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冠图全传
清·松滋山人编
铁冠图全传(又名《铁冠图》丶《忠烈奇书》丶《崇祯惨史》)
版本:
光绪十六(1890)年三余堂刊本,八卷五十回。
作者:
题松滋山人编。
内容:
主要叙述李自成起事始末。
序
第一回 遣杀星魔王降世 埋活父李闯灭伦
第二回 李自成初受官刑 米脂县先罹杀运
第三回 死黄堂烈妇捐躯 惊坐马小姐认父
第四回 阎知县脱灾遇难 左副戎救舅得亲
第五回 认外祖玉哥得生 困松山流寇私遁
第六回 蚩尤旗漏网遭擒 勾绞星破财救盗
第七回 鸡宝山官兵中毒 金锁岭流贼会盟
第八回 出峻岭溃毒万姓 幸重丧巧救孤忠
第九回 脱缧绁承畴剿贼 绞绒缨遇吉成婚
第十回 剑山口豪杰立功 汴粱城虎将破敌
第十一回 贩木耳贼星照命 顺天心骡子鸣冤
第十二回 李闯王狭路添兵 孔治中全家尽节
第十三回 宋炯混说碣石语 李闯独探汴梁城
第十四回 报大仇惟酬一箭 掘岔口自灌孤城
第十五回 宋炯计设分龙会 李闯伙并老曹操
第十六回 任三边带病立功 探七盘用谋擒贼
第十七回 成虎误擒假李闯 传廷身故失西安
第十八回 西安城杀星僭位 贺兰山魔寇伏诛
第十九回 边大缓披云掘墓 蔡懋德太原鏖兵
第二十回 中军府一门死节 武帝庙二臣尽忠
第二十一回 女帅连败两贼兵 贤君大封四伯爵
第二十二回 说总镇解三丧命 舍平阳宁武交兵
第二十三回 红孩儿好胜遭擒 李闯王恃强败阵
第二十四回 上皇都贿买监军 赴新任骄轻总帅
第二十五回 马耳山四面伏兵 总帅府一夫报信
第二十六回 白夫人怒踩连营 周元帅雪夜追寇
第二十七回 宁武关玉贞尽节 岱州城遇吉冲围
第二十八回 全忠烈周家独占 抱贞节张宅流芳
第二十九回 报知己义举葬尸 自相残争功反目
第三十回 两总镇目无王章 一阁臣戏任军旅
第三十一回 李建太无意交兵 宋献策解说谣谶
第三十二回 流贼兵围怀庆府 李岩计算鲍三刚
第三十三回 刘知府信敌害良 包县令替主报贼
第三十四回 姜参谋用计破贼 黄总帅提兵索粮
第三十五回 左良玉夺粮丧心 黄得功勤王无济
第三十六回 丧全师马踏建太 设空城箭射唐通
第三十七回 尤固才亡义下书 于希祖被愚中箭
第三十八回 效荆轲勇士丧元 通李闯奸臣殒命
第三十九回 得妖书玉阙惊帝 励荫袭襄城督师
第四十回 庆千秋周奎欺主 献百雉杜勋卖城
第四十一回 李国桢竭力难堵 崇祯帝有志散宫
第四十二回 李自成率众搜宫 王承恩只身保主
第四十三回 缢煤山大行返位 刺李岩宫人报仇
第四十四回 臣尽忠剐奸祭主 将负国畏贼按兵
第四十五回 边大缓网内脱身 史可法江南立主
第四十六回 羞汗君拂袂迁居 为红颜冲冠一怒
第四十七回 平西伯为国乞师 大清兵仗义讨贼
第四十八回 泄天机铁冠图开 日轮升妖魔星坠
第四十九回 牛金星放火烧宫 李自成弃北逃陕
第五十回 定四海虎贲三千 子万民龙飞九五
序
汉之高祖,明之太祖,皆以布衣而得承天运。在七国之余,纷争五百秋,岁无宁日。汉高承秦苛改六国之后,项氏出而合立楚义帝。项羽强横而弒其君,汉高入关与父老约法,议除秦弊政,后与项羽纷争,不五载而灭之垓下。是藉文武智略以混归一统,以不嗜杀人而得之,项羽不强乎?唯强暴而败,是可鉴也。明太祖亦以淮右布衣而兴。慨然有安天下之志,救拯生民之心。倡大义人濠,一时豪客云集,定都于金陵。命将出师,一举而平西汉,再战而灭东吴,三驾而克先都。不数载遂成帝业,的是王者之师。所至者皆以民为重,故以得之易。且享国久,是恩泽洽于民深也。岂若此闯、献二贼,为盗之初即以劫掠。初劫边民,后残暴蹂州喘府无遗类。剖腹剜心、挖目刖足、割耳切鼻。堆薪以焚尸,剖人腹以暖马足,钩人耳以马饮血。攻城五六日不下,城陷之日,必尽屠戮。城将陷,以兵围外濠,缝城者杀之。故一城之陷,残杀过多,岂体上苍好生之德者,是闯与献终于贼焉。至于承天门是人,御座是升,亦云得矣,何至升座辄得目眩头晕?铸永昌钱不成,铸洪基钱又不成者何哉?盖失其民者失天下,得其民斯得天下。故为渊驱鱼者獭,为丛驱雀者鹯,为汤武驱民者桀纣,圣贤之训,千古不忽之则。故秦楚为汉高祖之獭鹯,汉吴又为明太祖之獭鹯。然则令之闯献又为大清圣主之獭鹯。癸乎是以为之序云。
第一回 遣杀星魔王降世 埋活父李闯灭伦
歌曰:东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
此歌系明初铁冠道人所作。道人即张子华,名冲。好戴铁冠,极有道术。太祖命他入宫,问其国祚长短。道人答道:“陛下国祚长久,传至万子万孙才尽。尽头事迹,与我这图画一般。”随把手中图画三张,进呈御览。太祖看罢,命藏之金柜,亲笔封写:“子孙无故不得擅开!”后来果应其言,传至万历,子孙亡国。
万历乃明朝十三代皇帝。帝虽聪明,专好逸乐,不理朝政,又多杀无辜,以致上天震怒,命杀星降世,夺其江山。三十四年元旦,天星乱坠,如雨又雪,地上有无数巨迹兽蹄。帝坐朝未久,即龙归沧海,传子太昌。登位一月驾崩。太子天启嗣位,宠信好监魏忠贤及保姆客氏,卖官鬻爵,结党害民,民心思乱。幸帝在位未久,驾崩绝嗣。御弟信王登基,年号崇祯,即万历之孙,明朗亡国之贤君也。自古亡国之君,未有如帝之勤政爱民,英明果决。坐朝不满一月,即把魏党收除,自后不敢轻信大臣,多用一班新进。天下悦服,人人指望太平。无奈祖宗把朝纲坏了,把元气伤了。朝内元亲臣,库内无余粮。况且杀星降世多年,合当扫除劫运,以待清时。故虽有这位贤明之君,难挽衰绝的国运。初登位日,空中闻有哭声,识音者知是上天垂象,乃亡国之兆。迨后妖孽屡兴,连年饥馑。
河南有个矮道人,自负非凡,算知明朝当败,想做开国军师,扮作相命先生,四处访寻真主。一日来到陕西延安府米脂县,见个大汉立在驿馆门前,相貌非凡。惊疑之间,听见他叫:“先生、与我看相算命。”矮子行到跟前,把他细看,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烦寻个僻静地方,然后细说。”大汉就引他人马到庙中。矮子四顾无人,实时双膝跪下,口呼“万岁”。大汉嫌他狂呼惹祸,忙将他赶逐出门。矮子不肯去,说道:“真主,我看你龙行虎步。是个帝王之相。贫道千山万水,访寻真主,今幸相逢,岂肯当面错过!求真主把八字说出,待臣一算,便知何年发达了。”大汉道:“我是万历三十四年正月初一日丑时生的。”这个八字,分明是头一位杀星降世之时,不是真龙出世之命。矮子只管奉承,赞他虎啸龙吟,又是极贵之命,来年杀运当逢,必成大事。大汉被他说得心动,叫声:“仙长,此言果真么?”矮子道:“贫道阴阳有准,眼法无差。今相命同参,确是真命天子之贵。但不知祖坟风水何如,求引贫道一观。”
大汉欢喜,即携矮道人出东门外,去乱葬坟堆看祖坟。矮子看罢道:“不好,不好!一点生气全无。贫道曾择得一段龙穴,只在城南披云山中,何不齐去一看?”大汉大喜,即跟着矮子同去观看。果见聚气藏风,与别处不同。矮子就指明何处葬祖,何处葬父。大汉道:“多蒙仙长指示。请问高姓大名,家乡何处?”矮子道:“在下姓宋,名炯,字献策,混名地丁娃。河南归德府人。幼时曾遇异人传授天文地理、相法兵机,算定本朝当败,故此四方访求真主,望气得知在此,今日会面,三生有幸了。敢问真主高姓大名?哪里人氏?”大汉道:“姓李,名闯,字自成。本县广义乡人。”话犹未完,宋炯点头道:“是了,是了!图谶有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若姓李字,正应十八子之兆。但真龙降世,与众不同,有元异样佳兆呢?”李闯道:“我父名十戈,母亲石氏。晚年得子,常说我将生时,梦见黑气罩住一个大汉,闯进房来,故名叫做闯,自幼勇力过人,无人敢犯。不好读书,专好结交豪杰。现在驿丞当书办,识尽一县的好汉。今据先生说我有帝王之贵。日后得志,封你做护国军师。”宋炯连忙跪下叩头谢恩。李闯意欲留他回家同住,宋炯道:“贫道还要去别处访求英雄,真主倘有不测,贫道定来相助。但只一件,真主若信贫道之言,要将祖宗父母同时合葬,免得日后动土泄气,兴发更快。”说完,拜别而去。
李闯转回驿馆,暗想:“宋炯之言果验,我便是一朝天子了,何不趁父母目下有病,设法催他归阴,以便早登大位,岂不是好?”这贼子痴心太重,不顾天伦,即买毒药回家,与父母食了。可怜李十戈夫妇食了毒药,登时七窍流血而死。李闯假哭一场,实时买棺收殓,抬至披云山中,再迁祖柩,一齐照式葬下,完了贼子一场心愿。父母死后,元人管束,越横行起来,交结凶徒,犯法害民之事,无所不为。
一日,携友在娼楼闹酒,忽见两个县差到来,叫声:“李大哥,恭喜了!你累我寻得好苦。新官差我来请你,寻访多时,原来在此,快些起程,太爷坐堂立等。”众人闻言,一齐起身,惊问:“何事?”答道:“请列尊安坐,且听在下慢慢分解。”
第二回 李自成初受官刑 米脂县先罹杀运
话说县差奉命来请李闯入衙,众人问他何事,差人答道:“只因新任阎太爷革了刑房,众房科保荐李大哥上去,说大哥办事能干。太爷听信,专等你当堂一见,就顶刑房身役了。”众友一齐贺喜,劝他速去。李闯信以为真,跟差人来见知县。知县阎法见李闯跪下叩头,就问:“你是驿书李闯么?”答道:“小人就是李闯。”阎爷把案一拍,道:“唗,你这该死的奴才!本县未上任之先,访察得你结党窝赃,包娼揽讼。你既为公门中人,为何知法犯法,扰害地方?”即撒签叫推下重打四十。李闯被打四十大板,哀声不止,血肉淋漓。阎爷吩咐收监,再发火签严拿余党。
李闯在监捱苦,举目无亲,幸得聘妻周二姐胞兄周超--诨名满天星--携酒肉探监。一见李闯问道:“妹夫,此事因何而起?”李闯抹泪道:“大舅,我时运不通,遇着这个瘟官,无故拿我。我有出监之日,誓杀这个瘟官报仇!”周超劝他忍气,调养棒疮。随进酒肉解闷,二人一边饮食,一边大骂瘟官。惊动一个牢头出来,此人叫做王千子,诨名一丈青。原犯了盗案,收监多年。今听见新犯有酒饮,进入房来,满面笑容道:“你两人讲的我听见了。何不大家反监出去,杀他一流水,岂不好过在此等受罪?”李闯拉他饮酒,便道:“王大哥,你若肯拔刀相助,合伙反监,感恩不浅。”王千子道:“你要反监,必通知外边朋友,约定日期,里应外合,算妥方好动手。”李闯道:“我朋友甚多,写字出去知会他们,必成大事。”王千子即取纸笔墨砚交李闯。李闯写了一封书,即吩咐周超,先送与老回回孙昂观看,然后请齐八友商议。哪八个呢?
小红娘褚大江,龙江水贺全,扮山虎麦黑子,格子眼盛来正,草上飞刘久,穿山甲郝小泉,一条棍徐万,不沾垢赵胜。
叫他们八月十五日起更时候,暗带兵器,埋伏县衙左右,专听衙中响动,一齐下手。但现今隔中秋还有半个多月,目下瘟官严拿余党,叫他们暂时散去远避,到期才来,免至张扬滋事。大舅可设法暗运兵器到来,是时料我棒疮痊愈,可以协力反监。大舅千祈依计而行,不可有误。周超一一应承,收拾酒器,辞别出去,依计行事。
此时,米脂县内匪徒四散,太平无事。一到中秋佳节,家家赏月,处处弦歌。衙门中,不独太爷在花园与师爷赋诗饮酒,即使在监里当差的人,亦酌酒猜拳痛饮。饮至定更时候,王千子见禁子们个个醉睡,忙把监门扭了锁,先放出李闯,再放出众囚犯,分给兵器,趁月光一齐发喊动手,把那些禁子狱卒尽行杀却,又率众犯杀出,刚遇周超、孙昂同八友从外面闻声杀人,合在一处,同奔库房,砍死库卒,把库银抢尽,杀入内宅来。李闯大叫:“兄弟们!先拿住阎知县,与我报仇!”众人答应一声,拥入后堂,逢人便杀。杀到花园,把这个师爷一刀两断。看见不是阎知县,又四处搜寻。寻至酒肴桌下,搜出一个仆人。李闯究问他太爷去向?答道:“太爷闻声,跳墙逃走了,乞饶小人性命。”李闯把他一刀杀了,统众奔人寝室。幸得阎知县家眷未来,免遭毒手。众贼撬开箱笼,把这个穷官的十几件衣服、几吊铜钱、十多两银子搜扒净尽。忽闻人马喊杀人来,众贼大惊杀出。刚刚出到丹墀,原来遇着典史带领一班弓兵,入衙捉贼。贼子性凶拼命,那些弓兵怎敌得过,一个个同典史尽节捐躯。贼众杀出县衙,来至十字街,分兵把守城门,分路打劫人家,城厢内外,被他奸淫妇女,抢劫金银,把个米脂县搅得倒海翻江。搅到天明,又在县衙聚会,抢得金银衣物,堆积如山。
李闯心中畅快,想趁此好时候与周二姐完婚。将此意对孙昂说知。孙昂通知周超,周超欢喜应承,先到家中对妻说知。未久,花轿到门,叫妻打发妹子上轿,一派鼓乐送人县堂。李闯簪花挂红,与新人共拜天地,同入洞房。一夜欢娱,成了百年好事。次早,李闯出堂,备办喜筵,与众兄弟庆饮,撇下周二姐。周二姐年少贪淫,嫁着这个好色健儿,遂了平生之愿。只虑豪华之人,未免有纳妾夺爱之患。正在这里思量,忽听见外头妇哭儿啼,人声嘈杂。正欲差丫环查问,忽见李闯携着两个童男少女,笑嘻嘻走入后堂,叫声:“夫人,你好造化,有这美婢俊仆使唤了。”周二姐问其来历?李闯道:“你问这两个小孩子便知详细,我要与众兄弟欢饮,该事不得奉陪了。”说完便抽身出去。周二姐见幼童年约八九岁,美如冠玉;那少女年约十五六岁,貌比鲜花。两人啼哭不止。周二姐用好言抚慰,细问来因。正是: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第三回 死黄堂烈妇捐躯 惊坐马小姐认父
话说少女见周二姐盘问,忍怒诉道:“奴家姓阎,名蕊英。这个胞弟名玉哥。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父亲阎法,母亲陈氏,生我姐弟二人。父亲今年中了进士,即选米脂县正堂。上任之后,即寄家书,催取家眷到任。今早来到东门,先着家人通报,不见夫马出来迎接,但见两人来说道,老爷不喜排场,只爱素净,故不打执事出来,但叫我两人迎接夫人入衙相见。我们信以为真,跟到县堂。谁知不见父亲之面,只见众人在堂上饮酒。家人问其端的,方知此地遭了大变,悔恨自投罗网。母亲见父被害,烈性发作,高声骂座。座上一人叫开刀斩首,旁座一人劝住,这人突起邪心,逼勒母亲。我母亲系总兵之女,县令之妻,堂堂诰命,怎肯受人污辱?痛骂一番,登时撞死在石栏杆下。我姐弟一见,哭昏在地。先前这位大王,不许我们啼哭,要收我姐弟做奴仆,故带入此处来见夫人。望夫人大发慈悲,超生我姐弟二人,足感大德。”说罢,痛哭不止。周二姐见蕊英貌美,妒心发现,暗想:“李自成这个色鬼,见这样美女,怎放得过她?有了她美的,必把我作贱,我何不将她收除,以绝后患?”想定主意,便道:“小孩子,你不用啼哭,我是食斋念佛的人,不比他们刻毒。我今着人带你回家。”叫梅香快请虎十叔,暗从夹道进来,我有要话商议,不得泄漏!梅香领命而去。
不多时,虎十到来,问侄女有何吩咐?周二姐见蕊英姐弟在旁,不便讲话,叫丫环带他们下厨食饭。周二姐见左右无人,与虎十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虎十点头应承。周二姐大喜,送他元宝一锭,随叫蕊英姐弟出来。丫环带到跟前说:“他二人不食东西,只管啼哭。”周二姐道:“你们不要啼哭了,我如今行个方便,着人带你回家。你二人可跟着这个善人静静出去,不要使人知觉。”公子小姐信以为真,跟着虎十从夹道出去。
行到西门,那守门的喽啰认得虎十,不敢拦阻。公子小姐忍住泪痕,出了城门,带水拖泥,姐弟携着手乱走。走到山前,两人脚倦想歇,虎十道:“你两个跟我打这山口过去,雇一辆小车,送你回家。”姐弟闻言,你扶我,我扶你,行一步,跌一步。步到深山涧边,小姐金莲窄痛,坐下难行。见虎十拔刀相向,吓得魂不附体。回思周二姐先前的说话,原来食斋念佛的人,立心行善,却惨过食人的猛虎。盖猛虎食人,亦有时合天理顺人心的。方才虎十把玉哥拉住,一刀劈来,岂知日后玉带横腰的贵人,不死于无名之地。一阵狂风,跳出一只白额猛虎,把虎十咬去。这个婢嫂婷婷的小姐,一寸芳心,怎受得两重惊吓,立脚不住,被这狂风吹得许久方苏,睁眼见四面荒凉,不是田地,又不见先时杀人的凶徒,大叫玉哥数声,绝无影响。低头看见满地血迹,只道玉哥被杀,哭得气死还生。怎晓得系虎食恶人血迹,特令小姐见的。小姐半晌抖过气来,哭一声兄弟,叫一声爹娘,思量一家惨死,倚靠无门,纵留这条苦命无用,不如及早归阴,还得骨肉聚会。左思右想,大哭数回,随解下罗带,系在身侧松树自缢。刚刚把粉颈套将上去,谁知救星从那边走来。有个老樵夫从此经过,举头看见一个少年美女自缢,忙放下柴担,急上前解救。待她苏醒,细问缘由。小姐见也是个老成,便把根由哭诉,樵夫道:“原来本县老爷的小姐。我家离此不远,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同我老婆子住下,待有官兵来剿贼时,把小姐送到上司,必然有个着落,岂不好过做了元主之鬼?”小姐含泪道:“老人家,你有此善心,真个重生父母了。只怕无故打搅了,于心不安。”樵夫道:“我是老爷的子民,怎说打搅二字?小姐快随我来。”小姐大喜,束好啰带,缠紧弓鞋,跟着他柴担,强步下山。不上半里,樵夫歇担拍门,老婆开门接人。三人坐下,细说原因。婆子点头嗟叹,忙取茶饭与小姐充饥。虽然淡饭粗茶,两老十分恭敬。小姐幸得在此安身,但思骨肉分离,日夜愁叹,两老百般开解。
一日,两老携小姐步出门前散闷。时值暮秋天气,严霜杀草,只剩晚节黄花。见景伤情,不觉泪下。老樵将欲开言安慰,忽见一位长髯的官长,骑匹无鞍马远远跑来。刚刚跑到门前,那马把官长掀翻在地,叫声:“哎哟!跌死我也。”老樵上前把他扶起。是时小姐企立门边,被他一眼窥见,大叫一声:“我儿!你怎么来到这里?你母亲兄弟今在何处?”小姐抬头一看,见是父亲。忙上前跪下,哭道:“爹爹呀!只因母亲得接家书,携我姐弟到任,指望同享荣华。谁知进入枉死城中一般,被那强盗骗进衙内,贼起歹心,逼勒母亲。母亲守节不从,撞死在石栏杆下。众家人一齐丧命,单留我姐弟二人,要充做奴婢,照侍贼妇。谁知妇女更毒,叫人骗我姐弟入山,谋害性命。幸天纲不漏,凶人被虎咬去,我二人惊死在地,醒来不见玉哥,苦命女儿欲寻自尽,幸得这位恩人带我回家安身。只道今生不见父亲之面,谁知也有今日。”诉完,泪如雨下。阎法听罢,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自思贼陷城池,一家惨死,上负君恩,下累妻儿,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不如早赴幽冥更好。看见前头有一口深井,抽衣急步往前一跳。老樵夫妇及小姐等追之不及,不知阎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阎知县脱灾遇难 左副戎救舅得亲
话说蕊英小姐看着父亲投井,尾迫不及。刚刚遇着一个将官,带领数将飞马到来,恰见阎法投井,一把拦住。小姐赶到跟前,拜谢救父之恩,兼问姓名,为何来得这般凑巧?将官道:“本镇姓向,名进宝,现做延绥总兵。因你父亲在米脂县逃难出来,到本镇衙门请兵剿贼,现领一千五百兵来到山前。将欲过岭,前军报说阎爷惊了坐马,许久不见回来。本镇放心不下,押住三军,特寻到此。老亲翁为何寻此短见?”阎法满眼流泪,把前情诉说一番。总爷道:“老亲翁,不可错了念头,令正夫人虽然枉死,留下贞烈美名。令郎虽然失散,岂无相逢之日?劝你将令爱依旧寄此安身,待平贼之后,再作商议。”阎法被他提醒,说道:“大人言之有理,”随把蕊英附寄老樵,彼此洒泪而别。
向爷领了一千五百人马,来到米脂县城,指望捉贼献功,谁知城内空虚。访问居民,方知贼众闻风逃走,护着财帛家眷,拥出北门去了。阎爷重人典衙,殓葬死难的尸骸,奠祭亡妻。又差衙役迎接小姐及老樵夫妇到衙居住。再遣向总爷速追贼寇。向爷即传令三军起马,望北进发。追了数里,不见贼寇踪迹。访问居民,但说今早有七八十个大汉,手执兵器,护着许多财帛妇女,在此经过,奔走如飞。刚才出了村口,撞遇数千人马,闻说是抚标铁甲军,因抚院耿如杞克减军粮,为首的老管队高迎祥,纠众鼓噪,杀了营主反出来的,与那些大汉合伙,同往正西而去了。向爷即传令往正西追赶,只见前面一座高山,怪石参天,上面有无数旗杆陈列。又见一队男女哭奔下来,总爷吩咐拿住盘问。这男女跪诉:“小的们系这座松山上大松堡居民,叛贼占据房屋,逃难至此,望爷爷超生。”向爷吩咐将他们释放,传令上山擒贼献功。大队人马杀上山去,忽闻山上锣响,众贼发喊,有无数大石滚将下来。三军死伤甚多,难以招架,向爷鸣金收兵,悔恨来迟。彼贼据险,料难攻打,即刻带兵回衙,修了表章,差官进京,请添兵剿贼。差宫去了半个多月,才得钦差领圣旨前来,方知圣上大怒,切责向进宝行军肆慢,以致强寇漏网,降级留任。着跟随山西雁门关兵备道洪承畴,往松山剿贼,带罪立功。阎法失守封疆,例应问斩,姑念妻死贞烈,着免死罪,发配岭南充军。洪承畴得知这个消息,即修书一封,具备盘费银一百两,差人送与阎法。阎法拆书观看,长叹一声,感激不尽,把银子收了,写个谢禀,打发来人回去。转入后堂,对女儿说:“现今圣旨到,着我岭南充军,明日解差就来催速起程。”阎爷叫小姐收拾行装,老樵夫妇自愿跟随。四人即骑了牲口,同着两名解差,往岭南而去。
夜宿晓行,一日来到江西吉安府。将过梅岭,忽闻响箭一声,引出一队流贼。这贼正系陕西张献忠,诨名八大王,乃天上第二位杀星转世的。因妻与父通奸,杀父逃走,走到湖广,勾引饥民,各处打劫,人人称他做流贼。流来流去,流到此处,窥见蕊英小姐貌美,想拦途截抢。阎法跌下马来,哭诉苦情,哀求释放。流贼哪里肯从,正要动手,只听旁边一声吶喊,飞出一员少年虎将,领兵前来,大喝:“流贼!不得放肆!老爷正要拿你。”张献忠见他来到跟前,一枪刺来,急用双刀拨开。一往一来,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虎将佯败而走,随取铜鞭在手,待贼追近,举鞭一打。张贼闪避不及,被他打得甲片乱飞,口吐鲜血,双手抱鞍败走。虎将挥兵追杀,死伤甚多,追出界外,然后鸣金收兵。
阎法等六人,见虎将杀退流贼,从林中走出来,将欲向马前叩谢救命之恩。谁想虎将滚下马来,跪在阎爷跟前,口称:“母舅,愚甥搭救来迟,望乞恕罪!”阎爷一看,原来是外甥左良玉,用手扶起道:“贤甥呀,昔杀我也!”良玉惊问:“何故?”阎法曰:“一言难尽。”便把前事诉说,良玉洒泪感伤。阎法又说:“老夫正求搭救,我父女等性命难保,贤甥为何来得这般凑巧?”良玉道:“愚甥现任江西吉安府营副将之职,因巡捕流贼,不料甥舅在此相逢。家母时常思念,请母舅同表妹到衙中住上几日,再作商量。”阎爷大喜,一齐同进城来。
左良玉带阎爷父女入到后堂,与母亲相见。老年姐弟相逢,悲喜交集。
又见阎法诉出一段苦情,不觉痛哭起来。蕊英拜见姑娘,又与表兄见礼。姑娘命丫环带入里头款待,又吩咐摆酒。姐弟叙谈,席中说及岭南烟瘴之地,凡落役到此,九死一生。况且蕊英年幼,怎受得这样风霜?可怜小小女儿,也遭这般磨难。说到此处,不觉下泪痛哭。左太太想起良玉,虽做了官,东剿西征,年已二十岁,尚未择配;蕊英年已长成,中表为婚,自古皆有,何不使他兄妹为婚,两家终身有个着落?即将此意对阎爷说知。阎爷大喜道:“若得如此,我女终身有靠,也免我一宗挂虑。”左太太即令趁时择吉成亲。他二人中表兄妹变作夫妻,女欢男爱,可想这洞房的景象,如胶似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认外祖玉哥得生 困松山流寇私遁
话说蕊英小姐与左良玉成亲,大家饮了两日喜酒,解差催速登程。左太太挽留不住,就命摆酒送行,又赠许多衣物盘费,说道:“贤弟,此去岭南,须要保重。蕊英在此,不必挂心。”阎爷道:“多蒙姐姐周全,倘皇天保佑,姐弟或有重逢之日。老年最要调养,莫为小弟担愁。”又吩咐蕊英谨守妇道,孝顺姑娘,留老樵两口儿在此,赡养终身,以报大德。蕊英道:“爷爷呀!母亲枉死,弟又不知存亡,单剩父女二人,目下又要分离,叫我怎能割舍?”阎法道:“此行天数已定,孩儿不用挂牵。”又对良玉道:“贤婿,你前途远大,我女她幸托终身,甥舅之亲变作翁婿,愈觉亲密。只恨我骨肉分离,贼仇未报,何日忘怀?”说罢,泪下如雨。良玉道:“岳丈不必悲伤。闻得皇上命兵备道洪承畴及总戎向进宝领兵往延绥剿贼,待小婿动了一角文书,带兵前去协剿,与岳丈一家报仇。”阎法道:“若得如此,生者感恩,死者瞑目了。”说罢,大家洒泪拜别而去。左良玉远送一程,回来即写公文,申报上司,愿出兵协同剿贼。上司批准,左良玉即传令起兵。
一日,来到越州大路,撞遇一队官兵,两家挤拥争嚷起来,左良玉上前喝住。又见那边一支大旗,写着“汴梁总镇”四字。又见旗下一个主将弹压众军,命军校请左将军相见。良玉行到跟前,打恭道:“不知老大人尊姓大名,唤卑职有何吩咐?”主将道:“老夫姓陈,名永福,昌平州人。原任总兵,告老归田。今蒙圣上起用,升补河南开封府总镇,带兵赴任。途中遇着麾下的军兵,问及始知是将军带兵征陕。但老夫与将军有些瓜葛,小婿阎法,可是将军的母舅么?可怜他一家骨肉,丧在贼手,将军可曾知否?”左良玉闻言,即下马拜倒在地,口称外孙婿不知尊长在此,有失迎接,望乞恕罪。陈爷下马扶起,叫声:“高亲,为何如此称呼?”良玉随将前情禀白。陈爷闻言喜道:“原来如此,亲上加亲。你的小舅也在此间。”良玉闻言,急请玉哥相见。中表兄弟,又是郎舅之亲,一见抱头大哭。良玉又把阎爷发配岭南充军,自己动了文书,愿领兵协剿反贼报仇的话说知。又问贤舅一向在何处安身,你姐日夜思念得很,玉哥道:“小弟自从与阿姐分离,被拐子卖与太监钊三公家使唤,不敢说出真名。前月跟随钊公,到昌平赴九陵提督之任,偶遇外祖请钊饮酒,酒席中幸得祖孙相认。”良玉听罢,又悲又喜。陈爷道:“外孙婿此去,必须努力剿贼,报你岳母之仇。若有音信回家,可说玉哥随我赴任,兔他姐姐挂心。”左良玉一一答应,陈爷又道:“老夫朝命在身,刻期赴任,不得久停了。”登时拜别上马,各分东西而去。
左良玉催动三军,日夜趱行。到了雁门关,参见兵备道洪承畴。洪爷大喜,即传令三军起行。司道向进宝提兵到来,合在一处,共计精兵一万三千,浩浩荡荡,杀奔松山而来。
那山上的喽啰飞报盘龙寨主,寨主李闯即命高迎祥带领人马,下山迎敌。左良玉出马当先,手执钢枪,当心便刺。高贼用叉拨开,即速相还,战数十合,高迎祥究竟不是良玉敌手,大败奔逃。良玉挥动三军追杀,高迎祥奔上山寨。手下的贼兵,被官兵杀死生擒,不计其数,幸得头目一个不曾损伤。洪爷传令把松山围困,困了十余日,盘龙寨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贼众敛手待毙。谁知成事在天,人力难挽。恰有一队逃难的山民,被贼拿住,问他意欲何往?齐声答道:“因官兵围困绝粮,想从山后石洞钻将出去。此洞约有三十里路,出了洞口,就是窟窿山大路。这条洞路,除了我们,外人不知晓。”李闯闻言大喜,叫他引路。暗暗通知众兄弟,丢下众喽啰,带齐家眷,跟着山民悄悄遁去。
出了洞口,果是窟窿山地方。李闯吩咐,将那队百姓尽杀灭口。高迎样带领众贼,逃至雕窝堡地方,投入高如岳家中躲避。那个高如岳,系高迎祥相识的连宗兄弟,诨名“闯塌天”,性好交结江湖,极有义气。家中有个地窖,可容得百余人。今见高迎祥带领众好汉来投,问明来历,不胜欢喜。即引贼众男女进入草房,揭开山板,共入窖内。只见里面宽广,一切什物俱全,上头透通气眼。这地乃是祖上造下,以避祸乱的,外人并不知晓。众贼在此安身,满心欢喜,只以为避乱的桃源,岂知又是天罗地网。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蚩尤旗漏网遭擒 勾绞星破财救盗
话说李闯同众人在高如岳家中地窖安身,心中大喜。回思在松山逃命至此,绝处逢生,比前日反监之事更险,莫非果应宋炯之言,真命天子有百灵扶助?但目下屈居此地,虽则安然,哪有出头之日?宋炯临行还说访求英雄,救我不测。如今他又不知去向,术士之言究竟不可尽信。
谁知李闯在这里左思右想之时,正是宋炯在那里东搅西扰之日。自别李闯,一路打算,想道:“欲成大事,必要兵精粮足。如今各处谷米腾贵,饥民遍地,流贼满山,招兵极易,粮草难求。闻得河南有个已故的户部尚书李际之子李岩,家极豪富,性爱结交江湖朋友,又好算命看相,这等人必非甘居人下之流。何不去到他庄上,见景生情,说他人港,大事易成了。”主意已定,仍扮相命先生,来到李公子门前,扬声高叫:“相命同参。”往往来来,果见家僮请人算命。宋炯跟进书房,一见李岩,就把他上下左右细看,开言道:“足下就是李户部的公子么?贫道走遍天下,寻访贵人,谁知就在这里,我宋炯的时运到了。”李岩闻言起身道:“你就是宋献策先生么?久仰大名,请坐。”吩咐奉茶,茶罢问道:“先生,你看我相貌有些贵气么?但不知八字相符否?”随把八字说出求算。宋炯用指掐算一番,说道:“此乃位极人臣之命,除了陕西一友,并无别个比得上了。”李岩道:“此人比小弟何如?”宋炯道:“他乃帝王之命,公子乃诸侯之贵。但他现行厄运,公子何不趁时将他极力扶持,做个患难朋友?不久运转时来,夺了大明天下,与你共掌山河,此时方信我宋铁嘴之言不错。”李岩问:“此人是谁?现居何处?”宋炯道:“此人姓李,名闯,字自成。米脂县人氏。我算他现今必有大难,单用一点金星,可以解脱。公子若信贫道之言,可速办一注大财,将他救脱,共谋大事,不可失此机会。”李岩闻言大喜,一面吩咐家人摆酒款待,一面自办财帛行装,叫仆人打成驮子,抬到跟前,说道:“宋先生,这一万两银子,十颗明珠,烦先生引进拜访此人何如?”宋炯欢喜应承,就日起程。命仆担着财帛行李,同宋炯向陕西进发。
一日,行到陕西境内,只见一队人押住五辆囚车而走。宋炯望见内中一个,相貌极似李闯,心中惊疑,赶上前头,拉住车后一个少年问道:“请问小哥高姓大名,这些囚犯哪里解来的?”少年答道:“小弟姓王,名十九。这囚犯系米脂县反监强盗,为首的叫做李闯。后来反于松山,被官兵围困,得便逃脱,投至我姐夫高如岳家藏匿。我因欠人赌债,姐夫不肯相借,怀恨在心,瞒着母亲,投报保正,报官捉拿。如今一齐拿住,解去西安耿抚台处献功。”宋炯一闻此言,转来对李岩说知。李岩叫宋炯设法救他。宋炯道:“这个不妨。我闻耿如杞最贪赃,公子可拿些金宝前去打点,只求他解京正法,然后招集饥民,中途截抢,救出他们。然后攻打州县,共扶李闯为主,必成大功。”李岩大喜,即将银子五千,明珠十颗,交宋炯前去军门打点。
