翻地覆!”

“匹夫住口,休坏了我的计较!从今天起你要听我安排才

能行事,倘有差错,那我二人就是被你害死的!”这是戴宗吓

住李逵的一法,果然生效。

李逵吓了一大跳,这可担当不起,就说:“好!我听你的

安排,一举一动都听你的,上茅坑也由你安排。”这戆铁牛讲

话总归要拖这一条尾巴。

戴宗悄悄地对李逵讲:“你马上出监去寻浪里白条张顺,

叫他速去李家庄报信与江州众英雄,你也同去和李俊、张顺一

起约定日期劫狱救人,待约定好日期后你先回来,守住监牢,

到时你保护我和宋江出牢,里应外合,杀官兵,冲出江州城。千

定要严守秘密,不得外传一个字!”

李逵喜在心头,无多时其他牢卒进来了。李逵就出了南

监去寻张顺,跑遍江边,问尽渔船都说不知张顺去向。李逵一

直寻到起更才不得不先回监牢,准备告诉戴宗后再作计较。他

刚到离监牢不远之处听得一声吆喝:“站住!什么人也不许进

牢房,谁也不许出监,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这是黄文炳的凶着,派来二十名弓箭手和二百名官兵把

守南监,以防盗贼作乱在先,因此来一个内外一律不准进出。李

逵一看,糟了!若在平时,按他的脾气必定要打进去,可是今天

身有重任,不能胡来。“勿要火,勿能闯祸,要细心一点,当心

啊:”他迟了出来,先要设法问个究竟,李逵回到单身差役属

住的下处,问一个皂衣班的副头儿,那个副头儿平时和戴宗交

情很深,就轻轻把明日午时杀戴宗、宋江两人之事告诉了李

逵。

李逵听完,瞪大眼睛握紧拳头,毛发直竖,怎么办呢?明天

要杀戴宗、宋江了,只有我今晚冲进监牢救他们,但又恐怕要

为好成歹,怕就怕我在外面杀进去,里边给黄文炳知道了,先

把两位哥哥暗杀在监牢中,那我就是杀了进去也没有用。怎样

做才是上策呢?阿戆左思右想,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大胆的救

人“妙计”。他独自一人在房中步来踱去、指手画脚地自言自

语:“俺明日清早身藏两柄板斧,偷偷地去到杀人刑场,悄悄

地埋伏在一暗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待等午时三刻一到,我

就跳进那杀人的刑场,砍官兵、杀贼将,劫了那法场救了两位

哥哥,俺就杀出那江州城,投奔水泊梁山而去,举旗造反大干一

场。哈哈哈,这倒是一个痛快举动,好,对,妙计!我就是这个打

算,就是这条妙计,天皇老子也想不出来,这叫急中生计,杀人

救人,杀坏人、救好人!李逵啊铁牛,你好聪明!嘻……哈……”

这个阿戆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准备由他一个人单身双

斧,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开一条血路,冲进杀出劫法场。也只有

这个黑旋风李逵才想得出这一条“妙计”,至于成功与否,后果

如何,他一概不考虑。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就要开始了,

李逵跳酒楼,大闹江州城,下回再说。

一一 白龙庙发令

李逵主意已定,准备明天劫法场救宋江和戴宗。当晚半

夜未睡,把两柄板斧拿来磨个锋利,磨了又磨,磨了再磨,这个

阿戆足足磨到半夜才睡觉。次日天刚刚亮,就换好衣服腰插

双斧,准备去刑场救宋江和戴宗。

另有一个人我要作一些交待。此人已经久未出场了,没

有这个人,梁山人马如何能混进城关?没有此人,劫救宋江、戴

宗哪能成功?此人是谁呢?就是浪里白条张顺。那天他和宋

江等人在琵琶亭谈得投机,约宋江于次日去浔阳楼饮酒,因风

寒未消,突然病倒,所以失约于宋江。这一场大病来势不轻,

是一场脱力伤寒,三天前才痊愈起床。今日下午一定要进江

州城来牢营寻宋江赔礼道歉,再讲明失约的原因。可怜的张

顺还蒙在鼓里,他哪里知道宋江已经出了大事,明日要绑赴刑

场杀头呢!他还一门心思要找宋江去道歉呢。

张顺进江州城,路过浔阳楼,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这个东

道主失约,很觉不好意思,说不定宋江在骂我言而无信呢。“咦

——”奇怪,只见浔阳楼大门紧紧关上,而且还贴着两张蜡黄

的封条,其实是黄文炳借那反诗的因头,怂恿知府封掉了浔阳

楼,想趁机敲老板一记竹杠。那酒店老板就住在浔阳楼隔壁,

现在坐在大门口连哭带骂人:“嗳——断命宋江,我和你是什

么冤家,你谁家酒店不能喝酒,偏要到我这里来。你喝酒就喝

酒嘛,写什么诗呢?要写嘛,什么诗不好写,偏去写什么反诗!

现在害苦了我,我的酒店完了,完了!”一边骂一边哭。

那张顺看到了,也听见了。但什么意思不太明白。就走

上前来问:“店主你在骂哪一个啊?”

店主本来又是气又是郁,唯恐人家不问他,问他可以出出

气了。所以这么长、那么短地就把宋江来浔阳楼题诗之事,从

头至尾讲了一遍。又说:“黄文炳这家伙多么黑心,没有一千

两银子,我这酒店就休想再开门,唉,完了!”

张顺听完,人发了呆,心跳个不停,万万想不到因为我的

失约,会引来宋江这一场大祸!怎么办呢?眼前只有先去南监

探望,安安宋江的心,然后再设法救他。我若救不得宋江,如

何有脸见江州弟兄。他一路想,不知不觉已到了南监。张顺

要见宋江,狱卒面孔铁板,挡住不准进监。张顺是个绝顶聪

明的人,看南监如此戒备森严,必有道理,所以转身就走。黄

文炳的为人奸诈,张顺是早就知道的,只怕有什么意外,他赶

忙到府衙近处一家茶铺内用五两银子疏通了一名捕快,得讯

明日午时三刻知府亲自为监斩官,要杀宋江、戴宗。啊呀不

好!张顺一吓,一口气奔出了江州城,出城之后放慢了脚步,

冷静地想了起来,今晚如果救不得宋江、戴宗,那就完了。但

是晚上靠我一个人是无能为力的,现在只有马上去李家庄相

见大哥李俊和自己嫡亲哥哥船火儿张横、还有催命判官李立、

没遮拦穆弘、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神童猛,请他们马

上带人马连夜越城池而进,当夜翻牢劫狱,哪怕我死在监牢门

口,只要宋江、戴宗得救,我死而无怨了。对!只有这个主意

了。他打定主意,就直奔李家庄而去,三十里路,花了半个多

时辰就跑到了。刚要上庄桥,听得有人在喊:“喂!站住!什

么人通个名来!”

“我乃张二爷便是。”那庄桥对面的庄丁也看清楚了:“喔!

原来是张顺、张二爷来了,众位好汉几天前都到齐了,就等你

=爷一个人了,可就是找不到你,今晚上来了好,来得好!”

张顺过庄桥,庄丁带路进庄,一路上庄丁告诉张顺:“二

爷,这几天到处找不到你,你哥哥张横大爷发了火,说见到你

要找你算帐呢。”

张顺心里一惊,找我算帐,会不会浔阳楼失约,宋江酒醉

后闯下大祸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过有一点不明白,那天

我因为生病失约,戴宗和李逵为啥也不去呢?

到了庄厅,庄丁报一声:“张二爷来了。”

李俊在戴宗走后一直提心吊胆,这假回文不知能否混过

知府的耳目?众英雄又到处找不到张顺,江州城里的消息一

点也没有,正在议论猜测之中,尤其是张横格外火冒三丈,因

为宋江到了江州,张顺拍过胸脯说宋江的安全他包下了。谁

知不但没有保护好宋江,反而因他而引起祸端,事后又不知跑

到哪里去了。实在可恨之极。

张顺踏进庄厅,只觉得气氛紧张,弟兄的面色不对头,都

是用轻视的眼光看着自己。张顺走上前来先打一拱:“小弟张

顺见众家弟兄!”

张横跳过来就是一掌手,劈在张顺的胸部,大怒道:“小畜

生,你倒还有脸来见我等弟兄!宋江呢?你还我宋江!”

“众位哥弟,小弟之事以后再说,该杀该打听凭众位兄弟,

如今大事不好了!”

混江龙李俊听到大事不好,便知戴宗的假回文出了毛病

了。问道:“什么大事不好,快快讲与我知!”

“兄长啊,戴宗回文被黄文炳看破是假,明日午时三刻将

他两人绑赴刑场问斩了啊!”

李俊等人听得毛骨悚然,一时都呆着不响,这突然而来的

变化,真使大家措手不及,如何是好呢?还是李俊先开了口:

“这……一定要相救二位义士!”

“大哥,只有你我今晚越城而进冒死相救,若再迟一步就

来不及了!”张顺的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同意,因为,也只有这

条路可走了。还没有来得及商量行动方案,只见一个庄丁急

匆匆奔进庄厅:“报——禀庄主,前庄、后庄有大队人马向我庄

靠拢!”

“什么样的人马?”李俊急问。

“有官兵模样的人,有九流三教,各行各业打扮的,还有刀

枪马匹等等,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军队?”

“奇怪了。”李俊听后想,这是一支什么军队,来我庄干什

么?又为什么在这时候到此?事不宜迟。马上下令命各弟兄

分为二路,每路带一批庄汉,全部熄了灯,从暗中出前后庄观

察动向。

李俊自己到前庄,刚刚出庄不远,就看见迎面而来一路人

马,约有千把官兵分开两路,排开阵势,还有四名手执长柄武

器的将军坐在马上,好不威风!虽然阵势排开,但并无厮杀之

气,也不进庄,武器倒放,这表示不是要打仗。这支队伍究竟

是什么来路呢?正想着,只见庄桥那边走过来几个人,中间一

个头戴关巾,身披鹤氅,脚穿云鞋,手拿羽扇,三绺清须,长得

清秀,真有些道骨仙风的样子。因为前边有四盏灯笼照路,就

看清了他的长相。“啊!”这不是五年前在济州城外六里亭饮

酒所相见的学究智多星吴用吗?李俊想,本来我就在着急,如

何进城搭救宋江、戴宗,江州弟兄虽然不少,但实力不强,更缺

人出谋划策,看见吴用这时候来,心里实在高兴,所以脱口而

出:“吴先生,你来得好凑巧啊!”吴用一听,啊呀,不好!戴宗

的假回文出了毛病了。如何猜得这样准呢?你听李俊见面的

第一句话就说:“吴先生你来得好凑巧呀!”说明他心里正在盼

望我们来,这时候,除了宋江、戴宗遇险,需我们来相救之外,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呢?事情究竟发展到怎样的地步了?要想

问一问,再一想,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进庄再说吧。吴用心里

十分不安,表面上却镇定自若:“李庄主久违了。”“吴先生里边

请!”请!”

李俊下令庄厅上点灯火,排座位,安排酒菜。吴用下令所

有梁山人马在李庄后庄树林之中搭篷帐作为宿营地,加强放

哨,封锁一切消息,不许一个人擅自行动。安排好之后,所有

梁山头领和江州弟兄全部进庄厅议事。到了庄厅,双方分宾

主坐下,吴用和李俊为双方各各介绍认识。吴用言归正题:

“请问李庄主,那戴宗可曾来过贵庄?这江州城内有何变故?一

接着李俊命浪里白条张顺,把江州城内所发生的变化、事

情经过,详详细细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听得梁山众头领怒火万丈,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飞进江

州城营救宋江、戴宗,杀他个尸横遍地,人仰马翻。但是,所有

目光都看着吴用,等候着军师的命令。

吴用听完之后并未开口,他边思考、边看看豹子头林冲,

这一看含意很深,心想这一次幸亏林教头早在梁山提醒我以

防万一之后,我才发兵江州,否则这后果将不堪设想。象林冲

如此将才,可称文武双全、智勇俱备,可朝廷就是不用,反加陷

害,因此被迫落草,无怪乎天下要大乱了。吴用接着思考下一

步的行动计划。他明白这下一步是最后一着了,一旦失败,那

就前功尽弃,事关重大啊!为了安定军心,尽管眼前尚未有一

套营救之计划,但他故作镇静,装得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

在盘算着怎么办?

梁山头领完全了解吴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晓得军师虽

不开口,恰恰是在思考行动计划。但是江州好汉见吴用这种

不阴不阳的神态,大为不满,心想宋江所以发配江州,都是为

了和梁山有关系才定的罪,戴宗也是你吴用造假回文被看破

了,才和宋江一体同罪。你吴用听此凶讯,一不商议,二不行

动,冷冰冰地若无其事,实在不可理解。江州兄弟耐着性子在

等待吴用究竟有何妙计,连李俊也感到奇怪。这难堪的局面

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吴用开口了,命令梁山头领林冲、秦明、公孙胜和江州李

俊留下来,其他就安排吃晚饭睡觉,明晨听命令行动。于是,

双方各各吃晚饭休息,明晨候等命令。

庄厅上灯火通红,吴用、林冲、秦明、公孙胜、李俊等头领

饱餐一顿,军师就说明了自己的计划:明天决定混进江州城劫

法场救宋江、戴宗二位义士。大家一致同意进江州劫法场,除

此之外,并无他路可走了。吴先生非常细致地向李俊了解江

州四对好汉弟兄的武艺、为人、性格等等,李俊都作了详细介

绍,接着军师又向李俊要一张江州城的地图,请李俊介绍法

场的位置,以及各街、各巷、东西南北四关的城门官、守军情

况,街巷的通向,死路、活路等等。吴用一一记在心里。再把自

己劫法场的详细安排及用人等等计划告诉大家,也取得了一

致。大家稍加休息,已是东方发白了。天刚亮,吴用命令梁山

弟兄,会同江州人马分兵八路,出庄翻山走小道到江州南门外

五里路的白龙山套,进白龙庙候令。李俊也向弟兄们宣布,从

今日起我江州人马听从梁山军师吴用调遣,不得违抗。

大队人马进了白龙山套,军兵弟兄在庙前候令。众头领

和江州英雄进了白龙庙。有人找来一只供桌,桌上放好为先生

所准备的一切应用之物,中间一把座椅当然是劫法场的主帅

吴先生坐的,左首案角边一把座椅由李俊坐下,江州好汉和梁

山头领在左右两边站得崭崭齐齐,等候军师发令。

“众位英雄,列位头领听者——”吴用神态严肃,起口发令

了:“今日梁山人马和江州弟兄们会集在白龙山,为的是进江

州营救宋江、戴宗二位义士,望众位英雄齐心协力奋勇杀敌。

国有国法,山有山规,现宣告斩将军令如下:一,接令则行,无

令则待;奉令则战,违令者斩!二,闻鼓则进,鸣金则退,违令

则斩l三,秋毫无犯,勿伤子民,凡有杀人放火、行为不轨者立

斩!

众英雄听完军师宣布这三条军令,纷纷拱手回答:“遵军

师吩咐,我等愿守山规,军令如山!”所有江州好汉面面相觑,

心里都在盘算着,这梁山的山规如此严,对军令只有服从而无

异议,实在有点担心受怕,今后上了梁山真要小心行事呢。这

反应也并不奇怪,梁山自从晁盖、吴用等好汉上山之后经过一

番整顿,纪律严明,不同于一般草山。而江州弟兄平日里自由

散漫惯了,听到发布如此的严令,当然会肃然起敬了。现在吴

用拔一条令箭在手,同时再拿好一封信,对两边看了下,未曾

启口,若有所思。

这左边立的是梁山好汉,那右面站的是江州英雄。大家

知道这是军师在发头令,头令是最为重要的一条令箭,接头

令者必定是一位能人,是有勇有谋的好汉。所以这两边的好

汉各有各的想法——

梁山弟兄晓得这头令吴先生肯定要给江州弟兄,因梁山

头领对江州地生人不熟,接头令行动困难,而江州弟兄是本地

人,行动方便,所以肯定发给江州弟兄。

江州弟兄也在想,这头令决不会发给我们的,因为吴用对

梁山弟兄熟悉,用人方便,对我们生疏,不能量才而用,所以一

定先发梁山头领。

也有个别人,他另有想法。谁呢?赤发鬼刘唐。他想,头

令总归是我的,一向如此,在梁山打过多少仗,赶死打头阵,接

头令少不了我。这次不会例外。所以他非但想而且已经很有

把握地走出了一步。

另有一个人和刘唐的想法恰恰相反。哪一个?浪里白条

张顺。他今天是站在江州弟兄的最后一个,他非但不想拿头

令,连末令也不敢想拿。人贵有自知之明,宋江、戴宗所以被

绑赴刑场要杀,事情的起因在于我,因为我失约浔阳楼而造成

的恶果,昨夜大哥李俊一定会告诉与吴用。我张顺是闯祸坯,

是个罪魁祸首,不受处罚已是不幸中大幸,怎么会重用我呢?

站着一边也是活受罪,所以低着头蜷缩在后面,一副倒霉腔。

“张顺听令!”吴用一声张顺听令,“哗——”引起一阵哕

唣。第一个是刘唐,自以为稳拿头令,脚已经跨了出来了,听

见喊“张顺听令”,一呆,赶紧把脚缩了回去。

江州众弟兄一听奇怪了,怎么把头令发给这个闯祸坯呢?

尤其是张横一肚皮的不满意。

张顺也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出来接令,为什么呢?他想人

在倒霉之时往往耳朵也会不灵,万一听错了,走出去接头令,

岂非被大家耻笑,所以只当没有听见。

吴用为啥要张顺接头令呢?当然自有道理。昨夜听李俊

全面介绍了张顺的为人和本领,吴用认为生病失约情有可愿,

宋江题诗不满朝廷,惊动官府,这与张顺无关。而他在江州城

内人头最熟,办事有办法,是江州弟兄中突出的一员智勇双全

的骁将;而且宋江遭难由他起因,他一定会拼命去干。这正是

吴用高明之处,所以发头令点中张顺。

“浪里白条张顺听令一一”加上外号拖长声音,怕他听不

见。

张顺又听见了,真是在叫我!他的心“怦——”跳个不停,

慌乱之中仍旧没有出来接令。紧靠着他的是出洞蛟童威,用

手臂捅了他一下,意思是快去接令箭啊,违抗将令要杀头的,

方才宣布三条军令你听到没有?张顺还未清醒过来。吴先生

又开口了:“江州弟兄浪里白条张顺听令!”这是最后一次了。

三次不接令箭按违抗军令论处,违令则斩,毫不容情的。所以

吴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叫了出来。张顺如梦初醒,跌跌冲

冲地跑了出来,说:“张顺候令在啊——”

吴先生一看,喔,总算出来接令了。“张顺,我连叫三遍,

你听见了没有?”

“我听得清楚。”张顺倒也老实。

“为何不应,难道要违抗军令不成?!”吴用懂得张顺的心

情,故意这样问。第一条令箭就叫了三遍,有损主将威严,所以

不得不问。

张顺倒也知趣,老老实实不怕坍台,说:“张顺自知有罪,

不敢接令,愿受先生之罚。”

“张顺,今日这头令交付于你,加上书信一封,按信上之意

而行,不得有误!事成之后,将功折罪,你可愿否?,,

“先生,为救宋江、戴宗二位义士成张顺哪怕千刀剐、万

箭穿身也心甘情愿!”

“好!愿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是!”张顺接令箭倒退三步,回头出白龙庙。一路出来的

时候,对江州弟兄看看,意思是你们看我不起,军师发我头令,

你处不用人,自有用人处。得意洋洋出了庙门,在右边站停,

把令箭插入腰间,打开书信一看,开始脸带笑容,看了一半笑

容收住了,看完信脸色泛白,肌肉抽动,不得了,这么大的事情

叫我怎么办得了呢?

