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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建安十三年夏五月,汉大将军大丞相五平侯曹操办理公事已毕,见天气炎热,站在堂上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汗流浃背,热得张口伸舌,气喘喘的。曹操心里想:天气过热,不如让他们回去歇歇,老夫也可以到后园纳纳凉。忙对人众说:“列位先生,诸位将军!”。

  “丞相!”

  “丞相!”

  “天气如此炎热,公事已毕,请各位回府纳凉休息便了。”

  “谢丞相”

  “谢丞相。”

  曹操站起身来,正要朝后退,只听见大门外一声“报——”。喊了进来。掉头一望,一个探子从大门后飞奔向大堂而来。曹操复行坐定。

  探子走到案前跪倒:“探子小人见丞相请安。”

  “罢了,天气如此炎热,赶回来有何重要军情禀报?”

  “禀丞相,小人奉命打听东南方军情,今探得江东孙权……”

  “嗯,碧眼儿怎样?”

  “丞相,孙权自接父兄基业以后,就在柴桑设招贤馆,招贤纳士。”

  曹操一听,心想:“唔,姓孙的不坏,孙文台是英雄,孙伯符是英雄,到了孙权,也称得上是个英雄,他还晓得招贤纳士,广罗人材哩。”

  “老夫问你,江东招贤可有能人投奔?”

  “有,某人荐某人,某人荐举某人,目下江东得了一文一武,文的是安徽临怀县人士,姓鲁名肃字子敬,是孙权亲送上大夫官职上门的。武的姓甘名宁,字兴霸,原是江东水贼,此人初投黄祖,因祖不识人,在酒席间揭了他的短处,甘宁怀恨在心,投奔孙权,被孙权重用,拜为偏将军。甘宁水上本领高强,孙权重用后,他第一仗就杀奔武昌,黄祖丢命,苏非遭擒,如今武昌变成一座空城了。”

  曹操一听,心中得意:“孙、刘两家结下仇来了,老夫毋需多烦神,只要坐观成败,定能于中取利,孙刘一旦动干戈,老夫乘虚而入,一鼓可平两敌”。忙问探子:

  “可有其他军情?”

  “探子又到荆州打探了一下。”

  “荆州刘表身体可好?”

  曹操跟刘表的交情好象不错嘛,要不然还问刘表身体可好?没这话,曹操问这句话,有他的主意,他心里想:“刘表身体好,就要提神防住他;要是身体杯,就好了。何以?他领兵南下,取荆襄才不费事哩!”。

  探子见问,忙报:“禀丞相,刘表身体格外多病”。

  “荆襄大权何人掌握?”

  “蔡瑁”。

  曹操一听:“哈哈哈哈哈!”大笑数声。心下有话:“蔡瑁,小人也,这一来老大南下,荆襄唾手可得了”。更是得意非凡,把跪在下面的探子都弄忘记了。探子见曹操高兴,不再追问自己,心想:“我不能等他问,他这一刻正高兴,把我忘记了,老是跪着就吃得消了嘛”!就又报道:“再禀丞相,小人还顺拢了一下新野县……”

  “咹?”

  曹操一惊,赶忙收敛笑容:“大耳贼可安分否?”。“奇怪呀!曹操听探子报江东消息,他大不以为然,听探子报荆州刘表的消息,他哈哈大笑;怎么一听到新野县三个字,喊得这么惊诧诧的,是什么缘故?原来这地方虽小,有个犯嫌的人在那儿,哪一个?刘备,所以他才问大耳贼可安分否?

  探子见问,忙报:“禀丞相,刘备在新野县不安分,不安分得很呐!”

  曹操心想:“他本来是个不安分的人嘛!”

  “他怎么不安分得很呢?”

  “禀丞相,刘备在新野县招兵买马,筹草屯粮,修城训将,操兵演阵”。

  曹操摇摇头:“这个不为不安分,这是分内之事”。

  “禀丞相,刘备不但操兵演阵,目下又请了一个军师了”。

  “咹?”

  曹操一听说又请了一个军师,不禁一惊,自言自语的说:“这个就不安分大不安分了!”。他心想:“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时常弄军师做什么?前首你弄了个军师,被我弄来,如今站在我的班中;你今天又弄了一个军师了”。

  “来,老夫问你。刘备面前这个军师姓甚名谁?哪里人氏,还是自己来投奔刘备,还是刘备登门拜请?”

  “禀丞相,小人打听得实实在在、刘备面前的这个军师,乃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冈人氏,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伏龙,又称卧龙。刘备登门三次,磕多少头,才请出来,如今拜为军师,赐以兵.符重任,关、张、赵云都属诸葛亮节制。”

  曹操听了,心想:“照这个情形,诸葛亮不坏呢!刘备登门三次,足见这个诸葛亮的学问不会小。忙对探子说:“老夫知道了,退。”

  “喳!”探子退去。

  曹操应派退堂回后纳凉了?哪个说的。诸葛亮三个字把曹操纳凉的意思全部送到“瓜农国”去了。这时曹操心里想:“从未听说过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冈有这个诸葛亮嘛,我面前襄阳人不少,何不问问他们,作兴有人晓得诸葛亮这个人哩”。忙对两边道:“列位先生!”

  “丞相!”

  “在座列公,哪位尊府住襄阳?”

  “丞相,我是襄阳人。”

  “丞相,舍下也是襄阳人。”

  “……”

  “好,列公既是襄阳人,可知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冈有个诸葛亮否?”

  “这个,丞相,我住在城里,他住在城外,认不得。”

  “丞相,我住在城南,他住在城西,认不得。”

  “丞相,我们出来多年了,这个诸葛亮怕是个后辈,我们认不得他。”

  曹操想想:“这么多人都不认识,一定是个无名小卒”,心下有些放心了,也不打算再追问了。哪晓得就在这一刻,文班尾子上来了一位,走到曹操面前。

  “丞相,你刚才是问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冈诸葛亮呀?”

  曹操见问,心下欢喜了:“先生莫非认得此人?”

  “这个……丞相,连参谋都不知其何如人也!”

  曹操一听,气得大喊一声:“嗨,你先生人琐碎了,退。”这一个讨了个没趣,赶忙退回班中。

  本来,曹操已经不想问了,也就没有事了,哪晓得被这一位先生一谬,谬出事未了,班中有些文人觉得无味,都是同班人,他被教训,大家都难为情,有一位鼻子一抹:“先生!”

  “岂敢,先生”

  “你看他谬了半天,还是认不得,你我不要再打闷葫芦了。我们再问个人”。

  “问哪一个?”

  “努,问他!”

  “他是哪一个呀?”

  “他是专门‘卖花盆’、‘卖左靴子’的坏鬼徐庶,他先生常在那一路出入,不作兴认不得诸葛亮”。

  这一位说:“嗳。有理有理,最好问问他”。

  于是这一位先生走到徐庶背后,拉了拉徐庶的袍袖,徐庶站在班中心“养神”,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掉过脸来,见这一位满脸堆笑,轻声轻气的问他:“元直先生。”

  “不敢,你先生……”

  “元直先生可听见否?”

  “我倒没有留神。”

  “不好了,你先生尊耳如何?”

  “有点闭气。”

  “噢,难怪难怪。”

  果真徐庶耳朵闭气,听不见?哪个说的?先前探子回报,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听探子说,新野县刘备得了个军师诸葛亮,心里得意了,他把曹操望望,心里有话:“你的对头出世了”!再一想:“哎呀,诸葛亮呀,你太对不起朋友了!我在新野将你推荐给刘备,顺拢卧龙冈时,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还跟我翻脸不认人,要叫童儿逐我出门,我还以为你今生今世不会出来了,想不到刘备居然还把你请了出来”。再想想:“诸葛亮为人性子冷,不欢喜现打现卖,遇到刘备身边这一班文武不好服侍,就拿那个张飞来说,就不容易处,他先生年纪又轻,才二十七岁,照常有人藐视他,不佩服他,最好能让他有个显才能的机会。嗯,今天机会正好,我不如如此如此,让曹操败兵南下,一来使诸葛亮有个用武的机会,二来也叫曹操吃点亏,以报老母的仇恨”。徐庶刚才闭目不语,实在不是养神,他先生是在这块想章程定妙计,想“卖花盆子”、“卖左靴子”呐!所以曹操问话也未听见,这一位哪块能知道徐庶的心思,还真以为徐庶的耳朵闭了气。忙道:“元直先生既没有听见,我来告诉你。刘备在新野县又请到一个军师了!”

  “噢。得了个军师怎么样唦?”

  “元直先生,刘备面前的这个军师家住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冈,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伏龙,又称卧龙,先生常在那一路出入,可认得这个诸葛亮呀?”

  “噢,你先生说的是诸葛亮么?我不但认得,还跟他是个朋友呐!”

  “好极了,你既然跟他是个朋友,丞相现在正问着此人底细,你何妨出班介绍介绍呢!”

  徐庶一想:咹,这是个机会,望着这一位点点头,走出班来。

  徐庶走到曹操案边:“丞相!”

  曹操一望,见是徐庶,赶忙笑嘻嘻把手一抬:“咹啊哈哈哈哈哈,元直先生少礼。先生施礼为何?”

  “丞相,你刚才是不是问的诸葛亮?”

  “唔,元直先生莫非认得此人?”

  “丞相,我不但认得他,说起来还是个老朋友呢!”

  曹操这一听,好极了,徐庶既跟他是朋友,诸葛亮的学问徐庶一定尽知了,我倒要问问哩!

  “元直先生,你既与诸葛亮是朋友,老夫问你,这诸葛亮的学问如何?”

  “好!”

  曹操听徐庶说了个好字,心想:好是个总字面,忙问:“如何好法?”

  “丞相!诸葛亮有经天纬地之才,辅佐乾坤之学,可称天下第一高才也。”

  曹操听了,觉得这话还不落实,文山学海,强中更有强中手,你说你高,还有比你高的,究竟多大学问,还弄不清楚,徐庶说诸葛亮是天下第一大才,我倒要问个究竟。

  “这,元直先生,诸葛亮的学问比先生如何?”

  曹操心里怀了个鬼胎,你的学问我有数,三败曹仁,两赢李典,取了我的樊城,诸葛亮的学问如比你高,要看高多少,假如跟你等耳,我就有数了,才学不如你,我就可以放心了。

  徐庶听曹操问,忙道:“咹,丞相,凡事何能打比?”

  “同样是人,怎不好比?”

  “丞相,若以徐庶跟诸葛亮相比,惭愧得很,诸葛亮之才,好比皓月当空,徐庶不过荧火之光而已。”

  曹操听了这句话,暗中不禁一惊,心想:这就叫人难猜了,徐庶之才已难找了,与诸葛亮相比竟然一个是皓月当空,一个是荧火之光,莫非言过其实,我倒要再细问问。

  “元直先生,这诸葛亮的学问究竟若何?”

  “丞相,诸葛亮自比管乐,可以想见。”

  曹操听徐庶一说,心想:诸葛亮自比管乐,太狂了!

  “请问元直先生,诸葛亮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十七岁。”

  “呵哈哈哈哈哈!”

  心里想了:你说了一阵子,破绽出来了,诸葛亮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就是从一岁读书起,也读不尽五车书,他能有多大的学问!

  “呵,元直先生,诸葛亮今年二十七岁!”

  曹操重了重这句话,骨子里暗含着藐视诸葛亮的意思。

  “丞相,诸葛亮虽年轻,切不能藐视他。”

  “唔,呵哈哈哈哈哈,诸葛亮今年二十七岁吧。”

  “咹,丞相,这就不能比了,当先秦甘罗,十二岁官居上大夫,今诸葛亮尚长甘罗十五岁,又何能谓年幼?”

  “元直先生,照你的说法,诸葛亮岂不是天下无敌的奇才了。”

  徐庶一想:咹,乘这个机会,我可以说话了。

  “丞相,诸葛亮学问虽大,并不是天下无敌的奇才。”

  “请问先生,何人能敌诸葛亮?”

  “丞相,能敌诸葛亮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曹操听徐庶一说,把两旁文武看了一看,为难起来了:我面前这一班文武都不如你,你与诸葛亮相比,不过皓月下面的荧火之光而已,哪个是他的对手?

  “元直先生,请你明言,究竟何人能敌诸葛亮?”

  徐庶见曹操急于打探能敌诸葛亮的人,不觉好笑:“哈哈哈哈哈哈,丞相,能敌诸葛亮乃沛国谯郡人氏,姓曹名操,字孟德……”

  徐庶还没有说得了,曹操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元直先生,不必谬奖老夫。”

  “丞相二十多年来,多负勤劳于国家,奔东走西,闯南劫北,扫灭了多少英雄能人,征服了多少天下豪杰,且丞相才冠天下,诸葛亮岂是对手。”

  徐庶这番话,说得曹操从心眼里高兴。哪晓得这就叫“卖花盆子”,一下子把“花盆子”顶到曹操头顶上去了。曹操顶得泥撒撒的,心里还很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元直先生过分谬奖了,过分谬奖了。”

  徐庶这时候又把“左靴子”往曹操脚上凑了。

  “丞相,徐庶非逢迎讨好之人,不过在徐庶看来,丞相不能耽搁,要赶快领兵南下,剿灭刘备、孔明,若有迟缓,刘备、孔明根深蒂固,如虎生翼,虽丞相亲往,也不易攀摇了。”

  曹公轻理了一下胡须:“元直先生此言极是,老夫久有征南之意,怎奈六月天气多变,不宜交兵,故而打算秋凉时节,再领兵南下,那时还请元直先生随营参赞军机。”

  “是,丞相出兵,徐庶理当相随效力。”

  徐庶说着话,心里盘算着:曹操真不愧是老奸巨猾,他自己既不肯在六月天出兵,何不挑剔一两个莽夫替曹操送死,叫老贼损兵折将,也可以雪我之恨。他想了主意,就朝班中跑,他本来是站在曹操右首的,归班时理应走右首,两步一跨就可以到班了,他不走右首,偏偏要走左首绕大圈子归班。因为这是徐庶,曹操为了要收他的心,也不计较,要换第二个人,曹操就要呼斥了。

  徐庶走左边走着说着,笑着:“哈哈哈哈哈哈!”笑虽笑,压在喉咙嗓子里,声音不大,“诸葛亮天下奇才,只有丞相能敌,今丞相因为天气暑暖,不宜出兵,丞相面前这么多武将,竟无一人敢讨差,领兵伐新野,替丞相分忧么?唉——!”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声低气的说着,故意说给武将听,哪晓得他这么一说,就真有人上钩,这一位等徐庶走到自己面前,突然一声喊住徐庶:“呔,元直先生缓走!”

  徐庶一听,嗯,有人认话了,我看看是哪一个。掉头一望,心里高兴:好极了,原来是他,这一计成功了!

  这一位身高八尺开外,本来是一副黑脸,经常是黑里发亮,今天犯滞色,两道虬眉,一只怪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颔下五绺须,到底是哪一个?曹操的本家兄弟,复姓夏侯名惇字元让。原来曹操本不姓曹而复姓夏侯,因过继于曹氏,才改姓曹。夏侯敦十分鲁莽好胜,他听了徐庶的一番话,实在忍不住,所以喊住徐庶。

  徐庶见夏侯敦出面认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赶忙倒退两步,笑嘻嘻的对住夏侯惇:“元让将军。”

  “不敢,元直先生,你适才讲些什么?”

  “呵,我刚才说诸葛亮虽有才华,丞相是他的对手,怎奈丞相因天气暑暖,不宜出兵,丞相面前武将虽多……”

  “怎样?”“却无人肯请命领兵,为丞相分忧。”

  “元直先生,咱夏侯惇虽不才,倒要与这诸葛亮较量一下。”

  “哪个?元让将军意欲兵伐新野?”

  “嗯!”

  “元让将军,依徐某看,你将军去的话,轻则退败,重则未可限量,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徐庶在这里轻声细语,夏侯惇是火爆竹性子,一生气,喉音高了,也不管在不在大堂了:“元直先生,你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若某领兵伐新野,包管踏平新野城池,生擒刘备,活捉孔明!”

  “元让将军,你若能一举踏平新野,生擒刘备,活捉孔明,徐庶只要得到将军凯旋的消息,当摆酒十里长亭,一步一个头,相迎将军!”

  “好!”

  “咹!若将军万一有个那么着……”

  “万一怎样?”

  “万一、设或、倘若、假如……”

  “啊!莫非说咱夏侯惇打败仗不成?”

  “不,但愿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过,万一要是……”

  “元直先生,万一某大败而回,我自愿提头相见。”

  “元让将军,大话好说,怎奈空口无凭。”

  “来来来,我与你堂前击掌。”

  彼此拍了巴掌,徐庶把“左靴子”套在夏侯惇脚上去了,一看大功已成,赶忙归班。

  照这一说,丞相大堂,能够随随便便拍巴掌,打赌了?非也。皆因徐庶面子大,曹操想收他的心,对他也就随和些;夏侯惇又是自己的本家兄弟,加上曹操听到下面半段的话,他们两个人先前讲的话未听到,曹操听到夏侯惇要领兵去新野,心里也在斟酌:刘备目下虽受困新野,难成大事,怎奈时间一长,有了喘息机会,再加上有个诸葛亮,若不早除,终为后患。乘他虎翼未生,先着一个人领兵去征伐,要是一举全歼刘备,可免后患;要是打了败仗,也可以捉摸得住诸葛亮的本领。他在这块正想着是不是让夏侯惇出兵,夏侯惇已出班行奔案边:“丞相,末将夏侯敦见丞相讨差,末将愿领兵杀奔新野,活捉刘备,生擒孔明。”

  曹操见夏侯惇真来讨令,心想:让他去,我虽未与诸葛亮当面交兵,夏侯惇的本领我晓得,只要他们一交兵,胜负如何,不难看出诸葛亮的真才实学。曹操想定,随即拿了一支令箭:“夏侯惇。”

  “有!”