宋炯去了数日,即转回来。李岩问:“事情若何?”宋炯道:“事情已经妥当了。公子还要速些召集好汉,去打劫囚车。”李岩问:“如今先生哪里召集好汉?”宋炯道:“金锁关外有座金锁山,山上有一伙好汉,为首的有五位:
第一位,一盏灯王嘉印;第二位,破甲锥席元景;第三位,乡里人马飞;第四位,豁地草马武;第五位,显道神郅兴。
手下有数千喽兵,公子可速办厚礼,聘请他们。再召些流民人伙,才好做这宗大事。”李岩道:“还求先生去走走,小弟在此打听囚车起解日期,一路跟来才好,大家知会行事。”宋炯点头称是,即带财宝与几个仆人,同往金锁山去了,李岩自在旅店,打听消息。
一日,宋炯差仆寄书回来,书内说:“五位好汉已经受礼应承。现召得饥民三千六百余名。公子可访实囚车起解日期,从那条路过,飞报上山。待贫道设下计谋,包管成事。”若问什么计谋,书不尽言,且看后来便晓。
第七回 鸡宝山官兵中毒 金锁岭流贼会盟
话说李岩见了宋炯回书,即往军门,打听得耿如杞受了贿赂,全不审问贼众口供,一齐收监。即发公文令箭,通知洪承畴等说:“李闯等贼,虽然漏网,今幸被获解京,可将松山兵马调回,免费粮饷。”洪承畴等得令,即上松山烧毁贼寨,带兵回营。洪爷对众将道:“李闯这伙反贼既被拿住,就该登时斩首,为何转解北京,其中定有私弊。你等将人马撤回,本道如今亲往军门面讲。”众将实时散去,洪爷星夜赶到西安,参见耿如杞。问及:“反贼被拿,何不立决?大人定要解京何意?倘中途漏网,获罪不小。”耿爷受了赃赂,哪里肯依?倒说造反重犯,理应解京献将,况有兵马押解,万无一失。纵有差池,本院一力担承,与贵道无干。洪爷见他如此,料难扳转,即向耿爷索取无事文书作据。耿爷即吩咐写了一张无事文书,打了印信,交与洪承畴。洪爷得这文书,拜别而去。耿如杞即写一道邀功请赏的表章,说自己拿住反贼,将王十九的功劳抹去,只赏他两锭元宝。王十九见赏得太少,悔恨枉做恶人。又怕归见母姐,进退两难。转了念头,随带这盘费跟囚车进京,妄想做一番世界。王十九领银去了,耿如杞即差委员,带三千人马,明日起解囚车。李岩打听得明白,回店整备行李,一路跟来。访实囚车定在鸡宝山经过,即飞奔上金锁山通报去了。
过了四五日,三千官兵果然押着囚车,来至鸡宝山下。是时天气暑热,军士走得气喘口枯。望见树荫之下,搭着无数蓬案,摆卖酸浆茶粥,人马在此歇息乘凉,争抢买食。那委员也坐下喝了两盅好茶,然后吩咐三军起行。只见军兵纷纷跌倒,那委员亦立脚不住,跌倒在地,忽听一声炮响,埋伏的贼众杀将出来,那三千官兵逃得脱的也不多了。众贼把五辆囚车砍开,将李闯等救上山去。
反贼脱罗网,如醉如痴。忽见一个矮子走到李闯跟前,叫声:“李大哥,认得小弟么?”李闯一看,原来就是宋炯。便道:“宋先生,你从何处带得这些人马来救我们?”宋炯便把前时如何交结李公子,得他仗义疏财,打点军门后,又如何聘请这伙豪杰,众豪杰见官兵势大,难以抵敌,被小弟略施小计,叫喽啰扮卖茶汤,将蒙药放在里面,把官兵迷倒。幸借洪福,侥幸成功。李闯等闻言,如梦初醒,一齐向众好汉拜谢,各通姓名,共三十个好汉。大家商议把八字排开,歃血结盟,共推李闯为首,欢天喜地,吩咐喽啰宰牛杀马,大排筵席畅饮。饮至数巡,宋炯忽然想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即刻辞别下山。李闯道:“我们蒙众兄弟搭救得回生命。勇凭众位,智赖先生,先生若去,我等如船无舵,鱼无水,先生怎能去得?”宋炯道:“我算大哥厄运已过,好运将来。我今付下锦囊两个,待至某日拆开一个,依计而行,先取金锁关为根本。然后再开第二个锦囊,依计攻取别处城池,我虽暂别,后会有期,天机不能尽泄了。”众人不能强留,各举杯饯别,宋炯一一领饮,拜别而行。不知锦羹里面写着什么机关,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出峻岭溃毒万姓 幸重丧巧救孤忠
话说李岩见宋炯去后,心下想:“我花费了数万资财,救了这伙人的性命,原为贪图日后的爵禄,未知宋炯之言准与不准。如今虽然做了这样事情,我又舍不得家业,不若别了他们回家。李闯果然日后有帝王福分,成了大事,必不忘我救命之恩,封王封侯,别人夺不去了。”主意已定,明日来到顺天堂,辞别众人说:“小弟想暂别兄弟回家,把家事处置停当,倘有机会,搬齐家眷到来。”众人闻言大喜,吩咐摆酒送行。李岩收拾行李,即拜别而去。是时,金锁山上去了一个谋主,一个财主,渐渐粮草不敷。虽日日下山打劫,但慌乱之世,本处百姓逃亡,城门禁闭,这伙贼人专向近地求食,终无济于事。
一日,孙昂携众头目入顺天堂来见李闯商议,想夺取金锁关。李闯即取出锦囊一看说,原来如此,即命王嘉印假造一道陕西军门牌票,交与高迎祥,命他多带金银,挑选三百人马,扮作抚标官兵,骗入城中。倘得参将王廉中计,必须如此如此。但闻空中铜铃声响,就从城内放火,乘势开门接应,不可有误。高迎祥领命而去。李闯又命孙昂统领全队人马,在金锁关左右林中埋伏,但闻铜铃声响,一齐杀入城中。孙昂领命而去。
却说金锁关参将王廉,坐在衙中,思想金锁山强寇逼近城池,城中人马不满一千。现虽闭关紧守,只怕守之不住。正在纳闷,忽军校跪报:“今有陕西军门调抚标三百人马到来防守,现有牌票为凭,请大人看验。”王廉一看大喜,不分真假,即传令开城门放人,分拨在四门把守。定更时候,忽闻外边喊杀连天。王廉只道是官兵因事鼓噪,不及穿戴盔甲,忙出来弹压。只见火光烛天,满街都是人马,左冲右突,弹压不住。哪里知道这些人马,系高迎祥带来的三百流贼,假扮官兵,骗入城中。又将财帛买转城内的人心,尽入贼党。是晚听见空中铃响,知是外兵到来,放铃鸽为号。遂一齐动手,放火杀人,开门放人贼党。李闯、孙昂等统众杀人城中,把王廉围住,刀枪并举。可怜王参将身无寸铁,霎时间被贼砍为肉酱,手下家丁也都阵亡,官兵尽降流贼。居民被贼抢劫。抢到天明,李闯传令鸣金止杀,俱归参将府聚会。将抢掠的财帛妇女,依次分赏。又命头目上山,搬取家眷入关居住,大排筵席,连日庆饮。李闯对众道:“我们如今依宋先生锦囊妙计,得了此关,粮足兵精,可为根本。该开第二个锦翼,去攻打别处的时候了。”众贼齐声称是。李闯即取出锦囊拆看,原来教李闯、孙昂、王嘉印、高迎祥四人,作四路总管。李闯统领周超、刘久、麦黑子、王千子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北一路;孙昂统领贺金、赵胜、徐万、高如岳四人,带了一万人马,去取东南一路;至若正南一路,系王嘉印分得,席元长、马武、马飞、盛永正四人跟随;中路系高迎祥分得,那兴、裕大江、徐万、郝小泉四人跟随。各带人马一万,二十个头目,共领人马四万,去四路分抢,打劫州县。那些饥民,游民投入贼伙,越滚越多,多至十数万众。各处告急的表章,纷如雪片。大子大怒,只道是洪承畴纵贼误国,钦差东厂太监,带领校尉去雁门关拿问。
不一日,拿到东厂衙门严审。洪承畴上到大堂,见正面供着圣旨,太监坐在两旁公案,即向中跪下,三呼万岁。太监开口,责洪承畴纵贼误国,勒招口供。洪爷把前后真情禀白一番,直说纵贼之事,系耿如杞一力担承,与犯官无涉,已经立下一张尤事文书作据,现存衙中,忙速未曾带来,恳太府差人取来看验。谁知大监受耿如杞重贿,口虽应承去取,究竟取之不来,胡涂缴旨,把放纵流贼,失误封疆的罪名尽归洪承畴身上,皇上大怒,命立刻处斩。将传圣旨立决,刚遇五太子染了危急险症,闻信即退人宫。明日传旨:五太子归天。颁文武军民挂孝,这位太子系西宫万娘娘所生。娘娘见太子薨了,忆成一病。这位贤君虽在忧愁之中,也在宫中灯下看本,正宫周后见帝看了表章,龙颜大怒,细问缘由。万岁道:“此乃山陕告急本章,皆因兵备道洪承畴,纵贼误国所致。朕因这几日忧愁烦闷,未及传旨正法,因此心中大怒。”周后道:“兵备道纵贼,上司就该参拿,为何至今不见军门的参本?其中必有原故,我皇还当亲审。”万岁道:“已经命东厂审实定罪了。不速斩此人,难消朕恨。”哪知承畴命不该绝,就有人来替他告御状伸冤。不知告御状的果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脱缧绁承畴剿贼 绞绒缨遇吉成婚
话说告御状的人非别人,乃高如岳小舅王十九。自从出首李闯这伙反贼,恼恨耿如杞抹他功劳,只命府里一个内司赏银百两。王十九得了这些微财,事后思量,不胜悔恨。不独归家难见母姐,更虑反贼寻杀报仇,不得已走到京中来想另寻机会。又闻耿如杞把纵贼之罪,推在洪爷身上,心中愈恼。一日,偶在酒店与军门这个内司相认,谈及前事,把耿如杞怨恨一番。
内司教他告御状,自己肯做干证。王十九问他姓名,试他真假。内司道:“我姓马,名元。前在耿军门处办事,被这赃官因小事屈打,一时愤恨,弃了身役逃出。当日耿如杞受贼赃时,我在府中眼见许传宣亲手过交,故此肯做干证。若将他告倒,救了洪爷,岂不天下传名?”王十九见他说出真情,心中大喜。但忧庶民难见天子,怎能告得御状?二人正在踌躇,忽见对席坐下三人,一个老者对二人说及,要雇人当差,扛抬万娘娘梓宫,尚少两名。马元听到这句,与王十九低声商议,定了主意,走到老者跟前,自荐愿当抬柩身役。老者大喜,携见校尉,应名刚刚派在头层,故此得到御前告状。皇上闻叫“冤枉”,即命驾前官将他绑住,搜出状词,皇上一看,原来是告耿如杞受赃纵贼之事。便问王十九干证安在?王十九道:“干证马元,也在这里抬灵。”万岁实时传旨,宣马元见驾,马元听见太监传唤,即分开众人,进到里圈跪下见驾。万岁问:“你莫非洪承畴之使,与王十九伙告伙证么?快把真情诉来。”马元叩了头,随把松山如何困贼,李闯等如何逃匿高如岳家,被王十九出首起解西安,耿军门的传宣官如何传赃,珠宝白银多少,述了一遍,面无惧色。皇上见他滔滔说来,理直气壮,定是真情。随传旨松了王十九的绑,连马元交与锦衣卫看守。文武百官,依次从驾前去送殡。驾转回朝,实时传旨,把洪承畴提到五凤楼前审问。
洪承畴见驾,便把耿如杞如何拒谏解贼,致贼漏网横行,臣现有无事文书一张在衙存据,东厂太监不肯代取看验,乞恩遣取御览,便知真假。皇上准奏,驾转回宫,把洪承畴交锦衣卫看守。洪爷在卫衙候旨,专望脱去灾殃。若得这个名将脱去灾殃,便是流贼的灾殃将到了。只因是时流贼四处猖獗,占据城池。一盏灯王嘉印夺了阳城;老回回孙昂夺了临洮;老管队高迎祥在山西攻打;贼首李闯夺了葭州(佳县)。
却说李闯正在城中与周超等议事,忽见喽啰跪报:“王嘉印将差王自用带领人马到来。”李闯等大惊,急叫请人相见。王自用一见李闯等大哭失声。众人问:“贤侄如何这样悲伤?”王自用抹泪道:“众位怕父,不好了,只因我们前在雕窝堡被捉,蒙李岩、宋炯把财宝打点军门,得脱网罗,横行天下。皇上大怒,把洪承畴拿问,耿如杞买嘱承审官,把纵敌误国之罪,推归洪承畴身上拟斩。后被一个军门内司马元挑唆王十九,告起御状来。皇上审出真情,把承审官处斩,加封洪承畴陕西军门,统兵征剿。又封王十九、马元为三品都司,随洪承畴军前效力。着洪承畴一到任,把耿如杞先斩后奏,即调四路总兵分剿我们。王国栋征河西一路,郭大豹征临洮,贺如虎把守潼关,曹文诏攻打阳城。我父在阳城与曹文诏交战,不幸阵亡。小侄料想阳城难保,故带领残军到此。”李闯听罢,大哭道:“我那好汉兄弟呵!你今死了,分明损我一条右臂,我们几路人马也保不住了!”即与众商议,传命把孙昂、高迎祥人马一齐调来,速奔河南,投入张献忠伙内,以图后举。不一日,把两处人马调回,即刻起程,弃城而走。到潼关,被洪承畴领兵追杀,追出山西商州界外,然后收兵。洪爷又移文与山西抚院,加意提防,又出示悬赏招人捕贼献功。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日洪爷坐堂,闻报有两个汉子捉贼前来报功。你道此人是谁?一个叫做白凯,剑山村人;一个叫做周遇吉,山西大同府人,系已故的辽阳总镇之子。因年荒米贵,携母去商州姑娘家就食,又见姑娘家不甚富厚,凭着自己一身武艺,终日游山打猎,以帮家用。偶遇白凯之妹玉贞,带领几个健婢亦在此山打猎,两家相争死兽。白玉贞见这男子是个美貌少年,欲试他本事,把双刀劈来。周遇吉见这女子是个英勇美女,只管招架,不忍相伤,把枪拨开双刀,向她中间护心镜一枪刺来,被玉贞双刀夹紧,扯之不出。只见遇吉的黑枪缨与玉贞的红刀绒缠结一处,两人气喘喘地尽力抽扯不脱,随身的健婢大笑起来。玉贞满面通红,把刀丢了便走。遇吉欲追究她之来历,拍马赶上。刚遇白凯到来,拦住劝和,因见遇吉才貌双全,与妹年纪相当,特邀遇吉归家款待。英雄相遇,分外投机。白凯又与母亲赵氏商议,想把玉贞招赘,将此情对遇吉说知。遇吉大喜,归家禀白母亲,择日入赘成亲。
过了数日.刚遇李闯等流贼来劫,周遇吉与白凯、玉贞三人,带领庄丁,分头埋伏,前后夹攻。贼众虽多,但前在渲关已经破胆,至此又出其不意;况且抢得财物太多,首尾不能相顾,无心恋战,各自逃生,故被周遇吉大败,生擒贼党,解到军门。不知所擒之贼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剑山口豪杰立功 汴粱城虎将破敌
话说洪承畴见周遇吉、白凯擒贼献功,满心欣喜,即刻开堂,审问贼人口供。一个是豁地草马武,一个是乡里人马飞。贼眷里面,一个是贼首李闯妻周氏,一个是满天星妻柳氏,一个是老回回妻巴氏。这周氏怀着一个孩儿,系李闯在金锁山生的贼种。其余都是丫环、使女。洪爷见周遇吉二人生擒得贼首二名,贼眷一伙,又夺得财物如山,尽归军饷,一毫不取。白衣立此大功,赞他义勇双全。即将众贼斩首,连夜修两道本章进京。一道是周遇吉、白凯擒贼有功,理当重赏;一道是李闯贼党去扰乱河南,保荐左良玉挂印剿贼。又吩咐周遇吉二人在西安候旨。未久,钦差赍旨到来。周遇吉升潼关参将,白凯升固原参将。二人叩谢洪爷荐拔之恩,各去上任。又一道旨意去江西,升调左良玉做河南总兵,节制湖广、山西扫荡流寇,准便宜行事。左良玉谢恩,即领十万雄兵,前去征剿张献忠。
谁知张献忠此时招聚得贼兵三十万众,屠城洗县,杀人如豚。打探得汴梁总兵陈永福,出城去剿杞县土贼,乘虚把汴梁围困。守城副将差人报急,陈永福闻报大惊,不顾土贼的余党,即撤兵而回。离城五里,扎下大营,望见汴梁城外立起十二个连营,贼兵约有十六万众,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官兵只有三千,欲进踩贼营,因怕全军覆没;欲退保营寨,又怕失守封疆。正在进退两难,转思为臣尽忠,怎顾得许多利害?纵死在沙场,亦是分内之事,主意已定,即出马踩营,却被蛤蜊眼贺一龙打败而回,身受重伤。调理半月有余,心里正在焦愁,忽报新任河南总兵左良玉,奉旨统兵到来剿贼。陈爷大喜,即上前迎接见礼。两人坐下,略述寒暄,即共登北邙山,观望贼营。只见汴梁城外,布满贼兵。左良玉对陈爷道:“你看贼兵众多,难以力敌,只可计取。”陈爷道:“我想贼兵势重,何不今夜前去劫营?”左良玉道:“黑里劫营,虽兵家常事,倘被贼识破机关,反为不美,不若依孙婿一条新样妙计,方保无虞。”说罢,二人下山回营坐下,陈爷问:“良玉用何计破贼?”左良玉道:“命各府州县采办颜色纸料,及快驴西狗。吩咐纸札工匠多造假人,披甲持戈,绑在驴狗背上,把桐油、硝磺,装在驴狗尾。挑选一千二百军校,每人身藏铜铃一串,待夜静时,牵驴狗到贼营,把铃挂在驴狗身上,但闻号炮声响,用火烧着驴狗尾巴,赶打往贼营里去,急抽身而回,贼营必然有乱,然后再用别计取胜。”陈爷听罢大喜,即着人采买各物,依法备办停当。
待至三更时候,闻号炮声响,各军校依计而行。这驴狗被烧被打,驮着纸人,向贼营乱跑,铃声振耳。贼在梦中惊醒,只道官兵劫营,一齐喊杀连天,前营人马去救后营,后营人马去救前营;左营杀往右,右营杀往左。逢着驴狗当战马,逢着纸人当官兵。自相乱杀,杀至天明,伤了数万人马。只见满地死驴、死狗、踩烂的纸糊假人,并无一个官兵,方知中计。张献忠传令,自后倘有这些古怪东西进营,只宜镇静,不可理他。
且说是晚左良玉在北邙山听了号炮一声,就知贼人中计,回营重赏军校。
次晚又照式备办假人、假马依计而行。听见贼营里面安然不动。到第三晚,左良玉传令三军卷旗息鼓,拔寨向汴梁城而来,逼近贼寨,扎下大营。到三更后传令三千人马,身穿白衣为号,齐去四面踩营。又令前路三四里远四面埋伏。调度停当,即发号炮一声,那些官兵分四面杀奔贼营,砍开鹿角,杀入重围。贼人只道是前晚驴狗的故事,任从官兵乱杀,遵令不敢动弹。左良玉带三千人马,直踩张献忠大营。贼虽惊觉,无计可施,十二座连营乱成一处,各寻战马保命逃奔。四面埋伏的一万官兵,一齐掩杀追赶。杀至天明,鸣金收兵。这场交战,官兵只有一万三千,杀死流贼二十七万,生擒了三万余名,夺下的金银财物无数。守城的文武官员,领着饿不死的军民出城迎接。陈爷欲留左良玉进城筵宴,犒赏三军,左良玉追贼心急,不敢久停,就在马上告辞,传令火速追赶张献忠。
是时,张献忠奔到黄州,剩下五万人马,闻左良玉在后追来,胆战心寒,往山西投奔老曹操罗汝才去了。左良玉将三万人马,分在黄州、蕲州、襄阳三处把守,自领余军,四下搜寻。指望太平无事,岂知天数已定,燎原之火将熄,粒星之火又焚山林。杞县剿不尽的两个土贼,又做出一段惊天动地的买卖,致有骡子在公堂出首的奇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贩木耳贼星照命 顺天心骡子鸣冤
话说陈永福得左良玉用计破贼,不致失守封疆。自后紧守城池,非比前时去杞县剿贼的轻举了。唯是前者杞县剿不尽的土贼,走脱两个头目。一个叫做苗人凤,诨名一斗谷;一个叫做冯林,诨名叫做瓦罐子。两个躲在小苍山,隐姓埋名,欺压山中贩木耳的客人,霸充经纪,大秤私抽。
一日,有个客人采买木耳,被这两人欺负太甚,不觉大声喝道:“唗!大胆的囚徒,恃强凌弱,独不认得我系天下驰名汴梁城的李公子么?江湖好汉,哪个不让我三分?”二贼闻言笑道:“你若真系汴梁李公子,可相识混天猴么?”客人道:“你问这个混天猴,系姓苗名六么?他是我结拜好友,现在我家。”二贼道:“如此说,尊驾真是李公子,多有得罪,请到我们住处置酒赔礼。”说罢,三人同到一间草房坐下,吩咐献茶。通了姓名,李公子因问:“二位怎么认得混天猴苗六呢?”苗人凤道:“苗六系我族弟,时常称赞公子肯提拔江湖朋友,故久仰大名。我们兄弟前在杞县啸聚,被官兵冲散。我与这位冯兄躲在此处,做这个经纪度日,方才冲撞公子。久闻公子有百万家财,为何来做这宗买卖?”李公子道:“实不相瞒,我当日原有些家业,只因听信宋炯之言,搭救李闯,花费了数万银子。后来又被张献忠劫个精光,幸得杞县还有先代置下的房舍,故迁在此间居住。闻得近来天旱,木耳甚贵,因招主顾得了几百两银子,来做这般买卖,生些利息,慢慢起家。”冯林道:“公子,你做过一场财主,这些针鼻削铁的生涯,怎能兴复得家业?现有一注天赐的大财来到眼前,不知公子有意取否?”李岩急问其故,冯林答道:“近闻山东押解粮饷十五万,往湖广左良玉军前应用。我们何不做回填口生涯?招集饥民,往石榴沟截抢,包管登时复做财主。”李岩大喜道:“兄弟,自古道‘人无横财不富’,高见果然不差。现有八百两货银在此,可速去招兵行事。”说罢告辞。
苗人凤道:“公子暂留在此,待我往山后请个文韬武略的牛金星来,与公子会面。冯兄弟,你可将现在的木耳急卖凑银应用,以便行事。”冯林大喜,即收了李岩的银子,又出去卖了木耳,凑成银一千余两,到山场各处,招聚了五百多人,个个都是年壮力强的穷汉。苗人凤又把牛金星请到,与李公子相见。两人都是天降的凶杀,所以一见如故。李岩将劫饷之事,与他商议,又想置办兵器马匹。牛金星道:“事有凑巧,前者张献忠败阵,从我山后经过,弃了无数战马刀枪。我叫村中子弟收取,以备防御流贼。现在各家收藏,置办极易。”李岩即叫苗人凤交银五百,与牛金星置办马匹、兵器。不多时,一齐取来分给众人。李岩辞别众人,单骑归家,打听饷银将到,叫混天猴苗六扮作家丁,跟上小苍山。牛金星即叫齐众人到来:吩咐先去石榴沟两旁埋伏。只听锣响,一齐杀出,不可怯敌。众人领命,前往石榴沟分头埋伏去了。
牛金星同李岩走在高处观风。黄昏后,果见两员守备,四员把总,带千余名骗粮食的老弱残兵,护着骡子驮着的银鞘,进了石榴沟内。牛、李二人看得明白,“”的一声锣响,贼众两旁杀出。官兵吓得魂不附体,各自逃生。霎时间,尸横两岸,血流满渠。混天猴苗六把在沟口,将骡夫尽杀,夺了十五万横财,一齐走上山场,依次均分。牛金星叫苗人凤将五万银子,装在木草篓内,用骡子驮送公子家中。李公子拜别而行。
且说护饷的官兵有数十人逃脱,即奔该管的杞县衙门,先报与知县,然后申禀上司。知县孔治中闻报失惊,立刻带齐衙役,前往踏勘。见死尸满地,又见二十名骡夫尸身有护牌,写着姓名、年貌、并骡子毛色。孔爷命取回衙中,以便尸亲来验。即刻签差缉贼,写了文书,申报各上司。上司勒限追拿,孔爷严比?差役,限期缉贼。差役踩缉无踪,三日一小比,五日一大比,受刑不起,不得已向城隍神祷告。
有一日,孔知县坐堂,突有白骡一只,跑上堂来,跪下哀鸣,孔爷见他来得怪异,想起一事,吩咐取骡夫腰牌对看。见内中一面写着骡子毛色,与此骡相符。孔爷道:“骡子,你若是来报冤的,可把头连点三点。”骡子听说,果然把头三点。孔爷大喜道:“你既知强盗踪迹,待我差人跟你前去缉拿,你且先行。”骡子回身往外慢走,孔爷即命差役跟寻此骡去向,速来报知。差役去不多时,转来禀报:“此骡跑人李岩家中,再跟小人到此。”孔爷即命差役把李岩拿来。众差役不敢怠慢,一齐出了衙门,来至班房商议。差头说道:“众兄弟,我想李公子家深院大,家人又多,怎能下手?”副役答道:“不须忧虑,我有个表弟曹七,常借李岩私债,如今烦他走走,只说交还利钱,把李岩骗将出来,邀他到酒楼吃酒,我们一齐上去捉拿,岂不省事?”众人齐声道:“妙计!妙计!”副役即抽身去寻曹七行事。此去不知果拿得李公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李闯王狭路添兵 孔治中全家尽节
话说孔知县坐堂,见差役捉拿李岩到案前缴签。孔知县叫声:“李岩,闻得你是个有名财主,又是官宦子孙,为何勾连响马,打劫饷银?左右与我推下,重打四十大板。”两边皂隶上前,把李岩推在地,打得昏去复苏,连叫:“冤哉!冤哉!无赃无证,故陷良民做贼,我与你有甚仇恨?”孔爷道:“你要证据么?”叫把骡牵来。左右答应一声,把白骡牵到跟前,又把骡夫腰牌丢下,说道:“这就是你的赃证了!细看得来,快些招认,免受刑苦。”李岩拾起,把骡子对看,心中明白,知是喂养之人,自不小心,被他跑出,这是我的冤孽,不如供招,兔致受夹。不得已从头招认,写了口供。
孔爷把李岩收监,吩咐差役前去起赃,又命干役带领一百弓兵,前去小苍山捉拿贼党。干役跪禀:“小苍山不属本县所管,例无越境拿人。况贼党众多,捉拿不易,这宗差役,万万不能。”孔爷见说,正在踌躇,忽有人来报:“上司左总戎差副将倪勇,带三千人马,前来防守地方,缉捕劫粮饷的强寇。”孔爷连忙接人公馆。叙礼毕,倪勇问及劫饷一案,贵县可办清否?孔爷道:“现把李岩捉获收监,起了赃银五万,还有小苍山戎伙,难以擒拿。”倪勇道:“小苍山既有大伙强盗,事不宜迟,就此领兵去吧。”一句话未曾说完,“咯”的一声,吐了一口酸水。只因天时暑热,在路上受了暑气,百忙里得了个霍乱症,上吐下泻,把个孔爷急得手忙脚乱,延医调治。
等待倪勇病好,那小苍山的强寇已闻风避走。走了三四日,只见前面沙尘滚滚,杀气腾腾,大队人马到来。贼众大惊,只道是官兵追来。牛金星上前一看,见旗上写着一个“闯”字,对众摆手道:“众兄弟,不用慌忙,这必是李闯的人马,我们如今何不投顺于他?”众贼齐声称是。牛金星拍马上前查问,果是李闯人马。只因李闯在剑山被周遇吉大杀一阵,弃了家小,想投奔河南。正在调着人马向前奔走,只见前队喽啰报道:“前面有伙人马阻路,口称愿来投降。”李闯吩咐,请头人前来相见。
牛金星来到跟前,见了礼。李闯问他姓名、住址、因甚来降?牛金星便把自己及三个兄弟的姓名通报,又把石榴沟劫饷,李岩被捉之事说出。又道:“现今左良玉遣将带兵来剿,无奈弃了巢穴,逃奔至此。若肯收留,愿随鞭蹬”。李闯闻言失惊道:“怎么李岩被禁监牢?老牛,你请起来,待我统众前去,打破杞县城,救出公子,以报前时活命之恩。”众贼齐声道:“大哥言之有理,请发令起行。”牛金星连忙止住,道:“众位好汉,且莫性急,一来杞县坚固难攻,二来有倪勇人马在此屯扎。依小弟愚见,料得倪勇人马定进小苍山去,我们将他困住,再差好汉私入城中,夜间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杞县城可唾手而得。”李闯大喜道:“老牛高见,不出宋献策先生之下。自今以后,休离我左右。准你兄弟投降,快请来相见。”牛金星即呼一斗谷苗人凤,瓦罐子冯林,混天猴苗六一齐下马参见,与李闯合兵一处。李闯即拔令箭一枝,命苗人凤带领郝小泉、麦黑子、褚大江、贺全四个头目,五千喽啰,前去小苍山埋伏。待官兵到山,将他围困,速来报知。苗人风得令,带兵而去。李闯又拔令箭四枝,命刘久、赵胜、周超、盛永正四个头目,带领一百喽啰,扮作土农工商,九流三教,各藏兵器,暗进杞城。但闻城外号炮三声,斩开四门,里应外合,先把住监牢,救出李公子,不得有违。四人得令,带兵而去。李闯又吩咐众将操练人马,只等苗人凤捷音一到,前去攻城。
过了四五日,苗人凤差人来报:“倪勇带兵三千来小苍山,我们将他围住了。”李闯即带众人,三更时候,来至杞县城。发了三声号炮,只见四门火起,城门大开,领了大队人马一拥而入。孔知县闻警,统三百弓兵,与贼交战大败。幸得倪勇在小苍山后逃回,杀入城中,左冲右突,杀人重围,将孔知县救出。又被苗人凤这支人马杀到,兵少贼多,倪勇故死,孔知县被绑入衙。李岩又把孔爷的家眷一齐绑住,李闯叫将他斩首,牛金星拦住,苦口劝孔爷投降。谁知孔治中乃不怕死的忠臣,母亲妻子都同一心,将贼毒骂,一齐尽节而亡。众贼叹息一番。
李闯统领众将出外掳掠,只听得一声响亮,县门前崩塌了一个深坑,坑里现出石碑,高八九尺,碑面写着二十八个大字:
伯温留下万年碑,吩咐后人切莫推。木子若然推得倒,一场霸业总成灰。
李闯见碑文说刘伯温留下,只许李姓人推,我若推倒此碑,内中必有缘故。试叫喽啰用力齐推,推之不倒,自己忙把袍袖卷起,跳下坑里,伸手一推,倒在地下,跌得粉碎。却又作怪,里面有通小碑,原封不动,写着几行小字。要知此字云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宋炯混说碣石语 李闯独探汴梁城
话说李闯推倒石碑,碑内写着数行小字,叫人抬上大堂同看,原来系虫书大篆。众人一字不识,止在踌躇,忽报地丁娃宋炯到来。李闯、李岩等大喜迎入大堂。与新入伙的头目相见,各通姓名,大家谈及前事。李闯道:“宋先生来得凑巧,这碑系刘伯温留下,我亲手在坑内推跌出来。这字众人不识,想先生博学多能,必然识得,烦读与我们听听。”宋炯将碑一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此乃神碑,非同儿戏。今天晚了,侍我明早斋戒沐浴,才好当天宣读。”李闯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摆下马宴,待明日读碑之后,设筵庆贺罢。”大家坐谈,至晚而散。
次早,众贼请宋先生到堂焚香,宣读神碑。宋炯眼看碑文,口中说出:
弃职归山刘伯温,亲手留下这碑文。
他年专等兴隆者,石碑出现见分明。
换帝转朝更国号,纵横四海定乾坤。
若知真主名和姓,就是亲手推碑人。
抖起威风兴人马,休要错过好光阴。
护国军师先聘定,必须神机妙算人。
有人不信碑上语,天降悲灾化为尘。
众人听了大喜。李闯道:“刘伯温有先见之明,预知我有帝王之分。但不知众兄弟们肯信服否?”众贼齐声道:“神仙之言,谁敢不信?但如今哪里请个军师来好?”李岩道:“眼前现放着一个军师,还要去哪里请来?宋先生通晓天文地理,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正好扶助大哥,共成大事。”李闯道:“公子言之有理,就把宋先生做军师罢。”宋炯道:“贫道才疏学浅,只怕难胜重任。”李闯道:“我们主意已定,先生不必过谦。”牛金星道:“既拜宋先生为军师,必要行个登坛拜将的大礼,才得众军贴服。我们推尊李大哥为王,亦要尊称一个徽号,使四方豪杰知名来投。”李闯大喜道:“我小名闯,就称做闯王罢。”又吩咐高搭坛台,整备停当,然后请宋先生戴九梁冠,穿八卦袍,手执麈尾,高坐台中。李闯亲交剑印及花名册,命他节制众军。又令众人一齐跪下叩头,高称军师三声。宋军师在台上也还一礼,说:“闯王请起,列位请分列两旁,听候点名。”随按着册上的花名,一一点过,通共兵马八万三千余名。点毕,开言道:“炯本一介书生,毫无本领,今蒙闯王不弃,各位军师,赏功罚罪,决不徇情,诸公须要自慎。”众人齐声答应。又对李闯道:“大王欲成大事,要兵多将广,这数万人马不够调度。不若趁今遍地饥荒,宜命人多带金银,往各处招集流民入伙,十万军兵,可唾手而得。”李闯道:“自从剑山一败,不独家小固不能自保,即金银辎重尽弃中途,后得杞县库银,不过五七万钱粮,不能接济。”牛金星道:“大王不必踌躇。前日我们打劫的饷银,虽然各自瓜分,至今花费无多,自愿尽情奉献,以帮军需。”说毕,将自己份下二万余两银子先献,苗人凤兄弟及冯林又一齐拿来献上。李岩又将几万家财,尽情取出。并官库之银,通共凑成十八万八千余两。李闯大喜道:“老牛,你不独足智多谋,兼且疏财仗义,倡率众人,如今封你做领兵丞相。”牛金星跪下谢恩。
宋炯见放着许多银子,即差牛金星、李岩、苗人凤、苗六、冯林五人带领喽啰,驮着银子,分开五路去招取饥民。不上数日,共招得民兵十二万,齐到杞县。宋炯传令前去小苍山山场操演。不消半个月,李闯见那些民兵弓马纯熟,阵法精通,便问宋炯,宜先往何处攻打?宋炯道:“河南据天下之中,汴梁乃省会之地,宜先向汴梁攻取。”李闯大喜道:“军师之言,正合我意。”宋炯即传令移营。众头目得令,拔寨出山。一路杀人夺货,所过之处,尽洗一空。
