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矶归来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在睡觉,飞机越过太平洋的时候,我在睡觉,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的时候,我还在睡觉。直到乘务员把我唤醒,我睁开迷茫的眼,从机窗里看到浦东两个大字,才忽然发现,我终于回到了这块土地,随即,我的眼睛就象两个倾倒的脸盆,洒下一大片透明的水迹。
我太累了,我强烈感觉我需要休息,真的累了,与启文长达三年的恋爱,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爱恨情仇让我疲备不堪,从相识、相知到相恋,他始终在爱与不爱之间摇摆,每当我痛下决心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总是用他那双再温暖不过的手将我拉回到他身边,而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离开,再难也要离开。
三天后。
初春上海的天空,蓝色中带着一抹忧郁的灰。组长文芳看到我昂着头神清气爽地迈进设计室时,激动的扔掉了手里CD口红,一把抓住我:“你可算回来了!我和总工保证,这次蕲昌大桥的设计图由我们组完成。”
“可是我们组不是都在出外验吗?哪有人呢”
“你呀,我的妹妹,你不是回来了嘛,都指望你了。”
这个文芳姐,总爱出风头却偏偏自己不干活。
我朝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翻了个白眼,恨恨地想。算了,反正也需要一些事把心里那一大片很深很深的空洞慢慢填埋起来。
随后二十天里,我开始没日没夜埋头在设计室里画图,对着电脑日日超过十二小时,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要瞎了。妈妈爸爸还有姥姥吓坏了,姥姥居然翻出箱底姥爷留下的中药补方,催着妈妈熬好送到设计院。
我很忙很忙,我精心地将一根根不同颜色的线用鼠标连成不同形状,在三维的空间里,就象在编织一个奇怪的网,我似乎把自己的心也编进这张网里,没有了感觉。
四月初,图纸终于完成,通过总工验收,只等投资方审核,我象一枚放在冰箱里过期的苹果,被抽尽了水份,干巴巴的。文芳组长善心大发,放我一周的假。出了大楼,拎着包,走在阳光明晃晃的大街上,路旁花坛中盛开的花朵,沾染着世俗的尘埃,却又更显芬芳。
我有些恍惚,天空有鸟儿飞过,不见踪影,就象我的爱情吧……他好吗?他快乐吗?他为什么不给我任何讯息,哪怕只是一点点讯息,我的眼中仿佛又有沉重的东西要掉下来,不行不行,我使劲摇着头,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对得起自己,我要摆脱,所以我要逃离。
好不容易说服爸妈和姥姥,就在他们第十二次启图用“唠叨”大法轰炸掉我外出旅行的坚强意志的最后紧急时刻,我冲上了开往栖霞风景区的旅游列车。
玉璜洞
栖霞山果然风景如画,春色满山,落英缤纷,就连风吹在脸上也带着清新的花香,我惬意地坐在石阶上伸了个懒腰,等着后面导游带着大部队到来。
“想不到在到处是人工景观的今天,还能有如此原始的美景”。我在心里轻轻赞叹。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栖霞景区里最远的景点——玉璜洞,据说它是东部地区最大的地下溶洞,里面的地形地貌美仑美奂,还有一条并不算浅的暗河。
我们一干男女老少的游客在导游的指挥下鱼贯进入洞中,里面泉水叮咚,弥漫着淡淡的潮气,并不难闻。乳白色被水侵蚀的岩层变化万千,在人造的灯光下显得飘渺多姿。人群变得沉寂,石洞太大了,洞套洞,岔路很多,偶有泉水汇成的小小水坑,导游叮嘱大家互相跟着,不要随便进入没有灯光的溶洞。
终于来到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地方,导游要我们穿好救生衣,开始行船。溶洞壁从此处开始变得无限高大,好象已把山掏空,我仰头望着光影里的洞壁,听着导游的讲解:“大家看左边的岩石象不象一座观音像?”大家纷纷点头,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导游的话:“妈妈,我觉得它更象一头猪”,孩子的话让坐在船上的人笑成一团。我们这个团几乎全部是来自福建的家庭团员,一路互相照顾热闹非凡,相对我来说,一个人在一团和气的家庭旅行团中,显得形只影单。
到岸,弃船交回救生衣,上岸,导游说就在这附近看看,玉璜洞实在很深。她指着远处的黑暗说:那边还没有开发,不要过去。船过二十分钟后来接我们。
我在暗河岸边四处转悠着,溶洞虽美,景色总是雷同,看多了,也觉得泛泛。便停下脚步抚着洞壁,等着船来。
从小到大我一向是个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孩子,如果不是十分、特别、事关生死的必须,我绝不会冒险,我始终按照规则办事,我的生活四四方方端端正正,从不轻意越线。
与启文相恋,已算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愈越,我甚至跟着他不顾一切地飞去了大洋彼岸。我的思绪再一次被他轻意的招唤出来,脱离了我的掌控飘得越来越远。
“阿姨,你看你看这里”,我一回头,看到刚才笑指佛像似猪的孩子,她扑闪着眼睛,牵着我的手指着右前方一点。我顺着她的指示,发现在我右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不算很大的洞口,里面似乎闪烁着隐隐的灯光。
“阿姨,你带我去里面看看吧。”
“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那里买东西。”孩子有点委屈地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溶洞里摆的小摊前正在热烈地讨价还价的夫妇俩。
“可是,那个洞好象还没有开发好。刚才导游阿姨说了不让咱们随便乱走啊。”我蹲下身,安慰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孩子。
“那里面有灯光的!”孩子倔强地坚持。
我抬起身再次向那个洞中张望,好象是呢,果然有一些红色的光影从洞中透出。就如同我们身边的灯光。
“好吧,我们去看看。”我牵着孩子的手向洞中走去。
红色灯光似有若无,却一直指引着我们。我们越走越深,我开始感到有点不对,怎么回事,明明在洞口看这个洞就如普通的溶洞,一眼能望到洞底,还有着灯光点缀,偏偏走进来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我想往回走,明明刚才进来的洞口,在灯光的照耀下,却又不见了。
“阿姨,为什么这个洞会这么深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走吧,你看前面有亮点,快到洞口了”,我深悔自己刚才一时心软答应她进洞,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牵着孩子继续走,远处忽隐忽现的白色亮点启发了我,但愿那是玉璜洞另一个出口。
走啊走啊,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脚步开始变得虚浮,意识逐渐淡化,冷汗流进脖子里,嘴里却干渴的象要冒烟,背上的LV小包变得越来越沉重。终于白色的亮点越变越大,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洞外树木的样子,我激动的无与伦比,用尽全身力气向洞口奔去。
啊,阳光!真的是阳光!绿树!真的是绿树,它们是这样温暖和柔软,柔软得让我差点哭出声来,可是就在此刻,我突然发现手里一直牵着的孩子不见了。
十诫婆婆
我盯着自己的左手足足有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她到哪去了?明明我是一直牵着她的,我摸摸身后的LV小包,它好好地挂在肩上,怎么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我的手从没放开,难道她还在洞中,意识到这点,我的心已先行坠入了刚走出来的无底洞里。我朝洞里大喊:你在哪里,阿姨在这里。我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又跟着大吼了数声,恐怕这世上再没比我吼声更难听的声音,如果不是有阳光,我真担心我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会把地狱里的魔鬼吼出来。
好久好久之后……隐隐从洞中传来一声回音:阿姨,再见!。
我伸着脖子探向洞里,里面的光全部消失,只有深深的黑暗。我不敢进去,只能聚精会神地仔细倾听,好象真是那孩子的声音:阿姨,再见!
再见!再什么见?
要不是你这个坏小孩,我怎么会钻进这个洞里,累得半死才走出来,还不知道这个洞口通向哪里。
我站在洞口打量四周,噫,明明栖霞山上长的都是松树、各类花树及一些灌木,怎么这边全是清一色的竹林山坡,从眼前到远处都是起起伏伏的高低山坡,并且都生长着茂盛的竹林。其中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流过。
看到了小河,嘴里干渴的感受激得抬脚冲下山坡,来到小河边捧着水喝了几口,竟然如此干冽清甜,心中稍觉舒畅些,转头再往来处看,惊得差点跌进河里,明明十几米外隐在竹林里一人多高的洞口竟然消失了,只余下那片林子,风吹过沙沙作响。
怎么会如此玄妙,莫非有什么异象发生,我重新依照记忆走进林子,寻找洞口,可是找来找去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丝毫没有山壁和溶洞的痕迹,有的只是一个平缓的山坡和这一片竹林。
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我四下张望,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风景区管理员,找到出口与导游他们会合。我沿着小河一路行来,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的风景区道路指示牌,阳光变得有些焦燥,汗水又开始渗了出来。
就在我走得快要断气的时候,一个转弯,小河边的林子里出现了一片房屋,依坡而建,倚水而居,房屋从外表看象是就地取材,用竹子盖起来的,屋顶却又象江西婺源一带的民居带着高高的流檐。
我绕到最前面也是最大的一座屋子前,轻推开青色竹条做成的篱笆门。这时,有一位白发高挽,穿着红色衣裳的婆婆从屋内走了出来。
我从未见过七十岁的婆婆能把大红裙子穿得这样精神、这么好看,只是这衣裳虽好,样子却很古旧,象是几百年前的样式,斜着衣襟,垂到脚跟的裙摆,想来这里民风古朴,老人家还爱沿袭传统着装,我去世多年的奶奶,不也是小脚穿弓鞋嘛。
我刚要含笑问好,那婆婆却先道:“这一路走来早渴了吧,孩子进屋喝口茶吧。”婆婆脸上的笑容似乎能把阳光融化,我不禁随着她一起走入屋子。
屋内摆设很简单,却又显得很清雅,处处透着古意,在我参观的时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乌衣男子迅速端上一杯清茶,随后又迅速地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快喝吧。”婆婆的眼神清朗,闪动着不属于她年纪的光茫。
我有点迷糊,但终究还是渴了,捧起茶杯猛喝一口。茶色清香,沁人肺腑。
我举着茶杯,笑着答谢,并问道:“请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风景区的工作人员在吗?我是从那边的玉璜洞出来的,和导游他们岔开了。我想我可能迷路了,您这有电话能借我用一下吗?我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
婆婆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被她盯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一边耐心等着她回答,一边玩弄手里的茶杯。噫,这杯子不似普通的茶杯,质地润泽,发散出如玉的光彩。
终于婆婆开口了。
“孩子,你知道这儿是哪吗?”
这不是我问你的话呀,我心里暗自不悦。
“难道这不是栖霞山风景区吗?”
婆婆凝视着我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是清悠谷地。”
清悠谷地?从没听说过,风景区路线图也没标出有这么一个景点啊。
“老人家……”
婆婆打断我的问话:“姑娘,请叫我十诫婆婆吧。”
“十诫婆婆。”我一脸疑问,怎么这么怪异的名字。
眼前的红衣婆婆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到了窗外,变得朦朦胧胧。
“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五个从那边来到这里的人。”
什么什么意思?那边是哪边。
我忽然觉得自己象掉进猎人陷井里的羔羊,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
“十诫婆婆,这里究竟是哪儿?我怎么听不懂您的话呢?”
婆婆瞧着我一笑,笑中透着一丝狡黠。似乎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果然我没有算错,每二十年,我就能在这里遇到一个从那边来的人,你,是第五个,而明天,正是我满一百岁的日子。”
我刚把杯子里最后一点茶水倒进嘴里,听到她的话,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你……你有一百岁了?!不可思议,刚才初见她觉得有七十,可是进屋来看清她的眼神和笑容,又象只有五十岁,怎么竟然一百岁了,失敬失敬。驻颜有术啊。
“这孩子会不会是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后一个那边的人呢?”
她旁若无人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这时,一个乌衣人又象鬼似的突然出现在屋内,来到十诫跟前,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这次我看清了,乌衣人头顶梳了一个发髻,衣服也和婆婆类似,穿件象电视里看到的古代家丁或管家装扮。脸上还留着小胡子,看来已人到中年。婆婆轻点了下头,男子倏忽不见,古人怎么行动起来都象鬼?!
难道……难道……我被心里的想法吓得差点失去魂魄。眼前的十诫婆婆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没错,孩子,今年是农历已壬年,大魏王朝天通三年。”
“大魏,天通?这是什么年号?唐朝?宋朝?”
“唐朝早已是前朝了,姑娘你说的宋朝又是哪一年代呢?”
“唐后是五代,哪里有什么大魏王朝,婆婆你在逗我玩吧”。
十诫忽然收起笑容,冷然道:“我大魏王朝已存世百年,现今景宗皇帝登基已有三载,文兴武治,天下太平。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我怎么会逗你,不信你随便问这里任何一人。”
“真的?这么说这是古代?!”
“当然,古代?噢,我明白了,和你所在的那边相比,这里是古代。”
宋离本世纪有一千年,大魏王朝前面还没有宋朝,我的天,我不过是旅个游,怎么就游进了古代?!
“没骗我?”
“没有。”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朝代?”
“大魏天通三年。”
“噢,我知道了,是大魏天通三年。我知道了,好吧,那么,再见。”抬脚走人。
“傻孩子,你来到这里,还能回得去吗?!”十诫婆婆笑得象朵怒放的牡丹。
我手中茶杯随着她的话音,狠狠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小块。随即我也象茶杯一样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和地面紧紧贴在一起。
在晕倒的前一秒,我听到婆婆的声音从头上传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惋惜:“又碎了一个,这是第五个了,哎……也是最后一个了,没有喽。”
清悠谷地
从床顶垂下来乳白色纱帐渐渐变得清晰,我想起了自己并不是躺在家中的床上,而是在一个不知时空的莫明其妙的陌生地方,在乱七八糟的混乱里,恍然间我脑海里闪过千百个想法:无数篇穿越小说中都是主角置之死地而后生才穿越,或坠崖或落水,或撞车,或生病死了灵魂交换,又或者被N年前某个大法师做法把灵魂招了回去……象我这种走着走着就到了古代可能算是比较另类,小说中都有一个概率,穿越的女主角们会爱上她们遇到的第一个人。虽然会经历一些波折,但绝大多数会最终幸福地生活在古代,没准还当个王妃,最不济也能嫁了个爱她又有钱的丈夫。我也会吗……(白痴!谁在骂我?!)直到十诫婆婆那一双年轻的含笑的眼睛突然出现在脸部上方,软绵绵的手轻抚着我的脸,我才从种种对穿越的幻想中惊醒过来。
“孩子,你没事吧?”
我噌地坐起来,“没事,婆婆,你刚才不是说过我是你遇到的第五个来自那边世界的人,那前面四个他们都到哪去了。”
十诫婆婆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一个都没回去吗?都留在了古代?”我的脑筋还没有彻底转弯,仍跳跃在二十一世纪。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我愤怒,一把抓住了婆婆的手腕。
“我真的不知道。”十诫婆婆眼中居然闪动着盈盈的泪光,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白发印着白净的脸庞,皱纹几乎都不见了,嫣嫣的唇色,让她看起来美极了,十分惹人怜爱。
无论如何,我已经过了笃信言情小说的年纪。忽然间泻了气,松开婆婆的手,呐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嘀咕,嘀咕……”什么声音?十诫的眼睛随着声音来回转动。我一巴掌拍在床上,是我的包,包里我的手机在响,那是短信的声音,我特别设置的鸟叫声,天啊!我的手机有信号了。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的包,我的包,我的包,我的包……”
随着我的话音,长着小胡子的乌衣男子飘然而至,手中捧的正是我的LV小包。我恶狠狠地从他手中抓过来,迅速翻出手机,万岁!三十多条短信!但奇怪的是,信号显示依然为零。
有五六条短信显示为同一号码,是家里的电话,爸妈打来的,现在他们肯定担心死了。还有四五个号码,有办公室的,也有陌生的号码。再下来就是大学里的班长发来的短信:别忘了七月七号大学同学聚会,现在网上咱们班的同学录开通了,上去传点照片,整理一下我好刻光盘,网址是……,帮我转告利萍,她的电话我没打通。
利萍是我大学死党之一,前一段时间去日本出差了。想当初我们桥班一共就三位女生,想不结成死党都难。下面的二十多条全部是来自境外的号码,是他是他是他!我的心扑嗵扑嗵狂跳,一定是他的电话,只有他的电话才会显示这样由加号开头的五个数字。我的眼泪唰地涌了上来。最后两条都是大学里我的另一位著名死党曲薇的电话和短息:“喂喂给你打电话不在办公室,休假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回国后也没聚聚。我知道你很坚强也很独立,但是有时你也要放松自己一下。祝你玩得愉快,回来记得联系我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到了另一个时空里才等到他的消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既不是纯洁到相信童话的人,更没有能在古代打拼的本领,我肩不能抬,手不能提,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他。是谁让我来到这里,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轻意剥夺我在本属于我的世界中生活的权利?
我的手指开始飞快地翻动手机里的通讯录,不断地拨号打电话。可是一个都打不出去。
直到手机里传来电池报警声,直到电池最后用尽。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要去找他,找他……”我完全忘记了曾经比太平洋还要幽深、还要广阔的要与他分手的决心。
我开始抱着手机大哭。
哭着哭着,一个声音插入了我的哭声:“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去的可能。”
哭声戛然而止,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倒抽着气,寻着声音的方向问道:你说什么?
十诫婆婆手执一块白色丝帕,抬起我的脸,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泪痕。
“婆婆,你刚才说什么?”
十诫婆婆深深地望着我:“我说:也不是没有回去你的世界的可能。”
我忙扯住她的衣袖,象落水的人抱到了一块浮木,“快告诉我,怎么能回去?!”
“这个……我得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记不住了,你知道,我年纪大了,明天就满一百岁了……”婆婆喃喃自语,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我收敛了一下心神,把手机装进包中,抱着它重新倚在床上,出神。长着小胡子的乌衣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恭敬地对我说:“大护法请姑娘去东厢房休息,请姑娘在清悠谷地小住几日,她老人家自会想出方法。”
“大护法是谁?”
“是谷地主人,就是姑娘您刚才见到的十诫大师。”
原来婆婆是什么大护法,武侠小说无数次教育我们,凡叫大护法的人,大约都是本事大,上晓天文下明地理,三行五界圈内圈外无一不知,几乎能维护世界和平的人。我不由地生出了更大的希望,看婆婆的情形,绝不是普通人,端看那小胡子,看到我穿T恤、七分牛仔裤,脚蹬登山鞋的模样,丝毫没有惊讶的表示,就知道他们都不会是普通的古人。又思之见面后婆婆对我的种种,好象很喜欢我呢,心也很软呢,明天见到她再哭一哭,扮一出苦情戏,非得要她早点想出让我回去的法子。
我跟着小胡子来到东厢房,这同样是一间竹子盖成的小屋,摆设简单,家具齐全。小胡子指着站在门外的一位中年妇人:“她是细香姑,她来服侍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让细香姑告诉在下。”
“谢谢,请问你贵姓?”
“在下莫小蝶,是谷地的总管,也是大护法座下第一侍从。”
哈哈,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却叫小蝶,我扑嗤笑出声来。
莫小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讶:刚才还在婆婆面前哭得昏天黑地的人,现在却又笑得这样灿烂。奇怪啊奇怪。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姑娘,我为您更衣吧。”那个叫细香姑的妇人捧着一叠衣服边说边走进屋来。
幽眠山道
没想到我的想法很快落了空,接连三天我都没能再见到十诫婆婆。我只看到一个人,就是服侍我的细香姑,她为我按时准备三餐、服侍我洗脸沐浴,用一种怪味的水让我漱口,她很仔细的为我找来从里到外古人的衣裳,竟然很合身,只是质地要粗糙些,我以为古人全穿各类丝织的衣服,这一次才发现那些小说实在会教坏人。细香姑耐心地教我怎么正确穿上这些衣服,我学得很快,只是头发没法挽成古代女孩的样子,我的头发太短了,刚刚盖过脖子,离肩还有一寸的悬空。
而我那些从现代穿来的衣服,都被她一一洗净(幸好没有需要干洗的衣服),认真叠好,连同我的鞋子,一起被收了起来,问她收到哪里去了,她笑着摇头不肯明说。她这么尽心的侍候我,我倒不好意思追讨我的衣服,
三天里,无所事事的我提着棉布裙子,穿着象是千层底的布鞋,在这片小区(权且叫它小区吧,一片屋子不知应作什么称呼)和不远的竹林里来回乱蹿,想找到来时的路,也许那个洞又会出现,可是经过第十九次摔倒和第三十六次迷路,被细香姑找了回来后,我终于放弃,幸好这里的土地上落满厚厚的竹叶,饶是如此,我的腿和胳膊上也落下数十块青紫色的淤血。细香姑再三向我保证,她就出生在清悠谷地,四十年来,谷地大小数百块山地以及竹子的数量她都一清二楚,绝不会有我所说的山壁和溶洞。
不再乱走的我,不是躺在床上昏睡,就是坐在小河边玩弄没有电的手机发呆。河水清澈的似乎能见到底,倒映着我模糊的身影,我除了稍微瘦了一点外,令人庆幸的是再没有任何变化。(再一次证明多读言情小说的毒害)我一直担心自己会象穿越时空小说里面的女主角,穿完了,容貌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我不想爸妈不认我这个女儿。
谷地的空气比较潮湿,清晨还会起淡淡的雾。谷地里似乎人烟稀少,到处都空荡宁静。在屋后的林子里,有人为开垦的菜地,却没有耕种的人,地里的各类菜蔬长势喜人。
我能不能回去?爸爸妈妈姥姥会不会急出病来?我的设计图稿,我的同学聚会,还有启文他……
“姑娘,大护法请您去前厅”。莫小蝶象只黑蝴蝶从门外飘入。
我还在发着呆,张口问到:“你没有腿吗?怎么总是飘来飘去。”莫小蝶一愣,“可能是竹影练得久了,步子会有点飘浮,请姑娘莫怪。”
“竹影是什么?”
“一种上乘的轻功。”
我眼皮一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十诫婆婆仍是一身大红的衣裙,楚楚地站立在那里,飘飘似仙。身上的衣服与几天前见的颇为相似,但细看又有所不同,衣服的料子不象我身上的棉质衣衫,而是用一种极精致的丝线制成,上面有同色的云朵状花纹。我毕竟对衣料不太懂,但好坏还能分别。
“孩子,我想到了你回去的方法。”婆婆笑眯眯地望着我。
这是我几天来听到最动听的声音,欣喜若狂。“谢谢谢谢!我就知道您是天上的神仙,好婆婆,快告诉我吧!”