  “李典、乐进。韩浩、夏侯兰。”

  “有。”

  “有。”

  “……”。

  四个人行奔案边,各打一躬,站立两旁。

  “夏侯惇听令,令汝调兵十万,即日出发,兵伐新野。”

  “是。”

  “李典随营参赞军机,乐进另调三千为前部先锋,韩浩为军中总督粮道官,夏侯兰年幼,随营学习军规,回来再为升调。”

  夏侯惇高兴非凡,一声高喊:“遵令!”带着李典四人转身下堂。准备了几天,带来十万三千兵丁立即启程,一路上浩浩荡荡,诈称大兵二十万,口口声声扬言要踏平新野城池,活捉刘备,生擒孔明。

且不说夏侯惇带领十万三千人马,一路上风驰电闪、浩浩荡荡,杀奔新野县。在夏侯惇经过的地方,有些州县官员,凡是跟刘备有点交往瓜葛的,都替刘备君臣担忧。十万三千人马到了新野,新野县城干干净净了,因此都纷纷派人报信与刘备,刘备这边,头一个得到信的是樊城守将赵子龙。夏侯惇一启程,赵云已经得报,知道曹操派夏侯惇、李典率领十万三千人马,抄近路越过樊城,直奔新野。赵云得信,赶忙写了告急公事,着心腹送奔新野向军师告急。

  诸葛亮在军师府,因为天暖没事,坐在书房看书,他看得正入神,忽然童儿急匆匆进书房禀报:“禀军师,樊城守将赵子龙将军着人下书有紧急军情回报。”

  诸葛亮一听知道有事了,赶忙吩咐:“命来人进见。”

  “是。”

  童儿出去,把樊城的下书人带进来,当差的先替赵云向军师问了好,然后自己叩头请安,再把赵云的手书呈上。诸葛亮接过赵云的手书,一看,信封火烧四角,上贴两片鸡毛,先生忙将信封挑开,打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

  “窃赵云奉前徐将军将令,领兵镇守樊城,今特得报,中原曹操,命贼党夏侯敦,李典、乐进、韩浩、夏侯南,统兵十万三千,越樊城,直奔新野北门,计算路程,明日下昼时分,就要到新野,特此申报,请军师勋鉴。末将赵云顿首。”

  诸葛亮看过信,仍然把书瓤子套进信封。先生两道目光望着鹅毛大扇,心里想:我晓得有事了,贼兵明日就要兵临城下,如今城里只有八千马步兵,硬拼不行,只能智斗。先生凝了一下神,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对,我最好跟他用这一着。先生抬起头来,看看天色:好哩!明天黄昏时分,天空要起大风,真乃天助我也。先生把计拿定,只见他两颐一动,“哈哈哈哈哈。有了。”随即对樊城下书人道:“本军师不发回文,你速回去,叫赵将军连夜收拾好,明日一早,到军师府大堂站班听候调遣。”

  “遵令。”

  下书人转身出书房,不敢耽搁,赶回樊城。

  下书人回到樊城,已近三更,赵云得信,不及顶盔贯甲,打了个盔囊行包挂在马后,银剑杆悬挂在乌翅环上,上了马,出樊城。倚仗跨下龙驹,一辔头,赶到白沙,已经三更半天,调了船只过河,已是四更半,就这半个更次,要赶奔新野军师府大堂站班听令。

  诸葛亮在军师府把樊城的下书人开发走后,忙收拾一下,赶奔刘备衙门,向刘备禀报军情。先生来到刘备的衙门口,只见门口冷冷清清,州县衙门应派热闹得很,三班六房,书差衙役,各行当差得要齐全,唯有刘备的衙门人不齐,皆因刘备来新野以后,办事公正,为人清廉,把新野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人打官司告状,一年难得有几回站班升堂。一班衙役,有的参加步马兵操演,有的随民耕种,只留少数几个人看衙门,故而冷冷清清,大门口都没有人。

  先生进了大门,过仪门,由甬道奔大堂。刚走到甬道半,见大堂鼓架子旁边有一个人坐在那儿。什么人?是个中军。中军面前摆了一张半桌,放有笔砚号簙,凡进来的官员都要在他这个地方落名。中军今天因没事,天又暖,又瞌睡,他有点忘形了。头上一头的头发,用一根别发针绕了个“啊罗”转在头顶心,上身赤膊,上衣挂在鼓架子上,下身穿了一条裤头子,精腿赤足,拖了一双凉鞋。中军的身体又肥胖,坐的地方又靠近暖角,正好这地方有串角风,吹得凉爽。

  中军睡得正甜,不晓得,在暖角这个地方有一个当差的蹲在那儿打盹。打盹的人都睡不实在,这个当差的忽然听见有咳嗽声,一望,见下面上来一个人,定神一看,见是军师。他想,我们中军老爷睡熟了,身上衣冠又不整,军师看见,要治罪的。这个当差的也不及招呼中军,就由暖角这个地方一窜身,到了中军背后,举起巴掌,认定中军背后一拍。哪晓得跟胖子动手,你打他一拳,他不买帐,就怕你打他一巴掌,不晓得多疼哩!这个中军睡得熟呼呼得,被这一打,脊背上麻辣火火的,猛地一跳。掉头望见是当差的,正要发作,看见当差的向甬道那边努努嘴,挤眉眨眼。中军顺着当差努嘴的方向掉脸一看,只见军师一摇二摆向里走来,冷汗都吓出来了。啊呀一声,随即转身把鼓架子上的衣服往身上一披,扣好,抢步上前到诸葛亮面前一跪,“小人见军师请安。”

  “罢了,主公可在里面?”

  “这个……大约在书房。”

  中军坏呢!回个大约在书房里,在不在都不要紧。

  “毋须尔通报了。”

  说过一直朝后堂跑去。离书房不远,见刘备的一个贴身童儿在书房门首做会,叫五头大聚会。什么叫做会?原来童儿蹲在门首打盹,两个拳头搁在两个膝盖上,一颗肉头搁在两个拳头上面,这叫五头大聚会。

  诸葛亮见童儿冲盹,睡着了,未惊动他,身子一偏进了书房,只听见书房里“吱,吱……”的响声,探头一看,只见刘备跨马的架势,骑在二人板凳上。上身赤膊,底下穿了一条短裤头,精腿赤足,拖一双凉屐。板凳前头,摆了一个摞绕不定的东西,板凳两边,各放一扁,扁里摆的丝丝缕缕的东西。刘备嘴里衔住若干的丝头,一手摆,一手绕,摆绕不停,适才诸葛亮听到的“吱吱”的响声,就是这种东西在响。诸葛亮心下暗暗佩服,主人确实不凡,换第二三个人,决不会亲手做工,本想上前向主人请安,再一看,刘备浑身热汗直冒,就走到刘备身边,拿着鹅毛扇,替刘备搧起来。一面看看刘备织的什么东西,怎样织的。他这里用扇子对着主人搧,膀子就差搧酸了,刘备都没有掉下脸,问一句。

  何以?有苦衷,刘备今天手上绕的这件东西,不能掉头,不能开口。因为刘备嘴里衔住若干根丝头,如一开口,一掉头,嘴里这些丝头就要掉下来,织的东西就非乱不可,丝头乱了,再理就难了,所以不能开口,不能掉头。不过刘备觉得身后清风徐来,凉嗖嗖的,心想:我这个童儿确实灵巧懂事,他见我忙得汗滴滴的,不要我关照,就拿把扇子替我搧。见眼生情,好得很。随后我要多给他些糖果钱。真是结绉又结绉,刘备把诸葛亮当成童儿了。

  诸葛亮见刘备不开口,不掉头,实在忍不住了,轻轻说了声:“主公辛苦了。”

  刘备赶忙会过腿,站起身一让,对这诸葛亮:“啊哈哈,军师来此,为何不着人通报一声,容备更衣后再来相见。”说完走进内室去了。

  刘备进去换衣服,童儿也醒了,随即进书房把摆绕不停的东西和小扁子拿走,摆好座位,请军师入座,奉上一杯茶。不一刻,刘备出来,笑嘻嘻的对诸葛亮:“军师来见,为何不着人通报一声,适才刘备衣冠不整,失仪了,军师切勿见笑。”

  “主公,你我君臣,何出此言,主公请坐。”

  “军师坐。”

  “请问主公,适才所编何物?”

  “犛牛尾帽。”

  “用犛牛尾织帽有何好处?”

  “犛牛尾织帽和先生的纶草帽一样,冬暖夏凉。”

  “主公,为何不找个人织,定要自己操劳?”

  “军师,备织帽履,已成习惯,加上连日来忧国忧民,也可聊以解忧耳。”

  诸葛亮心中唔唔赞叹,主公为人勤俭奉公,确实不凡。再一想:他现在正在忧愁难解,我这个消息要再告诉他,他还要愁哩。赶忙平心静气的对刘备说:“主公,亮身边有樊城守将赵子龙来信一封,请主公殿阅。”

  先生说着,把赵子龙的一封信从袖内掏出来,刘备一见,晓得出了事,信封上火烧四角,贴了两根鸡毛,这是告急文书。诸葛亮把信交与刘备,刘备接过信,摘出书瓤,展开观看。一面看着,脸色也在变着,红一阵,白一阵。这是什么意思、难怪了,来的兵太多了,十万三千,刘备心想:新野孤城,怎能抵挡?心里有一点吃惊,脸上就变化了。

  刘备看完全信,仍然把书瓤子套好,交给诸葛亮。

  “军师!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主公放心,夏侯惇来兵不过十万三千。”

  “什么?军师,备的步马兵总共不过八千呵!”

  “主公,尽管放心,他这十万三千人马,在亮看来,不过数堆浮草而已,只要略施小计,微一抬手,哺,不费吹灰之力,管叫他片甲无回,干干净净,踏为齑粉矣!”

  刘备听了诸葛亮的话,心里又气又好笑,军师大话连篇。再一想:他既能说出大话,定有破敌妙计。

  “军师,照你说来,定有妙计破夏侯惇?”

  “主公,章程早已想定了。”

  “但不知用何计?”

  “主公附耳过来。”

  诸葛亮好象怕被童儿听去一样,对住刘备耳朵说了两个字。刘备脸色顿时转换笑容,连说:

  “如此就请军师办事了。”

  “主公,亮尚未接兵符。”

  “兵符令箭现成,童儿过来——”

  刘备正要叫童儿去请兵符令箭,转而一想:不对,我面前一班文武,都不服诸葛亮,说他年轻,仗着嘴上功夫。打我三弟张飞起,头一个不服,今日如草草了事,授以兵符令箭,更难服人众。行不得,理应明日带领文武,亲送兵符令箭到军师府才是道理。这是童儿进来,等候吩咐,刘备一挥手:“不用了。”转过身对诸葛亮:“军师,先请回府,明日五更天明,刘备率领全城文武官员,亲送兵符令箭到军师府,请军师拜印,升堂发令,开兵破敌。”

  诸葛亮见刘备这样器重自己,关切自己,心中十分感激,赶忙道谢,起身告辞。刘备送到书房门首,一躬而别。

  刘备把诸葛亮送走以后,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一定就象诸葛亮的那把如意算盘。看他刚才那种说法:“来兵不过十万三千人马,在亮看来,不过数堆浮草而已,只要略施小计,微一抬手,哺,不费吹灰之力,管叫他片甲无回,干干净净,踏为齑粉矣!”倒象很有把握。刘备有得把诸葛亮这番话摆在嘴里念,摆在脑子里盘算哩。都要念到一百六十四遍,念得口干舌燥,他才不念。

  不说刘备放心不下。且说诸葛亮离开刘备书房,绕暖阁,穿大堂,由甬道朝底下走,刚走到甬道中,就听到仪门外“叮咚叮咚……”的脚步声,就像钉桩差不多。象这种脚步声,在新野县只有一个人,先生抢了两步,绕过甬道钥匙湾,朝仪门一望,果然不错,只见张飞顶盔贯铠,弯弓插箭,头低着,匆匆忙忙朝里跑。

  诸葛亮一想:这个忙法子走哪里来的?再一想:噢,晓得了,一定是在城外打猎回来的。诸葛亮何以知道张飞是打猎回来的?先生听当差的讲,三将军经常出城跑马射箭,行围打猎。今天张飞武装整齐,所以料定他是打猎回来的。诸葛亮就想了:新野只有东门外山多可以打猎,我料定他是东门城外打的猎。赵云的下书人回樊城非出东门不可,看光景要从他的围场走过,他见到了定要拦阻下来盘问,下书人不敢隐瞒,把夏侯惇兵伐新野的话告诉他,张飞定是赶来报信的。既然碰了面,总应该招呼声,“咹,唔,咳——”一声咳嗽,正要和张飞招呼,哪晓得张飞走得兴兴的,听到这一阵咳声,一望:“呵喂!”不走了。站立仪门口,身子朝旁边一偏,头仰得高高的。他心里有话:独巧遇到懒夫,不睬他。往常我在军师府,或是在哥哥书房里,被哥哥卡住,逼得没法,喊你一声。今日路上遇到你,老爷不请老爷教,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诸葛亮看见张飞这种架势,也不计较,走到张飞面前,双手一抱:“呵哈哈哈哈,三将军,如此暖天,还行围打猎,太辛苦了。不知可有猎获?”

  “猎获倒不太多,只是听到一个大大的军情。”

  “啊!三将军,敢问是什么军情?”

  “军师,你要站稳了一点。”

  “三将军但讲无妨。”

  “哦!军师,中原曹操,命贼部夏侯惇、李典、乐进、韩浩、夏侯兰,统兵十万三千,兵伐新野,越过樊城专打新野。计算路程,明日下昼时分,兵临城下。一路扬言要踏平新野城池,生擒俺大哥,活捉你军师,军师,你,你要小心一些。”

  “啊哈哈哈哈,三将军,原来是这件事,在亮看来,微如草芥耳。”

  说过,一步三摇,踱出去了。张飞听诸葛亮说十万三千敌兵当前,微如草芥,已经忍不住了,再看看诸葛亮一副傲慢样子,格外来气,嘴里就不干净了,“懒夫呀懒夫!”骂不绝口。

  诸葛亮虽也听见,不回头认他的话。他晓得如其认话,一语不合,张飞照常能打人,不如让他发一阵威,等计谋定好,破了夏侯惇,让他心服口服,这个人也就好调度了,就听用了。先生回到军师府,吩咐童儿把破夏侯敦所需的东西准备齐全,自己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先生想:要捉狸猫当虎打,才能稳操必胜。他这一夜总无法入睡,忙着定计策谋,暂不琐碎。

  诸葛亮虽走了,张飞还在仪门那里骂,气得胡须笔直,宛如钢针,骂不绝口。他骂得正上劲,衙门口过来了一人众,领首的是关羽,他们这时也已得信,晓得夏侯敦兵伐新野,所以全奔衙门而来,送信给刘备。才进大门,关羽就听见仪门口张飞在大骂:“懒夫呀懒夫!”关羽一想:兄弟在这块跟哪个吵架。抢步到仪门口:“三弟。”

  张飞一望:“二哥。”

  人众这时也都上来:“三将军。”

  “三将军。”

  “翼德公。”

  “三叔父。”

  “噢,糜大先生,糜二先生,孙公祐先生,简宪和先生,二位贤侄。”

  “三将军,天气暑暖,在这个地方作什么躁呀!”

  

  “呵呀,不可提起,俺人会见懒夫的。”

  孙乾鼻子一抹:“先生。”

  “岂敢,先生。”

  “三将军说这个懒夫,是我家哪一个?”

  “不好了,你先生到今天懒夫都不晓得?就是我们军师。”

  “军师就军师吧,为何叫懒夫?”

  “你先生不晓得,这是三将军替我们军师加的一道官衔。”

  “噢,懒夫是个加衔,我才晓得。”

  “三将军,你会见懒夫怎么样?”

  “把个理告诉你们,请你们评他一评。”

  “咹,评什么理?”

  “如此如此如此!”

  “噢!我晓得了,三将军,你是去东门城外打猎的?”

  “喔。”

  “赵子龙的下书人,走你围场绕过,你就把他拉下来问了?”

  “噢。”

  “下书人把夏侯惇兵伐新野的话告诉你,你得着这个消息,就赶进城来见皇叔报信的。”

  “噢。”

  “赶到这地方嘛,遇见他先生,你不睬他,他逗你说话,然后问你的话,你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你把这件事看得蛮大,他把这件事看得眼屎大没得,灰星大一点小事,就这么去了。错不错?”

  “正是。”

  “照这一说:‘我们就公平合理。’”

  “理当。”

  “三将军天气暑暖,你不能作躁。”

  “怎么?”

  “公平合理嘛,是你三将军不在理!”

  “啊!”

  “三将军你不要作躁噆,我打招呼在前。”

  “燕人怎么不在理?”

  “三将军,告诉你,是旁的少年人麻木,都有止的时候,惟有我们军师,他止不住,他是胎里带下来的,出娘胎就麻起,你三将军何必跟胎里麻作气,我们赶快去见主公要紧。”

  “请呀。”

  “请。”

  人众硬劝住张飞,关羽也跟着劝解,张飞才熄了火,随同人众一齐赶奔刘备书房。

  刘备在小房里已经把诸葛亮那一句话,念了一百几十遍,念熟了。关张跟人众进来,关羽手一禀,“兄长。”

  “二弟。”

  “大哥。”

  “三弟少礼。”

  “主公。”

  “主公。”

  “主公。”

  “列公请坐。”

  关张等人众坐定,有人来献茶,茶罢之后,刘备问了:“两位贤弟,列公来此,有何要事?”