不多几日,来到汴梁城界内,离城十里,在黄河北岸安营。李闯欲亲自渡河,窥探城中消息,宋炯力劝他不可轻身,宜命人前去便是。李闯道:“命人打听,怕难得的确。此去又非交锋打仗,何怕轻身?”宋炯见李闯决意要去,私对孙昂道:“我的六壬数屡次皆验,今行兵虽利,但大王此去,必有目下之灾,无奈定数难逃,忠言不听,将若之何?”孙昂见他如此说,急向李闯拦阻道:“军师劝大王不可渡河,想必有些妨碍,大王不可不听。”李闯道:“我不过闲走一遭,有什么妨碍?这事我偏不依他,待有第二件事再依他罢。众兄弟有愿去的,跟我走走。”只见座上有五人高声愿往。视之乃系孙昂、高迎祥、麦黑子、贺全、周超。李闯大喜,即同五人持刀上马,带着十余个喽啰,竟奔黄河口,拨了一只渡船,一齐过河登岸。吩咐众喽卒守定船只,不可远离。六个贼鞭起坐马,从幽僻小路,悄悄竟奔汴梁城而来。要知此去管教李闯仇人相遇,路险难回,眼中流血,心内成灰。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报大仇惟酬一箭 掘岔口自灌孤城
话说李闯的仇人阎玉哥,改名阎如玉,跟随外祖陈永福镇守汴粱城。是时长成十六岁,练习得弓马纯熟,武艺精通。一日,在书房闲看兵书,家僮来报:“陕西闯贼带了十余万人马犯界,破了杞县。现今来到黄河北岸,离城不远。我家老爷,现在城上调度文武官员,四门把守。”阎如玉闻言,即戎装披挂,登城陪着外祖,在垛口巡视。只见有几个大汉,从北岸渡河上马,从幽僻小路而来。陈永福料他系窥探城池的奸细,断不是来攻城的。即吩咐城门加锁,城上之人暗藏垛口,不可露身。祖孙二人看着几个贼寇动静。不多时,见这六个贼人,来至城脚,在马上仰面观看,口讲手指。陈爷叫快发大炮!阎如玉低声道:“外祖,这个戴雁翎帽,帽上有赤金顶子的人,正是逼死我母亲那个闯贼。且莫放炮,外孙有誓在先,必要亲手杀此仇人,方消我恨。”陈爷道:“你有多大年纪,欲匹马出战,不是他对手;欲带兵出城,又怕有埋伏。快些放炮为是。”阎如玉道:“外祖放心,我自有杀贼的手段。”说完,取弓箭在手,向天暗祝道:“皇天保佑,这根箭若射死闯贼,一来为国除害,二来报我大仇。”即对准贼喉一箭射去,正中李闯左目,带箭而逃,五个贼跟走如飞。陈爷忙叫发炮打去,谁知贼不该绝,空费许多火药。欲待开城追赶,贼又远走了,随起身往各处巡逻。过了七八日,只见众贼用船连作浮桥,欲过河攻打。陈爷忙令放炮打去,贼不敢前,只在船上用炮打上城来。两家俱打不着,费了数日火药。
一日,见贼兵用藤牌滚过来,陈爷不动声色,暗叫兵丁预备擂石、滚木、泥水、石灰、药囊火箭等物,待贼来近城边,一齐滚将下去。贼众虽有藤牌遮盖,怎遮得住,伤了无数牌手。贼不敢近,亦不肯退。陈爷又命人从城内暗开地洞,开到黄河岸边,却运大炮对近贼营打去,死伤贼兵无数。搅得这个独眼贼无计可施,退避二十里扎寨。是时,陈爷已经差人星夜进京求救。皇上览了急本,即调南京布政,姓朱,名丕祥,升河南巡抚,带兵前来上任。
陈永福闻报,即同文武官员出城迎接。这个信息传入贼营,李闯等心中惊慌,即同宋炯、牛金星商议。宋炯道:“大王不须忧虑,我料这个巡抚到来,汴梁城必然失守。”李闯问其缘故,宋炯道:“这个新巡抚,系绍兴萧山人。此人平素愚而好自用。况且名字甚是不利。我想汴梁首县名祥符,丕字转声,其音类劈。岂不是来劈祥符县么?叫探马打听他用何计谋,速来报知,贫道自有调度。”李闯等听见此言,忧心才稍放下,专听探子回报。
一日,探子报道:“那边军民百姓各带锹锄出了西门,前去黄河岔口挖掘。”李闯问这个是何缘故?牛金星道:“必是新巡抚计谋,想决河灌我营寨。”李闯闻言大惊道:“常言水火无情,他把黄河掘开,大水冲来,我们岂不尽变鱼鳖?如今城内出了能人,请军师发令拔营走罢。”宋炯道:“大王说掘河的是个能人,我说他是个废物。将欲谋人,必先顾自己。我们营盘地势甚高,汴梁城反在低洼之处,引水冲来,乃是自招其祸。”牛金星道:“军师言之有理,但他们掘的正西岔河口,地势略略高出,何不趁此机会,挑选几百喽啰,扮作百姓,混人他队里,暗暗开斜些。再差人在正北掘下几个大沟,直射城下,会合岔河冲来之水,尽归正北,灌入汴梁城中,更出万全无弊。”宋炯大喜,即命一丈青王千子,带领三百喽卒,扮作良民,各持锹锄,五鼓暗渡过河,混入汴梁军民队中。军民掘正西,喽卒又掘正北。掘了三日,陈永福只因感冒风寒,未曾上城。到了这一日,抖起精神,上城督兵防守。望见正面河口,有许多军民锄掘,又往正北一看,亦有人在那里锄掘,心中自思:“巡抚不听我谏,偏要锄掘西河,决水灌营,已是为患。未曾闻他叫掘正北,为何这对城一路,亦挖掘起来?其中必有缘故。”吩咐家人,快叫下面开城,待本镇亲自出城问个端的。一句话未说得完,只听见城外喊声乱叫道:“不好了!大水来了!”只见两岸登时冲塌,霎时大水冲来,直过垛口,把一座汴梁城竟成汪洋大海。巡抚立法自毙,死不足惜。但不知陈永福、阎如玉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宋炯计设分龙会 李闯伙并老曹操
话说黄河之水灌入汴梁城中,不独房屋尽被淹没,可怜数十万生灵尽见龙王,以应劫运。先时陈永福见巡抚用此拙计,苦口谏阻不从,实时命阎如玉预备竹排木筏,临时撑上城来,载了家人往外逃走。李贼在河北高处,望见汴梁城失凶,报了一箭之仇,大赞军师、丞相妙计。宋炯叫趁着此时,快些前去攻掠,若得了河南八府县,他处亦不为难了。众贼大喜,立刻拔寨起程。先攻归德府城,城内官员闻风弃城逃走。贼众进入城中,打开府库,因为年岁歉收,粮米甚少。李闯传令放抢,宋炯急止住道:“大王,这处是贫道家乡,乞赐体面,免遭残害。待我向本处几个财主劝捐,一来贫道颜面有光,二来大王的财帛依然不失岂不两全其美?”李闯听从其言。
宋炯实时上马,前呼后拥,摆道回家,谒祖祭坟,摆酒唱戏。故友亲朋,乡绅财主,齐来拜贺,各恳军师照顾,免受凌辱。你送一万,我送五千,至少也有一千八百。每人给令箭一枝,插门为号,以免流贼骚扰。宋炯尽将这财帛献与李闯。
过了两三日,一日分队别府,沿途抢掠。又招得流氓多至数十万众。李闯心中大喜,忽见远探的喽卒来报:“今有湖广八大王张献忠,听见我们得了河南,就勾连老曹操罗汝才,还有一员勇将蛤蜊眼贺一龙,三路分兵,前来与大王争夺地方,现到河南界内了。”李闯大惊,对众道:“我闻张献忠人强马壮,又搭上老曹操,手下有三十万雄兵,加以蛤蜊眼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们不是他敌手,不如缩回陕西家里去罢。”牛金星道:“大王差见了!河南八府,半属我们,岂可前功尽弃?张献忠虽难力敌,尽可计取。”宋炯道:“我闻张献忠为人极好奉承。如今先在孟津设下二龙大会,大王前去请他到来赴会,各分地方,留他多住几日,那时见机而行,贫道自有妙策。”李闯大喜,问:“何人可以同去?”宋炯道:“这宗重任,非牛丞相不能。”李闯即叫牛金星同去请张献忠。
且说张献忠自从被左良玉大败之后,领着蛤蜊眼贺一龙等数百残兵,投到山西老曹操罗汝才贼营,拜罗汝才为义父。分领贼兵五千,由河南抢掠江坼一带地方。来到湖广后,闻左良玉移镇湖广,望风而逃。复走襄阳,焚死襄王,杀了吕李王。贼势又炽,兵有三十多万。拔了陨阳城,把军民屠尽。又流入南京,被总兵周文邠杀败,脱网逃回,沿江而走。又招集了十万饥民,复抢入河南界内,会合罗汝才,欲攻打汴梁、归德一带。想并吞李闯地段,统了三十万大军,来到归德路口,扎下营寨,探听李闯动静。
忽见喽卒通报:“李闯带着数人前来迎接大王。”张献忠传令李闯进营相见。李闯把牛金星一拉,问道:“我进去见他如何行札?怎样说话才好?”牛金星道:“相见时须要小心下气,行个庭参大礼。须说我等因在陕西失机,无处栖身,特来河南投奔大王。谁知大王又往湖广,只得在此暂屯,与大王看守地方。今幸大王到来,特在孟津设下粗筵,邀请大王赴会,以尽一点孝敬之心。纵然张献忠叫大王执鞭牵马,亦要应承。”李闯闻言,沉吟不语。牛金星道:“此乃用柔制刚的妙策。若骗得张贼到来,必中我们牢笼之计。”李闯大喜,即携牛金星进营依计而行。
牛金星见张献忠听了李闯甜言,骗得肯来赴会,即撇下李闯先归,与军师商议道:“为今之计,必须令他们自相吞噬。军师有何妙策?”宋炯道:“贫道已经算定了。”随向牛金星附耳低声道:“必须如此,如此??”牛金星拍掌称赞,只待张献忠到来。
那日探听得张献忠来到前头扎住三军,宋炯等即出营迎接。只见罗汝才居中,张献忠与贺一龙分为左右,并马当先,李闯在后,垂头丧气,执着纛跟随众头目两边围着,一齐进了闯营下马。李闯把这竿坐纛递与喽啰,鞠躬垂手,请三个贼首进入中军大帐,张献忠抬头看见张灯结彩,摆设三席。正中挂一面金字红匾,写着“分龙大会”四字。开言问李闯,这四字怎解?宋炯见李闯对答不来,忙上前打一恭道:“大王,这四字乃神人所赐,内藏机关,大概言大王是个真龙,我家兵主是个假龙,我们与大王看守这带地方,如今大王一到,自古真龙出现,假龙藏形,我们从此交代卸手,故设此分龙大会。”张献忠大喜道:“言之有理。我闻闯营有个矮军师宋炯,打卦极灵,莫非就是你么?”答道:“贫道就是宋炯。”张献忠道:“你与我打一卦,看几时做皇帝?”宋炯即把卦板取出一抛,随口造出四句卦讴道:
赴了分龙会,皇帝在手内。最怕破器声,阻滞又破碎。
“好卦好卦!上上大吉,不久就登帝位了。但今日席上最怕毁坏一件器皿,这帝位就阻滞了三年五载。”张献忠闻言,拔剑大声说道:“今日席上,各自小心,倘有毁坏器皿者斩!”主人吩咐奏乐,开席行酒。忽听得右席一声响,原来贺一龙酒盅落地,打得粉碎。宋炯一见,便高声道:“不大吉利,大王曾吩咐小心,偏偏遇着这个破绽、大王的帝位又要阻滞三年了。”张献忠大怒,喝把贺一龙绑了。两边头目面面相看,不敢下手。张献忠本性猛烈,要杀人从无一毫宛转,即使知心的故友,宠爱的姬妾,要杀就杀,这时愤怒如雷,手执宝剑,跑到贺一龙跟前。贺一龙忙拔剑相迎,措手不及,头已落地,尸骸跌倒。献忠怒犹未息,忽有喽啰来报:“大王,不好了!今有左良玉带领人马,前往山西湖广,捣我们的巢穴。”献忠闻报失惊,即分兵一半屯住河南,与李闯相伴。自己领兵一半,先回湖广保守巢穴。临行又吩咐李闯,小心服待我的义父,保守河南,侍我破了左家人马,回来把河南地方分一半与你。李闯应承,实时送出营门。望见人马去远,再回营中,与罗汝才饮酒,至二更方散。
原来先时贺一龙酒盅落地,是宋炯诡计,将酒盅煮热,故贺一龙接盅失手。又先造出几句卦语,使他二人自相吞噬。张献忠去后,又日日请罗汝才饮酒。又着牛金星与贺一龙手下头目结交,说要与他兵主报仇。共杀罗汝才。安排已定,恰有探子报说:洪承畴调任三边,周遇吉升宁武关总兵,白凯升潼关将军。李闯心慌,与众商议,要回陕西保守根本之地。宋炯道:“必须并了罗汝才的大伙,才得妥当。”李闯大喜。宋炯即命牛金星邀齐贺一龙的旧人,定下计谋,再去请罗汝才等饮酒。酒中下了蒙药,将他们灌倒,一齐结果性命。复叫贺一龙的旧将招降。一时间李闯就添了几十万人马,十个有名头目。你道哪十个呢?
九条龙钟进,扫天王许兴邦,刮地王宋回,混十方贾泰言,格子眼何有,
过山藤鲍老高,推天动袁本,独头虎苟全安,入队虎余尽许。
这十个俱是能征惯战的,从此贼势大振。李闯统领三十万众,杀奔陕西而来。分兵十万与义子红孩儿李双喜,去攻打黄陂县城。自带二十万人马去攻西安。这西安乃陕西省会,有位亲王在此镇守,历代袭封福王之位。那日王爷听得李贼犯界,急修本章进京求救。不知请得救兵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任三边带病立功 探七盘用谋擒贼
话说崇祯皇帝早朝,看了福王告急本章,对众臣道:“如今流贼又寇西安,朕已调离洪承畴往山海关去了。现今无人统略三边,卿等保荐何人,可当此任?”兵部尚书陈寅保奏侍郎孙传廷可挂帅前往。大学士范景文奏道:“孙传廷年近七十,现告病在衙调理,若使他挂帅,恐防有误。”陈寅奏道:“孙传廷老成练达,才过孙吴。臣昨见他病势已好,足当三边经略之任。”
皇上准奏,即命陈寅赍圣旨,加封孙传廷兵部尚书,兼三边督师万寇将军,提调七省兵马,征讨流寇。
孙传廷带病接旨。夫人邹氏及公子继英,见他有病在身,劝他上朝辞职。谁知孙爷见朝廷多事之秋,正想尽忠报国,妻子之言,哪里肯从?即接了圣旨,辞了祖先,又打发家眷快回浙江原籍,即日祭旗,兴师昼夜兼行。
不一日,来到潼关歇马,即拔令箭四枝,命差官前去提取四镇总兵,各带兵马一千,限日飞赴行营听调。哪四镇呢?
潼关总兵白凯,蓟辽总兵卜从善,四川总兵秦冀明,荆湖总兵牛咸虎。
孙传廷在关歇了一夜,次早起兵,望西安而来。来到离贼营百里之遥,扎下人马,专等四镇到来,然后发兵。
是晚,孙爷叫家将出去,唤个熟识路径的户长到来,命他引路登山观望贼营。户长即引孙传廷上最高的万松冈上。只见月色如银,望见几十里瓦砾尘土。户长说:“是贼将李双喜攻破黄陂县城,杀个寸草不留,铲为平地的。李贼破城,都是这般的。”孙爷叹息一番,又指问那边是谁高塜,为何掘破?户长道:“这是本朝的皇陵。只因钦天监杨成裕降贼,指使李闯发掘皇陵,要破朝廷风水。谁知先帝有灵,霎时地震,把流贼跌下山来,死伤无数。宫殿树木,全然不塌,里面梓宫却不曾动。”孙爷闻言,垂泪下马,向圣陵叩了几个头,起来再上山顶瞧望。户长便指那里就是贼营了。孙爷一看,果见旌旗遍野,戈戟森严。又见几处高堆,烟火冲霄。户长说:“是贼营打亮,乃是杀的百姓尸首,把尸堆起烧着,照得营中如同白昼,尽他们饮酒取乐。还把生人割开胸膛,挖去五脏,当做马槽喂马。又凿穿人耳,取血和水饮马。贼寇的恶处,也难尽说。大老爷,你看高竿上摇动的东西,是绑住小儿当做箭靶子来较射的。真真令人切齿。”孙爷听了,叹道:“可谓凶暴之极!苍天,苍天!百姓何辜,遭此惨毒!”又指着一山问道:“这是什么山?”户长道:“这是七盘山。前通潼关,后通蓝关,白茫茫的是汜水。这边是陕西,那边是河南。中间这条曲折的山径,名叫双龙峡。这一边是伏虎岭,俱各险阻难行。”孙爷闻言,大喜道:“有这险阻之处,闯贼不难擒了。”即同家将及户长下山回营。
孙传廷劳碌一夜,受了雾水风寒,旧病复发,日里不能出帐理事。是时,潼关总兵白凯,会齐三镇总兵卜从善、秦冀明、牛成虎等,星夜赶到行营禀见。只见日高三丈,那勤政的元帅,还未出帐发放军情,个个疑惑起来。忽见一个家人,手执令箭,传中军官进入后帐。未久,只见中军官传潼关总兵白凯进见。白凯即跟中军官进了后帐,参见了孙元帅。孙传廷命坐下,吩咐道:“老夫明日与贼交锋,将军可与贼战时,许败不许胜,须引他人七盘山,可放了号炮,老夫自有计策。将军可领人马抄出小路,挡住隘口,擒拿逃散的贼兵,不得违误泄漏。”白凯遵令告辞出营。众人问道:“白翁见了元帅,有何话说?”白凯道:“元帅传下密计,不敢泄漏。列位在此,不敢久陪了。”白凯去后,中军官照旧逐个将总兵传人,各受密计而去。
到了次日,白凯全身披挂,带兵前往贼营讨伐。李闯见有救兵来了,便亲带众头目出营会敌。一见白凯,就催马拧枪刺将过来,想报妻子之仇。白凯忙用枪架过,急刺相还,战在一处,有七八个回合。李闯不是白凯敌手,众头目见李闯招架有些费力,便一齐拍马上前,把白凯围住。白凯与贼众混战一场,心中想起元帅有令,许输不许赢。便一马闯出,诈败而走。李闯催动三军,随后赶来。白凯亲自断后,且战且走。走到七盘山,李闯一来恃路径熟,二来欺白凯兵少,想生擒他,以报当日剑山杀妻子之仇,便一齐赶入七盘山去。正是:
无心撞入天罗网,要想出山却费难。
不知李闯迸山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成虎误擒假李闯 传廷身故失西安
话说李闯追入七盘山来,不见白凯人马。忽闻一声炮响,喊声四起。情知中计,抽转马头,传令退出山口。行不上半里,突见白凯人马挡路,及退得兵时,又被白凯后面追杀,贼众大败。斜穿小路,想走出潼夫,将近双龙峡,又遇秦冀明一支人马截杀,唬得李闯魂不附体。孙昂、高迎祥等拼命保着李闯,往前夺路而走。
过了双龙峡,路险难行。正值午日烘天,军士汗流口渴,忽见一股清泉绕山,各自下马饮水。却被官兵决了上流,大水涌来,势如山倒,人马半被冲沉。那拼性命的,上到山腰,石如雨点抛下,倒毙了大半,只得下山从夹路而走。又遇卜从善的伏兵,乱箭射来,死伤无数。孙昂等死命保主逃出险地。望见山口之处旌旗招展,喊声震天。贼俱不敢向前,又怕别路亦有兵守,商议想向对面高山爬出河南界去。李闯又怕有伏兵兜擒,只得解下黄金甲、雁翎帽,交与一个头目换着,叫他们先爬上去,自己穿了头目的衣服,与高迎祥等在后爬来。适值明月东升,树阴掩映,众贼弃了马,陆续爬上。上到半腰,忽闻数声锣响,拥出无数挠钩手来,先把穿黄金甲的擒去。李闯遂心慌手软,滚下山来,跌得皮损血流。又闻山上三声炮响,只道官兵下来搜寻,无奈聚埋深草堆中,敛手待毙。谁知山上炮声,乃牛成虎收兵的号炮。只道擒了李闯,招齐各处伏兵,望西安献功而去。
孙传廷闻报大喜,命大小官员出城接人,设宴庆贺。及至开堂审问,始知误捉假李闯。人人扫兴,孙传廷呼天长叹,吐血不止。牛成虎跪下请罪,孙传廷安慰他一番,即打发三位总兵回镇,单留白凯在此镇守几日,再回潼关。诸将退出,各自嗟叹而回。
是晚,这个孙传廷乐极生悲,恼成一病。那个李自成绝处逢生,出了七盘山,连夜奔往李双喜营中而去,与宋军师等商议起兵。宋炯打听得孙传廷病重,守城军士无人管束,懒惰偷安。虽有一个白凯勤劳办公,哪里能处处如此,故尔终无济于事。即与牛金星商议,教李闯用个美人局的妙计,不独西安城可唾手而得,兼令孙传廷死无葬身之地。
且说孙传廷果然病重,不能巡城,派一员武弁,领三百军士在城外要路屯扎,以备盘诘奸细。这三百军士,日在近村饮酒取乐,偶遇七八十个逃难美女,手执包袱,声说前被贼捉,因贼败走,丢下我们,无处安身,求将爷们收留,慢慢访寻亲人,愿把财物一并相送。这个武弁,贪财好色,即拣选几个自己受用,其余分赏军士。大家不分日夜,闹酒轮奸。有甚闲暇巡更守望。及至李闯大兵一到,尽做风流之鬼。即守城的兵将,又得恃城外的营兵做耳目,可以放心夜眠。李贼拥众到城,竖起云梯,鱼贯而上。砍开城门,一拥而入,放火杀人,尸横遍野。
白凯巡城方回未寝,闻贼入城,即奔帅府,直闯入寝室,想救出孙元帅。谁知元帅孙传廷病势沉重,闻报贼已入城,单吩咐将军快奔福王府中拯救王爷,老夫虽死何足惜?话未说完,浊痰涌上,大喊一声,登时气绝。白凯忙哭拜毕,命家人草草收殓,埋在后花园中,实时飞奔福王府。谁知救驾来迟,福王夫妻,亦已双双死于贼手。白凯被贼围住,大杀一场,用尽平生本事,单人匹马杀出重围,竟奔淮南史可法那里去。后来与黄德功等保扶宏光帝,尽忠于明朝。
再说贼见白凯逃出,也不追赶。天明聚集王府,搜得金银宝贝不计其数。李闯再欲抢掠居民,李岩劝他早登大位,然后抢上北京,则四海九州岛的财帛,尽属大王,何必向居民掳掠,做此小器之事?众贼齐声劝进。李闯即叫宋炯试占吉凶。宋炯随占一卦,开口奉承道:“恭喜大王,此乃大顺之卦。”李闯大喜道:“既得承顺之卦,就改国号为大顺罢了。但目下宫殿全无,冠贩小备,如何做得?”牛金星道:“这个不难,方才福王剩下的衣冠,虽是个王爷服色,暂且穿戴起来。把福王这座银安殿当做金銮殿,待登了龙位后,慢慢制造不迟。”李闯依言,把王府的衣箱打开,戴上交毯冠,穿上四爪龙袍,腰裹玉带,脚着茉莉靴。穿戴已毕,众贼拥他到银安殿登上御座,坐在四爪盘龙椅上。正欲朝贺行礼,忽见满殿冤魂,把李闯扑将下来,侍卫忙喊道:“驾要崩了!驾要崩了!”众贼大惊!不知李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西安城杀星僭位 贺兰山魔寇伏诛
话说李闯从殿上跌下御座来,众贼上前扶起。许久醒来,叫左右急把龙袍除去,免得身如针刺;把王冠脱了,免得头被压箍。果然脱去冠服,这会头不昏,眼不花了。手指军师埋怨道:“你方才说是大顺之卦,为何穿上这件东西,就头昏眼花,满殿都是冤鬼索命?想我无皇帝的福分了。”宋炯道:“大王不必忧虑,只因我主是真命皇帝,应穿戴冲天冠,赭黄袍。这件王爷的冠服,不该穿的。故有此怪异。”李闯道:“军师说得有理。如今且换回旧服,待到北京,再接皇帝位罢了。”牛金星道:“此事且放过一边,但如今我们得了陕西省会之地,还有七府未曾归降。延绥乃我王的家乡,现存两个好汉,在这处铁魔岭啸聚:一个叫做钻天哨郝鸣;一个叫做开山斧屈龙,手下有数万人马。何不修书,差人前去,勾连他下山,打破延安,保住我主的祖居坟墓,然后再作商议?”李闯依言,即修书差王千子前去。
王千子藏好书信,扮作柴夫绕着山僻小路而走。经过米脂县,怕人认识,想避入林中,待夜才走。忽闻后面有头锣喝道之声,回头一看,知是官府经过,急急避入松林。这位官员乃是米脂县边大绶,因下乡催科在此经过,在轿窥见这个樵夫神色不同,叫左右拿他出来查问。拿到跟前,果见他相貌凶恶,言语胡涂,叫差役脱衣搜身。见他外面衣服褴褛,贴身尽是锦绣,腰间藏着金银珠宝。边知县道:“你分明是个强盗,这衣服从何处劫得?从实招来,免受刑苦。”王千子道:“这是小人打柴拾得的。”边知县道:“胡说!不打不招,与我捺翻,先打四十大板。”皂隶应声上前,把发一抽,网中落地,露出一封书信,皂隶执书呈上。知县拆开一看,心下着惊道:“原来闯贼的奸细,勾连铁魔岭土寇,欲劫延安府。今幸败露,还不招承,与我把他夹起来!”王千子听见用刑,知难隐讳,无奈把姓名说出,从实招认。边知县把他带回衙中,连夜亲解延绥镇密禀。总兵陈奇瑜教他将计就计,把王千子立斩。一面把李闯的原书封好,差个心腹家将杜能,扮做李贼喽啰,持书往铁魔岭骗上贼来攻延安;一面发令叫延安知府拨民夫一千,在贺兰山下掘个陷坑,上面用芦席浮泥盖好,专等杜能回音。
不一日,杜能回报,土寇果然中计,起八万三千贼兵下山来了。陈奇瑜闻报,即连夜点兵往贺兰山屯扎。及至土寇到来,看见贺兰山下有官兵挡路,打听得延安参将张应昌领兵在此,郝鸣惧他威名,欲寻别路而行,屈龙道:“大哥,不必换路而行,谅他几百官兵,怎挡得我们八万余众。何不今夜劫营,趁其不备?”郝鸣点头称善。
等到三更时候,果然统众前来,拔开鹿角,放声号炮,一齐杀人。张应昌见贼劫营,黑夜之间,不敢混战,传令全军退走。贼怕前有伏兵,不敢穷追,就在张营歇息一夜。次日,率领贼众前来挑战。张应昌披挂出马,两个贼首将他夹攻,张爷败走,即弃了营盘,直认那洒白灰的路逃走,引贼追来。刚引入两夹山口,只听得大炮轰天,上面的檑木滚下,如雨打来。贼知中计,传令退兵,无奈路窄人多,拥挤难出,急往右边空阔处躲避,谁知踏着陷坑,连人带马跌将下去。两个贼首带领残军,急寻生路,突遇张应昌的人马,从左边逼来。陈奇瑜、边大缓的人马,从后面杀到,箭炮齐发,铁魔岭这八万三千人马,竟无一个出得贺兰山。陈爷等趁势往铁魔岭剿灭余寇,把山寨烧为平地,得胜回城,犒赏三军,上本报捷。
边大缓告辞回县,一路行来,想起李闯书上曾托土寇保守祖坟,不知他的风水如何,何不妨查在何处,将他发掘。不觉回到衙中,把烟户册查看,即发火签,把李闯族人拿来,勒令供出李贼祖坟何在。那族人上日被这反贼拖累,受尽刑苦,幸得逢赦了事。今见知县查问,直把李闯祖坟说出。边大缓即命他引路,去到披云山中,看验明白,即叫几十个民夫,一齐发掘,挖了棺柩上来。砍开看,谁知内有奇样怪物,一见令人唬杀。欲知奇事,且看下回。
第十九回 边大缓披云掘墓 蔡懋德太原鏖兵
话说边大绶颇识风水,看见李闯的祖坟葬在青龙背上,点头道:“点穴之人确有眼法,若非今日看破,必成大事了。”急命民夫把三棺掘将起来。撬开一棺,见尸身不坏,遍体黄毛。开第二棺,见枯骨上截黄鳞密布,下截色黑如漆,手足皆成爪形。开第三棺,见黄气四出,内有小金龙一条,黄气直冲而起。众人把小龙打死,仍跌落棺中。边爷吩咐用火烧了,再叫民夫把青龙背上的来脉掘断,然后回衙做了一角文书,申报上司。
这个信息传到了西安,李闯闻知,即捶胸大哭,贼众咬牙切齿。军师传令,尽起大军,离了西安,复出潼关,望山西蒲州一路而来。将近太原,早有探马飞报,太原城外十里有官兵把守。李闯闻报,传令在此扎下大营,打听甚么官员在此驻扎。原来系太原巡帅蔡懋德,闻闯贼犯界,与副将牛勇、朱大烈,中军应时中等商议说:“贼兵势大,我兵只有八千,为今之计,须要预筹善策,若到被贼兵将城围困之时,那时只有防守之功,并无进攻制胜之力了,又且惊扰百姓,不若带兵出城,在要路扎下三个营寨,分为犄角之势,得以彼此救应,又可作两肋的伏兵。”众将称善。即同见巡按汪直,托他谨守城池,即带兵出城,定下计谋以败流贼。
贼首李闯闻蔡懋德系太原名将,兼之牛勇、朱大烈勇冠三军,即命小红娘褚大江,挑选五百精兵。前去挑战。只见他营门紧闭,人马无声,一连骂战三日,都不见营里动静。回报军师,军师料他用计,传令今夜带甲坐守,以防劫营。守了一夜,并无兵到。次日,李闯亲统大军,前去踹营。来到营前,仍见他旌旗不展,金鼓无声。李闯心中好生疑惑,即与众头目压住后阵,催兵进入营中。只听一声响,平地塌了陷坑,把前队人马跌将下去,后队立脚不住,随跌下来。闯贼带领几个头目拍马而逃,又被左右两营兵夹攻,贼大败退走。突遇蔡懋德中营兵来截杀,李闯等死战得脱,飞马奔回营中。宋炯急令营门设下弓弯、火炮,以防官兵踹营。安排已定,官兵刚刚追到,见贼营有备,打得胜鼓而回,差人入城报捷。诸将见李贼败去,才放下愁心。蔡懋德道:“流贼虽贼,我想宋炯乃足智多谋之人,必猜我们得胜而骄,定无防备,今夜决来劫营。”当即传令各营,加意提防,不得解甲安寝。谁知在上的将官传下令来,在下的军兵终不放在心上,以为流贼连败破胆,今夜怎敢复来?主帅忒心多了,依旧解甲而睡。
至三更时,蔡懋德亲自出营巡视,望见左营火起,忙传令中营不可妄劝,差人飞报右营,叫牛勇提防贼来劫营。再差一个千总,带兵二百前去左营救应,只可虚张声势,搭救自己人马,不可近前,以防自己混战。待中营救兵到来,然后杀贼。就差应时中带兵二百,以为后应,自己营中只剩一百兵丁。忽见帐后火起,蔡懋德知中了贼计。贼人之计,乃声东击西之法。劫左营的不过八九十人,虚张声势,吶喊放火而已。见救兵一到,早已走了。大队人马,全攻中营。蔡懋德见贼兵势大,一百官兵如何敌得八千流贼?即传令退归右营。刚遇右营副将牛勇,见中营火起,带兵来救。闯贼的追兵且战且走,李双喜拍马到来,牛勇兜转马头接战。战了几个回合,却被李双喜挑下马来,举刀就砍,幸得左营副将朱大烈赶到,把枪架住,与李双喜厮杀。
牛勇急忙上马,保住蔡懋德杀出重围。朱大烈与李双喜酣战,不分胜负,刚遇闯贼大队人马赶来,围住朱大烈,乱箭射死。蔡懋德得脱重围,及至天明,带着残兵,竟奔太原府而来。进入城中,与汪直商议守城之策。随修表章,想进京求救,然后与诸将上城守御。只见闯贼带领全队人马到来,把四门围得铁壁相似,不知这座城池能守得住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中军府一门死节 武帝庙二臣尽忠
话说蔡懋德望见城外贼营两边排开一群头目,拥着李闯来近吊桥,传请兵主上城打话。蔡爷闻言,来至垛口,用护牌遮住,通了姓名。李闯用好言劝他投降,蔡爷道:“若要我投降,须要依我一件事。”李闯叫他不妨说出,依你就是。蔡爷道:“此乃心腹之言,请大王行近城濠,我有私书呈上。”李闯大喜,催马上前。刚到濠边,被城上一箭射来,正中李闯肩窝,即翻身落马。城门大开,飞出两员大将,来取李贼首级,却被贼党救回。李双喜、高迎祥见应时中、牛勇赶来,二人实时上前抵敌。后面贼众一齐杀来,把牛、应二将围住。二将不敢恋战,夺路而走。蔡懋德亲自出兵接应入城。
流贼退回营中,看视李闯箭疮。只见皮黑如墨、痛彻骨髓。宋炯忙叫人去后帐,快请老神仙来医治。那老神仙系河南人,幼时遇异人传授秘方,此要用孕妇之胎及处子阴户炼药为引,百发百灵,能续斩断的肢体,故此军中称他做老神仙。一看李闯疮口,知箭伤有毒,用药医了三月痊愈。即传令把城围得水泄不通。又命李岩领了一百铳手,前去要路埋伏,以防救兵。
蔡懋德恐孤城难保,即命牛勇冲围进京求救,吩咐但能杀出重围,即放响箭一枝为号,以安众心。牛勇忙上马提枪,出东门而去。贼将周超奎、贾秦言闻报有人踹营,急差人去大营奔报,然后率众上前厮杀。怎当得牛勇左冲右突,杀得贼众纷纷落马。周超奎见贾秦言阵亡,心慌退走。牛勇拍马赶来,忽见阵角晃动,喊杀连天,知大军杀来,不敢恋战,杀出一条血路,跑出重围,即向空射了响箭一枝,拍马望大路奔走。忽听得两边大炮如雨打来,可怜一个好汉,死于非命。李岩割了首级,回营报功。李闯把这首级挂示营门,宋炯急止住道:“不可!不可!若把首级悬挂,只怕城中死守难攻。不若将他埋了,慢慢想条破城之计。”老神仙道:“城内有个参将张雄,系我心腹朋友,恨不能修书前去,叫他献城。”宋炯道:“这个不难,贫道自有计策来。”李闯问:“用何计?”宋炯道:“为今之计,须要退兵,去攻近处城池,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神仙允诺。李闯大喜,即传令拔寨退兵。
蔡懋德见贼军退去,只道李闯惧怕牛勇去请救兵前来攻打,故此引兵远去。未晓得牛勇阵亡,流贼用计。于是放下愁心,开了城门。任民担买柴草,但各给信牌,出入对验,以防奸细。
忽一日,有队百姓拖男带女前来,声说其县被贼攻破,想入城中避难。
守城官报知蔡巡抚,巡抚吩咐,城内有人认识,方许放入。是时老神仙杂在百姓队中,得张雄认识,领入府中,两个定下计谋,又给信牌一面,叫老神仙回报宋炯。宋炯约定后三夜大风起时,从城内放火,便可里应外合,不得有误。一面打发老神仙前去通报,一面暗移大营,来到附近的山林屯扎等候。到第三夜四更时候,果然翻起大风,刮得飞砂走石。蔡巡抚闻报按院火起,忙披挂上马,想调兵防御。又闻报流贼人城,汪巡抚被杀,忙奔中军府而来。忽见中军府火光烛天,只遭被流贼烧了,急拨转马头,自寻生路。谁知此系应时中自己放火烧的。只因应时中闻贼入城,按院被火,自知大事已去,立定尽节念头。又恐家小堕入贼手,尽驱家眷投入池中,放火烧了衙门,然后奋力与贼巷战,杀了数员贼将。见贼大队人马杀来,自知寡不敌众,恐力竭被擒,只得卸下盔甲,杂在百姓队中逃走,四处寻访蔡巡抚。忽见前边一队人马,喊杀到来。应时中想走入武帝庙中躲避,暗想:“我应时中今日死也不算独死了,只是蔡老爷不知下落。”