“世间万物相克相生,如因果循环,阴阳互补,所以有入即有出。清悠之谷,乃不同世界交汇结界之处,其为入口,所以必然会有出口,否则气息停窒,此际必灭。”婆婆口若悬河,大护法的气势呼之欲出。
我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
“可是这出口,想要找到又谈何容易。我已为寻到出口耗尽了半生心血,才于昨日用紫薇卦反复测算出来。”我几乎把两个手心攥出水来:半生心血,昨日才算出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到关键处,婆婆忽然住了嘴。屋内静得象被某种力量冻结,气氛变得诡异。
“出口处在幽眠山道”话音一落,耳边传来一声声抽气声。
什么地方,听名字好象不太吉利。十诫婆婆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的莫总管脸色已变,微微泛青。
“呃,婆婆那是什么地方,很出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事情原来远非我想得那么容易,看这些人的表情便知。
“我不知道。”怎么你又不知道?!
“我此生从未去过那里。所以我不知道。”
“莫总管,我想你应该知道吧。请告诉我!那离这远不远?几天的路程。”
“我……我……我也不……太清楚”
奇怪平时看来稳重的小胡子莫小蝶,竟被我问的结结巴巴,泛青的脸色转为灰白。
“我不信,你的脸色怎么变了?”为了回家大业,我穷追猛打。
“孩子,你不用逼他,他也没有去过。据我所知,这一百年间,真正去过那里,全身而退的人不足三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二个半人。”半个人?
“这其中一位是我的兄长白云四方经师。另一位是当今圣上的叔公,天朝开国以来第一猛将。至于那半人,进入幽眠山道的时候是完整的身子,出来的时候他已剩半个。”婆婆的话让我冒出白毛汗。
“传说幽眠山是上古洪魔的葬身之所,它的魂千万年不肯消散,只要有生灵经过,它会吸去他们的魂魄,食其肉,啃其骨。”我开始发抖。“传说固然不能全信,不过这百年间,去的人并非死于幽眠山道内,而是在山外暴死。因为进入山道的岐路条条,难辩真伪。一步走错,必死无疑。不过山道里面也很可怖,我兄长在山道中看到腐尸层层,厚过百尺,寸草不生,还有剧毒的瘴气。奇的是山外总是百花盛开,树木翁郁,所以才更令人失足。自兄长后,近五十年再无人敢入,山外亦是百里之内没有人迹。”
出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看着婆婆。婆婆忽然转头对我一笑,笑容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东西,恍然间她的笑竟美的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魅力,我看得简直要吓呆掉。
“好孩子,你是我百岁迎来的最后一个来自彼岸世界的人,既然我能算出出口的地界,我自然有送你安全抵达的法子。”如果不是我有强烈回家的意志,如果不是婆婆的笑太美,估计再坚强的心脏也受不了她这种说话方式。
“咳咳,什么法子?”
“呵呵,现在还不能说。孩子,你做好准备,三日后出谷。”她拍拍我的肩,
“不过,我想跟你要几样东西。”见我仍然呆呆地,她凑近我的脸,眨了眨眼睛。“呃……婆婆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是我好象没带什么呀……”我的声音最后快变成了蚊子,心徒然紧张起来。前两天我清点了一下我的“装备”。除了衣物外,余下的就只有LV包、钱包里面有几张信用卡、身份证和三百块钱,一个佳能数码相机,手机,我深恨自己为什么只背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包,那些换洗衣物和洗漱品全都丢在了酒店,现在想起这些是多么珍贵。
“要是把护照带来就好了,上面印着国名,这里的人肯定都没见过,说不定能与这儿的皇帝攀上交情,把我当个外国使者招呼,再派大军保护我去那个什么幽眠山道,风风光光地回到二十一世纪……哈哈哈哈……”腕上的手表是二十岁生日爸爸送的,脖子上吊着小翡翠佛的白金链子是我最喜欢的项链,戴了很多年,所有这些东西能不能换银子供我使用?
十诫婆婆歪着头想了想:“我要那个,你上次抱着哭的银匣子,还有……”手机?没有电了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作用,可是如果幽眠山道真是出口的话,我还是需要的呀。见我脸上有不舍的神情,婆婆的嘴慢慢翘了起来:“这么小气!别人想送,我还不要呢!”脸上的表情就象十六岁的少女。
“没有没有”我急忙摆手,手机是小,赶紧回家最最重要。“你喜欢送给你。”
“我还想要那个大一点的银盒子。”数码相机,这个我可非常舍不得了,好歹来古代一遭,怎么说我也得拍点照片回去呀,说不定照片还能卖大钱,我就发了。噫,这几天忙着找山洞了,都把拍照留念的事忘到后脑勺。
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穿越时空的小说情节。笑眯眯地问:“可是婆婆啊,那可不是普通的银盒子,它能把人的灵魂带走哦。不信你看。”我飞快地回房取来相机,对着婆婆按下快门。闪光灯闪过,但见婆婆笑靥如花,身体纹丝未动,丝毫不见惊慌的样子。甚至,她好象还对着我的相机摆了个POSE。
我把相机显示屏举到她眼前,故意半逗半吓她“你看你看,你的灵魂现在就在我的相机里哦。”
婆婆认真地看了看:“嗯,还挺好看的,今天这个发型不错。”扑嗵……我……
“送给你吧。”我愤愤地说。不知刚才谁逗了谁。
婆婆接过我的相机“谢了谢了!嗯……”你还想要什么呀!
好半天,婆婆才说:“就这些吧,其它不要了。”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她若是再把我的钱包要走,我还真不知道会不会跟她翻脸。
“好啦好啦,你快去准备准备,养足精神,三日后送你去幽眠山道。”十诫婆婆说罢,喜气洋洋地捧着我的手机和相机走出屋子。我无言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正对上莫小蝶,
“她真是十诫大师,大护法?!”
他微微点点头,又摇摇头,耸了耸肩(这么时髦的动作)。似乎在说“没办法,老小孩老小孩嘛。”
三日后,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十诫婆婆已在小区的大门(也就是最大屋子外的篱笆门)前等我。我一步跳到婆婆面前露出谄媚的笑:“好婆婆,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去幽眠山道了吧。瞧我都准备好了!”我亮了亮背在身上的、细香姑为我准备的标准古代旅行箱——蓝布包袱,里面不仅有我余下的东西,还有细香姑为我准备的几套换洗衣服、古代洗漱用品,虽然我很不习惯它们的味道,但总廖胜于无。
她对我的行李感到颇为满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带路费了吗?”
“路费?!”
“就是银子啊,这一路你吃什么,住哪里,难道你连钱都不带吗?”
“我有钱啊,但这里能用吗?艾,婆婆,你肯定有银子,借我点用用。”十诫的话大大提醒了我,我把手伸到她面前。
她被我的手惊得连退两步,“我也没有银子,怎么借你。”
“什么,你会没有银子!”我咬牙切齿,好歹我在三天前还送你数码相机和手机,折合人民币七千多块,美元近一千刀!(折合多少银子我就不知道了),我才在这里住了不到七天,要价太贵了吧,你这里又不是五星级宾馆!
“你也没银子,那我们怎么去幽眠山?!”我凶狠地瞪着她,小气鬼!只是借嘛。以后会还的。(你怎么还?!)
“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去幽眠山?那个鬼地方,打死我也不去!”想不到十诫婆婆听到我的话一跳三尺。
“你不送我去,那谁送我去?难道你让我一个人去?你不会吧!”
“当然是你,是你,你自己去喽,我清悠谷地无人知晓幽眠山在何处,怎么送你去,就算他们知道,谁又敢送你去?!莫总管,你敢吗?”
“属下不敢!”
“哼,你答得倒快!”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婆婆啊,这就是你想的法子,你明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让我去送死呀”
“此话怎讲,明明是你一心一意要回家,又没人逼你。要不你别去了,就留在清悠谷地当我的侍从吧。莫总管,给这孩子安排个有前途的职位。”
“是。”
我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这三天来积攒的回家前的喜悦消失殆尽。只是一味地摆手摇头:不,不,我想回家,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说你有法子的……
十诫看我失魄的样子,笑着握住我的手:“傻孩子,不错,我,我们的确不能送你去,除了确是不知道幽眠山道在哪里,还有别的原因。”婆婆又回复从前持重的样子。悠悠地叹道:我若想知道去的路,又怎么可能找不出来。只是……
她的目光凝视远方,变得有些黯淡。
“我不能送你,但是有一个人能带你去。这世上只有他能带你去,只要他肯,你必然能安全抵达幽眠山道。至于你能不能走出山道,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在哪,他是谁,他长什么样,他是男的女的,怎样才能让他同意带我去?”
“我不知道。”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不知道啊!什么大师。
“今日出谷后,你往东走两里地,便是鱼源镇,镇上有一家风雅客栈,你在那儿会遇到能带你去幽眠山道的人,至于他是否愿意带你去,我不知道。”
鱼源镇
我百般纠缠十诫婆婆,希望她能再多透露一点那个能带我去幽眠山道的人的信息,无奈她终不肯透露一丝,只是说我定在鱼源镇的风雅客栈遇到此人,遇到了自然会认出他来。其它她一概不知。
最后,我一怒之下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朝谷外走去,婆婆居然也一点留恋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兴冲冲地抓着我送她的相机,到处狂拍,吓得她那些侍从们到处逃蹿。看来不是所有的古人都能象十诫婆婆那样欣赏自己的灵魂。
细香姑一直把我送到离小区一百米处,才恋恋不舍地返了回去。
怎么没有人相送啊,真凄凉。哎呀,不对,从哪出谷啊。我望着无边的竹林和小河思索着。太过份了吧!婆婆你!哼,刚准备打道回谷。两位乌衣人从林子里飘了出来。原来是莫总管和另一个也长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只不过这位的胡子是棕色的。
莫总管上前道歉:姑娘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大护法吩咐我等护送姑娘出谷。旁边的乌衣人也上前施礼。
“这位是……”
“大护法座下第一护卫,赵小花。”我听罢哈哈大笑,一个留着棕色小胡子的护卫,怎么说也算是个武林高手吧,居然叫赵小花。莫小蝶,赵小花再加上那个有趣至极的十诫婆婆,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啊。刚才满腔离别凄凉无助的情绪一扫而空。
赵小花听到我无理的笑声,脸色微微泛红。
出了谷地,大约行了一刻钟,便看到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青砖乌瓦,青石铺路,中间一条主街,街上来往行人看似不少,显得挺热闹。这就是鱼源镇吧。
“姑娘,这便是鱼源镇,风雅客栈就在那条街上。”莫总管停住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主街。
“多谢二位!”
“姑娘一路保重,我等要回谷复命。”我点头,学着他们,双手抱拳拱了拱手。随即莫小蝶和赵小花转身同时向来时的竹林奔去,一会便不见了。
我凝望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禁惆怅,现在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婆婆说的那个能带我去幽眠山道的人,他在哪里?他又是谁?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为什么婆婆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我?他若不肯,我该如何说服他,毕竟幽眠山道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不祥之地,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索性先这样吧,事情已然如此,我无法改变,只能选择一个面对它的姿态,不是吗。我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整了整细香姑为我新做的淡绿绣着小花的衣裳和黑色长裙(细香姑说这样会显得我瘦些:()迈开大步向风雅客栈走去。
风雅客栈果然风雅无比,除了一个昏昏欲睡的伙记和眼高于顶的胖掌柜,大堂里没一个客人。看来,那掌柜是不会来招呼我了,我转而朝伙记走去,谁知叫了他半天也没反映,直到我差点举起店里的板凳砸向柜台,才把那伙记叫醒。
他用惺忪的睡眼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在我的一头半长不短的披肩发上顿了一下。
“请问公……姑娘是住店还是用饭?”我……
“住店也吃饭。”
伙记头也不抬跟了一句:“我们这的客房最便宜的也要五两银子一间。”什么,这么贵!虽然我还不知道一两银子合多少人民币,但根据我读武侠小说的经验,一般通常是一两银子,何况,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半两银子也没有。
怎么能那么意气用事,怎么说也得跟婆婆磨点银子啊,婆婆没有,莫小蝶总会有吧。
“你住不住啊?”伙记阴阳怪气地问,罢罢罢,为了遇到那个人(说不定他已然在客栈中),
“住,可是我没银子。”
“没银子你来住店?!”伙记吃惊不小。
在古代,外出没有家人陪伴的年轻女子少之又少,更何况一个人独自住店,没有一个铜板居然也要住最贵客栈的女子更是绝无仅有。伙记吃惊的样子把我也吓了一跳,猛然想起,这是在古代啊,什么什么大魏王朝天通三年。
“我没银子,可我有钱。”没办法,硬着头皮取下包袱,准备翻出钱包取人民币。
“请问姑娘从何处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那个掌柜,他打量着我和我的包袱。“我……”我能说我从二十一世纪的上海吗?
“我来自清悠谷地。初到贵镇,没带银子。”
“你来自清悠谷地?!”掌柜胖胖的身躯瞬间滑了过来,脸上呈现着不敢相信又喜出望外的神色,他再次细细查看我的包袱皮,“果然是清悠谷地的印信。快快,吴二,给这位姑娘一间上好的客房,找你三姨来服侍这位姑娘。”
呀,清悠谷地名头这么响,掌柜态度变得很快嘛。
“谢谢你,可是我没有银子,不知你收不收……”
“怎么能收姑娘的钱,您能来我这里,蓬壁升辉!清悠谷地里住的都是世外神仙,姑娘也是位神仙吧。”啊,我成神仙了,也算是,天外飞仙。
“呃……不是,我只是个凡人。”我老实的回答,至于十诫婆婆他们我就不知道了。
“吴二,快点,房间准备好了没有,厨房通知了没有?掌柜压根没听到我的话,一连声地吩咐 着。
“请问,客栈里住了多少位客人?”我趁机打听那个人在不在这里。
“姑娘放心,就您一位。我保证绝不会有人打扰姑娘的清静。”什么,原来是一个空空的客栈啊,那开它干嘛,这种亏本的买卖也做?!
“吴二,好了没?”
“来了来了,姑娘请往二楼,房间给您准备好了。”
掌柜果然安排得非常妥当,晚餐很美味,至于是什么菜我倒忘了,房间床铺非常干净,且崭新得象刚布置好的。晚上吴二的三姨又找人提进了几大桶热水供我沐浴。服务周到啊。风雅客栈楼上楼下都呈回字型,后面是客房,前面临街都是餐厅,所不同的时,二楼用几个屏风格成了几个大小不等的包间。
一觉睡到天亮,吃罢早饭,下楼迎面遇到掌柜。“请问姑娘吃的可好,睡得可安稳。”
“很好,谢谢。昨晚到今天有新客人来吃饭或住店吗?”,
“没有。”奇怪。
“请问姑娘是怎么从清悠谷地来到鱼源镇的?”我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一脸迷惑带着崇拜表情的掌柜。
“走着来的。”
我不愿再多话,开始在一楼大厅里找寻那个能带我去幽眠山谷的人。其实根本不用找,因为大厅里仍旧空无一人。
“可是,可是……”掌柜追上我“清悠谷地到这里根本没有路可走啊。”
“怎会没有?”我走出客栈,指着主街的西头,
“那不是……”我的手突然僵住,昨日出谷,一路行来的山坡和竹林都不见了,只有一片片绿色农田和水塘。
遇到
“呃……”刹那间,我心里千念百转。
“呵呵……呵呵……”我用尴尬的笑声来冲谈心虚。
“对不起,掌柜的,我的来处实在不便告诉你,只是听闻清悠谷地风景如画,名字又甚是好听,就随口一说,莫怪。”
“原来如此。”掌柜听罢我的话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不过我确因离家匆忙,未带银两,请宽限几日,定当付上房费。”
“姑娘何出此言?小店能请到姑娘这位客人,是百年修来的福份,怎敢收姑娘的钱。”
嗯?这个掌柜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但见他脸上早已没了昨日初见时商人的唯利,神情肃穆,目光炯炯有神。
我暗自思忖,昨日晚间我细细查看了那个包袱皮,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深蓝色厚布,没有花纹更没有掌柜所说清悠谷地的印信,难道这掌柜的也是世外高人?又或者是婆婆的什么人?我不禁对掌柜的身份起了疑。
“哈哈,姑娘请随意,小镇虽然地方偏了些,但此地却是普贤菩萨示显的道场,也算是人杰地灵,风物华美,明日便到三月初六,正是一年一度的佛庆生辰,这里会很热闹。”掌柜眼里闪动着兴奋之色。
“多谢!”除了道谢,我再说不出什么。
眼下无事,我慢慢地在街上走着。大约真是神明护佑之地,小镇上的风物果然有些不同。来往行人穿着干净整洁,举止文雅,虽然鲜见象我这样单身年轻女子独自闲逛,但遇到有人陪伴的妇人,看上去个个都是体态端庄,文静贞淑。
一路逛下来,看到一些卖特产和小吃的摊子,卖书籍纸张、古董、胭脂水粉和杂货的商行,还有绸缎庄、钱庄一类的许多铺子,逛得我心为之乱,目为之夺,无奈身上分文皆无,让我这个现代购物狂痛苦无比。
回到客栈,坐在二楼一角的包厢里,顺着临街的窗户看风景。小二很及时的送上一壶清茶。客栈仍是冷冷清清,只有我一位客人。掌柜的不知跑哪去了。
一日无话。
第二天我被楼下的嚣闹声吵醒,匆匆洗漱完,赶着下楼看个究竟。这时楼下大厅里热闹非凡,一伙伙看上去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人在不断往客栈里进,吴二守的那个柜台快被压塌了。掌柜站在柜台前一把椅子上,挥动双臂大喊着:别挤别挤了,后面的客人不要再进来了,本客栈已经没有房间了!他的喊声随即被人群的声音淹没。
“我说掌柜的,你太黑心了吧,下房不是五两银子一天,怎么现在涨到二十两?!”
“就是,我提前一个月定的上房,当时说一百两一天,还包三餐,怎么现在涨到五百两?!还不包早餐。”
“喂,还有没有房间?没房间柴房也行,没柴房马棚也行……”吵叫此起彼伏。
“一年就一回的佛庆生辰节,我不趁着这个机会赚,我还什么时候赚?!”掌柜的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你还说我的客房贵,你也不看看这椅子,这桌子,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我家厨子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曾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御厨!”掌柜手指指点点,说得吐沫横飞。
我站在楼梯上听着掌柜的吹嘘,目光一遍遍扫过楼下的人群。婆婆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遇到他你自然会认出他。楼下的人都是普通的古人,相貌各自不同,有俊有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看过后心里便觉得那人肯定不在此中。回到二楼,坐进楼角的包厢,这时主街上亦是人流如潮,众人都向一个方向走去。这时,吴二的三姨端着早饭进来。
我边看着外面边问她:他们这是要到哪去?
三姨笑答:都赶着去菩萨殿烧香祈福呢,今个儿是菩萨的生日。
我又问:这二楼的客房住进客人了吗?
“未曾。掌柜要等过了晌午才安排客人住进来。”
“为什么?”
“可以多收半天的房费啊。”奸商奸商!
我吃罢早饭,又喝了一壶茶,被楼内外的扰攘吵得头痛,索性回房睡觉。睡到中午又被新来的客人吵醒,很是心烦。出屋楼上楼下转了几圈,不见有什么异样的人冒出,街上还是人流车流(马车、手推车之类)滚滚,古代城市交通也如此拥挤。
到了晚上,人们纷纷去镇北的水塘边为菩萨守岁。我又没钱,又没相机,又不喜欢去人挤人的地方,只能呆在房间里转悠,直到三更天时分才慢慢睡去。
我以为生辰日过后镇上便会清静下来,各处来此的人便会离去,想不到连接三天天天如此,烧香祈福守夜,风雅客栈更是客人暴满,连柴房都有人打地铺。我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半夜才能入睡,一大清早就被吵醒,并且饭菜质量也有所下降。三姨对我深表歉意,白吃白住的我也不能抱怨什么,但总是没日没夜的吵闹不休,再加上客栈人来人往一点私密都没有。前日,我在房内换衣的时候,一位醉酒的客人差点闯进来。
我找到机会抓住忙得四脚朝天的掌柜问了几次,才知道原来这个佛庆生辰节是此地最最重大的节日,通常要欢庆半个月,遇到上一个丰年还要多庆祝到一个月。
我心下焦燥,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婆婆说我定能在此遇到那个人,但没说什么时候能遇到,倘若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十年八年一辈子我都遇不到,难道我就在此苦等下去?!清悠谷地又不见了,要是等不到这个人,我又应该怎么办?
我不断翻看我那些来自原来世界的东西,一遍遍回忆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我的大学,我的朋友,还有和启文的交往过程,奇怪的是原来在谷中急切地想回去找启文的心情渐渐变得淡了下去。虽然我还是全心全意想回去,但因启文而要回去的理由已由原来的第一位慢慢退到了亲情后面。
我只能等下去,在掌柜还没赶我走之前,我要一直等着。我尽量不再出门,防止因为我是未婚年轻女孩会引起的任何麻烦发生。只是很小心地躲在一角偷偷观察客栈里的客人,是否有那个人。结果往往让我失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定这些人都不是婆婆说的那个人。就在我因为等待而郁闷得快要发狂的时候,终于那个人来了。
住进客栈第十天的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坐进二楼一角的包厢,等着三姨端来早饭。一楼的餐厅已坐满了人,二楼的包厢除了我的也都满了。想来是掌柜特意为我留的,我心里一暖。
我在一片说话的嗡嗡声里抬起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客栈里突然静了下来。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最后停在了客栈门前。我伸出脖子向下张望,原来是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自我来到古代大魏王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马车,比电视剧里演的古代马车要漂亮百倍,拉车的两匹马高大健壮,毛色乌黑油亮。车与马都挺干净,不象是长途而至。我好奇地猜想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呢,会不会是王爷侯爵一类的贵族?
我探出身子向下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人从马车里出来。于是回到座位上准备吃饭。客栈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我再次举起筷子准备开动,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请问姑娘,这张桌子有人坐吗?”
我不就正在这坐着呢吗!!真是多此一问,我抬头刚准备答话,却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站着一位年轻的古人,颀长的身材,穿一件月白色长衫,纤尘不染。腰间系着同色丝带,丝带上镶绣着细细的银边。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那是一双动人的眼睛,黑而幽深,静若古潭。长而密的睫毛,英挺的鼻,脸上皮肤细白得吹弹可破,嘴形饱满,唇色红润中透着粉嫩,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他静静的站在我面前,出尘的气质,仿佛刚从天上下凡来到人间的神仙。我悲哀地在心里向十诫婆婆说:这位公子比起您老更象清悠谷地的主人。
那位公子见我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淡淡一笑:“请问姑娘,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他的笑明亮如秋日暖阳,在静若古潭的眼眸深处轻轻荡开一丝涟漪,我的心仿佛也随之轻颤。
“可……可以,请……请坐。”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多谢。”
这时,掌柜的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这位公子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请问公子饮什么茶?”