原来信上写明刘唐、公孙胜、白胜、王英、燕顺、郑天寿、吕

方、郭盛、欧鹏、邓飞和两千弟兄请张顺安排混进南门带至刑

场,一个也不能留在外边。这可把张顺急坏了,南门是城门,

不是我家的后门,可以任你进出,能进来多少就来多少,今天

杀的是朝廷要犯,肯定早把城门关上了,就是插了翅膀也难飞

进去,别说二千多人,就是二千多只鸟飞进去也会惊动城门官

和守城军兵,我哪来这么大神通呢?快点回去交还头令,请他

另请高明。他转身要进庙门,一抬头只见吴用双目炯炯,看着

自己,好象在讲:“你敢回来,抗令立斩!”吓得张顺倒退几步,

回到老地方,怎么办呢?他想,我是抗令而被杀好呢?还是为

救宋江、戴宗二人死在刑场上好?同样一个死,死到刑场上,

尽了个义字,死在违抗军令上,死了也落个怕死鬼的臭名声,

越怕越要死,不如硬硬头皮闯南门!张顺嘴里念着:南门?

南——门——“嗨——”想着了。南门的城门官和自己是有交

情的,也姓张,是个赌鬼,经常在赌场相见,他赌运不佳,十有

九输,向我借过五两、十两的银子已有好多次了,大约欠了我

有近五十两银子了。我故意不向他讨,放点交情给他。人总有

患难之时,行得春风收夏雨,这一回,派他用场的时候到了。好

一个吴用他吃准张顺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不逼是不会出来

的。

白龙庙吴用正在发第二条令箭:“刘唐听令!”

“小弟刘唐在。”刘唐不大快活,头令不发给我,看我不起。

“令箭一支,速速和张顺见面,如何混进城关听从他的安

排,不得违抗!”

“是!”刘唐答应着。

“进城后由你去营救宋江,救得宋公明后,立即出城!”

“得令!”刘唐接令,出白龙庙去碰头张顺。

讼孙胜、白胜贤弟听令!”

“贫道在!“兄弟我在候令。”公孙胜、白胜出来接令·

“你二人出庙和张顺相商,如何改扮混进南门,进城后各

就其位,公孙贤弟相救戴宗,自胜待等午时三刻到,放百子流

星炮,待信号炮声一响,齐心协力共同杀进刑场营救二位义

士!事后你要上监斩台,将狗官蔡得章的狗头拿下,带至白龙

庙不得有误!”

听说杀蔡得章,白胜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说:“那请问先

生,黄文炳的狗头怎么不拿呢?”

“哈……那黄文炳狡猾得很,你一时拿不住他,吴用自有

安排。 .

公孙胜、白胜接令退出白龙庙,心里在想,不知先生对黄

文炳有些什么打算?

吴用想什么办法捉黄文炳?黄文炳这老狐狸又有什么对

策?谁胜,谁负,后书再提。现在吴先生发完第三条令箭,手

拔第四条令箭:“吕方、郭盛、王英、燕顺、郑天寿听令!”

“有!在!”以燕顺为首的五条好汉出来接令。

“接令后出白龙庙和张顺共商妙计,带领二千弟兄如何乔

装改扮混进城关,听从张顺安排,不得违令!”

五位好汉接令退下。吴用再发三条令箭:一,童威、童猛

一对;二,李立、张横一对;三,穆弘、穆春一对,各带三百弟兄,

等听到百子流星炮一响,三支人马就佯攻东、西、北三面城门,

只攻不进,分散敌人军心,使城内劫法场减少压力。最后一令

特别重要,命林冲、黄信、秦明、花荣带一千弟兄,乔装官兵模

样,等到午时二刻一到就以奉命来援之官兵,大大方方地进江

州城,城门官若要看公文命令,就可以拿出秦明将军在反青州

上梁山时带上梁山的一条军令,给城门官验看,料想这小小城

门官看见这是将军的军令,也不敢多问,这就可以混进南门。

倘发生意外之事,就先擒住城门官,将他软禁看管,以免耽误

大事。这一支乔装官兵的梁山弟兄,一进城由林冲为首埋伏于

刑场对面较远处的偏僻街巷之内,听见流星信号炮响,以最快

行军速度冲进刑场,全面抵挡追来的官兵,杀他个片甲不留,

让刘唐、公孙胜等好汉救了宋江、戴宗顺利出刑场,太太平平

冲出南门直到自龙庙。此行只能成功,不可失败。林冲等好

汉奉令出庙,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时间一到混进南门,直冲刑

场来一场厮杀。

吴用、李俊等坐镇白龙庙耳听好消息,愿一仗成功。

再说刘唐、公孙胜、燕顺各路弟兄见了张顺一起商量,张

顺一桩一桩作详细的安排,谁先进城,谁又如何进城,以什么

为号等等都作了交待。所有人马都按张顺指点,一路路动身

往南门而去。

张顺第一个加快脚步直奔到南门城门口,一看那城门口

有好几百人,都是百姓,要想进城。城门是一扇关上,一扇是半

开半关。张顺嘴里打着招呼:“让让,多谢劳驾!”就挤到了前

头,对城里一看,只见城门官坐在营房门口一张皮椅子上。左

边放一只半桌,泡了一壶茶。三十名守城军兵就左右分开站

在半开的城门口,不断有三三两两的人放进城来。城外大都

是本地百姓,有昨晚出城的,也有今天一早出城的,现在进

城回家,也有的是今天来城里赶节场的买卖人、推车人、小贩、

九流三教,什么人都有,城门官趁机捞外快,进城的人只要付

上五十文钱就开方便之门了。

张顺看得明白,打定主意闯进来了。一个守军没有看清

是谁,便用枪一挡,“谁?站住!别乱闯!”边说边看,看见是张

顺,一向很熟,而且知道张顺为人很四海,马上收下绷紧的脸。

“原来是张二哥,嘻嘻,你要进城吗?”回过头来看看城门官,

“张二哥来了”。

城门官听见就问:“哪位张二哥?”

“是你的老朋友张顺二哥啊。”

城门官听说张顺,马上招呼:“请进,请进!”

张顺走进来时,向守军打个招呼:“多谢列位!”走到城门

官面前:“张仁兄,多日不见了。”

“二弟,请坐,用茶。”

“多谢仁兄。”张顺坐下,城门官倒茶,张顺凑近他耳边,

。昨夜是赢还是输了?”

“倒霉,连老婆买衣裳的钱都输光了。”

张顺早就准备好二锭银子在手里,共二十两,悄悄地从半

桌下塞进了他的靴统里,轻声说:“这些些碎银拿着,今晚你我

一同前去翻本。”

“啊呀,怪不好意思的,难为情、难为情,又破费你了。”乐

得这个城门官眼睛也成了一条线了。

其实,张顺这钱你拿了要烫手的,等会要让你买棺材咽

呢。张顺他不断地往城外张望,一看来了一个人,手拿纱带竹

架子,这架子的手柄又长又阔,架子上挂满了阔扳带、棉纱带、

腰带、脚带等各种带子,象是个卖带子的小贩,衣着也是普通

的旧布衣,就是长相出奇,紫脸红须,高个儿,好身坯。原来此

人就是梁山好汉赤发鬼刘唐所扮,卖带子是假,竹架的阔手柄

内藏着一把鬼头钢刀。

张顺忽然站起来说:“喂,卖带的刘老二,我找得你好苦

啊,用惯了你的腰带又牢又实,别人的带子我用不惯了。来来

来,买一条腰带给我。”

“来了,来了,张二哥,我这儿天在乡下做买卖,因此你找

不到我,”说着就走到了张顺身边,守军看张顺认识这卖带人,

也不好意思阻挡了。

张顺装作在竹架上挑了一根腰带,顺手结在腰里,又付了

二十文钱。便问:“你到何处去做买卖呀?”

“我到琵琶亭前去做买卖。”

“如此请便吧。”

就这样,刘唐很自在地进了城。等他一过关,张顺马上

又和城门官攀谈起来了:

“仁兄,今日何故关上城门,戒备森严啊?”

“老弟,今天城里杀人示众。”

“杀的是哪个江洋大盗,还是杀人的凶手呀?”

“不!不对,是朝廷叛逆宋江,只为如此如此,还有戴宗这

般这般,故而两人今天同斩于午时三刻。”

“该杀,该杀,宋江私通梁山,戴宗身为都头知法犯法,当然

要一起同罪了。这叫自找死路,死不足惜!”张顺装得好象啊!

‘‘叮铃——”摇铃声响,来了一位道长,后边跟一道童,矮

得只有四尺长,那道长是公孙胜,道童打扮的是白胜。公孙胜

肩背纯钢宝剑,身穿八卦道袍。他的这口剑有三样绝招:一,

吹毫断发;二,削铁如泥;三,杀人不见血。这里作一些解说:

吹毫断发就是将几根头发放在剑口上,用力吹风,那头发只要

碰到剑口上,马上便分成两段;削铁如泥,是说用一根细铁杆

放平了,只须用剑口一拖一削,铁杆便分成两节了,杀人不见

血,并非说死者无血,而是讲剑在人身体上削过后,剑口上不

见血迹,这是形容宝剑的锋利。

那道童是白胜所扮,梳一个双野髻,穿道袄衩裤,腰围白

布短裙,脚上穿一双麻筋如意鞋,肩背药箱,箱内夹二层,上层

为纸、笔、砚、墨、药瓶等等;下层便是一颗百子流星炮,这炮有

饭碗那么大小,好多引火线围着一根总火药线,放时响声一个

接一个,一个连一个,故称百子流星炮。自胜腰里结一条黑绸

腰带,其实去掉绸带就是一把软性柳叶刀。此刀拿在手里软得

象柳叶一样,但是一旦用上功夫便绷硬毕挺,锋利之处不比一

般纯钢刀逊色。白胜右手拿一块布招牌,上面写着:江西龙虎

山真人弟子一清道人。下面竖写几行小字:降妖捉怪、施诊给

药、相面算命、剑到妖灭、药到病除、命相如神。一位道长,一

个道童,二人一搭一档,一吹一唱,摇着铃,唱着江湖术语往城

门口而来。

就在背后,吕方、郭盛、燕顺、王英带二千余人化妆成不同

行业的买卖人,陆陆续续都拥向城门口来了。张顺究竟有什

么办法使二千余人统统混进城门?这就要看他的智慧和才能

了。且听下回。

一二 混进城关

梁山大队人马已经来到城门口,张顺看得清楚,心中盘算

着,怎样让他们混进去呢?尽管方才在白龙庙作过安排,但是

现在城门关着,要放进二千多人决不能几个几个地放,时间不

等入,午时就要杀宋江、戴宗了,怎么办呢?再仔细一想,有了:

先放进公孙胜和白胜。就向城门官说:“仁兄,那个道长是一

位算命相面的活神仙,半年前他为我相过面,说我赌运亨通,

果然不出所料,当晚我就赢了五十两银子,你可要请他相个

面,看看什么时候可以时来运转?”张顺的转机真快,说得城门

官心里一动。

“好,相个面,触触机,看看我的官运如何?”

张顺趁机把公孙胜、白胜请了进来说:“一清道长,你好,

好久不见了,一向在哪里?”

“我在仙山受仙师教诲,所以好久未到贵处江州来了。”

“请你代劳为城门官老爷相上一面,看看官运如何,何日

得发?要据实而言。我家仁兄生平老实,也欢喜直言相告的。”

“我乃龙虎山真人弟子,非江湖术士,有吉说吉,是凶道

凶,岂肯阿谀奉承,戏弄施主!”公孙胜非但接口快,而且口气

也很象个道家,所以城门官一点也不疑心。

“好好,我就喜欢直言谈相,你说你说。”城门官死胡调。

公孙胜象煞有介事地对城门官面孔看了几个来回,然后

再细细地看了一下五官。城门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

“快看,快说!你看人家都在瞧我了。”

“喔唷唷,好相啊好相啊!如此贵相,少见得很。”

城门官一听贵相,是鬼相呢,还是贵相?鬼、贵声音相同,

意思却大不相同呢。

“什么鬼相?你说说清楚好不好?”

“乃是富贵之相,哪里会是死鬼之相,尊驾眉毛生得好,眉

毛八字分开,日后非富即贵,待等时运一到,定然荣升州台。”

州台便是知州,比知县高一级,不过要等时运一到,这话

很渺茫,不知什么时候时来运转,要等到哪年哪月呢?城门官

心里既感到甜津津,又觉得空洞洞的。

公孙胜接着说下去:“看你鼻子生中央,天生爵禄相,七子

又八婿,人丁更兴旺,好福气呀!”

城门官一听,“鼻子生中央。”怪话,谁的鼻子生在耳朵旁

边?七子八婿,人丁兴旺,我倒不在乎,最最要紧的是要发财;

否则人口这么多,开销这么大,我受不了。问道:“请问先生我

能发财吗?”

“能!你口如核桃样,金银用斗量。”

城门官听见金银要用斗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了。不

过财运什么时候来呢?这是最要紧的事。急忙问:“先生!那

我的财运几时才能来呢?”

“喔!不远,不远,何时财运到,双眼看中央。”

城门官听不懂“双眼看中央”是什么意思,这中央在什么

地方呢?其实,公孙先生在戏弄这个笨贼。道士常常按金、

木、水、火、土来作论理比方,叫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

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土者就是指死了人入土为

安。公孙胜是在转弯抹角地告诉他,今天这么多弟兄在你眼皮

底下混进城去,等法场劫完,上司知道你严重失职,狗命难保,

睏棺材入土为安。故称双眼看中央。城门官哪里听得懂。

张顺也听不懂,不过话多必失,公孙胜先生的道长是真,

两相面毕竟是假的,让他快些进城去吧。就说:“先生欲往哪

里而去?”

“贫道观察到江州城中妖气冲天,定有妖魔鬼怪在此坑害

子民,今来江州除魔驱鬼,故而进城。”

“喔,原来如此,那么仁兄是否就让道长方便吧?”张顺赶

紧趁热汤下面,为道长说情。

城门官想,柜面揩了他的油,一个老钱不给,这点方便总

要给的。“好好,道长请便。”

“多谢二位方便,贫道造福于民,二位亦能积善,日后必有

好报,告辞了。”公孙胜带了白胜直往刑场而去。

这样一个一个放,二千多弟兄到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进城

呢?不要急,张顺自有办法。他突然用力把面孔涨红,“喔唷

喔唷唷,腹中疼痛。”

城门官一吓,问:“什么毛病?”

“不是毛病,须要方便方便。”

“喔唷,倒把我吓一跳,快快就往前走一箭之路,草料场旁

边就是茅坑,快去拉吧。”

张顺站起身来就走,来到了草料场左首,先在草料场四周

看了一圈。所谓草料,就是堆放军马饲料的地方,共有三个老

军管理。现在老军们正在翻草,有三间草屋,也堆满了草料,

里边没有人。张顺看仔细了,马上进茅厕假装拉屎,等四周无

人的时候,他就拿出火药、烟硝之物,爬进矮墙,把引火之物撒

向草屋里的草料上,然后用火刀、火石点着火,因草料不太干,

所以浓烟滚滚而起。张顺翻墙而出,直奔城门口拉开嗓子大

喊:“草料场失火了l快救火啊!快——救火啊——”

一声救火,急煞了城门官,因为这草料场属他所管,突然

失火责任重大,尤其今天是杀要犯之日,弄不好要坐牢的。心

里想,这么倒霉的事,方才那个道长看相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快快快,统统的给我去救火!”

统统的一句出了大毛病了,那张顺好高兴啊!对燕顺、王

英等把手一挥:“是呀,统统的去救火啊——”意思是快,机会

来了。城门官领了守军去草料场救火,城外所有的人全部统

统的冲了进来。然后,张顺再回到草料场,城门官也在场,一

看火已熄灭。原来是三个老军请来四周百姓已把烟火扑灭了,

真是一场虚惊。

“喔,恭喜恭喜,仁兄大难过去,看来真是后福无穷啊!”张

顺恭维地说。

“是是是。”城门官想,这么浓的烟,居然没有烧起来,看来

我是有点福气。方才道士先生说我‘‘口如核桃样,金银用斗

量”,不会错,明天就去多买几只箱子,否则这么多金银放哪里

去呢?“哈哈哈哈!”旁边人不懂了,怎么草料场火烧,城门官还

笑得出来呢?

张顺想,目的已经达到,快点走吧。向城门官一拱手:“仁

兄,我进城有些要事,少顷再来看你。”

“好好好,请来玩。”说着感到有点脚底痛,靴子里什么东

西搁在脚底下。喔!想着了,是张顺送的银子,放在靴统里,

方才一奔跑,银子滑到脚底下去了。银子拿出来放好,城门官

带了守军回到城门口,关上城门休息。

张顺赶到刑场,观察了四周,把众英雄安排在比较安全又

动手方便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今天有两个有利条件:一,

本来是四月初九赶节场,城外来做生意卖东西的人多;二,今

天刑场杀人,四面八方都有人赶来看,所以人特别多。这样对

梁山弟兄混入刑场就方便多了。过了不多时,张顺离开此地,

到南门打个招呼,推说有鱼行生意,出了城直奔白龙庙,向吴

用、李俊作了汇报。吴用很为满意,另有一桩重任安排张顺

去做。

城里边由公孙胜指挥着,尽可能避免和守军差役打照面,

等时候一到,马上动手劫救法场。

这时东门大街来了一条黑大汉,头上蓝缎子扎巾,身穿

蓝缎子褶子,这件长衣裳特别大,又是崭新的,衣服腰部搁起

两样硬东西。下面穿的是短裤,一双扎带皮靴。他脸皮带笑,逢

人便点头晃脑,但笑得很不自在。笑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分

析一下有六种笑,感情各不相同:一为大笑,高兴过头抑制不

住,让自己的感情充分爆发的一种笑;二为微笑,碰到有趣或

得意的事,或者是朋友见面的礼貌,那是一种很有分寸的笑;

三为轻蔑的笑,碰到看不起的人,听不进的话,又不愿与对方

多讲,报之一笑,那是一种不以为然的笑;四是奸笑,嘴里吐出

莲花来,手里拔出尖刀来,在笑声中算计别人;五是气笑,亲人

背叛自己,对方以怨报德,愤怒悲伤,已不足以表达感情,转化

为笑;六是假笑,心里有事笑不出来,客观环境又不得不笑。现

在过来的大汉就是最后一种笑。假笑!他是谁?天煞星黑旋

风李逵。天刚刚亮他就起床了,昨晚一夜他睡了一个时辰也

不到,现在直奔刑场而来。他打定主意,今天一个人两把板

斧,杀官兵救二位哥哥。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心里想什

么,脸上马上会露出来,引人怀疑。所以他特地换了一套新衣

裳,把斧头插在里面,遮盖一下,逢人便笑,装得若无其事地

打招呼:“老兄,老弟,老伯伯,大爷,大叔,啾——你好,我好,

大家好——”真是自说自话,东看看、西望望。

对面来两个欢喜管闲事朋友,看见李逵今天打扮得簇崭

全新,面孔笑眯眯,他二人心里不高兴,对李逵大为不满:“兄

啊,你看看这个铁牛,穿得象吃喜酒似的!”“哼!戴宗对他这

么好,要杀头了,他倒高兴,好象与他无关似的。”“人有良心狗

不吃屎,走!上去问他几句。”二人走到李逵面前,说:“铁牛,

你哪里去?”

“喔,两位老兄好!我末随便走走啊。”

“开心?你哥哥戴宗今天问斩判死罪,你倒还蛮开心,随

便走走!”

另一个凑上来说:“铁牛啊!没有戴宗哪有你今朝的李

逵?!江州人都知道的,戴宗待你比亲兄弟还好得多,这你大概

忘记了吧?”

李逵被讲得一阵难受,有口难辩。

那个人又讲:“你就应该买些纸钱、酒菜,在午时三刻之前

敬敬哥哥,以表弟兄之情才对。看你这样子象做新官人了——

开心,高兴,有趣,你良心丢到哪里去了啊!”