  人众说:“主公,我们有件事。”

  “有何事?”

  一个个都不敢先说,何事?人众都晓得张飞的习性,遇事欢喜抢先,哪一个把他这个头功占了去,他跟你有得没得过身呢。人众都望住张飞,这个意思:三将军你先谈!张飞望望:他们都晓得我的脾气,顶好我先说。

  “大哥。”

  “三弟。”

  张飞性急忙说:“大哥可知道外面有了干戈?”

  刘备以为又是哪块来兵了,忙问:“噢,何处来兵?”

  “中原曹操命贼部夏侯惇、李典、乐进、韩浩、夏侯兰,统兵十万三千,兵伐新野,明日下昼时分兵临城下。口口声声要踏平新野城池,生擒大哥,活捉孔明。”

  “这件事呀!愚兄已知道了久矣。”

  原来张飞还是弄的个二水。人众异口同声:“主公,来兵不是少呀,十万三千哩!我们要赶快想想办法。”

  “吔,列公,来兵不过十万三千,以我观之,数堆浮草而已,只要略施小计,微一抬手,哺,不费吹灰之力,管叫他片甲无回,干干净净,踏为齑粉矣!”

  人众一听,舌头都吓硬了。心想:主公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大话,现在这个大话怕人,定是主公有了章程了。

  “主公,照这个说法,一定有了章程了。”

  “唵!在你们列公看来,有什么办法能破夏侯惇?”

  “哪个呀,主公,我们没有说大话,我们哪里有章程呐!主公刚才这篇大话,一定有了章程了。”

  “啊!我刚才说的什么东西?”

  “不好了,主公刚才说的话,不能弄了忘掉啦!主公刚才说的,来兵不过十万三千,以我观之,数堆浮草而已,只要略施小计,微一抬手,哺,不费吹灰之力。这不是你说的吗?”

  “嗳!这不是我说的。”

  “不好了!主公说话赖话,刚才主公对我们说的。”

  “唵!这是军师对我说的!我是照军师的话对你们列公讲述二遍的。”

  人众一听:“噢!军师说的。”

  “先生。”

  “岂敢,先生。”

  “军师说的,象哩!胎里麻嘛!主人跟胎里麻谈谈,麻气都过进来了。”

  孙乾这一班人坏哩!趁这个机会进言了。

  “主公,军师说这话,象哩!军师年轻,在我们看主公切勿以军师的话为然,我们听到这个干戈尚且胆寒,不是自居,跟随主公戎马众历练多年,要算是老行伍了,都有点怕;何况军师年轻,就怕军师事多大言者少成事,主公切不可听军师的话。如其相信军师的话,夏侯敦兵临城下,出了大事,天下要议论主公的不是了。主公是个老行伍,何能跟少年麻木学啦,还请主公自定章程。”

  不要小看刘备,他是个创业的英雄,大凡创业英雄有几件事比任何人高,他周身蛮软,耳根子挺硬;眼睛是明亮的,心里是逸当的不听人的谗言;刘备这个人可算得眼里有尺会量人,心里有秤知分量。听了孙乾等人一番话,把他们望望:“列公,你们的话吔不错,不过,在我看来军师年纪虽轻,学问却很高,军师的计策已定,今天也来不及办事了。请列公今夜四更在我的衙门聚齐,五更天明备亲送兵符令箭到军师府,请军师拜印升堂发令,开兵破敌。”

  人众听听,心里不大愿意,谗言没有进得成功,主公还叫我们明天四更到衙门聚齐,五更天明随主公到军师府听令,哪一个愿听胎里麻发令!一个个都不开口,刘备知道人众不服,心里有气。但这班文人都是跟随自己已久的谋士,一下子不便拉下脸来。正要好言相劝,哪晓得有个人开口了:“不去。”

  哪一个?张飞。他本来就不服诸葛亮,听刘备说明日五更天到军师府听令,更加不愿意,张飞为人粗鲁,不象文官,不愿嘛就不开口,他要说出来。刘备见张飞开了口说不去,一想:有了,别人我不好斥训,我还是教训他。张飞倒霉,刘备要教训别人又不好意思,他开口,刘备就拿他开刀:“三弟。”

  “大哥。”

  “你明天不去?”

  “小弟不去!”

  “好!愚兄当先未度德量力,奉诏讨贼,至今不能灭贼,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未忘讨贼之心,故不得已三请军师出卧龙冈。幸得军师出庄相助,今我未犯贼,曹操反命贼部夏侯惇、李典等人领兵进犯新野县,军师虽定了妙计,靠他一个人,也凶不起来。俗说:牡丹虽好要绿叶扶持,人众都不去办事,计策再好,起何用处?三弟,这件事并不难,夏侯惇好在明日下昼方兵临城下哩!我明天一早就将军师送回卧龙冈,你呐,跟你家二哥奔回故乡,耕种务农,我写封信给赵子龙叫他另投他处,等你们弟兄俩跟人众走后,我也不愿在红尘中现世,削去头上烦恼发,入深山穷谷,做个负义之人。三弟,你我兄弟就此各散。”

  刘备把个脸板住,说得象哩!张飞一见此情形,忍不住了,眼中流泪了。何以?张飞是个痴肠直肚的人,他听见哥哥说是各散,他被散怕了,想想分散的苦楚,不由一阵辛酸,两手把胡须一扒,嘴一张,“哇!”就象老牛喊一般,大哭起来。

  关羽望望:“唉!”叹了口气,心下话:三弟呀!你就是这个粗暴不好,哥哥要教训旁人不好意思,你开口他当然教训你了,你是兄弟嘛!你听见哥哥说各散,就哭得这个鬼样,我赶快丢个底子把他,关羽左膀把张飞一碰,低低地说了两句:“三弟,火速带舵,就说明天去!”

  张飞也晓得二哥关照:“谨遵二哥吩咐。大哥休怒,小弟明朝去。”

  “不要去,散的好。”

  “大哥休怒,小弟明朝是去!”

  “不要去,直接散。”

  刘备嘴里说不要去,心里巴不得去呢!关羽望望,心里有话:兄长,你太过分了,三弟是个粗人,他已经承认明天去了,你这块一定把脸打得高高的,要散,我不能不开口了:“兄长。”

  “二弟施礼为何?”

  “兄长,请成全三弟性情粗暴,让三弟明天去军师府听令。”

  刘备见关羽相劝,赶快带舵:“二弟,我就依你劝,让三弟明天去了,他一个去也没得用,人众都不去嘛。”

  张飞一听大哥说人众都不去,来了气了,钢眉叠竖,环眼圆睁,朝起一站,左手叉住腰杆,右手拳头朝起一举,一声喊:“哪个敢不去?”

  人众一吓:“哪个说不去的,我们都去哩!”

  “我们都去哩!”都不好意思再坐在刘备的书房,起身告辞,刘备后送。

  众文武都走了,刘备在书房烦了,走来走去,抓耳挠腮,烦不胜烦。刘备烦的什么事?这时候他烦的倒不是夏侯惇十万三千兵打新野的事了,他烦的是这班文武不服诸葛亮。万一到明天军师计策不周,不要说夏侯惇兵临城下了,就是家里这班文武的风潮,就息不掉,我无论如何都要想个办法,不论军师计策周全不周全,我都要把家里这班文武风潮先息掉。所以刘备就烦了。

  一直烦到晚间,灯烛点多了嫌烦,只点一枝通宵大烛。有人捧了晚饭来,刘备也吃不下去,烦到二更,想想天又暖,不如到大堂坐坐,随即招呼:“来人,传谕升堂。”

  “喳!”

  外面典声响了,当当当,刘备一声咳嗽,走出书房。到了大堂,望望不好了,我这个大堂要跑老鼠了,文武一个都没有来呢,只有面前几个当差的。这个也不能怪,你二更天坐堂,人不要一晚不睡觉,在这块等你吗?刘备在大堂两头走踱,始终想不出办法。想想:我不如找件把事做做。“来呀!”

  “喳!”

  “你去调一班鼓乐手,四个中军,到我衙门侍侯。”

  “是。”

  头一个当差的把兵符令箭点好了,兵符令箭共计四样。十二支令箭算一样;八千名兵丁的册籍一样;一口剑,仿佛是个尚方剑,这也是一样;另外有一颗印,共计四样。当差的拿得来,摆在大堂公案上。过了一刻工夫,四个中军,鼓乐手到了,见刘备请了安,两边站定。刘备就等众文武,直等到四更才打,听到衙门外,“哗啦!——”刘备一望,文武到了,领首是关羽,张飞。刘备一想,到底是兄弟,来得早些。后面人众都到了,关羽跟张飞走到大堂,“兄长。”

  “大哥。”

  “二位贤弟早。”

  “主公。”

  “主公。”

  ……

  “列公早。”

  刘备把他们望望:你们来是来得早,就是这个样子不能到军师府去。不好,刘备未免有点吹毛求疵,人众都来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能去?刘备见众文武穿的随身便服,这个样子就能去了吗?军师今天拜印受印,升堂发令,文人应当冠带齐整,武将应当戎装整齐,个个穿便服去,象什么话?刘备想:如叫他们回去再穿,嫌肉了。我定好以身作则,做把他们看,“列公在次稍等,备到后面稍去就来。”

  “主公请。”

  刘备回后时间不大,人众听见一声咳嗽,“呃,咳——”

  人众再一望,见主人换了装束了,头上顶三山四风穿八宝黄金盔,两朵珠缨高耸,身披大叶锁子黄金甲,内衬红袍,九吞头,一十八扎,腰间佩剑,花脑头战靴。文武无味了,拿手下人开心:“叫你替我把冠带带着,你忘记啦,拿去!”

  “喳!”

  武将也赶快招呼跟人拿戎装,一会儿工夫文人的冠带、武将的戎装都拿得来了,文人冠带穿起,武将顶好戎装。刘备命人备马。四个中军,分捧兵符令箭,鼓乐手在前,刘备领住人众出外,当差的各执灯球篾缆在外面侍侯。

  刘备出了衙门,有人把马匹带过来,刘备上马,关张跟人众都上骑,一班鼓乐手跟四个中军官在刘备马前领路,举灯球篾缆的当差的在前后左右,众文武尾随后面,离衙门,一路奔军师府。鼓乐手并不奏乐,因为才四更天,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奏乐,惊动百姓不好。刘备望望,就有二百多人。心下想想:不谈夏侯敦十万三千的大队了,就是我们前头二百号人,走起来还有点威风。但愿到了军师府,军师府的辕门大开,一脚就到里面,拜印授印,升堂发令,这个威风就更大了。走着望着,快到军师府了,刘备在马背上凝神朝军师府这一面望,不由一声短吁:“唉!”

  刘备为何叹气?他见军师府辕门这一边漆黑,大概军师这一刻还睡着呢,所以辕门还未开。心下有话:军师,你怎么睡得着的?我刘备烦了一夜未睡,你这一刻辕门还关住,应当老早把辕门打开等我了。刘备正想着,大队人马已到了军师府门首,一班鼓乐手,四个中军官在旁边站定,抓灯球篾缆的两边站定,有人把马扎子摆下,刘备、关张人众皆坐定。

  坐下来,刘备身上汗浸浸的。你找话说了,虽天暖,四更天,早晚凉,怎么会汗浸浸的?不,表面凉爽,心里头比热的还热些,他心里作躁得一身汗。刘备心下有话:军师!你怎么睡得着的,这一班文武已经不愿意来了,是我硬卡住他们来的,想不到你的辕门到这一刻还不开,我面前这班人刻薄嘴不少,他们等一刻儿说起刻薄话,我还是听还是不听?

  刘备怕他们说刻薄话。后头就有人开腔:“先生。”

  “岂敢,先生。”

  “你先生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学生听到四更才打就起来了,奔主公的衙门,连冠带都没有来得及拿,怕误了事,主公说了,误了事主公要降罪的,所以不敢耽搁。”

  “噢,你先生听见四更才打就起来了,我学生也是这个样子,其实你我多睡个把更次都不要紧。”

  “何以?”

  “你看,军师府的辕门到这一刻还没有开。”

  “唉,你先生忘却了,你要晓得,军师的道号叫伏龙,又有人喊他卧龙,卧者睡也,他要会睡,如不会睡,倒变成一条懒龙了。”

  刘备听听,心内话:是吧,我就晓得要有刻薄话了。刘备把头低着,听他们说。

  “先生,军师府不晓得可有后门呀?”

  “你先生问后门何干?”

  “不呀,这么大的干戈,我们听见尚且胆寒,何况军师年轻,照常他在三更开后面溜掉了。”

  刘备听听低住头,心里话:直即不能听。

  “三将军,什么时候起来的?”

  “呃,吆,燕人三更天就起来了。”

  “其实象你将军多睡个把更次不要紧,三将军可晓得军师府的辕门到这一刻还没有开呐!”

  张飞的性子躁,一声喊:“啊!呃,也罢啊——,待燕人前去将它打开了呃!”

  刘备一听,二指一指:“嘟!”

  张飞一望:“唉——噫。”

  刘备说:“该死的匹夫,军师的辕门你胆敢闯打,该当何罪?不许无理。”

  “噢,谨遵大哥吩咐。”

  张飞不敢开口了。张飞话音才了,只听到刘备的衙门那一角,“大……”响起来了,孙乾朝起一站,望住抓灯球篾缆的这些当差的:“木头,在这块大眼望小眼的,放明炮了,把些灯球熄掉,还点着做啥?”

  “嘎。”

  当差的心里话:孙先生好玩,跟我们吵的哪一家。当差的把皮套子拿出来,灯球熄掉了,篾缆朝黄桶里一揣,灯球篾缆不熄没事,灯球篾缆一熄,听到刘备这一边,“嗐!”

  “啊唔。”

  这是什么声音?哪晓得天暖,蚊子多,五更头,蚊子正在闹市,灯点着,蚊子专朝有亮的地方飞,灯球这一熄,蚊子要归窝了。张飞这一张马扎子摆的地方不好,摆在阴沟口,张飞的性子又躁,嘴张得多大的,望着军师府的辕门哺气。蚊子就把张飞这张嘴当住窝,朝里飞,张飞抓又抓不住,张飞就喊了,“嗐!”刘备以为他要打辕门了,就教训他,“照!”张飞不敢开口,“唔——”到嘴的蚊子死了,被他哺得干干净净。

  刘备这时心里着急了,想想军师为什么到这一刻辕门不开的?刘备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军师府门里“哗啦,的踱”,刘备一听,唉,还是我错了,我来得太早,四更就来了,军师不要一晚不睡觉就等我嘛,军师没有错,黎明即起,鸣炮开门。再望望,门还是没开,只听门栓响,不见大门开,这是什么玩意头,光景里头的栓难下哩!

  一会儿工夫,开门了,不过没有开得足,门开不足,门坎就不好下,开门的这一位,朝门坎上一站,两手托住门框子。刘备再一望,心里有话:噫!军师呀!也不能怪我手下这班大官不服你,你有些地方是叫人不服,想你军师府这个辕门,应当要用个大个子当差的,大力气的,到了门首,大栓一下,门开得足足的,门坎一拎,朝旁边一摆,接着到甬道半,把板照壁一拉,朝旁边一推,里头的金屏朝外一露,这样叫人看到就有了精神了。哪晓得军师用的是服侍他的童儿开门,童儿是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量?怪不道这个门开得这么迟法子的。

  童儿站在门坎上,两手抓住门框,两个圆眼睛睁打睁打的,望着人众,说:“军师吩咐,命文武诸官传宣进见。”

  童儿说过就走了。刘备听听,还是我错了,军师一无所有,“来,赶快把兵符令箭送进去!”

  “喳!”

  鼓乐声大吹大擂,四个中军各捧一样,进了头门,奔里面大堂,刘备只听见里面升三通炮,乐声大作,刘备点点头,这是军师拜印接印了,一刻工夫,鼓乐声止,刘备想想,这是军师拜印过了。再朝里一看,见一个大个子当差的,到了门口。“喳”一声,把门推足了,门坎一拎,旁边一晃,然后转身到了甬道半,把板照壁一拉,朝旁边一推,刘备在外边,一眼虽望不到大堂,能望到甬道半,见里头的气派很足。刘备诧异,照这个情形,军师一夜都没有睡,要如其才起来,决不会如此的整齐。

  这个中军走到甬道半,板照壁身底下,站住,中军肚大腰圆,窄肩厚背,胖子的底气足,嗓音洪亮,嘴里又是二八京腔,比较好听,中军把大令举过头顶,望着外面一声喊:“呔!军师令下,命文武诸官报名进见罗!”

  都以为众文武要喊一声遵命努!哪晓得众文武头低着,剪子都撬不开口。刘备望望,这班人犯嫌哩!不开口,军师拿头一支令箭传话出来,就玩个哱嗤,对军事上也不吉利,刘备想想,必得我先来报名。

  再想想由古至今,只有个筑坛拜将,倒没有个主人翁见臣下报名的。没得办法,我不报名,人众都不开口,中军站在那块,大令举住,刘备冷不提防地喊了一声,“遵令!”