正在纳闷,只见一群贼绑住蔡老爷进入庙中,想审问口辞。应时中忙提剑在手,上前把头目杀了。众喽啰见他来得厉害,发声喊逃出庙门外走了。应时中也不追赶,把蔡懋德解了绑,抱头大哭道:“不料我二人还有见面之时。”应时中又把放火烧衙之事告诉一番,转问老爷今欲何往?蔡爷道:“事势至此,有死而已。”应时中见他说出此话,正与自己同心,一齐与蔡懋德向北跪辞万岁,又拜了帝君,忙解下丝带,在梁上自缢。不知他二人有救星到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女帅连败两贼兵 贤君大封四伯爵
话说李闯取了太原,重赏老神仙,又封了张雄做个大头目。闻蔡懋德、应时中在武帝庙尽节,赞他忠义,吩咐备棺收殓。即传令起兵,杀回陕西,刻日到米脂县,誓杀边大缓,以泄掘坟之恨。即分兵十二万与孙昂、李双喜等十个头目带领,先往潼关远远扎住。自己亲统了三十三万贼兵,直奔米脂县而来。
行至中途,只见前面沙尘滚滚,喊杀连天。登高一望,见坐纛上绣着“良玉”二字。只道左家兵来,唬得胆战心寒,急传令退走。谁知这支兵,不是左良玉的人马,统兵的乃是一个女主。只因当日张献忠自分龙会上离了河南,转回湖广,救取家眷。谁知贼眷早被左良玉拿住,解往军门,把贼巢烧为白地。又会合陈宏范的兵马,阻住隘口。张献忠被他截杀一阵,大败而逃。收集败残的人马,分作七队,暗从山径小路,进了四川,攻打夔州等处。那告急的本章,纷纷进京求救。朝廷颁下诏书,征取四川附近的兵马救应。那石柱城里,有一洞苗兵女主,姓秦名良玉。袭父男爵,人马十分厉害,奉诏出兵,解了夔州之围,又会合夔州副将方元吉兵马,追赶张献忠。献忠见纛绣“良玉”字样,不敢会战,忙带贼众往小路奔逃。官兵赶了几百里,不见踪迹,商议分兵追赶。方元吉领兵赶东北一路,秦良玉领兵赶东南一路。东南一带多是高山险路,幸亏苗兵轻捷,能走险如飞。过了一座高山,到了大路,撞遇一支人马,喊杀前来,只见大纛写“闯王”二字。秦良玉挥兵闯入贼阵,直向李闯赶来。高迎祥等望见大纛,误认是左良玉的强兵,不敢上前对敌,只保着李闯落荒而走。女帅见路途不熟,不敢穷追,就近往延绥歇马。把前后擒的流贼,托延绥总兵陈奇瑜上本献俘,然后带兵复回四川苗洞镇守去了。李闯带领头目逃出数百里外,方放心扎住。打听良玉兵进延绥,不敢向陕西进发,复转回太原旧路,想从此处抢上北京。只见正南上尘土飞天,一支兵马飞奔而来。闯贼大惊,忙叫探子打听,方知张献忠的人马,也被良玉赶下来的。李闯恐他怀恨前时并吞的旧仇,前来截杀,意欲退兵,牛金星道:“我料张献忠败阵望救,断无报仇相杀之事。大王与他相见合兵,岂不一举两得?”李闯闻言,带了几个头目,上前迎接。那张献忠一来不知李闯并吞了他的人马,二来巴不得要人帮手,三来见他手下的头目英勇异常,不敢把李闯欺侮,随叫声:“李兵主,快把人马合来,后面追兵来得近了。”李闯即传令与张献忠的人马合在一起,刚刚方元吉追兵来到,见贼兵势大,即收兵回夔州去了。张、李二贼见官兵退去,即商议分兵两路攻打北京。两家折箭盟誓,约平分天下。张献忠领兵一支,从河南一路进取;李闯领兵一支,往潼关会齐孙昂、李双喜等,从山西一路进取。
破了几县,各处告急的本章,纷纷奏上崇祯皇帝。皇帝看了各本,方知各处瘟疫流行,京城内人鬼相混,天上日色如血,月色昏惨,晴天白日亦要点灯,交冬之后有雷震,遍地饥荒,烹人而食。流贼抢掠各处,官兵望风投降。凤阳府太祖皇陵,被贼焚掘,孙传廷命丧西安,福王被贼烹杀。李闯攻破太原,蔡懋德等自尽。河南一路俱陷,绛州现在被围。皇上看本未完,不觉掩面大哭。收泪再看一本,是陈奇瑜代奏秦良玉得胜的本章,解贼头目五名来京献俘,龙心稍安。又看一本,是左良玉奏河南、湖广流贼往返扰乱,军民绝食,请各省调兵借粮接济。皇上看罢本章,长叹数声,暗想:李建泰前奏招天下雄兵,只有一个苗洞女主,应诏赶贼。如今贼势又炽,秦良玉已回守封疆,这一支兵纵然不回,亦不济事。今欲尽发京城的四卫兵马,又是老弱难用;欲放粮饷,又仓库空虚。龙心焦躁起来,问各大臣有何高见。刘从周奏道:“流贼猖獗,必须挑选良将,把守扼要的隘口,按地征剿,贼势自然翦灭。”万岁道:“卿家所奏不差。”即传旨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封黄德功为靖南伯;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封周遇吉为定西伯。各赐金珠宝贝,玉带蟒袍。
四伯之中,单说周遇吉接旨之后,闻闯贼复入山西,连破了河东、平阳等处,招集贼兵八十多万,一路上到处归降。即传集众将分路屯扎,竭力保守宁武关。此关乃北京咽喉之地,过了此关,就是大同府。
大同府离京不过七百余里,李闯畏惧周遇吉威名,不敢向宁武关进取,自愿走平阳一带,多绕了几府,多行三千余里。牛金星道:“大主不必舍近求远。周遇吉虽勇,依臣一计,不用交兵,宁武关可唾手而得。”李闯问用何计?牛金星详细说来,一看下面便见。
第二十二回 说总镇解三丧命 舍平阳宁武交兵
话说李闯问牛金星破关之计,牛金星道:“依臣愚见,莫若修书一封,差几个能言善辩之人,暗进关中,说周遇吉投降。一来我主先得了一员上将,二来免得另走平阳,岂不两全其美?”李闯依言,即修书一封,高声对两边头目道:“哪一个会讲话的,去说周遇吉投降,重重有赏。”只见一个头目应声愿往。李闯认得是解三,诨名油嘴娃。李闯道:“解三,你愿进宁武关做说客,但闻得那关门有个杨把总严查出入,你怎能去得?”解三道:“我当日曾在宁武关做个铸磨匠,住过几年,杨把总认得我。况关内我有个师兄王虎,现在周府食粮当铸磨手,可以担任进城。到其间随机应变,包管不误。”李闯听了,遂把书递与解三。解三实时扮作铸磨匠,携着家伙进关,去说周遇吉。
周遇吉一日在府闲坐,命左右取出竹节鞭来,叫铸磨匠王虎磨擦。王虎声说竹节鞭最难磨擦,现有一师弟昨日到此,手艺高过小人,恳求老爷试用。周遇吉即命王虎把他带到跟前,细问姓名、住址,答道:“小人姓解名三,系陕西人氏,原在这宁武关内做工,回家探望母亲。只因流寇作乱,又遇饥荒,谁知小人的母亲前年病故,小人虚走一遭。回来又遇饥荒贼乱,闻得师兄王虎,在老爷营内食粮,昨日投奔到此,望老爷收留,感恩不浅。”周老爷见他一头说,一头两眼垂泪,遂信以为真,便问:“解三,你从陕西一路而来,可知道闯贼动静如何?兵马多少?”解三道:“老爷若是不问,小人也不敢说。小人今年春里,来到潼关,被流贼看见小人手持这些家伙,逼我磨了几日工,贼营的事情哪件不知?他现有雄兵百万,勇将干员,那三十六个头目,俱是文武双全的。宋军师有子牙的才,牛丞相有周公之德。兼之闯王赏罚分明,爱民如子,是以各处投降。更有两句说话,小心听见,只是不敢说,恐怕老爷嗔怪”。周遇吉道:“你只管说来,本县并不怪你。”解三道:“小人听见贼营中,个个都赞老爷是个英雄好汉,若得老爷献了此关,他们情愿结为兄弟,平分一半江山。”周遇吉听见他说到此句,即带他入书房,挥退左右,低声说道:“解三,我看你像闯营差来通密信的,你有甚言语,不妨说出。”解三大喜道:“老爷的眼力果然不差。”随把李闯书信呈上。周遇吉拆开,见书内写着:闯王书达周将军麾下。孤家替天行道,爱民如子,不忍无故加兵,自河东一路而来,尽皆投顺。将军既是英雄,岂不知天命?若献高关,昔日剑山的仇恨,就一笔勾销,封将军为王,平分天下,誓不失信。
周遇吉看毕大怒,即呼家将齐来,把他绑住,大骂一番,剥了衣服,将朱笔在他背脊写字两行:威镇宁武关定西伯周,示谕闯贼知悉:昔者剑山将你妻子拿解军门,凌迟处死,恨被你漏网遗恶,以致如此猖撅。既知我厉害,尚不及早归顺,以延残喘!又将解三割去耳鼻,赶出城去。
解三满身鲜血,跑回营中,跪倒李闯跟前,哭诉前情。李闯把背上朱字读了,大怒道:“闇遇吉,你好逞强!把我妻子断送了性命,还敢直说出来,又将我来人羞辱,我与你誓无两立!”即吩咐众头目,整备人马,去攻打宁武关。命义子李双喜做前部先锋,叫牛金星与他改名叫做李洪基。洪基领了五千人马,连夜向宁武关进发。
这个信息传入关内,周遇吉急差家将,护送母亲去四川安置。然后夫妻二人,放心保守此关。过了数日,见一个守城的兵丁,人帅府报道:“流贼到了关前,指名要老爷出战。”周遇吉闻报,忙披挂上马,提就出关。只见一员小将,年约十七八岁,生得英伟异常,手执点钢枪,身骑赤兔马,在阵前骂战。周遇吉喝声道:“贼子何名?敢来讨死!”李洪基道:“瞎了狗眼,还不识闯王东宫太子李洪基在此!你前在剑山,害了父王的宫眷,不思逃匿,还敢在此耀武扬威,不要走。”便挺枪跃马,冲杀过来。周遇吉用戟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处。约有几十个回合,两军齐声吶喊,擂鼓助威,周遇吉见李洪基枪疾马快,诈败引他追来。等他来近,忙调转马头,一箭向李洪基的咽喉射去。不知李洪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红孩儿好胜遭擒 李闯王恃强败阵
话说红孩儿李洪基追赶周遇吉,将将赶到,忽听弓弦响处,说声“不好!”侧身向左一偏,刚刚躲过,吓了一惊,急兜转乌头,往营中跑去。周遇吉见天色已晚,也不迫赶,乘势收兵。
次早,复领兵直抵贼营,指名要李洪基出来受死。李洪基闻报,飞马出来会战。并不答话,举枪刺来,周遇吉急架忙还。战了数十个回合,周遇吉用戟当头一打,洪基忙把枪杆来迎。谁知周爷力大,几乎把他虎口震裂。洪基急拖枪而走,那赤兔马走得极快,周爷追赶不上,随挥动三军,一齐进踩贼营。望见贼营后面尘上大起,知李闯全队到来,即传令收兵。
次日,李洪基进帐见闯王,便道:“今日出阵,必要步战,生擒周遇吉。”闯贼大喜,吩咐王儿小心。李洪基领了五百精兵,飞到关前挑战。一见周爷出马,便提枪上前,力战数十回合。见周遇吉武艺高强,马战纯熟,便用枪架住戟道:“周遇吉,你我在马上本领一样,你敢与我下马步战么?”周遇吉闻言大喜,暗想:“这贼子马快难擒,今肯步战,正中我怀。”大笑道:“本镇与你步战,分个胜负。”遂两家喝退后军,不许擅用暗箭。两人下了马,俱用短兵相接。周爷用的是竹节鞭,李贼用的是银装鐧,各走脚势,如龙争虎斗一般。酣战之间,周遇吉暗向自己队上一步步退将下去。李洪基好胜心高,渐渐跟来。周遇吉见离贼军渐远,故意招架慢些,只等他银鐧来的切近,尽力将鞭一格。洪基手臂着了一伤,提不住双鐧,把身子一闪。周爷抢到他身边,把洪基牵倒在地,一脚踏住,众将上前捆绑。贼兵望见,跑来搭救,被周遇吉上前敌住。贼兵无主,只得败回营中去了。
周遇吉打得胜鼓,押着李洪基入城。李闯见败兵回报李洪基被擒,气得死去复苏,忙吩咐备马,带着众头目来到城边,想奋力攻城。望见城上用挡箭牌护住无数官员,中间帅字旗下绑着李洪基。随大声喝道:“周遇吉,你好把孤家太子放出便罢,倘若迟疑,攻破城池,不留寸草。”周遇吉一见,把李闯怒骂一番,又指着李洪基道:“贼子,你若不劝父归降,立将你千刀万剐。”李洪基便望着李闯,哭叫父王救儿性命。李闯低头正在踌躇,众贼一齐鼓噪起来道:“纵然我家大王降你,我众人也不归降。”周遇吉见李闯垂泪无言,实时吩咐开刀。一声炮响,把李洪基一刀两段。李闯一见,晕倒马下。众贼扶上马,飞奔回营,周遇吉乘势带兵出城,直踩贼营。贼营大乱,被官兵杀得尸横遍野。众头目保住李闯逃走。官兵追杀数里,然后收兵。李闯败走五六十里,扎下营寨,点聚残兵,伤亡数万人马。李闯顿足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官兵如此势大,这座宁武关万万不可过去。我们且上河南,会合张献忠人马,同上北京,休要惹这周遇吉罢!”牛金星道:“我主不必心灰意懒,况且河南决不能去得。”李闯问:“为何去不得河南?”牛金星道:“当日我主曾与张献忠约定,分路去攻北京。由那条南路进京极远,由我这里西路进京极近,不过一个月工夫,可以就到,先得了京都。此时我主先到为君,那张献忠后到自然为臣。若与他一起进京,只怕这金銮的龙位轮不到我主,所谓‘只碗难放双匙’了。”李闯问宋炯道:“军师之意如何?”宋炯道:“丞相之言,确有至理。大王不过畏惧周遇吉,我想他不过是个武夫:要过此关,尽可计取。”李闯又问:“当用何计?”宋炯道:“只用一条反间之计,一条缓兵之计。大王可差人多带财宝进京,嘱买朝内权臣妄奏一本,把周遇吉的兵权削去,此乃反间之计。再命人带书一封去河南,约定张献忠明年五月内两路人马同进北京。目下还有九个月工夫,叫他只在河南一带抢掠。我们若能打破宁武关,不过三五个月可以先到北京。大王龙意若何?”李闯闻言大喜,吩咐依计而行。不知这两条计如何摆布,验与不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上皇都贿买监军 赴新任骄轻总帅
话说张献忠驻扎河南,常想去湖广劫掠。见了李闯书信,约定明年五月进京,还有八个多月工夫,且到湖广混乱一番,然后进攻皇城未迟。即通知众头目拔寨,前去湖广骚扰。
是时宁南伯左良玉虽在湖广镇守,却与军门熊文灿不和。左家的军心懈怠,所以被张献忠任意纵横,河南、湖广一带尽遭残害。这是明朝国运该衰。况且朝廷又中了贼人反间之计,有些疑忌周遇吉,故此钦差一个东厂太监杜勋,去宁武关监军。宁武关闻得钦差监军到来,大小官员出城迎接。杜勋见周遇吉不到,只命一个旗牌官来迎,心中大怒,把旗牌官打了二十板杀风棒,然后上任。上任之日,周遇吉领着大小官员进监军府,跪听宣读敕书。听毕,周遇吉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不言不语,杜勋开言大骂:“周遇吉,你倚着定西伯的身份,藐视监军,既不出城亲接,还敢大模大样,在我这公堂稳坐。你好大胆!”周遇吉大怒,离坐走上前来喝道:“杜勋,你这个朝廷的奴仆,倚仗钦差,无故把我家丁毒打,你看这件东西饶得你么?”说着将拳头向上一举,把杜勋吓个半死,朝后一仰,连人带椅跌倒在地。周遇吉一拳把公案打碎,说道:“奴才,你好把定主意,若犯在我手中,以此公案为例。”说罢,转出府门,打道回衙。
杜勋被他羞辱一场,密叫李忠设计,将周遇吉谋害。那李忠原来系贼将草上飞刘友,前领李闯之命,带了财宝进京,改名换姓,夤缘钻刺,投入杜太监府中,做个心腹家人。今见杜太监问计,便叫他私通闯王,献了宁武关,一来报此仇恨,二来富贵不小。杜勋道:“我久有此心,只是难得一个通信的人。”刘友见他真心肯降,便把前情直说出来,即向身上取出闯王的礼物呈上。杜勋见了无数珠宝,满心欢喜,即给他令箭一枝,命他假探军情,去回报李闯。
李闯大喜,即与宋炯商议计策。宋炯教李闯明日亲身出战,诈败引周遇吉入马耳山。山中埋伏人马,将他困住。一面差刘友去通知杜勋,叫他如此如此进军。刘友领命,复转入关面会杜勋。杜勋得了宋炯密计,即亲到周遇吉衙中请罪。周遇吉是个光明磊落的丈夫,就不念他的旧恶,以客礼相待。明日又亲到监军府回拜,杜勋殷懃置酒款待。正饮酒间,只见探子来报:“流贼犯界,李闯亲自带兵攻城,请元帅快发人马。”话犹未完,听得城外大炮惊天,喊声震地。杜勋吩咐撤席,快传家将跟我出城掠阵。周遇吉怕他失了锐气,便道:“不劳尊驾出马,待本帅临敌,亲擒贼首。”杜勋故意道:“怎么,元帅正要当先?也罢,待我同去看贼势如何。”周遇吉即命家将抬了盔甲、兵器到来,当堂披挂,提枪上马,带领五百精兵,四十员家将,杜勋也带了那些长随内司,一齐出了关前。
周遇吉看见李闯在对面耀武扬威,实时跃马提枪,直取李闯。两人战了几个回合,众贼围将上来。周遇吉抖起威风,把贼众杀得纷纷退后。周遇吉认定李闯,跑马赶去,李闯且战且走。周遇吉紧追了十余里,后面众将齐劝:“元帅不可穷追,恐中贼人伏兵之计。”周爷正欲生擒李闯,这些话哪里肯听?只说:“你们若怕有失,可着一二人回去,催杜太府发兵接应。”众将闻言,有三四个回马,抢回关前,高叫:“杜老爷,前面有埋伏,快发一支夤缘钻刺--巴结奉承,投机钻营。
人马帮助。”杜太监道:“你等不必惊慌,大约无事。我若发兵前去,岂不混越你家元帅的功劳?凭他追赶去罢。”说完,即收兵入城。众将着急,只得催马前来,同元帅一齐赶贼,直赶入马耳山中。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马耳山四面伏兵 总帅府一夫报信
话说周遇吉带领众将,追李闯入马耳山中。刚到两山夹路,不见了李闯。只听得一声炮响,伏兵四起,把东西南北四个山口塞断,周遇吉等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一牧童赶着一群羊,也被困住,仰天大哭。周遇吉传他到来,盘问一番,方知这里地方,除了四个山口,并无别路可出。叫他把这羊群借烹充饥,以待救兵。谁知外面救兵是等不来的,只因杜勋见周遇吉穷追李闯,知他中计,一面差人去马耳山打听,一面放了流贼的奸细入城。又暗传军令,不许到元帅府走漏风声,免他妻子知道。
是日,白氏夫人见老爷去太府赴席未回,恐有什么歹意,忧愁了一夜。
次早,即命家人到监军府打听消息。不久,来人回报:“老爷昨日在杜府饮酒,撤席后即命家将抬了包裹,披挂出城,巡祭烟墩寨堡,三日之后方回。临行时吩咐,叫夫人不必挂心。”白夫人信以为真,放下愁肠。
谁知这三日内,杜勋差了四名长随,往马耳山打听消息,只见三个回来报说:“周遇吉中计被困。”杜勋大喜。又问:“你们四人同去,为何少了一人回来?”众人道:“那个刘茂好酒,回来饮醉,怎敢来见老爷。”杜勋大怒,即命人拿他到来,打了四十大棍,革去身役,赶出辕门。刘茂怀恨在心,即走去周府通报消息。一见白氏夫人,便诉说杜勋这个奸贼,私通流寇,一心要害元帅,并与流贼约定,引元帅出城迫赶,困人马耳山中。白夫人隔帘问道:“刘茂,你既系杜府家人,为何来我府中泄漏他奸谋?你莫非有诈?”刘茂道:“夫人不必多疑。小人因去马耳山打听来迟,被奸贼重责革职。现有棒疮为证。”白夫人见他说出真情,不觉眼中垂泪,怒气填胸。实时改换戎装,结束停当,命刘茂引路,挑选五十名能征惯故的女兵,一齐提刀上马。先扑到监军府前,叫门上小卒通报你家杜老爷说,周夫人亲来问话:我家老爷到底是巡边去了,还是赶贼去了?里边的总管正在门前,听见此言,就答道:“不用进去通禀,太府老爷预先吩咐说:总镇监军,各管其事。周老爷的去向,老爷怎能知晓?你们若不放心,只管四处找寻,不必在此搅扰。”白夫人闻言喝道:“你这该斩的奴才,同城的官员怎说各管其事?我家老爷赶贼,被困马耳山中,为何推故不知?叫太监快快发兵,跟我前去解围便罢,倘有差池,狗命难保。”总管听见话头厉害,忙进去通禀。不久,出来说道:“我家老爷说,多多拜上夫人。周老爷有万夫不当之勇,纵然被困,可以杀得出来,何必前去费力?这里守城的兵马无多,哪敢擅离城郭?夫人请回,不要在此惑乱军心,怕有不便”。
白夫人闻言,指着辕门大骂奸贼一番,即催马出了西门。刘茂引路,飞奔马耳山前。望见东山口的贼营,刘茂道:“这就是贼将高迎祥的营寨。他手下有三万人马。也是流贼中有名的头目,与他对敌,须要小心。”夫人听了,把双刀向后一摆。五十名女兵,一齐发喊,跟白夫人飞临军阵。流贼看见,一齐喝道:“哪里来的,是大顺兵马,还是大明的兵马?快快说明。”夫人听见,便一声喝道:“流贼听真,我乃威镇宁武关总镇定西伯周老爷的夫人,前来解围的,早叫贼首出来受死。”高迎祥听见此话,对众贼道:“周遇吉的婆子不是好惹的,你等须要小心。”说罢,提叉上马,带领四十个头目,五百喽啰,出了营前,说道:“女将慢来,你的丈夫不在这里,快往别处寻找罢。”夫人闻言骂道:“万剐的贼囚,定西伯明明从东山口进去,还敢说话胡涂。”即提刀拍马上前,照高迎祥顶门一劈。不知高迎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白夫人怒踩连营 周元帅雪夜追寇
话说高迎祥被白夫人双刀劈来,忙用叉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处,有四十多个回合。高迎祥渐渐招架不住,勒马望营门而走。白夫人率众追来,将近营门,只见贼营乱箭发来,把女军射退,实时紧闭营门,周围布满铁蒺藜、绊马索,人马不能前进。此时,天已晚了。夫人传令退兵,择一座高岗扎下营寨。
歇了一夜,东方渐明,夫人叫声:“刘茂,你看东山口防备甚严、难冲过去,还当引路,再闯北山口,且看何如。”刘茂领命,即刻拔寨起程。赶到北山口,现出一座贼营。那贼营昨晚已得了东山口的信息,预备大炮。见女将踩营,一齐放炮轰打。女军连忙退避二三里。歇了片时,夫人又传令再攻贼营,一连几次,俱被大炮打回。看看日已西沉,只得埋锅造饭。夫人对刘茂说道:“老爷人山已经五日,吉凶难料,万万不能耽搁。何不今夜借月光,另去西山口进兵,试看何如。”刘茂应允,即催马当先,引着女兵走了一夜,才到西山口,天色渐明,周夫人在马上隐隐望见贼营,心急救夫,不辞劳苦,挥动女兵,就踩西营。西营主将周超,闻报忙提枪上马,出营接战。一见白夫人,便说了几句招降的胡言,讲了几句恐吓的大话,激得白夫人怒气填胸。忙拍马举双刀砍来。夫人员是女流,勇力不小。周超用枪来架,觉得甚是沉重。用尽平生之力,紧紧托开。夫人左手的刀,早已横掠过来。周超招架不住,右膀的甲片被刀尖划脚到骨,几乎跌下马来,不敢复战,跑马回营。众贼见女将追紧周超,一齐上前拚命,救了主将入营,乱箭射住阵脚,夫人不敢上前。这贼也精猾不过,但见夫人退后,就收弓藏矢;见夫人进前,就搭箭张弦。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叫刘茂又射去南山口。相离一里之远,就闻大炮震天,虽离得远,亦被火炮的余力,打伤几个女兵马脚,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夫人一见,忙传令退下,在马上长叹一声,眼中流泪,想道:“我连踩四路,俱被箭炮打回。老爷被困山中,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岂不活活饿死?我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先寻自尽罢!”便吩咐刘茂与女兵道:“你们速速回去,奔至岱州,报与老太太说,老爷被困马耳山,夫人连踩四路山口不能进入,已在南山口自刎,不必挂念。”说完,就想用左手刀在颈上割来,早有女兵上前把夫人的手格住。刘茂忙劝道:“夫人不可如此。我们慢慢用计,偷过贼营。夫人一死,老爷必不能生。纵然老爷难出重围,有夫人在,或可报仇;若一时短见,岂不两误。”
刘茂与女兵正在苦劝,忽然乌云满天,霎时间大雨倾盆。刘茂叫夫人快趁雨踩营,贼人不能放炮,包管成功。白夫人大喜,一齐冒雨踩营,贼兵大乱,各自逃生。剩下的残兵,同跪水地乞命。夫人叫他们搬开山口的木石,登时路途已通。太阳复现,夫人自己把住山口,命刘茂等去寻老爷出来。周遇吉出了山口,夫妻相见,各叙衷情。周遇吉长叹一声道:“据夫人说来,目下宁武关就难保了。”回头望着刘茂道:“今日之事,多亏好汉。待贼破后,荐拔你做个高官。”刘茂跪下说道:“小人不愿为官,自愿跟随老爷做个内丁。”
正谈论间,只见两山万马奔腾,原来是李闯调齐四路人马,来追周遇吉。周遇吉夫妻挥动众军,奋勇上前迎敌,杀伤流贼不计其数。周遇吉叫夫人回关,以防奸贼。我今再要杀入贼队,务取闯贼首级。夫妻二人垂泪分手。周遇吉见夫人去了,把手中戟一挥,直撞入贼队,往来冲杀百万军中,加入无人之境,单向李闯追杀。众贼左右保护,败将下去。周爷挥众拍马紧追,追过岔口,不见贼人影响,心中疑惑。怎晓得系宋炯用计,从旁边小路转回宁武关,叫杜勋献城。刚刚来到关前,天色已晚。宋炯写了一条字,缠在响箭射入城内,刚被草上飞刘友拾得,走入监军府,递与杜勋。杜勋看了,就同刘友等一伙奸细,竟扑西门而来,等候三更行事。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宁武关玉贞尽节 岱州城遇吉冲围
话说杜勋与草上飞刘友,带领一班奸细挺近西门。三更时候,听见外边响箭射来,知李闯入马已到,忙把守城的兵丁拿了,砍开城门,尽把流贼放入。李闯与众头目进入监军府歇马。宋炯道:“事不宜迟,总帅府中现放着一个周遇吉妻白氏,倘若被她得知,逃了出城,会着周遇吉,如虎添翼,就难制了。需要趁她不备,设法擒拿,以绝后患。”李闯答道:“有理。”即传令众头目,听军师调度,去擒白氏。
白氏自得马耳山踩营回来,劳苦过度,卸下戎装,睡在牀上。睡至半夜,忽见侍女人报流贼进城。夫人闻言,吓出一身冷汗。即传令家将女兵,披挂上阵,想一同杀出西门,去找寻老爷。刚出了辕门,遇着高迎祥的围兵。混杀一阵,不敢恋战,夺路往西门而走。又撞遇扒山虎麦黑子领兵拦路,乱箭射来。白夫人说声:“不好!你等家将,退后亦死,上前亦死。与其死在后面,孰若死在前头。倘或杀得出去,寻得老爷,自有生路。你等跟随我来。”
便拍马舞刀,向箭林中直扑,杀出血路,冲出重围,攻开城池逃去。回顾家将女兵,得生无几。后面贼兵紧追上来。过了城濠,闻一声炮响震天,被宋炯拦住。第三队贼兵冲杀上来,约有雄兵三万,勇将百员,招白氏夫人等一齐围住,鸟枪弓箭,四路打来。可怜白夫人身中带病,又战了半夜,力尽筋酥,两口刀似有千斤多重,近身兵将只有几人,身上又中了数箭,自知不免,仰天大叫一声:“婆婆,老爷!妾身不能相见了。”说罢,把刀向颈一割,正是:可怜一阵东风过,吹落桃花满地红。
剩下家将女兵,见夫人自刎落马,同大喊一声,一个个拨刀自杀。
流贼上前取了夫人首级,回关报功。李闯大喜,除了一患,只虑周遇吉回来大杀,就命这得胜之兵,连夜出城,在西门外百里之地埋伏。又点了几千兵在后接应,又调两支兵在护城濠畔把守。然后,自己同宋炯等在城楼上观敌,专等周遇吉到来,将他生擒。
且说周遇吉先时追敌,直追至交界地方,不见敌人踪迹,只得带兵回来,指望保守宁武关。不料来到关前百里,一声炮响,两边伏兵冲杀出来。周遇吉暗想:“我只道李闯逃出界外,谁知还在这里地方。”即拍马拧枪,竟踩贼营大队,犹如猛虎一般,把贼兵枪挑鞭打,纷纷落马。贼兵见他厉害,渐渐不敢近。剩下四名家将,跟着周遇吉,并力大杀一阵,冲出重围,加鞭飞奔宁武关而来。接近城边,望见城上并无兵将,一支大旗随风飘展,隐隐露出一个“顺”字。四门紧闭,冷冷清清,心中大疑,叫家将齐过吊桥,用声高叫:“守城的军士,快快开城,你老爷回来了。”只听一声炮响,周围竖起“大顺”旗号。杜勋在城上高叫:“周遇吉,你来迟了!快快下马投顺闯王,免致夫妻同做刀头之鬼。”周遇吉见是杜勋,大骂他欺君卖国奸贼,天地不容,还敢劝伯爷投顺。一面说,一面弯弓搭箭,想将他射死。奸贼眼快,忙下城催动贼兵杀出。周遇吉带四名家将,冲入贼队,拼命乱杀,如入无人之境。李贼在城上看见,即传令二十名头目,一万贼兵,出城接应,把周遇吉团团围住。又杀了多时,周遇吉见家将尽亡,只剩单人匹马,奋勇杀开一条血路,飞奔岱州城,去见母亲、王爷。
这位王爷乃是金枝玉叶,世袭岱王之爵,镇守大同一带地方。突然见周遇吉独自一人,从宁武关而来,情知不好。及见他说出杜勋卖城,宁武失守之事,忙传齐文武上城守御,叫周遇吉暂回私宅看视,速来相帮。周遇吉领命回府,拜见母亲。正诉说宁武失守,白氏不知生死存亡之事。忽见家人来禀,贼兵四面攻城甚紧,岱王爷差人相请。周遇吉忙叫母亲快快收拾,待儿保母出城。老夫人道:“我儿,你速去帮守城池,不必在此留恋。自古尽忠难以尽孝,你难道不知为娘自有主意,快快去罢!”遇吉从命,别母出门。先进王府,与岱王商议,忽有军校来报:“周老爷,不好了!赵氏老夫人举火焚府,府内男女家口共二十六人,一齐尽节了。”周老爷闻言,大喊一声,气死在地。岱王叫左右将他救醒,说道:“将军不必悲伤,且待退了流贼,请旨追封罢了。”
说罢,即点五十名御林军,跟周遇吉同去守城。周遇吉来近城边,又有一人飞报前来,说王爷将姬妾锁在楼中,亲自放火,自己缢死在偏殿了。周遇吉闻言,伤心垂泪,自思:“料想此城难保,不若先从此门杀出,投奔宣府请救。”即对众军说知,一马当先,齐出北城口,踩贼大营,被贼重重围住。五十名御林军死里逃生,无不一以当百,跟住周爷冲突,所到之处,只见人头滚滚落地。不知周老爷杀得出重围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全忠烈周家独占 抱贞节张宅流芳
话说周遇吉带着御林家,踩进贼队,杀了一层又一层,但五十名御林军怎敌得八万贼众?纵使杀人如切菜,亦有歇手的时候,可怜一个个尽丧沙场。周遇吉此时画戟已经砍折,手提钢鞭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无不靡溃,宋炯望见,忙吩咐弓箭手一齐放箭。周遇吉手无兵器,又知鞭短不能拨箭,坐下的马又中箭倒地。遇吉周身中了数箭,看见后面贼兵追得近了,大喊一声:“臣力尽矣!”即望北叩头,拔剑自刎而亡。后人有诗赞曰:
男既患兮女又烈,成仁取义题名节。夫妻视死果如归,万古英魂同日月。
李闯吩咐将周遇吉尸首抬回宁武关,与白氏的尸首合葬,在城上号令。即带兵进了岱州城歇马。
宋炯就叫杜勋前来,吩咐了几句,叫他往复北京。杜勋即离了岱州城,进京见了万岁,妄奏周遇吉不听劝告,以致丧师失守,自己如何逃脱,方得回朝。皇上信以为真,误留这奸贼在朝,做司礼监之职。杜勋谢了恩,回到私第,把带来的金银宝贝交给朝内大臣,以为日后内助,此乃宋炯教他的奸计。
宋炯自从打发杜勋去后,与李闯等商议,择日起兵攻打宣府。宣府的文武官员,闻得这个消息,吓得面色如土,会齐商议,俱以投降为是。随吩咐百姓备办花红酒礼,等候闯王兵到,出城迎接。是时李闯接得献城的表文,心中大喜。传令麦黑于为头队,进城安抚百姓,大兵随后而来。麦黑子带领五百喽啰兵来到城下,只见城门大开,百姓们一队队头顶香花,或执花红羊酒。那些乡绅耆老,跪捧酒杯道:“蒙大王不杀之恩,备酒礼奉敬。”麦黑子大喜,下马接杯。有个乡绅手举大杯道:大王海量,请饮三盅。”麦黑子接杯饮酒,不及提防,被这乡绅扳倒劈死。