那位公子没有回答。旁边的一位灰衣人递给他一张纸笺。掌柜用眼光一扫立刻下楼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位公子身后还站着两位灰衣人。我没看清他们的面容,哎,谁站在这位绝世美男旁边都会被人自动忽略掉的。
我没来由得感到紧张,慢慢将筷子放回桌上,又尽量端庄地拿起茶杯。那位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我。被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凝视会是什么感觉?虽然我知道他于我是位完全陌生的古人,他的目光不带丝毫额外的东西,只是简单的凝视,可是我还是不好意思和他对望,我怕我的心会被他的目光吸了过去。
好歹我也是二十一世纪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女性,从小到大什么帅哥没见过(多数来自电视),特别是我们路桥学院是盛产帅哥的地方,我大学时一个最为要好的异性朋友,也是位如花美男。我总该有一点免疫力吧。我鼓起勇气,也朝着他望过去,他长得真是好看,虽然这些天来,我发现古人与现代人在容貌和气质上还是有些许差别,但这么出众的人物无论古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掌柜轻手轻脚端来一杯茶,灰衣人接过送给公子,他用修长的手指捧起茶怀,优雅的浅尝一口,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我感到掌柜的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悄悄退下。
喝茶的样子也这么好看,我暗自欣赏。
“请问姑娘是在等什么人?”声音真好听。等人!我惊觉他的问话。
忙点头,对对!我是在等人。
“因何等人?”
若是换成原来,我肯定不会搭理这类型搭话的异性。可是如今,面对这样一位丰神如玉的年轻古人,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作答。
“等能送我去一个地方的人。”
“姑娘欲往何处去?”
“幽眠山道。”我紧盯着他的脸慢慢吐出四个字。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姑娘等到了吗?
我摇摇头。该不会他就是我要等的人吧。
“我刚巧能送姑娘去。”
什么!这么简单!我这些天来一直为能否说服那个能带我去幽眠山道的人而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稳稳落在肚子里。
“太好了!”我不禁欢呼!我即能回家,又能与这样的人物一路同行,真是太好了。
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我欣喜若狂的样子动容。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知姑娘肯不肯答应。”
“什么条件?”我心里一沉。难道要钱?没有,以身相许,咳咳,不会吧……
“如果姑娘能帮我找到明珠,我便送姑娘去你要去的地方。”
我压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明珠是什么?珠子?珠宝?珍珠?还是什么宝物的名称?
“明珠?”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若帮不了公子呢?”
“那我也帮不了姑娘。”
达成协议
“那我也帮不了姑娘。”他的声音温和依旧,但口气坚定,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我想了想,挑眉问道:“这不公平,我要去的地方想必公子非常清楚,而公子要我找的明珠,我却不知其为何物?我又如何确定能不能找到。”
“姑娘若帮不了我,我又怎会坐在这里。”
“哦?”我心里揣测他话中的意思。
“你这么笃定?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公子要找的明珠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是一个人。”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不悦。
哦?这倒是很有趣,什么人能让这位置身世外的神仙同学如此用心。
“什么人?男人女人?老人少年?”
他低头想了一会,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象在追忆着什么。我则一眼不眨盯着他,悄悄欣赏对方的容貌。过了好一会他才答道:“她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哦~能让神仙同志动了凡心自然是女子喽。
“她一定长得很美丽。”我揶揄道。
谁知他白净的脸上竟飘过一片淡淡的红云,眼波如水般轻柔。我的心又跟着跳了跳。其实相对于刚才出众而孤傲,温和而疏离的样子,我更喜欢眼前流露出常人一般情绪的他。可惜红晕消失得很快,他又是一副淡然而有礼的神色。
“我不知道。”
“公子是说你要找的明珠你不曾见过吗?”我试探着问道。
“是。”
“从不曾见过面?”我不甘心地又问,是不是他们小时候见过,分离了太长时间也有可能。
“是。”
啊!天下竟有这样的呆子,或者是说古人和我们现代的思维方式南辕北辙。
“公子又如何知道明珠是位年轻的女子呢?”
“因为十年来,她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扑嗵……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手中的茶杯率先掉在地上,碎了。可惜了,又一个好茶杯。昨天掌柜还特意向我献宝,说这套杯子出自仅供皇上使用的官窑,他千方百计才弄到手。想必一会掌柜发现它碎了,定会哭得涕泪纵横。
“为何叫明珠?”茶杯碎了就碎了,我也不用再顾及自已的形象,索性选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桌子前,手托着腮玩味着年轻古人的表情。
“她就是一颗明珠,是我心上的一颗明珠。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神仙同学款款情深的独白,再配合他如玉的面庞,幽深的眼睛,谁能抗拒,谁不会为之心动。可惜啊,听到这段话的人是我,一位来自千年之后,心似已被填满的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被话里包含的情感蛊惑,张口道:“好,我帮你去找你的心上明珠。”而且,说完就有点后悔了,因为我突然觉察到这样寻找最坏的可能恐怕是要耗尽一生的时光。
“多谢姑娘!”
“不必谢我,我只想尽快能去幽眠山道。”
“只要找到明珠,我会的。”
这时我才发现客栈里仍然安静的不寻常,四下看看,仿佛眨眼间客栈只剩下我们这桌几个人。灰衣人为我送上一杯新茶,我学着年轻古人的样子,浅尝了一口,比我刚才喝的茶要清甜醇厚的多。
“公子既然常常梦见明珠,可否能说说她的容貌?”
“我有一张她的画像,请姑娘看看。”哦?早说啊~~
一位灰衣人上前在桌面铺上一层洁净的暗红色绸布,年轻公子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帛,轻轻展开,放在我面前。
我细细瞧了好一会,问道:“画中人就是明珠?”
公子点点头:“这是她在我梦里的样子。”
我长叹一声:真是位美丽的女子啊~~~~说话时我的心里早已无数次痛骂自己是个白痴,不该嘴快答应他的条件,再谈谈也许会有别的转机,就凭这幅画像,我要能找到明珠,我就是真是神仙。
墨色层层渲染出晚间的夜色,月亮悬在夜空,月色拂过远处朦胧山峦,似乎是在波光闪动的岸边,有一位身着淡色裙衫的年轻女子(因为不是彩色画像),长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微微起伏,乌黑的长发一部分被挽起,一部分瀑布般落在背上。她微侧着头,脸朝向天空,似在凝视着天上的月儿。又象在远眺。我不能确定,因为她背对着我站着,我能看到的只是她有点模糊的背影,刚才赞她美丽,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对面的古人。试想一个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背影又能好看到哪,不过整幅画倒是手法精炼,意境幽远。
看着他又小心地把丝帛收进怀里,我问道:“你以前是否寻找过?”
“从没停止。”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难不成从十多岁就开始寻找,不过这又如何能找得到,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天下之大,能有这样背影的女子何止千万,茫茫人海,谁才是他的心上明珠。想不到眼前的木头古人,也是位痴者,他心里难道真不明白,这样的寻找不过是徒劳。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喝茶,我本是一个善感的人,恍惚间心中变得有些伤感。空气似乎凝结,对面的神仙同学也静静地坐着喝茶。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打破了有点怪异的宁静。
“请问公子贵姓。”
“月沣”
“岳飞的岳?”
“月亮的月。”
“刀锋的锋?”
“月下流水的沣。”
“姑娘的姓名?”哈,自我来到古代,好象没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
“FLY AWAY”
“佛来阿喂?”
西西,我心里暗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不想在不属于我的这个古代留下自己真实的东西。哪怕是名字。
“佛来姑娘”
“嗯,我的名字比较奇怪,公子还是叫我阿喂吧。不过,我答应帮你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要穿好看的衣服,我要吃好吃的东西,我要住最舒适的客栈。我要买所有我喜欢的东西。当然都由你付帐。”
“好。”
“要全力保护我的安全。”
“当然。”
“还有,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他要是死了,谁送我去幽眠山道啊。
“好。”
“不许干涉我的言行。”
“好”
“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可以中途抛下我。”怎么要求越来越离谱。
“好。”
“嗯,其余的条件我还没想好,想好再告诉你。”
“好。”
“是不是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
“是。”月古人答应的非常痛快。听的我心情异常舒畅。
管他呢,攀上这样一位如此出色的金主,虽然推迟了回家的时间,但却让我拥有了一段好吃、好玩、好潇洒的古代旅行,我当然要吃好、喝好、穿好、玩好、乐一通,至于找人,慢慢再想办法。
“我们何时动身?”
“听凭姑娘的安排。”
“那就明天吧!”边说我边站起来,一付着急上火要出发的模样。
月古人看了我一眼,眼光中有一丝惊诧又带着一点欣然。
“好,我这就去准备,心烈,送姑娘回房休息。”月古人身后一位灰衣人沉声应道:是。
灰衣人来到我跟前,施礼:属下田心烈,为月公子随从,姑娘请!
我打量了一下这位灰衣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平平,脸上适度的笑容还算和蔼可亲。
随着他我走出包厢,四处显得格外寂静,一楼大厅的客人们都已不见,客栈大门也被关上了。好好好,被吵闹多日终于能安稳地睡个好觉,我迈着步轻哼着小曲向房间走去。
“天上掉下个月古人,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眉梢眼角藏秀色,声音笑貌露温柔……”
只可惜“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中却另有旧时友。”
谢佛会
大约是因为好几天客栈没有如此宁静,或者是等到了要等的人,我睡得十分踏实,竟然连续错过中饭和晚饭(三姨不忍心打扰我的睡眠,没有唤我起来吃饭),直到第二天鸡鸣头遍时才醒。
我没有立刻起床,窝在被子里想“明珠”,明珠在哪里?谁会是明珠,翻来覆去也没推断出一个方法,反复咀嚼昨天月古人讲述明珠的话和表情,脑中一闪,既然那画像中的背影模糊不清,无法判断,那么任何一位十五到二十五岁(我只能推断这个年纪,因为古时女孩十五岁及笈,嫁作妇人后便不再披发,所以我把后限设定在二十五岁,有点象晚婚年龄,嘿嘿)的未婚女子都可以是明珠,也就是说明珠们附地皆是啊……想到此,胸中豁然开朗,月古人啊月古人,既然你坚信我能帮你找到明珠,那我就帮你一回,做好这个大媒,虽说我急于回家,但你放心,我不会随意为你配一女子,定会为你找一个理解你、支持你、关心你、爱护你、能与你相偎相依、相扶相守、相看不厌、执你之手与你皆老,美貌与智慧并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老婆!不妄你这番苦苦寻觅。当然,最好是两心相吸,两情相悦,我们红娘的口号是:拒绝单相思!
问题一想通,饥饿感便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急忙起床,洗漱更衣,今天就要动身,包袱还没收拾好,吃完饭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推开房门的瞬间,我想起一事,轻拍脑袋:天,这么重要的机会差点放过!今天是佛庆生辰节最后一天,三姨曾说菩萨殿要举行谢佛会(估计谢佛会就类似现在庙会吧),此会的热闹和盛大程度,仅次于佛生辰日,远近而来的人们往往全家出动。三姨既这么说,那我想,平时深藏于绣房的未婚姑娘们定不会错过,难得世俗礼教给她们一个放松的机会。所以,呆会一定要拉着月古人去。
正想着,月古人从楼下走上来,看到我,微微一笑,问道:阿喂姑娘睡得可好?
我发现清晨遇到月古人这样俊雅的人是一件比较愉快的事,只是这阿喂的称号我还没能适应。顿了一下,我才露出笑容答到:很好。
这时,月古人的两位仆从已在包厢桌上摆好了早餐,饥饿让我没有客套先行选了个位子坐下:“对不起,我饿了,我先开动。”然后对着食物开始狼吞虎咽,奈何嘴大胃小,一会就饱了,这时我才发现,月古人坐在我对面,很斯文地喝了一口粥,然后夹起一节腌得翠绿色小瓜,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吃饭的样子会不会算是失态,虽然我平时吃饭都能算得上文明用餐,但饿起来就很难说了。正思量着,刚好看到月古人身后两位正要从我这里收回去的目光,田心烈目光中有一缕笑意,旁边的灰衣人则有一丝不屑,我有点恼怒,冷冷的打量着他,他比田心烈略高略瘦,脸部线条十分硬朗,微突的下颚,眉毛挺而浓,谈不上英俊但有点酷。放在现代,算是能吸引人的男子。不过你既对我不屑,我也懒得搭理你。
转而对也已吃完的月古人说:“我改主意了,我们推迟一天动身。”
“哦?”
“今天这里举行谢佛会,听说会很热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无言留下准备,心烈你随我去。”月古人略微犹豫,还是答应了。
怎么到哪都要带随从,我心里很不以为然。
收拾妥当,便和月古人及田心烈一同离开客栈,客栈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住宿,不知那掌柜的会不会偷偷的哭。不过见昨天掌柜恭顺的样子,估计不会少得好处。看来这位月沣,绝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前些天来风雅住宿的有钱人多了去,没见谁有能独霸客栈、这么强悍的气势。不过我是一个可以允许自己为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但不会让自己多了解或探知一分与己无关的事,了解的多了、深了,自然烦恼就会多,也许陷进去也未可知。何况这里并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只是一位过客。能让我生存有保障,我就很知足,何必非要弄清是非源由,为自己徒增烦恼?!
小镇的街上人头攒动,虽然比较拥挤但能走的动。月古人一身雨过天青的衣衫,头发整整齐齐用丝带扎起,出众的容貌和独特的气质使他在人群显得鹤立鸡群,而我,则成了他四周“鸡群”里的一只鸡,令我骄傲的虚荣心备受打击。
这一路上,参加谢佛会的年轻女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用心梳起的各种发型以及精致的妆容让我目不暇接,莲步轻移,香风盈袖,举手投足,笑语嫣然。反观我,穿了一身细香姑做的深蓝色滚黑布边的衣裙,披着半长不长的头发,素面的脸,不说是走在气宇轩昂的月沣旁边,就跟那些年轻的古代女孩相比,比村姑更象村姑,比丫鬟更象丫鬟,我心里那个气呀:细香姑啊细香姑,瞧你给我的这都是什么衣服,颜色怎么这么难看!想我原来可是路桥学院的院花!(我们学院男多女少,一共十五位女生,而我,在十四位恐龙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一代院花。西西),曾有过一天之内收到五十余封情书的光辉历史!怎么来到古代我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行!一会回来一定要买几身漂亮衣裳!好好地打理一下头发。
正寻思着,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原来路上有一多半女子都在盯着月古人看,随后便不断有饱含妒忌、幽怨甚至憎恨的目光向我射来,那眼神嗖嗖嗖嗖地似飞刀般凌厉,杀人不见血。月古人则目不旁视,步履如风。敢情都把我当情敌了,我真是冤枉,我对我即将要同月古人的旅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看来以后若和他一起出门,我得带个头纱,扮神秘女郎,让这帮傻女们猜想去吧。不对,凭什么我戴啊,要戴也是月古人戴。话说回来,我这是为了谁啊我的明珠姑娘们,你们先别急着妒忌啊,赶紧奋起直追啊!
心里很不开心,别别扭扭地跟着月沣来到菩萨殿。殿前人山人海,我看这阵式早就怕了,但毕竟是自己出的主意,不好立刻调头回去.月古人静静站在离大殿的远处,默不作声。这个人好象始终游离于人群之外。
我问他:"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其实我心里断不肯进去挤的。
“随你。”
我站在他旁边,来回观望,此时,田心烈已不知跑到哪去了。我看到离这不远、菩萨殿西北角有一片桃林,这时节桃花早已谢了,满树都是绿色的小叶子,桃林里聚集着一群年轻的女子,看穿着打扮估计都是中等以上人家的小姐们,互相正谈笑着,林外站着一群丫头和老妈子。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月古人说:“你等等我。”说着便向那群女孩了中间跑去。
那些小姐们发现突然间闯进来一位丫鬟打扮、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吃了一惊,纷纷停下交谈,打量着我。我一笑,微施一礼(也不知对不对):“各位小姐好!我家公子在那边,不好意思过来,特意着我来问侯一声小姐们。”我唐突的话让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才有人轻声问:“不知你家公子是哪一位?”我一指月古人站立的地方:“我家公子就在那儿!”
刹时,十几双眼睛都向月沣望去,月古人站的地方刚好地势较高,再加上他的身材修长,神态悠然,看上去简直是玉树临风。十几道目光中多数含有了惊艳、喜欢、心动的种种情绪。我则趁此机会,一一审视一番,并快速找出了一位容颜最为秀丽,气质最为淡雅的小姐,趁大家不注意,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小姐,其实我家公子对小姐您颇有好感,命我向小姐你问好的,这里人多嘴杂,我才出此下策。”
那小姐听了我的话,慢慢把凝视月沣的目光收回,脸上一片娇羞,我心里不禁赞叹:古代女子真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观察了她一会,又说:“不知小姐可有什么贴身物送给我家公子。”我的话让眼前女子的脸越发的红了,我琢磨着我的话是不是有点过于直白?过了好一会儿,我等得都不耐烦了,她才从衣袖里取出一块丝帕递给我。我接过来立刻塞进袖子里,凑到她耳边说:“我家公子定不负姑娘美意!”然后飞一般地跑回月古人那。那位小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最后又落在月沣身上。
见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月古人略带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我一笑,指着桃林里的那位姑娘说:“你看她是不是很可爱,很美丽!”月沣顺着指向朝她望去,正迎上那姑娘的目光,她立刻害羞地低下头,我从袖子里取出丝帕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是那位姑娘送于公子你的,呵呵。”月古人的脸突然间绷紧,目光变得冷冽。他冷冷地问我:“你刚才过去就是为了取这块帕子。”哪里,我是为你牵线搭桥去了,我心里嘀咕。表面上笑道:“那位姑娘容貌秀美,气质雅洁,她似乎喜欢你,让我将这块帕子送给你。你觉得这位姑娘如何?”我欺待地望着月古人。见他不答,我又追了一句:“我觉得她很象画像上的明珠哦。”我不说则已,一说这句话音未落,月沣居然甩手走了。
喂喂~~~~~等一等,我边喊边追了上去,这时田心烈不知从哪钻出来,跟上月沣。我一路小跑追上月古人:“喂喂!你不喜欢就说一声嘛,干嘛抬腿就走啊。”月古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希望阿喂姑娘不要再做类似的事。”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便大步朝客栈走去。我手拿丝帕站在路中间,很是尴尬,这手帕是还?还是不还?也罢,反正我们明天就走了,就当那位小姐送给我的吧。对不起了。
我将丝帕重新塞进袖子里,朝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看到月古人负手站在一楼大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田心烈和霍无言站在旁边,同样面无表情。他们看到我进来,都没说话,我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准备上楼,忽然想起我还打算去买衣服的事,便回头对他们说:“我要上街买东西。”
月古人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有点累了,无言你陪阿喂姑娘去吧。”
途中遇袭
虽然我因上次吃饭的事恼怒霍无言的不屑,但他的确是一个好随从。饿着肚子陪着我逛了大半天,提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沉的逛街战利品,无怨无悔。最后我都有点过意不去,在品尝鱼源镇各色小吃的时候,也请他吃,他坚辞说什么做属下的怎么能让姑娘请,也是,一路逛下来全是他付帐,当然付的是月古人的钱。
回到客栈,天色将晚,不见月沣和田心烈。我因一路嘴都没停,便不吃晚饭直接回房,叮嘱了一遍霍无言请他代我谢谢月古人,另外明天出发前务必帮我准备好一个用厚一点的纸装订的大本子、用丝线缠绕的上好细炭条以及几根长鹅毛,霍无言应下便到月古人那复命去了。
买的东西已送到房内,我翻看了一遍,爱不适手,两套丝质女式裙衫,一为米黄色上面洒着一片片花朵,一为极浅的紫色只在领口袖口绣着一排花边,绸缎店里麻利的女掌柜说这是时下最兴的款,料又好,稍改动了一点便合我身,想来唐朝已过了百余年,这衣服仍沿袭唐风,袖口较为宽大,裙裾飘飘。
还有数件各色丝质内用衣物,四块手帕,两双女鞋,都为上佳的质地,手工精湛。另有两套男子衣服和一双合脚男鞋,一为绛黄,一为咖啡色,我思之路上穿着长裙多有不便,又容易弄坏衣服,不如男装方便一点。加上月古人太吸引人,我不想再挨“刀”,索性换成男装。为了掩盖头发长度不足,又买了两方与男式衣色相配的公子巾,可将头发裹在里面。
女掌柜说他们店可是江南百年老字号绣芳斋的分号,定做产品主要是供给朝庭三品以上官员及皇室贵戚。除了衣物外还有一大包香粉胭脂和各种天然护肤品,都是现代少见的纯天然护肤美颜用品。其余的便是一些零散小吃,纸扇,小香囊等,霍无言都将它们细细分类装在各个布袋里。
我把原来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和洗漱用品单独收进细香姑给我的包袱皮里,打成一个小小的包随身携带,其它东西分成两类,衣服一类,杂物一类分装两个包袱,明天装进车里。爸爸送我的机械手表早就停了,在这里对不了时间,我摩搓着表面上细小钻石,想起了爸爸妈妈我的亲人们,我的朋友们,还有启文,心里一酸,眼睛又湿润了。找丝帕的时候无意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位不知名小姐送给月沣的帕子,雪青色的丝巾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珠”字。想来这个珠字是她的闺名之一,珠——明珠?纵然你是明珠,也错过了。
第二天,在房内吃罢早饭,与三姨告别后,我身着绛黄色男装,头上裹着公子巾,脚蹬一双男鞋,提着随身小包来到大厅,月沣一干人和掌柜早等在那里。我朝月古人一笑,缓解掉昨日的尴尬。月古人看我一身打扮,淡淡地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很好看。心烈和无言将行李一一搬上外面的马车,然后递给掌柜一叠银票,掌柜接过后眼有点发直,看不出是悲是喜。
我刚要出门上车,忽听月古人对掌柜说:我用过的东西你知道该如何处理?掌柜的连声答道,都按公子要求处理好了。月古人嗯了一声,然后出门登车。我趁此机会问掌柜:怎么个处理法。掌柜低声说:全部毁掉。噢……我大悟,此人有洁癖啊。为何不带着走呢,毁掉多可惜。掌柜似乎读懂我的表情,取出一个茶杯,问道:姑娘上回砸碎一个,这是姑娘用的第二个,看是毁掉还是?我接过茶杯,收进包袱里,一笑:我正好缺个杯子,就用它吧。
月古人的马车颇为宽大,制造精细但外形普通。车厢里布置简洁实用。两边相对各一排靠榻,可坐可卧,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还放着一床薄毯,两边扶手处堆着几个丝质靠垫。榻下藏着一排抽屉,可以放随身物品。我和月古人各坐一边,这时,霍无言递进一包东西给我,打开一瞧,原来正是我昨晚叮嘱他准备的东西。
我对月古人笑着说:“无言兄真是月公子你的全能随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月古人正在翻阅放在榻上的一摞书籍,听到我夸赞霍无言,便抬头说道:“无言和心烈都由我母亲从小带大,母亲说他从小性格持重稳健,思虑慎密,办事妥贴。”我第一次听月古人谈到自己私事,暗想,这两人既是他母亲带大,自然和他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为养兄弟关系,但看无言和心烈的样子,完全是一副下人做派,奇怪啊。不过毕竟是他私事,我不再多问。
翻开本子,取出炭条试了试,丝线裹得非常顺手,细细划在纸上便呈不同深浅的黑色,可以素描了。我大学学的专业是桥梁设计,高考时加试美术,虽不精通,象简单的素描尚能完成,只是有点生疏。相机已被十诫婆婆霸占,我就用这本子记下经过的风景和体会。毛笔字只在初中练过,高中时看小李飞刀迷了一阵灵飞经,不过属硬笔书法。现在重拾毛笔纯属自我折磨,也难记下什么,用鹅毛削尖沾墨水写字不知是不是一个好办法,古时国外的鹅毛笔是怎么做的呢?