  人众:“遵令。”“遵令。”“遵令。”“遵令。”“遵令。”

  什么道理?不愿意。刘备起身,走到辕门,先报名:

  “新野县令刘备率领在城文武诸官告进。”

  “喴——”

  “进。”

  “喴——”

  两旁威声,刘备走到大堂诸葛亮公案边,双膝跪倒,诸葛亮决不能坐在这个地方,主人跪在面前,先生起身陪跪,刘备跪下来,报一篇履历:“备,本涿县愚夫,当先未曾度德量力,奉诏讨贼,至今虽无能灭贼,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未忘讨贼之心,愿展平生之志,奈智学浅短,故不得已三请军师出卧龙冈。幸得军师相助。今刘备已欲重整旗鼓,誓死灭贼,不料贼先乘我衰微,命夏侯敦领十万大军犯我境界,备无计免祸,特率领全城文武诸官,亲送兵符令箭,请军师拜印接印升堂发令出兵破敌。”

  刘备说过了。诸葛亮回敬一篇话:“亮本南阳一布衣,已受主公三顾之恩,今又蒙主公当堂赐兵符委以重任,亮何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万一。”

  礼毕起身,诸葛亮回到堂上去,当中坐定,有人在偏旁摆了座位,刘备坐下,众文武应派一个个上来行参礼了。行参礼呀!文武站在大堂上,比木头多了一口气,动都不动,刘备望望,这班文武可犯嫌呀,连参礼都不来行。刘备一声喊:“二弟,上来见军师行参。”

  关羽答应,“噢,是。”

  关羽行奔诸葛亮案边,双手一禀:“军师,关某参见军师。”

  诸葛亮鹅毛大扇一指:“君侯少礼。”

  关羽朝旁边一站。刘备手一指,招呼:“三弟,来见军师行参。”

  张飞一望,“嗳——”心想:这种人欢喜睡觉,到这一刻才起来,到底懒夫,依我的性子,早就把他辕门打开来,因为哥哥拦住,我看见他就来气,哥哥还要我见他行参礼。又不能不上去,大哥喊我,我不上去,哥哥要来气,张飞叮冬叮冬走到诸葛亮案边,行的这个礼,令人都想不到,“噢!燕人奉大哥吩咐,呃哎,也来见你这军师,弄他个礼儿吧!”

  什么礼,弄个礼,你不要嫌这个礼丑,这是我家哥哥吩咐的,不吩咐弄都没法弄。诸葛亮也叫做有意的,把鹅毛扇一招:“罢了,好。”

  张飞心想:好?我替你记在帐上都要跟你算帐的,张飞退到关羽之下站定,关羽都行过参礼,人众不能不上来,人众上来行礼,参礼毕两边站定。

  刘备此时就把两边文官武将望望,见文官武将站立的这个样子难看着哩,有的把背脊对住诸葛亮,有的斜着,张飞的样子更难看,胸脯子顶多高的,头仰住,两手卡住腰杆,用手在这块动。刘备眉头皱住,心想:这种样子还象军师府的大堂吗?刘备再把诸葛亮望望:呃,军师你也是这么笑嘻嘻的,所以他们就更不成规矩了。你军师应当要把威令拿出来,他们就不敢这样子了,怕的军师没得威令。果真诸葛亮没得威令?哪个说的,不要看他年纪轻,他的威令很大,怎么不拿出的呢?先生考究脱俗,才做了军师,就把威令朝外一摆,怕被人议论。

  先生看人众这个站班样子,实在不象话,就把鹅毛大扇朝案头一摆,拿起虎威一拍,两边武士齐喊“喴”,先生鹅毛大扇一拿,指住两边,“列位先生,诸位将军。”

  “军师。”

  “军师。”

  “亮本年轻无才。”

  孙乾站在旁边低低的说了:“不冤枉的,今年不过才念几岁,能有多大学问。”

  “蒙主公三顾之恩,不容不出,今又蒙主公,当堂赐以兵符重任,亮何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你们在座诸公,跟随主公,戎马军中,历练很多年,很谙军中纪律,军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款斩罪,违令者斩。”

  “喴。”

  人众再把诸葛亮一望,见诸葛亮满脸威气逼人,一个个打了一个寒噤,身份大的站在前头,身份小的到了后头,本来脊背朝住诸葛亮的,这一刻站正了。张飞这一刻更加难看,本来他胸脯顶多高的,头仰住,这一刻胸脯子对调,挺到后头去了。怎么挺到后头去?张飞把诸葛亮一望,也就一惊,“喴”腰哈头低,可是胸脯子挺到后头去了。

  诸葛亮整顿班规之后,鹅毛大扇一搧,望着刘备:“主公,连日天气虽暖,倒还透风。”

  刘备一听,那个,不发令跟我谈事务,又不能不敷衍几句:“军师,有句俗话,热即生风,天太热狠了。”

  刘备下文的话就准备催诸葛亮发令。刘备还没有说哩!诸葛亮事务就多了。刘备急煞了,诸葛亮为何不发令?先生等人的。等哪一个?等樊城守将赵云。赵云怎么没有来?来嘞!赵云怎么来这么迟?不迟。

  赵云在樊城得了信已经三更天,来不及顶盔贯甲,只将盔甲打了个包囊,挂在鞍边,上马急奔新野,一路上马不停蹄,三更半到白沙,四更过河,快到五更天已抵新野东门外。赵云这骑马快真快,他走东门城外,就象一个灰沙球子“呃……”滚进了城,因马快,他怕把百姓踩伤,在马背上一声喊“马来了……”到军师府非走刘备衙门前过不可。

  离衙门不远,赵云在马上一声喊:“呔,衙门上有人听了,主公与众文武可在里面?”

  衙门上人一望:“咦喂,赵将军,你不必留辕,主公与众文武已到了军师府去了。”

  “吃吆……”

  赵子龙一马奔军师府,离军师府不远,马兜住圈子就喊了:“呔,军师门上有人听了,军师可曾退堂?”

  赵云心里很着急,生怕军师发过令,退了堂,那一来就糟了,误了卯了。军师府门上有人一望,

  “赵将军,你老人家来得正巧,军师升堂到这一刻,一支令箭还没有发哩!”

  赵子龙这一听:“嗷!”心里得意,来得早不及来得巧,军师升堂,到这一刻还没有发令哩!马勒定,赵云一声喊:“接马!”两个当差的跑上去,把马脚环稳定,赵云两只脚脱开踏镫,”噗“腿一挥,下了马。在马后把盔囊甲包打开,顶盔贯铠,来不及招扎周身,只要迎面甲铠拦裙不披一片挂一片就行了,枪马有人照应,赵子龙走到辕门报告:“报,樊城守将赵云告进。”

  “喴!”

  “进!”

  “喴——”

  赵云走到大堂,离诸葛亮案边不远,双手一禀:“军师,末将赵云参见军师。”

  诸葛亮鹅毛大扇一摆:“赵将军少礼。”

  赵子龙退了两步,就在张飞之下站定,站下来要把盔甲招扎整齐,赵云招扎周身的时候,目梢子把诸葛亮一瞟,赵云有数了,军师学问定有,聪明在眉眼。赵云一边看军师,一边招扎周身。诸葛亮笑嘻嘻的也望着赵云,上一眼,下一眼赏鉴赵云。先生心里头赞好,赵云生得不凡,身高八尺,长方白面,剑眉朗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颏下五绺长须。那位说:赵云有胡须?有的,赵云比刘备还大上几岁,有几绺胡须是正常的。

  诸葛亮把赵云看够了,收回目光,鹅毛大扇案头一摆,伸手在威武架摘令,他摘令箭,武将班中有个人旧病发了,哪一个?张飞。在刘备军中是个出名的猛将,最喜欢抢头令,他巴不得诸葛亮头一令就给他,在他自己心里也想着:凭燕人这种身份也配得上接受头令了,他两眼盯着诸葛亮就等伸手。等诸葛亮喊了他就出来拿令箭了,哪晓得先生只望着他,笑了笑,并没有喊他,先生望着文班中一声喊:“简雍。”

  “有。”

  简雍出班,张飞一听,气坏了,把诸葛亮望望,要死,拿我开心,并没有喊我,你这个令箭不点我倒也罢了,你哪怕点我家二哥、赵子龙,他们都是将官,你怎么点个文人简雍,天下收得回头,这个手收不回头,哪个叫他伸在外头等的?没有哪个叫他,张飞是习性成自然,往常刘备面前没得军师,都是刘备自己发令,只要刘备令箭摘到手,望着张飞一笑,张飞手就伸出去等了,何以?他晓得哥哥头一支令箭都点他,他喜欢个快,只要刘备喊“张飞”他就“有”,刘备说“令箭一支”,他就把令箭拿过去了,这个多爽快喃,习惯了,今天空了手了,张飞也会想主意,抓痒,把个手收回了头。站在班中,大不愿意。

  简雍到了诸葛亮案前,一躬到底:“军师,参谋简雍见军师奉揖请安。”

  “宪和先生少礼,令箭一支。”

  简雍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宪和先生,本军师初次升堂发令,案头缺少一物。”

  刘备一惊,心想:不好,这件东西一定要紧,我没有办,就是我不对,军师没得这件东西,事不好办。刘备就留神听了。简雍也在用心听,不晓得缺什么东西。诸葛亮说:“本军师今天破敌,得胜班师回来,要替人众记功,缺少一本功劳簿。”

  刘备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脸红了。把诸葛亮望望,军师,你怎么想得起来的,还没有发令开兵,先忙功劳簿,回头买纸订一本功劳簿,也误不了事,你拿令箭叫人办功劳簿,小题大做了。

  刘备头就低下去了,简雍要笑,笑不出口,只好答应:“是。”

  诸葛亮说:“先生速去,不能误事。”

  “遵令。”

  简雍拿住令箭,退归班中。简雍不去办功劳簿吗?不得误事!才听到他打胜仗,就去办功劳簿,怎么会误事啥。简雍站在旁边,心想:军师作兴还有旁的东西办?今天这个发令好玩呢!正事不办,全办旁的事。

  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孙乾。”

  “有。”

  先生发令跟人不同,尽用文人。孙乾出班行奔案前。“军师,参谋孙乾见军师奉揖请安。”

  “罢了,令箭一支。”

  “是。”

  孙乾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了:“当先周宣王定例,出征打了胜仗回来,有个作乐贺功。今本军师发令开兵破敌,得胜班师回来,要替人众庆功,需要庆功酒席,先生这一支令箭,就替本军师多办庆功酒。”

  张飞在旁边捣鬼了,左膀把关羽一碰,右膀把赵云一捣:“二哥,子龙,原来是好吃的懒夫。”张飞心里有话,这种人没出息,先前只晓得他懒,还不晓得他馋,这一刻才晓得,他既懒又馋,还没有怎么样,就先忙酒席。关羽望着他摇手,意思说你不要琐碎,张飞不开口。

  这边孙乾听诸葛亮要办酒席,就差要笑出口,又不敢笑,只好应允。诸葛亮说:“请先生要把庆功酒预早办好,本军师得胜班师回来就要用。”

  “是。”

  “误事者斩。”

  “遵令。”

  不好了,孙乾答应遵令,怎么没得劲的。怕没得劲哩!孙乾倒呕死了,他把诸葛亮望望,心里话:咹,我到遇到过个把军师,没有看过你这个军师。凭我孙乾,在主人面前,哪一个不晓得我的声名,孙乾会说话,简雍会打卦。虽没有大学问,也算是一等大参谋,你叫我办庆功酒,做个厨头大师傅,还怕我办不好,误事者斩。孙乾想想,办唷办唷,孙乾跟简雍一起走了,临走的时候掉脸把刘备望望,这个意思,主公,我们不肯来,你硬叫张飞发脾气逼我们来,我们来就听这个没出息的令,头一令办功劳簿,第二令办庆功酒。刘备脸绷着,心里有话:我也不晓得他发这个令,你们望我也没得用。

  孙乾、简雍走后,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赵子龙。”

  “有。”

  赵云出班,走到案边:“军师,末将赵云参见军师。”

  “赵将军少礼。令箭一支。”

  “是。”

  赵子龙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你将军附耳过来。”

  诸葛亮跟赵云附耳。张飞在旁边又捣鬼了,左膀把关羽一碰:“二哥,原来是捣鬼的军师。”张飞有话,没得出息,好话不瞒人,瞒人没好话,关羽望着他摇手,张飞不开口。

  赵子龙将耳送过去,只见诸葛亮将嘴对住赵云的耳朵,样子是捣鬼,不过上文说得很高:“你将军这一支令箭,调三千马队,”

  赵云应了一声“是。”

  诸葛亮说:“你将军领三千马队,出北门,离城念多里,有个地名叫博望坡,这个博望坡山谷十数里长,又宽又长,你穿过博望坡山谷,再数里就是雀尾坡,过雀尾坡十数里,有个地名叫罗口川,将军在罗口川前屯兵等夏侯惇,但等夏侯惇领兵过罗口川,就出来挡头迎敌,会夏侯惇交战,将军不能打胜仗,要替我包打败仗。”

  刘备一惊,张飞站在旁边嘴一张要喊了,左膀就碰着关羽,关羽怕他喊,就望他摇手,张飞才忍住,在这块哼。“嗯!”心里着急,赵子龙答应着,“是!”

  诸葛亮说:“你将军由罗口川败起,一直败到博望坡山谷,要连败十五阵。”张飞直接要喊了,左膀碰碰关羽,这个意思:二哥,哥哥倒霉,遇见打败仗的军师,十五个败仗一打,新野县没得了,五千人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了。关羽望着他摇手,这意思是你不能开口,不作兴主帅叫多打败仗的,军师这里头一定有文章。张飞忍住气听,哪晓得听不见了,只听见咕咕咕咕,张飞更气,呱呱咕咕不晓得说的什么话。旁人听不见,赵子龙听见的,心里佩服军师,好妙计,这个计策厉害了,恐怕一个活的都没得。

  诸葛亮对赵云说了一个长篇,临了,声音高了:“你将军今天是一令双差。”

  “遵令。”

  赵云答应遵令转身就走。

  “赵将军转来。”

  “噢,是。”

  赵云复行转身回头。“军师,末将赵云在此。”

  诸葛亮把他望望,心里话,赵子龙呀!你的声名不小,我未出卧龙冈,耳朵就灌满了,说你胆大心细,行圆去方,你胆大不大我晓得,你的心细不细,现在倒要验验看,我将才跟你你说了这一个长篇,你假如忘掉了句把,或是听了颠倒讹错就不行了。

  “赵将军,亮适才讲这一篇话,你可记得?”

  “俺赵云全知道了。”

  “好,请你对亮再背诵一遍。”

  “是。”赵云心里有话,咦喂!军师用兵精细,怕我忘却,叫我背一遍,好,“请军师附耳。”

  诸葛亮将耳边送去,赵子龙理胡须对住诸葛亮耳朵呱呱咕咕唧唧哝哝,背了一半,先生不要他背了。光景有颠倒讹错?没得。没得怎么不要他背的?诸葛亮有数,他背了才一半颠倒全无,一句不差,下文的事不会错。

  “将军请便。”

  “噢!是。”

  赵云转身就走,诸葛亮两道眼光就盯着赵云望,先生赞慕起赵云来了,这个人不但聪明,而且文武双全,胆大心细。

  赵云走后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糜竺、糜芳。”

  “有。”

  “有。”

  二糜出班到了案边各打一躬,诸葛亮说:“令箭一支。”

  “是。”

  糜竺把令箭接过去,诸葛亮说:“附耳过来。”

  他先生发令与众不同,都是附耳。诸葛先提高嗓门说:“汝兄弟两人这一支令箭各调五百兵丁出北门到博望坡山谷两边的山头……”说到这里,低下去了,再说一阵又把嗓音提高了:“本军师此间有教贴,你们把本军师府后面上首空屋里面的一切封锁之物发出,在博望坡山谷之上安排,等夏侯惇进了博望坡山谷,就如此如此,然后离开博望坡,免得自家兵丁有损伤。”

  “遵命。”

  二糜答应领令走了。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关平,刘封。”

  “有。”

  “有。”

  二小将出班进前各打一躬。诸葛亮说:“令箭一支,汝二人共调一千兵丁。”

  “是。”

  “多带锹锄铜锣,赶奔博望坡后山谷口停兵,先命人把山上的大石块撬下来,堆在山谷口两边,等到山谷里头自家兵将都出来了,铜锣一敲,就命人把石头推翻,把后山谷口堵塞起来,谷口只留几十个兵丁,看住敌兵,要他们留神,如听到里面敌兵搬石头,就叫兵丁往里添抛石块。”

  “是。”

  “你们自己就领余下的兵丁,翻越山岭跟赵将军到雀尾坡前另作一支埋伏。”

  “遵命。”

  二小将走了,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官儿。”

  “有。”

  “令箭一支。”

  “是。”

  “你这一支令箭替本军师把民兵调齐,本军师另有用处。缴令销差。”

  “遵命。”

  官儿走后,诸葛亮又摘支令箭:“关羽。”

  “有。”

  “周仓。”

  “有。”

  关羽出班行奔案前:“军师,关某参见军师。”

  “君侯少礼。”

  周仓到了案边:“小人周仓参见军师请安。”

  “罢了。”诸葛亮对关羽说:“君侯,令箭一支,调兵一千五百,另同君侯部下五百名关西大汉出北门,穿过博望坡山谷到雀尾坡,过罗口川,离罗口川下去二十多里路,有个地名叫玉山。君侯就在玉山左近拣一个僻静的地方,安扎营盘。亮料定夏侯惇在今天阳光当顶,领着十万三千大队走玉山经过,请君侯不可惊动,放他过来。”

  关羽一听:“哼,嗯——。”关羽心里奇怪,心想:你军师叫我是去阻挡夏侯惇的,这一刻为何又叫我把夏侯惇放过去,再想:噢,军师一定有用意,我最好再听。关羽虽哼,并未开口,诸葛亮说:“君侯把夏侯惇放过后,就专等探马来报,君侯只要听到探马报到夏侯惇兵进罗口川,会赵云打了一仗,赵子龙败,夏侯惇追了。但等黄昏大风一起,火速准备,约在三更时刻,敌兵追到君侯的埋伏处,请君侯领兵出来阻拦。但有一件,请君侯要先放走夏侯惇的前队,起中队,一剪两段,然后击鼓回旗略微追赶,就可收兵回头了。”