这乡绅系进士张自完,为人忠正,妻李氏极贤。所生三子:长子友凤,丙午科举人;次子起凤,现做福建参将;三子附凤,现任翰林。那日张自完闻得各官想投降,曾到各大员跟前苦劝,协力守城,尽心报国。见各官俱贪生怕死,不肯听从,自思世受皇恩,怎生随众投贼?忙叫家丁邀齐邻近百姓,劝以大义,各愿舍命杀贼。张自完带了这些家丁义民,约百余人,杂在百姓队中,把贼行刺尽。义。众义民见贼首被杀,遂一齐动手。贼众措手不及,多被杀死,忙跑出城外逃命。众人一齐鼓噪,随后赶来。早有贼兵飞报大队,闯贼忙传令铁骑前来救应,一齐飞马上前。张乡绅与众义民知难抵敌,一起自刎而死。李闯传令,不论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并屠杀。可笑那贪生的官员,竟无一个得生。
此时,已有人报到张乡绅家,李夫人听见丈夫身死,哭个死去活来,一家大小,俱各痛哭。只闻外面街市之上,乱纷纷都是流贼,也有吆喝献出财帛的,也有吆喝叫女子出来陪酒,兔他汉子过刀的。说着说着,北大门打得声响,李夫人把尽节免辱的话对他们说知,果然忠义出于一门,婆媳同心,一齐装扮起来,行至堂前,拜别祖宗,又拜了婆婆。此时娘儿们心如刀割,抱头大哭一场。哭到伤情之处,听见家人报道:“不好了!贼把大门打开了。如今在那里劈二门,夫人奶奶快快寻躲避之处。”李夫人叫声:“媳妇们,快跟我来!”三个媳妇跟着婆婆出了后门,进入文庙,一齐跳落泮池。
流贼刚赶到来,一齐乱嚷道:“可惜这四个好女娘投水去了!”吩咐喽啰把挠钩捞上来。众将欲下钩,一阵阴风从水面卷起,把贼首邱四吹倒,登时七窍流血而死。众贼心慌逃走,自后一个贼不敢进来。
先时,张府有个家人在短墙躲避,暗中见众夫人投水,阴魂杀贼,贼去后,忙跑回府找寻躲避过的亲邻说知,齐到文庙泮池边。果见贼死在地,口鼻血染。人人切齿,拿石块乱打。内中有位年老的道:“众位不必打了,且把夫人的尸首捞起,殡殓要紧。”就有几个会水的跳下池去,实时摸着,抬上岸来。原来婆媳四人紧紧抱在一起,面色如生。大众看了,实时与张自完的尸首,一齐买棺收殓,停在张府。及至贼兵离了宣府,然后抬至霍家庄张家坟上,依次安葬。立下碑记,题写:“张氏忠烈之墓”。后来把霍家庄改做“五烈庄”,至今美名不朽。有诗为证:
五烈庄前张氏坟,内埋五烈尽忠魂。夫因报国遭兵劫,妻为全贞赴水澨。
更有捐生三媳妇,心无惧死半毫分。虽然后世留名姓,更入歌词千载闻。
张乡绅合家尽节,尸首埋葬停妥,人心稍慰了。但不知那周遇吉夫妻尸首,被贼拿去宁武关,究竟不知怎样归结。若无下回分解,怎能释得人心。
第二十九回 报知己义举葬尸 自相残争功反目
话说宁武失彼流贼残破,百姓四处逃走。打听得贼众远去,只留下一个头目独眼龙,领三百喽啰在此守城,难民渐渐转回家乡。只见城头上高挂着周遇吉夫妻首级号令,人人嗟叹,只惧贼党,不敢收尸埋葬。内中有个乞丐对众耆老道:“周老爷当日在此做官何如?”耆老道:“真绝好的老爷,爱国惜民,乃国家擎天柱石。可怜为国尽忠,夫妻惨死,尸首暴露,真真可伤!”说到其间。无一不落泪的。乞丐道:“众位高年,既知周老爷是个忠臣,何不把他尸首收殓,也见得我们百姓有此义气。”耆老道:“朋友,你不可多言,只怕惹祸。难道不怕城中这三百贼兵吗?”乞丐道:“列位若有义气,慢讲三百贼兵,就是一千也不惧他。”众人就问明白:“你口出大言,莫非有些武艺?只怕虽有武艺,一人怎敌得三百贼兵?况巨我们百姓又是杀破胆的,莫说疯话罢了。”乞丐道:“我武艺虽然有限,倒有一个计策,不用刀兵打他,只需要那些肥犬牛羊,几坛好酒,便叫这些贼子去见阎王,我们放胆收尸,才算好计。”内有个老者道:“想必将这牛酒犒劳贼兵,暗下毒药,把他们毒死么?”乞丐道:“正是此计。”老者道:“此非善计,三百贼兵怎能一齐毒死?”乞丐道:“虽未必个个尽能毒死,趁他慌乱之时,我们四下放火,有胆的进营杀贼,无胆的吶喊助威,赶散贼兵,便可从容行事。”众人闻言大喜道:“此计极妙!请问朋友高姓大名?”乞丐道:“我乃当日引周夫人去马耳山解围的刘茂便是。因周老爷夫妻尽节之后,自己扮作乞丐,跟随难民逃走往来的。”众人闻言,越加欢喜。
各人备办酒肉,犒劳贼兵。独眼龙见百姓如此盛情,吩咐喽啰开怀畅饮,重赏百姓,打发出营。刘茂等去之不远,听见营中叫天喊地,乱噪起来,知贼中毒。实时四面放火,喊杀入营。杀得贼人彼此不能相顾,急向营后逃奔。刘茂领着百姓在后面追杀,追出城外九里。然后回关,把周遇吉夫妻的尸首解下,备棺收殓,葬在西门外高岗,立了一道碑记,写着:义男忠烈威镇宁武关周定西伯夫妻之神墓。
刘茂安葬周遇吉夫妻完事,报了知己之恩。自思杀了九百流贼,贼众现在宣府歇马,闻知必不肯干休,不如投奔别处安身,以免后患。想罢,辞别众人,竟去南京,投在黄得功营内。
且说那黄得功与左良玉同做河南总兵。左良玉援剿西路,兼管湖北等处;黄得功援剿东路,兼管南京凤阳等处。闻得八大王张献忠差了一员勇将史金刚,带贼兵三万,前去攻抢江南一带地方,好与闯贼会合。已经把安徽之地俱已抢遍,将离凤阳不远。黄得功自思,凤阳乃皇陵重地,当年曾被流贼骚扰,皇上把文武官员一齐问罪。如今此地系本镇带管,倘若失陷,其罪难逃。即吩咐传令挑选五万精兵,连夜起程,去护守皇陵。
这黄得功系辽东人,少时嫖赌无赖,困于饥寒,曾做驴夫,杀死截抢的响马贼,报功在郝总爷标下听用。为人身长六尺,腰阔六围,浑身有千斤膂力,屡屡杀贼有功,连升总兵,加封靖西伯之职,正是当时有数的勇将。史金刚虽勇,究竟不是黄得功的对手。所以两军在陶金店的地方对垒,被黄得功打败,逃奔河南。黄得功直追到汴梁交界地方。汴梁总兵陈永福闻贼败阵逃来,暗传军令,假扮渔船,渡贼到黄河中间。一声梆子响,众水手往腰问取出刀斧,把渔船砍穿,放水入船,把贼沉在水中。史金刚在水中挣命,纵有天大本事也用不着了。这里的军士都是会水的,各伸挠钩拽上岸来,一拥上前,把史金刚等捆绑,丢在水中丧命了。其生擒的一百四十名,即修本章,差遣副将朱英,参将那希,带领五百人马,押着囚车,上京报捷。两员将官接了本章,挑选五百人马,押着囚车,渡过黄河。进了芦获港,忽见两边草苇丛中,抄出两支兵马,在前吶喊,拦住去路,大纛上绣着一个“黄”字。二将一齐催马上前,喝道:“我乃汴梁陈总兵标下官兵,奉令押解流贼进京,你们何处军兵,不得在此阻路。”只见旗门分开,拥着一员主将出来,说道:“你认认我本镇黄得功在此。我且问你,囚车里面是哪里的罪囚,如今解往何处?”二将道:“这是凤阳败下的流贼史金刚等,被我们陈总镇用计拿下,差未将解京报功的。”黄得功大喝道:“胡说!分明是陈永福恃主欺客,承受现成功劳,岂是他用计擒的?你速把囚车放下便罢,不然性命难保。”二将见黄得功厉害,难与他对敌。即刻放下囚车,带人马跑回汴梁报信。
陈永福闻报大怒,吩咐备马,待本镇与他见个高低。游击鲍永忠谏道:“不可!黄得功将勇兵强,难以取胜。依末将愚见,他既然抢去囚车,一定备本命将解京。趁他还未去远,老爷把本章交与末将,带领一支人马,抄出小路,赶至前途,把囚车依旧夺下,不分日夜,先入京报捷。这件功劳,还是老爷承受,岂不好过亲自与他动粗?”陈永福道:“鲍将军言之有理,孙将军快把背上的本章脱下来,交给与他。”只见一人抢步上前,连声:“不可。若差人前途夺回囚车,他日圣上闻知,夺功相杀,岂不罪同一体?现有一条上策,为何不行呢?”不知此人是谁,所献何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两总镇目无王章 一阁臣戏任军旅
话说献策之人,正是阎公子。陈爷问道:“依外孙有何妙策?”阎如玉道:“外祖可将黄得功抢囚冒功等情,具本入奏,朝廷自有公论。”陈爷道:“我何尝不思上本辨明?只是东厂太监当权,倘黄得功将银买转了太监,则我反得冒功之罪。不如且夺囚车,亲解进京,纵然黄得功弄手脚,现囚车是我献上,彼此料难互赖。”说罢,即命鲍游击带领人马,速去前途截抢。倘得成功,速来报知。鲍永忠得令而去。
过了数日,有小军来报,黄得功差遣大将王杰带兵解贼,被鲍将军杀死,夺回囚车,解京去了。陈爷大喜,专望京报的好音。
谁知京上的消息,李闯早已先知。因他常有奸细在京打听,闻得陈、黄二将夺功的本章,同进京中。皇上发下刑部,把贼囚史金刚等严审口供,以定何人擒获。
有个刑部主事王文,此系王杰儿子,闻父亲被陈家兵抢囚时杀死,现有此案,可以报仇。暗叫狱官买嘱史金刚,教他临审时,只说被黄总兵拿住,陈总兵劫夺进京,约定劫牢反狱,大闹京城。果然三司会审时,史金刚就依狱官之言供出。承审官依此口词,写本奏上。圣上大怒,着该省巡抚并江南总兵黄得功,并力擒拿陈永福,立刻处斩。
李闯在宣府闻得此信,喜对军师道:“若得汴梁陈永福一孤家了。”宋炯道:“陈永福纵然丧命,还有左良玉、黄得功两支人马厉害。不如趁此机会,大王写下一道旨意,招降陈永福,叫他从南路抢入北京。”李闯就依军师主意,修书差牛金星、苗人凤等八名头目,领兵三万,从山西抄上河南,招陈永福归顺。一同会兵,约定明年三月中取齐。
牛金星等得令而去,不久抢到河南。河南总兵陈永福闻报,有一伙流贼在对面安营,现差一个头目,来辕门投书。陈爷叫众将当面拆书同看,以免疑心,只见书上写着:闯王李某,拜上汴梁老总戎陈大人麾下。尝闻良禽择木而栖,岂贤人不择主而事?今明朝气运已尽,天下半属孤家。且将军目下有杀身之祸,黄得功奏你夺功杀将,谏催辨明,何不改志来降,不止得生,而且富责无穷也。希为早裁。
陈爷看罢,一声大喝道:“下书的贼寇叫什么名字?”答道:“小将就是苗人凤。”陈爷道:“左右与我绑去杀了。”两旁刀斧手即将苗人凤绑住,往外推拥而走。
忽有军校慌慌张张的来跪下,道:“大老爷,不好了!万岁发下一道旨意,说老爷通贼劫囚,着熊抚院会同黄得功,前来拿老爷正法了。”众将闻言,一个个面如土色,齐劝陈爷降贼保命,免受千古不白之冤。说得陈永福心动,正欲允从,座后忽转出阎公子,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真是天定。孙儿若从外祖举兵背主,却又污了我家清白门风;意欲拦阻,怎恩外祖蒙冤枉死,不若孙儿去黄泉奉侍母亲罢了。”拔剑就要自刎,众将一齐夺下。陈爷吩咐将他扶进后帐。阎公子就收拾行李,不辞而行,竟奔广东找寻父亲去了。陈永福即传令拔寨,改转大顺旗号,渡过黄河,与李闯合在一处去了。黄得功闻得陈永福降贼,即会同熊抚台提兵追赶。追之不及,只得撤兵回营。登时修成本章,星夜飞报北京。
皇帝览了表章,甚是焦闷,与朝臣商议退贼良谋。众臣请帝出榜招贤,挂帅剿贼。万岁道:“目下贼势迫近京城,招贤迟不济事,况且兵权岂容易与人,倘有一失,其祸不小。不若尽起倾国之兵,待朕明日亲自领兵征剿。”只见阁臣李建太出班奏道:“现今民穷财尽,仓库空虚,御驾岂能亲征?必要先得粮草,然后选兵,方为上策。”万岁道:“为今之计,粮草从何而得?”李建太道:“国饷虽空,可向群臣借贷。请我主发一道旨意出去,按品级大小,或借三万二万,或借三千五千,暂作军需。待国饷有余之时,照数赐足。”万岁听罢大喜,即写了一道借饷的圣旨,就命李建太奉去劝签。李建太退回相府,请齐王亲国戚、王公侯伯到来,惟有周皇亲诈病不到。李建太开言对众臣道:“列位世辅,只因流贼猖撅,迫近京城,万岁想调天下兵马勤王,奈仓库空虚,传旨暂借俸银,以助兵饷,事平后加倍归还。”各官闻言,踌躇半晌,俱托言近来贫困,祭田失收,实在不能助饷。李阁老听了众臣之言,就把急话发出来道:“列位世受皇恩,家家享用,应晓恩从何处得来。如今贼将犯境,还推挡不肯借饷,倘贼破京城,且看列位的家财保得住否?”众人听见他言语厉害,背后商议一番,齐声道:“既有圣旨,为臣岂有不遵?老先生不必急,待我们变卖家私,共助兵饷就是。但要事平之后,照数赐还,不可失信。”李建太应允,即依官爵品级均派,逐一开列,贴在朝房。可笑那勋戚大臣,也有假装变卖家产的,也有出账变卖奴婢的。明明家里拿得起的,亦先交一半,其余陆续慢慢向户部交清。共收银二十余万,将报单送至内阁。
李建太就委兵部出榜招兵,旬日间招得八万七千余名。李建太亲往御较场操演,然后奏闻圣上。虽是他忠心为相,怎奈他原是个白面书生,军务中的事体,一些不晓。哪知道所招的,尽是些游手好闲无用之辈。但见盔甲鲜明,旗旛招展,便心中欢喜,即奏明圣上,自愿领兵出征。龙颜大悦,即赐上方宝剑一口,不论文武官员,不遵号召者,先斩后奏。再挑选四卫营兵,共成十万。又加封李建太为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刻日出师,御驾亲自出郭饯行。目送人马去远,然后回朝。一路上龙心甚喜,以为建太必然扫尽流寇,成了大功。究竟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李建太无意交兵 宋献策解说谣谶
话说李建太领着十万大兵,夜宿早行,出了卢沟桥,来至窦店地方。天色已晚,扎下营寨,住了一宵。明日有钦差赍圣旨到来,李建太跪听宣读,说道:“朕昨日接到两处飞报,李闯在宣府歇马,不日就要兴兵前来。陈永福投降流寇,骚扰河南,将近北京交界。卿家须要从紫荆关直抵宣府,挡住贼兵。先灭李闯,然后再征南路。”李建太接旨,打发钦差去后,暗想:“从紫荆关往宣府一带西路,尽是山僻险路,难以行走。况且南路亦有流寇,何不往南大路而去?先发一道火牌,叫紫荆关总兵带领人马,前去挡御宣府。我仍征剿南路,两下俱不耽搁。”主意已定,登时就发火牌,差官前往紫荆关去。着令该处总兵征剿宣府,又差十名探子前往河南,打听流贼信息。到了次日,拔寨向甫进发。过了涿州,到旅风坡就安营下寨,一日仅走三四十里。从此挨延了九日,才到保定府安营歇马,等候南路贼兵的消息。等了三日,探子回报:“陈永福带兵,将近到大名府。又有李岩带领一股贼兵,从山西一带抢过河南,与陈永福会合,并力攻打彰德城,声言务要拿住湘王做当头,然后抢上北京,与李闯约定三月十五日同到京都聚会。”李建太闻报暗想:“流贼还在河南抢掠,我如今欲待催兵前去,一来那里现有左良玉、黄得功两营人马前去征剿,二来路远风尘。此去得胜还好,若是打败,劳而元功,在受一场辛苦。如今进退两难,不如就在这保定府屯兵,一则离京不远,打听皇城紧慢,也好前去救应,二则此处乃总路要口,可以挡住南来的流贼。”定了主意,即传令三军人马驻扎各门上,多拨军兵巡逻,以为万全之策。
独不思李闯自从得了宣府,就想前来攻打北京。但看地图,见宣府离京虽只有三百里远,惟有中间一座居庸关,甚是险阻难过,即对军师道:“孤家欲往北京,看这地图,真有此费力。滚石檑木及那些大炮,不是玩耍的。看将起来,要上北京,也是虚想了。军师有何计策呢?”宋炯道:“我主但请放心,自然有个进京的时候。”李闯道:“既有进京的时候,想必不走居庸关,莫非另有别路么?”宋炯道:“依臣的主意,趁今陈永福与牛金星现在合兵骚扰河南,不如再差几员头目,领几万人马前去河南,攻破怀庆,拿住湘王。得了这个王爷做当头,到一处,降一处,得了河南全省,张献忠也不敢犯界,然后与陈永福分兵,约定日期,从南路抢至北京。大王的人马,又从北路进京。此时两军会合,共破皇城,夺了大明的社稷,有了根本之地。山陕河南,又是我们先占住,要取江南一带,易如反掌。一统江山,尽属我主,只令张献忠袖手旁观,何足惧哉!”李闯道:“军师的计尽通,但只一件,孤家从北路进京,有居庸关挡住要路,怎能依期到得京都,岂不耽误了日子?这条北路,到底有些难走。”宋炯道:“不难,不能,要过居庸关,应在四句谣言上面。”李闯问:““是哪四句谣言?”宋炯道:“大王岂不闻近日满街孩童唱道:猪要休,八百细狗闹幽州;过居庸,还得去撞老王钟。”
李闯问这几句谣言怎解,宋炯道:“‘猪’字与‘朱’同音,系明朝国姓。‘幽州’乃是北京。如今只要八百属狗的戍命军士,暗进北京打听,多用财帛买嘱奸臣,里外勾连,共成大事。这是应头二句话言。后二句就应在赴居庸的话了。‘钟’字与‘忠’字同音。访得居庸关新任一个监军太监,叫做王忠,极肯贪财。就叫那上京的细作,在他衙门钻刺打点,多送他金银宝贝,先许他一个大大的前程,自然把居庸关奉献。要过居庸,除非去撞这个老王忠,其余万万不能。”
李闯大喜,极赞军师解得的确。即吩咐把花名册呈上军师,军师照册挑八百名戍命属狗的军士,内有两名头目,系草上飞刘友、不沾泥赵胜,叫他多带金银珠宝,前去打点。刘友、赵胜领着一班细作,扮做百般生理的人,扒山越岭,望北而去。宋炯命李岩、高迎祥、褚大江、贺全带领五万人马,前往河南,攻打怀庆,拿住湘王,与陈永福合兵。只等孤家旨意一到,就往北京,一路掳掠。约定日子,好与孤家会齐。四个头目领命,各去挑选人马,从山西一带,前往河南而去。
李闯又与宋炯商议道:“军师虽然打发那些细作前去,若有北京的消息,居庸关道路不通,孤家怎能知道?”宋炯道:“这有何难?我们如今把大兵留在宣府,着令几员头目掌管军营,大王带领人马,臣等保驾,前往平定州驻扎,此处与北京路通,又与河南相近,两处信息,俱可往来不绝。”李闯依言,把人马交与周超等一班头目掌管,自己带领八百名头目,一万精兵,同宋炯等上平定州驻扎,专候北京、河南两处消息。究竟不知消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流贼兵围怀庆府 李岩计算鲍三刚
话说李岩与高迎祥等带着五万流贼,从宣府起身,转往西南,达到平阳,一直径奔怀庆府而来。逢店便抢,逢村便劫。所到之处,连地皮都卷尽。可怜这些百姓不能安生,张献忠的人马刚才过去,李闯的人马又来。劫得十室九空,鸡犬都无一只。
这个消息传到了湘王府中,这位湘王乃是万历皇帝的皇孙,崇祯皇帝的嫡派御弟,名由朴。原封在河南开封府,食亲王的俸禄。只因前者水淹汴梁,王爷宫眷在木排上逃脱,来到怀庆居住。今闻流贼犯界,连忙传齐知府副将,同到王府,大家商议。府官姓刘名民敬,副将姓鲍名三刚。鲍三刚带领军校,刘民敬拨派民夫上城防守,四面城门紧闭。流贼来至城下,分拨人马,周围安营下寨,围得水泄不通。困了三日三夜,城上防备十分严紧,攻打不开。李岩心下踌躇,叫人把乡村里的百姓,拿了几个带到营中,问道:“你们这怀庆府的知府、副将,平日做人如何?”百姓齐道:“鲍副爷为人忠正无私,爱惜百姓,拘管营兵。张献忠曾修书前来,劝他归顺,鲍副爷坚执不肯,所以才保得这城池。知府刘大爷虽则清廉,性带小器,行事多疑,时常屈打百姓。。”李岩听罢,将这几个乡民放了去。低头寻思,忽然心生一计:“我如今用反间之计,使他文武不和,内里自乱,这城池必然难保。况查得鲍三刚系陕西榆林人,与老管队高迎祥同县,此计就容易施了。”即把高迎祥请到营中,道:“高将军府上祖居榆林,可知道有个武探花鲍三刚否?你若晓得他的家下事情,告与小弟知道。”高迎祥道:“公子,你问鲍三刚有何话说?”李岩道:“鲍三刚就是这城内的副将。小弟问一问此人品性如何,去招他归降。”高迎祥闻言摆手道:“不中用!论起这个废人,系小弟姑母外甥。自幼读书时习武,满腹文章,绝好弓箭。后来中了探花,回家祭祖,小弟写书教他投降闯王,谁想他把书扯破,又把来人打了一顿。若说叫他归顺,万万不能!”李岩道:“我早已知此人难以归顺,无非问问他家里事情,好用反间之计。”高仰祥道:“他家中事势,小弟尽知。他父亲叫鲍文,母亲王氏,系我姑母的小姑,如今俱各现在。若要写甚么假书假信,尽可做得。”李岩,道:“这个自然。”取过笔砚,登时写了一封假书,绑在一枝箭竿上,携弓骑马,带了数名流贼,拍马出营。
绕着城外观看,只见北门城头上一把黄伞,一把蓝伞。黄伞是知府的,蓝伞是知县的,必定文官在此分守。那鲍副将必然另在一处,正好把书射将上去。实时弯弓搭箭,唆的一声,把这封书射上城去。城上守垛口的都是民兵,城楼上就是知府知县。这些百姓见射上一技箭来,乱嚷道:“不好了!外边有流贼放箭了!大家往墩下躲避才好。”有大胆的从垛口观看,见城外有几个马上的流贼忽然去了,回头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惊慌,流贼只射了一枝箭,怕我们人多,都跑去了。”众人把箭拾起,见绑着一封书。一齐拿上城楼,跪呈知府。刘知府接书,见皮面写道:“平安家信,报孩儿鲍三刚开拆。”刘民敬拆开一看,见写着:
父字,寄男鲍三刚知悉:前者临行时,我曾吩咐你须妻审度时宜,得便献城于闯王,以为进身之功。今带兵来围怀庆,那兵主系你姑娘外甥高迎样。若事能凑手,杀了知府等官,出城迎接;若不得手,可先差精细心腹之人来营报知,得为外应。至紧,至紧!某月某日,父鲍文字。
刘知府看罢书信,吓得面如土色。把书递与知县道:“年翁你看看,原来贼兵犯境,我说鲍三刚不去出战何故?谁知都是他勾引来的。早去启奏王爷,先把这个奸贼拿下要紧。”这个知县姓包名希,为官清廉谨慎。听见知府这活,忙拦阻道:“老大人,卑职细看此书,疑是假的。父亲与儿子书,岂有下名字之理?老大人,事要三思,莫中了贼人之计。”刘知府道:“贵县哪里晓得,若他父亲不下名字,恐怕鲍三刚不信,这是他父亲的名号。况且老管队高迎祥,是李闯营中有名的头目,常听人说,系鲍三刚的亲戚,还有一说李闯是陕西人。如今流贼尽是山陕两省之人,乡亲护乡亲,岂有不顺流贼之理?此书千真万确,若不早擒此贼,你我性命就难保了。贵县不必拦阻,跟随本府同见王爷。”
不由分说,忙催轿来至王府,同知县一齐禀见跪诉:“鲍副将通贼卖城,现有他父亲寄来的书信为凭,请王爷一看便知明白。”说罢,将假书信呈上。湘王接来,从头至尾看了。不知王爷肯信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刘知府信敌害良 包县令替主报贼
话说湘王看了这封书,吓得面目变色,半晌方才开言道:“贵府,此书是何处得来的?”刘民敬道:“卑职与包知县正在守城,忽见流贼在城外射上来的。百姓拾着与臣观看,才晓得鲍三刚勾通流贼,卖国求荣,想害我们君臣之命。”王爷道:“这种事情,若依贵府主意便怎样处?”刘知府道:“殿下为何倒问卑职?常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如今可将反贼治罪。他是武将,兵权在手。他若知此事,统领人马,鼓噪起来,我君臣怎样招架得住呢?臣等性命不足紧要,千岁倘有差池,金枝玉叶落在贼手,岂不贻笑天下?趁他尚未知机,把他诱进王府,预先埋伏刀斧手,出其不意,拿住杀了此贼,方保无事。”湘王闻言道:“贵府言之有理。”登时传了四五十名御林军,埋伏在两廊之下,约定但闻咳嗽为号,一齐出来动手。
御林军领命埋伏停当,湘王即差官去召鲍三刚到来议事,包知县忙上前谏道:“千岁,凡事须三思而行,莫中了贼人之计。”刘民敬在旁叫句:“包知县,你三番两次苦苦上前拦阻,莫非系一党同谋么?若再多言,先就拿你!”包知县纵然清廉,若值太平时候还不怕人。如今离乱之时,强者必胜,孤身一人有些差池,白白送了性命,有屈无处去伸。听见知府言语厉害,只得哑口无言。
不多时,鲍三刚跟着差官进王府,想朝上打恭,湘王一声咳嗽,两廊伏兵齐出动手,不由分说,把鲍三刚捆绑。鲍三刚大叫:“千岁你今拿我何故?乞说个明白,微臣死得瞑目。”湘王冷笑道:“鲍三刚,主上待你不薄,为何卖主求荣,私通流贼?你自作自受,还要问明么?”刘民敬接口骂道:“鲍三刚,你这欺心背主的奸贼!你与李闯都是陕西人氏,那个贼将高迎祥又是你姑母的外甥,待本府与你一个凭据。”说罢,把那封假书拿到他眼前观看。鲍三刚看了,高叫:“王爷,这是一封假书,不要冤屈了人!”包知县忙插口道:“果然是假,快些分辩要紧。”刘民敬大怒,望着包知县把眼一丢,包知县就不敢多言。湘王就问:“现放着真正书信,怎么说是假的?”鲍三刚道:“王爷,细看此书,一来不是臣父笔迹,二来父与子书,岂有写了名字之理?三来既要射与微臣,何不射往城南?此分明是计,千岁还要参详,赦放微臣才是。”刘民敬道:“鲍三刚不要强辩了。你的父亲笔迹,王爷何曾见过?书上写名,正是你父子的暗号。况且你是武官,自然守城。贼在外,如何知有本府兼管。幸亏是本府拾得此书,若落在你手,慢讲是本府性命难保,这时候连王爷也坐不住这银安殿了。”鲍三刚道:“刘知府,我且问你,鲍某若通同流贼,前日贼兵一到,兵权现在我手,大开城门,把怀庆府献将出去,你等其奈我何?若有反心,怎等到今日?况且此书是流贼射进来的,如何轻易信他?你也是科甲出身,莫要中了贼计。”刘民敬道:“谁听你巧言舌辩!”叫声王爷,还不早除其害,等到何时?湘王道:“贵府言之有理。”即吩咐御林军推出斩首。鲍老爷被推出辕门,一路上大叫道:“怀庆子民听真,我鲍三刚今中贼计,被刘民敬谗言,王爷将我处斩,你等须要保守城池,切不可以我枉死,便生旁心。若有仗义的,得便带一书信去榆林,安慰我父母妻子。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沾你们的恩了。”那些街巷铺户百姓,听见鲍老爷之言,无不落泪,立刻罢市。
这个消息传到了贼营,李岩乘马带领众头目到城下观看,果见鲍副将的首级在城上高挂示众。垛口的官兵喝道:“城下流贼,你们还看什么?这就是鲍三刚的首级。如今内患已除,谅你们亦难攻破此城,知道好歹的,趁早撤兵回去。”李岩闻言,大笑道:“城上狗首听真,那封原是假书,今日杀了鲍三刚,中了吾的妙计。城中没有主将,谅你们几个文官,亦不济事。若知厉害,快把湘王献出来便罢,少迟延,攻破城池,老少不留。”
是时,包知县在城上对刘知府道:“老大人,你听见了么?我说是封假书,你执意不信,果中贼计,屈杀良将,只怕此城有些难保。”刘民敬此时心中悔恨,低头无言,暗想:“我在读诗书,想做个好人,今见理不明,屈杀了鲍副将,惹得千载被人笑骂。目下城池难保,谅我怎能服得他手下军士。倘有差池,岂不白丧性命?”左思右想,大喊一声:“鲍三刚,我刘民敬屈杀你了,你在阴司不必怨恨,等我一等,我跟你来了。”说毕将身一纵,倒撞城下。可怜一位黄堂太守,竟成一个肉饼。
包知县救之不及,忙下城跑进王府,参见湘王道:“王爷不好了,中了贼人反间之计了!那封书果真是假的,刘知府自恨屈杀忠臣,坠城身死。如今流贼口口声声叫把千岁献出,才肯退兵。”湘王闻言,急得两泪交流,叫声:“孤不听你的忠言,屈害良将。想此城难以保守,不如孤家亲自出去,任贼剐杀,以救城中百姓。”包知县道:“王爷不必悲伤,微臣倒有一计。一来王爷不落贼手,二来可保城内黎民。”湘王喜问何计?包知县道:“微臣貌似王爷,改作王爷妆扮,叫几个军民,把微臣送到贼营。骗得贼兵去后,王爷改装,携宫眷逃奔归德府潞王爷那里安身,再作道理。”湘王闻言,连忙跪下,叫声“救命恩人,你果救孤性命,兼救一城百姓,真是千古忠义之人。但孤家心中,怎忍先生惨死?”包知县连忙跪下,口称“千岁请起,我想流贼要把王爷献出,不过要做当头,好去攻打别处,谅着不伤性命。王爷只管放心,快把衣服冠带与微臣换着。”
湘王大喜,立刻与包知县改换妆扮,即转回后官,打点行李,将合府家人扮作庶民,吩咐太监、宫官,须要谨言。又叫承奉官过来,附耳低言,叫他如此如此行事。承奉官即传了几个军营头目,八名御林军跟随包知县。包知县坐在暖轿,众人族拥出来,与城中的乡绅耆老把轿送到贼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姜参谋用计破贼 黄总帅提兵索粮
话说知县包希假扮湘王投到贼营,贼将李岩留在营中,有了当头。正要会合陈永福前去侵占河南全省,忽有闯王令箭到来,叫他进兵。南北两路人马,约定三月十五日准在北京会齐,待等登基之日,然后再取各省。
李岩得令,忙拔寨起程,离了怀庆。人马来至中途,会着陈永福的人马,合兵一处,从河南一路往北京而来。一连攻破真定,大名等处。可怜一路上,那些忠臣义士,节妇烈女,自尽的不计其数,鉴史上俱已表明,不必细讲。
单讲援剿总兵黄得功,正在湖广与张献忠等流贼终日打仗厮杀,连日接得急报,李闯贼兵入了北京交界,真定、大名俱已失陷。即点齐兵马去勤王救急,丢下张献忠不剿,直往北京追赶李贼。不分昼夜望北京奔走,过了汝南大路,来到剪子坡。忽前哨来报,前面有贼兵扎营阻路。黄得功暗想:“张献忠现在湖广,李闯纵到北京,离此极远,一时难以知道这一支贼兵从何而来。”忙传令扎下大营,自己备马提刀,带领众将出到营前观看。只见对面一员贼将,十分凶恶。黄得功一声喝道:“贼子,通名受死。”贼将答道:“黄得功,你问我姓名么?吾乃蕉山寨大王,姓熊名彪,浑名青眼狼。奉八大王张献忠聘请,在此等你截杀。若不下马投降,难求生路!”黄得功大怒,提刀砍来,熊彪用刀架过,火速忙还,战在一起,战不上三四十合,被黄得功杀得马仰人翻。这贼料想敌他不过,虚砍一刀,败将下去,跑回营中。黄得功追到营前,被他火炮打回,无奈收兵,埋锅造饭。
定更后,带领几个家将戴月巡营。自思我黄得功今欲上京勤王,恨不得一时到了北京,偏遇这贼把要路挡住。左思右想,无计可施,不知不觉,巡过营盘,三次望见贼营内灯光渐渐暗下。正在踌躇,忽见贼营火光大起,内中喊杀连天。黄得功忙回营中,传齐人马出营伺候,以防贼兵劫营,自己带了五十名家将,直奔贼营。在月光之下,望见贼兵乱窜。黄得功吩咐左右不可近前,只在远远的截杀。那些贼兵避得过营里兵火,又逃不过外面的官兵,直乱到天明。
黄得功在马上看见一支官兵,不过百人,有一员小将,素巾软服。手舞双剑,领众兵追杀那落荒逃走的流贼。你道这支官兵是哪里来的?原来淮阳经略史可法差来的。因史可法与黄得功虽未会面,肝胆相照。闻黄得功在湖广截杀张献忠,恐他手下乏人,特荐一个谋士来,此人姓姜名宪,善晓天文地理,兵械武艺件件精通。史可法又恐沿途有贼拦阻,差一百兵马护送。刚来到剪子坡,姜宪见有贼营,料知不是李闯定是张献忠,就与手下兵丁商议,夜劫贼营。青眼狼死于乱军之中。直杀至天明,姜宪仍带着兵马,四下追赶流贼。只见前面站着一员威风勇将,后面跟着几十个军兵。姜宪知道不是贼人,便用声招呼道:“马上那位将军,莫非是黄总兵么?”黄得功答道:“是也。请问将军是何处人马,立此大功?”姜宪闻言,就滚鞍下马,拖地打了一个恭道:“下士姜宪,乃淮阳经略史老爷麾下谋士。今有史老爷书信呈上。”黄得功忙下马接书道:“请先生到敝营叙谈。这些余贼不必追杀了。”随携手步行,回到营中。传令三军,归队卸甲。
二人入中军帐坐下,黄得功拆书看了一遍道:“既蒙不弃寒微,千里而来,诸事相求指教。”姜宪连声:“不敢!请问老总戎,如今带兵何往?”