李逵差一点要哭出来了,心里早有救哥哥的打算,但又

不能讲,被二人这一顿训斥,他哪里受得了啊!所以他双眼瞪

大,红筋丝暴出,握紧双拳,强压怒火,忍住杀气,进了半天。

“喔呼——”透出一口大气,气冲到地上,把灰沙都冲了起来,

几张树叶子被卷起来转了三转。这家伙象煽起了一阵小小的

龙卷风。

那二人吓得倒退几步,说:“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勿能讲出来,我今天要劫……”马上要讲出来了,不讲

受不了这口冤枉气,但是他突然一震,不能讲!讲出来要闯

祸,不能讲!刹车。但是那个劫字已经出口了,怎么办呢?这

阿戆突然开窍了,把个“劫”字改成“急”字,“我急急……急煞

人啊——”他说完这三个字,拔腿就跑,怕再出毛病。

那二位管闲事朋友听得“墨黑笼统”,既然是他急煞人,那

么为啥要逃走呢?奇怪!

再说李逵一口气已到了杀人刑场,他对四周看了一遍,场

地开阔,平时这里是教军场,操练兵马而用,杀人的时候改为

刑场。那点将台今天改为监斩台。左右两只高台,操兵时是教

练将军指挥台,今天是观察台,站着十名捕快监视刑场,观察

动静。刑场周围用粗麻绳围着,再钉好六十四根木桩,把刑场

包围起来,看杀人者不得越过木桩和绳圈。每根木桩间有两名

差役各佩腰刀,背对背站着,一个面朝人群,一个面对监斩台。

另有两支马队,每队十二匹马,马背上骑一个马军,全身披挂,

左手持长枪,右手举鞭子,两支马队不断来回巡逻。另有二名

差人,各掮一块行牌,手执铜锣,行牌上各贴告示一张,一面读

一边敲锣:

“江州府大人晓喻子民,今查得宋江配犯在浔阳楼题反

诗,乱我民心,扰我府城。同党戴宗为宋江卖命私通梁山,叛

反朝廷,现证据确凿,招认口供,我府执法如山,今午时三刻将

二犯押赴刑场斩首示众,明正典刑。若有贼人在刑场闹事,格

杀不论!窝藏贼人者一体同罪!观看杀人者不得高声喧哗,无

事生非,违者严办不赦!”“嘭——”

真是戒备森严,杀气腾腾。李逵心里骂道:“这些鸟兵、鸟

差人狠个屁,老子一挥双斧你们都不够杀的,等下杀你们一个

鸡犬不留。尝尝我板斧的味道!”他心里骂着,面孔仍笑眯眯。

因为辰光还早,他就在刑场四周走走看看,只见这里围

了一堆人,中间一个黄脸汉子在大声吆喝:“喂朋友们,大家

看清楚了,这是铁的弹子,看我连吃三颗,我当它肉丸子吃下

去。”原来是个卖拳头的在吃铁弹。李逵笑一笑就走了。

那一边人圈子里也有声音传出来:“变了,变了,这是纸做

的鸡,马上叫他变活鸡,还马上生蛋。”一个变戏法的果然把一

张纸做的鸡往空箱子里一放,再用一块布一遮,一会儿拉开

布,一把抓出一只活鸡,右手在鸡屁股后一摸,就是一个蛋,再

一摸,又是一个蛋,连摸了五个蛋。“这叫纸鸡变活鸡,连生五

蛋。看了后你家一定会铁块变金块,五子登科,大家发财,请

各位帮帮我的忙,混口饭吃吃。”一边说,一边拿了一面小锣

来讨钱了。

李逵赶忙走开。“明天找他学纸鸡变活鸡,再生五个蛋,

今天我没得空。”自言自语一边看一边咕着又走过另外几处,

看要猴的,弄缸的,跑马练武的,卖拳的,卖蛇药的等等,好一

派热闹景象。今天是逢九赶集,本来就很热闹,又是杀私通

梁山的首犯,江州知府为了显示一下王法的威严,允许老百姓

到刑场周围做买卖,来一个杀一儆百。记得我童年的时候,在

苏州盘门有一处专供杀人的场所,凡逢杀人,真是人山人海,

做小生意的人也就特别多,都赶来看杀人凑热闹。由此可见,

当年的江州杀人刑场也是这样热闹非凡,真是人挤人、人轧

人,拥挤不堪。但是待等杀人道子一到,那就要严肃安静,不

受管教者要被抓被关。那李逵看热闹是假,等候时间是真。

其实,那些九流三教、做小生意的也有真有假,真的是赶

节场来做生意的,假的是梁山好汉和江州英雄乔装改扮的,专

等午时三刻一到,齐心协力杀进去救宋江和戴宗的两路弟兄

和头领。他们改扮得巧妙,行动逼真。因此,官兵当差也没有

看破,那李逵就更看不出了。他走呀走的,已到了刑场南面劈

对监斩台的一家酒楼门口。这酒楼是三层楼的大酒家,店名

叫“一家春”。这酒店的酒菜要比别家酒店贵一半,平时生意

很差,碰到有看练兵、杀人的机会,因为这家酒楼地处最中

心,又是三层楼,店主抓住这一点,所以酒菜特别贵,这叫捉

死生意,上门你倒霉,不上门他空等。每逢练兵、杀人的二三

天内,生意就高于一个月的营业。

李逵看中这家酒店,因为等一会跳楼劫法场是个绝妙的

好地方,再比这里好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对!进店,

上楼。一看这店门口塌塌铺,都挤满了人,已经进不去了,吃

客挤满了三楼沿窗和二楼沿窗的位置。底层的门挤得水泄不

通,门口立好四排人,第一排站立在门口街沿石上,第二排站

在门槛上,第三排立在凳子上,第四排爬到台子上。这些吃客

今天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看杀人才来的,既要看得清

楚,又怕拥挤,那就只有这家“一家春”酒店的方位优势可算得

独一无二了。所以买了酒菜都不吃,窗口、门口都挤满了人。

李逵想我要上三楼,因为三楼跳下去劫法场最合适,但是

大门也不能进去,如何上三楼呢?他想了一想,有了,客客气

气商量,多打些招呼,总能进去的。“列位叔叔、伯伯、老长

辈!”今天阿戆特别客气,“请你们让开点,让我进去喝酒,谢

谢各位老长辈啊——”叫老长辈是尊称,这就够礼貌了。

酒店门口的人对他看看:“你这个人不睁开眼睛看看,这

前边三、四排人,这么挤,让得开吗?你换个地方吧!”

“对!别来找麻烦了,走开,走开!”

李逵听见生气了,想我对你们这样客气,这两个家伙这样

没有礼貌。阿戆的脾气,肚子里有什么,脸上就反应出什么。现

在面孔变了,变得三分杀气,七分怒气:“好说好话不听,好吧!

你们不让,那我就自己进来了,等一会你们勿要怨啊!”

“我们不让,你怎么进来呢?”

“这个你们勿要管,各人有各人的办法,叫戏法人人会变,

各有巧妙不同,有种人就是敬酒不吃,欢喜吃罚酒,我来——

也——”他倒退十多步,忽然双脚一蹬,身体一横,从人群头顶

上窜了过来,一家春酒店门口这四排人看见突然来个飞人,吓

得往后面直倒过去。顶倒霉的是第三、第四排的人,第四排的

人往地上倒,第三排的人倒在台边台角上,一二排倒在人堆

上,一霎时只听见“啊唷,喔唷,姆妈,奶奶,啊——”叫了起来,

一阵哕唣。

李逵已经窜进店堂,一个翻身双脚落地,回过头来对大家

看看,说;“阿是我进来了,我多少聪明,有的是办法,跌筋斗的

朋友阿怨勿怨?勿好怪我,要怪你们自己的啊!”李逵说完,

“腾”上了二楼,再“腾”上了三楼。跌倒的人只好自己爬起来,

快点过来抢好原位子,自认晦气。李逵上了三楼对楼窗那边

一看,已经挤满了人,他想我最好要坐在沿窗正当中的地方,

面对刑场,边吃酒边看刑场动静,等待时间,待刑场上要动手

杀人之际,我便跳将下去,相救二位哥哥。可是沿窗中间早被

人抢先占据了,怎么办?他又想了一下,“我来用条计策,管叫

他们一个也不能跑下楼,帮我一起劫法场。对!妙计千万条,

条条派用场。”他自言自语在居中坐了下来。

伙计走了上来,他认得李逵,打个招呼:“李铁牛你怎么今

天不去看看戴宗,反而到这里来?”

“这里看一样的,上头看得清楚,你勿要多管闲事。”

伙计知道他的脾气,就不敢多问了,说道:“那么你要喝酒

吗?”

“废话,到酒店里勿来喝酒,勿见得来洗澡!”

“哈哈,你又在说笑话了。吃多少酒,要什么菜?”

“一坛上等米酒,十斤牛肉。”乖乖,好家伙,酒要一坛子,

牛肉要十斤,真是一只铁牛了。

那伙计下楼,不多时酒菜拿来了。古时坛装的酒有十斤

装,二十斤装,三十、五十等几种,也有二斤、三斤、五斤的瓶

装,那时的瓶是瓦瓶、陶器瓶。现在伙计拿来的是二十斤装的

坛子酒,还有十斤牛肉,放到台上。李逵打开坛子,双手一抱,

坛口凑到嘴边,“咕——”一口气吃了三斤左右,然后再吃两大

块牛肉,他不用筷,也不用匙,就用两只手,用他的话来讲:“吃

东西要龙探爪才爽快呢!”手上的油腻就往胸口或两边裤腿上

来回那么几抹,就算干净了。这叫“浑身油光光,省事省时光”。

所以他衣裳的胸前一堆总是锃锃亮。李逵对那扇楼门看了一

下,老式房子,在楼梯口装有一扇坚固的楼门,以防盗窃。那李

逵把手一招:“跑堂你来,我问你几句说话。”

“请讲,我洗耳恭听。”

“我俩交个朋友,阿好?”

“我们本来就认得的,也算是朋友吧。”

“不不不,认识不能算是朋友。”

“那怎么样才叫朋友呢?”

“要有交情才叫朋友。有种人不碰(朋)他倒蛮有(友)交

情,一碰他就半点交情没有,这算什么朋友!阿对?”

伙计也听不懂他讲的什么朋啊友啊,也不知什么意思,只

好死胡调:“对对对!”

“请问你家住在哪里?”

“我住三官堂桥堍第三家,门前有一棵大槐树,就是我

家。”伙计回答得特别道地。

“喔喔,三官堂桥堍第三家,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我再问

你家里有多少人?”

奇怪,调查人口了。伙计照实回答:“我家里末有老娘、老

婆、我和两个女儿。“还有呢?”没有了,还有一只阿黑。”“阿

黑末是你儿子?“勿瞎说,是一条看门格狗。”“喔,一共一家六

口。眦怎么六口呢?人和畜生怎么能混在一起呢?”伙计有点不

高兴了。

“来来来,朋友,你给我把楼门关起来!”

“这大白天关什么楼门呢?”跑堂伙计更弄不懂了。

“我叫你关你就关,这叫关门大吉。”

“好了好了,铁牛,不要说倒霉话了。”

“你听见没有?把楼门关起来!若不听我的命令,嘿嘿,

我就不客气了!”

“关关,马上就关!”伙计不敢反抗,马上关上楼门,“喂,铁

牛,楼门关上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听,我就告诉你,你勿要怕。”他凑到伙计耳朵边轻

轻地讲,“我等一下要杀官兵、劫法场,救宋江、戴宗二位好哥

哥,我当你朋友告诉你,你若告诉别人,或者去通风报信,小心

我杀光你一家六口。你家住在三官堂桥第三家,门前有棵大

愧树,我认得的,你自己告诉我的,阿对?”

“我的妈呀!我上了你的当了。”那伙计后悔莫及。

“勿叫上当,这叫中计,你阿懂?”

“我懂——”那跑堂伙计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的嘴快

全都告诉了他。碰上他算我倒霉。

就在这时候下面有一个人在上楼了,谁呢?一家春酒店

的老板。他楼上楼下都要看看,当家人嘛,总要关心着店里的

一切,今天人多,比较乱,就更要当心,他一路上来将近三楼,

一看,楼门关上了。大声喊叫,:“大白天谁关了楼门,还象做生

意吗?开门!”

楼上伙计听得出是老板的声音,是在埋怨自己,他又不敢

讲明真情,说:“老板!楼门是我关的。”

“为啥要关楼门?”

“下面人多声音太噪,我要清静一点。”

“你真该死,做跑堂伙计嫌客人太噪,从来没听见过,你快

开楼门!”

“不开!”跑堂回答得爽气。

“小赤佬,不开我今晚停你生意!”老板大为生气。

“停生意也不开!”跑堂并不示弱。

“我不和你拌嘴,你开了门让我上来再说话。”老板坚决要

上楼。

伙计想,你上来要倒霉的,我是不能下楼的苦啊!等一下

这戆铁牛动刀动枪不带掉耳朵才怪呢!这日子不好过啊。“你

就在下面安逸点吧。”伙计这样回答倒的确出于好心。

老板火更旺了:“开!不开我打上来了,你这个该死的畜

生!”

李逵一昕老板一定要上来,那么热闹点也好就说:“你去

开开,让他上来陪陪我。”

“噢……”伙计没办法,只得去开楼门,请老板上楼,等老

板上来了,伙计再关上楼门。老板说:“不许再关!”

伙计想,为了我一家六口太太平平,今天就不能听你的

了。就用手指指李逵:“你去问他,是他叫我关的。”

“来来来,老板你过来,我来告诉你为啥要关楼门。”李逵

把老板拉过来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讲了自己的意思,吓得老板

只见眼白,不见眼黑了。看见李逵腰里隆起两块,那一定是

武器,不得了,今天真要闯穷祸了,等一下他像伙亮出来,吃客

一片混乱,楼门关上逃不出去,不是轧死就是踏死,快点先溜

吧,急忙求饶:“你……让我下楼去吧。”

“站住!不许下楼!”铁牛发怒了。

“这……”伙计对老板看看,在旁边讲风凉话:“我叫你在

要通风报官,坏我大事,我烧了你的店,杀了你的狗头!”

就这样,老板只得乖乖地坐在一边。今天楼面上人多,注

意力都在窗外刑场上,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发生了

什么事情。

那李逵站起身来把上衣脱了,又卸下长裤和靴子,赤膊、

赤脚,就穿一条短裤,后腰间露出两把锋利的板斧,顿时一团

杀气,他把桌子连菜带酒双手一搬,移步朝前,到人群的后面,

把桌子边朝众人的腰里顶上来。“啊——哇——”众人叫了起

来。

“让开,让开!我要靠窗坐下来喝酒!”众人看见一个黑大

汉这副样子,只好两边让开,李逵将桌子紧靠窗边放平,又

将两柄板斧双手抽出,分开双斧,朝刑场中心地看看,突然舞

动双斧,“哈……好地方啊,好所在!”

旁边众人一听不对头,人群当中有人认识他是戴宗的拜

兄弟,知道要出事了,站起身来想走。

"慢,不许走!我告诉你们,少等片刻午时一到,我就要杀

人劫法场,你们一个也走不了,楼门已经关上了。”他回头叫跑

堂:“朋友守住搂门,不准放走一个,少一个我就找你算账!”

“晓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你便吧!你们听好,一个也

别想跑,今天是李铁牛发牛脾气等会要闹江州,劫法场,你们

看好戏吧。”跑堂也豁出去了。

“对对对,你们两旁自己看好,不许溜掉一个,不许声张,

少一个就统统杀光你们!”经李逵这样一吓唬,人群中就互相

监视,一个人也不敢走了。

“喂喂喂,对过一个长条子,你负责清点你那里多少人,这

一边我来管辖清点,一个也不要跑,别作害群之马。”众人“自

发”地分起工来了。

这个戆匹夫聪明的地方特别聪明,这样一来他一个人管

住了这么许多人,倒也不容易。他沿窗坐下一边饮酒,开始上

心事了。如果等一会儿劫法场不成功怎么办?那我就乱杀一

通,杀光赃官、官兵、差人,杀得一个也没有,最后自己也两板

斧杀死拉倒,死了到阴间去找宋江、戴宗两位哥哥赔罪,找阎

王爷去算账:你怎么勾魂票乱发一通,也不分个好人坏人?叫

阎王爷马上派一批小鬼去把高俅、蔡京连带那当今皇帝一起

带到阴间来。倘使阎王勿答应呢?哼!我造他的反,我来当阎

王爷。对!但愿我救哥哥成功,否则我死了要丢下我老娘一

个人,她顶顶苦恼,我的好亲娘,儿子对勿住你,让你一个人在

老家受苦,我勿能孝顺你,老娘,好娘亲!“呜……”想着想着

哭了起来。

尽管铁牛思路混乱,想得无边无际,但是他秉性善良耿

直,是一条值得称颂的好汉。李逵边想边喝,不一会一坛酒就

喝得差不多了,饮酒过多再加上大半夜未睡,此时此刻他的眼

皮要合拢来了,倦意逼人,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了。“呼——”无

多片刻竟睡着了。李逵啊李逵,这紧要关头你怎么能睡呢?

一觉醒来大事不好。接下来要李逵跳楼闹江州,梁山好汉劫

法场。下回再说。

一三 大闹江州

李逵饮酒过多,在一家春酒店里睏着了,两边的吃客见此

情景便交头接耳起来,有的说:“他睡着了,我们快溜吧。”有的

赞成:“对对,此时不走,等一会倒霉了。”也有人说:“慢!别上

当,他没有睡着,不信你们看他的眼睛睁得多大,这叫假睏

着,真试探,切勿以假作真,送了性命。”其实李逵倒是真的明

着了,因为睏相不好,所以半睁着大眼,这一讲,吓得谁也不敢

走了。

江州府衙门已经炮声响亮,列队上刑场了。长枪手、短刀

手、刀斧手、弓箭手、行刑手、铁链手、捆绑手、放炮手、刽子手,

以及马队、步队站在府衙左右首;五千军兵列队于对面照墙

下;三班差役、六房书吏已各就各位等候命令。本来有二十四

员将军,现在有一州四将未到,二十员将领分为统制使、都监

使、团练使、提辖使、巡检使、千总、百总、游击都使、偏将、备

将、牙将、准将、副将、正副牌军、小校等。文官有知州.知县、

通判等正副官吏,在二门等候知府升堂。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知府大人到!”知府兜甬道而出,前面有四个值日差人在庭院

之中摆好香案,点旺香烛,知府面朝皇城跪倒在地,其他文武

官也一齐跪倒,知府带头向皇城方向三叩首,此举表示对皇帝

谢罪,因为今日杀宋江、戴宗是先斩后奏,故先请罪后行动。拜

案中坐定,黄文炳立在公案右角,文官站立左边,武将站立右

首,各班差役见过官、行过礼立在两侧。知府蔡得章对两边看

了一下,开口道:“列位大人、各位将军,今日午时三刻依法立

斩宋江、戴宗二犯,为了防备盗贼在刑场作乱,请列位大人、众

位将军严阵以待,不可疏忽,若发现盗贼乱我江州,格杀毋

论!”

“遵大人吩咐,遵大人之命啊——”文武官员连连回答。

就在此时,武将之中站出一人,金盔金甲,全副武装,年纪

三十开外,虎视眈眈,骄气冲天。“请大人放心,毛贼不来作乱

便是他的造化,胆敢来乱我城池,正好祭我的钢刀!”此人是兵

马统制将,武艺出众,在江西人称无敌大将。

蔡得章并不放心,摇摇头,说:“话虽如此,宋江所来往的

不是那些无名毛贼,切不可轻敌,望各位小心为妙,协力同心,

共保江山。来!带二犯上堂判决!”传下来一条朱签。

“是!”二名值日差役接了朱签,还有八名刀斧手,四名捆

绑手,离开公堂直奔南牢而去。到了南牢作了交待,直往死囚

牢开铁牢门,说:“宋江!戴宗!恭喜了!”在监牢里恭喜就是死

讯的代号。

宋江和戴宗真象听到晴空中一个霹雳一般,面面相觑,一

言不发。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昨天和今天,这两天中变化

那么快?他两人都是公门中办案人,知道办案规则,要杀人:总

要详文进京,批文回来才能处以死刑,哪有说斩就斩之理,所

以发呆了。

“别呆了,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快走吧!”

不由分说,捆绑手上来,一把一个带了就出死囚牢,离南

监直奔府衙而来。南监的驻军归原队而去。宋江、戴宗已经

押到府衙前,值班差役上堂禀报:“回禀大人,二犯押到!”

“按大宋王法报名而进!”