  “遵命。”

  关羽虽答应遵命,心里并不高兴。何以?关羽是个好胜的人,他听见诸葛亮叫他不要挡夏侯惇的前队,关羽不服。心里有话:你军师出庄的日期也不少了,我哥哥不着不跟你谈到我关羽平生傲上不压下,欺强最怜弱,就象夏侯惇,你不说他打败仗了,就是士气再盛,对我姓关的也不足为惧。关羽心里虽不服,嘴上只有答应:“遵命。”带着周仓出来,叫周仓到教军场,把兵丁调齐,他本人坐在官厅子里等人,等哪一个?等着张飞。关羽想:今天要有差使个个都有,而且都在一条路上,军师发令支支令箭不离北门博望坡,可是在一条路上啊!我有了差遣,三弟不作兴没得,我何妨等三弟一齐走。所以他坐在官厅子里等张飞。大亏他等,要如其不是关羽等,照常能闹出大事情来。

  关羽等,我不琐碎。且说诸葛亮打发关羽走后,先生又摘一支令箭,招呼两员偏将。二偏将进前各打一躬,先生说:“令箭一支。”

  “是。”

  “汝二人把军中的人夫调齐了,多带大车笠袋,锹锄等物,本军师此间有教贴一纸,你们拿去,到本军师府后面下首空屋里,将封锁之物发出装上大车笠袋,出北门,到博望坡山谷之中,照本军师的教贴上如此如此的布置。”

  “是。”

  “随后在雀尾坡、罗口川、玉山这一带,如此如此。”

  “遵命。”

  二偏将走了,人都以为大车笠袋装什么东西,锹锄等物挖什么东西,哪晓得笠袋预备路上拾外快,锹锄等预备埋死人的。十万三千活生生的在那里走着呢,诸葛亮预先就下令埋他们了。诸葛亮把两名偏将开发走后又预备摘令了,正好,刚才调民兵的官儿来缴令了,说:“禀军师,民兵已经调齐。”

  诸葛亮把令箭接过来,官儿退去。诸葛亮脸一偏:“主公。”

  “啊军师。”

  “主公,你把这支令箭拿了去,到外面将民兵带着,出北门穿过博望坡山谷,大树林里埋伏,等赵子龙会夏侯惇交战败到主公的埋伏处,主公在这时出来阻挡夏侯惇。但勿与夏侯惇动手,只要露一下子面,要夏侯惇知道主公在前,他必定领兵追赶,主公就带着民兵穿过博望坡山谷,到北门城下,亮在北门城头专等主公前来围棋消遣,把酒观战,等到更鼓,博望谷中火起,观看火景,哈哈哈,主公,岂不乐哉。”

  刘备也就笑了:“哈哈哈,全仗军师的妙计。”

  刘备把令箭接过在箭壶内插好。“军师,我就去另作埋伏。”

  “主公请稍坐。”

  “是。”

  刘备复行坐定,诸葛亮又摘一支令箭:“官儿。”

  “有。”

  “你领这支令箭,替本军师备酒席一桌,棋盘棋篓子等物,在北门城头安排,等候本军师迎接主公围棋消遣,观看火景。”

  “遵命。”官儿答应个遵命就走。

  诸葛亮脸一偏:“主公。”

  “啊!军师。”

  “主公,亮将才这数支令箭,管叫夏侯惇这十万三千干干净净,踏为齑粉矣。”

  刘备一笑:“哈哈哈,多亏军师的妙计。”

  “主公时间已不早,请主公速去埋伏。”

  “是。”刘备暂且告辞。

  “主公,亮在北门城头专等。”

  “是。”

  刘备起身,岔步才要走,忽然听见右边武将班中有一种声音。“嗯——”刘备心想:是哪一个哼啊,就顺着声音朝右边一望,刘备一惊,咦喂,这个样子怕人呢!黑脸这一刻变成紫脸了。是哪一个?张飞。张飞站在旁边哼的什么?他的性情躁,遇事又欢喜头水,今天头水令箭又没有拿到手,这是一层,他心里怄气;诸葛亮一直到这一刻都没有发他的令,他又不好开口要,只好在旁边哼了,想不到给哥哥听见,刘备把军师望望,心里有话:啊呀!军师,你今天忙中有错,为何把他这么个要紧的人留在家里的?莫非没有差事了?军师呀,没得差事不妨,你哪怕拿一支令箭,有意的找件把事给他做做,都不能把他留在家里,如留他在家里就糟了,随后有得跟你不得安呢!军师不晓得他脾气,不如由我来替他讨个差。

  刘备想定,随即招呼:“啊,军师。”

  “主公有何事?”

  “啊,军师。舍弟张飞性情虽粗暴,也是军中一员猛将,今大敌当前,为何不用?”

  诸葛亮也知道刘备的意思,先生笑嘻嘻的说:“主公你是指的三将军?”

  “唵。”

  “主公,还有一令在此。”

  刘备心里有话:军师既有令有差,你怎么不点他的?这个分明你是有意不点他办事了,你不是忘却。

  “军师既有一令一差在此,何妨点吾三弟前去办事。”

  “噢,主公请坐。”

  刘备复行坐定,诸葛亮把鹅毛大扇朝案上一摆,伸手来摘令了。令箭虽不重,诸葛亮摘到这一支令箭,就象有几斤重呢!何以?诸葛亮试几试,摆几摆,才把令箭摘到手,张飞就站在右边,先生令箭也抓在右手,诸葛亮应当望着右边喊啦,先生没有,诸葛亮把个脸掉左边喊:“张——飞。”

  张飞站在旁边气坏了。诸葛亮喊张飞已经要答应了,嘴张多大的没有出声。哪晓得诸葛亮忽然的不开口了,张飞就把个嘴张着,等了半会工夫诸葛亮才将底下一个飞字喊出来,张飞心内有话:你拿我开心,我不过是两个字的名字,你替我拉上八丈长,当中还断一口气,你不高兴,我高兴呢。

  “有——!”

  张飞出班,叮咚,叮咚。张飞虽粗啊!他今天也不坏呢,他心想:我们今天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张飞到了案边恭恭敬敬的敬礼:“燕人张飞参见军师。”

  “罢了,本军师今天虽逢破敌之期,却无用将军之处,因奉主公的吩咐,也赏你一支令箭。”

  先生说着就把令箭朝下一撂,这是诸葛亮有意拿他作耍的,张飞要在往常,火就走头顶上冒掉了了。今天张飞还忍得住气呢!转身走到令箭面前,弯腰把令箭拾起来,在箭壶里插了,复行转身对着诸葛亮手一禀:“燕人谢赏。”

  言下就是说,发令哪里就这样子的吗?这句话是肉诸葛亮的。先生对张飞说:“汝把这支令箭拿了去,将所剩的一千五百兵带着,出北门穿过博望坡山谷,到雀尾坡奔罗口川,过罗口川到玉山,过玉山下去十数里路,有地方叫安林,你就领兵在安林找个僻静的地方安扎营盘。”“噢。”“夏侯惇领十万三千走安林经过,你不要惊动,放他过境。”

  “噢。”

  “等午后有探马来报,夏侯惇进罗口川会赵云交战,打了一仗赵云败,夏侯惇追了,你就等到黄昏时分,天空刮起大风,更鼓前后,登高埠观看,见博望坡有火光上升,夏侯惇就败了。二更败到赵云埋伏处,三更败到玉山;四更多天到安林,你就出来领兵撞头阻路,然后紧追夏侯惇,到天色大亮,方能回兵。”

  “遵令呃!”

  张飞虽答应遵令没有走,怎么不走的?一肚的难过没有跟他算帐,就能走了吗?“军师,燕人等皆出外厮杀,但不知军师在家作何勾当?”

  “啊?你适才听话可听见吗?本军师在家无事,高坐北门城头,等主公前来围棋消遣,把酒观战,坐看火景。”

  “啊!”

  张飞心想:这是多舒服呀!逢到大敌,你在家安闲无事,“呃嗳,想燕人等皆出外厮杀,军师在家好不安闲自在。”

  “好大胆的张飞,汝胆敢与本军师打比,速退!如再在此吱唔,呶,架上的宝剑对你不利。”

  张飞该派就走啦?走呀!难过还没有跟他勾帐呢!“军师有剑,难道燕人没有,燕人也有宝剑呢!”“嗦”,张飞将宝剑撒出,抓在手上晃了两晃:我这口宝剑哪块不如你那口宝剑吗?两边偏牙将佐把张飞望望,三将军看见鬼,你的剑能跟军师的剑打比吗?你只能两军阵前用用,军师的剑是主人交给他的,他能够杀你。

  诸葛亮好像格外来气,“无知之张飞,汝胆敢对本军师撒剑,该当何罪?还看主公的面上,如不看主公的面上,本军师请剑斩你!”

  “斩,就是俺大哥,还要看桃园结拜之情,谅你这懒夫不敢!”张飞说着,量了个八尺,古来人的个子大,嘴说八尺,一丈二都量下来了,诸葛亮动了真气,忍不住了,鹅毛大扇一摆,虎威一上,二指指住张飞:“照,该死的匹夫,你胆敢诽谤本军师,左右,将这匹夫绑了,斩!”

  “喴——”

  武士只举威,不敢上来绑张飞,晓得张飞厉害,你如其上去绑,照常吃他的亏,所以只举威不上来。张飞往常不晓得体贴下情,今天张飞晓得体贴下情呢!张飞望望,见武士只举威不上来,心中有数,要摆在往常,张飞不懂,你举威都是要打的。

  “武士,速绑快斩!”

  “喴!”张飞动了真气了,这个样子难看了,刚眉竖,虎眼圆睁。

  “懒夫呀懒夫!汝胆敢斩燕人,也罢啊!待燕人前来将汝抓了活撕两半呃。”

  骂着骂着,踏踏踏大踏步向前预备把诸葛亮抓过去活撕两半。刘备这一刻站起身走到张飞面前二指一举:“照!”张飞一望:啊呀!张飞周身都松了筋了。怎么松筋的?哥哥出来了。不忙,照这一说,刘备也不好啊!刘备既然出来,为何早不阻挡张飞?这一刻张飞动了真气,他才出来阻挡。不,刘备先前是阻挡的,因为刘备的喉音低,张飞的喉音大,把刘备的喉音盖过了。而且诸葛亮又说着话,这一刻张飞喊过之后不开口了,诸葛亮好象气了不开口,两边的偏牙将吓得不敢开口,所以刘备走到张飞面前阻挡,人才听见。

  张飞把哥哥一望,他又不敢把哥哥怎样,只好说:“大哥闪开,待小弟将这懒夫抓了活撕两半!”

  刘备骂他啦:“该死的匹夫,汝能跟军师打比较吗?军师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汝等武夫理当出外厮杀,还不替我速退。”

  刘备就望着张飞示意,这个意思,你走吧!张飞不懂。他是痴肠直肚的人:“大哥闪开,待小弟将这懒夫抓了,活撕两半呃。”

  刘备心里作躁呢,“该死的匹夫,你还在此间吱唔,速退!”刘备说着,就把张飞的两膀一抓,“速退!”朝下面推了,张飞又不敢跟哥哥犟,老说“大哥放手”,刘备就推着他,一直推到甬道中这个地方,关羽赶进来了。

  关羽怎么来的?先前交代过关羽虽把兵调了未走,坐在官厅上等张飞。他正等着,忽然听见一声响。又见官厅上当差的有的吓了朝起躲,有的捂耳朵,关羽以为起天色,要来雷暴雨,再望望太阳蛮好的,关羽就问当差的了,说:“来,适才何处响声?”

  当差回说:“君侯,将才这个一声响是三将军发了脾气了,要把军师抓过去活撕两半。”

  关羽一听,眉头一皱,心里有话:三弟你太粗鲁了,这一刻你不应当跟他吵,你当然照他叫你办的事去做,等他的计策不成功,你回来问他,他就没得口开了。“唵!我要进去呢,免得闹出事来。”

  关羽刚进来,刘备就看见二弟来了,忙喊:“二弟啊!赶快将此匹夫扯走啊!他在此间无礼了。”

  关羽抢步上来,把张飞的脉门一把抓,两把捏,神仙单怕三把捏,张飞见二哥捏他两把,晓得二哥一定有什么话要说,也就不犟了。刘备见关羽抓着张飞,才敢松手。关羽拖着张飞走,就低低的跟张飞说:“三弟,此时不必与他较量,等他的计不成,回来同他理论。”

  张飞一听,“噢,谨遵二哥吩咐。”张飞一声喊:“懒夫啊懒夫,燕人的二哥言道,此时不必与你这懒夫较量,等你这懒夫的计不成,回来与你这懒夫理论呃!”

  关羽一听,心下作急:这个人才粗呢,我跟你说,你不必喊出来唦,你把我喊出来,军师不是要恨我?赶快把张飞拖了走。两人出外,命人把马匹、兵刃带过,提着兵刃上马,到了教场,张飞把剩下的一千五百兵带着,跟关羽一起出北门,穿过博望坡,张飞一路上骂奔安林,我不琐碎了。

  刘备见关羽把张飞拖走,回奔大堂,心想:翼德如此无理,只好由我先向军师赔了罪,等战事一过,再要他负荆请罪。想定,走到诸葛亮案前,再把军师望望,见军师和颜悦色,并无一点怒容,可能是涵养好,有气不现于气色。刘备一躬到底:“啊!军师,翼德性情粗暴,言语冒犯,备本当从重治罪,奈因夏侯惇兵临城下,正在用人之际,待把敌兵退去,备当军师的面从重治罪这个匹夫,尚请军师海涵。”

  哪晓得诸葛亮一笑说:“主公,三将军无罪,适才口角,实乃亮同三将军嬉戏耳。”

  果真诸葛亮可是跟张飞闹嬉戏?是的,真闹了玩的,这一回书的内关子叫个“戏飞”。诸葛亮在未出卧龙冈时候,耳朵就灌满了,听人说,刘备面前有两个兄弟,关羽、张飞,张飞最粗,性情暴躁,不易服人。先生出了卧龙冈跟张飞相处了一段时期,就摸到张飞的性情,他性虽粗暴,不易服人,但也痴肠直肚,没有弯环心。先生晓得刘备面前文武都不服自己,张飞是个头炮,不服摆在脸上、嘴上,先生今天这一着,是有意激怒张飞,实在是想从张飞嘴里试探一下人众的心意,先生因见张飞这样大胆闹辕门,知道文武人等确实不服自己,心想:此刻不需多辩,来日自有分晓,只要服了张飞,别人就不再敢调皮。所以并未把张飞闹辕门这件事摆在心里,相反倒觉得张飞可爱起来。先生今天看到张飞跟主人的义气,这是真义气。象他今天动了真气,主人上去也不过一个“照”字,他就不敢动了,这是真义。诸葛亮对刘备说:“主公,你不必多烦,时间已经不早了,请主公速去作一支埋伏。”

  “噢。”刘备听诸葛亮说跟三兄弟嬉戏,心下才安。“军师,备暂且告辞。”

  刘备出外,上马领着民兵出北门另外作一支埋伏。诸葛亮然后到北门城头与刘备围棋消遣,专等夏侯惇。

  夏侯惇领着十万三千大队向新野进发,依照规矩,应当先打樊城,后向新野的东门进兵,他现在是越樊城,单打新野,就向新野北门这条路过来。他把先锋调至中队,本人在前头领队前进,连日下令偃旗而行,连夜的走,在路趱赶非止一日。今天,正走之间阳光正在当顶,热度分外大,小军们连气都伸不出来,有人喊啦:“都督呃,把大队停下来,造一顿饭吃下子,然后再走吧。”

  夏侯惇一听,说:“虽说天暖,可是途路之中万不能停顿下来,如停顿下来,大耳贼刘备闻风就逃走了。望尔等吃点辛苦,到新野城下打破城池,停军三月,此时如再言停顿者斩!”

  哪晓得军令了不得呢!兵丁只好忍着痛苦朝前进,走着走着,已经到了新野县北门城外的地界。夏侯惇正向前进,忽然前面雾滚烟飞,来了一匹报马,到了夏侯惇马前,来不及下骑就在马上报了:“报——!”

  夏侯惇问了:“何事呃!”

  “禀都督,我们的大队已经到了新野县北门城地界,前面山头接山头,万山重叠,路道崎岖窄狭啊——!”

  夏侯惇说:“知道了!”

  探马退去,夏侯敦随即招呼:“呔!传向导官。”

  “喳!”

  有人把向导官传到夏侯惇的马前。“小人见都督请安。”

  “罢了。本督问你,前面山头接山头,万山重叠之处,叫什么地名?”

  “禀都督,这个地方总名叫博望坡,大队朝前进就是罗口川。罗口川过去就是雀尾坡,雀尾坡过去就是博望坡山谷,博望坡山谷又宽又长,总在十多里,穿过十多里的博望坡山谷,再有十数里就到新野县北门城下了。”

  夏侯惇点点头,“嗯,知道了,你替我领马。”

  “喳。”

  向导官在夏侯敦马前领路,将他的马领到高埠处,夏侯敦将马勒定,由高视下,只见罗口川里头隐隐的好像有旌旗摆动,再往往罗口川,只见山头接山头,万山重叠,路道崎岖窄狭。夏侯敦领马下了山,一声喊:“呔,传本督口令,大队成单行进山。”哗哈——大队分成单行进山了。

  走着走着,没有走到二三里路,听见前面一通炮响,战鼓咚咚,夏侯惇一望,见前头来了三千马队,领首一员将士,盔歪甲斜,看他端枪的架势就叫人生笑,前三后七,把杆枪夹在脥胳里头,脸上皮黄肌瘦的,越来越近。夏侯惇再仔细一望,啊,我认识他,来的是赵子龙啊。噫,奇怪!赵子龙体面得很呢,今天怎么这个鬼象的?果真的赵子龙体面得很,怎么这个样子的?