想着想着,我忽然失笑,月古人听到我的笑声,不解。我笑着问他:“哈哈哈哈……我们这是去哪儿?!哈哈哈……”我急着出发,糊涂地倒把目地的给忘了。
“去吴江。”月沣含笑道。
“噢,为什么要去那?”
“那里是离鱼源镇最近的州城,也是江南一带最大最发达的城镇。”
反正我对大魏王朝的地域、城镇和道路一概不知,到哪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当好红娘。又听到下一站便是江南中心城市,心里不由的兴奋又期待,不知这古代大城市是怎生的模样。
春天的江南,时而春雨绵绵,时而艳阳高照,万物勃发,到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池塘、农田,小桥流水、墨瓦白墙,放牛娃、持伞走在雨中的婷婷女子都带着诗一般的意境,我将车窗高高打起,在本子上不停写写画画。月古人则多数时候在看书,偶尔闭目养神或望着窗外沉思,很少和我说话,自从上次的谢佛会,我开始发觉和他没什么话讲,他对我一向谦和有礼,也正因为如此,才可以冠冕堂皇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既便想说也不知能聊些什么,我们都不愿透露各自身世,我们的经历完全不同,我们之间有的无非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协定。
江南的路较为平整,再加之马车悬架又极为稳定,坐在车上,并不觉得如何颠簸。长途旅行中更能体会霍无言的能干和周全,他几乎把行路时间和住栈地点算得准而又准,夸张一点地说,他把大家什么时候如厕都算得很准。累的时候刚好到客栈,饿的时候刚好有饭馆,渴的时候刚好有温热的茶水,所以一路下来也不觉得劳累。霍无言和田心烈都坐在车前面赶车的棚子里,很少打扰月古人。只是有事才通报一声。
我们离开鱼源镇,已行了四天,无言说再走一日便到吴江。
又开始下雨了,春雨在清晨过后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如牛毛如银针。途中吃过中饭,再次上路雨还在下。我画了几天,也烦了,合上本子。月古人在看书,我发现他看的书很杂,有经略子集、有史书、有医书,还有用梵文写成的经书,这些都是我不爱看也看不懂的,当然没兴趣翻。
最近的吴江都要马不停蹄地走五天,若是去幽眠山道不会走一年半载吧,恍然间觉得回家这件事变得可望而不可及。我望着窗外的雨丝,心情有些郁郁,不由的轻轻叹道:“四月天,梅雨恹恹在窗前,我想见,你的脸。”
出了好一会神,才转回头,发现月古人正盯着我看,眼光中带着一些新奇和一丝怜惜。嗯?他怎么这么看我?他发现我觉察到他在看我,连忙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扯过毯子盖在身上,靠进垫子里,在车行的节奏中慢慢睡着了。
就在我熟睡的时候,路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声呼啸,月沣没有动,但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锐利。马车缓缓停到路边,田心烈持刀从车上一个起跳、如大鸟般直冲向树林,如果我醒着肯定会拍手欢呼,这比莫小蝶的姿态洒脱多了。不一会儿,他返回车外,沉声道:“少主,来者是三日来一直跟着我们的风翼川的人,这次来了三个。”
月沣略微沉吟,冷然道:斩。
随着月沣话音,田心烈纵向树林,隐隐听到几声扑扑和极短的一声哀号,再无任何声息。
过了一会,马车又开始行驶。我还在熟睡中。醒来的时候,天已全黑,我怎么会睡这么长时间,纳闷。
怎么还在马车上?!以往早就住客栈了,不是说今天会到吴江吗?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不清月古人的样子,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我试着问:“月~~古~~”我还没叫完,就听到他答到:我在。
“哦,难道我们已到吴江?”
“阿喂姑娘,去吴江的路被雨水冲毁了一段,今天只好绕道双桥,不过已错过客栈,恐怕是要连夜赶路了。”
至于这么着急嘛,难道就不能到类似古庙、民居之类的地方休息休息(小说特别是武侠小说里都这么写的),我倒不计较在马车上睡觉,但大家实在没必要受这份罪呀,我又在心里嘀咕。
见我不作声,月古人又进一步解释:“明日清晨我们便可到吴江,再好好休息,这几天江南都在下雨,若是再有什么路被雨水冲掉,我们恐怕哪都去不了了。”
“唔……”我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说法。
次日清晨,我们到达吴江,城门刚刚打开,雨已停了。被雨水冲洗过的街道格外洁净,城市也象是刚从梦中苏醒,清新中带着柔媚的表情。这次我们没有住客栈,无言租好了一个独立的小小院落,离繁华街区很近,算是闹中取静。院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花池,种着一些时令花朵,靠近院门,有一棵华顶如盖的老樟树。我被安排在西厢房,月古人住正屋,无言和心烈他们住东厢房。
院子里另有两个人,一位是上了年纪,听说是无言的远房亲戚,算是小院管家的单老伯,一位是负责做饭洗衣的中年妇人瑞娘。
我好好地睡了一觉,在房里吃完中饭(我开始避免和月古人一起用餐,他吃饭太过文雅,搞得我不得不学他,正襟危坐、苦不堪言,他已是习惯了,我就太不习惯了,所以一般我都独自在房中用饭,他也没有异议。当初我提的条件嘛,不过细想,自我认识他起,他从没要求过我什么,完全随意,除了介绍明珠那一次外。)便去洗发洗澡,我还是现代生活的习惯,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东厢角屋有一间浴房,为女子专用,洗起来要比客栈舒服多了,我在心里多夸了一回霍无言,要是没有他,我们路上会不会辛苦得多?
正躺坐在椅子上晾干头发,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吴江花会
“谁呀?”
“阿喂姑娘,我家公子请姑娘去前厅有事相商。”门外传来田心烈的声音。
我稍事整理了一下半干的头发和衣服,来到前厅。月古人正独自坐在厅里喝茶。见我进来,便放下茶杯,微笑着说:“今日是吴江花会最后一天,还要评选花魁,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我被月古人明亮的笑靥晃得眼前一花,又听到了花魁二字,忙答道:“当然有兴趣。我换一下衣服,马上来!”不等月古人答话,便一阵风的向房中跑去。月古人凝视我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停驻了很久。
我以为所谓花魁选举必然是“古代美女大赛”或“选美大赛”之类的活动,想不到到了花会现场,才发现想法大错特错,这吴江花会是真正的赛花,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摆满了硕大的花园,花儿们竟相绽放,争奇斗艳,异香扑鼻。园子中央搭了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不同的七盆花,原来它们是被评委最后选出进入决赛的花(我只能用现代的语言来解释我看到的一切)。每盆花前都放着毛笔和一叠红笺。我在园子转了好几圈,终将繁花看遍,才来到台子前,逐一欣赏这七盆候选花。
正看着,忽听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略带慵懒的声音:“想不到明月公子也有兴致来此看花。”明月公子?说谁呢?我急忙回头寻说话的人。月古人站在我旁边毫无反应,一心赏花。
身后都是来回赏花的客人,并无异状。可能我听错了,刚想回身,忽见一人分花拂柳向这边走来。转眼就到了跟前,来人身材魁梧,一身湖蓝色衣裳,头发用黑色丝巾松松系着,随意披散在肩上,显得体态悠闲,神情颇为洒脱。他扫了我一眼,我身着男装站在月古人旁边估计显得蛮怪异的,一眼下来他的目光中果然露出浓厚的兴趣。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我也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时候他突然问道:“请问姑娘芳名?”低沉的声音正是刚才我身后传来的声音。
我的嘴张成O型,他一眼就看出我是女的啦。“呃……我……”话还没说完,便被月古人打断,“我也想不到云之飘渺的人会不远千里来到吴江。”
先是明月公子,后是云之飘渺,他们在打什么暗语。
来人呵呵一笑,忽又正色道:“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今日二者能兼得,我岂有不来之理?!”只道他一身散漫,想不出竟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我抿嘴一笑。见到我笑,来人亦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
“说得好。”虽是夸奖,但月古人面色冷淡。
来人也不以为意,转而再次问我:“敢问姑娘芳名。”
“FLY AWAY”
“FLY AWAY,FLY AWAY……”他低声念了两遍我的名字,居然用的是很道地的英语,我暗自吃惊。“是个好名字。”
“我叫安静,来自云之飘渺。”
我刚想问他云之飘渺是什么地方,忽听花台上有人说道:“现在开始品花评花!”看来花儿们最后的决赛开始了。
安静凑近我耳边轻声问道:“你选哪个?”
我看了看台上的七盆花,指着离我最远、摆在最边上的一盆花说:“我打算选它。”安静一笑,随即走到那盆花前,取一领红笺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月古人一直站着未动,不知他会选哪盆。直到主持人说道:“评花截止。”月古人才慢吞吞地选了摆在台子中央的一盆黑色牡丹。
我和安静很有默契地对望一眼,我吐了下舌头,安静轻笑。这时台上主持人开始唱票,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知府周大人选绿菊,振远镖局选仙客来……四方城选黑玉牡丹”当唱票人唱到四方城的时候,全场响起了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风翼川选素心兰”话音落下,全场再次回到从前鸦雀无声。只听唱票人一声声唱着:慕容世家选黑玉牡丹,云之飘渺选素心兰,青城山选黑玉牡丹,九王爷选素心兰……”
“根据所得票数,我宣布,本届花会的花魁属千秋阁选送的素心兰!”哇,我们赢了!我不自觉的将自己纳入与安静一伙,不知那月古人会不会……象他这种木头人才不会在乎的。
我跟着大家鼓起掌来,这时安静忽然轻声对我说:“我有一件急事要办,先走一步,我们还会再见面。”说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次花会留在我心里太多疑问,也许是因为太多,我反而没有了好奇心。
月古人一直没有说话,似在沉思。这时,一位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上台来,热闹的园子瞬间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纱衣,举止从容,眼波流转处、熠熠生辉。她朝台下盈盈一拜,轻启朱唇,声若出谷黄莺,清灵婉转:“千秋阁水如烟见过各位大人。”真是位绝色古代大美人!我在心里强烈赞叹:仙子般精致的容颜、顾盼有度的眼神、行云流水般的举止。一静、一动收放自如。这般人儿,捧在手中,是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摆在那里,便成一幅浓浓淡淡、浅浅深深的水墨画。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培育出这般品味高洁,雅韵天成的素心兰。
我看了看一旁的月古人,噫?意外意外!往日见美女如见木头的月古人,目光竟也专注地望向台上女子。我心念一动。
“承蒙各位大人抬爱,让千秋阁何其幸运,占了花魁。妾身感激不尽,愿将素心兰让予惜花爱花人,筹得善资奉于普雨寺,当为各位大人祈福。”说罢,又是一拜。
不知这盆名贵的素心兰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台下的人们纷纷就花的价格议论起来。终于有人大声问道:“水姑娘多少银子愿意割爱?”
“起价一万两,价高者得。”
水如烟站在台上,象一株临水而居的水仙,又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芬芳四处飘散。真正的美人儿,随意一个姿态,便美得可以入画。我只顾欣赏水如烟的美丽,没注意台下已开始竟价。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一千五百两”
“一万二千两。”
……素心兰虽然名贵,但花这么多钱买一盆没什么实际用处的花,似乎不值。最多能为富贵人家增一些雅趣。真正懂花惜花爱花人同时又很有钱的人恐怕很少吧。可惜了这盆素心兰,这位水姑娘的想法有点古怪。
价格很快升到了两万两,旁边的月古人突然说了一句。
“五万两。”他的声音也许并不太响,但全场立刻静了下来。很久不再有人出新价。水如烟嫣然一笑,朝月沣微微一福,道:“看来素心兰当属这位公子了,恳请公子爱惜。”
月古人微微点头。
我看看台上水如烟,又瞧瞧月古人的表情,暗忖:刚才选花时,月沣尚未选择素心兰。水如烟一出场,他便一掷五万金买下她的花,看来他们……我得抓住这个机会,没准能促成一桩好事,水如烟,你会是明珠吗?
花魁既售出,花会便散了。客人们三三两两陆续走出园子。我低声问月古人:“刚才有人叫了两万两,你最多喊个三万两也能买下这盆花,为什么多喊了两万两?”后面的话我忍住没说——“你简直就是个冤大头。”
月古人想也没想便道:“我不想别人跟我争。”哦~~是争花还是争人呢?我在心里反问,嘴上却说:“素心兰这么名贵这么娇嫩,你买下它有什么打算?”
月古人这次好象认真想了想,才答道:“你若喜欢,它就送给你吧。”
我嘴巴吃惊地张大,下巴差点脱掉:你还不如送我五万两银子。这盆花我拿来何用?我这人最不会养花,原来家里的花,只要一经我手,必然全部阵亡,从无例外。这、这怎么办,我实在不忍荼毒花魁啊。
见我站在那里没动静,已准备离开的月古人停下来回头又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对月古人说:“我对花研究不深,算不上惜花爱花之人。这盆素心兰只有真正懂它爱它的人才配拥有。不如把它送给千秋阁的水如烟姑娘吧。”月古人一愣,没想到我会出此主意,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的心看透,我的心开始嘭嘭乱跳。
“名花赠于美人,何乐而不为?”
“随你。”
刚走到园门,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公子请留步。”原来是水如烟。刚才为远观,现在近处看,眼前的女子更象盛放在野外丛林里、一朵明艳的玫瑰,汲取天地精华不染一丝尘埃。她注视着月沣,我发觉她的目光很是大胆,似乎包含有一份强烈的情感。这也难怪,谁让月古人长得出色,月古人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公子肯舍重金购得花儿。如烟再次谢过。”
月古人微笑道:“我一会便着人去千秋阁送花资,一并取花。姑娘觉得可方便?”
水如烟脸上现出微醉般淡淡的笑容。“公子出言,妾身怎会不信。不知公子今晚可有空,请亲来千秋阁,妾身愿以琴意为公子把酒言欢。”
古人们,特别年轻男女古人们见面都这般说话,累不累啊,我在旁边听得牙都酸了。不就是想约月古人见面私会嘛,我见月古人还在迟疑,便抢先替他答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今晚必到。”
水如烟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浅浅一笑,仍对着月沣:“那妾身今晚定当候着公子。”
园门外田心烈站在马车旁,在等我们。(来到吴江后,临时换了一辆轻便马车,便于在城市里行走)。回去的路上,月古人一直沉默。我担心他会不会又象上次谢佛会拂袖而去,便试探地找话题说道:“不知那千秋阁是个什么地方?”(我想着水如烟的气质,绝不会是风尘出身吧),
“艺馆。”
艺馆又是什么呢?卖艺的地方?我不好再多问,笑道:“原来你还有一个明月公子的称号呀!听上去还不错。”
“是吗。”月古人言辞简短而疏离。我便也没有了谈话的兴趣。一会儿到了我们住的小院,下车的时候,我忽然问月古人:“明月公子,你是不是有一把天涯明月刀?”
“我从不用刀。”
柔情蜜意
晚饭后,天渐渐暗了。我站在窗前,思考着月古人今晚是否会如期赴约。小院里静悄悄的,夕阳余辉遍洒庭间。
瑞娘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灯。她将灯放在桌子上,取出长捻子,打开灯罩。凑近里面的火芯,捻子头瞬间着了。瑞娘用捻子将房间里放置的几个烛台一一点燃,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方法挺好,但还得有火源。来古代后,我一直没学会使用火摺子。想我小时候学会划火柴都用了大半年,火摺子这种高难度引火装置显然要比火柴更加难以掌握。
瑞娘点完灯,朝我温柔一笑,准备退出去。我看到她一头梳理得整齐端庄的发髻,便唤住她,“瑞娘你能帮我梳梳头发吗?
“是。”
我坐在镜子前,瑞娘开始为我梳发。她边梳边说:“姑娘头发生的真好,又多又黑,只是略短了些。”
“那能梳成什么样式呢?”
她持着发梳想了想,说:“姑娘若不嫌弃,我去取些自己做的发饰来。”我欣然点头。
这些所谓发饰看上去象是一缕缕、一团团的头发,还有些象卡子之类的东西。只见瑞娘手指灵巧的在我的头发间盘来绕去,不一会,便梳好了。
瑞娘仔细端祥了一下,又稍做整理,赞道:姑娘真是很漂亮呢。我急忙细瞧镜子里的自己,可惜这古时镜子,白天照还凑合,晚上光线暗了,实在看不出细节,只印出模糊的影子。尽管如此,瑞娘的赞扬足以让我心花怒放,我边瞧边说:“好好,梳的好。以后瑞娘你要常帮我梳头。”
瑞娘又道:“还差一点头饰点缀,姑娘可有簪子、步摇?”见我不响,她又提示:“娟花,发钗?”我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要买这些啊,早知在鱼源镇就应提前备点。见瑞娘脸上的疑问,我解释道:“我离家匆忙,忘记带了。再说我的头发又短,所以也没再去置办。”这时,听到院中有动静,我连忙从椅子上跳起,跑到窗前,朝院子望。只见月古人一身裁剪精致的米白衣裳,黑发束起,再任意垂下,随意而率性。他正站在堂屋廊下与霍无言说话。看样子是要出门了。我心里一喜,喜滋滋地重新坐在镜前,刚要和瑞娘继续讨论头发的事,霍无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喂姑娘,有一位安公子求见。”
安公子?是安静!嘿嘿,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瞧了瞧身上衣服,浅粉色的细棉布家常女装,还能见人,便出屋向院门口走去。
安静站在大门外,仍是白天的一身打扮。见到我的瞬间,眼中骤然一亮。有了下午选花的经历,我似乎已把他当成一位相熟的朋友。笑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安静笑答:“明月公子下榻之所要找并不算难。”
“不知安神医来此有何贵干?”我身后响起月古人淡淡的声音。“没什么事,特来看望明月公子和FLY AWAY。三年前,你我毕竟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神医?”安静居然是几乎在每本武侠小说中都会出现、传说中的古代神医啊!
“什么神医,无非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安静低声笑道。
“那真不巧,我刚好要出门。对不起。”
安静道:“是我唐突。那,改日再见。”随后轻声对我说:“明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吴江城内四处转转?”我一听,忙点头:“当然愿意!只是你认识路吗?”安静微微一笑:“我早把路探好了。”
“明日上午九点我在那儿等你。”安静指了指小院对面道上的一棵梧桐树。
“好,我们不见不散。”我随口把现代与朋友相约的口头禅带了出来。
“不见不散。”安静说完朝我挥一挥手,走了。
“明天上午九点”……不对,安静怎会用现代的时间,而不用古代时辰?奇怪啊~~~~我慢慢朝院里走,忽听风中传来轻轻的一句:FLY AWAY,FLY AWAY,你真的想要远飞?……我惊在当场:安静,你究竟是谁?!
仲春的晚风里,蔷薇恬然开放,千秋阁内的小小池塘,水面已浮出片片睡莲圆圆的绿叶。叮叮咚咚一曲弹罢,水如烟静静注视着坐在对面品茗听曲、有着一双幽黑色眼眸的年轻男子。她的思绪渐渐回到了六年前,第一次与他相见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已是大夫人最疼爱的养女,家塾中最优秀最聪明也最美丽的学生。那天她刚刚在后园练完琴,见到服侍大夫人的丫头妈妈们步态匆忙、来往繁忙,似有事发生。一问才知,原来今天大夫人的独生公子要回来。大夫人约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激动盼望的心情可想而知,在门口望了又望。
那一年,大夫人的独生公子还是位十五岁的少年,削瘦而挺拔,眉目与大夫人有九分相似,最好看、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幽深,幽深中有一丝浅浅的忧伤。大夫人见到公子后泪湿双睫,一把抱住少年。但少年慢慢地从娘温暖的怀里抽出身体,恭恭敬敬的施礼,叫了一声:母亲。
在同样是乱花迷人眼的春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时刻,她封存了十六年的少女情怀便象春花般幽幽绽放。
从前的少年已长成如此俊朗出色的男子,眼睛还是漆黑幽深,只是没有了那一丝浅浅的忧伤。还是那般沉默,却多了温和与礼貌,拒人千里的温和,冷彻心扉的礼貌。
曲子早已弹毕,月沣仍在沉思:阿喂简单装扮便有了令人惊诧的美丽,她的脾性又是那么不可琢磨,前一刻还神采飞扬,后一刻又呆呆傻傻。她似乎有很多心事,但看上去又全无心机。她和安静,甚至与云之飘渺又会有什么关系?
“少主”如烟轻唤。
“水儿,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
“好。”一个好字掩盖了多少无奈的期盼,多少默默的守候。
“水儿何时爱上素心兰?我以为仍是牡丹。”如烟轻咬嘴唇,低声道:“少主你还记的?”