黄得功就把提兵勤王,急欲北上的事细述一遍。又道:“敢问先生,我想张献忠现在湖广骚扰,巴不得我这支人马过他眼前,以便放肆,何故请兵拦路,这是何意?”姜宪道:“这个意思,恐怕李闯一败,自己势孤,所以请这支贼兵前来拦阻,使帅爷不能成功。如今贼兵虽败,后面必有追兵,暗来攻我之后。速差人前去探访,便知分晓。”黄得功道:“先生高见不差。”即吩咐探子前去探访,随排下筵席,与姜先生庆功。
人马歇了一宵。明日探子来报,二百里外并无贼兵。姜宪心终放不下,恐怕夜晚有流贼前来侵犯。是晚,与黄得功亲自出营巡察,带领十余名长随,周围走了一遍,一头行路,一头讲话。黄得功口称:“姜先生,今日史大人书内,极言先生善晓天文,趁今满天星斗,你看看,明朝的气数何如?”姜宪道:“天文深彻,学生不过略晓一二,说来休要见笑。”说罢,仰天指道:“本朝以火德旺,运气应在南方,你看帝宫星辰昏暗暗,又有贼星犯度,只怕不出三月之内,国家就有大变了。学生与帅爷难作功臣,只做义士而已。”说毕,又向东北指道:“你看东北艮位,星光皎洁,旺气应在辽东,必出真命圣主。只怕大明的天下,眼前就属新出的天子。”一句话未完,忽见一颗扫星,从西南而来。刚到头顶之上,化一道白气,直冲本营。吓得姜宪毛骨悚然。黄得功问:“这是什么应兆,先生为何着惊?”姜宪道:“此事非同小可,快请回营慢讲。”黄得功闻言,即带众回营坐下,细问其故。姜宪道:“方才这个扫星,从西南而来,化白气冲在本营,今夜定主流贼劫营,须要防备。”
黄得功闻言,就传令各营将官听点。众将齐集,即拔令箭四枝,差四员副将,各带本部人马,四面埋伏,以备贼来劫营。只看信火飞空,便向中营杀来,不得有误。众将得令去了,又拔令箭一技,命中军副将白凯,带领本部人马,跟随元帅,往东南角树林中等候。贼人进了空营,便放信火,一齐奋勇截杀。调度已毕,即提刀上马,丢下空营,带兵往东南角林中埋伏,专等张献忠中计。
是时,张献忠闻探子报说,黄得功人马离此只有三百里远,定知他在剪子坡被青眼狼拦阻,在此安营,即传令三军,限二更起马。三更时候,要劫官营。众贼得令,一个个衔枚疾走。走到三更时候,来到剪子坡。只见官兵营盘并无更鼓,张献忠笑黄得功军令不严,无用之辈,率兵一齐踹进大营。先扑中军帐,只见静幽幽的,并无人影,却是一座空营。张贼方知中计,忙传令退兵,里边先得令的往外而奔,外边未闻令的向里而进。自相冲撞,挤拥难行。黄得功在树林中听得人马嘈乱之声,知贼来劫大营,吩咐把信火点着。唰的一声,飞上半空。四下炮声响动,喊杀连天。众贼慌乱,彼此不能相顾,被官兵混杀一场。及至天明,见伏兵如山,四面裹来。贼兵虽多,此时心忙手软,被官兵杀得如汤泼雪一般。张献忠拼命逃出重围,领着几个头目,数百残兵,向西南落荒而走。黄得功飞马追拿,谁料一阵狂风大雨,两目难睁,无奈收兵回营。极口称赞姜先生妙算如神,独恨天不从人,被张献忠逃脱。姜宪道:“亦非天公之意,还是万民的劫数未满。”一句却被姜宪说着了,后来张献忠骚扰四川,伤残数万生灵,直到顺治年间才死于一箭之下。这是后话。
且说黄得功勤王心急,即传令拔寨北上,日夜奔驰。过了黄河,到通口镇扎下营寨。有催粮官进营禀报:“军中缺少粮草,请令定夺。”黄得功闻言,即向姜宪求计。姜宪道:“主帅带兵勤王,原为国家起见。各省粮草,俱是朝廷的。军中缺少粮草,所到之处,该地方理当接济。何不速发一道火牌,差官往彰德府,催取数日行粮。进了直隶交界,再作道理。”黄得功依言,即写牌差官前往催取三日行粮,解到军前,然后各部销算。差官领命而去。不知此行果取得粮草回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左良玉夺粮丧心 黄得功勤王无济
话说黄得功差官去河南彰德府,催取三日行粮。府官不敢抗违,行牌各县催取。先打发差官回报,随后解来。早有人将此事报知河南总镇左良玉。良玉自思:“我在河南镇守,年岁饥荒,军粮常催不足,被黄得功的官兵取去,我的人马食甚东西?倘他得粮北上,勤王有功,显出我左良玉无用。况他当日逼反陈永福,弄得阎公子不知去向,此恨难消。不如先把这粮草催夺过来,令他兵马无粮自退,不能成功。北直以南,单显我左良玉,岂不是好?”
立刻写了催粮的火牌,差官去各府州县,硬把那备下送黄营的粮草,尽转解到左营,该营官怎敢不遵。
那黄得功等候三四日不见送来,再差官催取。空手回报,方知左良玉把粮草夺去,怒气冲天,把左良玉大骂一番,即欲上马提刀,与他拼个死活。姜宪上前拦住,连声:“不可,不可!我想元帅虽则勤王,未奉圣旨,官兵谁肯接济?况主意原为勤王,岂好因此小事,致二虎相斗?左良玉胜了元帅,谁去勤王?若元帅胜了左良玉,亦有个私自兴兵,擅杀大臣之罪。”黄得功道:“目下人马缺少粮草,若依先生高见,便怎么处?”姜宪道:“若依愚见,不如与左良玉权且取和,把粮草均分,合意同心,齐去勤王,以保社稷,好过空争闲气。”黄得功道:“先生金玉之言,就烦先生去走一遭。”
姜宪领命而去,果将此意对左良玉说出。左良玉暗思李闯势大难剿,又虑纵然成功,必留任朝堂,受人管束,怎似如今逍遥自在,不如把假活答他便了。想罢,开言道:“勤王虽好,但本处盗贼太多,兵马一离,怕有失守封疆之患,现今天下兵马大元帅李建太在保定驻扎,须要向他请命,然后同进北京未迟,先生请回,多多拜上黄将军,等候几日,军令一到,即刻兴兵。至若军中缺粮,本镇自当接济。”姜宪听罢,只得告辞,回营禀复。
黄得功信以为真,又问姜宪有何计策,救济目前之急。姜宪教他调兵扫灭黑山寨余党,必得他蓄积的粮草。黄得功大喜,即命副将白凯,带兵一千,与姜先生同去汝宁,灭贼取粮。姜宪临行,又再三劝黄得功忍气,不可与左良玉作对。
谁知左良玉自打发姜宪去后,自思如今不若差人,星夜往李建太军前请令,顺便带一封私书,求他发一道不许擅离封疆的牌票,交与黄得功。使黄得功撤兵而去,然后打听北京信息。流贼若败,我这里即去追赶,岂不独立大功?流贼若胜,此时我又随风驶船,别有一个主意。算计已定,即写了一道请令的文书,又修了一封私书,差两名家将去保定投递。李建太见了私书,正合自己的主意,只怕外省人马上京勤王,盾越自己的功劳,即发一道军令,叫黄得功、左良玉不许擅离封疆,违令者斩。
黄得功得了这道火牌,气得怒发冲冠,把牌丢在地下。大骂李建太匹夫误国,即欲抗他军令,进京杀退流贼,然后与他面圣。就传令三军,拔营向北京进发。三军得了将令,正在忙乱间,刚遇姜宪灭贼,得了十数辆粮车回营。黄得功一见,大加称奖。姜宪就问:“元帅提兵今欲何往?”黄得功便将前情说知。姜宪道:“元帅若抗令进兵,千祈不可。岂不闻皇上重用李建太,节制天下兵马。不论文武官员,公侯国威,许他先斩后奏。若抗他军令,任性而动,只怕圣上不说元帅为国忠心,倒加反叛二字,那时有口也难分辩了。况李建太按着各府不发粮草,岂不进退两难?元帅还要遵令退兵为是。”黄得功听罢,仰天长叹。自思身受皇恩,不遂报国之志,怎忍见社稷危亡,即欲拔剑自刎。姜宪忙上前夺剑道:“元帅不可自寻短见,纵然不能勤王,还要看守封疆为是。且自回去,尽杀张贼,以剪李闯的羽翼。纵北京有失,元帅仍可会合各省勤王人马,起兵中兴天下。”黄得功叫声:“先生虽言之有理,可惜我一片丹心,尽付之东流,也说不得了,听天由命罢了!”即吩咐拔寨回兵。到后来这位忠臣,果然扶助弘光,尽忠于国,至今美名犹在。不比那李建太庸才误国,不独遗臭万年,终归死无葬身之地。
李建太嫌黄得功勤王灭贼,僭越自己功劳,令他撤兵而回,以便自己在保定坐享荣华。谁知自黄得功退后,南路的流贼李岩等,放胆北行,无人拦阻,攻破许多城池,残害无数百姓。情知李建太无用,直把保定府重重围住,一齐攻打,火炮连天,云梯高架,一个个蚁附上城。守城的兵丁难以堵挡,城门开放,官民四散奔逃。李建太闻报,说声“不好了!”连椅翻倒在地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丧全师马踏建太 设空城箭射唐通
话说李建太闻贼进城,急跨马奔逃,不顾随从的人,想向北方而走。岂知误出西门,正撞遇贼兵,心惊坠马。流贼一拥而入,把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踩为肉酱,尸首全无。城内军民逃命的逃命,顺贼的顺贼。李建太聚下许多粮草,尽属流贼受用。
李岩写本到宣府报捷。李闯大喜。正与宋炯商量,忽有居庸关提督太监王进忠打密书来。李闯看罢,对宋炯道:“军师,今王进忠真心归顺,情愿献关,就此发兵罢。”三声炮响,率领贼兵离了宣府,望鸡鸣驿大路而进。连攻破沙城、怀来等处。兵到榆林,总兵自知难守,自刎而亡。
不多几日,贼兵到了八达岭,扎下大营。这八达岭乃上北京咽喉要路,有上下两关。上关两旁高山壁立,兼围数丈高墙,内有边军防守,多设滚木镭石,灰瓶火炮。山下有座小城,十分坚固,东西两边,靠着高山。出北门外向东一条小路,通延庆州、永宁县等处。向西一条大路,名为岔道,通保安、大同、宣府要路。出南门只有一条山路,十五里至居庸关,又十五里出了南口,乃是往北京大路。
这八达岭乃天下头等险阻之处。内有一个守备,姓于名希祖,乃少保于谦之后,同着居庸关总兵马岱,在此防御流贼。一夜,于希祖亲到马岱行署禀见,马岱问:“守府夜至,有何见教?”于希祖把银子一锭,书信一封呈上说:“总爷观书便知端的。”马岱接书一看,知是王进忠私书,买嘱于希祖,叫他暗害马岱,献了八达岭,以便闯王直上北京。马岱大惊道:“如此怎的?”于希祖离座,向马岱附耳低声:“如此如此。”马岱大喜道:“全仗守备。”于希祖告辞回府。
次日,马岱请于希祖到来,即传齐八百军兵,在辕门听令。又叫各队长上堂,然后把五百锭元宝摆在案上,开言道:“此银乃提督监军王迸忠送与于守备,要买通八达岭,放贼过关。另有一封密书,教他暗害本镇。昨晚蒙于守备尽忠为国,将银子、书信交与本镇过目。本镇细想,国家恩养我等数十年,原为守土而设,岂可做此欺君卖放之事?今将此银拿出,与尔等均分,各宜尽心把守此关。又先把岭上南关紧闭,使王进忠不能接济流贼。本镇连夜修本,进京求援。待大兵一到,拿住这奸贼,固守此关,挡住流贼。一面先差人去延庆,到唐将军那里,请救兵前来,抄袭流贼之后,以分其势。若保守得住这里咽喉之地,待大兵一到,除退流贼,大家功劳不小。列位须要同心合意,本镇当与你等结为生死弟兄。”说罢,与于希祖一齐离位,朝向众人一揖。众将一见,齐跪下道:“二位老爷只管放心,卑职等身受皇恩,又蒙抬举,惟有舍命相报。”说罢,一齐到辕门外,各对管下的兵丁说知。众兵应声如雷,都愿尽忠报国。众将上堂禀明,说大小军士俱愿死守,并无二心。马、于二位闻言大喜,登时把银子散给众军。众军欢跃散去。
一日有探马飞报,流贼已过了岔道,离八达岭不远了。马、于二位忙吩咐紧闭城门,带兵上城防守。便差一个能干的家将,扮作王进忠的内司,去骗闯贼夜进城中,令他中计。家将领命去了。再吩咐打开城门,在八达岭西门内埋伏,安下一个大炮,堆下木石。只听城上梆响,一齐放炮。自己亲在城上垛口,埋伏瞭望。
二更时候,果见大队贼兵从西而来,离城只有一箭之路,急发梆放炮。
谁料天意不从,大炮不响。是时李闯、宋炯正在头队,听闻梆响,就见霉药光天,情知中计,被炮打来。急转马倒跑,自相践踏,又被擂木滚石打伤无数。李贼将过了山口,忽闻大炮轰天,后队贼兵势如山倒。李闯与众头目拼命跑出岔口,又撞遇唐通一支救兵杀来。众贼已经丧胆,谁敢抵敌,各自逃命,望宣府而去。李闯查点残兵,只剩五万人马。
只道王进忠设此毒计,急向军师求计报仇。宋炯道:“唐通尽提延庆之兵,来救八达岭,延庆城内,必然空虚。我主速宜带兵,掩袭他城池,必然一鼓而下。”李闯依计而行,暗暗带兵,望延庆而来,攻其无备。果然夺了城池,将城内百姓尽杀。宋炯忙又定了计策,屯兵在城外,等候唐通带兵入城之时,一齐把他杀绝,不许走漏一人。
过了几日,果见唐通带兵杀回。两军在城外混战,唐通奋勇杀开一条血路来,将近城边,只见城上无人,城门紧闭,急命前军叫开城门,拍马进城。忽见千斤钢闸放将下来,把马头闸断,自己跌落城濠,被贼乱箭射来。可怜一位有名的勇将,变成箭垛一般。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李闯把唐通乱箭射死,三军无一不弃甲抛戈,下马投降。李闯也不进延庆养兵,忙传令城内的喽啰,与各营大小头目,一齐拔营,复奔八达岭而来,不敢迫近山脚,只在远远的下寨。早有探子报进关中,说流贼攻破延庆,参将唐通中箭身亡,今贼又来山下扎下营盘了。马、于二人闻报,俱各垂泪,忙吩咐兵丁看守城他,等待救兵到来,然后破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尤固才亡义下书 于希祖被愚中箭
话说王进忠闻闯王复攻八达岭下关,前者与闯王约定三月十三日献关,今日己是十二了,心下着忙。急差几个长随内丁,诈作出关去打探军情,知会李闯,好去亲自迎接。谁知这几个内丁,带怒回报,说去到上关,叫关不开,被城上的官兵把老爷指名毒骂一番。王进忠闻言大怒,想即刻提兵去攻上关,被一个幕宾张邦贤拦阻劝道:“太府若提兵去攻八达岭上关,非一两日攻得破的。倘北京救兵一到,太府置身何地?”王进忠道:“在相公主意若何?”张邦贤道:“现有一计,不用攻打,此关就开。闻得这里城中,有个通判尤固才,系于希祖乡亲好友。何不传他到衙,把重财买转他心肠,叫他写书去骗于希祖,说太府通贼谋泄,如今设计绑住,解进北京。北京的来兵不日就到,可以大破流贼。于希祖若信以为真,必有回音,然后发兵前去,假称北京救兵,骗开上关。得了上关,再进下关。若下关不开,用大炮攻打。闯王听见,定必并力夹攻,何愁八达岭这条道路不通,何愁马岱、于希祖不死。无人阻挡,闯王人马便可连日进京了。”王进忠闻言,大称妙计,只怕尤固才不肯。张邦贤道:“尤通判这个小小官儿,仗势贪财,太府托他一件,岂敢不遵?”王进忠点头大喜,即叫差人去请尤通判到衙,写书去骗于希祖。
于希祖与马岱正在八达岭把守关隘,忽有南门守兵飞到跟前跪禀:“今有通判尤老爷,在城下私报王进忠通贼献关,被手下泄漏机关。我与副将把奸贼骗进衙中,登时拿住,押解北京。目下北京就有救兵到了,特来通知,以便大家同杀流贼。现有书信呈上。”于希祖接书,拆开与马岱共读,只见书内写着:
自别芝颜,倏经半载。知兄忧国忧民,可欣可羡。今王进忠背主降贼,幸有人泄彼奸谋。弟得鼓舞军民,导以忠义,上赖圣上鸿福,下恃民心犹古,一呼尽起,计设筵席骗贼赴宴,已经拿获,实时解京。并请救兵协保高关,不日必到。仁兄切不可自情,当以国家为念。弟尤固才顿首。
马岱问道:“尤固才是足下何人?书可信真否?”于希祖道:“卑职同乡好友。这书系他笔迹,事情真假,还望元戎参详。”马岱道:“既系厚交,不必动疑。参府你速写回书,然后再差人前去打听。”于希祖亦信以为实,忙写回书差人带去,吩咐说:“家爷多多拜上,待救兵到时,再出关相会。此时必要尤老爷亲来叫关,才许开门,谨记,谨记!”
差官领命,带书上到南城楼,将书吊下,交与尤通判。并说救兵到时,务要尤老爷亲叫关门乃开。尤固才在马上拆书一看,知于希祖中计,跑向居庸关对王进忠说知。王进忠道:“事情妥当九分了,惟有一件,于希祖虽许临时开关,方才有一道圣旨到来,叫我探听闯王贼情,若是犯了居庸关的交界,北京就发救兵。如今怎样回音?”尤固才道:“这有何难,只说探听得闯王人马还在宣府,不久就回陕西去了,乞龙意万安。照此话修本进京,骗过此时,待等老太府献了居庸关,那时北京纵发救兵,也无中用。”王进忠依言,一面修本进京,一面传令三军,向八达岭进发。
尤固才一马当先,来近城濠,向城上高叫:“北京救兵到了,快些开关。”城上军兵忙去通报。于希祖上城望见,果是尤固才,便问:“贤弟,北京的救兵到了么?”尤固才答道:“到了,到了,快些开关。”于希祖又问:“领兵主帅是谁?”尤固才一时不及打点,只得随口说道:“是个、是个司礼太监杜大人。”于希祖闻言暗想:杜秩亨是个庸才,怎能提兵调将?且天色已晚,难以识认。况人心难测,倘有疏虞,一时难以抵挡。不如叫他暂在城外扎营暂住,待明早开关未迟。便扶住垛口道:“尤贤弟,你且叫杜大人在外扎营,暂住一夜,明日再开关门。”那时奸党率众,己到城濠边。见于希祖动疑,便暗取弓搭箭,对准希祖咽喉,唰的一箭射上,正中前心。于希祖未曾披挂,中箭撞下城来。城上的军卒见于守备中箭身亡,一时乱将起来。王进忠的兵已越过护城濠边,竖起云梯,一队一队鱼贯而上,一齐动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效荆轲勇士丧元 通李闯奸臣殒命
话说王进忠的兵一拥上城,两军混战。上关的兵不满一百,王进忠的兵竟有一千,寡不敌众。内中几个有胆识的坠城逃脱,急去下关奔报。马岱闻得于守备中箭身亡,上关失守,料这下关难保,掩面大哭,即欲拔剑自刎。左右上前劝住道:“大老爷还要以国事为重。于老爷已死,不能复生。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还望大老爷起兵,与于守备报仇才是。”马岱闻言低头一想道:“有了,我如今何不如此如此!”忙传令叫这五百兵留下三百守城,自带二百出城埋伏。只等王进忠到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王进忠得了上关,带着月色,连夜飞奔下关而来。来近城边,只听得一声锣响,两边闪出二百官兵,冲人队来,乱砍乱杀。王进忠叫那个将弁党三杰督促后队进来,把二百官兵团团围住厮杀。那个党三杰不是马岱对手,战不数合,被马岱用枪一挑,连甲带袍穿透。往上一挑,用力太猛,把死尸挑出圈外,照王进忠的马首压着,把进忠翻跌在地下,左右相扶上马。马岱杀到面前,进忠大惊,忙回马逃走。马岱追来,只因月色陵陇,进忠又是军卒打扮,故马岱也不上前追赶,混战一场,即收兵进关。查点兵丁,损了四分之一,那王进忠人马,损了十分之七。进忠就与尤固才商议,想把人马撤回居庸关。尤固才道:“不可,好容易得此上关,为今之计,莫若差人回关,调取兵马,多带大炮军器等物,前来攻打下关。闯王在外听见,必然两下夹攻。城小人稀,何难攻破?”王进忠点头称是。即差人回关催兵,带齐器具到来攻城。
城上的官兵,望见人马一队队挨将上来,忙发炮向城下打去。城下的兵用挡牌遮住。又把大炮向城上打来,喊震天地。关外流贼闻声,知有内应,连忙架起火炮攻来。马岱在城上一往一来,督兵死守。众军兵奋勇,不敢偷安。箭似飞蝗骤雨,炮如乱洒流星,一连斗了三日三夜,马岱不曾合眼,闻报火药净尽,箭竿射完,定知此城难保,仰天长叹一声道:“臣力已竭,难保危城,不如一死报国罢了!”吩咐众兵各自逃命,想拔剑自刎。左右一齐上前劝道:“老爷不可轻生,我等并无二心,愿死守此关,以待救兵。”马岱道:“我岂不知你们忠义?但恐城破遭拿,不如自尽。”众人又道:“老爷既要尽忠,岂可白死?老爷还要参详。”马岱闻言,想了一想道:“好汉言之有理,我等岂肯自白的死于贼人之手,何不假意降贼,骗贼人城,暗暗闪在一旁,待闯贼到门,突出把他杀却,为天下除了大患,我们虽死甘心。”众兵闻言,欢喜愿从。马岱就命几个到跟前,低声吩咐几句,即去贼营诈降。一见李闯,便假说马总兵差小人们来投降献关。从前闭关拒敌,皆系王进忠主意。今主将情愿自开城门,真心投顺。宋炯道:“你们诡计多端,信你不过,可叫你主将马岱亲自到营进呈降表,然后准你们投降。”
众人闻言,忙奔回下关,将此话对马岱说知。马岱无奈,亲自出关,叫众人乘机逃走。众人不肯散去,都愿一齐跟随,同进贼营。马岱见众兵人人身藏利刃,结束跟随,不觉流了几点英雄眼泪,也不言语,率众飞奔贼营。贼营里面传令出来,只许马岱一人进见,余人不得擅人,众人只得站住。马岱跟着那个传令的喽卒进帐,又见几个流贼出来,声说奉命把马岱搜身。马岱情知不好,即拔剑在手,把近身的贼杀了。只见众贼提兵吶喊上前,把马岱围住。马岱奋勇刺翻几人,竟奔内帐向李闯刺来。是时李闯已有准备,牛金星忙叫二百名长枪手,从两旁夹攻。剑短枪长,难近李闯身边。马岱把剑向李闯掷去不中,自己赤手空拳,情知不免,且身上中了重伤,欲上前拾剑自刎,却被众贼赶上,刀枪并举,可怜一位忠臣,死在贼营之内。正是:
智力难挽天,愿步秦庭士。一死奚惜哉,浩气留天地。
外面的义兵听见主将身死,行刺不成,各拔刀在手,一齐尽节死亡。
李闯心中大怒,忙传令抢进关中,开刀尽杀,谁知城内空虚,军民尽行逃散。只气得李闯怪声如雷,传令把北门与我拆了,才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大开南门。外面王进忠的人马,看见南门大开,就知闯王人马入关,把人马两边分开。王进忠一马上前叫道:“你们好汉快去通报,说王进忠带兵前来接驾。”贼兵忙去报知李闯。李闯吩咐快叫他进城来见我。不多时,把王进忠与尤固才等带人守备府,一齐跪下,口呼:“万岁,臣等接驾来迟,望乞恕罪。”李闯一见,忙叫左右上前,把这些奸贼乱刀砍死。可叹那王进忠这两个卖国好贼,正想求荣求禄,谁知倒惹祸上身。
李闯即令人马起身,离了八达岭,穿过上关,望居庸关而来。早有居庸关的官员,出关十里迎接入城。闯贼传令,今日还要赶到昌平,然后歇马。一声炮响,大队离了居庸关,望龙虎合、雪山墩而来。这里沿途俱有探望的官兵,一见闯王兵到,俱投降接驾。闯王在马上哈哈大笑,一句话也没得说。大队赶到昌平地方,早有李岩、陈永福一支贼兵迎接,会在一处,同进大帐。慰劳已毕,排宴犒赏。把湘王留在后营。早有北京远探的官兵,飞报入京,报上崇祯皇帝。
皇帝一日早朝,才升了龙座,只见桌上放着一角公文,上边无封口,也无年月日期,只写着“公文”二字。万岁心中想道:“龙案上面,只可放着奏章,那公文乃文武官员的移文,如何也放在这里?值殿官就有不谨之罪了。”随把公文拆开一看。这公文不看犹可,一看真有天翻地覆之惊,难忍电击雷轰之怒。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得妖书玉阙惊帝 励荫袭襄城督师
话说崇祯皇帝在龙案上见放着一角公文,拆出来一看,乃是一张大黄纸,写着数十个碗口大的字:大顺永昌皇帝传知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准于三月十九日,至北京下马。后面又赘一笔:“此角公文至会同馆缴。”
崇祯皇帝看了这角公文,龙颜大怒,责问殿头官。殿头官声言不知,随把收本官宣来问道:“你既管收本章,为何不自检点,把流贼的文书来戏朕躬,该当何罪?”收本官奏道:“臣昨晚只收了三道本章:一道是黄得功勤王不遂,兵回江南;一道是左良玉缺少军粮,请旨接济;一道是王进忠探听流贼还在宣府。这三道本章,俱各送进宫中,万岁已经览过。今日并未接本,这公文不知从何而来?微臣岂敢妄接!殿头官又岂敢放在龙案,还求我主明察。”帝闻奏想了一想道:“卿且退。”随对左右大臣道:“这角公文从何而来?忽在龙案上,大是怪事。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即交与众臣观看。一个个面面相看,如聋似哑。忽见朝门官飞奔上殿跪奏:“启万岁,今有远探来报,流贼人马已到昌平州,沿途俱是贼寇,离京城不远了。”帝闻奏大惊道:“朕昨日才览王进忠的本章,还说流贼现在宣府。今隔一夜,为何又报到了昌平?况有居庸、八达几处险关,纵贼会飞,也无这般急速。难道探子妄奏不成?哪一位卿家肯亲去确探回报?”只见九门提督杜勋愿往。万岁道:“卿去探听贼情,谁人代守皇城?”杜勋即举荐杜秩亨思诚勤慎,可以代管。帝即准奏,着令兵部挑选三千人马,交杜勋去探贼情。
杜勋这个奸监,前在宁武关已经降贼,约定回京暗做内应,故举同党杜秩亨代管九门,以便献城接贼。自己领着三千人马,与那些属狗的奸细,齐出了德胜门,飞奔昌平。见了闯王说:“皇城并无强兵勇将,可以趁早破都。”李贼欢喜,与杜勋合兵,就传令今晚起马,明早围困京城。杜勋随差心腹内司回京,假报社勋兵到昌平,遇贼战死,人马四散。皇帝信以为真,反把奸贼追赠官职。帝见事已危急,升殿与朝臣商议。文武诸臣议论纷纷,也有说弃了京城,出巡南京的;也有说把东宫太子托与周国丈,叫他保着千岁投奔他省,调兵取救,倘有不测,可以中兴的。万岁听了这些言语,低头沉吟未决。忽闻城外喊声大起,大炮惊天。朝门官慌慌张张前来启奏:“我主,不好了!流贼已困皇城,快请发兵防守。”万岁闻言,大惊失色,急叫众卿回府,尽拨家将与朕保守城池。众大臣面面相看,无言可答。只有襄城怕李国帧跪奏:“臣愿带领御林军,及各家荫袭舍人,上城防守。”皇上大喜,准奏散朝。
李国桢督率众军上德胜门挡贼。只见贼营布满教场,把皇城围得铁桶相似。流贼拼死命扒城,被李国桢打断云梯,又架起大炮,对正李闯打去。谁知天意不从,瞄高了半寸,这铳弹恰在李闯头上过去,把他的账房打得稀烂,又伤了无数流贼。李闯心慌,意欲退兵。宋炯道:“万岁不必着忙,待叫杜勋问明,再作道理。”李闯即传杜勋入帐,问道:“你昨说城中已有内应,城上又无强兵,为何遇此劲敌难攻?莫非你这奴才说谎骗我。左右,与我拿去杀了!”杜勋心慌,连忙叩头道:“奴婢怎敢假话欺主,求大王把奴婢放出营去,去到城边,查看何人守城,再作商议。”宋炯请李闯放他去打听,回来再作主意。李闯依言,叫他速去速回,免误孤家大事。
杜勋领命而去。去不多时,回来报道:“奴婢到城边,假说兵败,独自逃回,叫开城门,好去金銮见驾。那城上军士说:敌困城池,门不敢擅开,待禀襄城伯请令,才敢开门放人。我想襄城伯李国桢在此德胜门把守,怪得有这样严紧。这个人又难以与他讲话。依奴婢愚见,且把人马退回二里,远扎营寨,待我绕到平则门去,倘遇着杜秩亨,便好行事。要破京都,全在此人身上。”李闯依言,即传令移营远扎,叫周超、苗人凤带领五千人马,同杜勋前去西直、平则两门围困,以便打听里边信息。三人得令,带兵把两门围困。杜勋先到西直门探访,知是京营团练副将王金禄在此防守。杜勋晓得这个难以讲话,转到平则门去打听,知是杜秩亨在此防守。遂写私书一封,命一头目用箭射上城去。不久,头目回来,杜勋一见便问:“可有回书没有?”头目道:“城上也射下一封书来。”就把此书呈上。杜勋与周超、苗人凤拆开同看,见上面写着:宗弟来书,我已明白。新主驾到,自然里应外合。但只一件,未开里罗城,必须先攻外罗城。外罗城一破,里边自然大乱。只看平则门旗竿上有三盏白灯笼为号,头一盏休动人马;第二盏且慢进兵;第三盏一齐扯起,那时大开诚门,迎接御驾。还有一件,城上打炮,炮内并无铁弹,说与城外大兵,不要害怕。
杜勋与周超等大喜,忙拿书信,连夜报知李闯。李闯对军师道:“果然城里有了内应。大明的江山,稳在孤家掌中。”就吩咐南路的大兵,同这些属狗的喽啰,围困外罗城,攻打彰义门,限十九日一齐破都,不得有误。
霎时间,流贼把外罗城围得铁桶相似。李闯王亲自督兵,又把东直门围住,四面放炮攻打。城内官民人等,意乱心慌。早有兵马司人朝报与宫官,求他转奏万岁。万岁闻报心慌,连忙写了一道调兵的旨意,命宫官发与阁臣范景文,命他差人先到山海关,调取吴三桂兵来护城,再调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左良玉领兵前来勤王,不得有误。宫官领旨,才出了宫门,又有报事的宫官进来报说,流贼已破彰义门外罗城了。万岁闻言,长叹一声道:“大事去矣!”即人昭阳正宫,与周娘娘商议救急良策。不知良策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庆千秋周奎欺主 献百雉杜勋卖城
话说崇祯皇帝对周娘娘道:“孤承宗祖掌管山河,誓死社稷。唯是皇儿年幼,朕欲托孤与周国丈,保住太子,杀出重围,投奔外省,以待日后中兴,朕死无恨。”周国母闻言流泪道:“臣父才智全孤,更兼贪生怕死,托孤大事,决难担当。望我主将皇儿另托能臣,以保社稷要紧。”万岁道:“国丈虽元胆识,但他系皇亲,必然忧戚相关。”待朕挑选几员武将,拨些人马,保住幼子闯出重围,往江南取救。朕待国丈极厚,必不负朕所托。若用别人,难以放心。”娘娘道:“既然龙意已定,可宣妾父到宫。”万岁道:“事宜机密,待朕亲到他家商议,方保万全。”便叫司礼太监王承恩,掌灯跟随。君臣改装,行到周奎门外。只听得里面一派笙歌管弦之音,猜枚闹酒之声,透出户外。皇上只道自己神思恍惚,错认悲苦之声,当作音乐之声,急叫王承恩敲门,说有紧急军情来报。只听见里面有人传话出来,说道:“朋友,你错敲门了,这是国丈周府,不理军情。况今日是老爷的寿诞,各官庆祝千秋,纵有紧急事情,都不敢妄报。快请转回,免致不便。”帝闻此言,气得切齿皱眉,叫王承恩说,奉旨宣他入宫。王承恩不敢怠慢,便吆喝道:“不独有紧急军情,还有圣旨,召你家国丈入朝议事,快些接旨。”只听见那个家人从里面复转出来说,我家老爷吩咐,现染重病,不能接旨。待病愈入朝见驾,不得开门。王承恩大怒道:“大胆的奴才!方才里面歌酌声喧,怎说有病?还不开门接旨!”里边的人道:“老爷吩咐,慢讲是口传的旨意,即使万岁亲自到此,断不开门。”帝闻此言,几乎气倒,大骂周奎忘恩负义,贼破城后,看你往哪里躲得?里边的人任你毒骂,全不做声。
君臣无奈,转回登上五凤楼一观。只见四面火焰冲天,炮声震地。王承恩道:“万岁,试听外边吵闹不止,这声音是吃紧了,如何是好?”万岁闻言,急得搓手低头。想了多时,并无一策。叫王承恩:“你且把朝钟撞将起来,传集群臣,看他们有何说话,再作道理。”王承恩领旨,去把朝钟撞得大响,文武百官,并无一个到来。皇帝见此光景,叹道:“我朱由检掌管山河一十七载,并元失德。今日如此,也是天命了。”君臣二人,相对而哭。忽听见楼下三呼“万岁”,原来是襄诚伯李国帧闻钟见驾。帝手扶起,叫声:“卿家,今外罗城已破,里城定然难保,如何是好?”襄城伯朝上叩头道:“皇城虽危,待附近救兵到来,共灭流贼,以保社稷。请我主暂且宽怀,回宫保重。守城之事,自有微臣料理。”万岁道:“卿家虽有忠心,料想天命难挽了。卿且守城,孤家回宫去罢。”李国桢望见帝去已远,然后提枪上马,回到自己府中,打点资财招犒军兵,连夫人头面首饰俱各搜尽,带出奖励军兵。无奈人心已去,枉费一片忠诚。那个奸贼杜勋,勾连杜秩亨,要把都城献与流贼。先献彰义门,待等外罗城军民大乱,乘势打劫,然后再献平则门。两下都看白灯笼为号,便是开门时候,好叫流贼进城。即发令箭一技,叫外甥刘孝去守彰义门。
是晚,刘孝即吩咐城上军卒,在旗竿上扯起三盏灯笼,果然贼兵一齐拥近城边。城上大炮向天空打了几声,下面城门大开。南路的流贼李岩、牛金星、高迎祥、陈永福等一齐发喊,拥人城来,放火杀人,哀声震天。杜秩亨在平则门上,看见正南火光冲天,喊声不止,就知流贼进了外罗城了。又听得内罗城的百姓乱喊,心中大喜,吩咐把三盏白灯笼扯起。李闯在城外看见,传令大队人马预备入城。前队的喽啰,一齐吶喊摇旗,来到城边。城上的军兵,都是杜秩亨买通的,故意空放大炮,却坠下绳索、筐箩,把几十个流贼扯上城来。个个手持板斧,下城砍开内城门锁闸。内有千斤铜闸隔住,外门难开。再上城楼,大家动手扯闸,用力扯之不起。忽见一员文官,带着八十名军兵,抢入城楼内。众军兵见贼动手,就一齐跑了去,只剩这员官拼命杀了两三个流贼。贼众齐上,将他斩成肉酱。这一员官,乃巡城御史王章也。众贼把王老爷砍死,再复大家动手绞闸,仍绞之不上,又去寻那些官兵帮手。谁知一个个俱跑,自顾家眷了。找寻一会,偶在城楼后垛口下,把杜秩亨找着,只见他心惊胆战道:“众位好汉,王御史的兵马哪里去了?”众贼笑道:“王御史变成王御酱了。你既要献城,又把这个千斤铜闸挡住,叫我们用尽气力,都扯不上来。那些官兵一个也不见了,你又怕死,躲在这里,不知你什么主意?”说着说着,有个手快的,一巴掌照面打来,奸贼“哎哟”一声道:“好汉们且息怒,待我去叫几个军兵来帮绞就是。”说罢,往东一寻,往西一找,哪里有个官兵的人影,奸贼情知难以回复众人,悄悄的走进一间古庙,钻人神台下躲避,静听外边消息。
外边李闯人马,等候多时不见开门,疑杜秩亨用计哄骗,放心不下。宋炯道:“万岁不要性急,此时才交二鼓,还是十八的日子,我原算定十九日进城,走马登基,还有一阵雨来,以助龙威。况且如今满天月色,天未曾阴,不是进城的时候,越迟越好,不必焦躁。”李闯听罢,只得勤马等候。等了一时,只见有几个喽啰坠城出来,走到马前跪禀道:“里门虽开,中隔铜闸,绞之不上,难开外门,请令定夺。”李闯闻言,即拨几个会绞闸的扯上城去。里边点齐灯笼、火把,一齐动手,不消两个时辰,把千斤铜闸绞起。东方刚刚大亮,忽然稠云密布,下了一阵细雨,此乃是上天痛惜大明贤君之泪也。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李国桢竭力难堵 崇祯帝有志散宫
话说平则门开放,宋炯把手中令旗一摆道:“时辰到了,大兵快些进城。”闯贼人马一拥而入,虽有官兵,谁来堵挡,个个走匿无踪。可怜那些志士烈女,服毒自刎,投井悬梁,不计其数。
是时李国桢正在城头防贼,忽见那跟随王御史的手下来报,说流贼己进平则门了。李国桢闻言,吓得魂不附体。情知里面有人卖城,忙叫家将飞马人朝,报知司礼监王公,说贼破平则门,我在这里堵挡贼兵,叫他快保驾逃难。家将领命,飞马来到内西华门,不许入城,随将襄城伯的言语禀上。守门的宫官转禀司礼监,司礼监王承恩闻报,急进内殿跪奏万岁。万岁闻言,面目变色道:“流贼进城,空有许多文武官员,全不替国家出力,这便如何是好?”王承恩劝帝快寻生路逃走。帝意欲回宫,嘱咐娘娘几句,再走不迟。行了几步,复歇脚一想道:“凭她去吧。”翻转身来出了宫院,王承恩紧紧跟随。出了东华门,穿街过巷,一路上问王承恩道:“我君臣二人,往哪里去好?”王承恩道:“圣上不必先定地方,但求闯得出城,便可投奔别处。”一面说着,已奔至东城齐化门了。王承恩对守门官史呈庆说道:“有紧急军情,快开诚调兵取救。”守门官索取令箭为凭,若无令箭,虽皇帝亲到也不敢开。万岁无奈,叫王承恩上前直说。王承恩即对史呈庆说道:“这是当今圣驾,还不快开城门!”史呈庆说:“王老爷,你越发胡涂了,卑职从未见过万岁的金面。况这位官长,不是皇帝妆扮,如今流贼破城,龙蛇混杂,真假难分,此门决不开的。”王承恩大怒,拔出宝剑,史呈庆一见逃去。君臣二人,急得没法,不得已往北循墙而行。到了东直门,谁知守门的都受了奸贼买嘱,依旧不肯开放。君臣无奈,又奔安定门来,仍复一样,不能出城。崇祯皇帝道:“如今暂且回宫,再作商议罢!”