“是,遵命!”

按大宋朝王法报名而进,就是将犯人从头门、二门、大堂,

进一门报一次来犯的名字,一路押上大堂。

“宋江!戴宗,抬起头来!”知府吆喝着。

两人抬头对四面看了一下,再面对面看了一下,想不到昨

天进牢,今天就要被杀头,原来的打算落空了,事情的变化实

在是预料不到。

此时宋江已处于绝望之中,看来这一生是到此了结了。倒

是由于我的起因,又害苦了戴宗这条好汉,这是我宋江的罪

过。不知此时此刻戴宗正在想什么?是否在怨恨我宋江?

戴宗当然也作好了杀头准备,为朋友而死,全一个义字也

就是了。倒是有一桩事至今未见分晓,就是昨晚命李逵去找

张顺,见得张顺之后报信于江州弟兄,请混江龙李俊大哥安排

营救。照理,李逵昨夜应该回转牢房,是与否总要有个回音,

但是直到现在,人不见,信不通,这究竟为了什么?我和宋江今

日被杀,李逵和江州弟兄究竟知道吗?

知府蔡九子拍案斥责:“罪犯宋江!你服役之期不思悔

改,竟敢题写反诗,背叛朝廷,真是罪该万死!”知府掉过头

来又对戴宗双眼一弹:“从犯戴宗,你和宋江勾结,私通梁山,

双造回文,欺骗本官,以假乱真,罪大滔天!你二人触犯了大宋

刑律,这王法无情,依律当斩!今日当堂判决,立刻绑赴刑场,

待午时三刻到,斩首示众,明正典刑l”知府讲到此时露出了满

面杀气,两旁差役吆喝“呼——嗽——哝——”

“慢!我问你,既要处斩,可有批文?”戴宗问了一句。

“毋须批文,先斩后奏!”蔡得章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你目无纲纪,为所欲为。”戴宗又顶撞了一句。

“杀了你们二人,我宁可顶罪!”知府恶狠狠地回答戴宗。

“王法无用,草营人命,天理难容!”

“住口!朝廷叛逆人人得而诛之!你二人在临死之前有何

话要说,容你们讲来!”

“宋江有话要讲!”

“说吧,这是王法的恩惠,本府容你说话。”

宋江想,反正总是一死,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临死一定要

把话说明白,讲个痛快。就说:“宋江所犯之罪当依王法商处

置,然而你身为四品知府,竟敢不行公文,私斩犯人,这是知法

犯法,目无纲纪!虽然今日午时我宋江被杀,然而大丈夫视死

如归,蔡得章啊蔡九子——”宋江唤了知府的小名,把那个蔡

知府气昏了,心想我九子二字也只有我父相、母亲才叫,大胆

反贼竟敢叫我小名,你倒还算不曾叫我奶名小九子呢,真是气

坏了。

“休得胡言!”知府要想制止他讲下去。但宋江已经准备

死了,什么也不怕了。他继续讲下去:“你既知我宋江私通梁

山,那么今天你杀了我二人,来日梁山好汉闻讯岂能罢休,少

不得大队人马赶奔江州,将你和恶棍黄文炳以及狐群狗党斩

尽杀绝,到那时宋江虽死将含笑于九泉!”宋江讲这一番话,完

全是出出气的,因为眼前已无办法来对付蔡知府和黄文炳了。

至于今后梁山人马得知宋江已被杀害,会不会杀奔江州,那宋

江并无把握。至于今天梁山人马已经乔装改扮把刑场四处包

围起来的情况,宋江更是一无所知了。

蔡知府和黄文炳听得汗毛凛凛,因为宋江不是一个小人

物,而是有恩于晁盖的首犯,重犯,对梁山说来是举足轻重的

人物。为啥要将宋江杀于江州,怕来怕去就怕梁山插手。听宋

江这么一说,蔡得章怒气冲冲拍打着案桌,高声喝住:“放肆l

来!快给他们换罪衣,插斩条,五花大绑,押赶刑场!”

换罪衣就是穿一套血红的衣裳,在古代犯罪的人就要穿

这种红色的罪衣罪裙。插斩条就是在犯人的背上插一块象令

箭那样的硬牌,上面写着罪犯的名字和罪行。然后五花大绑,

将手反绑在背部,知府提笔在斩条上写明:“立斩私通梁山要

犯宋江一名”,“立斩宋江余党戴宗一名”,再用朱红笔在两人

名字上圈两个圈,斩条由两名刽子手分别在宋江、戴宗背上插

好。

刽子手凶相毕露,胖胖的身材,头戴开口虎头帽,双插高

高雉尾毛,身穿猩猩血溅袄,手捧杀人鬼头刀。不知是谁发明

的,刽子手的上衣胸前要去掉一块,其形状如葫芦形,让胸部

露在外面,窝心毛爪开,肚脐眼也露出来,在肚脐眼上贴一张

膏药,大约刽子手怕伤风吧。两名刽子手押了宋江、戴宗下公

堂。

“退堂,打道赴刑场!”知府命令退堂,文武官员前呼后拥

出衙门,排道子往刑场而去。

黄文炳提出,他留守在府衙门,他明的理由是留守府衙门

管理一些杂事,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在江州冤家太多,特别是

那些江湖豪杰把自己恨之入骨,今日杀宋江、戴宗虽然是先斩

后奏,宋江的党羽措手不及,但是还不能高枕无忧,要防备突

变。天下难以预料的事多着昵。一旦刑场出毛病,盗匪作乱,我

在刑场就必定首当其冲。我手无缚鸡之力,必死无疑,我坐镇

衙门就比较安全,不出毛病。我留守衙门也有理由:如有盗贼

作乱,我就有应变的余地,这叫未雨而绸缪,免得临渴而掘

井。但是天下事,哪有你想的那么如意呵,结果如何,待后书

交待。

再说,杀人道子已排列成形,先是两个木制的凶神开路,叫

开路先锋,又叫镇邪神,下面各装四个铁轮子。每个木制凶神

有两名当差前拉后推滚动开路,“咔啷——”前边是铁轮滚动

之声,后面是两面如小圆台大小的大锣,“哐——哐——”声音

发荡,惊心动魄;再后面是四只断头大号,号口大,号身短,“呜

——”听得毛骨悚然;又有两只追魂大鼓,四人抬着,敲得“蓬

——”鼓声震天。接着是二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如临大敌,紧

跟着弓箭手的是刀斧手、长枪手、放炮手等等,以及各班当差。

后头是两辆囚车,内押宋江、戴宗。囚车是四面四块木栅栏用

铁皮箍紧成四方形的车子,下面铁板,犯人就跪在铁板上,上

有两块似枷形的木板套入犯人的脖子,上下铁钉销牢,左右两

名刽子手跟着囚车。再后头便是江州知府的八人大轿,轿后右

一排是文官轿子,左一排二十员将领,最后是五千武装官兵.

两边还有各五十骑马队开道。“蓬——呼——嘭——哗——”

一片杀气。杀人道子在人群簇拥中走向刑场。

进刑场后道子散开,各就各位。军兵分两队在监斩台左

坐在居中,武左文右。台下各班差役手执钢刀,宋江、戴宗两人

押出囚车跪在刑场中心。各班刀斧手、弓箭手分两边摆开阵

势。刑场上戒备森严,杀气腾腾,别说有谁来劫法场,就是飞鸟

也难进刑场。

百姓们拥向前边,都要来看看宋江究竟是个怎么样子,因

为山东及时雨宋江名望大,非要看看清楚不可。

梁山好汉们也趁机靠近,四周围形成一个大月牙形的包

围圈。他们身上衣服里都藏有短刀、匕首,不带单刀长枪,因为

容易被官兵发现。没有长家伙怎么打呢?要等劫法场号令开

始,从敌方手里夺下刀枪、斧头、弓箭,这非要有冒死的胆量不

可。今天所来的梁山弟兄都是经吴用挑选的,都是精明、能

干、胆大、不怕死的硬汉,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有副军师入云龙

公孙胜在暗中指挥。包围圈分三个点:中间是公孙胜、刘唐;

左有吕方、郭盛、欧鹏、邓飞;右首是燕顺、王英、郑天寿等,众

弟兄按次序分开站定位置。

蔡得章和文武官员、官兵、差役一点也没有发现可疑之

处,因为一则刑场杀人本来就允许各种人来看,或者做买卖

的;二则今天原来就是赶节场,所以人多,就不以为怪,主要一

点是梁山弟兄善于化妆隐蔽。

“报!午时初刻已到!”报时当差报上来了。

“知道了,晓谕子民,如有二犯的至亲友好来祭奠告别,允

许进法场,这是朝廷的恩典,传话下去!”知府是有意要放长线

钓大鱼,来者必是余党,看准了可以一网打尽。

报时当差照原话传向人群,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祭宋江、

戴宗。

蔡九子的希望落空了,心里快快不快,一对狗眼对四面

扫了一下,心里想,难道只有两人同谋?如再有羽党那就漏网

了。其实,羽党有上千人呢,知府成了睁眼的瞎子。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刑场四周不断传来追魂鼓声、断

头号声。巡逻队的马蹄声、脚步声,“哗——”

“报!午时二刻已到!”又报上来了,简直是催人断命之

声。

“先化纸钱,后送祭酒。”蔡得章又下了命令。

杀犯人之前烧化纸钱是一种古时的迷信行为,纸钱算阴

币,人死了在阴间要用纸钱。那么阴间用的币制活着的人怎

么知道呢?谁也不能答复。

化过纸钱后就摆祭酒,犯人被杀之前可以吃一顿酒菜,这

是最后一顿,吃饱了让你死,叫“吃饱死”,免得做饿鬼。这也

是一种迷信行为。酒菜放在宋江、戴宗两人面前,差役喂酒

菜,宋江不要吃,戴宗也拒绝,酒菜就收了下去。

此时此刻的宋江千思万绪一起涌上心头,活着的时间不

多了,要与世长辞了。人活千年总有一死,但自己好象死得太

早了一些。而且是杀头而死,生平未作过孽,也未损人、害人,

倒是救人帮人,所以大家称我为及时雨,想不到会死得这么惨!

所不放心的是家里的老父,他还不知道我今日被杀于异乡,倘

使以后得信,也不知他会伤心到什么地步呢?父爱子、子孝父,

临死而不得见一面,何其伤心啊!兄弟宋清还不太懂事,不知

能否代我孝顺父亲?二位哥哥早死了,父亲把很大的希望寄

托于我,哪知今日一切希望化为泡影。父亲啊!你只当未养

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儿子,只当我和二位哥哥一样夭寿早死了。

想到伤心之处,宋公明不觉泪流满面。

旁边戴宗也在想,他想起了兄弟李逵,自从昨夜叫他去请

张顺,一直到现在未见一面,难道我今日被杀他也不知道吗?

他到哪里去了呢?为啥不祭我一祭,相见最后一面呢?我俩虽

不是亲兄弟,而情如手足,我从小就家破人亡,他是我唯一的

亲人。“我的好兄弟,他究竟在哪里啊?”

他在你对面的一家春酒店楼上,是来劫法场救你的,倒是

现在已经睡着了,如果戴宗知道真会气得昏过去的。“兄弟

啊李逵,你在何处啊?”戴宗的眼泪也在滚出来了。

他两人的神情被对面人群中的刘唐看见了。他想,宋江、

戴宗在哭,顶不住了。对呀,他俩哪里知道我们梁山弟兄都在

刑场上救他们来了。他们如果真要吓破了胆,就是等救回白龙

庙,也是枉费心机,空杀了一场。吴先生一定要怪我和公孙胜

哥哥无能。应该要先让他两人知道我梁山义军早已经来了,这

样便可宽心。这就难了,既不能高声对他们讲,又不能进刑场

交头接耳,怎么办?事不宜迟,要当机立断,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了。突然问拉开嗓门喊一声:“喂!卖棉纱

带啊——”这一声非但喊得响,而且还带长腔。

左右的老百姓吓了一跳,说:“活见鬼,这时候卖棉纱带,

淮来买?卖棺材嘛还有生意!”

一名差役手拿皮鞭冲了上来,大声吆喝:“你他妈不要活

了,你卖个屁!”拉起皮鞭子抽在刘唐的手臂上。

“好好好,我不卖棉纱带了——”这一声比刚才一声还要

响,让宋江、戴宗两人再听一遍,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出我的声

音?他一边叫着,同时对那抽鞭子差役看看,心想,老子认得

你,现在你凶似豺狼,等一歇老子抽出鬼头刀,我第一个就杀

你这个王八蛋,叫你开头刀。

刘唐的声音对宋江来讲是最熟悉不过了,因为是老交情

了,尤其现在刑场四周很静,午时二刻了,空气越来越紧张了,

所以刘唐的叫卖声音就特别引人注意。宋江想,这声音好熟

呀!我听到过好几回了,曾经叫我“宋三哥、宋押司”。对!就是

这个声腔。好象是梁山头领刘唐的声音,根据声音的方向,宋

江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个明白,“啊!”差一点喊出声来,他看见

了刘唐,马上就想到刘唐来到肯定不会是他一个人来江州,看

来梁山有人马来了。所以他双眼四周一扫,看到了公孙胜,又

见到了吕方、郭盛、王英等。刑场已被梁山人马包围了。这一

乐,乐得宋江情不自禁,“哈——”忘形地笑出声来。

那个刽子手吓得倒退了两步,“见鬼了,即将要杀头了,你

还笑,笑什么?”刽子手没有弄懂其原因,心想,大约是死到临

头,人变得不正常了。

戴宗听到了刘唐的喊卖棉纱带之声,也听到了宋江的笑

声,他感到奇怪,先对宋江看了一眼。

宋江马上把嘴一努,眼睛一眨,意思是你看看什么人来

了?

戴宗心领神会地向前方看去,看了前方再看两边,这就完

全明白了卖棉纱带的喊声,和宋江放声大笑的原因。所以,“嘿

——”也笑了出来。

另一个刽子手也吓了一跳,心里想,今天的杀头犯人都发

了什么毛病?

‘报——禀大人,午时三刻已到!”报时差役报准时刻。

“来!命令刀斧手、弓箭手、马队、部队作好准备!刽子手

举刀候令!”

“遵命!”马上吩咐下去,只见马队,“哗啦——”扫来扫去,

“哗——”部队加快脚步巡逻,所有军兵高举刀枪,断头号呜

个不停,追魂鼓敲得人心惊肉跳。

监斩台上众武将手搭佩剑,全神贯注着刑场,时刻准备应

变。

那刘唐已经在竹架手柄下捏紧鬼头刀柄,左手已托住竹

架子,只要一霎时就能取出鬼头刀窜进刑场。公孙胜已松开

背带,右手摸到了剑柄,只要一抽剑,人头便滚滚落下。众好汉

已挤到了第一排,将百姓拼命往后推开,恐伤无辜子民。现在

是两军对峙,满场杀气腾腾,一触即发。

“报大人,一切齐备,请下令立斩!”

“放炮手准备放炮!”命令一下,那个放炮手点着火对准了

火药线,准备就绪。

“来人,验刀,验明正身!”

这是宋朝杀人时的规矩,要先验刀和验犯人,这仅仅是手

续而已。马上有副职文官,下了台走到刑场前沿,先看两把鬼

头刀,然后看过宋江和戴宗的面孔,发现他两人都有点笑嘻嘻

样子,心里骂道:“妈的,吃刀又不是吃糕,笑个屁!”宋江也在

想:“到底谁先吃刀尚不能定局。”

副职文官回上监斩台:“回大人的话,验得无错。”

“来!传令点火放炮!”

杀人之前先要放炮,其名叫落魂炮,断头落魂的意思。命

令放炮手把火种点旺,导火线“飞——”火药线烧了一半,就在

此时只听见在监斩台屋顶上发出了“咚——啪——嘘——咚

——”如连珠炮的声音。

这时,炮手在想,奇怪?怎么我放的炮这里还没有响,竟然

会响到监斩台屋顶上去呢?所有人都朝监斩台屋顶方向看去。

只见有一个矮个子,此人全身轻装,手执柳叶刀,将流星

炮抛向空中。他就是白日鼠自胜,奉吴用之命放百子流星炮,

还喊着:“各位弟兄杀啊——”一声杀啊!杀声四起,顿然间江

州城乱起来了。刑场变作战场。“冲啊——”,“杀啊——”,“杀

尽官兵,营救两位义士啊——”四面八方的人一齐冲进了刑

场,我只能排好次序,一路一路告诉诸位。

先讲刘唐,他的动作之快,用得着一句话叫“迅雷不及掩

耳”,他托去竹架子,往前一送,凑巧这架子套在方才用鞭子抽

打他的差役头上,架子上都是各色纱带,把个差役的头颈绕紧

了,不单拉不掉而且越拉越紧,倒在地上被活活踩死。

刘唐抽出鬼头刀,一个箭步窜到宋江身边,就是一刀,直

刺刽子手的肚皮,刀尖捅进了刽子手的肚脐眼,不好了,那张

贴在肚脐眼上的膏药也带到肚子里去医内伤了。

弓箭手正想射箭,吕方、郭盛、王英、燕顺等带领成千弟兄

如潮水一般冲了进来,他们一瞬间包围了各班当差和弓箭手,

杀个不留情。这样就使刘唐方便多了。他杀了刽子手便马上拉

去宋江的斩条,割断五花大绑的绳子,随后就将宋江背在背

上,左手托住他的大腿,右手舞刀,“杀——”冲了出来。

公孙胜也杀了刽子手。从右边跳上来四名单刀手将他包

围了,四把钢刀一齐劈过来,被公孙胜用纯钢剑一撩,只听见

“哨啷”之声,四把刀分成八段,“啊——”单刀手吓呆了。公孙

胜的剑如飞来一般,撩倒了四个单刀手,只见吕方、郭盛、王

英等人已来助战,他便来救戴宗了,除去戴宗身上的斩条、绳

子,背了他就走。尽管戴宗是神行太保两腿有功,健步如飞,毕

竟从大堂上跪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了,早已寸步难行了。

吕方、郭盛、王英等头领和二千名弟兄,迅速从两面合拢,

形成一个V字叉形,向外冲出了刑场,有来犯的差役和官兵阻

挡,便杀他个有来无回,杀开了一条血路,向南门冲去。此时

台上众将早已杀了过来,蔡得章毕竟不是一无准备的。刘唐

等人能否突围?李逵这家伙到底醒了没有?在下一回中详细

交待。

一四 李逵跳楼

就在刘唐、公孙胜等人救了宋江、戴宗杀出刑场的同时,

后面大批将领、官兵已拥了上来。原来是梁山人马刚冲杀进

来,知府蔡得章已一眼看见了,心想,果然盗匪敢乱我江州来

劫法场了,这还了得!本来先斩后奏已经是情理欠缺,如果

强盗劫法场成功,那我是罪上加罪!不单是我有罪,还要连累

父亲蔡京,事关重大,怎么不焦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快!

各位将军全都冲上去包围盗匪,一个也不能漏掉,宁可错杀,

不能放走!”

他太黑心了,叫所有将领全都冲上去,那么监斩台上就一

个也不留了,他自己的狗命就保不住了。

将军们由统制将庞彪带领从左右两边包抄上去,“杀

——”,“冲——”,“嘟——”战号声,“咚——”战鼓擂,江州城

一片杀声。

知府派遣众将军全部上阵,仅仅剩下十二名护卫差役了。

他对两边一看,自知不安全,倘使被一伙暗藏的盗贼冲上来,

我命休矣。快走吧。“来!保护本府先回衙门,不坐轿了,带

马!”此时众差役个个心惊胆战,自身难保,管你要轿子还是要

马,傀是,请快走吧!”意思是哪里还有什么轿子和马呢,你就

走走吧。前面先走几个差役,后面也有几个保护,知府就夹在

卫,一时难以下手,正在等候机会之时,知府下来了,白胜立刻

窜了上去,知府一看,大吃一惊:“不好了!有小毛贼,快拿下!”

差役先是一吓,后来看到此人貌不惊人,真是个小毛贼,

而且手里拿的是一把软笃笃的小薄刀,就以轻蔑的口气吆喝:

“小毛贼快投降,不然就乱刀斩成肉酱!”