月沣点头微笑。
“素心兰是一个月前涵碧楼主人送给我的。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
“水儿还是如此……聪慧能干。”
如烟听到月沣的话,脸色微变,急忙说:“我只是帮他查到了是谁偷走了涵碧楼的雪花笑。”
月沣没有说话,如烟心里不禁惴惴。
“水儿,我劝过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如烟声音轻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月沣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深色的天空,似乎也象如烟那样在问自己,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略微平和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水如烟低声说:“少主,我已查到幽眠山道上一个月内已有三批人前往,但到目前,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些人是九王爷公上锦的人。”月沣听后不动声色。
“风翼川亦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路上已遭遇风翼川派来的人,心烈将他们全部斩于刀下。”
“少主,据我所知,风翼川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怎会派这样身手的人去行刺?”月沣点头同意如烟的分析。“我也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只是这次吴江花会,风翼川竟然也首次派人公开参加,你可曾看到评花的人?”
“园子里的评花人我已查过,风翼川的花笺是提前放入。风翼川的人做事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月沣轻锁眉头。“云之飘渺的人这一次怎会突然出现在吴江?”
“云之飘渺素来很少行走江湖,更不会随便插手江湖上的事,听说云大先生早已仙逝,安静是其唯一传人。但此人来历我一直都查不出。”
“云之飘渺并不足惧,但倘若联手凤若飞那可真是一个威胁。”水如烟侃侃而谈,眼里闪动精明的光,这光本不应该出现在她如此美丽的眼中。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不食烟火的人间绝色背地里竟是一个精明练达的老江湖。
“水儿,到此为止。你绝不可再轻举妄动。这一次的事绝不比从前,一不留神,可能会失了性命。”月沣突然严肃地说。
如烟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迟疑着问道:“那……那位和少主一齐来花会的……公子,是谁?”
月沣没想到如烟会问到阿喂。
“她是家师要我找的人。”如烟轻咬下唇,不再言语。
月沣取出一个丝袋,交给如烟。如烟一看,略微慌乱。“少主,我不能收。”
“为何不收,这是你应得的。”
“不,不。”
“水儿,天下之大,能由自己意愿去生活的人能有几个。你要珍惜。拿去吧。”
如烟接过袋子,默默无言。眼神幽怨哀怜。
“对了,这盆素心兰就留在你这吧。它……也许更适合你。”
如烟猛然摇头,“少主,我岂敢再留下花。……而且,我只爱牡丹。”月沣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坚决,于是一笑:“好,花我拿走。”
初露端倪
这间屋子面积很大,东西很少,显得空空荡荡。分别摆放的两盏油灯,似乎快到油枯灯灭,明暗交织衬托得室内气氛甚是压抑。屋角那张床上的帐幔和被褥都很陈旧了,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富丽华美。一个人无声息的躺在床上,被子履盖下的身子骨架很大,躯体却已非常单薄。露在被子外面是一颗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脸上皱纹不多但很深刻,皮肤呈现出多日不见阳光的灰白。他闭着眼睛,呼吸很浅很慢,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灯影一闪,床上人的眼睛突地张开,射出了一道精光,这绝不象一位垂死老人能有的目光。精光转瞬即逝。他又合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屋内中央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黑袍,修长的身材,一头长发快到腰端。只听他冷冷的对着床上人说:“你的计划又失败了,派去的人全死了。”
床上老人没有回答。
黑袍人又说:“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有胆子在我的眼皮下捣鬼。你想死吗?”话到字尾,黑袍男子的一只手已掐在了老人的脖子上。空气被隔阻,床上人不得不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他张着口想说什么,无奈脖子被掐住,想说的话统统堵在喉咙里,只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忽地眼前一花,胸腔中又有空气流入。
这时,黑袍男子又站回原处,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床上老人剧烈地咳着。一直等他咳完,黑袍男子才又说道:“这次替你施令办事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活在世上,至于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愿望还没实现,我怎会让你死?!”
床上老者听到此话,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注视着站在远处的男子,眼中流露出恐惧、愤恨、担扰及兴奋期待复杂的神情。
黑袍男子话音一转,忽然带着强烈的憎恨一字字地说:“不过你不该在我闭关时偷走那盆素心兰!”
这一次黑袍男子的手到的是老人下巴处,轻轻一提,他的嘴就被打开了,黑袍男子取出一粒绿色药丸,手指轻弹,药丸便滑进老人的肚子里。
黑袍男子轻轻笑着,脸上闪现出诡异的笑容,本来一张年轻好看的脸,被笑容生生破坏,显得狠戾狰狞:“区区一瓶雪花笑,我还不放在心上。你对我这么好,急着找它回来,我就送你一丸松竹绿略表谢意。”
床上老人听到松竹绿三个字,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黑袍男子看到老人的表情很满意:“只要你睡着了,它绝对无害,可是倘若你醒了,哈哈哈哈……”说着他大笑着走出屋子。
黑袍男子三拐两绕,来到一片小小的山谷,谷中此时阳光明媚,溪水潺潺,空气清新,与刚才的屋内相比真是一个人间一个地狱。此处树木生长得蓊蓊郁郁,树荫下搭着层层木台,上面摆着植在盆中各色花卉。黑袍男子停在了木台的一个空格处,盯着空格看了很久,目光阴冷沉郁。
清早我在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中醒来,本来昨日被安静的话惊得恨不能飞身追去问个清楚的我,晚上躺在床上又是辗转反侧,希望快到明天,早点见到安静。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香气为什么这么特别?似有若无,我吸了吸鼻子,寻香而去,发现窗台外摆着一盆素心兰,幽香正是从刚刚盛开的一朵兰花中飘散出来。昨天还是含苞待放,一个晚上的时光便盛开啦。咦,不对,这明明是月古人要送给水如烟的那盆花,怎么摆在我的窗前?
我洗漱完急忙去找月古人问个究竟,但他住的屋子此时大门紧闭。我悻悻回房,看来昨晚和水如烟的约会可能没什么进展。这时瑞娘敲门进来,笑道:“我来给姑娘梳头。”
“好呀!”今天要去出游,可得打扮得漂亮些。我寻思着。
有了昨天的练习,瑞娘今天梳得更顺,不一会就梳好了。瑞娘问道:“姑娘要不要上妆?”画妆?在现代的时候,平常我不爱画妆,年轻就是资本嘛,可是到了古代,女人们无论年纪,似乎人人都要画妆,“嗯……稍稍画画就行了。要淡妆淡妆。不过我得先吃饭。省得把唇上胭脂弄掉。”瑞娘笑了。
虽然我反复强调,只要简单弄弄就行了,千万要淡妆,瑞娘还是认真细致地在我脸上描描画画,顺便为我修了修眉毛和额前的留海。
“姑娘怎没有耳洞?”瑞娘忽然问道。
“呃……有一段时间没戴耳环,可能长住了。”我吓了一跳,她不会要为我穿耳吧。想不到瑞娘果然说道:“我为姑娘再穿个吧。”这可怎生是好?我急得有点冒汗。“可是……很疼呢。”
“不会,姑娘放心。”瑞娘拿来一根针,点燃蜡烛,将针在火上烧了烧,然后穿进一根银线。全部准备好后,用手指在我耳垂处迅速揉搓,我有点紧张,原本我在现代早想穿耳朵,可以戴美美的耳环,只是一直没时间也没勇气,想不到来了这里,居然要用最古老的方法穿耳。悔之晚矣!
正想着,耳朵一痛,倒也可以忍受。瑞娘接下来又弄另一只耳朵。这时我听到院子里好象有人走动,然后听到月古人说话的声音,我想到水如烟,想到昨晚他俩的约会,却忘了瑞娘正在穿耳,突地一个起身,瑞娘的针就扎在了我的脖子上,疼得我一声惨叫!啊~~~~~~~
咣当一声,白影闪入,一个声音急切问道:“怎么了?”
只见我捂着脖子,瑞娘手持银针呆在原地,针上有一滴血珠。月古人目光如电,从针上的血珠移到我捂着脖子处。厉声问道:“瑞娘,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时霍无言和田心烈也赶了过来。瑞娘扑嗵一声跪下:“我……”
“是我不小心!自已撞到瑞娘的针上,扎了一下。”我一边解释一边要扶瑞娘起来。瑞娘不动。我急了,“真的是我不小心!现在没事了。”
月古人没有说话,目光仍落在我捂着脖子处,我急忙把手放下来,笑道“只是扎了一下,现在好了。”
“瑞娘你拿针做什么?”月古人看一眼我的脖子,显然还是不信。
怎么这么罗嗦,“我让她帮我缝个香袋。”我可绝不能说她帮我穿耳朵,不然太不好意思了。“好了,请公子回去吧,我赶时间。”一急我又带出现代语,“哦,我今天和安神医约好,要去城中四处游览。时间快到了。”月古人没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我的屋子。瑞娘仍在跪着,“瑞娘,快起来,这个耳朵还没穿好。”瑞娘缓缓站起来,将针上血迹用帕子擦尽,重新穿好了另一只耳朵,针后的银线,留在耳朵里,瑞娘将它们挽成一个结,说道:“三日后便好了,若要现在戴耳环,只能戴纯金制成的耳环。”我点头,
“多谢姑娘。”
“瑞娘,我要谢谢你呢,看,帮我梳的头、上的妆多好看。”我安慰着瑞娘,她听后脸上现出母亲般慈爱的笑容。“我帮姑娘宽衣吧。”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时间到。可是几点才是九点呢?我研究了半天摆在房中计时的漏壶,好不容易算出还差约半小时到上午九点。
刚才被梳头穿耳一岔,却忘了问素心兰的事。我只好再次去找月沣,此时他正负手站在前廊下,见到我来,漫不经心的瞟了我一眼,说道:“阿喂姑娘今天似有不同。”我没想到月沣会说这么一句,不知他是赞我还是讽我。我无非是梳了个古代女孩的发型,化了一点淡妆,穿了一件在鱼源镇买的浅紫色衣裳。
“月……公子,为何素心兰会摆在我的窗前?”我不便直接问他与水如烟之间的事,采取了迂回方式。
月沣瞧了一眼我的脖子,淡淡的说:“水如烟姑娘不肯收下,我也不便强求。”原来如此,月古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冷冷淡淡,他倒是个绝对守信的人。
“嗯……”我刚想再次强调我是摧花圣手的事,月沣已抢先说道:“你若不喜欢那花,随便处置掉吧。”这怎么行!它可是五万两银子买来的。
我讪笑着说:\\\"花很名贵,你为什么不自己养?”
“我从不养花,也不会养。”月古人话说得理直气壮、斩钉截铁。
我想了想,道:“我养也可以,不过丑话先说在前,要是养不好,或者把它养死了,不能怪我!”这可是你逼我的!
月沣见我终于肯收下花了,不由的微笑:“草木并非无情物,只要主人肯用心培育,精心爱护,它岂会不好?更如何会死去呢?”
“真的吗?”我想着从前我也没不用心啊,
“真的。”月沣的笑容明朗灿烂,我也跟着开心起来。
“好吧。”
正打算把素心兰搬入房内,却被月沣拦住:“花重在吸取阳光雨露,天地灵气,暂不必搬入室内,只需放在阴凉角落就行了。”你不是不会养花吗?怎么这会又知道了?我依了月古人,霍无言帮我将素心兰安置在屋外一角。我左看右看,觉得这素心兰似要比昨日见到更美了些。
忽然想起与安静的相约,忙对月沣道:“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不等月古人有所反应,我便朝院外走去。
一出院门,即见梧桐树下一派适然的安静,穿着杏黄色长衫,头发依然随意系着散在肩上。安静目不转睛的看着我:“AWAY姑娘。”
我也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安神医。”安静哈哈一笑,道:“快别这样叫我,羞杀我也。走吧。”
“去何处?”
“吴江的桃花岸风景最美,也较繁华,先去那好吗?”
“好。”
桃花潭畔桃花岸,风光无限,景如其名,一座座风格各异的亭台楼阁点缀岸边。天气好,风物佳,我呼吸着柔和的空气,神清意爽。桃花岸人来人往,商铺鳞次栉比,竟还有些年轻情侣在岸边倾心交谈。(不知是不是情侣,算未婚男女青年)嘿嘿,第一次见到古人在外谈恋爱,我脱口一句:“桃花深处随梦源,疑是天上却人间”,安静一笑:“不说桃花几时去,只见小姑又红颜。”
我忽问道:“安静,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安静凝视着我:“FLY AWAY,你是谁,你又从哪里来?”
“你……”
“我从哪里来,你难道真的猜不出来吗?”
安静的秘密
我用手掩住即将飞出来的惊呼,声音略微颤抖:“你,难道是和我同一个来处。”
“你说呢?”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哪说起。之前我从未想过能在这儿遇到和我来自同一世界的人。虽然十诫婆婆说过一百年间,每二十年就有一位我们世界的人来到这里。但是,是二十年啊,二十年漫长时光横亘其间。眼前的安静,是早于我二十年来到这的那个人吗?
安静一直微笑望着我,眼里却涌动层层波澜。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安静忽然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难道你就叫安静。”我反问。
“安静是我唯一的名字。”
“欧阳海潮”
“欧阳海潮,好名字。”
“FLY AWAY也是好名字。”我们相视一笑。彼此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秘密都在笑中释然。
“安静,你会唱国歌吗?”
“当然会。”
“你怎么对换现代时间和古代时辰?”
“算好列表记在纸上,背下来。熟了后看漏壶。”
“给我也列个表吧。”
“没问题。”
……
“你为什么成了神医,云之飘渺又在哪里?”
“云之飘渺是这里最厉害最有名的医生云大先生居住的地方,云大先生救了我一命,我现在是他的弟子。”
“你好象很有名。”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何况名气并不一定是好事。”
“安静,你结婚了吗?”安静听我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笑容让每条皱纹都蓄满了沧桑。
“走吧。我们去前面的店铺看看,我有几年没有这样轻闲了。”安静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拉着我朝前走去。
前面正是一家卖首饰的铺子,外表颇具规模,便进去瞧。柜台上只摆些少量样品,伙计说可以按要求定制。他见我们穿着不俗,便请出了掌柜的来招呼。掌柜搬出一屉宝贝让我们挑,“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头饰。”掌柜又取出一个盒子,里面红绒小格里放着几枚制作精美的发簪和步摇。我一眼看中其中一个:银白色的簪身,雕着优雅的花纹,顶端镶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掌柜见我选中,忙笑着说:“姑娘好眼力,这支簪子是吴江最有名的张景顺张师傅亲手制成,这宝石是从波斯国进来的。”
“多少钱。”
“承惠整一千两。”我准备取钱包,这才记起身上没有钱,以往全是月沣付帐,霍无言安排一切,并不需要我用钱,我也没想过要问月古人要些钱来花。这这……怎么办。我的脸腾得一下红起来。
掌柜看我没有出声,以为我觉得价高。忙强调说:“姑娘,这簪子张师傅只做了独一件。看在姑娘第一次来的份上,九百两,不能再少了。”
安静见我仍没动静,以为我嫌贵,便道:“这簪子真不错,我买,送给你。”
“不,不用。”想拉安静离开,哪知安静已经取出钱袋,准备掏钱。我的脸更红了,恨不得钻到地下。
“这个……”安静翻了翻钱袋,忽然尴尬地说:“早晨换衣服,忘将银票取出来。”我一听心里窃喜。“这样吧,掌柜的,簪子你给我存起来。我先付定金,即刻便派人来取。”说罢安静预付了十两银子,又写了个封条。
从首饰铺出来,我的兴致被浇掉了大半,神情沮丧。我发现自己到目前为止,其实还是分文皆无,一无所有。完全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钱,我一定还你。”
安静听我这么说,笑道:“海潮,你这么在乎?”
“当然,我和你并不算很熟,我怎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真这么想?那好吧。”
我还是没什么情绪,安静劝慰我说:“前面有茶楼,我们去喝茶听曲,好不好?开心点,钱是小事,快乐最重要。”见他这么说,我只好打起精神,和安静走进一座叫桃花饮的茶楼。里面茶客不多不少,有歌女拨弦哼唱小曲。听不真切,倒也颇有韵致。
我们到了二楼雅座,临窗坐下。我对茶没什么要求。安静便自行做主点了茶和茶点。
“云之飘渺在什么地方?离这远吗?”
“在大魏王朝的西南部,那儿有点类似我们四川一带,离此约有一千二百多里,路不太好走,慢的话要走两个月。”
“大魏王朝的皇帝叫什么名字?”
“海潮,记住,下次不能在公共场所这么无所忌惮问起和谈论皇帝”安静压低声音叮嘱我。
“现在的皇帝叫公上钰。”
“我记住了。”
“你来到大魏王朝多久了?”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安静刚要回答,忽然目光一紧,盯住了楼下某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楼外墙角有一段白色裙裾一闪而过。
过了良久,安静才将目光收回,眉头轻蹙,缓缓旋转着手中的茶杯。我在旁没有说话,我知道他的背后一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经历和故事。
“海潮,对不起,我有事要办,不能陪你游玩。先送你回去。以后再找你。”安静沉声说道。
“好。”
安静把我送到小院门外,便匆匆走了。单老伯为我开了门,院内空无一人。不知月沣和心烈他们在不在家。
我问单老伯:“月公子出门了吗?”
“你回来了。”月沣边说边从正屋的门内走出来。
我微弱一笑。“我回来了。”
“吃饭了吗?”月古人今天话很多啊,以往都只是点头而已。
“吃过了。”我没有胃口吃饭,只能慌称吃过了。走到屋角,去瞧摆在角落石墩上的素心兰。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我就象眼前这盆素心兰,无依无靠,不,我还不如它,它有自然雨露就能活着,甚至活得很好。我呢,我本是现代世界里一位人格和经济都独立的女子,现在却被迫成为古代里依附旁人生活的寄生者。
不知何时,月沣站在了我身边。
“你早上走的太急,银两都忘记带了。”月沣道。
“嗯。”我记起刚才在首饰铺的一幕,眼中升起一片雾蔼。月沣略吃一惊。轻声问道:“阿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走累了,请容我回房休息。”
“等一等,”月沣说着取出一个长锦盒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打开盒子一看,正是刚才我看中的簪子。我抬起头呆呆望着月沣。难道他刚才跟踪我和安静?!
“送给你。”月古人眼中闪动着几许期翼。
“你怎知我喜欢这枚发簪?”
“心烈一直跟着你们。”
“为什么?!”我的心里冒出一丛火苗。
“我答应过你,保护你的安全。”这……我一时语塞。
“我不能收。”
“为什么?”
“我……并没有帮你做过什么。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吃你的,用你的,花你的钱。所以我不能收。”
“不需要你做什么,这是我送给你的。”
“那我也不能收。”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不过是彼此认识的陌生人罢了,我怎能收陌生人送我的东西,并且它还很贵重。”不知我的话是否说得太重。不过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我感到屈辱: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月沣接过我递回去的盒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温和的也冷冷的。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
一个下午我都没再出门,关在房间里发呆,又躺在床上睡了很久。安静也没再来找我。晚饭我吃的很少,瑞娘有些担心的端着剩饭出去。我恹恹的,提不起劲。翻开画着素描的本子,一张张翻看。然后取出炭条,在本子上画起了那盆素心兰。专心的画画让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画完后,意犹未尽,又在旁边提了首小诗,签上了一个“潮”字。
瑞娘这时进屋来点灯,我问她:“月公子他在干什么?”
瑞娘一愣:“公子下午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霍总管说公子不回来吃晚饭,今晚千秋阁的老板请公子吃饭。”
哦,水如烟?好,看来他们大有进展。
无所事事,整理了一下衣物。天渐渐黑了。我对瑞娘说:请准备一下,我想洗澡。
洗完澡回到房中,觉得轻松了很多,世上不如意的事有许多,我们可能无力改变什么,但至少还能调整自己的心情。来到这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只有我去适应它,不能让它来适应我。所谓人格、自尊心是否应该放一放?我差点忘了这次旅行的目的,攀好金主,吃好、喝好、玩好、乐好,最后回到现代。
“你长的也不过如此。”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屋角某处传来。我吓得寒毛乍起。“谁,谁在那儿?!”屋里的灯光很亮,我偏偏看不到说话的人。
一位身着白色长裙、高挑的女子从床幔暗影中走出来,她轻挥了挥袖子,床畔两盏灯就灭了。屋里顿时暗淡下来。女子走近我,我吓得退了一步:“你不是鬼吧。”
扑哧她笑了:“胆子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更不足取。”女子眼中充满了轻蔑。她长得很美,与水如烟的美完全不同。同样是美女,她却平添了一份神秘,玫瑰红色的双唇娇艳欲滴,流露出内心火一般的热情。骄傲的嘴角,浅淡的笑意,媚惑的眼神里隐藏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愫。她象一朵风中狂舞的花,足以叫人眩晕失态。(怎么我遇到的都是长得比我好看很多的大美女,我不服!)
“你是谁?”看到美女,我胆子稍大了些。
“我是谁,你不知道?”女子的眼中突射的目光如寒冰利箭。
这话好象近来也有人这么问过我,“我不知道。”
“凭你一个不知道,就敢抢我的男人!”听到这句,我差点晕倒。这哪是哪儿,难道她是月古人的又一倾慕者?这么酷的明珠?
“据我所知,我在这儿只认识四位年青的男子,一位年纪大的男子,不知姑娘你指的是哪位?”我打算与眼前的“明珠”开个玩笑。
没想到我的玩笑话竟激怒了女子,我还没看清楚,一把小小的银色匕首已横在脖子前。
“现在,你还不知道?”她轻轻的问。
“我……”从小到大都没遇过这种情况,只在电视里看到过。里面被刀逼着的人要不就是被英雄所救,要不就是跪地求饶。我心里强烈呼唤月古人,田心烈和霍无言,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们都跑哪去了。难道真要我跪下求饶?冤枉!心中真是恨死了月沣,你为什么长得那么美!那么招人。倒霉受伤的总是我!
“你这么对我,他就会喜欢上你吗?”我只好采取心理战。
“他喜不喜欢我是我的事,你敢动他,我就让你死。”
“我只是帮月沣找他的明珠姑娘,对他绝无非份之想。”我简直佩服自己能在命悬一线的时候,心平气和的说话。
脖子一松,“月沣?你说你喜欢的是月沣。”拜托,大姐,我哪个字说我喜欢月沣了?!咦,刀子松动了?难道她喜欢的不是月沣?
“那你为什么和安静在一起。”
什么?!原来她指的是安静。
“安静?他他他……是我的一位同乡大哥。我们多年未见,叙叙旧情。”我脑筋转得飞快。
“同乡”女子手中的刀子仍片刻不离我的脖子。“你叫什么名字?”
“FLY AWAY”
“你说你是他的同乡,那你们家乡有一首乡谣你会唱吗?”