王承恩领旨,随驾回宫。娘娘、太子、公主俱面带泪痕。周娘娘问道:“万岁,外边流贼消息如何?我主还要早寻出路,以免临时落难。太子、公主俱各年幼,还要替他寻个着落。”万岁闻言下泪道:“御妻,贼破京城,大事去了。不料祖宗传下的锦绣山河,一旦失在朕手。国亡君死,理之当然。御妻你平日深明大义,必有一个主意。”娘娘道:“妾为万民之母,理当殉国,怎敢贪生?”说毕,流泪叩头道:“妾不能奉侍左右了,愿我主早奔外省,以图恢复江山。妾死在九泉,也得瞑目。”万岁连忙扶起,大哭失声。太子、公主见娘娘举步起行,一齐扯住,哭做一堆。娘娘恐怕恩爱牵连,有误终身大事,用力挣脱,进了宫门,闭户自缢。
宫娥回报,万岁大哭一番。回头见太子、公主滚地乱哭。皇上一见,痛上加痛,心下暗想:“皇儿年幼,到底是个男子,或者投奔外省,可以安身。”随指着公主道:“唯是这个孽障,逃又不能逃,留之反为不美。”思想一番,不如早下毒手,以绝后患。拔剑在手,咬齿皱眉,一剑斩中公主左臂,跌倒在地。太子一见,向后宫跑去。宫娥们一齐四散,万岁心伤手软,剑脱在地。忽见四五十个宫官,跑人跪报:“万岁还不快走!襄城伯李国桢在西江米巷与贼交战,杀了贼将高迎祥、陈永福,谁知贼多兵少,失机逃走。如今流贼围困大明门,将进里城来了,乞我主早寻脱身之计。”万岁闻言,吩咐宫娥太监,各自逃生,免落贼手,说罢,出了皇宫而去。
王承恩看见宫内无人,只剩一个带伤公主,在地大哭。自己不觉泪如泉涌,急得无计可施。恰见一个内监高时明自外跑来,找寻万岁。王承恩就叫他把公主背将出去,寻个安身之所,休要落贼人之手。完了一宗心事,然后自己跑出,寻着主上。主上就问:“宫里的人可散尽了么?”答道:“宫人俱各散尽,连公主交付高时明背去了。”皇上点头道:“凭他们去罢。只有一件,朕今日要遁他方,必须抛离祖业,你跟朕到太庙辞别宗祖,然后再寻脱身之计。”随过了五凤楼,君臣们出了午门,入了太庙,走上奉先殿,洗手拈香,跪在太祖神位前,眼含痛泪,暗暗祝告了一回。又从太祖以下,挨着神位,俱各拈香。叩拜已毕,对王承恩道:“朕祖宗何等英雄,何等兴旺!今日传至朕躬,把万里山河一旦送与贼人之手,叫朕死后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忽然想到流贼,不觉龙眉倒竖,心中暗想:“流贼这回攻破城池,必然焚毁朕的太庙。如今何不将宫殿、仓库先自烧了,大家不得,岂不是好。”又转思:“如今朕若一烧官库,流贼得个空城,必然大怒,动手杀害百姓,众百姓岂不含怨于朕?不如留下宫殿、仓库,叫他留下朕的太庙,休杀朕的子民。”即命王承恩取笔砚过来,叫磨浓墨,提笔走向墙上,写下四句大字:朕与你留宫殿,你与朕留太庙;朕与你留仓库,你与朕留百姓。
写罢,恨望外边,叫声:“李自成,你若依朕言语,朕死亦瞑目!”忽闻喊声渐近,知道紫禁城难保,连忙出了太庙。王承恩领着龙驾,望东掖门而走。是时,忽有一群逃难的人,嚎哭乱跑。万岁一见,只道是一伙流贼,转身就走,说:“不好了,流贼来了!”那些人把君臣二人一冲,彼此不能相顾。万岁跌倒在地,忙挣扎起来。雁翎帽早已跌失,意乱心忙,披发向前急走。走到一道城门口,定神一看,才认得是小南门。僻静元人,城门紧闭,用石打锁不开,只得循墙而走。走到正南门上,也是如此。绕到东门,仍复一样。走了多时,两股觉得酸麻,没奈何坐在街地上。心里想道:“王承恩不知去向,叫朕一个往哪里去走?”意欲回去与贼拼个死活,又恐落贼手,求死不得,反为不美。左思右想,终无善计。仰天长叹道:“朕不必多虑了,就在此处归天罢!”转盼间,忽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东望西望,从北向南,奔走而来。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李自成率众搜宫 王承恩只身保主
话说崇祯帝独坐街心,见一人慌忙跑来,认得是王承恩,便叫声:“王承恩,你往哪里去?”承恩抬头,见是万岁,忙走到跟前道:“方才我君臣被逃难之人冲散,四处找寻,方得见驾,此后就死也死在一处,不可各自乱奔了。万岁因何这个模样?”万岁便把先时冲散,跌倒失帽之事,说了一遍。王承恩一面听讲,一面与帝整发,把头上大帽脱下,与帝戴好,扶帝起来,慢慢而走。城外喊声震耳,里面倒也清静。过了御河桥,来至东华门,一连经过几处城门,俱无一人,门锁紧闭,用石敲打不开。又闻外边人马嘈杂之声,情知这座城门难以出去,君臣商议,同往后宰门而来。刚到骑河楼边,忽起一阵鬼头风,把万岁头上的帽刮人河中流去,合该崇祯皇帝要披发归天的。君臣二人又走了一口,刚到煤山之下,听见喊声震耳,望见后宰门上只是贼兵旗号。又向正北一望,只见沙尘滚滚,人马喊杀前来。君臣们急跳过短墙里面暂避,听得外边人马渐近,王承恩低声说道:“主上,外边虽有贼寇,只顾去别处抢劫。这山脚僻静,并无人物可抢,流贼必不到此。我君臣们只宜安心在此躲避,以待救兵杀退流贼报仇。”哪知此话不过忠臣慰主之言,分明此时正系闯贼得志之日。
闯贼攻破了大明门,上了金水桥,来到承天门。勒住马首,举头看见匾额写着“承天门”三个金字,回头叫声:“众卿,孤家攻破皇都,来到此处,天下已人吾掌中。我要占个吉凶,一箭朝匾额之上射去,若中‘天’字中心,江山得稳;若射不中,只怕这个天下不得长久。”这个贼无因无由,忽起这个念头。弯弓搭箭,向准“天”字射去。一声响,却钉在“天”字下面。李闯心中不悦,丢弓在他说道:“我今射‘天’字不中,这江山必然不稳了。”牛金星上前道:“射中‘天’字之下,正是得天下之吉兆也。”李闯闻言,才转忧为喜,拍马人了承天门。
不多时,又到午门,随对宋炯道:“军师,你看看登基的时辰好不好?”宋炯道:“主公若等不得,就走马登基,也可以使得。宜改国号做大顺,年号永昌。”李闯闻言,就传旨走马帝座,面甫登基,不必另择吉期。随率众人了午门,进了金狮子门,走金阶,踏玉路,至皇极殿前下马,叫人打开龙衣库,把冠袍、履带取将出来。这单眼贼戴上九琉冠,穿上滚龙袍,摇摇摆摆,走将上去,坐在九龙墩。两边擂鼓撞钟,文有牛金星领班,武有孙昂为首,一齐往上朝参见礼,口呼“万岁”三声。李贼受了众人拜跪,刚说得一个“众”字出来,突见九龙墩的那九条龙,一齐张牙舞爪,扑将上来。又见殿角下有无数鬼怪,吓得失魂,大喊一声,跌落九龙墩下,不省人事,牛金星、孙昂忙扶起,拥下殿来,歇了半晌,方才苏醒,埋怨军师不择时辰登位,致令见鬼见神。宋炯道:“走马登基,微臣倒也算之不错,只是我主到承天门上,不该射那个‘天’字。人若欺天,鬼神不容,所以有这些阻滞。不如改了日期,再择良辰登位。”李闯道:“军师所奏不差,就将此意传谕文武,如今且打开宝藏库,看有几多宝贝。又进里面去看皇官内院,是什么景象。”说罢,起身率领众贼,齐到昭阳正院。
直人寝宫,竟无一人。只听得里面有个女子哭声,李闯叫李岩人去看个明白。李岩领命,叫开了门,查看明白,来至李闯跟前报道:“这是一座寝九琉冠--帝王或圣人所戴的前后垂玉珠的帽子。
官,崇祯的周皇后吊死在里面,有一个美女,自称公主,在这里面啼哭。”李闯叫把公主带出来,李岩听说,走将人去,把这个美女带到李闯跟前。这个美女,原来不是公主,乃系周娘娘贴身官娥。姓费,名贵贞。年方十六。看见皇后尽节,伴死不逃,是她的仁义处。今在流贼跟前冒名公主,是她智谋处。李闯见她满眼垂泪,犹如雨打桃花,叫声:“公主,你不用悲伤,孤把你配与先前进去见你的那位公子,也不算在人之下了。”就叫李岩领去为婚。李岩大喜,上前叩谢,领了假公主,出朝而去。
李闯与宋炯商议道:“孤家自入皇城,找寻崇祯皇帝,不见下落。据军师说,昨夜他出皇城,军师可设法找寻,方才放心。”宋炯便教李闯传下一道旨意:“各门严密盘洁巡缉,不论军民人等,有能将崇祯皇帝或生身、或死尸献出者,赏千金、封开户候;隐藏不报者,一经发觉,全家诛灭;过期三日不得者,尽将满城之人屠杀。”此旨一下,实时传满城中,无人不讲此话,无地不去搜寻。那煤山短墙外,亦有一队人,一边搜寻,一边讲话。崇祯皇帝在里面听得明白,潜步走到墙边,拉了王承恩道:“你不用在此探听了,你可听外面说,流贼把寡人拿得甚紧,不如挺身出去,任贼或剐或杀,免得带累我满城百姓。”说罢,就要跳出墙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缢煤山大行返位 刺李岩宫人报仇
话说王承恩见主上想跳出墙去,便一手拉住道:“圣上不必性急,待奴婢看看外边的动静,再作商量。”万岁只得回身坐下。王承恩见流贼远去,出墙外一望,只见沿河一带,尽是贼营,难以出走,转到驾前含泪道:“我主不中用了!望见从山前玄武门外,至东、西河沿一带,周围俱是贼兵。料想插翼难飞,奴婢亦没主意了。请我主龙意定夺,莫落贼人之手为是。”崇祯皇帝闻言道:“朕有主意了,你且再出去看看,可有巡逻的贼兵来否?”王承恩此回出去探望,明知帝要自尽,不忍目睹,故意延迟许久,然后转回。果见主上自缢,心如刀割,两泪交流,跪下祝道:“圣上慢走,王承恩保驾来了。”实时解带,在松树缢死。
那一伙流贼刚刚寻到,一见尸身上面有血字数行,内有“崇祯”二字,急去报知头目周超。周超人朝对李闯说知。李闯就命他同牛金星、宋炯前去看验。三人答应一声,出了紫禁城,叫随从的人拿了几个老太监同去。去到煤山下,果见一个吊死在松树。所吊的系黄龙丝带,披发盖面,身穿蓝袍,右脚红鞋一只,袍帔写着几句红字诗词,系咬破指血写的:
朕自登九五,焦劳日万机。几年遭水旱,数载见疮痰。岂料潢池弄,竞将社稷危。诸臣实误我,百姓受流离。文武当杀尽,吾民不可诛。
反面又写了几句:
崇祯遗笔,晓谕自成:莫坏我尸,莫毁我陵,莫留我官,莫害我民。
众太监上前,果认得是崇祯皇帝,一齐跪下,放声大哭。内中有个太监高时明,因前把公主带出皇城,交与姐姐高氏,送在甘石桥往西天仙庵内躲下。高时明复进皇城,打听万岁消息。如今见圣上死得这个模样,哭得肝肠寸断。忽见右边又吊着一人,细看认得是司礼监王承恩。只见他面目如生,前襟写血字两句:
国君死社稷,内臣随主亡。
高时明一见,满眼流泪,上前一拜道:“贤弟,你死得也好,流芳百世,难道我高时明就不如你么?阴灵可略等一等,大家跟随万岁去罢。”说罢,向帝尸叩了几个头,起身就对准一块大石,把头尽力撞死在地。好一个内监,正是:
可笑明朝受恩者,不及区区老年臣。
宋炯与牛金星等赞叹一番,看验明白,同到李闯驾前缴旨。将血诗念了一遍,李闯赞他好一个爱民的贤君,吩咐依他遗诏,莫害百姓,要杀只杀那些卖国奸臣。此言一出,众贼果然把那些卖国奸臣、赃官污吏严刑逼勒,家财充饱,家财献尽,稍不满意,依然性命不留。那个皇亲周奎受祸最惨,因李岩占他王府,想与费贵贞居住,又见他曾送三百万金银,与李闯买保家口。料他富贵无比,在他堂上,把严刑酷打。周奎受刑不过,无奈尽把家财数百万,尽皆献出。费贵贞恨他前负国恩,怕贼得财饶他性命,遂用计从书房内隔窗说道:“皇外祖,把你那一百粒弹子大的珍珠拿出来,与我做首饰。”李岩信以为实,巴不得要奉承公主,再用严刑逼勒,哪里逼得出来?周奎挥泪道:“公主既归老爷,乞看甥女面情,饶了我罢。”李岩望着窗里道:“公主,你意下如何?”费氏在内答道:“他与我母后实在不对,不可饶这个老贼。”李岩闻言,吩咐把这老奴上起脑箍。众贼就把周奎拖出门外,上起脑箍。老贼怎受得起,不上半顿饭时候,实时箍死。家中侍妾、丫环,俱入贼手,李岩吩咐把周奎尸首丢在沟渠,将皇亲府做住宅,即日与公主成亲。李闯赐了无数礼物,众头目都来恭贺。
大家饮罢喜酒,李岩命丫环掌灯,带醉来至洞房,早已排下合卺酒。费氏故意殷懃,把李岩劝得大醉,倒在牀上。费氏命丫环退出,关门把墙上挂的尖刀拿在手中,只手揭帐一看,暗骂一句:“流贼,今日一刀把你刺死,还便宜奴与你饮下几杯酒。”随对准李岩的心窝,一刀刺人。只听得带钩一响,果已结果了性命。费氏把李岩刺死,就想自尽。回思我如今一死,外人只道我是真公主,虽未与贼沾身,他人怎能知晓,岂不有玷公主声名?何不留下几句言词,好分一个清白。随剔灯研墨,取笔在墙上写诗一首,诗曰:
我本宫娥费贵贞,思量刺贼把刀擎。虽然未杀自成贼,也尽裙钗一点诚。
题诗已毕,然后叫声:“国母娘娘,等奴婢一等。”便把这口尖刀,向颈上自刎而死,正是:
香魂杳杳归天上,万古红颜照汗青。
到了次日,众贼还不见李公子起身,先命丫环敲门不开。众贼心慌,齐去打门一看,见公子、公主俱被刺死。正在手忙脚乱,忽见墙上诗句,才知道公主是个宫人,杀了李岩,自己刎颈,急抄诗人朝奔报。李闯大惊,说道:“造化!造化!我若收了此女,就丧在她手。可惜李公子随我们一场,死于非命。”又赞费宫人忠烈,吩咐取两口棺木,一齐装殓起来。烈女尸骸,不与奸臣周奎等死后暴露,也是天意使然。独惜崇祯帝尸骸未殡殓,幸得有位忠臣,干了此宗大事。
只因襄城伯李国祯当日在西江米巷败阵,遁人双塔寺中,与翰林周凤翔、尚衣监王德茂聚在一处,闻圣上在煤山自缢,三人痛哭一场。次日,三位老爷商议已定,一齐进入朝中,哀求李闯收殓先帝。李闯劝李国桢归顺,我自然依你。李国桢道:“若要我真心归顺,须要依我三件事。”不知李国桢说出哪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臣尽忠剐奸祭主 将负国畏贼按兵
话说李国桢要李闯依他三件事,方肯真心归顺。第一件,先帝后的尸骸要依礼殡殓;第二件,要亲身在灵前守孝;第三件,要把卖国的好贼杜勋、杜秩享献出,拿上祭台,碎剐祭奠。若有一件不从,虽死不降。李闯爱他是个忠勇之将,三事俱应允。登时备办棺枢衣冠,交与李国桢依礼殡殓。李国桢把崇祯皇帝、周皇后及司礼监王承恩、尚衣监高时明,一齐殡殓停妥,抬出东华门外,安置在那新搭的芦棚内。然后设祭台,安灵位,排上祭品。李国桢披麻执杖,周凤翔、王德茂亦身穿孝服,同在棚中祭奠守灵。更有无数义民齐来祭奠贤君,以报当日为民受祸之惨。大家痛哭一番,只听得锣响人嘈,原来是李闯差人押解杜勋、杜秩亨二奸到来。李国桢命百姓将他绑在新竖起的两条桩子上,万口同声将他毒骂。众人将他或打或咬,或切或割,把他头发拔尽,还填狗屎口中,双眼耳鼻都被挖割。李国桢听见他哀声不止,只求早死,便把百姓喝开道:“你们住手!且留活命以祭君灵。倘一时打死,岂不便宜了他!你等摆布多了,我也该动动手。”说罢,取出一把柳叶尖刀,将他身上的肉割尽,然后割断头颅,用盆托上祭台,亲自斟酒祭奠。祭奠毕,大家痛哭一场,就有李闯差来的头目传谕李国桢:“已经殡殓君后,剐奸祭灵,可速人朝受爵,商议国家大事。”李国桢闻言,便向百姓高声说道:“你等听真,我李国桢乃功臣之后,世受国恩。今先帝殉社稷而崩,江山属了贼寇。方才手剐两个奸贼,祭帝报仇,少解心头之恨。我身居怕爵,不能保守社稷,兴复大业,死有余辜,从此要永别你们了。”登时拔出佩剑,自刎而亡。正是:
忠魂浩气归天上,青史留芳在世间。
李闯差来的头目,见李国桢自刎,急回朝报知。李闯大怒,竟欲将他斩首泄愤。宋炯道:“不可,我想李国桢当日城破逃脱,不肯阵亡,原想着留身以干这宗大事,以尽臣子忠心。他归顺我主,怎算得忠臣,怎算得好汉?今事完尽节,正是他的好处。望我主依礼殡葬,以服人心,以劝后世。”李闯闻宋炯说得有理,许他家人抬回,以公候之礼殡葬。李府家人把李国桢殡殓安葬之后,那芦棚内单剩下周凤翔、王德茂二人在此守孝。一日,忽见前时钦差调兵勤王的范景文,从河南而来。细问情由,始知河南总镇左良玉惧贼势大,虽然领旨勤王,但行兵缓慢,有意稽留。一闻国破君亡,就带兵退回河南而去。其余王永安、黄得功、刘宗泽三镇,俱以军中粮草不敷,按兵不举。”至于山海关吴三桂,奉旨多时,至今不见回京,不知何故?周凤翔道:“吴三桂之兵,必不来了。”范景文问何故不来?凤翔道:“只因吴三桂之父吴骧,督理御营兵马,已经投降闯贼,尽把家财献出,自愿写书招子投降。李闯差人带书去山海关,并送银三万两与三桂犒兵。至今吴三桂的人马不来,一定顺父降贼无疑了。”大家再把前事细说一遍,又痛哭一番。范景文即拜别皇灵,辞了周、王二人,回府自缢,全家尽节。周凤翔闻知,即到先帝粹宫前跪下道:“国破君亡,臣不即死者,只因有勤王兵来复仇。不料势已难挽,范景文先臣而死,臣亦同他一齐随驾来了。”哭拜毕,忙回府中,亦自缢死,妻妾俱同殉难。临死遗下血书一封,辞别父母。书内有云:
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级之恩,无以为报,报之来生。
复作诗一首,内有一联云:碧血九泉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
此时皇城内殉难的文武百官,贞妇烈女,不计其数,作野史的人亦难尽述。今略举其最激烈者,开列于后:
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
兵部右侍郎王家彦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男进士章明媳王氏
左谕德马世奇妾朱氏、李氏
左中允刘理顺妻万氏,妾李氏,子孝廉,并奴仆十八人
太常少卿吴磷征 检讨汪伟妻耿氏
户部科给事中吴甘来
御史王章 御史陈良 御史陈纯德 御史赵譔 太仆寺丞申挂胤
吏部员外郎许直 兵部郎中成德妻张氏并六岁子
兵部员外郎金铉母章氏,妾王氏,弟錝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 副兵马使姚成 中书舍人宋天
儒士张世禧子懋赏、懋官
中书舍人滕之所 中书舍人阮文贵 经历张应选 布衣汤文琼
新乐候刘文炳祖母,国夫人,弟文耀,妹及子孙男女十六人
驸马都督巩永固子女五人 惠安伯张庆臻全家 锦衣指挥王国兴 指挥同知李若珪
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 百户王某 顺天府李教官五人失名
顺天府知事陈真达 阳和卫经历毛维张 长洲诸生许琰 徽州椎官温磺妻茅氏,女宝德
总计殉难之臣,独推李国桢为首。因他未死之先,能用智谋骗贼礼殡先帝为妙。李闯一日思想此事,君与父都是一样,李国贞为人臣,能礼殡君后尸骸,又能剐贼报仇。我的父母棺枢被边大缓发掘,此仇未报,枉为人子,自愧不及李国桢多矣!越想越怒,即拔令箭一枝,差两名头目做解差,前去米脂县,生擒边大缓到京碎剐。倘被他中途自尽,你两人定斩不饶,又颁行各府州县,倘有藏匿,尽将该处人民剿灭。解差领命,不分日夜,赶到米脂县来。不知边大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边大缓网内脱身 史可法江南立主
话说边大缓是时已经解任回籍,往河南去了。两个解差星夜赶到开封府,对知府说知,若不将边大缓拿出,定将满城屠杀。边大缓闻得这个消息,不惜一死,免至累及多人,实时拜别祖先,辞了家眷,挺身投到府衙。解差将他上了枷锁,押解而去。
边大缓在路上不肯骑马坐轿,偏要慢慢步行,游山玩水,若稍有催逼,他就要投崖撞石而死。那解差怕他身死,不敢少有违拗。边大绶只乐得快活闲散,一路行来,耽延已有一月之久。解差见久羁道路,受尽风霜,好生厌烦。想当初领命出京之时,只道是个美差,以为这个边大绶做过几任知县,一定有些家资,或者可以勒索得一千八百两银子均用。岂料这个书呆,不独清贫如洗,盘费全无又不用捉拿,自行投到招认,自己一文不费,并亲属人等一毫不得需索,是要我们小心服侍。只因闯王有言在先,要供养得他肥肥胖胖,生带回京,亲手碎剐,以泄掘坟之恨。我们奉上差遣,不得不遵。钱银既不入囊,反得跋涉辛苦。我两人真倒运晦气也。二差一边恼怨,一边跑走。走得气闷,只得暂在郊林歇脚。
三人坐下,解差开言对边大绶道:“边老爷,你忒愚了!你当初在米脂县做官,难道不知闯王系个凶暴之人?明朝多少雄兵猛将,都败在他手,你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又不是朝廷重任的大臣,何必在老虎口拔须?你万不该掘他祖坟,以致怀恨太深。今拿你回朝,定受烹割之惨,毫无补益于君国,何苦在残性命呢?”边爷长叹一声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为官虽小,亦要图报君恩。自恨无力锄奸,无奈想出这条绝计,以破贼人的根本。我今一死,有何足惜!只恨连累你二位跋涉奔波,于心何忍?”二差道:“边老爷,你有此忠君爱国之心,言来我二人敬服。我今奉上所差,总不怪你连累。我等不幸生于末朝,兵戈撩乱,劫数最是难逃。但得一命留存,便是家门有福了。且走路罢!”