“嘻嘻嘻,我倒要尝尝人肉的肉酱是什么味道呢。”

“贼子吃我一刀!”一个差役上来就是一刀,直劈白胜头

部。

那白胜的长处就是轻身功夫,如果凭力气拚杀,他就吃亏

了,一旦被人包围了打,那更无能为力了。现在上来一个又是

那么轻视他,那就来得正好,他人往地上一滚,滚到那人的左

面,那差役一刀劈空,朝前冲出一步,白胜一看好机会,他翻手

一刀削去那差役的两只脚,差役虽未死,但滚在血泊之中,永

远休想再站起来了。

另外两个差役上来举刀要劈,自胜滚到他两个脚下,连滚

带削把四只脚削去三只半。

后面的差役不敢上来了,心想这小毛贼是专门来收购脚

爪的嘛,受不了,快逃走,于是分散逃命而去。这一走就剩下

知府一个人了,他心想断命护卫既不护又不卫,丢下我一个

人,怎么办?快逃吧!他吓昏了头,不往前奔,反而掉过头来

向台上就跑。

白胜双脚一点窜到他背后,用手在知府腰里一捻二捏,蔡

得章哪里受得了,又酸,又痛,又痒,心里骂道:“哪个王八蛋,

不来救我,还不真不假的捏我两把,该死该死!”正当他回过

头来想看看是淮在开玩笑,只听见一声“去吧!”白胜就是一刺

刀,刺了过来,正好刺中他的左胸,“啊——”的一声蔡九子倒

下去了,自胜拔出刀,又是一刀削去了知府的狗头,将人头往

腰里一塞,跳下台就兜小街、抄小巷,直奔到南门。这时南门堂

堂开,城门官、守卫军逃得一个也不留,就很顺利地到了白龙

庙,把城中之事一一禀告吴先生。

回过头来再讲二十员将领已冲向刘唐、公孙胜,越靠越

近,如果形成了包围圈,那么宋江、戴宗以及梁山人马就很难

突围而出。

“快快冲上去包围贼子,杀他个片甲不留!”统制将军庞彪

发出命令,“杀啊——”冲上来了。

“咚——嘟——杀啊——”正在这时,从对面两条小街中

杀出两路人马,每一路有两员大将,约有千把人马,全部宋字

号衣,一看便知是官兵。只见这两路军队向两边迅速分开,让

刘唐、公孙胜他们全部从中问过去。军队又立刻合拢来,排成

一字长蛇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庞彪压了上来。

“啊——你们是什么样人?”庞彪又气又恼地责问对方。

“呔,狗官兵听者!我乃梁山好汉豹子头林冲是也!”霹雳

火秦明、神箭手花荣、镇三山黄信,各人也报了姓名。

“啊——梁山盗匪!”庞彪大吃一惊。

原来梁山四员虎将已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原来

他们接令后就拿了缴来的令箭带领一千官兵打扮的梁山弟

兄,就埋伏在离南门二里路的树林之中。到午时二刻便急速

行军到南门口,把令箭出示给城门官一看,那城门官信以为

真,所以马上开城门,迎接他们进城。城门官做梦也想不到迎

来的是梁山人马,他们就这样进了城。

为啥一定要到午时二刻进城?似乎时间上太局促了些。

不,这是吴用的智谋,因为今天各县、各寨人马众多,互不相识

肯定有的,早进城,万一被人盘问,会带来麻烦,所以要到午时

二刻之时进城;而且一进城马上进入事先安排的两条小街里,

不会碰到大路上的巡逻官兵。等劫法场成功,官兵蜂拥追赶

之时,四位虎将杀了出来,主要是挡住江州主力官兵,好让宋

江、戴宗快速出城。

现在两军对峙,庞彪一惊之后,马上镇静下来了,想对方

只是林冲等四个头领,为数不多;再加上梁山离此路远,不便

增援,对江州,地形又不熟,哪及我本乡本土,一呼百应,能进

能退,何况自己在江州有无敌将之威名,手下共有近二十员将

领,正好杀一个痛快,立一次大功。就大声喝道:“强盗,大

胆!叛反朝廷,大逆不道,今天又犯我江州,杀不可赦l既来之,

这江州城池就是尔等葬身之地,看刀!”催马而上,挥动金板八

宝大刀,猛向林冲的头部劈去。

“贼将休得夸口!看你有多大能耐!”林冲手捧丈八蛇矛

向庞彪的刀盘就是一挡,庞彪的大刀荡了出去。林冲捧矛直

刺庞彪当胸,庞彪回刀来招架,架不开林冲的长矛。忽然来

四员副将帮着庞彪来战林冲,林教头挥舞长矛四面挡、架、刺、

勾,杀得不慌不忙。

秦明拍马过来助战,哪知都监使周成也捧六轮点钢枪扫

马而上.两人打了一对,又来四个副将,帮周成战秦明,秦明沉

着应战,杀得凶猛,举百钉狼牙棒,揭、点、打、戳,马不停蹄。

花荣捧凤凰银枪飞马上前来助战,却被团练使张太手提

纯钢镏金锐飞马而上,挡住花荣。张太不是花荣对手,此时又

上来四个副将助张太战花荣,花将军手捧银枪,刺、戳、提、打,

战得勇猛无比。

黄信也上来了,被提辖使田方带另外四将将他包围住了,

黄信举刀,劈、杀、扫、斩,也杀得漂亮。

但是在这兵对兵,将对将的大战之中,官兵毕竟人多,几

个打一个,梁山众英雄尽管能敌住不慌,但很难脱身回转白龙

庙,也杀不退敌将、敌兵。

马嘶声、喊杀声、刀枪撞击声、战鼓声、呜号声汇成一股如

山倒地崩之声。这巨大的声音震动了一个人,在梦中醒来了。

是谁?他就是黑旋风李逵。“呼——呼——喔唷,我勿能吃酒

哉,再吃要醉了,醉了要睏着,我要救二位好哥哥,劫法场杀赃

官的,喔……”这个宝贝是清清楚楚地在说梦话。讲得倒都是

对的,就是法场已劫,梁山人马杀到现在,而他睡到现在,自己

还糊里糊涂。旁边所有的吃客陪到他现在,因为李逵是睁大

眼睛打呼噜的,大家吃不准他是睡着呢,还是醒着?所以一个

都不敢走。

睡觉大家会睡,但是打呼噜却各有不同的,有大打呼、小

打呼、怪打呼、大小结合打呼;连节奏也不相同的,有四拍的,

有三拍的,有时还有快节奏能跳舞蹈的呢。还有那面部表情

也各有不同,有闭紧双眼睡的,有一眼睁,一眼闭睡的,有哭出

呜拉的,也有笑得非常开心的等等。为啥开心呢?这叫各有

奥妙不同,因人而异,睏梦头里的事不好解释。

李逵的睡觉是既打呼,又睁眼,而且怪呼噜加大呼噜,高

低快慢节奏齐全了。喊杀声实在太响,他被吵醒了,自说自

话:“娘个蛋!勿要吵,吵得老子睏勿着哉!”他闭闭眼睛再睁

开眼睛对刑场上一看,“啊!”只见下面千军万马刀兵相击,满

地血流,人头滚滚,“不好了,两个哥哥死的了啊——”他怎么

吃准宋江、戴宗死了呢?他看到满地人头,尸横遍地,心想两

位哥哥还能不死吗?这就叫阿戆。正常的人看到这么多人头

就会想到,今天是杀宋江、戴宗,两人只有两个头,如今有这么

多人头,不对!其中必有个缘故,先要弄清真相才动手。李逵

的想法与众不同,看到那么多滚滚人头,他想哥哥的两个头就

一定在众多的人头当中了,心想罢了,哥哥已死,我就一切都

不管了,跳下去见人就杀,杀光这批王八蛋,我自己也不要活

了,两板斧自杀,死了到阴曹地府去找二位哥哥赔罪。喔唷!倒

是哥哥在阴间住在哪里?能找得到他们吗?不管它,就这样决

定了。他拿起一双板斧,大喝一声:“下面的王八蛋听者,老子

下楼来杀人了啊!哇呀——”一声吼叫双足一蹬,跳下了楼,

因为他的左脚是放在台子档里边的,古时候台子的边都是雕

刻镂空花纹,恰巧李逵的大脚指头嵌在里边,穿进了镂空花

里,把台子勾住了,现在他一个旋风跳下楼,把台子一起带到

空中,好怕人,一个赤膊黑大汉,双手分开两柄开山巨斧,脚指

头上又挂一只台子,这是个什么怪物呀?“哗——”附近的人群

顿时一阵骚动。“不好了,天上压下来一块大石头了!”

“不不不,不对,是掉下来一块大乌云呀!”

各执其词,各说各的。惊得马跳嘶鸣,军兵分散;惊得打

仗的乱晃武器,掌号的吹弯了喇叭,击鼓的打穿了铜鼓,一句

话,乱成一团。

李逵“哇呀呀——”在空中吼叫连连跳下来,他感到脚趾

头上不舒服,象是套着一样什么东西,他刚刚发觉呢。于是将

左脚一甩,那台子脱落,直线往地上掉下来,台上的那只酒坛

下来得最快,“得儿——”,“救命啊!”打在一个官兵头上。有

个差人在逃命,他头向天,张开了嘴,“得儿——”,那张台上的

一块牛肉掉在他嘴里了。“怎么天上有牛肉掉下来,那地里会

蹦出羊肉来了。”他捞着外快了。

李逵落到刑场前沿的地上,睁大血红的眼睛在看,只见对

打的双方衣服打扮都是一样的,全是官兵,“自己人打自己人

干什么?”这个阿戆弄不懂了。那么你问问清爽呢,如有那么细

致,就不叫莽李逵了。铁牛摆好架势,两柄板斧左右一分,准

备杀了。

林冲是个文武双全的聪明人,他看到一个黑大汉由空而

下。从哪里窜下来?不知道。但此人决非官府方面的人,我们

不要打,以免发生误杀一场。就说:“众位弟兄,退!”林冲命令

下来,所有梁山人马退向左首,看这黑汉子怎样。

李逵没有追,梁山人马这边退了,只见那边还有一支官兵

没有退,李逵决定先向那边的一路人马杀去,“一路一路来,勿

要心慌,就近的先杀。”他算以近就近,节约时间的。

庞彪看见了,心想这个黑杀材从哪里杀出来的?不问可

知,是个强盗头。那既是盗贼为啥和那一批强盗又好象不认识

呢?对了,是另一帮强盗,今天来的强盗太多了。“杀!杀尽这

批盗匪毛贼!”庞彪杀气腾腾,跃马冲到李逵面前,“看刀!”大

刀高举,直劈李逵的头部,这顶头一刀叫“刀劈华山”。来势汹

汹,刀风阵阵。

李逵并不怕,也不慌,只用右手一把板斧向上“哨啷——”

一挡,震得庞彪虎口痠痛、发热,顿时裂开了口子,鲜血直流。

虎口被震裂开,大拇指就等于断了。一只手五个指头,大拇指

是起最重要作用的,尤其是作战就更为重要,虎口一裂开就不

能拿武器,如何再打呢?庞彪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李逵左手的

斧头已砍向他的头部,“我一只手你已经吃勿消了,算啥个大

将,去你妈的蛋,送你上阴曹地府去拜阎王爷做干爹爹去吧!”

说着左手的板斧劈了下来,只听见“扑”的一声,庞彪脑袋开

花,气绝身亡.落马倒地,马匹乱窜而去。

李逵收住板斧,对另外众将看看:“来来来!来个把狠一

点格,没得用的勿要来寻死!”李逵举起双斧等着。

这时又来一员大将,是都监使周成,他捧枪直冲过来,二

话不说刺了一枪,中心点是李逵的肚皮。李逵将身体向左一

闪,闪过枪,此时周成连人带马向前冲了出去。李逵闪到周成

马后,双斧往胁下一夹,腾出右手,“呼——”一把抓住周成的

背部,抓得紧紧不放,然后将身向上一窜,把个周成带到了半

空,战马已经逃走,李逵正要下来之时,先把手一松,周成就从

空而下,摔到地上,真是粉身碎骨了。

“哈哈哈,有趣啊有趣啊I”阿戆杀出劲头来了。

那个倒霉的团练使张太飞马而上,用镏金镜砸向李逵的

黑脑袋,被李逵双斧十字化架起一掀,镏金锐被挡成两断,他

又用双斧两面分开,从左右向张太腰部合拢,可怜这张太一刹

那和他的武器一样已身分两段了。

“哈哈.这几个狗娘养的,碰不起,勿牢桩个。”

提辖使田方用一对混铁锤头,连人带马冲到李逵左边,

“呼——”,舞动铁锤,锤风呼呼,两炳铁锤同时向李逵的大脑

袋打来,李逵举起双斧把两柄锤头挡了出去。田方铁锤脱手,

“呼——”,飞了出去,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直寻到今天还没

有寻着。

“你们这些饭桶,一个一个打真麻烦,_齐上来打,老子才

有劲呢!”好一个铁牛,一个一个打他还嫌不过瘾呢。

于是,巡检使、观察使、千总、百总、游击都使、牙将、副将

等蜂拥而上,把李逵包围在当中,那刀枪武器象雨点一般压向

李逵。铁牛飞舞双斧,来个“风扫残云”,那众将被挡着的,不

是武器脱手,就是连家伙带人翻下马去,李逵边挡边杀,二十

员将领在片刻之间杀掉一十二员,幸存的八员拼命逃走。

李逵又窜过去杀军兵,他乱杀、乱砍,又乱骂:"害杀了我

哥哥,要你们一千条狗命抵一命,杀光你们这批狗东西、王八

蛋!杀得你们蚊子勿剩一只,杀得光,不生疮,老子总归造反

了,天勿怕、地勿怕,皇帝老子也勿怕,杀啊——”

这一阵杀,一口气杀了二百一十八名。这个天煞星真是

名不虚传。那些溃退的兵卒亡命而逃,他们为了要保全性命,

什么地方都要进去躲避,有逃到庙里的,有逃进百姓家里钻到

了床底下的,也有逃到茅坑里的。真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那李逵没有去追赶这些散兵,他想追杀散兵不合算,就在

我身后还有一支官兵呢。至于他们为啥勿逃,这就不得而知,

也许还未曾尝到我双板斧的味道吧。那么,我不必追上去杀那

些逃远的官兵了,还是回过头来杀后面的官兵吧。这叫以近

就近,省力省时。“对,对!”

李逵也不问问清楚后面的官兵是哪里来的人马,就想冲

上去杀了。如果李逵知道这是梁山的队伍,已经把宋江、戴宗

二位义士救出江州,安全到了白龙庙,现在又担负着抵挡官兵

的主力军的话,那么,这莽李逵会马上跪在地上叩头道谢的。

问题是,这支梁山人马是官兵打扮,在李逵的眼中当然是把他

们看作敌人,所以这莽家伙又要闯祸了。他掉过头来,慢慢

地向林冲所带的人马方向走过来了。

林冲、秦明等四员虎将对李逵的行动看得清楚,哪里飞来

个天煞星?这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天下少有的猛将,只见他从

头到脚浑身是血,除了眼珠子还是原来的黑白颜色,其它都是

红的,连两柄板斧也变成了紫红颜色了。看他迎面走过来,林

冲叫大家不要动手,要耐心,因为来者何许人还未弄清楚,方

才眼前他杀的是官兵,万一是戴宗、宋江方面的人,伤了他就

大错特错了。所以队伍稳住,一个都不动手。

李逵看他们不动手,“这是为什么?”他想了想,对了!“他

们看见老子本事大,不敢与我打,想溜了。我来用计,骗他们勿

要逃走,好让我杀一个痛快。对!面孔要笑嘻嘻,说话要和气,

、止他们上当。”阿戆用计了。“喂!你们勿要怕,我勿和你们打,

我是来同你们交朋友的,朋友越多越好,冤家越少越好,动

刀动枪杀人总归不是好事情,阿对?对个!嘻嘻嘻。”他自说

自话地越走越近了。

林冲一听对方开口了,而且很客气,就决定以礼相待。林

教头将长矛架在马鞍之上,点马迎上来和这个不认识的黑大

汉对话来了。

“啊——英雄,你是哪道而来的?请教了!”林冲拱着手,面

孔带笑,很有礼貌。

“你问我哪道而来的,不瞒你讲,我自己也弄勿清楚,不过

刚才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冲听不懂他的意思。“请问英雄你是哪一路的好汉?”

问得简单一些。

“我呀!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得路的。”

什么话?七勿搭八,林冲听了不懂。其实李逵回答得一点

不错,他想杀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

拚着一条命了。林冲好耐心,再问下去:“英雄尊姓?”

“姓啊?我大概姓‘杀’!”

姓还有大概,笑话,林冲耐着性子:“请问大名?”

“名字只有一个字,叫‘人’。”

喔唷,这黑汉子叫杀人,哪有这样的姓名,不是装疯卖傻,

就是真戆大。问了半天仍旧一无所知,林冲还不死心,让我来

搭讪一下再问正经:“英雄本领高强,力大无穷,少见,少见。”

“老子本事本来就好的,勿要你拍马屁!”

气得林冲无话可答,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李逵无心与他答话,抓一个空隙已经窜上来,一双板斧劈

向林冲的当胸,“去你娘的,我叫杀人,就要杀人,这叫本行!”