“哪一首?”不会是国歌吧。
“我不知道名字。他总是唱给我听。”
“那我怎么知道,乡谣太多了。”
那女子想了想,“我哼个调子。”然后就轻轻哼唱起来。没想到她的哼唱竟很好听。我紧张的听着,啊!是那首“YESTERDAY ONCE MORE”,安静啊安静,幸好这首歌我能凑合着唱下来,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当然会,是我们家乡很有名的乡谣。”啧啧,什么时候英语成了我们这些穿越时空人儿的母语了。真真令人扼腕叹息。
“那你快唱。”
“你刀子还放在我脖子上,我怎么唱。”刀终于离开了我的脖子。我长舒一口气,便唱了起来。唱到后面忘了词(我从没完整唱过这首歌),含糊着唱完。反正她也听不懂。但她却听得出神。
我唱完后,她喃喃地说:“他有一年多没有再唱给我听了……”女子有些幽怨的表情打动了我。
“你喜欢安静大哥?”我赶紧加上大哥二字,唉,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她点点头,我忽然喜欢上这位敢爱敢做的女子。
“安静大哥喜欢你吗?”不会是她单相思吧。女子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他当然喜欢我!”我瞧着她白色衣裙,心中一闪,难道安静今天在茶楼盯着的便是这位女子?
“那你担心什么,你这么凶,安静大哥会慢慢不喜欢你的。”
“你知道什么?!我不过是不肯把解药给南宫家的人罢了,谁让他们伤了安静。”南宫的人伤了安静,此女子这样做应该算是帮安静出了口气。“他却因此生了气,一年都不再理我了。”
“是吗?安静大哥的气长得是有点过份。”我忙进一步讨好她。
女子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正在此时,空气中有扑扑两声,刚才已灭的灯全被点亮。女子一惊。
只听月沣温和的声音一字一句传了进来:“凤若飞,四方城并未得罪过你。”
“明月公子,我不过是来看望一下安神医的同乡小妹。打扰了。”说着向我微一致意,然后一个转身飞向院内。
“不送。”月沣在院内淡淡的说。
放歌桃花潭
凤若飞就这么飞走了。
月沣来到屋内:“阿喂姑娘,你没事吧?”月古人言语之间又恢复了初见时貌似有礼的疏离。我笑眯眯地对他说:“完好无损。”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准备出去。
“请等一下。月公子,如烟姑娘……”
“她很好。对了,她邀请我们明晚乘坐千秋阁的画舫游览桃花潭。”
“我们?也请了我吗?”
“怎么,阿喂姑娘不愿去?”我若去了,岂不是要当灯泡。
“不是我不愿去,只是明晚我和安静大哥有约在先。”我只好把安静拿出来做挡箭牌。
“是吗?如烟姑娘恰巧也邀请了安神医。”不早说!
“那……我也去。”
次日晨起饭后,瑞娘帮我梳头,我想总不能老让瑞娘帮我梳头吧,何况我的头发也慢慢的长了。于是就让瑞娘教我自己梳,一来二去,瑞娘教得仔细,我学得认真,倒有了五六分象样。我兴趣盎然,专注于梳发,连月沣出去都不知道。
学完梳头,已是日上三竿,我到院里散步,为素心兰浇了一点水。那一朵兰花,今日开得更盛,花瓣比之昨日舒展了些。我心生一念,问正帮瑞娘搬柴的田心烈:“心烈兄,你以前来过吴江吗?”心烈放下柴,道:“来过。”
“你知道城里有没有专卖鲜花的铺子?”
心烈想了想说:“有。”
“那就带我去那吧,我想买点东西。”
田心烈迟疑了一下,才说:“好。”
“你有没有带银子。”
“姑娘放心,我带了。”
古时城市再大也无法与现代大城市相比,所以走了一会,就到了那家铺子,我看了看店名:“涵碧楼”,心烈说:“就是这儿”
我刚要进去,他忽将钱袋交给我:“姑娘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
进了涵碧楼,楼内都被各色花卉占据,有点身临花山花海的感觉。掌柜热情迎了出来:“姑娘喜欢哪类花?”“我不是来买花的,我只想请教一个问题。”掌柜态度依然如故。“姑娘请说。”
“如何才能养好兰花?”
“哦?姑娘养的是兰花?”我点点头。
“敢问是什么品种?”
“品种我不知,我只知道它叫素心兰。”
“素心兰?”掌柜眼中精光闪动。随又笑道:“此花极为名贵而且少见,姑娘怎么会养呢。”
“是别人送给我的。”
“哦……”掌柜轻舒一口气:“兰花重在浇水施肥上下功夫,喜半阴,喜阳光雨露。只是这素心兰我也很少有缘见到,不知姑娘肯不肯让我看看,我好帮姑娘找出养好它的方法?”
“这……”我沉吟着。
“这样吧,我到您府上瞧瞧这花,姑娘看行吗?”这……毕竟素心兰终归还是属于月沣,没有征得他同意,我亦不能随便领人来啊。
“若是不便,我着人将它请来涵碧楼一观也行。”掌柜有些急切的说。
“我想想吧。明日再说。”我打算回去先问问月古人。
“姑娘等等”掌柜取出一个小布袋,“这是专用于养兰花的上好肥材,送给姑娘。”
“这就不必了,多少钱?”
“怎敢要姑娘的钱,只恳请姑娘赐素心兰为我等看看。”我接过布袋,“我尽量吧。”心里暗道,真是一个爱花成痴的人。
出了涵碧楼,看到田心烈望着街的一端怅然若失。我站在他旁边也往那边望去,好象是一顶轿子,一会转过街角消失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心烈这才回过神。
“轿子里坐的是谁呀?”我随口问。哪知田心烈脸居然微微红了。嗯?很奇怪的反应。他低声说:“是千秋阁的水如烟姑娘。”我细瞧心烈的神色,难道他喜欢水如烟。这可不行,如烟可能就是明珠啊。
返回的路上,受不了商铺的诱惑,一时控制不住,又买了数件衣物,最妙的是看到绣芳斋的新产品——精巧的护身符袋子。我一口气买了好几个,打算带回现代送给父母亲友。回到小院,忙把布袋里的花肥倒了一些在素心兰的盆里。花肥看上去就象一把细细的褐色的土,没任何异味。我期望这土能让素心兰茁壮成长,别夭折就好。
月沣一直没有回来。到了晚上,霍无言已备好了车子,送我去桃花潭。我稍稍装扮了一下,反正主角也不是我,何况我也有自知,怎能与美丽的水如烟相比。桃花潭名为桃花潭,其实更象是一面不大不小的湖。到了岸边,湖里已有了几条画舫,上面灯火通明,丝竹声随风飘散在湖水之上。
下了车,便看到安静等在岸边。见我来了,微笑着问我:“昨晚你没事吧?”我怒道:“你还笑,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安静听到一皱眉头,我急忙笑道:“不过没事,嫂夫人的性子我很喜欢。”“什么嫂夫人。”安静失笑。
“噫,难道你不打算娶她吗?”
“走吧。”又是转移话题。凤若飞,你喜欢上安静真是有苦可吃啊,我在心里默默为凤若飞不平。
“安神医,阿喂姑娘。你们来了。”是水如烟的声音。月沣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我瞧着他们,心里赞道:真是很般配!
我们上了画舫,千秋阁的画舫很宽敞,布置得有品味又极精致。只是船行后,月沣很少说话,安静独自出神,如烟在弹琴,我只好听琴。不过她弹的的确不错。但这样也的确无聊。我朝安静使了个眼色,安静立刻意会。站起来说:“我想请阿喂姑娘到岸边走走,这里的桃花虽谢,夜晚的景致还是很美的。”我也立刻答到:“好啊,麻烦安大哥了。”月沣脸望湖面,动也没动。水如烟望了他一眼,才对我们笑道:“安神医请。”
画舫渐渐停在了岸边,我与安静登上岸,留下了月古人和水如烟。奇怪的是今晚安静的话也很少。
“你在想什么?”我问安静。
“海潮,有些事绝不象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安静忽然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一句。
“嗯?”他似乎知道什么想对我说。
“没什么。”安静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我遇人不淑?”安静摇了摇头。“月沣难不成是个坏人?”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好人坏人之分。”
“我当然知道,只是,这并不是我的世界。”安静默默看了我一眼。
“这里的江湖近十年内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组织”
“组织,你说的是象小说里写的杀手组织或者魔教?”安静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风翼川。“
“风翼川?”
“对,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因为他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几个或是一群人,或者是一个联盟。没有人真正了解。”
我不明白安静为什么突然和我讲这些,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与四方城明月公子他们相比,谁更厉害?”万一什么风翼川来找我,他打不过风翼川,保护不了我,怎么办?
“这,我不知道,他们从未正面交锋。”
“噢”我不禁也有点担心起来。思来想去,忽然一笑。风翼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来古代几天,何况我只是帮明月公子找寻明珠姑娘,又不是寻什么财宝,它找我干吗,我不过是这里最最平凡无名的人罢了。
“哎呀,说这些干什么?!想想开心的事。对了,我们唱歌吧。”在夜晚的湖边唱歌音响效果一定很好。感觉又浪漫。
“唱歌?”
“可惜没有乐器。”其实我会的乐器不多,不过是中学大学大家都学过的口琴和吉它。安静笑道:“谁说没有,你等着。”安静离开一会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乐器,不象琵琶,比它宽点。不象月琴,比它稍长点。
我试探着问:“该不会是吉它吧?”
“就是吉它,我做的。试试。”这个这个,你做的吉它模样还真怪。
我试弹了一下,音色不错。练了一下,把指头活动开,就唱起歌来。唱歌并不是我的长项,不过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面对波光潋滟的湖水,唱起来就很有感觉了。我选的是《那些花儿》,但我基本上没怎么唱,只是弹着。到了华彩章节才轻唱两句: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Where the flow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girls gone?
Where did they all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men gone?
Where the soldi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graveyard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y gone?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唱完后,安静久久沉默在夜色里。我轻轻问他:“安静,你想过要回去吗?”
“回哪去?”
“我们的世界。”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MEN GONE?WHERE THE SOLDIERS GONE?”安静念着这两句歌词,轻叹着摇了摇头。
“真的不想回去吗?从没想过要回去吗?”
“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你想回去吗?”
“当然!”
“为什么?”
“那里有我牵挂的人。我不能离开他们。”
“我也是。”安静的眼睛里有了很沉重、很深厚的感情。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纸烟,取出火摺子,两根手指轻轻一擦一弹,火就着了。象在变魔术。
“你使火摺子这么厉害,教我教我!”我大叫着急于要学。
“等我抽完这支烟。”
安静收拾好那把怪吉它,开始教我使用火摺子,夜风传来笑语阵阵。
“这样,用食指捻住……”
“不对不对,是用这根手指。”
“明明你刚才说用那根!”
“朝这个方向弹。”
“还是不行。”
“真笨!”
“你才笨!笨老师。”
伤别离
折腾半天,终于在安静手把手的指导下,我打着了火摺子,并且运用得越来越熟练,喜得我不停地试,每成功一次便开心的欢呼……
我将火摺子还给安静,得意洋洋的说:“我,还是很聪明!”安静瞧我自负的样子,乐不可支。
千秋阁的画舫不知何时已静静泊在离我们不远处,月沣白衣胜雪,立在船头。水如烟站在他身后,象在与他轻声诉说着什么。
我边观察他们,边对安静说:“你瞧,他们多般配。”
“那倒未必。”
“嗯?”安静的话让我一愣。
“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单相思?如烟成不了明珠?
正说着,忽见如烟掩帕轻泣着转身进了画舫,呃……安静你这个乌鸦嘴。真伤脑筋,放着这么美的人儿也不喜欢,看来明珠的寻找难度在不断拔高。这却是事关我能否尽快回家的重大问题。
“安静,如果现在有机会能回去,你会回去吗?”我几乎要脱口说出幽眠山道便是回家的路。
“不。”声音轻柔,语调坚定。看来他的心已被这个时代、时代里的某个人深深牵绊。
“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这里?”安静反问我。
“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
“没有吗?”
“没有。”
“我看得出月沣对你很好。”安静忽将月古人拉入话题。说到他,让我想起发簪的事,脸上一红:“那支发簪……”
“当然是被明月公子买去了。”安静不等我说完,就接了下句。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正在帮他一个大忙。我们在做一笔不算交易的交易。”我故作神秘地对安静说。
“是吗?”
“当然。何况我心里已经没有空隙了。”我半真半假地说,我想到了启文,奇怪,好象很久都没有想起他了。
安静没再说什么,拉着我从岸边的青石上站起来,牵着我朝画舫走去。直到船前,他才放开我的手。月沣站船头似在看他,又象在看他牵着我的那只手。
安静一抱拳:“明月公子,多谢你的相助,明日我便要返回云之飘渺,烦请公子代我向白云经师请安。”
月沣回礼,道:“好,也请安神医代家师问候云大先生。”
安静明天就要离去的消息让我吃了一惊,急道:“什么,你明天就要走?!”话音未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幽幽的说:“怎么,你一见到我,就要走吗?”我一听这声音,立即跳到安静背后准备躲起来。凤若飞什么时候来的,完了完了,这下说不清了,刚才安静还牵了我的手。
白影飘然而至到我身边,还好还好,是月古人。不是凤若飞。
我边对安静说:“天色已晚,安大哥,我先走一步。”边慌慌张张的准备开路,但听月沣对安静说:“安神医,我送阿喂姑娘,改日再叙。”
我急着逃走,也没等月沣,只是边迈步边对画舫喊了一句:“如烟姑娘,我先走了。再见!”
“安大哥再见。”
“你走错方向了。”月沣清淡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是啊,刚才一急,慌不择路,也不知我现在这是往哪去。我停下脚步。
“朝右拐。”
“噢。”我听从月沣的提示向右拐去。这是一条林中小路,没有灯光、月光又透不过来,很黑,我走了两步,终是不敢再走下去。
“怎么了?”
“呵呵……请月公子走在前面。”我笑着相求。月沣从我身后慢慢跟上来,牵起了我的手,说道:“走吧。”
我的心开始狂跳,这个人一向有洁癖,素来不喜别人碰触他的东西,更不要说他这个人。虽然月古人并非总着白衣,但身上衣服从来都是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我正思索要不要挣出手来的时候,他已放开我的手。我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马车。
虽不是第一次与月沣一道乘坐马车,但这次我觉得如坐针毡。车外挂着的一盏风灯,照在车厢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月沣坐在对面沉默无语。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不会对我……这时我想到了明珠,心顿时安定下来:海潮啊海潮,千万不要自作多情,自找麻烦。
“阿喂姑娘和安神医是同乡?”月沣突然问道。
“嗯。”
“为何安静姓安,你却叫佛来阿喂?”同乡难道就一定要同姓吗?
“我的姓是复姓。”我胡乱编个理由。
“是吗?我从未听说有这个姓。”月沣淡淡的说。
“阿喂姑娘今晚唱的歌很好听,是你们家乡的歌谣?”
我这人一向经不起表扬,虚荣心立即膨胀。欣欣然点头:“谢谢,谢谢,是我们家乡的歌。”
“对了,我还学会用火摺子!你带火摺子了吗?”
月沣摸出一个火摺子递给我,指尖轻触到我的手,让我感觉到它在轻颤。
我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搓一弹,火便着了,我举起火摺子对月沣说:“你看!”
火焰之光照在月沣脸上,他的眼亮如星辰,眼眸深处,仿佛也在跳动着一丛火焰。
回到房中,已到亥时。我想到安静明天就要离开了,心里不禁伤感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安静,就觉得莫名亲近,后来更是将他当成在这个陌生空间里唯一的亲人加朋友,与他在一起,欢乐与哀愁都是那么相生相契。明天这一分别,各自奔天涯,只恐怕此生再难相见。
我选了一个今天在绣芳斋买的护身符袋子,它终归是用别人钱买的,不能算自己的东西。我翻开钱包,取出一张百元纸币(好在我平时就喜欢用新钱,钱包里的三百块钱都是崭新的百元纸钞),仔细折好,放入袋子里,明天送给安静留作纪念。
到了第二天早晨,无言来通报:安神医前来辞行。我急忙赶出去,看到他正与月沣交谈,我好象听到他在说:……请照顾好我的小妹……见我来了,月沣微笑着退到一边。我一看到门外停着的马车,眼泪随即掉了下来。这是我出谷后第一次当着外人哭。
“别哭,别哭,还是那个爱笑的FLY AWAY妹妹好。”安静安慰我。
我还是止不住泪水,这时,马车上有人说话:“阿喂妹妹,你怎么哭个没完啊?”我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止住了哭泣,取出手帕轻轻擦去脸上泪痕。安静扫了一眼马车。正在这个当下,我想起了要送给他的护身符,连忙取出递给安静:“送给你,记住要戴着!”
安静接过来护身符袋子,打开看了看,眼中流露出喜悦、伤感种种复杂的情绪。他仔细收好袋子,又取出样东西放在我手上,我一看是个小小盒子。安静低声说:“这里面装着两颗药丸,记住红色是解毒,一般的毒都能解。黑色是护心,只要服下,至少能护住心脉三个时辰。”我一听他解释便不肯收,我觉得这样的药丸是不祥之物,何况对我也没有用处。
安静笑道:“这是我刚研制出来的,只有你有。”我心里一喜,这才肯收下。接着他将一块小小的黑色木牌塞到我手中,
“这是什么?”
“海潮,无论何时,只要将这块牌子交给任何一个医馆,你都能找到我。如果找不到我,也自然有人送你到云之飘渺。”
我攥着牌子,泪又涌了上来。
“好,我要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安静说完,紧紧拥抱了我一下。然后登上马车。
“阿喂妹妹,也许……我们还会见面。”凤若飞的声音再次传来。
“凤姐姐,请照顾好安静大哥。你们一定要幸福!”
“妹妹放心。”
“凤姐姐,安大哥他从不吃鱼,不要烧鱼给他吃!”对,这是安静的另一个秘密。
马车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我仍站在门外,默默握着盒子和木牌,泪眼迷离。
再次遇袭
微风过处,心地一片寂寥。
风动?幡动?
风,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却拂不去满腔的离愁。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脑海里浮现出辛氏一首小词,刚忆起前两句,忽想到后面的句子,忙止住纷乱的心神,我的旅程还未结束,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回到院内,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月沣从背后叫住我。
“阿喂姑娘,明天我们也要出发了。”这么快?
“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月古人眼里的关注让我展颜一笑。“下一站,我们到哪儿?”
“四方城”
“四方城,你的家乡?”我略感惊奇,难道我也要跟去四方城?明珠难道会在他的家乡?
“家母来信,有事召我回去。”那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见我皱眉有点苦恼的样子,月沣笑道:“四方城离此有近千里,路途中还有许多可看可游的地方。”
也好,既然月沣对如烟无意,那就不必在此多作停留。我忽然想到田心烈,他对如烟又是怎样一番深情,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才能促放出美丽的爱情之花。
大家都忙着准备,我也跟着忙来忙去,其实并没什么可忙的,但我却把要去涵碧楼的事忘在脑后。只到收拾那盆素心兰的时候才记起来。明天就要走,没时间再去,就不必再向月沣提起。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去问别的行家。我将袋子里余下的花肥全部倒进花盆,用小铲拍实,又浇了一些水进去。
次日清晨早饭过后,换回来时的马车,行李被一一搬上车。瑞娘依依不舍,送了我一些新做的发饰,我谢了她,却又无以回报,只道以后有机会相见再说。哪知瑞娘竟说一定会再见到我。
我换回了男装,月沣看到微一蹙眉。我提着用厚布裹着花盆的素心兰登上马车,将它安放在坐榻上。这花一天下来越发长得好,不知是不是那袋花肥的作用,我心下欢喜非常,怕路上它干渴,便又往盆中淋了些水。
一路行来,天气越来越热,不知不觉中初夏的脚步已渐渐来临。农历的日子让我对季节的整体感觉慢了一拍。两天下来,特别是中午时分,温度骤然极升,男装布料厚,领子高,再加上束胸和头巾,我快热得喘不过气了。月古人似乎不为天热所动,难道他有传说中遍体生凉的内功?
我只好采取画画降温法,开始在本上涂涂写写。
“你在画什么,给我看看好吗?”月沣忽然向我要求看画。原来我在车上画的时候,他都在看书。
“我随意涂鸦,见不得人的。”
想不到月古人温柔一笑:“也见不得我吗?”他既这么说,我只能把本子递给他看。他颇为认真的翻看着,搞得我有点紧张,象回到了学校,老师在检查课后作业。
“提在素心兰上的诗不错。”月沣的目光放在了素心兰那张。
嘿嘿,我不过是稍改动了一下别人的诗罢了。
“素心铁骨餐风露,琴韵文心共柳杨。”这两句诗被月沣用温醇如酒的男声轻轻吟出,倒另有了一番沉静凝炼的意味。
“只是诗里面有几个字是不是姑娘笔误?”月沣的问话让我恍然想起简繁体字的区别。但要我承认写错,太没面子,坚决不认。
“老师就这么教我写的。”月沣认真的看我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又问道
“潮为何意?”我忘了下面的签名。
“是你的名字?”想不到月古人的感觉异常敏锐。
“……”我一时间编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但月沣并未追问,又翻看下一张。目光忽然凝结。我一瞧,那是我刚画好的一张安静的小像,在上面也提写了小诗。
“繁花迷人眼,心醉亦枉然。”月沣再次轻轻吟道。然后他合起本子不再看,脸转向车窗外,既不把本子还给我,也不再理会我了。
第三天早饭后,我终于屈服于天气的威慑,在客栈里换上了女装,头发也是自己试着梳好。还算看得过去。抱着裹着厚布的素心兰打算登上马车。哪知女裙长而宽大,我一手抱着花,另一手要提着裙子,就没手助我上车。
心烈和无言都只在旁边看着,却不助我。月沣微一犹豫,才伸出手扶我上车。心烈他们四只眼睛都显惊异地望着月古人,月古人白晰的脸庞即刻荡漾起一层层红晕。
我上了车,放好花,整理好裙摆,十分淑女的向月古人说:“谢谢。”
太阳红艳艳,驿路两边树上,传来声声蝉鸣。无风,蓝色天空几乎没有一片云飘过。月沣又开始看书。换了女装,薄薄的衣料,凉爽的丝质,放低的领围,让我感到舒适许多,无事可做,便自我欣赏起来。(我还真无聊,没办法呆在古代太郁闷),身上的衣服是在吴江新买的夏装,第一次穿,粉杏色外衫,里面衬着白色里襟,襟上绣着粉杏色小花。头发虽长长了些,但还不够,瑞娘特意为我做了几条长发缕,可以将自己的真发和它们掺在一起编成辫子,所以现在我的肩上就搭着一条黑色发辫,上面点缀着与衣服同色的丝带。
我推开窗,车正在往一个山坳里行进,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密,偶尔有淡黄、大红、粉红的小花在林中闪现。随之而来的是清凉的空气,轻绕着我脸颊和颈间,我回头对月沣说:“你知道吗?美丽的衣裳是送给季节最好的礼物。”
月沣显然没有完全理解我话里的意思,微笑注视着我,目光温和纯净。半晌才轻轻地说:“你今天很美丽。”
可能是来到这儿后,见到的都是美貌女子,又依附于别人生活,其实我心底一直期待着能有人称赞我、肯定我,重塑我的骄傲和信心,真的,在这里我似乎只有维持容貌和身体的能力,我学打火摺子,学养素心兰,画画,都是想证明自己还不是一无用处。
所以听到月沣的夸赞,心里顿感欣慰,真心实意的向月沣说:“谢谢你。”我不知道古时女孩对年轻男子的称赞会有什么反应,象我这种大声表示感谢的可能算比较少见。所以,月古人见我谢他,脸又红了。被夸的人没脸红,夸人的人脸却红了。
“我的本子月公子什么时候还给我?”我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奇怪的是他的脸更红了。他想了想,才道:“我让无言给你做个新的。”
明明那本还没用完,难道他不想还我?“那本还没用完,为什么要换新的?”