  赵子龙今天硬把自己装成这个样子。为何?赵子龙今天奉的这个令太坏了,要包打败仗。包打败仗,好打啊!哪个说的啊,真败就好打了,赵云领的令是要假败,是诱敌之计,虽败,还要保证不死伤一个兵丁,这个败仗可是难打呀。赵子龙晓得夏侯惇的本领也不错,学问还可以,赵云想:我的声名不小,穰山大战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现在忽然在夏侯惇面前打败仗,夏侯惇决不会相信,他若不相信,就不得上我的当了。赵云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他今天用的是骄心诱敌计,未出兵之前,脸上用黄枝水一洗,然后把盔歪顶在头上,斜贯衣甲,端枪又不归谱子,前三后七,夹在脥胳里头。哈腰低首,趴在马背上,叫夏侯惇一望不由心头就犯骄。其实赵云是诱他挨烧的,所以硬装成病容。夏侯惇望望,心想:明白了,赵子龙一定是饼后失调,所以面黄肌瘦的。这种样子还能会我动手嚜!我今天来,其志在得他的城池,不在乎杀人,我何妨下一篇说词,劝赵子龙归降我们丞相。他如降到我们丞相面前,丞相面前就又添一员上将。

  夏侯惇想定了,一把枣阳槊朝前头一挥:“呔,赵子龙。本督夏侯惇统兵二十万,兵伐新野,你病后失调,胆敢当头阻路,依本督看,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是高人,本督本要跟你动手,因看你病后失调,于心不忍,故而劝你归降,凭你的本领,不止封侯的爵位,你可听见没有?”

  赵子龙一听,把夏侯惇望望,心内有话:唵,夏侯惇啊!我替你看过相了,你怕的是挨烧的脸了。何以呢,你还没有怎么样,就犯骄了。好极了,我顶好将计就计,赵云把枪按在鞍上,双手一禀:“夏侯都督要咱赵云归降?”

  “哎,本督是君子成人之美。”

  赵子龙一听,心想:可要死,多麻木。“都督容咱考虑一下。”

  “有什么考虑的,你就下马归降吧!”

  “都督,咱赵云有一事相求。”

  “你有何事?”

  “都督,咱赵云奉令领兵来阻挡都督,两军阵前一仗不打,咱就归降,对咱的声名有关。”

  夏侯惇一听:“嗯!赵子龙,你的意思本都督明白了,你莫非还要跟本督动手吗?”

  赵云说:“都督,赵云打算放肆。”

  夏侯惇一笑,“呃呃呃。”心想:奇怪啊!赵子龙和我说话多和缓,更以为赵子龙是有心降了。夏侯惇说:“好,赵子龙你既然要动手,就放马过来。”

  “是,请都督成全一点。”

  夏侯惇一笑,“呃呃呃,好,本督成全着你。”

  “是。”

  赵子龙拎马上前,嘴里说着:“望都督成全一点。”说着一枪刺得来了。

  夏侯惇不敢藐视。何以,赵子龙的声名很大,在穰山大战的时候,大将张郃都在他手上带过伤的,夏侯惇心想,他今天跟我动手,我不能藐视他。夏侯惇贯足了十二分劲,枣阳槊朝前一挡,“哒”,赵云的枪到了旁边了,夏侯惇的劲用得太猛,把自己的身子都带偏过来了。他随即把身子正过来,两马过门,夏侯惇掉脸望望赵子龙,心想:奇怪,这种本领,张郃怎么在他手上带伤的?夏侯惇圈转坐骑,赵子龙拨转码头,两马上撞,夏侯惇枣阳槊一起,认定赵云迎面就打,夏侯惇:“赵子龙,本督赏你一槊。”赵云枪朝上挡了挡,“哒哒争争”掀不开去,响了几响,震了几震,才把这一槊推掉了,你夏侯惇该派要有数啦,赵云刺你一枪你自己的劲把自己的身子都带偏过来了,这一刻你打他一槊,他应当削不开去才对啊,夏侯惇不朝这个里头想,他以为赵云病后失调,彼此又打了。

  战了有十个来回,夏侯惇格犯骄了,嘴里头的话就不对了。夏侯惇说:“哎,早知你这一等的本领,也不要你归降了,你就是降到丞相面前,也没有用。”

  赵子龙一听,心内有话:啊,夏侯惇啊!你格外犯骄了,就让你再骄一下,将马圈转回头,枪一指,“照,好大胆的夏侯惇,汝不要我降也好,不应当在两军阵前耻笑咱赵云,你坐稳鞍桥看枪!”贯足了劲一枪刺过来,夏侯惇先前削过几下子了,赵云枪来都无大力,这一刻还把赵云刺来的一枪当着没劲一样,枣阳槊朝上一挡,当啷丁丁,削不开去。夏侯惇连汗都震出来了。大亏夏侯惇的征场经验足,忙把右手一扬,左手朝下一滑,枪杆子滑掉了。夏侯惇准备过门,赵子龙来得快呢,把枪朝头顶上一竖,嘴里喊着:“孩子们,这夏侯惇真个厉害,本将军这一枪实在不能取胜,尔等快走吧!”嚓,呕呕,三千马队拨转马头飞奔,一刻工夫全走了。赵子龙将马一拎,也走了。

  夏侯惇如何?夏侯惇把槊收回,见赵云走了,心想:奇怪啊!我以为他枪上无力,哪晓得这一枪蛮厉害,大亏我的征场经验大,要不是征场的经验足,就这一枪能有危险。夏侯惇再想:噢,明白了,赵子龙就只有这一枪的狠处,何以啊?听赵云将才说的,这一枪实在不能取胜,所以晓得他只有这一枪的狠处,恐怕张郃当先在他手上败阵受伤就是受的这一枪,这种假狠人我不怕。夏侯惇可追不追呢?何能不追,夏侯惇一声喊:“追!”

  夏侯惇领兵追了,追上了赵子龙打一仗,赵子龙败,夏侯惇追,就这样,赵子龙连败十余阵了。夏侯惇这一来更犯骄了,跟住赵子龙屁股后头紧追,正在追着,忽然尾队上一声潮,“哗哗哗——”夏侯惇把马勒定了掉脸一望,见后面兵丁波开浪裂,让出一条路来,看见雾滚烟飞,来了一匹马,参赞军机李典来了。夏侯惇见李典突如其然来到前锋来,心里有些惊慌,就怕后军出事,夏侯惇忙问:“呔,李曼成,后军有事啊?”

  李典双手齐摇说:“都督,我后军点事全无,不知前军可曾出事?”

  “嗯,本督前军点事全无。”

  “都督,李典闻报说赵子龙在都督马前打了十几个败仗可是有的?”

  “有的。”

  “都督,赵子龙的本领,连丞相尚且赞成,在穰山大战时张郃在他手上带过伤,今天能够在都督马前打十几次败仗,在李典看来,其中有诈。”

  李典的学问不寻常,他就能料定是诈。夏侯惇说:“哎,李曼成,你不在前队,不知道究竟,赵子龙只有一枪的狠处,再说新野县弹丸城池,刘备又孤穷,能有多少军马,既便有十面埋伏阵,本督也不足为惧。”

  夏侯惇这时候更骄了,“李曼成你不可见疑,请回尾队。”

  “是。”李典心内有话:我劝过你了,你不听就罢。随即领马奔尾队而去。

  夏侯惇仍然往前追,追上了赵云,打一仗,赵子龙败,夏侯惇追,赵子龙已连败十四阵了,还差一个败仗就没事了。这一刻赵子龙领马穿过一个大树林,夏侯惇正追着,离树林约三四箭远,林内出来几百兵丁,听见一通炮响,“嚓欧——!哗哈——!”夏侯惇一惊,将马勒住,心想:应了李典的话了,中了人家埋伏了。夏侯惇再一望,见几百个人,领首这一员将士,身披金甲胄,裆下白马,两手中拿的双股宝剑,夏侯惇一望,“呃呃呃。”心下得意了。领首是谁?就是刘备。哪晓得刘备这个人,凡是曹营下的兵将都想捉他,所以夏侯惇看见刘备就笑了。他把枣阳槊朝前头一挥:“呔,大耳贼刘备,你可认识本督否?”

  刘备将双股剑朝前头一指:“啊,独眼匹夫,曹操挟天子令诸侯,贼也,天下人尽皆知,汝帮贼办事,助纣为虐,休来饶舌,看剑。”

  刘备说着,将马朝上一拎,离夏侯惇的马前约隔三丈远,“照!”呜呜,砍了两剑。莫忙,隔着多远?三丈远,三丈远砍两剑,宝剑有多长?三尺龙泉,不作长不作短。三尺龙泉隔着三丈远,如何砍得到夏侯惇,刘备这一砍,其实是虚砍而已,先前诸葛亮发令的时候,叫刘备来会夏侯惇,并没有叫刘备和夏侯惇动手,只要露下子脸,叫夏侯惇晓得前头有个刘备,他就追了。今天刘备砍夏侯惇两剑,实在是心到神知。夏侯惇呢?在那个地方,动都不动,望着刘备,心想:刘备啊!你来做梦的。刘备这两剑不是砍空了嘛?刘备虽然砍空剑,嘴里还要说:“好胆大夏侯惇,真个厉害,战尔不过。”拨马就走,有个刘备在夏侯惇马前引路,要算是引魂幡,夏侯惇已经到了云里雾里,跑了玩了,何能不追呢?夏侯惇一声喊:“呔,大耳贼刘备,你向哪里走?”撒马就追。

  夏侯惇领兵穿过树林,直追下去。追着追着,已经离博望坡山谷不远了。刘备带着民兵进了博望坡山谷。夏侯惇随后也追到博望坡谷后,正要进山谷,就在博望坡山谷口有一个人,马头朝着山谷口,马屁股对着夏侯惇在等他,夏侯惇一望,见是赵子龙,把枣阳槊朝前头一挥:“呔,赵子龙啊!你赶快闪开。”

  赵子龙把枪一指:“照,夏侯惇,咱君臣两人既战尔不过,你为何苦苦追赶,看枪。”说着赵云就是一枪刺过来了,夏侯惇才来削他的枪,赵云已把枪收回头了,复又认定夏侯惇脑前一枪,夏侯惇预备来格他这一枪,赵云把枪又收回头了,再认定夏侯惇的丹田一枪。赵子龙这三枪一刺,夏侯惇的火走头顶上冒掉了。心想:可要死。好,你既挡路,不如先把你打死了,然后再追刘备。夏侯惇才准备还手,赵子龙快哩,把枪收回头,望着山谷里头一声喊:“主公,夏侯惇真个厉害,末将赵云三枪未能取胜,望主公快跑吧!”

  山谷里头没有应声,赵云领马进了山谷,这时刘备早穿过山谷,带着民兵到了北门城下,下了马,双股剑入匣,卸掉盔甲,换了金冠蟒袍,踩城坡上城头,跟诸葛亮围棋消遣,把酒观战,暂不交代。

  且说赵子龙穿过博望坡山谷,迎面二小将上来问了:“赵将军,谷里可有兵丁啦?”

  “没有了。请二位小将军动手吧。”

  二小将随即把两边的石头堆子推倒,堵着山谷口,然后留下几十人关照道:“尔等注意了,如其里头有响动,就是夏侯惇着人在里头搬石头了,你们就在外头添,等里面没有响声,就赶快退。”众兵丁答应。二小将带着余下的兵丁,翻山越岭,到鹊尾坡前跟赵子龙另作一支埋伏。

  夏侯惇见赵云进了博望坡山谷,就领着大队,追进博望坡山谷。哪晓得夏侯惇并不是领的十万三千兵丁,仿佛带的十万三千鱼虾,钻进诸葛亮一个头号大锅膛,兵丁拥拥的进谷,到了黄昏时分,“唔呜——!”起了大风了。山谷里头本来就阴暗得很,再有这个大风打这一线天山谷口穿进山谷,变成撞山风,又撞不出去,在山谷里风来风去,吹到人身上很凉爽,小军不到高山不显平地,风吹到身上,一个个说:“咦喂!咦喂!汗都干了,汗都干了。”

  “呔,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地方叫个博望坡。”

  “呔,天下都象博望坡,我们大伏心里出个兵玩玩,也还不为苦啊!”

  “哎,我想求求都督,把大队扎在此地造一顿饭,吃过了再走。”

  “依了我,把夏天过掉了再走。”

  “不能叙,要叙我们的心愿,今年就不走了。”

  “你这个人呵,叫个人心不足,只能把夏天过掉了走,到天冷,这个里头要冷死人呢!”

  “不要噜苏,这个里头凉爽,我们乘凉,欧——!”

  众曹兵纷纷朝谷里挤。这个博望坡出谷口子小,肚子大,里头萋草树甚重,这个山谷是两山长就得,合不起来,上头露着一线天,两边也有萋草,兵丁往里头挤,就像潮水一般,直往谷里,涌得极快,夏侯惇的马这时倒不快了,何以?夏侯惇也不除疑了。他想:这个里面漆黑,又见不到刘备、赵云和刘备的兵丁。心里不大决疑,正在犹豫不定,忽听山谷外一声,“哗哈——!”由谷外传到谷里。夏侯惇听到这种声音,很惊慌,掉脸一望,见山谷外自家兵丁纷纷朝外让,有的兵丁来不及让,就跌向两边,只见谷外有一人马飞马奔来,再凝神一看,还是李典。

  夏侯惇不等李典到面前就问了:“呔,李曼成,后军有事吗?”

  李典双手齐摇说:“都督,后军点事全无,都督前军出事了?”

  “嗯,本督前军没有事。”

  李典说:“都督,兵行窄处须防火攻。博望坡山谷里面萋草、树木又多,加之谷口又小,假如敌人用火,这便如何是好?”李典说过之后,随即拨转马头,招呼曹兵让一让,这一刻叫让,个个都肯让,军中除去大帅,就是参军为尊了,等到火烧起来,再叫人让,就不肯让了,儿子都不能让老子了。

  李典的学问不坏啊!如博望坡谷里有一点火星子,被李典望出来,李典再说火,就不能算李典的学问好了。夏侯惇被李典一提醒,仿佛是个卧虎,睡熟了,来一个李典把他一脚踢醒了。夏侯惇听李典一说,此刻一直眼睛翻打翻的,凝神望望,再想想,心内有话:不好了,我中了诸葛亮的诡计了。夏侯惇招呼兵丁说:“尔等速退。”

  他招呼退,靠夏侯惇邻近兵丁望着后头喊啦:“呔,不要挤啊,招呼退啦。”

  后头的人喊前头的人,“走欧。”

  “噫!都督招呼退,你怎么叫我们走。”

  “不错啊,你走嘎,我后头的人,不容我立足,拼死拼命的把我往前挤呢。”

  “这是什么玩头?”

  “啊,他们说这个里头凉爽呢!要挤进来乘凉哩。”

  “你有望我吵的工夫,你再吵我背后喊唦!”

  “欧,呔,背后人听着,都督招呼退啊!”

  哪晓得背后还有背后呢,要把十万三千人喊得都听见,要多大工夫。靠夏侯惇的人,掉脸朝回头走,谷外的人朝里头挤,彼此走了脸对脸,走不起来了,就站在这个地方,又不前进,又不好退。

  且不说曹兵在谷中进退不得,这时山上的人露面了,山上是什么人?糜竺、糜芳弟兄两个在此。他们一边有五百名兵丁,两边并起来一千人,这一千兵丁分两边各趴伏在山上,透过一线天山谷口边,将萋草扒开朝谷底望,望见曹兵泛泛进谷了,他们议论了:“呔,曹兵进谷了,纷纷的进来了。”

  “进来不少了,我去回报一下子。”

  众兵丁退下来回话了。单表糜竺这一边,糜竺这一边是什么样子,糜芳那一边也是如此。众兵丁退到糜竺处,有一个人上来回话了:“禀大先生。”

  “怎样?”

  “夏侯惇领兵已经进了博望坡山谷了,请大先生动手吧。”

  “噢,莫忙,我问你,他进谷有多少兵啦?”

  “有两三万人了。”

  糜竺说:“你们再去探望,等有五六杆军旗进谷再来禀报。”

  “是。”

  众兵丁去了。糜竺他们为何要等有五六面军旗进谷才要兵丁回报?原来汉时军中有个规矩,一万兵有一杆小纛旗,十万兵有一杆大纛旗,到了百万兵就是主纛旗了。糜竺吩咐兵丁看望得的旗子,就是小纛旗,一杆小纛旗就代表有一万人,到了五六杆小纛旗,就是五六万人,才够得上军师吩咐的数目,众兵回到一线天谷口,再将萋草扒开,朝下望了,一面望,一面数,一杆、两杆、三杆、四杆、五杆。

  “呔,进谷不少了,有了四五万人了。”

  “你看,他家前头是马队,马队过来是步队,步队过来又是马队。”

  “噫,忽然不走了,赶快回报下子。”

  有一个兵丁跑到糜竺面前:“禀大先生。”

  “怎样?”

  “我们点过了,已经有了四五杆旗子了,进谷有四五万人了。这一刻曹兵忽然停在谷中不走了,请大先生赶快动手吧。”

  糜竺一听,生怕有变,忙说一声:“动手。”手下人燃点了一筒号炮,一筒炮响,对面山头上得到暗号,也放了一筒炮回话,双方一齐下手了。只见两边山头上的兵丁,趴在一线天这个地方,把萋草一扒,上千人对着山谷底下一声咳嗽:“嗯咳。”

  这一千人的咳声,一齐咳出来,山谷里应声又大,实在惊人。曹兵正在走不掉,忽然听见头顶上一阵响声,抬头一望:“咦喂!”