林冲是位智勇双全的头领,他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尽管长矛架在马鞍上和李逵答话,却时刻准备着突变,作好

一切应变的准备。他见李逵举起双斧,便双手捧长矛,李逵

双斧劈过来,林教头赶忙招架,“哨啷”,双方武器相接,只见火

花四溅,谁也休想挡开谁的武器。李逵没有料到对面这个白

脸汉子有这等臂力,“哇——”一声吼叫,脚步在兜圈子,林冲

马蹄扫动,一个回合就打在一起了。

“好本领,好大的力气!”林冲赞李逵一句。

“你也勿推板,勿要客气!”李逵随口回了一句。

双方收回武器,重新再打,一来一往,杀得脚步如飞,马蹄

腾空,灰沙四起。一个是梁山泊名将豹子头林冲,一个是天煞

星黑旋风李逵,长矛似龙飞凤舞,双斧如大鹏展翅,刺过来,劈

过去,寒光闪,杀气腾,战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

秦明一看林教头一人难以对付这个黑杀材,赶紧上前,就

使百钉狼牙棒从李逵背后打过来。

“秦将军不可伤他,当心!”这是林冲的喊声。林教头非常

冷静,在未弄清楚此人来历之前,只能盘住他,不能伤害他,如

果伤了他,以后弄清楚确实是来救宋江和戴宗方面的人,就后

悔莫及了。

秦明狼牙棒落下来打的是李逵肩部,李逵左手起斧头招

架,右手战林冲,“好好,你两个不是饭桶,有点本领的。不过比

起我来还差一段,慢慢叫我来教你们。”莽李逵一面咕一边打。

花荣、黄信从左右杀上来,这样就形成了四打一。李逵不

愧为天煞星,力战四将。

“喔唷,四个打一个,勿要面孔,老子勿怕。一个打一个,

人打人;两个打一个,儿子打老子;三个打一个孙子打阿爹;四

个打一个,灰孙子打老祖宗,哈……杀得痛快啊,痛快啊——”

他又打又噜苏,边打边解释,旁边梁山弟兄象看戏一样,看得

又紧张又好笑。

此时四将之中有一个人实在忍无可忍了。谁呢?神箭手

花荣,他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尤其是一支神箭威震天下,一向

打惯了顺风仗,今日遇到这么一个又打又骂的阿戆,生平第一

次,四打一还不能取胜,已经下面子了。再加他又是骂什么儿

子打老子,实在气不过,少年气盛,忍耐不住了,下辣手用箭射

死他,管他是哪一路人。对!花荣主见已定,偷偷地退出战

地,向左而去,大约离开李逵有六、七十步之遥的地方,花荣将

马扣住,长枪架鞍,探一张宝雕神弓,右手在箭壶中抽出一支

三尺羽毛狼牙箭——

弓和箭为啥名称如此复杂又难讲呢?并非故弄玄虚,而

是古代武器确有多种多样,枪有多种枪,刀有多种刀,就弓箭

而论,有七星弓,就是弓背上有七粒黄金装饰;八宝弓是用八

颗宝石镶嵌弓背;宝雕神弓是简称,全称是八宝射雕神弓,此

弓力道足,射程远,能一箭射天空飞翔的大鹏;还有乌金神威

弓,八卦追魂弓等很多种类。

箭的分类也较多,箭头是分类的主要标准,平三角(△),

倒勾三角(A),长倒勾三角(A),菱形三角(◇)等等。每个朝

代的箭都有不同和变化,箭杆有二尺长,二尺五寸等,这就要

根据大将的臂力大小,来决定其弓箭的长短、阔狭,羽尾是一

般所见的箭尾的羽翎毛,这是起到稳舵定向作用的;倘若没有

羽尾,箭射出去必定摇摆不定,难以射准目标。狼牙就是形容

箭头似狼牙一样锋利。

还有一种箭头有毒的,统称为毒箭,其中有五毒吸魄箭、

神乌勾魂箭等等,这是以箭头含毒物的不同而命名的。

神箭手花荣的弓是头等宝弓,箭头从不含毒,而且向来是

“晴器明打”,而不是“暗器暗打”。“暗器暗打”是在对方毫无准

备时放出去,“暗器明打”是在放箭之前先叫一声“看箭——”

让对方有所准备,然后放箭,这是表示大将风度。花荣向来

是暗器明放,出箭必着,百发百中,故而人称神箭手。

现在,花荣忍无可忍,决定要射箭了,他探一张弓,拔一支

箭,左手握弓,右手执箭,箭上弓弦,拉弦开弓,箭头瞄准李逵

的左脑门,心里在想,我看你这家伙还骂不骂,凶不凶?其实

林冲如果存心要杀李逵,一声令下,四员虎将包围阿戆,李逵

再狠也没用,不是死就是伤。但林冲办事向来稳当,在没有弄

清这黑大汉的身份之前万万不能伤他,所以暗示众将要捉活

的,这一来就难多了。谁也没料到,花荣忍不住要射箭了。

那李逵怎么样呢?他还以为在大杀官兵,所以牛劲十足,

左冲右杀,步步进逼,毫无收兵之意,就在这一刹那要闯祸了。

《水浒》中的李逵为什么叫他莽夫,就是这个道理,他常常是

好心好意闯大祸,最有代表性的有三件事:第一件就是今天闽

江州误战四将,帮了个倒忙;第二次是李逵迎娘,一片好心去

把娘接上梁山,半路上娘要喝水,这阿戆竟把她放在老虎洞门

口,酿成一场惨祸;第三就是误以为宋江抢女人,大闹忠义堂,

砍断杏黄旗。这是他一生中三次大教训。今天激怒了花荣,要

放箭了,但我刚才就说过,花荣是大丈夫,向来是暗器明放,要

打一声招呼的,所以高叫一声:“黑贼子,看箭哪——”音断,手

松,箭离弓弦飞了出来,箭头不偏不倚对准了李逵的左面脑门

射过去。嗨!说也奇怪,那支箭刚离弦仅三寸左右,突然间箭

头向右一个转弯,飞箭向右方射了出去,落到远处地上。

花荣感到奇怪:我怎么发了一支转弯箭呢?这种转弯箭我

从来未练过,这是为什么?花荣抬头朝前这么一看,“啊——”

他看到了什么?且听下回再说。

一五 力战四将

花荣发箭,箭射李逵,突然那支箭向右转了弯。什么道理

呢?花荣朝前面一看,只见那林教头迎面拍马而来,说:“花贤

弟,你毁了神箭手的威名矣!”

花荣看见林冲,这才明白,心中一阵不安。原来那花荣这

一支飞箭是被林冲挡住的。刚才花荣忍耐不住飞马出重围之

时,林冲已经看见了,知道花荣的行动决非善意,正想跟上去

问个究竟,只见花荣动作敏捷,已放枪换弓,上弦拉箭了。“啊

呀!”林冲一声“啊呀”,只见箭离弦已飞向李逵的脑门,在这千

钧一发之时,林教头不愧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军,这时他离开花

荣左面有一丈多远,急中生智,将身体往马背上一伏,右手在

长矛的下半段约五尺之处单手握住矛杆,就用矛头集中眼力,

稳住臂力,向飞箭的箭杆前半节之处不偏不斜轻轻一点,这一

点,箭杆向右一转飞了出去。危险啊!为将者临阵不慌,急中生

智,当机立断,是最为重要的一环,生与死,胜与败往往就在那

一刹那,一念之错会造成不堪设想的恶果。那林教头的果断行

动,既救了李逵,同时也挽救了花荣。因为林冲如果不果断地

用长矛挡去这花荣的一箭,那末李逵有可能被射中,甚至性

命有危险。花荣是天下闻名的神箭手,要是当时果然—箭射

死了黑旋风李逵,目前虽一时弄不清被射死的是何人,但一

到白龙庙就会明白这一箭射中的原来是戴宗的拜兄弟铁牛

李逵,是即将要上梁山的好汉,那么花荣将要后悔莫及,遗

恨终身。所以说,一时的冲动往往会酿成大错。林冲这一点

矛救了莽李逵,也救了花荣,立了一大功。花荣看见林冲顿时

脸涨通红,自觉惭愧,但心里有话一时说不清,“林大哥,非是

小弟缺德,哥哥纵有容人之量,小弟却无忍辱之心,难道让他

在此又打又骂肆意猖狂不成吗?”

“哎,贤弟,这黑汉本领高强,杀了官兵无数,看来必有来

历。”

“既杀官兵,为何又战我梁山弟兄?”

“是啊,此人既非官府派来,又非梁山弟兄,因此只能战而

不可杀,若一箭射死,事后弄清他为救宋江、戴宗而来,到那时

人死不能复生,将如何是好?我们救了两位义士、伤了一位英

雄,回到梁山,叫吴用先生怎样处置?是为你庆功,还是将你

记过?你枉为名将,做事太觉莽撞了!”

这一顿埋怨,花荣倒是心服口服了,他背上弓,捧起枪,说

道:“林兄,此乃小弟之过,回白龙庙愿受军纪处置。但江州城

中不可多留,这黑汉缠扰不清,如何是好?”

“贤弟忍耐三分,你我只得暂且盘住这莽夫,待我命人先

回白龙庙请教吴先生便了。”

林冲想出这个办法有两个原因:一、这个黑汉实在勇猛

过人,被他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二、今日和这黑汉交战只

能打不能杀,只能战不能伤,如将他的力气盘光便可生擒活

捉,一边派人回白龙庙,再问个明白,江州好汉是否认得此人,

摸清来路再决定如何对付。现在一个小头领看清了李逵的特

征,飞快地往白龙庙去报信。

这里还在交手,不过打得非常巧妙,秦明狼牙棒打来,李

逵提斧来挡,秦明收住狼牙棒就退,黄信飞马劈刀,李逵提斧

招架,黄信收刀便走。林冲、花荣也是如此,这叫以虚搏实。但

是林冲知道,江州城中毕竟不是安全所在,万一官兵重整旗鼓

再来交战,四城门一关就麻烦了。所以提醒三位头领,带领梁

山弟兄边战边退。

李逵感觉到了,自己用的是实力,他们舒舒服服不用力

气。这个刁钻的办法,哪个贼王八蛋想出来的?“好!你促狭,

我也用计。”他用什么计呢?双斧分开打,先用左手,后用右

手,“这叫先左后右,左右开弓,轮流休息。”嗨!你别看他戆,

也有取巧办法的。就这样打了五十个来回,一方边战边退,李

逵边打边进,阿戆打得起劲一点也没有觉得,其实,已经逐渐

靠近南门了。结果如何呢?我要话分两头了。

刘唐、公孙胜救了宋江、戴宗,由吕方、郭盛、王英、燕顺等

人前后左右保护,已经冲出城门,一路顺风来到自龙庙,已有

山套口一个小头领先报进白龙庙,告知吴用、李俊:“回先生、

李庄主,我弟兄劫法场大获全胜,众头领已救了二位义士回白

龙庙了。”

“喔——”这喔字一喔就喔了个长腔长音。众头领接令进

城,吴用实在是心事重重,因为不知劫法场是否成功,打仗是

要见到了结果才能下定论,事先的预料只能是估计,绝不可能

先下结论。《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用兵如神,在于他观察、分

析、了解敌情比较充分,吴用也是如此,因此此番打江州救宋

江到底能否成功,一直是悬着一颗心,直到现在听报告,知道

劫法场成功,他才透了一口气。就说:“陕快迎接二位义士!”

吴用、李俊带领众英雄和弟兄们到白龙庙山门口见到宋

江、戴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宋三哥、戴义士;我梁山人马

来得仓促,害得二位受惊了。”

“先生啊,梁山弟兄冒死相救,宋江永世难忘,否则我二人

早已成了刀下之鬼了。只是为了宋江,不知伤了多少梁山弟兄

的性命,宋江何以赎罪,请受我一拜!”宋江跪倒在地,向众英

雄便拜。然后转过身来面朝江州城跪拜:“死难的梁山弟兄、众

英雄受我一拜!”说完便掉下泪来。

吴用要紧扶起宋江和戴宗一起进了白龙庙,不多时发出

的人马一支支回来交令销差,其他人马都回来了,就是林冲等

四位头领尚无消息,也不知胜败如何?吴用非常焦急不安。

就在此时,外面奔进来一个人,就是林冲派来的小头领,

他进庙见过军师和众英雄。吴先生急忙询问:“林教头他们胜

败如何?速速报来!”

那小头领急速回答:“回先生和众位头领,当时公孙先生

和刘唐等头领劫法场救出宋义士和戴头儿后就杀出重围,赃

官、贼将岂肯罢休,有数十员将领率领数千人马杀了上来,林

教头和秦将军、黄信、花荣头领带领我等弟兄奋勇抗敌,但一时

难以杀退官兵,情势危急。正在此时,天空中跳下一个黑大汉,

他只穿一条短裤,赤膊赤脚,手拿两柄车轮似的大板斧,将贼

官兵一阵大砍大杀,只杀得那贼兵贼将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小头领的一番话,听得众英雄个个敬佩。“好!好!真英

雄也!”人人夸奖这个黑大汉。谁知这个小头领的话还未讲

完,他急着要讲下去,“可是……后来……”,众英雄忙问:“后

来便如何?”那个小头领便把经过情况一是一,二是二的讲清

楚。“如今我奉林教头之命,特来白龙庙禀报吴先生和众位头

领,请问可有谁认识这个黑大汉?”有人问此人的长相和特征,

小头领就详细地介绍了一番。梁山弟兄听了,都摇摇头,表示

不认识此人。

江州弟兄听完,也都面面相觑,谁也不熟悉这个黑汉子是

什么样的人。

只有一个人听得面红耳赤,他心里最明白,那个乱杀乱砍

的黑汉子,就是黑旋风李逵!知李逵者莫若于戴宗,那戴宗一

听就晓得是这个匹夫,一定是他赶到刑场晚了,只当我和宋江

已被杀掉,所以杀红了眼睛,就不管是谁,乱杀乱砍,杀光算

数。这个家伙杀了官兵以后,因为不认识林教头,加上他们是

官兵打扮,所以就打了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到这

里,戴宗抱拳站到中间说:“先生,众头领,列位好汉,这个匹夫

定是我的兄弟黑旋风李逵,待我前去唤他到此。”

众人听了,一阵噜唣,因为戴宗上梁山之时就讲起过有个

兄弟叫李逵,将来要一起上梁山,说他本领高强,天下少有,当

时大家心里不服,感到戴宗也太言过其实,想不到今天碰到了

他。可见,戴宗并非夸口,所说确是事实,他一人能敌林冲、秦

明、黄信、花荣四员虎将,的确是天下少有。“哗——”大家议论

纷纷。

吴用马上派吕方、郭盛、王英、郑天寿、燕顺五位头领带五

百弟兄保护戴宗再回江州城去。他们出了白龙庙,离了白龙

山套飞快奔跑,进城不多路,已见刀枪飞舞,灰沙荡扬,戴宗

对前面仔细一看,那铁牛已杀得成了一个血人。戴宗不敢过

份靠近李逵,就怕他杀红了眼睛,连我这个哥哥也认不得,我

叫他一声,他倒翻过来一板斧,我如何敌得过他,所以他站得

比较远,拉大嗓门喊着:“喂——匹夫,呆子,铁牛,李逵,好兄

弟啊——”所有的称呼全部搬了出来。怕李逵听不清,再生误

会,再补一句:“我是你哥哥戴宗啊——”

这几句叫喊声李逵听见了。“这是戴哥哥在叫我。”他听出

来是戴宗的声音了,连忙收起双斧跳出重围,对林冲高喊着:

“慢!慢慢叫打!我有事情,要打,等等再打!”

林冲又气又好笑,心想这宝贝真有点自说自话,用一句苏

州话来讲,叫作“猛门腔”(不讲道理),他要打就打,他有事就

要叫停,好象我们是听他使唤似的。不过,看来事情是向好的

方面在发展了,因为戴宗的去而复返必有原因。就说:。众位贤

弟且先退下。”林冲下了命令,众弟兄便退到两侧看个究竟。

李逵睁大了眼睛根据声音的方向在找寻,突然他看见了

戴宗,顿了一顿,大声地喊着:“好哥哥啊!阿是你的鬼魂来招

我吗?”他认定戴宗已经死了,这是鬼魂来招自己了。他以为

没有救成宋江、戴宗,他们成了冤鬼,这叫冤魂不散。

戴宗听见李逵答应,先高兴后生气,高兴的是总算这宝贝

还没有完全杀昏头脑,还认得我,生气的是这匹夫不当我人而

是当我鬼魂,他走上几步便到了李逵面前,说:“你这匹夫躲到

哪里去了?为何要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乱砍?讲!”

李逵一看戴宗清清楚楚站在自己面前,和平时一模一样,

不象是鬼魂呀!“啊呀好哥哥呀,是我不好,我有罪啊!”李逵

便把如何上楼、醉酒、跳楼、杀官兵的经过讲了一遍。“我当你

们死了所以我也勿要活了,不过现在看看你勿象是死鬼,鬼没

得这样好看,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你这匹夫,哥哥死了又如何来看你?”

“没得死?你……你怎么会勿死的?”这话奇怪,好象戴宗

非死不可。戴宗被他问得一时难以回答,想了一想才说:“亏

得梁山弟兄混进江州,奋力相救,我和宋三哥才被救出城关,

为了你这匹夫,我只好去而复返。”

“喔——我明白了,亏得梁山好汉相救,才免一死,好好

好,你等我一等,让我杀光这批王八蛋,再跟你一起出城去见

梁山好汉,叩头道谢。”

“大胆匹夫还要厮杀不休,你道这四位将军是何许样人?”

“这四个王八蛋当然是狗将军、狗官兵!”

“住口,他们是梁山虎将林冲、秦明、花荣、黄信四位哥

哥。”

“啊!打了半天打着个自家人,早知道是自己人末,我们

也打不起来的啊!”

“匹夫如此莽撞,还不跟我上前赔礼!”

“还要赔礼啊?打过末算数了嘛。”

戴宗先走上前去,到四位好汉马前来见礼赔罪,然后介绍

了李逵,那阿戆跟在后面已经把板斧插在腰间。

“啊,林教头,这呆子乃是我的拜弟李逵,他呆头呆脑,是

非不明,一味莽撞,对四位将军多有冒犯,看在戴宗份上,宽恕

这个匹夫!”

“喔,原来是李逵贤弟。”林冲听戴宗一介绍,非但没有责

怪之意,反而高兴起来,因为梁山上又多了一员不怕死的虎

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故而称他为李逵贤弟。

谁知阿戆不懂客气的。“去去去!谁是你的贤弟!你到聪

明格,叫我贤弟,那么我要叫你哥哥了,老子只有一个哥哥,就

是我家戴宗戴哥哥,你没得福气做我哥哥的。”

“哈哈……”林冲笑笑,他想这个家伙真有点戆头戆脑,我

干什么一定要做你的哥哥呢,这是客气呀!

戴宗见李逵这样不懂事,肝火吊了起来。“你这匹夫再要

无理,休怪我罚你,快快上前赔罪!”

“是!”铁牛看见阿哥火冒不敢犟了,笑眯眯地走到林冲马

前,“四位仁兄,大名鼎鼎,天下谁个不知哪个勿晓。”戴宗一

听对了,接下来再赔一个不是就更好了。听下去,看他说什

么,“不过就是四个人打我一个人还打勿过我,有点难为情格。”

啊呀!这个阿戆又要信口开河了。

戴宗心里又恨又恼,在阿戆头上“拍”打了一记:“休得满

口喷粪,住口!”

“阿唷哇,打得有点痛格,好好好,我重新来讲。”李逵只

好规规矩矩地打了一拱,说道:“四位仁兄,恕我无罪,你们再

要动气末,我搭你们叩四个头吧。”说完跪地就拜。

四位将军几乎同时笑出来。“李逵贤弟休得客套,日后是

自己弟兄了,快快请起来!”

李逵站起身来问戴宗:“宋江哥哥哪里去了?”

戴宗说,他早已到了白龙庙。林冲说,此处不能久留,赶

快出城,越快越好。全队人马在林冲的带领之下立刻动身,刚

要到城门口,只听见“咚——嘟——杀啊!”战鼓擂、号角吹,杀

声如雷鸣一般。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方才被李逵杀退

的八员将领,其中有一名都使名叫邓天良,本领和庞彪不相上

下,但是一直屈居于庞彪之下,心中不服。现在虽然溃退下

来,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亲眼看见庞彪给那个黑大汉一斧头劈

死了。如果我能重整旗鼓、杀败梁山贼寇,守住江州,其功非

小,那庞彪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我邓天良总算“等”到了“天亮”

了。所以他一面派人马上去府衙门调兵遣将,一面去找寻知

府蔡得章和黄文炳,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邓天良想,不去管

他,只要杀退梁山人马抢回犯人,知府自然会露面的,他万万

想不到蔡得章已经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人头也给白胜带了

去,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露而了。现在那邓都使重又聚集三千军

兵,冲过来打回复阵,先派人去刑场探个明白,探子回来报说:

“方才那个赤膊黑大汉正在和梁山人马混战一气,而且已经不

在刑场,靠近南门了。”邓天良和众将商量,一致认为堵住南门

用强弓硬弩等埋伏来攻击梁山人马最是上策,决定之后就命

所有人马,抄小道直奔南门。到南门一看,只见城门大开,无一

兵一卒把守,真是兵败如山倒,都使很快作了布防,在城门口

拉开了八字形的阵势,分成三批:第一批是五百名弓箭手,第

二批是长枪手,第三批是短刀手,所有将领分布在三批兵丁

后面督战,在城墙上布置好一千名兵卒,拉开阵势,准备好石

灰包,再加上八门大炮。你休要小看这些败兵败将,他们经过

了调整、布局之后,已成了梁山人马出南门的拦路虎。

回过头来再讲林冲和梁山弟兄,听见战鼓声,军号声,喊

杀声,知道迟走一步坏事了,看来还有一场恶战。林教头命

令全队作好战斗准备。这时戴宗心里又急又火,面孔涨得煊煊

红,指头直指到李逵鼻头上狠狠地埋怨他说:“都是你这匹夫,

是非不分,节外生枝,否则四位将军和弟兄们早已出得南门,

哪来这场恶战!”李逵对这点倒也服帖的:“这桩事体就算是我

勿好,不过我又勿晓得是自家人,也勿好全怪我的。阿对?”回

过头来对林冲说:“你们勿要急,在这里等等,让我一个人去打

退官兵,保你们太太平平出得南门。”戴宗要紧抓住他:“匹夫!

休得胡来,如今你我已投梁山,这里一切由林教头作主,不得

自作其主。”李逵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约束,他对林冲看看:

“林教头,阿是我要听你作主格?那末你倒讲讲看,我这个主意

阿好?”林冲想,这李逵对杀官兵实在是起劲、又不怕死,不过

对于李逵毕竟还是客气的,不能命令式,林冲也懂得戴宗的好

意,所以他笑着回答李逵:“李英雄,你奋勇杀敌,真是梁山的

虎将,然而官兵去向未明,你独个儿前往杀敌恐贼兵奸诈,中

了埋伏,岂非梁山失去一员出色的将领!所以万事要三思而

行,你说可是啊?”