三人一程行来,谈谈论论,已是日落西山的晚景。于是寻觅旅店,安歇一宵,次日再走。后来闻得李闯势败逃走,二差想来,即使把边老爷解到京城,亦无交代的。于是三人商议,将边大绶释放,各自奔逃。李闯败得连脚都立不稳时,自顾不暇,有甚闲心究治他呢?边大绶替国家办了一件大事,究竟不遭贼手。正是:
死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时,李闯夺了明朝江山,真个天下无敌,更有谁人败得他呢?谁知就丧在阎公子如玉之手。只因当日阎如玉自别陈永福,去到广东惠州府,寻着父亲阎法,把陈永福降贼之事说了一遍。阎法叹息一番,即跑到广州城,对探花陈子壮说知。那陈子壮系阎法同年进士,两人意气十分相得。今听得阎法说出这般缘由,料知国运当衰,京城难保,命阎法父子急去河南,请左良玉进京勤王。阎法即辞别陈子壮,同子如玉,往河南而去。
不一日到南雄,度了梅岭,过江西境界,父子投店歇下。谁知阎法在广东食了禾虫太多,又路上受了烟瘴毒气,染成一病。公子服侍汤药,医理数十日,方得痊愈,赶到河南,已是春未夏初。父子二人来到左良玉府门,只见满门挂孝,父子们吃了一惊。问及守门的家丁,始知左良玉身故,便叫家丁进去通报。蕊英小姐闻得父弟到来,忙出大堂迎接。父女姐弟一别十余年,一旦相逢,悲喜交集。请人后堂叙话,教儿子孟康拜见外祖、舅舅。左良玉的棺柩犹停在中间,阎法一见,流泪不止,命子如玉拈香祭奠。阎法就问女婿得何病身故,小姐便将丈夫勤王不遂,愧恨焦愁,发背痈而亡。婆婆及老樵夫夫妻,已经亡过了。述了一遍,不觉泪下。又问父亲因甚到此?阎法便将陈子壮差我到来,劝女婿勤王之意说知。自恨女婿早亡,不能立此大功。小姐道:“女婿纵然不死,那勤王之事亦做不及了。”阎法惊问何故,小姐答道:“父亲还不知么?三月十九日,李闯攻破京城,主上在煤山自缢。”阎法闻言,哭得一个半死,即欲拔剑自尽。小姐再三劝住道:“爹爹不必如此,闻得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在南京立了新天子,年号宏光。此事未知真假。”公子忙接口道:“既然南京立新天子,何不父子同去看看,是立哪一家宗支。如果系明朝嫡派子孙,父亲是明朝臣子,就在这里同兴大业。若然不是,然后再赶回来埋葬姐丈,齐回原籍,隐姓埋名,岂不是好?”阎法道:“我儿言之有理,快收拾行李,明日起程去罢。”次日,阎法父子辞别了小姐,向南京进发。
且说淮南经略使史可法,当打听得闯贼破了京都,帝在煤山自缢,大哭了一场。吩咐军民人等挂孝,即修书与黄得功,叫他到怀庆府访寻福王之子,到来南京商议大事。是时福王虽死,其子例应袭爵,仍叫做福王。黄得功果然寻着福王,命姜宪会合白凯的马步三军,星夜随着福王先奔南京。于是大家聚集商议,共立福王为天子,就在南京建都,年号宏光。封史可法为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封黄得功为靖国公;封赵之龙为忻城伯;封徐炳爵为魏国公;封王锋为内阁大学士;封白凯为定国公;封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封高杰为兴平伯,其子高照为太尉。其余诸臣,俱加升官爵,不在话下。就命史可法、黄得功分统郑鸿逵、刘泽清、刘良佐、田雄、马得功等一班总兵道员,副将参游等官,分据各镇把守。
一日,史可法闻得前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请入相见。略叙寒暄,阎法便问:“阁下所立的新君是哪家宗派?”史可法答道:“这位新君系世袭福王之职,崇祯皇帝之兄也。”阎法大喜道:“公等所立之君,确是天潢之派。但现今贼势甚大,江南兵力未集,难以进剿。平西伯吴三桂现统重兵,镇守山海关,兵强马壮。公宜修书差人带去通知他,然后请旨,宣召他带兵进京,夹攻流贼,方为上策。”
史可法大喜,即修书一封,命弟可鉴星夜带到山海关去,知会吴三桂,请三桂起兵入京,剿灭闯贼,为主报仇,恢复大业。不知史可鉴到山海关请得吴三桂发兵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羞汗君拂袂迁居 为红颜冲冠一怒
话说史可法自从差了史可鉴带书去山海关后,即上朝将此事奏知宏光帝。并奏原任米脂县阎法,同子如玉到来,乞皇上赐他官职,命他责圣旨前去山海关,征调吴三桂人马进京,夹攻流贼。宏光帝闻奏大惊道:“卿所奏差了!吴三桂兵马虽强,但现镇山海关咽喉之地,此关乃中国门户。况他的兵马屡次与北国抗拒,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况且吴三桂面有反骨,貌似董卓。卿为何设此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之计?又不先行奏明,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至于阎法父子既然到来,可授他候补知县。其子如玉着充弓手,在辕门效力。”
史可法被严旨切责,不准其奏,怒气填胸。辞了朝堂回衙,对阎法父子说知,大家叹息一番。阎法父于料知宏光不是个中兴之主,遂辞职转回河南,携蕊英小姐母子复回开封府原籍居住。未久,又虑祸乱未定,开封府居天下之中,正是用武之地,还要迁居为是。父子们商议已定,即举家迁往武昌府罗公山居住,隐姓埋名。后来闯贼遭他的毒手不表。
却说辽东督师主帅平西伯吴三桂,原乃明朝世袭伯爵之子,天生智勇,威震边疆。当崇祯初即位,已领镇山海关。后阅看辕门日报,闯贼猖獗太甚,三困河南,攻陷陕西,大加杀戮,夺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其次凶暴则张献忠,大败朝廷兵,杨嗣昌因败服毒死。一连陷害五王子。吴将军正天天闻报,不胜愤怒,但恨无旨召,提兵出敌,以剿闯贼、献贼。及至十七末年,又闻贼兵连连攻下数省,逼近京城,还不见上旨征召。正在愤躁间,言圣上全无主见,难道由得贼人攻人京城,让大位与之?至一天,见朝廷差吴麟征到关,急调大兵入护京城。
三桂得上旨,即日发徙大兵四十万之众,将十万守山海关,自引三十万,不分日夜,赶急行程。岂知于三月十七日,皇城已被贼兵攻陷。吴三桂之兵跑至二十日,到丰润之境,皇城早已破三天矣!又闻先帝皇后皆崩。吴将军闻报,不胜痛惨,只得扎住大营于塞外。即日传檄文于边关,以鼓励众将兵于先,然后进兵赴敌,上写着:
钦命镇守辽东全省地方等处总制平西伯吴,为国救难,兴兵勤王,复仇剿贼事。窃为闯贼乃一个猾狡民氓,不畏死之辈,初纠合本上草寇饥民,骤然作叛,直至长驱犯阙,崩我帝后,禁我太子,辱戮我同僚,残杀我将兵,淫掠我子民。忍残惨杀,亘古无双,有此翻天覆地大变,上无日月星辰,下无江河地脉。太祖七庙躁作荒墟,数十皇陵残成乱土。以太祖开基,至此三百年来,恩泽已深,十七主能培植普荫,今为之巨民者,即肝如铁石,罔不泪流。然某虽才同腐朽,智比蛆虫,料得蛇龙非敌,虎犬难争,定必效难阳城之饿鬼温太真之乞粮。呜呼!雪父之仇,不共戴天;报君之恨,岂当同日!凡为臣子,谁无忠愤存心;既属军民,孰不沾思奋志?义旗一展,一以抵千。某宁粉身碎骨于沙场,断不甘逆闯凶顽攘据。用命者倍加奖赏,退懦者严切枭诛?。
当日吴三桂发出檄文,各镇军民,内有忠义者,一见吴将军孤忠独奋,一观瞻此檄文,人人悲泪,个个咨嗟?不表。
却说三桂接得江南史可法命弟可鉴带书,道立福王在江南即位,调取各镇之兵勤王起义,不日就有圣旨到来,调取勤王起义。吴三桂看了,即命军士往江南打听,即来回报。
再说李闯闻得吴三桂兵扎丰润县,与众将商议。宋献策道:“山海关兵强将勇,不若将吴三桂父吴骧,胁其写书与儿子,招彼投降。可命二位能将带兵四十万,扎兵在外,前往说他归降。倘若不从,可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扎营,待他首尾不能相顾,三桂可擒矣。”李闯听说,即命柏正善、容天成二员上将,分兵二路,在丰润县前后安营。先到说他投降,带了金银数万,并吴骧之投降书,用好言说他投降。倘伊不从,然后分兵二路攻击。二将领命,带书前往,来至营前将书传递。三桂得接父书,拆看其书大略,书略曰:
明朝气数已尽,国破君亡,国中无主。我儿即动勤王之兵,亦无济于事。今天下疆土,闯王已得十之八九,兵精粮足,儿若以孤军与之抗衡,不独主客之形必败,抑亦多寡之势不敌,一木焉能支大厦乎?兹特修书示儿知悉,千祈深思忖度,一醒免悞,速宜归降大顺,以金孝道。倘仍执迷违抗,则忠孝两失矣!
吴三桂看罢父书,默思不语。来使见他主意未决,开声说道:“令尊太老爷已经归顺新主,新主十分优礼厚待。现今吾主专候将军归顺,做个开国元勋。愿将军早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以享世禄之贵。断不可效周、蔡二公之所为,自取灭门之祸。”吴三桂见他说得人情人理,主意犹未决,请来使安息公馆,明日回话。
刚遇前时差去的家人,自京而回。三桂急问家中平安否?那家人答道:“家财尽被闯贼抄没了。”三桂道:“这个无妨。”又问父亲平安否?家人答道:“太老爷被贼捉获,留在京中了,恳伯爷速发兵搭救。”三桂又问:“陈夫人平安否?”家人答道:“陈夫人被闯贼取去了。”这句话不闻犹可,吴三桂一闻此言,不觉愤火中烧,拔剑砍案,大骂闯贼:“你忒欺人太甚,我与你誓不两立!”即写书一封,回绝父亲。其书略曰:
儿以父荫待罪戎行,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可扑灭,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侧闻圣王宴驾,不胜眦裂。犹意吾父奋椎一击,誓不俱生。否则刎颈以殉国难、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鲜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贼虽置父于鼎俎旁以诱三挂,三桂不顾。
吴三桂打发来使,带书回父。来使见三桂并无降意,遂将李闯金银送上,恳将军归降,做个新佐命元勋,但愿早日赴金阙,以膺一命之荣,子孙享世禄之贵,愿将军纳之。三桂闻说大怒:“汝这逆贼,敢在本帅跟前妄言放肆,可恼,可恼!某断无降逆贼之理。”遂将来使斩首。有部将赵忠等合谏曰:“彼乃奉命而来,岂可迁罪其使者?可将老太爷之书,交他带往,两得其宜。”三桂便将父书交来使带回。
柏正善回营,与容天成商议:“今三桂不愿投降,可分兵埋伏在丰润之后,截其归路,某兵在前,为犄角之势。”二人分兵,柏正善次日出兵,来攻三桂。山海关人马闻报,三桂带兵二十万,与他对敌。柏正善道:“昨日好言相劝,归顺我主,不失封王之位。倘若不从,悔之晚矣!”三桂大怒:“你这逆贼,助恶为害。本帅杀回朝中,将尔碎尸万段。”两军对垒,柏正善战了十合,不是三桂的敌手,大败而走。三桂催山海之兵杀上。柏正善败回营中,计点折兵数万。即修书与容天成,约明日某与他交战,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你可分兵两路,在九里山谷口左右埋伏。待三桂兵过尽,号炮一响,两谷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某一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夹攻,三桂可擒矣。容天成依书行事。柏正善次日出兵,往攻山海关之兵。三桂带了二十五万人马,与他对敌。柏正善诈败佯输,引他到九里山前而去。三桂追赶杀上。容天成见三桂兵过,放号炮一响,两边之兵齐出,截其归路。柏正善闻号炮响,把兵杀回,三面围困,不能得出。三桂奋勇杀条血路,冲出重围,折兵十五万,战将数员,大败回营中。史可鉴道:“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不若班师回关,待宏光帝圣旨一到,会齐各路兵马,再复起兵,方为上策。”吴三桂即传令班师回关。柏正善、容天成得胜班师。
再说三桂是晚梦见王承恩引去朝见崇祯皇帝。帝亲口对吴三桂说道:“朕在世做了十七年皇帝,本来无甚失德,为何竟把江山失去呢,内中有个缘故。只因北方长白山,系宇宙间旺气所锺。前者上帝命天女佛库伦下降,在山下布尔湖沐浴,吞了鹊衔的朱果,孕生圣人。长白山东各姓,奉戴他为君。遵仙母命,把爱新觉罗四字为姓,日渐兴旺。数传至泽王,开疆拓土,国号满洲。溥于庆王原皇昌王,曾孙福王,即天命皇帝的高曾祖考四代也。天命元年,即明万历四十四年,天命皇在位十一年,传子天聪。王在位十八年,后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是年始改满州国为大清国。当今大清国主,乃崇德皇第九皇子。因前高曾祖修德行仁,天运江山归于大清。我明朝气数已绝,故有李、张二贼之乱。如今劫运将满,你若有忠义之心,为国报仇,须向那积功累仁的大清国借兵回来,方能廓清寰宇,以开泰运。那宏光圣旨也不来了,你不用等候了。吴三桂,你须牢牢紧记,朕去也。”吴三桂将帝衣扯住大哭,醒来原是一梦;”
次早,将这梦对史可鉴说知。忽报探听江南军士回报:“宏光帝责史可法不先奏闻,私自修书往山海关。况此关乃北方咽喉之地,中国门户,倘他兵马一动,北国大兵必蹑其后,卿何为设此前门拒虎,不虑后门进狼之计?擅发私书先去,极类乱臣贼子行为,所奏不准。史可法被严旨加责,怒气回衙。圣旨又不来宣召山海关之兵,又未有旨发各路之兵勤王起义。”三桂听了,嗟叹不已。史可鉴道:“今宏光帝不来宣召,又不调各路之兵勤王,非系中兴之主。目今兵微将寡,难以对敌。况先帝托梦,着往大清借兵相助,方可复仇。将军何不亲往大清国乞师,回来灭贼报仇,方为上策。”不知三桂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平西伯为国乞师 大清兵仗义讨贼
话说三桂听了史可鉴之言,主意已定,不如亲往满洲国,叩见大清主,恳求发出大兵、猛将相助,方能灭除自成及献忠也。查血十牌,于先帝庚午三年,自成为盗之初,已蒙大清主太宗文皇帝,遣使臣持敕书与我邦和好,息兵日久。今往乞师相助,料必允请,则大事济矣,不难收除闯、献两巨狼也。
定了主意,即赶急往谒朝大清主,求请大兵助战灭贼,为朝廷复仇。然大清主初时未允其请,吴将军复力求恳。清主言:“汝明朝文臣,素无信义。今孤忠为主者,独将军一人耳。然功成之后,不知将军置身何地也?”三桂曰:“臣父子世受朝廷厚恩,今为贼闯逆弒君后,为之臣者,岂可与此贼戴天?如吾主所谕,必计及成败而后行,非臣心所愿为者。臣只今日誓死于疆场,与此逆闯断不两立也。恳乞圣主悯我君后惨崩,求允请兵相助。倘藉圣主大兵之力,得灭贼人,先君在天之灵也深沾隆恩。”语毕,痛哭恳切。大清主见其忠义,心中亦为之感动。是日允准,发兵相助。
吴三桂得清主允准发兵相助,不敢久留,即日拜辞大清主,急带兵赶回山海关,一程东下,适遇贼将刘文崇领兵数万,奉命来探消息,出关迎敌。却被吴将军挥兵杀得片甲不存大败,引残兵远远逃走。吴将军乘势斩关而人。且屯扎三军,相机而动慢表。
再言李自成虽得踞京城,只每每忧虑、犹恐勤王兵会集来攻。首虑者吴三桂、左良玉等驻兵在外屯扎,要差发两员将官,左右分途,招安二人,说诱彼投于我,加封官爵,方得无患。一天发出伪檄文,上写着:大顺国奉夫承运皇帝诏曰:兹应运龙兴,豪杰响从。且会尔明既衰,历数当灭。至尔明将唐通、左光宣、李显志、杜明等,早知天命,倒戈投朕。朕甚嘉焉,故厚赏奖封,托以重任。惟昧于进退者,虽有孙传廷之智、周遇吉之勇、蔡懋德之艺,皆无所用,枉取杀身之祸耳,甚至全家诛戮。此乃不审时度势,以至灾及其身,妻子并罹惨祸。兹今天命已改,明裔潜降。汝故明武将,徒拥孤兵,乌能有济?盍若弃昏就明,舍灭趋兴,则身享令名,功垂奕世。倘仍迷而不悟,只徒后悔,噬脐靡及矣。
且说李自成发申伪檄文,以诱惑明之将士,望其退散者。却言吴三桂引兵出关,真个势如破竹。所到力攻贼营,奋勇夺城,并将自成伪檄文四路收毁。当日李自成闻报,三桂引兵东下,夺回数关。自成一心忧虑。有故明的降将唐通,特来见自成,言吾当日为官,与吴三桂势均匹敌,互相推重,趁今大势已归新主,料想吴三桂独为难成。吾若善言相劝,彼必去害就利,断无不降我主之理。倘果执迷不降,当以大兵急击之,除此大患,有何难哉?不须我主介怀。”也不知他说得三桂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泄天机铁冠图开 日轮升妖魔星坠
却说李自成闻唐将军说,喜曰:“若能招得吴三桂投降,汝与彼二人,皆封王爵世袭。若子若孙,同享富贵。加赏黄金万两,白银五万,以犒其军。将军可速往也。”是日,詹通领命,自成又复发兵三十万,与之便宜行事。倘三桂仍不允降,奋兵挫击之。
唐通刻日登程,引了大兵,赶赴山海关,离吴三桂大营百里外屯扎营盘。然后单刀匹马,后面远远四名勇士,暗随至吴营。一到了,传知军校请进。二雄相见札毕,分宾主而坐。小军献茶毕,有唐通先开言曰:“久仰吴将军重任边疆,功绩汗马之劳,名扬四海。岂料劳而无功,尽被奸臣贪赂,败坏国政,君后俱亡,太子被拘,至明无主可护以复仇。今天下生灵涂炭已久,正当返循环以兴。且新主豁胸博度,爱重英豪,虽无尧舜之仁,亦颇有汤武之功。久己渴望将军威名远播,如降许封王位,在诸臣之上而无疑也。”当下吴三桂明言忍耐性情,伪作诈容曰:“前三天两名来使,说得言语支离,使我一时忿躁了,遂至过于决裂。但去后复思,吾父现在被自成拘留下,尤恐一时之触怒,父亲性命旦夕不保,某正在悔恨莫及。今幸唐将军驾临,又叨赐教一番,金石良言,正使某茅塞顿开。自当改弦易辙,共建不世之功。惟我已先约会东兵,其国大兵深入内境,势不能压回。定须奋力一战,杀彼将兵溃败,不有奔北归国,先立微功,然后卷甲趋朝,以俘献王,岂不悦重赏。未知唐将军意下如何?”唐通一闻此语,大喜曰:“如此妙极!我今大兵三十万,现屯扎百里外山上,可随吴将军铁橙,两军相攻。”吴三桂曰:“若得将军助力,战无不克矣。但某亲往彼国,约之会兵而来,反与他构战,似非事之所宜者。还托将军大兵先出,敌东兵一阵。然彼必恃其军是主兵,彼果是客兵,吾必协力助战。有恃心必轻视易故之,待我兵却从后夹攻之,一战而擒灭矣!”唐通喜色扬扬,不知是计,当即告别。准约在明日出兵对敌。此日,吴三桂受其金银,尽将犒赏了三军,人人喜跃。
次日,唐通领了大兵三十万,尽出与大清兵对敌交锋。岂知清兵十分精锐,一阵杀得贼兵纷纷倒退,被杀死许多。唐通亲自督阵,见大势倒败,急忙挥兵退走十余里。已跑近三桂大营,只望三桂有兵接应帮助。忽左山侧一声炮响,大队军兵将贼兵拦截住,大杀一阵。贼兵前后受敌,散亡殆尽了。唐通又被吴三桂大刀伤了左肩,流血不止,负痛拼命奔逃。按三十万兵,只败剩二三万残兵,急奔小路同走。一连三四天,又无粒食。唐通与二三万败残兵尽受饥寒,只顾奔逃,回见自成。只有唐通既受重伤,且一路奔逃饥枵,心中忿恨吴三桂。
一回见自成,自成不胜愤怒。次日,即点调大兵六十万,战将一百员,与吴三桂大战。正在胜负未分,不意大清兵大队排山倒海般杀上,喊声如雷。贼兵怎能抵敌,左右精锐军马,登时阵脚驻扎不定,大溃倒散。自成大惊,顾不得众将兵了。忙乱之际,拍马先奔。贼众四散,只恨逃走不及。死者十之七八,逃散的十余万,贼之副将皆已阵亡不少。
话说李闯见大清兵屡战屡胜,终日闷闷不乐,传令排驾到宝藏库里游玩,观看宝物,以散愁怀。进了宝藏库,只见两边桌上摆列无数奇怪状的古玩器皿,自己一件不识。看见东角上一张九龙凿花桌,桌上放着一个封皮铁柜,不知里面藏着甚么东西。便唤库吏到跟前查问。库吏道:“此是明始祖洪武皇帝传下的。传说内有画图三张,系铁冠道人所进,不知藏着甚么天机秘奥。”李闯闻言,就吩咐打开封皮铁锁,取出来一看。库吏不敢怠慢,忙开了锁,把铁盖揭开一看,果有三轴图画,并无别物。李闯就叫展开观看,第一幅写着些彩云,托定无数天兵天将,一个个金光满体,瑞气腾腾,拿住十八个孩儿,你抢我夺,好似要生食一般;又展开第二幅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大人,披发悬梁,身穿蓝衣,左脚脱赤,右脚穿红鞋一只;又展开第三幅观看,更加奇了,上面只写着“天下万万年”五个大字。李闯看罢,一些不晓,遂吩咐卷起,仍复放回柜中,传旨排驾回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牛金星放火烧宫 李自成弃北逃陕
却说李自成会齐各处人马,与三桂复战。被三桂会合大清之兵,杀得自成大败,追至永平城。自成复兵再战,三桂又杀败之,自成见一连两败,折损兵百万,将士十去六七,心中恐惧,只得收集残兵人永平城。发令众将,将四城谨守,日夜亲自巡逻。有吴三桂在城外面屯扎大营,次日约战。自成复再以十八营军兵尽出,又三十余万,以抗拒明兵。三桂奋勇,身先士卒,喝挥杀上。贼兵又败,死者十五六万,遍野尸骸,堆积垒垒。自成忧心,愤恨吴三桂,一连几阵,败于彼手,愤怒难消,乃杀了吴骧,尽戮其家口,共计三十八人。将吴骧首级,悬放城上。三桂见了,恸哭披发,堕于马下,血泪交流。大小三军,人人感愤,个个拔刀砍地,誓必杀贼以报老将军之仇。又复扶归吴元戎回大营,众将安慰劝解。
再言此日李自成忖思,三军屡败,折兵损将,死的十之六七,及阵败逃散又不少,所剩存者,仅得二十万兵而已。李自成即传集众文武,商议战守之策。牛金星道:“北国之兵固属厉害,更兼以吴三桂乘愤鼓励三军,如何抵敌?不如我们弃了京城,搬运辎重,走回山陕去罢。”宋炯道:“我主不要惊慌。可修书一封,待微臣亲带去湖广,请八大王张献忠起兵前来,同心协力,杀退吴三桂人马,约他平分天下,他必然应允。”李自成闻言大喜,忙修书交与宋炯,带领二十名喽啰,多携珠宝,实时拜别而去。
这个矮贼本来并无家小,带喽啰出了京城,谁料他甚知机,这一去是有心逃脱的。行到中途,便把蒙药灌醉了众喽啰,改装逃走,削发出家,永无踪迹。所以张、李二贼受天诛时,全军覆没,宋炯不在其内。
再说李自成自打发宋炯带书前去,望其早日请得献忠起兵回来,望日如年,许久不见宋炯回转,心中忧虑,寝食不安。有牛金星奏道:“今军师许久不见请得救兵回来,倘吴三桂来攻,城内兵微将寡,如无救兵,此城难保。况城内人心未定,难以坚守。我等军兵,断不可在此久留。又燕京之地,不似山陕险固,即略败可守。为今之计,莫若退入关西,乃系保守上策。”李闯道:“丞相之言,正合孤意,即当速行。”牛金星道:“速归山陕,固属上策。但城内金银堆积如山,仓粮不胜捆载,岂可抛弃,以遗他人受用?金银固要带去,仓凛又当烧毁,然后方可出城。”李闯闻言,赞道“有理。”至次早发令,大小三军,速收拾行李,备办百辆骡马车子,以便搬载宝货向西方而去。即人宫吩咐圆圆整备行装,带她逃走,以避吴三桂之兵。圆圆道:“妾闻当日吴骧招子投降,吴将军立意卷甲归顺。因妾之故,又复兴兵。今兵临城下,妾何惜一死,以报君恩。但恐吴将军痛恨更深,拼命与王死敌。妾若跟随我主西行,又怕吴将军穷迫不舍。我主自度,若能敌得他过,妾愿束装跟随,若自度不能万全,不若留下妾身,以息他心。妾当掉三寸不烂之舌,说他勿追大王,以报大王知遇之恩。”李闯听信其言,次早即把圆圆寄在西天仙庵内,后传齐人马,搬齐金银珠宝,其余贵重器物,不胜搬载,又用骡马拖曳,拘带妇女三四万人,于初更时候,命军士放火烧仓,带齐子女玉帛,从彰义门出城,向西方逃走。
是晚,吴三桂兵屯城外,见城中火发,已知闯贼逃走。即传令各营兵将,不必入城救火,速速分路追贼,不容迟慢,三军得令,连夜急追贼众。
斯时,贼众所驮带的车辆,都满载珠宝之物。走至卢沟桥,经由固安境土一路而去。抛弃金银贵重之物,填塞道路,所带妇女,多星散逃走。贼军忙乱之时,全无纪律,不能拘管得住。贼众畏惧吴三桂引兵追赶,一路多有逃散的。李闯走到保定府,又被吴三桂追到,只得且败且走,尽弃其辎重妇女,向西奔逃。
逃至真定府,欲暂时驻歇,望见后面尘头冲起,知追兵已近。只得又命牛金星布成阵势、以待追兵。果见吴三桂大队人马到来,两阵对圆,李闯命李过出马,吴三桂拍马当先,挺枪杀进。李过持刀迎敌,战了几个回合,败下阵来。三桂挥兵杀进,众将踊跃赴敌。混战一场,杀得贼兵尸横遍野。李闯见牛金星死于乱军之中,即拍马先走。贼众胆怯心虚,随着李闯跑走。李过断后,诸军拼命奔逃。
李闯闻得山西全省,已被大清兵夺回,不敢走太原一路,直奔陕西西安府驻兵,将西安城四门紧闭,分兵把守。驻了几天,又恐吴三桂引兵来攻,与弟李过商议道:“闻张献忠现在湖广,我们何不带兵南走,与献忠一合,然后再图进取?”兄弟商议已定,遂连夜弃却西安,赴湖广。人到界内,始知张献忠又不在三楚之地,已带兵人西川去了,李闯大失所望,无奈何,即收拾残军,向武昌进发。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定四海虎贲三千 子万民龙飞九五
话说李闯走到武昌府,走得人困马乏,传令军士暂在罗公山中驻扎。这罗公山在城外二十余里,山上有玄帝庙,一连五座,正中大殿极宽广,山下村乡稠密,合计乡民有四十多万。只因近日京城失陷,万民无主,流贼猖獗,乡民齐心设法防御,富者捐资财,贫者出力,多设兵器,练习武艺。
一日,乡民齐集庙中联盟祭奠,是时李闯在山下扎营,心中纳闷,约束军士谨守营寨,自己单人匹马,登山游玩,以散愁怀。一路行来,觉花放鸟啼,尽是伤心之景。想起当初自米脂县反监,与众兄弟起义,逢州攻破,逢县投降,纵遇败亡,旋集饥民,军威复振,不上数年,遂夺了明朝天下,改号称尊,何等英雄!何等受用!岂期今日屡败不振,军士逃亡殆尽,能将并元一存。当日宋炯说我有天子之贵,又送我龙穴安葬先人。到于今大事不成,他又弃我而逃,弄得我无地容身,想做个太平乞儿都不得。术士之言,真害人不浅也!又转念想道:“非关宋炯之言不验,或者我相命风水原是极贵的,不合毒死父母,兼之杀戮太过,地理虽有,天理全无。所以上天不容,山坟被人挖掘,致有今日,原与宋炯无干。”
李闯一头想,一头行,不觉行到玄帝庙前,遂下马人庙观看。看见有中元圣帝像,塑得怒目睁眉,威严凛凛,即拜叩于阶上,禀道:“玄帝爷爷在上,我李自成出兵数载,马上战功虽成帝业,讵被吴三桂借助北兵,大败至此,恳圣帝庇佑,军威复振,平定山河,誓必再塑金身,创新庙字,以酬帝德。”禀祝一番,正欲抽身而起,霎时一阵头昏眼花,双脚软屈,似有神物击背一般。当先庙内众乡民见他从外而入,生得剑眉虎目,颧骨高露,头带雁翅金盔,身穿锁龙金甲,手持画戟,腰插铜鞭,状貌怪异,踪迹可疑。众人正在围看,忽见他仆倒在地,众百姓将他拿住,牵出庙外荒地,捆绑起来。正欲审问他来历,一时喧传起来,聚集满山百姓,各执兵器齐集。内有一个新迁来往的少年,从人丛中走出来一看,认得李闯,系前时逼死他母亲的仇人,就对众人说知。众人齐声怒骂,霎时间刀枪如雨,立刻将闯贼剁为肉酱。又望见山下有军营屯扎,一时鼓噪,拥下山来。
当下山脚贼众,见李闯上山许久不回,正欲差人寻访,不意大队人马杀下山来,蜂拥人营,逢人便杀。众贼心慌,不辨哪里人马,又疑吴三桂大兵预伏山中,伤弓之鸟,都是胆破心慌,各寻生路,不战而逃。乡民穷追,追至河边,李过等一万余人,见前无去路,尽投入河中而死。水面排满尸骸,武昌的鱼,人不敢食。乡民回山设筵畅饮,以庆幸闯贼之灭。而吴三桂未之知也。当日吴三桂追李闯入陕西界内,远探不见贼人踪影。是时正值五月中旬,天气暑热,军士走得汗如雨下,人困马倦。吴三桂传令择地安营后,仍再行打听消息。
且说大清于五月初一日,已经定鼎于北京,安抚万民,民心大定。先调亲王大将军,统兵征剿江南。兵到南京,南京提督马士英,靖国公黄得功,镇海伯郑鸿逢及曹总兵,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赵广恩,俱已阵亡。徐州爵主王铎、钱谦益,开城迎降。田雄。马得功等把宏光帝夫妻绑献军前受质,江南一带平伏。亲王大将军奏凯班师回朝复旨,按下不题。且说吴三桂命军士往四处打听李闯逃往何方下落,军士回报,李闯在武昌罗公山被乡民杀死,余党又被乡民追至河边截杀,余者投水而死。三桂闻得中华有主,又闻得江南平伏,明朝已绝,即传令拔寨班师返京,解甲上殿,朝见圣主。将剿灭李闯,一一奏闻。圣主知吴将军请求救兵,为主复仇,劳于疆场,战功浩大,赐封王位于云南,乃宠赍极品,开国元勋,恩波倍厚矣。三桂将夺回之金银,犒赏三军。回家设祭父母,并三十余口灵魂。及后闻李闯留下圆圆在天仙庵,即差人接进府中,一见悲喜交集。及奉圣旨往云南开府,遂携圆圆赴任。按下不表。
且表张献忠当初人南京,被黄得功总兵、刘良佐二人大破之。献忠惧而奔,即引兵人湖广武昌府,大肆杀戮军民子女,不下一二百万,尸骸填满江上,郊野尸积如山。又人长沙,伪造官殿,分授伪官各府州县。不一月后,被左良玉引兵大败之,尽复全省。故献忠驻足不定,遂直趋西蜀,引兵大破重庆府。此贼仍复大肆杀害兵民。其时又值甲申之年,与闯贼同时陷皇城之日。献忠为此攻下成都,至巡抚龙文光等以下各官,布按府县皆死之。献忠又僭踞伪立大位于成都,改为西京。众官分职,伪为御制万言策,大索蜀中绅士至成都,尽皆杀害之,又发各县士子来试,及至时,以兵围之,又尽执下杀死,所计二万二千三百多人,皆为争名挟策而死,当时弃抛笔墨若山丘。
献忠之狠毒,仇视蜀中之人,先屠戮人民,复大杀儒士,后并欲尽诛戮蜀之为军兵者。当时只有伪都督刘进忠,暗中漏言于为军民者,有西蜀之兵,一闻知大惊,尽皆散去。迨后刘进忠不附贼而投降,下文交代。
且说张献忠自踞成都,改号称尊,僭号曰“永顺”。晏处一方,自谓永保无事。不一日,闻报李自成被吴三桂攻击,一连数败,正在彷徨,不敢带兵复出武昌,只得点兵保守各关。原西蜀之地,亦称险阻。北连秦陇,有铁山剑阁之雄。东下荆襄,有瞿塘滟滪之固。南通六诏,西控吐春。是时张献忠将都城,谨令众将兵严加防守。
却说大清主命亲王大将军,领兵三十万之众,一程西下,直抵汉中。逢关取关,势如破竹。张献忠闻报,带兵二十万与他对敌,被大清兵放起红砂大炮,打得大败。献忠败走回营,折兵十万。大清次日带兵围困,张献忠与他对敌,复败,逃回汉中去了。大清率兵来攻保宁府,围困两日,放炮打破城池,人城出示安民,复带兵龙安一带俱下。张献忠闻报失了数关,不敢驻扎成都。带了伪宫子女金帛,奔往顺庆府而去。下令着元帅刘进忠守御成都。却说大清兵攻击成都,有贼将刘进忠初时出敌,屡被杀败后,不敢出战,只坐困于孤城十余天。屡次急差人往顺庆府求救,达知献忠,要请外兵救援解围。奈献忠惧怯大兵势盛,逡巡不敢进发。至是刘进忠想来孤城难守,只得竖起投降旗。朝廷大兵见此,禀知主帅,故命各兵退回四五十里,以待其投降。以免伤残多军,惊骇百姓,实乃堂堂王者之师,非比众贼寇专以杀戮多人为功也。正乃当兴应运之君,将相帅佐任之得人者。当日,刘进忠准备投顺天朝,是日一见大队雄兵皆退,即大开西城,亲自军门请罪。然后邀请大兵进城。有主帅允请人成都,历查册籍,以便核收征多寡。即日出谕示安民,不许兵丁妄扰居民,违令者斩首不贷。军令森严,万民安堵。
到次日,主帅诘察张献忠所在,要擒拿除灭此贼,刘进忠曰:“此贼闻元戎大兵将到,前半月已带全家口,奔屯于顺庆府城金山去矣!但其部下之人,尚有十万之众。倘围困之,彼所迁运粮饷丰足,且费兵力战争,未免两下伤兵,一时不能擒捕。不若待小将诓之,要请其亲督兵围攻成都,待元帅大兵杀人,执捕之如缚一雉鸡耳,岂不是胜于用兵乎?”元帅闻其谋,大喜曰:“刘将军妙算有理。”
次日,令刘将二人,留兵三万守成都。即拔寨登程,行兵二十天,竟人顺庆府境界。有刘进忠单刀匹马,先人见献忠,言成都失守,大清兵众盛难敌,故臣带一军杀出,求请大兵杀回,方救援得成都云云。献忠惊惧信之,及即日,进忠引了主帅,大兵四方杀进。献忠见势头不好,大惊逃之不及,只得伏匿于柴薪堆草之所。大兵四处括搜得牵出,元帅令军兵押人囚车,复出示谕安民,然后传令大军起程,涉水登山,非止三两天得回京师,一连二三十日,方奏凯而归。登朝献俘于圣主,旨诏命碎剐献贼,以祭先明帝,慰其升天之灵,然后大封功臣仕官,赐爵蟒袍玉带,所有殉难死节者,俱受追封旌表。此顺治三年所有之事也。
嗣后偃武修文,天下悦服。从此劫运己满,泰运己开。历数绵长,正应着铁冠图第三幅,“天下万万年”五个字,乃是明白易晓的。若第二幅,一人披发悬梁,乃应崇祯皇自缢之象。若第一幅,彩云托着天将,乃应杀星降世之象。十八个孩儿,即宋炯所言“十八孩儿当主神器”之意。又铁冠道人所作的歌,所谓“东也流,西也流”,乃应流贼劫掠之事,所谓“流到天南有尽头”,乃应宏光帝江南诊灭,李贼湖广丧命之谓。“张也败,李也败”,乃应张献忠、李自成不成大业之事。所谓“败出一个好世界”,乃应败了流贼,才有今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世界也。这部书名为《铁冠图全传》,而即名为“铁冠图注解”亦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