“新的本子总比旧的好。”
“可是我对旧的本子有感情。”都是我一路上辛苦画下来的。
“阿喂姑娘,你能不能只当是将它送给了我?”
“原来你想要,早说嘛,送给你了。”说完月古人开心了,我后悔了,那些风景、那些人过了也许就再没有了。可我都答应了他,再反悔好象不合适,再者,我又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倘若一个本子都不肯送,是不是显得太小气。我又做了一件不经大脑的事。
时至下午未时(三点),霍无言说再走一个时辰,出了山坳便到客栈。气温并不太高,但有点闷。我发现素心兰好象蔫蔫的,不由紧张起来,取出抽屉里的水壶,往花盆里倒水。(路上我不爱喝茶,无言便为我准备了凉开水)。正倒着,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马车已停了下来。月沣静坐榻上,纹丝不动。恍然间他仿佛变了个人,浑身充斥着一种骇然之气。原来脸上温和的表情变得冰雪般冷酷。
这时听心烈在外面道:“林子两侧共有二十三个黑衣人,暂时查不出来历。”
“有刺客!”我的第一反应。怎会有这么多人来杀我们,月古人你又得罪了什么人?惹来这么多刺客,我们只有四个人,不,三个人,不算我。打不打得过?打不过就快逃!我的心里在翻江倒海。
“他们并未跟踪我们,而是埋伏在此地,想逃,怕是很难。只有战!”月沣象是在回答我心里的提问,缓缓的说道,
“无言你留在这里保护阿喂,心烈,你跟我出去。”月沣的决定果断坚决不容人质疑。他飞身出了车厢,扔给我一句:“坐着别动!”
夺兰之战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车厢里,真的没动。竖耳细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没有声音。我稍稍把窗推开了一条小缝,看到对面林子深处好象有人影晃动,我小心地关上窗子,又去推车厢另一面的窗子,看到三个蒙面黑衣人和月沣共同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黑衣人对月沣呈包围之势,其中一位黑衣人正对月沣说:“明月公子,我本不想与四方城为敌,但事出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你已闻了三天舒筋散,功力最多只余三成,只要你交出素心兰,我绝不伤害你和你的人。”
什么?!原来他们是来抢素心兰的,我抱起花盆左看右看,为了五万两银子的一盆花,就派出这么多刺客来抢,舒筋散听着象毒药,他怎会闻了三天?我正想着,忽然一道白光从车外射了过来,白光太快太强,我本能地举起花盆一挡,只听:当……一声,白光打在花盆上,盆裂了一条缝,我的手臂并没感到震得厉害,大概是他看到素心兰临时收了劲。(天,你还有空考虑这个)
我的妈呀!马车开始晃了起来,我猜是无言与刺客动起手来。我抱着花,这这这怎么办,要不把花交出去吧,五万两就五万两,性命要紧!这时又一道剑光射了进来,我为躲剑,抱着花扑嗵摔在车内地板上,花盆从手中飞了出去,顺着车门又掉了下去。车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我索性一咬牙跳出车外,裙摆绊了我一下,我从车里直接摔趴在地面上,下巴下面正好撞在素心兰花盆的一块碎片上,扎出了一条口子,血流了下来。我顾不得这么多,把素心兰从碎花盆里捧出来,好在浇了水,泥土没有散开,我双手托抱起它,匆忙中,手心又被花盆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我刚想大叫:“花在这,给你们吧。”剑光却再次追来,根本不容我张口。这次我不能再用花挡了,慌乱中发现无言被五人包围,月沣和三位黑衣人已不见了。心烈就更不知道了。我我我只能自救,我跌跌撞撞双手抱着花朝前跑去,边跑边喊:“救命呀!”我承认我这辈子都没叫得这么响过。
但剑光明显快于我的奔跑,就在剑到身上的瞬间,“哧”的一声,剑飞,人倒了下去。随后又是“哧”的一声,另一位追上来的刺客也应声倒下。后面跟着的几位黑衣人停下脚步,朝我前面的林子里张望,眼中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返身疾步逃了。
林子里面是谁?把刺客们都吓跑了,我抱着花朝林子里望了半天,林子里的树与灌木丛层层叠叠,光线幽暗。我什么人也没看到,想入林子,但没胆走进去,我想了想,决定回到马车处去找月沣他们。
刚要抬脚,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喝:“你敢从我面前拿走我的花?!”
“你的花?这是我的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花?”既然他不是刺客一伙的,我就不怎么害怕了。
“它本来就是我的花。”
“你凭什么说我的花本来就是你的花?”
“我说它是我的花,它就是我的花!”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你说它是你的花,你有什么证据?!”
人影皆无,我象是在和空气小孩斗嘴,说绕口令玩。
“这就是证据。”黑影一闪便到面前,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手指正碰到我下巴下面的伤口,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窒息。天,早知对方这么暴力,我就把花给你了。但随后他忽然松手向后退去,原来我一直抱着素心兰,他的欺身而近,差点压着花。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夺花,我断无反抗之力。但他没有。
他站在离三米之外,打量着我。我这才看清,对面男子身材修长清瘦,身着黑色长袍,头发很长,垂到腰处。脸上皮肤较为苍白,眼睛很黑,与月古人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黑得妖媚,闪动狠戾的光。嘴唇略薄,鼻子挺直。眼前的人全身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质和吸引力,类似魔鬼一般致命的魅力。
“看在你刚才拼死护花的面子上,我就回答你的问题。素心兰本是我的花,被人偷走了。现在到了你手上。”谁拼死护花了?!刚才我是想给他们,只是他们没给我机会呀。
“那……也不能证明我手上的素心兰就是你被偷的那盆。”我垂死狡辩。
“你以为世上能有几盆素心兰,再说从没有一模一样的素心兰。”看来他似乎很懂素心兰。
“那你说,你的素心兰共有几片叶子?不许偷看!”我色厉内荏。
他轻蔑地看我一眼,仰天说道:“十七片。如果它没有受损伤。”
我忙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片。
“你说它开了几朵花?”
“一朵,花期是四月初三。”我在心里一算,正是四月初三。
“它应该刚生第二个花苞,花期是四月二十。”我昨晚刚好看到叶中央生了一个小小的花蕾。
“你说说素心兰养护的法子。”我怦然心动,不是为他人,是为他爱花的心。
“兰花,品格高洁,气质清秀,素心兰更是兰中之王者。养兰最重要是如何浇水,所谓 ‘养兰一点通,浇水三年功’。还要根据不同时节为兰花换盆、修根、剪叶、施肥、除虫,至于品闻兰香,刚只能远闻,而不能近嗅。一般冬春开花的多在巳时和晚上戌时溢香,夏秋观花的多在深夜和凌晨溢香。其实兰花无时不溢香,只是此时香最浓……”
“可以了可以了。”我看他一谈起来要没完没了。忙打断,把花往前一送。
“这是你的花。给你。”
他看着我略带得意的笑问道:“你现在相信这盆素心兰本来就是我的了?”
“不相信。”他明显一愣。
“可是我相信你是一个用真心爱护它、关心它、欣赏它的人,而且也是又爱花又懂花的人。”“花若有知,必会用真心回报你。”其实我说话时的态度很真诚,暂时忘记了害怕。
他静静的听我说完,才从我手中接过素心兰。
“你也是来夺花的?”我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
“是。”
“那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因为他们往花盆里里放了舒筋散。虽然对花无大害,但终归有小弊。何况我本来就准备杀他们,只不过现在提前了几天。”
“他们什么时候放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那就要问你了。”
我脑袋一炸,涵碧楼掌柜给我的一袋花肥原来里面掺了毒药。
“舒筋散入水就会散发出来,无色无味,让人极难查觉。闻了它的人,一般内力都会被散掉,至少十个时辰后才会慢慢恢复,参在土里的舒筋散,再浇水,药效要慢得多,所以他们等了三天才下手。”
那月沣他们……
“呵呵,虽然月沣只有三成功力,夜展心的人最多也只能缠住他半个时辰,想伤他,做梦。”黑袍男子似乎很了解月古人。
他忽然很有兴趣地看着我,一个闪身,手又掐住了我的脖子。喂喂,我的花都给你了,你还……
“你是月沣的女人?”他的眼中突然现出狰狞的光。
我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若我答是,他要是月沣的对头,不正好要我的命;若我说不是,他本来介于月古人的厉害不敢下手,我说不是这不正给他杀我的理由吗?!我怎么回答啊我。
“嘿嘿,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回答?”
“我……”他松开手,忽又轻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呃……FLY AWAY”
“奇怪的名字……我要走了,后会有期!”我巴不得他快点走,最好后会无期。
他突然回身又问我:“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叫风翼川”
说完身影一闪,消失在树林里。
争执
“风翼川”这名字好象在哪听过。
“风——翼——川”,脑中灵光闪过,安静曾告诉过我,风翼川目前江湖十年间最大最可怕的人(或几个人或组织或联盟),原来那位向我要花的黑袍年轻人竟是这里的黑社会老大?呃……可是,他那么爱花,并且他种的花、他护的花、他爱的花是高雅出尘的素心兰,他看它的眼神是那么清澈明净。我完全忘记适才他对刺客生命的不屑,以及目光中的狠戾狰狞。
四周忽然间静了下来,我来回张望,看不到一个人影,马车也不见了。我想了想,开始沿着记忆往回走,迈开步子后我才发现浑身疼得要命,也狼狈得要命。头发还好,衣裙破了好几处,第一天穿就毁成这样,下巴下面的伤口和手心的伤口同时火辣辣地疼起来。更可怕的,我从心底里开始感到恐惧。原来一直单纯地认为跟着月沣这位有钱有势的人,一路上好吃好玩,又有趣,又安全,到时候人找到,我回家。但是现在发现事情的真相完全偏离了我的想象以及我的承受能力,我不去找秘密,秘密偏来找我!短短几天,凤若飞用刀逼过我一回;安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现在又来了一批刺客,我差点送命;而救了我的风翼川却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人。月沣答应保护我的安全,危难时刻还得靠我自救,这一次我幸运地逃过,要是再来下一次,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一切?我难道没有别的选择?
上天啊,我真的不想惹麻烦,在这个古代,我完全是一个最最无用的小女人,不会针线,不知礼仪,不会做饭,又没有出众的美貌,我没有抢占任何人的位置和财宝,更不想象别人那样来到古代闯出一番新天地,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想尽快离开,上天啊,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想法,请让我尽快离开好不好?好不好?
我边走边向上苍祈祷,自已安慰自己一颗被恐惧浸透的心。
这时,月古人扶着心烈从前面的林子里走出来,我见到他的瞬间,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想知道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为什么月古人的衣服能保持如此整洁干净?!
月沣看到我,扶着心烈慢慢坐在路边,然后飞身来到我身边,审视着我,眼神刀锋般锐利:“你受伤了?”
“心烈也受伤了吗?”我瞧着坐在路边的田心烈,他的裤子上染着一大片血迹。
“心烈已经没事了,让我看看你的伤。”月沣声音出奇得冷静。
我勉强一笑,“我也没事,就是让花盆划了两道口子。”
月沣没有说话,手指温柔地抬起我的下巴,仔细检查伤口,伤口不大,但挺深。他忽然用极快的手法从伤口里取出了一小片花盆的碎片,虽然他的手极快,但我还是疼得掉了眼泪。没办法,从小到大被爸爸妈妈呵护得太好,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我想到了爸妈,眼泪掉得更多。月沣手法熟练的为伤口止血上药,因为在下巴下面,不便包扎,只暂时处理一下。我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在月沣的手上,他低声说:“对不起。”
我止住泪,强笑道:“没事没事,刚才只是有点疼。”
接着月沣又开始检查并处理我左手的伤口,取出一块帕子将我的手细细包好。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霍无言赶着马车奔了过来。他看到月沣正在为我处理伤口,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单腿跪地沉声向月沣道:“少主,无言护卫不力,令阿喂姑娘受伤,愿领重罚!”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月古人的随从向他施大礼,无言的行动让我感到意外。
“你说当怎么罚?” 月沣凝视着手上的水迹,语调冰冷。
“自断一臂!”
没那么严重吧!我看看月古人,月古人还在看手,手有那么好看吗?我瞧瞧田心烈,心烈低头坐着,看不出表情。我要不要替霍无言求情?无言是他的随从,我没必要参与他们主仆之间的事吧?求,还是不求,这是个问题!月古人此时冷淡得令人心惊。
“咳咳”我清清嗓子,牵动下巴处的伤口一阵疼痛,只能忍住。
“是这样的……我那天去涵碧楼询问怎么养好素心兰,掌柜给了我一袋兰花花肥,我不知道那里面有舒筋散,它入水就会散发,让人丧失战斗力。这次事情的起始还是因为我。如果你们不是闻了三天的舒筋散,这次就不会出事。所以,我看算了,我受伤是自己摔的。噢,应该说是我没听月公子的话,自己从马车里出来,摔的。全怪我自己,不能怪无言兄。”话我说完,能不能救霍无言就与我无关了。可惜我话说得太急,忘了弥补里面的漏洞。
“阿喂姑娘怎知花肥里有舒筋散?”月沣果然即刻问道,语调还算温和。
“我……我在车中听到外面刺客说的。”这解释勉强说的过去,不过刺客没说舒筋散在花肥里呀,我也考虑不了那么多,能圆就圆过去。
“那你又怎知舒筋散入水即会发散,让人失去功力?”这一次,月古人的语调好象没那么温和了。
“我我我……我猜的!”我想尽快宁事息人,所以没有说出风翼川,反正花已物归原主,想抢花的刺客们去找风翼川吧,不过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难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最好立刻飞到四方城月古人的地盘,那样就安全了。至于明珠,以后再说,现在我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素心兰现在哪里?”
“我送给了救我的人。”
“是谁救的你?”
“我不知道。”
月沣的目光直射我心房,带着疑问、带着责怪还带着一丝忧伤。
凭什么这么看着我?刚才要不是我机灵,早被杀了,明明是你保护不力,明明是你的承诺没有做到,现在反而象是全成了我的错!越想心里越火!抬起头朝月古人狠狠地瞪了回去,头抬得有点猛,轻扯伤口,疼得我皱了眉。月沣看到我脸色微变,目光顿时满是怜惜,温柔似水。
月沣终归没有处罚无言,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话。此时太阳仍悬在空中,刚才一战从开始到结束虽然短暂,但大家看上去都疲惫已极。噫,不对!月古人精神很好,看上去不象体力不支的样子。无言将心烈送入车厢,心烈倚在榻上,脸色苍白,他的腿被刺了一刀,裹着伤口的布条不时还有血丝渗出。待我们都坐好,无言赶着车,迅速朝山外奔去。
静下心来,我忽然发现今天的事有很多奇怪之处。首先,刺客来临,武功最强的月沣应该在车上保护我。(他答应我保护我的安全),保护不了我,至少在我临危之时,他应该赶过来,就算赶不过来,总得表现一下想要过来救我的样子。他怎么会让武功最弱的霍无言保护我?(在吴江时,一次无意问起心烈,他和无言谁更厉害,他说是他,无言侧重于做好管家),其次,看到他扶受伤的心烈出林,这么说心烈是被他所救、或相助打败刺客。起初我从车中看到他被刺客头领三人所围,风翼川说那三人最多能围住他半个时辰(相当于1个小时),可是这一战从头到尾也就二十分钟,他突围,再去救心烈(心烈远比我重要,呵呵),再衣冠整齐地出现在我面前,怎么看都不象只余三成功力,又经历了一场激战的人。
难道他根本没中舒筋散,他早已知道花肥里放了舒筋散?这样做是故意引刺客上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越想越害怕,这时才恍然察觉,对月沣,我完全不了解。平时他是一个温文而雅的谦谦君子,虽然待人有点冷淡疏离,又有洁癖,倒也无碍(何况人家美得象神仙);特别是脸红的时候,似一位刚脱青涩的少年。虽说他的出身、经历和秘密我并不想知道,但是因此而让我跟着他一同赴险,坚决不干。特别是今天发生的事,他心机深沉,目光冰寒,无言是他母亲的养子,他竟要无言自断一臂,他更象狼和狐狸的结合。倘若他故意引敌上钩,危险来了又不管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还有什么安全可言?总之,他是个危险人物,就算他能送我去幽眠山道,我能不能活着到那,还是个问号。思前想后,理不出头绪,心开始乱了。
掌灯时分,我们终于到了山外小镇的客栈。这一次,又象在鱼源镇的风雅客栈,清空了其他客人(平时路上我们如同普通客人),只有我们几个住了进去。
饭后,我回房继续思考,终于决定:尽快离开月沣。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正确决定,但至少是目前最正确的决定。从里衣口袋取出安静送我的木牌:我先去云之飘渺找安静,然后安顿下来,以后再找机会去幽眠山道。十诫婆婆虽说过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送我去,但婆婆的话真那么准吗?普天之下难道没有第二人能送我去。我不信。有了决定,立即动手准备起来,将谷中带来的衣服和现代的东西,用清悠山谷的包袱皮打好。其它的东西只好舍弃了,不然包袱太重。
第二天我们继续出发。小镇偏僻,没有好的医生和药铺,月沣决定再行一日赶到前面的永昌城,一并停留休整几日。这正合我意,我身上分文没有,向月古人要钱又师出无名。到了永昌肯定有当铺,也肯定有医馆。取衣服出去当容易被发现,只好当我脖子上的翡翠小佛,小佛啊小佛,为了我,只好牺牲你了。
永昌城比吴江面积小、人口少,但也还繁荣。我们住下后,无言便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医生,查看心烈的伤,又抓了药,让他好好调养,心烈暂时有几天不能下地走路。医生又来看了看我的伤,也抓了药。自上次遇袭后,我与月沣互相很少说话,我盘算离开的事,他在想什么我就不知了。
心烈受伤,无言照顾他,没人看着我,月沣的房间又离我的房间很远。正是去找当铺的好时候,午饭后,我身着男装偷偷溜出客栈。仔细记下街上的标记和我走路、拐弯的方向,(想我曾一个人从洛山矶到纽约旅行,独自玩遍曼哈顿各大景点,在纽约迷宫似的地铁也从没迷路,这点路算不了什么。)终于让我找到了一家当铺,取出铂金链子小翡翠佛递给掌柜,掌柜看了看小佛,又看了看链子,说:“链子不值钱,小佛当二十两。”链子不值钱,是铂金950!一条下来要三千人民币!小佛是冰玻种的阳翠,才当二十两?
“当不当?”掌柜不耐烦提醒犹豫的我。
“二十两太少,你再看看链子,是很贵重的铂金!”是铂金,你们古代有吗?
“最多三十两,不当就算了。”
收好银子,出了当铺,我又开始找医馆,哈哈,旁边就有一家,宏济医馆。记住后返回客栈。刚进客栈门,迎面遇到步履匆匆的月沣,没等我说话,他已张口问道:“你到哪去了?”
“我呆在房间觉得闷,出去转转。”
“伤还没好,又没有人跟着,不要再出去了。”他顿了一下,“你要真想出去,我陪你。”
“好,那我回房了。”
次日,再找好机会,这次手握小木牌,带着我的小包袱,瞅准时机,溜出客栈,直奔宏济医馆。转眼到了,兴奋着刚要进去,一个身影飞了过来,同时手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啊!是月沣。
“你想去哪?”月沣声音温和,可我却听出了里面隐忍的怒气。
“我……”昨天医生刚来看了我,我总不能说我来医馆看病。反正也被他抓住了,索性把话摆在台面上说。
“我准备去云之飘渺找安静大哥!”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怕刺杀,我怕死。对了,忘记和你说,我们之间的协议中止。你不必送我去我要去的地方,我也不想帮你再找明珠。就这样吧,再见!”说着,再次迈步。无奈手还是被他拉着。
“请月公子放手。”
“阿喂,你真的要走。”
“对!”
“因为你怕死?”
“对。”
“我答应你保护你的安全。”
“你保护了吗?凤若飞刀架我脖子上的时候,你在哪?刺客进车厢杀我的时候,你在哪?我跳下车喊救命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认为我保护不了你的安全,所以想走?”他的声音异常温柔。
“对。”
他忽然笑了,笑容足以融化人间和心灵所有的冰雪,足以安抚一切受伤的灵魂。
“跟我回去。”
“不!”
“真的不肯?”