林冲是带着爱护和商量的口气和李逵对话的,这对阿戆

来讲是意料之外的,因为李逵往常闯祸,常被戴宗谢斥一番,

或者被旁人骂上几句,你林冲这样的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笑嘻嘻地讲:“你这个人倒是个好人,说话倒象是人话。”

那戴宗赶忙制止:“休得胡言,听候命令就是了。”

其实铁牛是词不达意,他所说的“人话”就是好话的意思。

林冲派人探听官兵的动静,片刻间来禀报说,只有杀声不

见人影,林冲感到十分不安,料想其中必有原因。他和秦明商

量决定把队伍分成三大队,中间把空挡拉开然后向南门方向

而去。分开和拉开的目的是防备敌军的突然包围,一拉开万一

敌军来包抄,拉开的人马就能来个反包围,用兵在于一个“活”

字,要有变化,先作准备遇事不慌。秦明、花荣为头队,黄信带

二队,林冲、戴宗、李逵率三队。队伍向南门而去,无多时将到

南门前面,已有小头领来报,说南门早有官兵布置好埋伏,我

梁山人马难出南门,请林将军决策。

林冲催马到了前边,对南门口一望,“啊呀我等迟来一步

了!”怎么办?林冲正和秦明、花荣商量如何攻城。

再说后面的李逵,他也看到南门口重兵把守,挡住梁山人

马的去路。“对你们讲我来打,还要听啥个命令,你们看老子,

杀他个鸡犬不留!”他嘴里嘀咕着,双手拔出两柄板斧冲到了

第一队。

就在此时,城头上的那个都使总指挥“等天亮”命令炮手、

弓箭手作好一切准备,这时火炮已瞄准了梁山人马,弓箭手已

箭上弦,拉开了硬弓。

李逵不等林冲下命令已经冲了上来,大喝一声:“杀——

杀你们这批乌龟王八蛋!老子李逵来——也——”

林冲一见此情,马上命花荣带三百弓箭手跟上李逵,林冲

自己带五百人马从左侧也冲了上来。城头上的火炮已经打响

了,“轰一一轰——轰——”花荣、林冲见火炮已经开口,马上

命令军队从两侧拉开,避开炮火,免被击中。李逵一个旋风向

上一窜,再落地时炮火刚巧停止。古时候的炮和现在的炮大不

相同,打了一炮之后,要清洗炮门、炮筒,再加火药、铁屑后再

能放第二炮,中间要相隔一段时间,不象现在大炮射程远,而且

可以接连放上几十炮甚至上百炮。所以当时只要避开一炮就

可以采取行动回击对方了。待炮声一停,花荣便指挥弓箭手上

阵分成两批前后交叉射箭。先有一百五十名兵丁射箭之后就

弯腰倒退到后面,后面一百五十名马上冲上去再射箭,如此交

叉进行,箭就嘘——嘘——接二连三地向敌军飞去。那花荣也

拔箭在手,专射敌军的指挥手,因为五百名官兵分成四批射

箭,每批有两个指挥手,只要倒下一个指挥手就乱了一批弓箭

手,花荣指挥得当,手下弟兄都是技艺高超又有以一当十之

勇,所以无多片刻梁山人马越冲越近南门了。李逵舞动两柄板

斧一路挡箭,冲锋在前,他看到这批贼官兵准备死守南门的样

子,心里在想:戴宗哥哥埋怨得对!都是我不好,否则梁山弟

兄早就出了南门了,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才好。他也懂得时间拖

得越长,对梁山越是不利,所以一边挡箭冲锋一边在想:古话

说得好,擒贼先擒王,只要指挥官一死,必然军心大乱。对!一

定要先杀死这个领头的家伙。那邓天良做梦也没有想到,李

逵第一个看中他的“骷舻头”。倒是那领头的家伙在哪里呢?一

定在城墙上。但是城墙很高,前边又有八门火炮挡着,还有炮

手和众兵丁看不清楚。铁牛一想,待我来用计。他戆人自有

戆办法,有时候聪明人也想不出来。李逵突然立停,眼睛激

出,朝右首这条横街上仔细观察,忽然拉开喉咙大声地喊道:

“蔡九子,黄文炳!往哪里逃走?大家快来抓知府和黄文炳

啊!”李逵这么大声一叫,官兵将领、梁山弟兄都是一怔,城墙

上的指挥官都使邓天良想:刚才要找你们俩,找来找去找不

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正打得要紧关头,你们出来干什

么呢?林教头听见也在想,知府和黄文炳来了,好机会,出南

门的办法有了,只要我们能抓住这贼官和恶棍黄文炳,作为人

质,就不怕你们不乖乖地送我们离开江州。嗨!李逵这莽夫有

道理,不但骗得官兵上当,连林冲也会相信他的鬼话。其实嘛,

白胜在监斩台上杀掉知府,而且是在混战之际;大家都没有看

到,连李逵也不知道,所以还以为他活着呢。要到了白龙庙以

后才知道白胜立了头功。现在林冲一声命令,霹雳火秦明、秦

将军带领五百弟兄往正右首横街上追过去。邓天良倒也不慢,

身体挺直,令旗一挥,巡检使童吉平带领五百官兵立刻往横街

上冲过去。就在你身体挺直令旗一挥的时候,阿戆看见了,“蛮

好!老子看见了,长马脸黑皮肤,你逃勿走哉!”铁牛看清指挥

官,乘双方一阵骚乱之际,往城墙左首方向奔出二丈路,用力

一窜上了城头,高举二柄板斧,三脚两步往邓天良那里奔去,

兵丁要想拦阻,他左一斧,右二斧,只听见“天神天将来了,逃

呀!”邓天良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李逵正好到他面前,就起斧

脑往他脑壳上“扑!”一记打下去,一眨眼,那妄想升官的邓天良

竟跟随庞彪一起去了。李逵杀开了一条血路直接冲到了八门

大炮前,用双斧的斧脑,乱打炮门、炮心,无多时八门大炮打成

一堆废铁,他在城墙上大杀大砍,高喊着:“梁山好汉,杀啊l”

林教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李逵在用计,现在官兵主将已

死,军心大乱,林冲即忙带领全队弟兄奋勇冲向城门口,未打几

个回合,官兵将领四散溃退。那时李逵已从城墙上跳下,打开

了城门大声喊道:“请林教头和梁山好汉们出城吧!有我在此,

大家勿要怕。”听得大家又好气又好笑。这时秦明也打退了童

吉平,接到林冲的命令回来了。梁山人马出了南门,走不多远,

那铁牛忽然想起,“戴哥哥!那狗官蔡得章抓到没有?”“早就

一刀两断见阎王爷去了!”“哈哈哈,杀得好!那么黄文炳这个

狗杂种呢?”

戴宗一听,心想他倒想得周到,就说:“黄文炳逃走的

了。”哪知李铁牛听说黄文炳已经逃走,竟然发了呆,他目不转

睛,脚不移步,脑子里想得很多:所以会造成今日大闹江州,

千戈不休,这罪魁祸首就是黄文炳;倘若抓不到黄文炳,不能

杀他个千刀万剐,算不得报了大仇。怎么办?先问个明白再

作计较:“戴哥哥,你阿晓得黄文炳这个王八蛋逃往何方去

了?”

戴宗摇摇头回答:“谁也不知这恶棍躲到哪里去了。”

李逵听了没有再问下去,他在想,黄文炳为人奸诈狡猾,

这是江州城内出名的,今天劫法场闹江州他没有到刑场,如

果到刑场,那他的下场和蔡得章不会有任何区别,早就成了

刀下鬼了。现在人不见,料定他坐镇在知府衙门,梁山人马杀

进刑场,这贼子是不敢逃到外面来的。想到这里,李逵要想

对戴宗说:“我去衙门抓黄文炳这贼子,为两位哥哥报仇!”这

我字刚到嘴边,没有敢讲出来,李逵晓得,要是讲出来我去

捉黄文炳,戴宗肯定会骂我,“你这匹夫又要惹事生非了,真

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快快跟我回去!”这一来,我就去不成

了。想了一想,有了。他走了一阵,突然间“呜——”哭了

出来。戴宗一看奇怪,兄弟为啥要哭呢?“铁牛!你为何悲

伤?”我想起家里还有一包银子,我积了好几年了,这银子我

回家要带给我家老娘用的,现在我要跟你上梁山了,梁山在山

东,我家也在山东,本则可以回家见我家老娘,可是银子没得

了。呜——”戴宗被他哭得心里也难过起来,心想李逵是个孝

子,天天想娘,夜夜叫娘,的确积了一小包银子要想带给娘的,

所以戴宗完全相信李逵的话,想了一想对他说:“既如此,兄弟

快快回去将银子拿来,到白龙庙见面,速去速来,切切记住!”

“噢!晓得哉!我马上就来。”说完掉转身体就走,回到江州城

里,一口气奔进府衙门去寻黄文炳,但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

四面找不到这恶棍,只好垂头丧气回转白龙庙,如实告诉戴

宗,戴宗又气又恼说:“下次不许如此。”铁牛说:“我也是气

不过,想为两位哥哥报仇。”戴宗说:“你不用焦急,梁山军师吴

先生早有安排,黄文炳是逃不掉的。”

“哪个吴先生?”

“你看就是中间坐着的那位。”戴宗指指吴用。

“喔!就是那个道士打扮的人,他是梁山的狗头军师啊!”

“闭上你的狗嘴!军师上面加上狗头两字还象什么话?你

要叫他吴先生,或者叫他军师,他姓吴名用,又叫吴加亮,不准

你讲什么狗头二字,你要当心了!”

“晓得哉!我不叫他狗头军师,我懂的。”其实阿戆根本没

懂。

“梁山山规甚严,军令如山,当心你的脑袋!”

“这倒不怕,他们都打勿过我格。”

“少废话,随我进去见礼,要老实些。”戴宗带着李逵到自

龙庙大殿上,叫李逵跪下来见军师和众位哥哥,两旁众人都目

不转睛地看着李逵,原来他就是独个儿在千军万马中冲进杀

出的大力士,是窜上南门杀指挥官打开城门的英雄,看见过的

要看看清楚,没见过的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条好汉?这一看,

大家“哗——”的一阵哕唣,果然来的人长如金刚,胖似罗汉,

相貌非凡,与众不同。

李逵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心里不愿,他想要我跪下来见的

人,世界上只有一个,就是我的老娘。这里都是同辈,本领又是

我好,怎么要我向他们跪下呢?阿哥吩咐的又不敢不跪,所以

李逵跪下来头未曾低,对两边看看,“没得办法喔——”自言自

话,众人也听不懂。李逵一个个在看着,嘴里还在讲:“这个人

生得不错,你这个人倒蛮标致格!喂,你生得勿好看,比我还难

看,你这小子三分象人七分象鬼。”这是在指着白胜说的,白胜

对他瞪瞪眼睛,李逵又对吴用看看,“听我家哥哥讲格,你叫先

生吴用,又叫吴用吴先生,是梁山的军师,军师么就是军师,勿

能加……”

旁边急坏了戴宗,赶紧喝住:“匹夫你……”气得戴宗无话

可讲,真是哭也不是,笑又不是。宋江在吴用耳边轻轻地讲了

几句,意思是说:“李逵是个阿戆,不太懂事,但是为人耿直,孝

顺母亲,就是说话有些七颠八倒,切勿见怪!”

吴用笑了一笑,说:“李逵请起,站立一旁听候命令!”

“是。”李逵答应了一声,就站到了刘唐的身边。李逵对四

处一望,不见浪里自条张顺。梁山人马、江州好汉都来闹江州杀

官兵,劫法场救义士,唯独张顺人影未见。宋江所以闯下大祸,

差一点被杀,事情之起因就是你张顺,因为你张顺失约,让宋

江一个人在浔阳楼吃酒,所以宋江酒醉,借酒三分在酒楼上题

了反诗,后来被黄文炳抓住把柄,唆使知府蔡得章陷害宋三

哥,照道理你张顺应当拼一死向前冲到刑场,冒死相救,才能

将功补过,现在连人也不见——李逵想到这里,怒从心上来,不

由自主骂了出来:“张顺、张老二,这小子倒好,知道闯了祸见

不得人,逃走拉倒,日后若被我撞见,我非扒了你的皮!”

吴用听了,尽管李逵说话的头尾都没有,但一听就知其原

意。从说话中可以知道李逵的耿直,同时也可了解这铁牛的

鲁莽。他气不过张顺,忿忿不平,心里想到就讲了出来,为

李铁牛听见马上接口:“是先生、军师、军师先生。”这称呼

实在复杂化。

吴用笑了一笑再问:“你骂张顺何故?”

李逵走到中问,毫不客气地把张顺失约之事讲了一遍,

“如今他人面勿见,也勿知躲到哪里去了?这张老二算勿得是

江州的英雄,倒是个江州的败类,他要撞见我,老子要找他算

账!”

吴用等李逵讲完,便双目一瞪说道:“张顺果有不是,那你

呢?又杀官兵又打梁山头领,不分敌我,行事莽撞,难道有功

吗?”

吴用这一番话讲得李逵倒有点难为情,他指手划脚支支

吾吾地回答:“我没得功,我……打了梁山好汉,不过我官兵也

杀好几百,这……也算是有……功吧,将功补过,两勿来去,不

过,我总有勿是,比起张顺这王八蛋总要好得多吧!”

吴用一听,这李铁牛倒是个铁嘴,说:“你如今是梁山好汉

了,行事以梁山山规为准,你在江州城中胡乱行动是你初犯,

日后休再闹事,倘若坏我山规,决不饶恕!”吴用神态严肃,字

字有力。

李逵一向作事无拘无束,尽管戴宗对他既亲又严,但是戴

宗毕竟总不能日日夜夜管住他,现在军师这样不许,那样不

准,由于军师的威严,阿戆又不敢不服,但心想:“今后的日子

倒难过格喔!”他自说自话地嘀咕着,“我闯祸打了官兵又打自

己人,当然是勿好,那么张顺反倒有功了?”

吴用说道:“张顺之过我等知道,可是他为我梁山弟兄混

进城关立了一大功劳,似这等好汉知错便改,日后必有重用之

处。”

听得李逵发了呆,原来张顺已为救宋江、戴宗引梁山人马

混进江州城立了大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便

问:“那么张顺的人呢?”

吴用道:“张顺又去立功去了。”

李逵听了也不懂,怎可以功劳一个接一个呢?就问:“他

又去立什么功啊?”

“捉拿恶棍黄文炳去也。”

“这个末……”李逵想,捉黄文炳,我早就去过府衙,里里

外外、上上下下都找遍,也找不到这个贼子,人在哪里也不知

道,你吴用在白龙庙就更不知道黄文炳的去向了,如何能捉到

这个家伙呢?李逵嘴上未讲,可是心里在想,你吴用能捉到黄

文炳,我就算服了你,你才是真正的智多星。“嘿……我看这

个功呀,立不成了……”李逵认为我这样大的本领也没抓到黄

文炳,你张顺小子有啥能耐,这个功劳一定立不成!谁知恰恰

相反,他的估计豁边了。张氏双雄怎样活捉黄文炳呢?且听

下回。

一六 活捉黄文炳

军师吴用早就安排好要生擒活捉黄文炳。那李逵心里有

些不服,因为他已去过府衙捉黄文炳,连影子也没有见到。这

么大一个江州城,今天又是兵荒马乱,你到哪里去找到他,谁

也抓不到这恶棍。加上听说是派张顺去捉,这铁牛更不服气

了。在他心目中张顺是个无能之辈,而且,所以今日要杀进江

州,大动干戈劫法场,就是因为张顺失信而起。吴用怎么会派

张顺去捉呢?即使你军师对黄文炳的去向有所察觉,也应该派

我去捉,一则我认得黄文炳,二则我本领顶大,派我去捉最为

合适,怎么会派这个张老二去呢?李逵对吴用十分不满意。

那么,吴用是否有把握活捉黄文炳呢?只能说有比较正

确的估计。究竟如何?我要回过头来再讲黄文炳的去向,才

能证实吴用的估计正确与否。

黄文炳到底在哪里呢?他的确已经溜了。当李逵进衙门

捉黄文炳之时,他早已逃之天天了。

梁山好汉劫法场成功,黄文炳还没有走,他认为江州兵多

将勇也许能夺回宋江,连梁山盗贼一起消灭,来个一箭双雕,

坏事变成好事,所以他准备耳听好消息。当他得报林冲等人挡

住了众将和官兵,天上又落下来一个黑汉子,杀得官兵溃不成

军时,黄文炳知道大势已去,又得讯蔡得章身分两段,他马上

化妆成老百姓从衙门后花园溜走,出花园门东张西望偷偷地

走,进小巷、兜小街——本来应该出东门,到江边摆渡过江,就

到了老家无为军城了,但是今天是在生死关头,万事要慎之再

慎,梁山贼寇中有用兵的能人,我就要多加防备,万一东门有

梁山人马守着,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他走相反方向,出西

门,准备多兜几十里路回到无为军城。他悄悄地到了西门外

的江边上,果然是四处无人影,一片寂静,黄文炳一阵高兴,哈

哈,想我黄文炳命不该绝也。正是:

闻过生死关,抬头见青山;

待到无为军,定计灭梁山。

快些走啊——“啊呀!倒是白茫茫一片江水,没有一舟

一船,叫我如何过江回转无为军呢。这……”黄文炳以为是死

里逃生了,他已经在准备着日后和梁山决一死战了,倒是眼前

没有舟船,留在这江边,尽管已经离开险地,但总感到不安。

“开船打鱼去哉!”江面上来一条捕鱼船。

黄文炳听到声音就朝南面一看,只见来一条有船舱的中

等渔船,摇船人背朝黄文炳,此人一身黑色打扮,戴了顶凉帽,

双手把住木橹前后摇动,一看这摇船的姿势便知是个老行家;

再对船头上一望,站着一位年轻人,一身雪白的皮肤,又穿上

一身白粗布衣裤,脚上穿一双麻筋多耳鞋,右手手臂上操一张

渔网,手指扣住网绳,左手叉腰,双眼全神贯注着江面游鱼的

动静,准备撒网捕鱼。

黄文炳见到渔船高兴之极,生路来了,马上叫船摆渡。他

刚张开口,忽然有所警觉,立刻闭上嘴,一刹那脑子里出现了

一个想法:是真的渔船,还是假的渔船?来的是真渔船,我

是生路;如果上了假的渔船,那就完完大吉,死路一条。梁山上

有个吴用,人称智多星,此人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早听说过老

谋深算,梁山既然杀了蔡得章,为啥就不来寻我?为啥不杀进

府衙门?难道就网开一面,让我逃走?现在有两种可能:一,

吴用得意忘形对我疏忽了;二,因为我行动绝密,吴用无可奈

何,现在我虽然可以上船摆渡,但是也不得不防这船是否靠得

住,江州道上盗贼出没无常,认得我黄文炳的也非少数,所以

我要小心,先来观察一下这两个渔夫是否真是打渔人?凭我

的一看二问,便知分晓。

黄文炳先看这两个渔夫的衣着,短衫是半新半旧,并无补

钉,但是两条裤子各有补钉几处,特别是后屁股和前膝盖处都

有补钉,可以证明这是真的捕鱼人;因为捉鱼人往往是在船上

蹲着或跪着劳动的,所以裤子容易破。但是黄文炳还不放心,

这是粗看,还要细问。他走上几步,装着笑脸,说:“渔家!这

兵荒马乱之际,二位还在打鱼,兴致不小啊l”黄文炳一边问,

一边在观察船夫的神色。

站在船头上的年轻人看了一下黄文炳,“唉!”叹了一口气

说:“我们靠打鱼为生,要养活妻儿老小,没办法呀!你在兵荒

马乱的时候倒还有兴致在江边观看捕鱼,这兴致可比我们更

高呀!”