  “咦喂,多少头啊!”

  曹兵怎么说多少头的?唵,上面的人趴在山谷边口,只有头露出来,只看见人的头,看不见他们的身子,所以曹兵说多少头。曹兵问了:“噢,你们什么人啊?”

  旁边一个兵丁把这个兵丁一碰说:“你问他什么人啊!人家是山上乘凉玩的。”

  “噫,我们里外又走不掉,跟他们谈了玩玩。”

  “欧,你跟他们谈欧,都要谈出事来呢!”

  谈欧,哪晓得上头的人也问底下人:“呔,你们是什么人啊?”

  底下说:“咦喂,小伙啊,你麻木呢,问我们是什么人,告诉你,天兵来了。”

  山上说:“噢,照这一说,你们是走天上来的。”

  “唵,我们虽不是走天上来的,也跟天上来的差不多。”

  “噢,照这个说法,带个信请你们大家伙儿归天啦!”

  底下的曹兵一听,跟自家人谈了,“呔,他骂我们哩,叫我们归天。”

  “你本来不好,待我来回他。”

  “呔,告诉你,我们是中原来的,是汉大将军大丞相五平侯曹公麾前征东大将军平南都督夏侯元让将军率领的人,是来打新野县的。”

  山上说:“噢,我们晓得了,你们是曹兵。”

  “哎,不错,你们是什么人?”

  山上说:“是替你们念催命咒的。”

  “狗屁,你怎么骂人!”

  “嗳嗳,不要生气,刚才他拿你开玩笑的,说真的话,看你们太辛苦了,送点东西把你们吃吃的。”

  “咹,这还象话,有什么东西把我们吃唦!”

  “好东西,你等住啊!”

  “多谢,拿得来啊——!”

  上头招呼:“接着呵!”

  噗噗噗,底下的曹兵说:“多呃,多呃,”

  曹兵接手一望,“呸,是草把子嘛!”

  上头又喊了:“呔,山下朋友留神啊,好东西包在里头呐!”

  曹兵一听,赶快打开草包,莫忙,可是有好东西?有,里面全是包的硫磺、烟硝、草脑、鱼油、松香。全是引火的东西,一点就烧,这件东西撂下来之后,山上随即就放了一排喷枪,梆声一响,两边一千支喷枪齐放。山谷里头撞山风一时不得出去,喷枪放下来全是火星子,风一吹,草把子烧着了,整个山谷,全着火了,曹兵见着了火,大喊了:“不好了,烧起来喽——!”

  夏侯惇一望,见已经起火,心想:后头不能退,顶好朝前进,刘备跟赵云也是走的这条山谷,他们怎么能够走掉的,既有个前谷口给人进来,一定有个后谷口给人出去,夏侯惇望着后面的兵丁一声喊:“尔等听着,火速跟着本督朝前进。”

  众曹兵身上虽烧起来了,听见都督令下,一个个跟着夏侯惇朝前进了,这一刻,谷内的火光不小,有的萋草也烧着了,夏侯惇急急在前头走,刚走了一半路,不走了,夏侯惇并看得清楚,见前头仿佛有四个大字“此路不通”。当真有四个大字吗?非也。原来迎面的谷口有许多石块堵着谷口,不能出去。

  夏侯惇大惊,众兵丁也就更惊慌了,山上的人又喊了:“呔,山下的朋友,不要哭欧,现在问你们还是要独睡子,还是要二季子,还是要满床子?”

  刘备的兵丁究竟说的什么?他们说的是一件东西,就是草帘子,草帘子应当铺床,他们这个草帘子撂了来是铺头,独睡子铺五颗人头,二季子铺七八颗头,满床子能够铺十一二颗头,怎么铺头的?哪晓得在汉时的兵丁头上有个碗字盔,盔上头有一个枪头子,上头能够挂缨子的,有的挂一挂缨子,有的挂两挂缨子,还有的挂三挂缨子,到了挂三挂缨子,就有点身份了,在军中大小是个营哨官之类了。山上刘家兵丁把竹帘子由这个一线天上头朝下撂了,撂下去嚓嚓嚓,全戳在他们的头盔枪头子上面,这个上头也洒过硫磺、烟硝、草脑、鱼油、松香,然后上头再加一排火箭,山上的梆声一响,一排火箭,风一吹,草帘子烧着了,曹兵哭声大震:“不好喽,没命喽!”

  刘备的兵丁又从山上向下浇油燃火,他们把带得来的油篓装着油,着现成的木头漏瓢里头漏下去,一边有五百,两边拼起来一千,可象个下雨啊,山上的人把油舀光了,又把油篓、漏瓢一齐撂下去,都作引火之物。这一刻谷里的火越烧越大,有些萋草,虽是碧青的,被火这一烧炕,炕干了,也就烧了,树木也烧起来了,夏侯惇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哭了:“天,天,诸葛亮、刘备你两人损伤阴德,烧我不妨,要放一条生路,八门金锁阵,还有一条生门呢!你把山谷朝起一封,叫我前后都不能走,我命休矣了,噢……!”

  其实,诸葛亮做事并不为辣手,他并不是没有放一条生路,就要看你怎么走法子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前头不通,你夏侯惇不会回头走吗?回头有火怎么走法?就要看你了,夏侯惇如会走,决不会烧死了的,夏侯惇这一刻想至再三,还是回头,随即把马拨转,招呼让一让:“闪开了。”

  请问,这一刻火烧起来了,哪一个肯让啊!儿子也不能让老子。兵丁不让,夏侯惇来气了:“尔等不让,照打。”马一拎,将枣阳槊一起,马到处打得兵丁盔扁头碎,马仰人翻。众兵丁哭着说:“唉,我们派死欧,不是被烧死了,也被他打死了。打我们自家人一等欧!”

  夏侯惇也不问,仍然打着走着,迎面的火大了,一个火球子飞到夏侯惇的脸上,夏侯惇的胡子眉毛去了 ,火星菩萨请了会了,烫得夏侯惇脸上流浆打泡。夏侯惇用手把脸上一抹,泡瘪掉了,脸上又是水又是血,马尾马鬃烧着了,马不住的嘶。夏侯惇一想:不好,如把马烧死了,我人也不能保命,顾马人才能有命呢!夏侯惇左手抓着槊打人,右手就马的周身前后抹火,边走边打人边抹火,不一刻已离谷口还有半箭路远了,夏侯惇要是迟一脚离开他停马的这个地方,就会连人带马炸为飞灰了。原来在这个停马的地方,诸葛亮安了一尊头号诸葛子母炮。这件东西很厉害,一尊大炮里面有八筒小炮,药信子一点,火“嗤,嗤,嗤——,”嗤到炮门子,只听见“咋啊——!”诸葛子母炮弹飞炸出去,谷内的曹兵都被炸为飞灰,有的把头炸掉了的,有的把上半段炸掉了的,有的把下半段炸掉了,剩上半段心没有死呃,这个样子格外怕人。

  夏侯惇已经出了谷口了,听见这个一声响,如同山崩地裂,胯下战马一惊,跑下去有里把路,马才停住。夏侯惇掉脸一望,吓煞了,啊呀!可惨啊——!这一刻博望坡山谷里头的火已经有三四层出头了,夏侯惇望望外面众将不知哪里去了,他来火了:“呔,众兵丁听着,众将安在?”

  兵丁一个个都不开口。夏侯惇又喊了:“众将安在?”

  夏侯惇连喊数遍,小军们才把气转过来。小军一望,又吓了一跳,心内话:什么人啊?我认不得他。见这个人秃人秃马,胡子眉毛都没有了。马尾马鬃也没得了。再凝神望望,见这个人一只眼睛翻儿翻的,才晓得是大都督。众小军异口同声:“都督,都督!”

  “本督问汝等众将到哪里去了?”

  “噢,都督你问参军他们啊!”

  小军指着一角有火光的地方。“参军们都到鹊尾坡去救粮去了。”

  “哎,不要了。叫他们前来见我。”

  “喳。”

  夏侯惇这些地方有点见识。他想:没粮食还可以调得来,人再吃亏,就遭了!所以夏侯惇说不要了。兵丁一个传一个,传到尾队,有人去招呼李典等人,少刻间来了。李典等人到夏侯惇马前一望,也一惊,心想:都督的胡子、眉毛怎么不见了,再一想,噢,博望坡谷中火起了,恐怕是被烧掉的。

  众人手一禀:“都督。”

  “都督。”

  夏侯惇说:“参军,我夏侯惇悔不听你之言,才有今日之祸,现在不必行规矩,本督在博望坡谷被诸葛亮一场大火败下来,你等火速传令各营兵将赶快退。”

“是。”

  李典传令下去,这个退好退了。前军改后队,后队翻前营,夏侯惇跟李典等人领马在前,兵丁身上都有篾缆,博望坡谷中现成的火,只要一根篾缆点着了,余者灯球篾缆就全着了。加之再有博望坡谷中的火景,照耀得如白昼一般。

  夏侯惇领着败兵向回路退,这一刻已经二更了。前面离鹊尾坡不远了,听见鹊尾坡上一筒炮响,坡上来了队伍了,领首有三员将士,正当中这一位哪里象个人,简直是一尊银宝塔相仿,哪一个?大将赵子龙。左边是公子关平,右边是公子刘封,跟赵云一齐领兵冲下鹊尾坡。赵云的这个威气逼人,并有几句赞他:

  虎目长眉粉面,

  内安义胆刚肠。

  银盔素甲插银枪,

  生就天神模样。

  凛凛身躯八尺,

  威风天下名扬。

  子龙英勇世无双,

  真定常山虎将。

  夏侯惇一见赵子龙心内火气更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马一带,枣阳槊一挥:“呔,赵子龙,好匹夫,我与你拼了。”

  夏侯惇认定赵子龙劈面就是一槊。赵子龙把夏侯惇望望,心内好笑,眉毛胡子都烧掉了,他气昏了,心想:人一气昏了,有一股蛮劲,要提防他一点,赵子龙把枪朝上一挡,咯,崩脆一声,把夏侯惇的槊枭到一边,夏侯惇知道自己敌不过,连忙招呼手下兵丁:“尔等快冲。”

  赵子龙望望,心想:我不能阻挡,不要说军师早已关切,即便军师不关照我,看这种情形,都不能阻挡夏侯惇的前队。他一冲,我一挡,自家兵丁就有损伤了。

  赵云忙招呼自家兵丁:“尔等闪开了。”

  “叱欧——”兵丁纷纷闪开。赵将军放走夏侯惇的前队,放走中队,起尾一剪两段,赵子龙枪一摆,“嚓嚓嚓——”一路血槽,二小将的两口刀朝掌中拿定,刀起处犹如砍瓜削瓠,浪卷浮萍,把断下来的一万多曹兵,杀得差不多了,然后反鼓回旗,再追夏侯惇。追来一阵之后,按照军师吩咐,赵云招呼鸣金,“嗦啷——”金声响亮,赵云收队回城复命。

  夏侯惇正没命往回头路上奔跑,忽然听到后面金声响亮,夏侯惇问了:“呔,孩子,何处鸣金?”

  “恭喜都督,恭喜都督,赵子龙招呼鸣金收队,不追我们了。”

  夏侯惇说:“坏。”

  兵丁把他望望,心想:人家不追,当然是好啊,都督反而说坏,这个才笑话呢。

  夏侯惇为何喊坏的?夏侯惇喊坏也有道理。夏侯惇想:我由来算起,只会到赵子龙动手,一直到这个时候,还是赵子龙,刘备家里要么不出来,要出来都是红黑白三副脸,我今天红黑脸始终没有会得到,我这个时候后面还有三万多人呢,赵子龙为何不追,他不追有他的话呢,他想不追不要紧,前头还有红黑脸等着我夏侯敦呢!夏侯惇心想:夏侯惇啊,我如再遇到红黑脸,恐怕我的命就要有危险了。所以夏侯惇才喊坏的。夏侯惇走着,心里怕着,怕遇红黑脸,怕遇哪里就遇不到吗?越怕越坏。

  不谈夏侯惇在路上向前走着,再来交代关羽,关羽在今天一早就领兵到了玉山,在左近找了个僻静的山洼处,安扎营盘,派周仓领着关西大汉,在玉山左近打听夏侯惇进兵的情形。就在阳光当顶的时候,夏侯惇领兵翻玉山而过,周仓进营禀报:“君侯,夏侯惇领大队由玉山经过了。”

  关羽说:“不可惊动,放他过去。”关羽想:军师预料果然不差,再一想,心下还是不安,又喊:“周仓。”

  “噢,君侯。”

  “尔抄小路绕到罗口川,打探打探,看夏侯惇兵进罗口川会赵将军动手,胜负如何?”

  “噢。”

  周仓拖着六十四斤镔铁大棍,迈开大步,叮咚叮咚叮咚,由小路抄到夏侯惇的前面,绕到罗口川前。正好夏侯惇这时兵进罗口川,会见赵子龙打了一仗,赵子龙败了,夏侯惇进了谷。周仓拖着棍子,叮咚叮咚叮咚,回头到军中禀报一阵,关羽还是放心不下。“尔再去。”

  “噢。”

  叮咚叮咚叮咚——周仓又到罗口川。将到罗口川,夏侯惇跟赵云打了一仗,赵子龙败,夏侯惇进了,周仓叮咚叮咚——!又回头禀报。关羽还叫周仓再探,周仓探到两次的时候,周仓就这么来往奔跑,叮咚叮咚——!共计来往跑了十一二趟。由玉山到罗口川,有二十多里路,周仓跑了十一二趟。难道周仓这个腿是租得来的?再说,人跑也不见得这么快法啊!不,周仓的这条腿,在《三国》上在数的,快腿之中有他一个。象前书有一个快腿胡车儿是张绣手下的部将,《汉史》上注明:胡车儿身挑八百斤,日行七百里,两头见日。周仓这个两条腿,他一天到晚跟着关羽马后跑,关羽的马到什么地方,周仓就到了。他每天跟着赤兔马后面跑,赤兔马能够日行千里,夜趱八百,周仓跟着后面小踱踱,踱个六八百里玩意帐,快一下就不止了。所以跑这点路算不了什么大事。

  周仓探了五六阵,关羽不要他探了,晓得诸葛亮下文的事一定成功。何以呢?关羽听周仓所报,赵云打的败仗,尺寸不错,所以晓得军师的妙计一定成功。关羽心定下来了,就坐在帐中看《春秋》,专等时间。等到将近黄昏,天空起了大风,周仓进帐禀报了:“禀君侯,天空起了大风了。”

  关羽一听,随即把《春秋》朝下一摆,出营望望,见两边的树木被风吹得直动,风声起了哨子了。关羽心内佩服诸葛亮,好,军师真乃大才也。又进帐坐下,命兵丁准备晚饭,将到更鼓前后,周仓又进营禀报了:“禀君侯。”

  “何事?”

  “博望坡山谷火光上升。”

  关羽高兴非凡,跑到帐外,走到玉山下登玉山顶观看。只见博望坡山谷这一角有火光上升。“好,诸葛亮真乃奇才也。”随即下了玉山,复行到军中坐定。吃了晚饭,准备准备,到了二更,有探马禀报了:“十万火急禀报军侯,夏侯惇领着败兵五六万人已败到赵将军的埋伏处与赵将军动手了。”

  关羽听见说了一声:“知道了。”转脸叫周仓准备动手,招扎招扎。不一刻三更了,有伏路的小军禀报了:“禀君侯,夏侯惇领着败兵离玉山不远了,请君侯做主。”

  关羽点头:“知道了,退。”

  “喳。”

  关羽招呼:“周仓备马,抬刀。”

  “喳。”

  周仓牵过赤兔胭脂马,关羽上骑,周仓献过青龙偃月刀,关羽端刀在手,一声喊:“随了。”

  “叱欧。”

  兵丁跟随后面。关羽领兵翻过玉山,关羽望望,我就在这个地方等候夏侯惇来吧。将马勒定,专等夏侯惇。

  夏侯惇怕遇红黑脸,走着怕着,怕也没用,等他走到玉山临近,关羽招呼开炮。“大呵呵——”一通亮炮,夏侯惇正走得行行的,听见一通亮炮,抬头一望:“啊呀,关关关……”

  还要开口呢!连关羽的名字都吓得叫不出来了,一阵子关关关。夏侯惇心想:夏侯惇啊,这一来不得命喽,姓关的在这个地方,不要说我是被火烧了的败将,力尽精残,就是生力,也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呢?再一想:有了,姓关的这个人平生傲上,不欺下;欺强,最怜弱,你在他面前狠,他就比你还要狠,你在他面前低头,他可以放你走。我夏侯惇何妨今天在他面前低低头呢,再说,他当先在过我们丞相面前,我们丞相待他的情怀不差,三日一小筵,五日一大筵,我今天何妨拿我们丞相待他的感情来缚他,叫他放我一条生路。

  夏侯惇想定,随即把枣阳槊架在鞍上,双手一秉:“噢——!君侯,夏侯惇奉丞相将令,领兵伐新野县,今不幸在博望坡山谷被火烧败下来,夏侯惇已力尽精残,到鹊尾坡又遇赵子龙,我又退了一阵,此时又逢君侯,夏侯惇自知非君侯对手,还请君侯看在当先在都城丞相待君侯的情感,放我夏侯惇一条生路吧。”

  夏侯惇这时要命不要脸了。哪晓得关羽不听见夏侯惇说在都城曹操的感情便罢,听到这一句,关羽大动其怒。这是什么道理?关羽想起夏侯惇对待他的恶感了。当初关羽在都城辞曹归汉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过了黄河,走到官渡,夏侯惇不放关羽走,不但不放关羽走,夏侯惇还跟关羽动手,关羽因他是曹操的本家兄弟,未还手,后来曹操着人送文凭路引,夏侯惇不肯放,曹操又叫人拿大令来,夏侯惇还是不肯放,到末了是张辽带着倚天宝剑来,夏侯惇才肯放关羽走。今天夏侯惇一提当年的事,气得蚕眉倒竖,凤目圆睁,青龙刀一挥说:“夏侯惇,休得饶舌,速下马就擒。”

  夏侯惇一听,真魂吓出窍了。知道软术不能,不如硬闯,夏侯惇就把自己的槊端起来。关羽说:“夏侯敦匹夫看刀。”说着马一拎冲过去就是一刀。夏侯惇拿槊来枭,枭不开去,关羽是贯足了劲来的,所以夏侯惇枭不开去。李典、乐进、韩浩、夏侯兰四个人上来,他们四杆兵刃连夏侯惇一口兵刃,共计是五杆兵刃,把关羽这一口刀公抬起来才抬到旁边。夏侯惇晓得说好话也不行,心想:我的兵数还有三万多人呢!