“这个么……”一句话顶得黄文炳哑口无言。突然年轻人

一声叫唤:“哎有鱼,有大鱼!”就把手里的鱼网撒向江心,然后

慢慢地收网,霎时间收紧鱼网,拉了起来,只见网中有一条约

七八斤重的大鲤鱼,随手将鲤鱼放在船头舱内。见渔夫这一

手捕鱼的本领,黄文炳顿时解除了一切疑点,是真渔夫无可怀

疑了。

。船家,我方才是几句戏言,请勿在意,有一事想请二位船

家行个方便!”

“朋友,什么事情?请教了!”

“我有事要过江回家,一时没有摆渡船,故请二位船家为

我摆渡过江,那渡钱我愿出一百文铜钱,不知船家能行个方便

么?”

“哈哈哈,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的方便,当然愿为你效

劳。不过一百文铜钱是太少了吧?”

“那你要多少钱?”

“我要一两银子。”

黄文炳没有开口,心里想,这个贼渔夫好黑心,摆个渡,平

时只有几文钱,我给一百文钱算是大方了,他要一两银子,这

相当于一贯多钱,一贯钱要一千几百文呢。好吧,我答应,现

在是我要求你摆渡只得依你,但是我要看看清楚这渔夫的面

相、人样,记住他,以后我要你赔偿我的就不止是几千文!.现

在是在他门前过,怎敢不低头,依他。“好好好,一两银子,好

说,好说,我依你,你把船靠过来。”

。来了——”那年轻人对后面那位摇船的打个招呼,“喂!

哥哥,快把船靠岸,让这位客人上船。”

那个摇船人点点头没有开口,便用力扳过艄,将船靠到岸

边,那年轻人左手抱跳板,右手拉缆绳,跳到岸上将跳板搁好,

拉住了缆绳说:“客官请上船吧。”

“是是。”黄文炳嘴里答应,走上了跳板,因有些摇晃不稳,

所以他一手拉住了渔夫的手臂,慢慢地过跳板。“这……”他

手上的感觉不对头,这渔夫的手臂怎么这样硬绷绷的,这是有

功夫的人的手臂呀!

渔夫十分敏感,已经发现了黄文炳的神色不对,马上用右

手在他腰部一托,“当心走好了。”这一下就把黄文炳托上了船

头。年轻的渔夫很快地将跳板、缆绳送上船头,又用左脚在船

头上用力一点,渔船离岸向江心荡去。

“船家你为何不上船啊?”黄文炳发现渔夫仍在岸上,便问

了一句。

“不用慌,我马上就来。”年轻渔夫说着便将身一纵,窜上

船头,而渔船却毫不晃动,好大的功夫。

黄文炳看得呆住了:这渔夫好轻身功夫,打鱼的人怎么

会有这一身好功夫呢?

“开船,那里还有更大的鱼呢!”年轻人叫摇船的渔夫马上

开船。

这船不是向对江而去,而是直线行驶,黄文炳感到不对劲

了,说:“船家,我摆渡是要去对江,怎么直往前而行呢?”

“你休得心急,我是一边捕鱼,一边摆渡。”

黄文炳听得气昏,一两银子摆个渡,他还要带捕鱼,这有

什么办法呢?坐他的船,也只能任他摆布了,只听得那个年轻

渔夫在唱着渔歌:

一生捕鱼在水涯,无法无天自为王。

专杀贪官与污吏,生擒活捉草头黄!——打鱼啊!

听得黄文炳心里怦怦乱跳,他开始警觉了,这四句是捕鱼

人拉着调门唱的,叫渔歌。那第一句是讲捕鱼人一生一世在

船上捕鱼,水里来,水里去。这是对的,也是事实。第二句是

“无法无天自为王”。自立为王了,当然是无法无天了;天也没

有了,还有什么王法呢!简直是造反!还当了得!第三句‘‘专

杀贪官与污吏”,这是露骨的强盗语言,把杀人当儿戏,而且是

要杀朝廷命官,这和第二句是吻合的。这第四句最心惊肉跳,

叫“生擒活捉草头黄”。我黄文炳就是姓的“草头黄”。会不会

我是中了计,上了贼船,碰着强盗了?黄文炳想到此处,脸色

变了,由白变青,心跳不停,手也发了抖。他赶紧问道:“喂,船

家你……把船……到底摇向何处去啊?”

那年轻渔夫先是哈哈一阵狂笑,然后接口道:“我——送

你回老——家!”

在送你回家当中加一个“老”字,就大有文章了。黄文炳

一吓舌头也发僵了。“这……你知……道我……的老家在

……哪……里啊?”黄文炳声音发抖,已经身不由主了。他心

里想,看来今天是中了圈套,真要“回老家”去了。

那个年轻渔夫扬声大笑:“哈……你老家在‘无为军’!”他

用双指指着黄文炳。

黄文炳已经吓得汗水直淌,说:“你……怎么知道我……

家住……在无为军?”

年轻人笑容收起,突然变得满面杀气地讲:“俺不单知道

你住在无为军,俺还晓得你的狗名叫黄——文——炳!”

“这……你……是何人?”黄文炳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了,

尽管还在问你是何人,但心里早已有七八分明白,我撞见梁山

强盗了。

“俺非旁人,乃梁山好汉姓张名顺,江湖人称‘浪里白

条’。”

那摇船人也开口了:“俺乃是船火儿张横是也!”两个渔夫

都报上了姓和名。

张顺接着讲:“今奉军师吴用之命在此生擒你这恶贼,为

宋公明报仇雪恨也!”

“啊呀!”一声“啊呀”,那黄文炳已经瘫倒在船舱里了。

智多星吴用的智就在这里,他得讯蔡得章带文武官员到

刑场,而黄文炳却没有去刑场,他就感到这是一桩麻烦事了。

因为总要先劫法场杀蔡得章,然后再抓黄文炳,如果倒过来先

抓黄文炳,岂非惊动了蔡得章,又如何救得宋江、戴宗呢?倘

然先劫法场就必定惊动黄文炳,就很难抓住他了。因为他从

哪里逃走,如何打扮,走水路还是早路,都一概不得而知。所

以吴用早就和李俊、张顺商议过了,一致断定黄文炳得到凶讯

之后决不会在城内坐而待毙,会伪装成平民百姓悄悄溜出城,

回转无为军城。估计出东门渡江较快,东门摆渡对面就是无

为军,但考虑到黄文炳为人很狡猾,不会这样老实,可能会出

西门,兜一个圈子走远路回家。今天江州城里大乱,江面上的

船都逃光了,所以吴用派张顺弟兄装作捕鱼人守在西门渡口,

张顺是认得黄文炳的,只要他出西门摆渡就是张开袋口捉鳖,

万无一失。但是任何事情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一黄文炳不走

西门而出东门便如何呢?吴用有两手打算,派童威、童猛守在

东门渡口,因此只要黄文炳想渡江,就必定能生擒活捉;如果

不渡江,那就是说,黄文炳还在城内,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这

就叫:布下天罗网,何惧插翅飞!

黄文炳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无法摆脱的地步了。听见打

渔人就是梁山弟兄,他懂得死在眼前了,如果被活捉去见宋江

等人,那我一定被千刀万剐而死,总是一死,何不死个全尸呢。

罢!老天要收我,纵有浑身本领也无法逃脱了。所以他迅速

打开船窗,身体一窜,落到了波浪滚滚的江水之中。

“哈哈l”张顺大笑一声,“黄文炳你哪有这样的造化,你想

留个全尸么?哈哈哈,不见宋江你还不能死呢!”

张顺将身一窜,如鱼儿入水,在水中定睛观看,只见黄

文炳四肢不动,一副等死的样子,浪里白条张顺双脚上下晃

动,双手一分,窜到黄文炳背部下面,用左手抓住他的后背,

右手托住腰部,一转身已将黄文炳托出水面。张顺踏水出江

面,把黄文炳掷到船头上,然后自己跟上船头,双手拿过一只

铁锚将两根锚叉压在黄文炳的头颈两边,使恶贼动弹不得。黄

文炳口中流水,喊着:“喔唷——”因为他入水时间不多,水

喝得又少,所以仍旧神志很清醒,“要死又不能,活又活不成,

天啊,我黄文炳完了!”

渔船快速行进,已到了离白龙山区不远的一条叉港之中,

船停泊之后将黄文炳押上岸来。黄文炳弯了腰走得很慢,张

顺实在不耐烦了:“快走!别装死了,你一向威风凛凛的,何故

今日却成了丧家之犬?快走!”押了黄文炳直到白龙庙,先命

二名小弟兄将他看管好。张氏弟兄双双踏进庙门,直往大殿而

来。那张顺实在是得意,接了吴用军师的头令之后,接连立了

两大功劳:一是混进城关,二是擒黄文炳,他心里说不出的高

兴。所以面孔笑眯眯,脚步好轻松。

吴用看见张顺了。他虽未开口问,但是从张顺的面风之

中已看出那黄文炳已被手到擒来,成功了。有一件事我要先

作个交待,等一会,吴用派人请童威、童猛回来交令,他们尽管

未捉到黄文炳,但是为了配合张氏弟兄,也要记上一功。

张顺、张横进了大殿,快步走到吴用的案前,打了一拱:

“禀先生,那恶贼黄文炳已被生擒活捉,请先生发落!”

吴用微微一笑,心里想,我重用张顺是用对了。他今天立

了两大功,混进城关靠他,捉黄文炳又是他,这张顺倒是个智

勇双全的好汉,日后必为梁山立功。因此点点头说道:“张顺

今日为营救二位义圭立下了汗马之功,你兄弟两人捉黄文炳

又建奇功,退下。”张氏弟兄退到一旁。

一个主帅,或者是主将要识才、用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它对大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吴用重用张顺是用对的。到后

书中宋江为晁盖报一箭仇,在曾头市得了重病,命在旦夕之

中,亏得张顺献计到建康,请出神医安道全救活了宋江,的确

为梁山立下了汗马之功。

李逵在旁一听,呆住了。他想那吴用坐在庙里能知黄文

炳的去向,而且派张顺去捉恶贼,果然捉到,这实在是了不起!

“这个智多星倒是智的,老子佩服!”不过他再一想,会不会张

顺吹牛?可能是梁山人马来救宋江,张顺自知失约,酿成大祸

有罪,去抓来一个不知是什么样人来骗功?吴用和梁山弟兄

是不认识黄文炳的,江州弟兄总是帮张顺的,很可能被他蒙混

过去。可是黄文炳是真是假,哪里瞒得了我的眼睛,出去看看

再作打算。这家伙对张顺有了看法,竟然把他想得那么坏。铁

牛突然间奔出了白龙庙,殿上众人也不知道这阿戆出去干什

么。李逵奔出庙门开口就问:“抓到的人在哪里?”一个小弟兄

对后面一棵大树旁指指:“就是他,在这儿。”那铁牛走近一看,

此人象一只落水狗,低了头也看不清面容,看他的打扮样子,

并不象黄文炳,因为平时见黄文炳穿着讲究,神气活现,而此

人就完全不同。李铁牛再走上一步开口问道:“喂!你是哪一

个?抬起头让我看个明白!”

黄文炳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知道一旦见到宋江就是自

己的没日来临,活着的时间不多了,他正在等死,听见一条粗

大的声音在问他,黄文炳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边回答:“罪人叫

黄文炳。”

这一声报名使李逵大吃一惊,再对黄文炳一看,果然是这

个恶贼,不禁大呼一声:“啊!”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骂:“你这

个狗杂种,刚才钻到哪里去了?一样要被抓回来,让老子抓住,

立上一功多少好呀!”阿戆心里话也讲了出来。反过来又想想,

不管啥人,能抓住黄文炳总是好的,他暗暗佩服吴用实在是个

智多星,作为一个梁山军师够资格,有本领。他放开脚步奔进

了大殿,在吴用面前一立,面孔笑嘻嘻地说:“吴先生,吴军师,

你能做军师。那张顺是立了大功,方才我去看过的了,果真是

黄文炳,勿是冒牌货!”

这一番说话,听得大家真是没头没脑的,也不知是什么意

思,连吴用也难以明白,所以问他:“你为何要去看个真假?”

李逵是直心肠,就把自己的想法统统讲了出来,众英雄听

了都面面相觑,感到这个人的确是莽、戆、厚、直,是个好人。

吴先生笑了一笑说:“李逵,此番我等来江州营救二位义

士,张顺立了两次大功,而你只能将功补过,望你上得梁山之

后要奋勇杀敌共图大事,切勿莽撞闯祸,误我梁山大事,万事

要按山规而行事。”

“这个当然,我上了梁山你看吧,杀敌冲锋,拚死向前,刀

砍不叫痛,枪刺不吭声,在战场上老子要后退一步,我就算不

了英雄,只能算狗熊。”李逵的语言虽粗,但说到做到,接着宋

江上梁山,不久便要三打祝家庄了,那李逵果然是雪地赤膊大

战救宋江,大败祝氏三雄,攻破祝家庄,为梁山立下了不朽的

功劳。

现在李逵站到张顺旁边,看了看张顺,意思是:你这小子

不要得意,既闯了祸又立了功,和我一样只能算将功补过呀!

那吴先生请宋江居中坐定,说道:“宋义士今日由你亲自

审问黄贼文炳,要杀要剐由你定论!”然后一声命令:“来!将

黄文炳押上来!”

梁山弟兄将黄文炳前拖后押,拉上大殿:押到宋江面前,

将他推翻在地,黄文炳全身发抖,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

宋江看见黄文炳已押到面前,没有直接问话,只是呆顿顿

看着他——顿时,江州府大堂上的一幕情景重又清楚地出现

在眼前:恶贼黄文炳站在知府身旁,面目狰狞地审问我,我被逼

无奈,只得装疯,黄文炳他不肯放松半点,先是盘问,后是用钢

针刺我十指;当盘问无用,针刺也未能识破我是装疯的时候,

他竟然又用人粪来试探于我。我宋江堂堂六尺男子汉哪里能

受此奇耻大辱呢?为了留下性命以图将来报仇,我横下一条

心,可是黄文炳这贼子还不放松于我,千方百计识破了我的假

疯,几经周折,把我连同戴宗押赴刑场斩首,亏得梁山人马赶

到,劫法场救了我们二人,但是有多少梁山弟兄为此流血丧生。

想不到,杀了蔡得章还能生擒活捉你这狡猾的狐狸。想到这里,

宋江满腔仇恨涌上心头,大声问:“黄文炳,你可认识我么?”

黄文炳抬起头来看了下宋江,点点头没有开口。

宋江追问着:“我宋江与你有何仇恨?”

黄文炳摇摇头,仍未开口。

“你为何要苦苦相逼,置人于死地?”

“两军相争,各为其主,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历来如此。”

“今日你已束手被擒,是王是寇?”

“昨日王,今日寇,你我皆如此矣!”

“呸!爱民者昌,害民者亡,这才是历来如此,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今日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了。”

“沙不成器,水难作墙,乌合之众,岂成大业!今日若能放

我,你等速速归降朝廷,去邪归正,上利于国下利于民,便可将

功补过,此为上策,若不然悔之晚矣!”黄文炳并不示弱。

“哗——”气得众人哕唣起来。

吴用开口了:“黄文炳果然利嘴,你不闻聚沙能成高塔,滴

水汇成江河,我梁山举旗集贤替天行道,蔡京、高俅尚且丧胆,

何况你这条丧家之犬!任你有千计万策,还不是乖乖地上了

梁山好汉的渔船!任你能说会道,还不是成了梁山的俘虏吗?”

吴先生这几句话,讲得黄文炳虚汗连连,头低了下去。

旁边李逵心痒难抓,“他娘的,狗嘴还要硬!”他偷偷地双

手已将板斧取出靠在身边,准备待机动手,把黄文炳劈一个尸

不成体。

吴用已经发现了李逵的行动,是制止他呢,还是放任他?

如果制止他,李逵肯定不满意,认为处处在和他为难,以后上

了梁山会有不良后果;倘使我对他放任,又破坏了梁山的纪

律,造成大家对我不满意,认为我放纵李逵。黄文炳死不足

惜,总是要杀,我何不来个顺水推舟做一个人情,干脆把这个

差使交给他。就说:“李逵!”

“是!我的先生、军师!”阿戆一吓,只当自己的行动已被

吴用看破又要受罚了,“先生请吩咐。”

“你看这黄文炳不是罪大恶极?”

“大,大得不能再大哉!”

“该判何罪?”

“杀!杀他个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却为何?”

“他作恶多端,害人不浅,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烂心、

烂肺、烂肚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狗杂种!”

“好。李逵!”

“嗳!我在这里。”

“命你代宋三哥、戴宗二位义士报仇雪恨,把黄文炳斩

了!”

“遵命。”这遵命两个字拉长了音,还转了三个弯。

“我的好先生,你真是我的先生——”这时李逵心花怒放,

跳上来就是一挑腿,将黄文炳踢了个翻身,李逵举起双斧,用

足力道狠狠砍下。黄文炳害人害己,大快人心,李逵替兄报仇

更是高兴。“痛快啊!痛快啊!今日投奔上梁山,跟着宋江去

造反。来日杀到东京去,叫皇帝滚他妈的蛋!哈——”那李

逵得意洋洋,吴用命令将蔡得章的人头和黄文炳的尸体埋

葬。然后聚集梁山人马和江州好汉一起上梁山,当然又要一

番调排。

这里让我先把江州城情况作一交待:知府被杀,留下的

是无头尸体,当天由江州通判和其它官员派人收了蔡得章的

无头尸体,打扫和处理刑场和江州城内的所有尸体,组织留下

的军兵严守城关,以防梁山人马再来攻击。到明天得讯梁山

人马已回山东而去了,官员们才大起忙头了,派人送紧急公文

去东京蔡京相府,告知江州所发生的一切,同时将蔡得章的无

头尸体装进摆满石灰的棺材,一起运往东京,交与蔡京。

蔡京得此讯,真是雷轰头顶,气得昏了过去。他一面料理

丧事,痛哭流涕,同时奏禀徽宗赵佶。那赵佶自执政以来,内

乱外患真是焦头烂额,现在只能先派官员去江州上任,严加

防守,同时和蔡京、童贯、高俅等商讨如何对付梁山贼寇作乱

的方案,结果一致同意命令兵部中书侍郎梁世杰兼任留守使,

坐镇河北大名府监视梁山行为,以防梁山人马扰乱都城汴梁。

因为河北大名府(当时称北京)乃山东去东京汴梁的大门,战

斗要塞。梁世杰作为留守使上任于大名,其责职能管辖河北、

河南、山东、山西一个很大的区域,当时作为一路。他上马管

兵,下马管民,文武大权一把抓,战将上百员,官兵有十余万之

众,拥有大炮、战车、战马等辎重军事装备,名将有来天王李

成、急先锋索超、双枪将董平、没羽箭张清。八臂哪吒项充、飞

天大圣李衮、中箭虎丁得孙、花项虎龚旺、大刀闻达等名将,真

是虎视眈眈,恨不得有朝一日就一口吞没梁山。这在后书中

宋江攻打大名府之时,将要和梁世杰作一番较量。

再说吴用经过调排后就命令梁山、江州两路人马汇集一

起,分兵八路,拉开了一个八卦阵行军式队伍,离江州直往梁

山而去。

这八路人马为:第一路由豹子头林冲、神箭手花荣所率

领;第二路,由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出洞蛟童威、翻江神

童猛率领;第三路由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

寿、没遮拦穆宏、小遮拦穆春率领,第四路由入云龙公孙胜、赤

发鬼刘唐、白日鼠白胜、病大虫薛永率领;第五路由小温侯吕

方、赛仁贵郭盛率领;第六路由火眼狻猊邓飞、摩云金翅欧鹧

率领;第七路,由浪里白条张顺、船火儿张横率领;第八路由混

江龙李俊、催命判官李立率领。总指挥大队由吴用、宋江、戴

宗、李逵等统帅大军。真是:

威风凛凛,梁山大军。

浩浩荡荡,八路前进。

旗幡招展,刀枪如林。

何惧王法,哪怕朝廷。

官逼民反,时势造成。

共图大事,为国为民。

一支英雄好汉的大队人马直往梁山而去。接下来要石秀

大闹翠屏山、时迁偷鸡、三打祝家庄,后书再详说。大闹江州

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