  夏侯惇一声喊:“尔等兵丁冲。”

  兵丁说:“我们冲欧。”

  关羽望望,心想:难怪军师叫我不要抵挡夏侯惇的头队,就是军师不关切,我这一刻看看也不能挡夏侯惇的头队。关羽招呼手下兵丁:“尔等闪开了。”

  “叱欧。”兵丁闪开,关羽放走夏侯惇的前队,起中队一剪两段。关羽把青龙刀朝掌中一平,马一拎,刀一起,“嚓嚓——”一路血槽,周仓由山顶上棍头子一点,当,一个窜身下来了。他就喜欢朝人多地方窜,下开身腿步法,棍子朝裤裆里一窜,一阵子搂,搂断腿筋,打断腿骨,后面的兵丁上来,眼看周仓后面杀死的玩。关羽跟周仓把断下来的万把人杀得差不多了,然后略为追赶。见夏侯惇还剩将近万把人了,不再追了,赶忙招呼鸣金。“嗦啷——”关羽鸣金收队。

  夏侯惇在前头跑得行行的,听见后面鸣金,夏侯惇问了:“孩子,何处鸣金?”

  “禀都督,关羽鸣金收队不追了。”

  夏侯惇说:“更坏。”

  兵丁心内有话,都要被你喊坏了呢!

  夏侯惇为何又喊更坏的?夏侯惇心想:我这一刻后面还有万把人呢,关羽为何不追?关羽不追者,前头一定还有个人,这个人定是“卷地皮”无疑。莫忙,“卷地皮”是哪一个?就是张飞。张飞就叫张飞,为何叫卷地皮?因为张飞好杀人,他遇到敌军,虽剩一个人,都要杀的,叫个包了不剩,所以曹营下的兵将替张飞起了诨名,叫“卷地皮”。夏侯惇心想:夏侯惇啊,我如再会到“卷地皮”,就糟了,恐怕命就没有了,夏侯惇走着怕着,怕遇“卷地皮”张飞,越怕越坏,非要遇到不可。

  不说夏侯惇胆战心惊,往回窜逃,害怕碰到张飞,且交待张飞日间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路骂奔安林,到了安林,他找了一个僻静处所,扎下营盘。张飞坐在帐中,有人把折桌朝下一摆,张飞一来气,就拿酒来消气,张飞招呼:“呔,拿酒来饮呃。”

  “喳。”

  随即有人将酒拿来。张飞这个吃酒有两个脾气:第一,他不喜欢吃冷酒,就是天暖,他都是吃热酒;第二,他不喜欢看空杯子,酒拿得来,空杯子他嫌难看,就斟满了,倒下来怕冷掉了,一壶酒给他三倒两倒空了。张飞招呼:“添酒,速添酒,快添酒。”当差的替他添酒。

  “呔。”

  “哎。”

  “你这个腿是租得来的,任性的跟他添酒玩啦!”

  “噫,他要吃呢!”

  “噢,他要吃呃,你不晓得他吃酒有个脾气吗?他吃得坛底朝天,他就不吃了,坛子里没多少了,尽坛子空了把他看。”

  “哎,不错。”掉过脸来对张飞,“三将军请看尽在壶中了。”

  张飞一望,说:“够了。”

  “噢。”他也就够了。

  张飞酒吃得不少,很有醉意,酒在杯事在心,手一抬,二指指着新野县北城头这一角,大骂:“懒夫啊懒夫!汝胆敢斩燕人,燕人等你计不成时,回去跟你这懒夫理论呢!”骂得行行的,张飞眼睛抡多大,“啊——嘟”,他打呼睡熟了。睡到辰牌过去,夏侯惇领着十万三千大队走安林经过了。有小军望见,进营禀报:“禀三将军啊。”

  “何事,这样大惊小怪!”

  “夏侯惇领十万三千兵丁,走安林经过了。”

  “不可惊动,放他经过。”

  “喳。”

  张飞心里有话,懒夫关切的,叫我不用惊动他的。小军走了。到了午后,有探马来报了,说:“营盘内速报三将军啊!夏侯惇兵进罗口川已经会赵将军对垒了。打了一仗,赵将军败,夏侯惇追了。”张飞说:“知道了。”

  小军退去。到了黄昏时分,起了风了。小军匆匆的进了帐篷:“禀三将军啊!”

  “何事呢?”

  “现在已到黄昏,天空起了大风了。”

  张飞一听,望着报风的这一个:“嗐,给这懒夫猜巧了,谁叫尔等来讨好!”

  张飞这句话怎么讲?张飞有话,风是天空自有之物,人何能料得到,一定是给诸葛亮猜巧了。到了更鼓前后,众兵丁在高埠处望见博望坡山谷这一角有火光上升,小军赶忙进帐篷:“禀三将军啊!”

  “何事呃?”

  “我们将才登高埠处看,见博望坡山谷这一角有火光上升。”

  张飞一听:“噢,可是真的?”

  “小人不敢说谎,请三将军出营一看便知。”

  “噢,搀了。”

  “喳。”

  这个小军搀着张飞踉踉跄跄,出了营盘,到了高埠处,张飞凝神朝博望坡山谷一边望,见火光上升。张飞一笑,“呃呃呃,这懒夫有一点意思呃!”张飞下了高埠处,进了帐篷,坐下来休息了。到了二更过去,有探马报得来了,说:“夏侯惇领着败兵五六万人到了鹊尾坡跟赵将军动手了。”

  张飞一听,一笑:“呃呃呃,卧龙先生很有学问呃!”

  这一刻四更多天了,有小军禀报:“禀三将军啊,远处人声潮吼,我们登高埠处观看!是夏侯惇领着败兵向安林这边退下来了。”

  张飞听听:“呃呃呃——!军师好,好军师呃!”忙招呼:“备马抬矛。”

  “喳。”

  有人牵过抱月乌骓马,张飞上骑。兵丁抬过丈八点钢矛,张飞端在手,一声喊:“随了呃。”

  “叱欧。”

  兵丁尾随后面,张飞领马由小路直奔大路,张飞一声喊:“呔!夏侯惇匹夫,既中咱军师妙计,还想回归,可知燕人张飞在此。”张飞出来这一声喊,好似晴天一声雷鸣,震得满山遍谷,四处有应声。

  且说夏侯惇怕遇“卷地皮”,正走着,忽然听见迎面一声震耳的喊声,光景放炮,吓煞了。“啊呀,黑尸在此,如何是好?”夏侯惇一个眼睛翻儿翻的,见张飞还没有到大路上呢,夏侯惇一想:有了,我顶好把这个礼送了把人。夏侯惇不要脸了,他想溜了,夏侯惇喊:“李曼成,快挡张飞。”

  他说过了把马一拎,由左边荒路逃走。他到了荒路上一想不好,李典他们决挡不住张飞,他们一定要败的,张飞又是个好杀的人,他随后就要找着杀了,假如看见这一边有个帅盔帅甲,张飞窜上一矛,那一来就糟了。夏侯惇想想,哎,人到死差不多了,还在乎这个帅盔嘛!不要了,把头上的帅盔抹掉了,挂筋过猛把网巾又卸掉了,别发针又掉掉了,一头的长发披散额上,连锣铃也摘掉了。

  李典见夏侯惇溜走,叫自己挡张飞,心想:好,你晓得这份礼不好收,我就能收了嘛!我也不能收,送把别人,李典掉脸一声招呼:“乐文谦快挡张飞。”

  “啊啊——!”

  李典是右传之二章,李典也落荒走了。乐进望望,心内有话:倒也罢了,都督送了把你,你就送了把我,我哪里就没有人送吗?我也有人送,乐进掉脸一声喊:“韩浩快会张飞。”

  “啊——!”

  倒也罢了,韩浩是右传之三章,韩浩望望,心下有话:好,一个推把一个,都督送了把参军,参军送了把你,你就推了把我,我哪里没得人推呢?我也有人推。我——我,我背后;他掉脸一望,呆了,背后是小将夏侯兰。韩浩心想:我不忍心叫他送死,夏侯兰年纪太轻,一和张飞会面,定有性命危险,韩浩为难了。夏侯兰说:“韩将军,你打马先走,待本公子当先,将这个黑尸刺死啊!”

  韩浩一听,唵,这个不能怪我了,是你自己要的。韩浩想,我还不走嘛。韩浩将马一拎,也落荒走了。夏侯兰的本领恐怕不错呢?哪个说的。夏侯兰的本领有限,本领既不好为何要会张飞?夏侯兰叫初生之犊不惧虎,也不知道张飞的厉害,他见叔父头一个溜,参军等人都溜了,心想:这黑尸有多大本领,我倒要和他战个三百回合。所以夏侯兰就叫韩浩走,由他来会张飞。

  张飞这时已经到了大路上了。夏侯兰将马朝上一拎,将手中画杆银尖戟一指:“照,好大胆的黑尸,你胆敢当头挡路,可知道本公子的厉害啊!”

  张飞都以为会夏侯惇的,忽然听见迎面有个少年的喉音骂他黑尸,张飞一望:“啊,噫,小小年纪破口伤人。”张飞心想:你骂我黑,光景你白得很呢。“燕人矛下不伤小鬼,快叫夏侯惇前来领死呃。”

  夏侯兰一听:“啊,好大胆黑尸,你胆敢藐视本公子年轻,坐稳鞍桥看戟。”

  夏侯兰一马撞上就是一戟。张飞一望,“啊呃。”心内有话,要死的人,活佛难渡,张飞把矛就朝夏侯兰的戟上一耽,就这一耽,夏侯兰的戟耳子别了飞掉一个。夏侯兰的脸一苦,眉头一皱,何以?夏侯兰的两膀震麻了,不但两膀麻呢,周身都麻了,不但周身麻呢,连麻话都撺出来了。夏侯兰把张飞望望:“啊,好大胆黑尸,你胆敢伤本公子的兵器啊!”

  张飞矛一起,说一句:“去罢。”“嚓”,夏侯兰丢命,尸骸堕骑,空马炸缰。“啊——!”曹兵一望,喊啦:“不好喽,张飞厉害,我们家世子爷阵亡喽——”兵士纷纷溜逃。张飞一声喊:“杀。”马一拎冲得来,矛一起“嚓嚓嚓——”一路血槽,然后反鼓回旗,追赶夏侯惇。

  夏侯惇在荒路上跑着,听见后面的喊声,说夏侯兰丢命了,夏侯惇痛哭,又不敢回头,只能边走边哭,哭着走着,李典等人也走来了,一齐走,张飞跟着后面追,追十里下来不收兵,二十里不收兵,追到天亮不收兵,一直追到天色大亮。张飞望望:“啊——噫,留他去罢,不追了。”

  前头夏侯惇还剩多少人,只剩了四八三十二个。夏侯惇就领着这三十二个兵丁,一路逃到都城,见曹操复命销差去了。一直到都城又打了折扣了,在路上又倒掉了八个,只剩这二十四个兵丁,此刻并不是在一起走啊,有几个躲在坟茔堡头,有几个躲在树林里,小路上也躲了几个,如其他们在一起,张飞看见,还是要追的。这一刻张飞因为看见没得人了,所以说留他去吧。夏侯惇败奔都城我不琐碎。

  交代张飞,见路上曹兵都被杀尽,吩咐收兵,回来的路上,只听他喊声不绝:“军师好,好军师呃!”他喊什么事?他打心眼里头佩服军师了。一肚的话说不出来,只有喊军师好,好军师。走着喊着,时间不显,已经走过玉山了。

  过了玉山几里路,关羽在前头走着哩,关羽听见张飞喊得来了,心想:等他来一齐走。一刻工夫张飞在马背上笑得抖抖的过来了。关羽一声喊:“三弟。”张飞一听,再望望是二哥,张飞也招呼了:“二哥,你可知道好军师呃!”

  关羽把他望望,心内有话:你跟昨天匀匀就好了,昨天你跟军师吵得不象样子,今天说军师好了。“三弟,同愚兄同行。”

  “噢,二哥前请。”

  张飞就同关羽合二为一朝前走了,过了罗口川,到鹊尾坡,过鹊尾坡,前面路不能走了。为何?因为博望坡山谷的大火气焰灼人,必得绕路走。这些路全是山径小路,张飞时常在此打猎,所以他熟悉。就在前领着队伍前进。

  走了几里,看见前面一队人马,原来是赵子龙和二小将的队伍,他们也在这儿找寻小路回城,因为赵子龙不熟悉这条路,所以走得慢。他们走着,听见身后张飞喊得来了,赵云想:唵,三将军来了,何妨等他来一起走呐,他这些路熟啊!一刻工夫见张飞到了,赵子龙跟二小将迎上去了,“三将军。”

  “三叔父。”

  “三叔父。”

  张飞望望,一笑:“呃呃呃,子龙,二位贤侄,你们知道好军师呃。”

  赵云一笑,心内有话:噫,奇怪,三将军跟昨天不同了,昨天军师发令,他说军师好吃的懒夫;今天说军师好了。赵云也没有开口,关平、刘封听见,相互一笑。

  赵云说:“三将军,我们打伴同行。”

  张飞说:“好。”

  张飞仍在前头带着路,走着走着已经绕了一大半路下来了,糜竺、糜芳在前头呢,听见张飞喊得来了,糜竺、糜芳迎上来:“三将军。”

  “翼德公。”

  “噢,糜大先生、糜二先生,你们可知道军师好呃?”

  糜芳是个刻薄嘴,糜芳说:“三将军,你昨天不是说军师是个懒夫吗?”

  张飞把糜芳望望:“哎,二先生,下回不准再提。”

  张飞有话:你这个人,就是这地方犯嫌,专门说刻薄话,我现在已经佩服军师了,你还要提昨天的话,所以叫糜芳下次不要提了。糜芳心内有话:哪个敢提喃,你都佩服军师了,我们就更服了。糜竺、糜芳也跟着张飞一起走,绕过了博望坡山谷,就奔新野县北门城下走。

  一大队人马走到离北门城下约隔着四五里路,张飞忽然见前面来了一大人众,领首有人骑着马,马上不是旁人,就是刘备,在哥哥的马旁,有一辆车子,车中端坐一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上拿的鹅毛大扇。张飞一笑,军师来了,忙对着身后一声喊:“军师到此,尔等下马。”他头一个先滚下马来,牵骑在手,大步迎奔到车前,马匹交与小军照应,顺手就在箭壶内把令箭拿出来,走到诸葛亮车前单落膝跪倒,令箭举过头顶:“小子张飞见军师缴令销差。”

  人众望望,心内有话:粗到他这种程度,没得再粗的了,你等到进了城缴令都来不及了,就在半路上缴令了。推车子的不推了,把车子停下来。

  诸葛亮在车中一望:张飞恰是一个痴肠直肚的好人,他不佩服你摆在脸上,佩服你了,也摆在脸上,如今他自称小子,跑在车前缴令销差,可见他已服我了。张飞一服,人众也就全服,今后一切军令,也就容易发号执行了。心里十分高兴,诸葛亮在这儿想着,忘记接令箭了,张飞以为诸葛亮生他的气,忙说:“日间小子在军师府违反军规,尚请军师海涵,待小子缴令销差后,静候军师处罚。”

  诸葛亮被他这一句提醒了:“三将军辛苦了,请起。”

  张飞见军师并没有计较,“军师辛苦了。”

  缴了令,关羽、赵云、糜竺、糜芳、关平、刘封,一个个都把令箭拿出来,走到诸葛亮车前,异口同声的说:“见军师缴令。”

  诸葛亮命人收了令箭,把鹅毛大扇一抬:“列位将军、诸位先生辛苦了。”

  “军师辛苦了。”

  “军师辛苦了。”

  “列位将军,今夏侯敦虽败,曹贼定不甘休,以亮忖度,早晚还有干戈,但愿从今以后,上下一心,共灭曹贼。”

  人众晓得诸葛亮的意思,忙说:“愿听军师赐教。”

  独有张飞体会不过来,喊起来了:“今后谁要不听军师将令,燕人剑不容情呃!”

  诸葛亮见张飞忠直可爱,从心里笑起,忙对众将说:“时已不早,请各位随亮进城,共赴庆功酒席。”

  “军师请。”

  “请。”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班师回新野县而去。正是:

  博望相持用火攻,

  指挥如意笑谈中。

  浓烟扑面山川黑,

  烈焰飞腾宇宙红。

  不畏夏侯施猛力,

  故叫诸葛显威风。

  只须惊破曹公胆,

  初出茅庐第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