“不。”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突然腾空,原来月古人一把把我抱起来,向客栈飞奔而去。
一个男人在街头公然抱起另一个“男人”,嘿嘿,月古人啊月古人,你的一生清誉,毁在一个叫永昌的小城。
捡到美女
我以为月沣到了客栈就会把我放下,谁知他竟直接将我抱进我的房间。客栈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一个男人以“抱”的方式将另一个“男人”抱进客栈,并且神态自然洒脱,步履稳健,目光澄澈,就象抱着一坛酒、一床被子、一堆衣服、一袋大米?(我怎将自己比得这么不堪?!)从容不迫,走进客栈,上楼进屋。
我努力回想刚才一路上我有没有挣扎,有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有没有攀上他的肩膀,但是我想不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站在楼梯旁的霍无言——无言的表情。
“你想干嘛?!”我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月沣。
“我想继续我们的旅行。”
“帮你找到明珠?”月沣没有回答。
“送我去幽眠山道?”他依旧沉默不语。
“好吧,既然如此,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再有一次刺客来袭,我誓死也要离开他。我心里痛下决心,但这次,就算了,我善于妥协。
“阿喂,我并未中舒筋散的毒,我也知道花肥里有问题。”哦,你终于承认了。“我只想利用这个机会,查出涵碧楼的幕后老板。”这么说,心烈带我去涵碧楼也是刻意为之,再朝前推理,你买素心兰也是刻意为之,你送给我素心兰,看着我往里撒毒药肥,看着我向花盆倒水,看着我中毒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只是你行动里的一颗棋子,还是一颗傻棋子。问题一一迎刃而解,刹时我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丝寒意慢慢渗上心头。
“这么说,你知道我中毒?”我尽量平静的问。
“舒筋散对没有修习内功的人无毒无害。”噢,我心里总算好受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我刚想张口问他,花费这么多心思,幕后老板查到没有,但转念一想,他查没查到与我何干?查到了如何,查不到又如何?我只要你保证我的完全安全就行。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让我安全、完好的到达幽眠山道就足够了。
“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希望你说要保护我的安全,能说到做到!”我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月沣张口还想说什么,我轻摆了摆手。
“月公子,对不起,我很累,想休息一会。”他似乎仍不肯离去,眼中闪动着焦虑和忧郁。
“你放心,我不会再走,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心上明珠。”因为我一定要回家,我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月沣终于走了。我倒在床上,眼泪渗进枕头——被人当成一颗棋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五天后,心烈的腿恢复得不错,能下床走路,就是行走不太自如。我们准备起程。这几天,我几乎没有出门,中间想起要去赎回小佛的事,月沣替我去了当铺,赎回小佛的钱当然是月古人付帐,我偷偷把之前的三十两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客栈,月沣默默的把小佛交给我,我的左手还没全好,不太灵光,一只手戴不了链子(摘链子容易戴上难),想把链子收起来,月沣却拿过链子,轻轻撩起盖在脖子上的头发,帮我戴上。
这个动作与那天的“抱”都显得极其暧昧,可惜对象是我,我不会为之所动,就是想动,也要压住不许动。
因为上次穿女装逃避追杀的阴影始终存在,所以在后来的旅途中,我坚持身着男装。只是不再戴公子巾(我也不是真想扮成男子),把头发梳成高马尾辫,用丝带扎好,让流海自由落在额前。
行了十几日,江南水乡景色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崇山峻岭的地形地貌。春末夏初,自然景色秀美如画,然而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却要比吴江一带贫困许多。一路上我们过大小府县、城镇、村寨,城中,人们为生活苦苦奔波,城外,农人在骄阳下辛勤劳作,在更为贫瘠的村镇,沿街乞讨、卖儿女的父母,卖身为奴的穷苦人随处可见,就算到了较为繁华的州城,人们的穿着打扮也多是布衣荆钗,更有花技招展的可疑女子站在街头惹眼行人,厚厚的脂粉下藏不住一颗早已受尽伤痛、疲惫的心……每每遭遇这样的景像、这样的人,我就会真切感到在一君统天下,独裁专政的古代,人间尘世真实的面目是多么无奈,平凡的生命是多么卑微。
我之前总认为没有经过我同意,便让我来到古代对我非常不公平,但现在,我又常常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在现代,有疼爱我的父母,有白领的职业,生活轻松惬意。来到古代,我同样是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始终不用面对生活真实面目。并且冥冥中还给了我选择的权力,让我重返家园的选择。比之那些在底层挣扎着生存的人们,我还能抱怨什么?!
这样一想,心态平稳了许多。无言送来了一个新本子,又新做了几根炭条笔。(我始终做不出鹅毛笔,只好放弃),我还象最初那样坐在车上写写画画。不过画的少了,因为常走山路,车行颠簸。月沣仍在车上看书。我时常觉得他在静静的注视我,却捕捉不到他的目光。他仍是冷淡谦和,我却能感到他的身上似乎已发生了些许变化。只是,我不想探究,也不能探究,更不敢探究。
我下巴下方的伤口已好了,基本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手上的口子太长太深,好了后有一条淡红色的疤痕。月沣给了我一小盒药膏,让我每天一次涂在上面。我常会忘掉,结果药膏重新回到他那,每天给我手心涂药成了他必做的功课。每当掌心触到他的手指,都会有一股热流自手心直传入我的心,让我感受到它正在一点一点被融化。于是我作了一个决定:既然做不到铁石心肠,既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心,索性就不要这颗心,做一个无心之人。
我们走的很慢,一来路不好走,二来心烈的腿没有最后复员,三来颠簸的路很快能让人和马儿感到疲倦。无言再次展现他全能管家的本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明珠的事一直没有眉目,她快成了我的心病,这一路也成了单纯的旅行。
午后车行到山涧,车厢内已有些闷热,开窗仍不凉爽,我把衣袖撸起一节,露出手臂。月古人见我露出胳膊,不由一笑。让我意识到这是在古代,哪有未婚女子随便在男子面前露出身体,哪怕是胳膊,我急忙把袖子拉下来。哎呀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忽然没来由得感到烦躁异常!我要对抗炎热,我要对抗一个人的孤独,我要对抗对亲友的思念,我还要与自己的心对抗……
马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月沣下车,示意我也下来。然后带着我走到离车停不远处的一条山溪边,道:“这里比较清凉,休息一会吧。”
放手在溪水间,清凉注入心田,我顺带把鞋脱了,(西西)脚也放了进去,凉意更重。舒服舒服真舒服!我注意到溪水对岸有稀疏的树木,更多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野花,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我站在溪水里,多日来淤积在胸腔中的烦闷、焦虑和纷乱都被这头顶的蓝天,清凉的溪水,缤纷的花朵涤荡得干干净净,刹那间身心如洗!我开心得不得了,好久没有这么单纯的开心了,高声对着这山、这水、这花朗诵起中学时代最喜欢的一首诗:“寻君一路绕天涯,更爱山中满涧花,不为寻君也留住,哪知花里即君家!”
我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不会吧,我的朗诵这么难听?!让人痛苦呻吟?我侧耳寻音,呻吟声却消失了。四下张望,山涧只有水、树、花,月古人站在我身后一棵树下,默然望着溪水,不知在想什么。他有没有听到呻吟?心烈和无言仍在马车上。
又是一声,轻轻的,柔柔的呻吟,象在对岸的某处,我拎着鞋袜,淌过小溪,来到对岸,呻吟声这次没有中断,一声声象轻叹象啜泣,我发现在花草深处的一丛灌木下,有一小片粉红,急忙拨开花草细看究竟。一个女子侧倒在花草丛中,头发凌乱,衣服也破损、脏得厉害,有的地方还被割裂、被拉扯成了布条,脚上的鞋也只余一只。露在衣服外的小臂和手,似被树枝或岩石一类的东西,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她的脸埋在头发下,看不到容貌。
这位女子怎么会在这?看样子好象从哪摔下来?我抬头望望,两侧都是山峦,也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忽想到救人要紧!忙把她翻过身,用手拨开头发,露出她的脸,脸上果然也是五颜六色,额头处鼓起一个青紫色的大包,脸上到处沾着泥和花草汁液混在一起的东西,她的嘴微张,声音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这不废话!)
我刚一用力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突然又呻吟了一声,这一次里饱含了痛苦。我只好放平她,朝着对岸的月古人大喊:“快过来,这里有个人!”
月古人闻声而至,他怎么来得这么快?!古人的武功真不可思议!
“她好象昏过去了。”我发现女子已经没有了声音。月沣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轻抬她的脚,双手在她脚踝处,迅速的一扭一抖一按一揉,再轻放下她的脚,道:“她的脚扭伤,其它无大碍。”说完,就准备离开。
不会吧,就这么点伤?“喂喂,你怎么走了?”一个女子昏倒在山涧野地,脚又受伤,怎么能不管不顾就走了?!
月古人听我唤他,停下脚步,回头问我:“怎么?”
“你不救她?”
“她没受重伤,一会醒了,自己就能走。”
“她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大约一两个时辰,也可能三四个时辰”,三四个时辰,那时候天快要黑了,多可怕。
“你看,这里好象没有人烟,她又是一个女孩,脚又受了伤,我们置她不顾,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没有人烟,她怎会一个人来到这里?看她的衣服是来自富贵人家,自然会有人来找她。”嗯,月古人分析的也有道理。但是见死不救似乎真的很难做到。何况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不如我们先等一等来寻她的人,等他们到了,我们再走。或是等她醒了,问清她的家在哪,送她回家,再走也不迟。”我眼巴巴地看着月沣。
月沣沉吟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我取出手帕,跑到溪边打湿帕子,又跑回去用它轻拭女子的脸,擦去她脸上的污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洗脸,所以先洗脚了,好在这是活水,你不介意吧?),她白晰柔弱的面容使额头肿起的青紫大包有些怪异狰狞。我问月古人:“这里肿起来会不会很严重?”她会不会得脑震荡?
“肿会慢慢消下去。”等了好一会,女子仍在昏迷中,也不见有人来寻,我便走到溪边,洗净脚,准备穿上袜子和鞋。正在这时,天色忽地暗了下来,不会下雨吧?正想着,一大块乌云飘过来,雨点陆续掉了下来。我心里一乐,真是一场及时雨呀,不用在这里傻等了!
我急忙穿好鞋袜,奔到他们身边:“我们先带她一起走吧,下雨啦!”雨果然越下越大,月古人只好抱起那女子回到马车上,我跟着上了车。
大约是雨水一激,躺在榻上的女子慢慢苏醒,又开始低低呻吟,好象很痛苦。我把毯子盖在她身上,无处可坐,只好坐到月古人这边。刚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有几丝黑发沾着亮晶晶的水珠垂到前额,让本已不凡的容颜更平添几分动人的神采。
“呃……我们要不先找客店住下?”我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那个呻吟的女子。
“好吧。”
明珠惊现
一缕风吹进车厢,我打了个寒颤。身上淋的雨虽不多,但被飞一吹,还是凉飕飕的。月沣从身旁拿出毯子盖在我身上,我颇为感激地望着他,连同刚才他同意带上那女子一起走的事,两下并在一起,低声说:“谢谢你。”
这时无言来报:再走约一个时辰,就到岭前镇,我们在那儿住宿。
雨下了一会,便停了。榻上的女子渐渐苏醒。她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急忙起身过去扶她,她见我身着男装半扶半抱着她,脸倏地红了。我微笑道:“我是女的”
她微微一愣,随即低声说:“多谢姐姐。”
我趁此机会打量她,虽然额头上有青紫肿块,却掩不住她那年轻、秀丽的面容,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娇羞,似婴儿般柔弱纯净,又似睡莲般温婉雅洁。
她好象很放心地靠在我身上,略垂着头,再次低声说:“多谢姐姐救了我。”我笑道:“不客气,其实并非是我救你,是他救了你。”我一指月古人,她慢慢抬起头随我所指望向对面的月沣,她的目光忽然停滞,渐渐又变得清亮无比,她轻轻的对月沣说:“是你,真的是你!你总算来了!”
嗯?我感到十分惊讶,月沣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问道:“请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光开始变得涣散,眼神空洞,好半天才说:“我不记得了。”
“你家在何处?”
“不记得了。”
“你为何来到这个地方?怎么受的伤?”
“我……我来这为了等一个人,怎么受伤,我不记得了。”
哦?难道真是得了脑震荡而失忆?
“姑娘要等谁?可还记得?”
她的目光遂又变得清澈,她凝视着月沣,道:“等你。”
我看着他们俩个,月古人疑惑地望着她,她则痴痴的望着月古人。我在心里思量着:这位姑娘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或受了什么刺激,所以突然见了月古人这么出色的男子,便成了花痴?可是,刚才她苏醒后,神情很正常,她其它的事都不记得,偏偏记得来此等人,看月古人的目光清澈明亮,绝不象精神失常人的目光。
我再次认真观察她的神色,忽然觉得她有些面熟,好象我在哪见过。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来,真奇怪!不管怎样,这位女孩给我的感觉非常特别。
车厢里十分安静,车内的三人心思却各不相同。
到了客栈,下车的时候,那位姑娘果然象月古人说的,身体已无大碍,脚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走路稍微吃力。因为她身上衣服已破损得没法再穿,便趁她去沐浴的时候,我翻开装衣服的大包裹,为她找些衣服更换。我大部分购置的女装,一直没机会穿,崭新地叠在包裹里。我选了几件新的里外衣服送到浴房。我原本比她要略丰腴些,但来了古代瘦了许多(嘿嘿,减肥成功),所以衣服也算合她的身。
见她沐浴更衣完,穿着新衣出现在房内,仿佛一朵清新带露的蔷薇,比在车上更显可爱美丽。
我继续在包裹里翻找其它女孩日常用的东西,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包裹一角,轻轻的说:“姐姐,那块帕子,能否给我看看?”
嗯?帕子,我翻出来一看,是块雪青色的丝巾,这块丝巾是我上次在鱼源镇上的谢佛会,找一位小姐讨来的,准备以此为那小姐和月古人牵线搭桥。后来月古人一恼拂袖而去,害我不敢回去找那位小姐,只好将帕子收藏了。
我将帕子递给她。她翻来履去地看着。
“你喜欢,就拿去用吧。”看她有点放不下的样子,我随口说。
“它本就是我的帕子。”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却在我的脑袋里打了个响雷!
“你说什么?!”
“这是我的帕子。”
“有何凭证?!”
“帕子上绣了个珠,是我的名字。”对,我记得收起手帕的时候,我还看到上面的“珠”子,当时曾心里一动,还猜测过那位帕子的主人会不会是明珠,现在看来……
我直视她的脸,努力回忆谢佛会上遇到的小姐模样,除去青紫色的肿块,她的面容真象那位小姐!难怪我会觉得她面熟,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那你怎知帕子上的珠是你的名字?”
“珠一定是我的名字,但我只叫珠吗?”她象在问我,又象在问自己。
“你在哪认识他?”不必我说出名字,她自然知道他是指谁。
“我本来就认识他,他专程来找我,又不好意思自己同我说,派了丫鬟来问我,还向我讨了帕子。”什么?这话说得怎么那么花痴,丫鬟?不是在说我?!
“那天是佛庆生辰最后一日的谢佛会,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就在桃林等他,后来他来了,问我讨了帕子。可是,不知怎么,他却又突然走了……”她接着说,说到后面竟哽咽了。
我听着她的话呆了半晌: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茫茫人海第一次相遇是缘,第二次相遇才是份,缘份相加才能谱出今生的爱恋?命中互相的另一半是不是早已写好在三生石上面?
难道明珠真的只有我能找到?我在那一群待嫁女孩中独独选中了正在等着他的她,因为我觉得热,月沣才将车临时停在山涧溪边,我又在山涧中发现因等待他而受伤的她,并且坚持要带着她?月古人啊月古人,你竟然不知道你苦苦找寻的明珠,早已两次经过你的眼前。
我的脑袋有点晕。这一切的一切那么玄妙而古怪,我莫明其妙地走到古代,月沣是唯一能送我到幽眠山道的人,我又是唯一能帮他找到明珠的人,明明我找到了明珠,月沣他自己却又偏要错过。
虽然有很多机缘巧合的地方,但眼前的“珠”真是明珠吗?
我风风火火地去找月古人,进门便问他要明珠画像看,月沣颇感惊诧,道:“那位姑娘,我从不曾见过,我想她可能认错人了。”
“见过没见过一会再说,先给我看画像要紧!”
月沣取出画像,我又细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一个背影,模糊的女子背影,谁都不象,谁又都象。我坐在画像前托腮沉思半晌,忽然问月沣:“那位姑娘,你……”我斟酌着用词“真的从未见过?”
“是。”
“不一定是见过真人,可曾在……”“睡梦中?想象中?画中?见过她?”
月古人凝视着我,问道:“阿喂,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能帮你找到明珠?”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能找到。”感觉两个字,怎么解释都通。
“你真的相信我能找到?”
“相信。
“不过此时我已不想再找明珠。”月沣突然说
“你的意思是既便我找不到明珠,你也会送我去幽眠山道?”月沣没有回答。
“嘿嘿,你放心,这一次,我好象真的把你的心上明珠找来了。”我笑着走出月古人的房间。
晚饭时分,因“珠儿”的加入(暂时只能这么叫她),气氛变得很特别。(吴江之前我都自己吃饭,后来路上匆忙,不便次次自己吃,所以多数和月古人一起吃,我现在已练得视而不见,你斯文吃你的,我吃我的,并且是分餐制。这是因为我怕他的洁癖,向无言强烈要求的。无言坚持说公子绝不会嫌弃我与他共用一盘饭菜,我不肯,他只好依我)
我笑对月古人说:“月公子,她叫珠儿。”又对珠儿说:“月公子名为月沣,月亮的月,月下流水的沣。”
月古人微一点头,珠儿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这顿饭是我来古代后吃的最有趣的一顿饭。月古人如老僧入定般埋头吃自己的,珠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甚至为他夹了菜。月古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在一旁心里笑开了花。
我边吃边思索着要不要把珠儿与他之间,与我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他,还是先不要莽撞行动。何况连我现在也没有完全清楚珠儿的身世,以及不能完全确定珠儿是不是明珠。因为她脑部受伤,有许多重要的信息都记不起来了。
月古人会不会认同珠儿便是明珠,会不会喜欢珠儿?哎呀姻缘这东西,虽是前世注定的缘,更是对今生男女严峻的考验。
月古人始终不看珠儿,珠儿的目光异常温柔、缠绵停驻在他身上,我观察着月古人,暗道:我就不信你永远不看珠儿!
正想着,月沣忽然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寂夜山庄
岭前镇虽称之为岭前,但这一带却要比来时路过的山区地势平缓得多,也开阔很多,山峦似乎一下子退到了远方,让出一大片较为平整的土地。岭前镇便位于这块土地的东南角。
自从上次晚饭后,我们和月沣重新开始各自吃饭,珠儿和我单独在房里吃。月沣为珠儿请来了医生,开药治伤,并另外为她安排了一间客房,我正不喜欢与人同榻而眠,分开每人一间很合我意。珠儿有点不情愿,她很依恋我,仿佛真把我当成了亲姐姐,虽然我是独生女,却也不太喜欢做人姐姐,但有个小妹指使也不错。
两天过去,珠儿的伤几乎全好了,那些树枝岩石造成的划痕本就很浅,抹上药后,连疤都未留下,额上的肿块也消了许多。但她还是记不起自己的全部姓名和身世。月沣派霍无言到附近的富裕人家查访,同样没有结果,谁家这几天也没有走失小姐。而且也不见人来寻珠儿,所以我们不得不延长停留在岭前镇的时间。
这两天,我又认真想了想珠儿的事,觉得其中有很多环节和问题都说不清楚,尤其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跑到山里说是等心上人,家中父母怎会让未婚女儿做出如此违反礼教的事情?再者,就算冥冥中有扯不断的缘份,无论是谢佛会的桃林还是那个开满野花的山涧,珠儿都能等到月沣,但为何月古人根本不认识她,并且好象不愿意认识她?倘若她真是明珠,那月古人不可能认不出来,又或者缘只在珠儿那里?这会不会又是什么人刻意为之,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或阴谋?(自从上次月古人故意引敌上钩的事,我开始不自觉地将事情想得复杂,何况这次事的确有太多巧合。)
一想到阴谋,头就大了,不如赶紧帮珠儿找到家,送她回家。不要又惹上刺客之类的危险。但是,倘若珠儿真是明珠,这次错过,能不能再找到,就很难说了。我倒不是为月古人考虑,而是为自己回家着想,虽然月沣说过,他此时已不想再找明珠,但我几次问他,是否即便不找明珠也要送我去山道, 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答。若他不肯送我去,我就得早做打算,若他答应,我也不必费心非要找出这个明珠,非要拿最初的协议来逼迫月古人完成承诺。说实话,当红娘真是吃力不讨好的累活,特别是为这位月古人。
第三天吃罢早饭,去月古人房间询问珠儿的事,正看到无言在向月古人低声说什么,神神秘秘。无言见我进来,立即停止说话,站在旁边。
“我让无言去查探附近一带的富裕人家,那位姑娘是哪家最近走失的小姐。”月古人向我解释。
“倘若查到了你打算怎么办?”我很感兴趣他对珠儿的看法。
“将她送回家,我们启程。”我思忖着,这样处理合情合理,只是这是最好的办法吗?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珠儿的声音:“月公子,我能不能进来?”
我朝月古人眨眨眼睛,抢先说道:“珠儿妹妹,请进来吧。”珠儿穿着一身我昨日送给她的浅玫红夏装裙衫进来,亭亭玉立,宛若露出碧水的一枝小荷,她的目光款款落在月沣身上。我随即站起身来,对月古人道“我刚想起来,我有件事要办。月公子,我就不陪你们了。”说完施施然出了月古人的房间,无言亦很识趣跟着退了出来。
“无言兄,能否随同我去镇上转转?”我想着把漂亮衣服都送给珠儿了,我也得赶紧补充一下衣库存量。怎知无言竟说:“阿喂姑娘,对不起,公子还要我查办珠儿姑娘的事,属下不敢耽搁。”说完施礼走人。这个霍无言对我总是冷冷淡淡,早在鱼源镇初一见面就对我不屑,平常虽然恭恭敬敬,谁知他面板一块的脸皮下藏着多少心思?!并且,上次遇袭,明明他没有中舒筋散,责任又是保护我,刚开打,就让刺客的剑先刺进车厢,他的武功真有那么差吗?亏我还为他求情,哼!我带着一丝愤然回了房间。
在房里闷了半晌,吃完中饭,去珠儿房间找她,不见她在,又去找月古人,也不在。去问心烈,心烈说月沣和无言陪珠儿上街了,并且中午他们两人一同吃的饭。我惊讶得不得了,上街也还罢了,两人一同吃饭,这个这个……心烈问:“阿喂姑娘怎么没有一起去。”
“他们没有叫我啊。”说着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不过心里不舒服与我何关?我现在是无心之人。心,你难受你的,我还是我。
快到晚饭时分,珠儿来我房间找我,我笑眯眯地问她:“听说你与月公子一起上街了?”
珠儿欣喜地点点头,幸福的感觉掩都掩不住。
“阿喂姐姐,我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噢?想起什么了?“
“我记得我是坐车从那边来的”她的手指向北方,“好象坐了一天的车……”
“然后我上了山,山上风很大,我的手帕掉了,我要去捡,风又吹走了手帕,我就去追,后来就摔下去了。”哦,又是一条手帕。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么点儿?关键处还是没想起来呀!“珠儿,慢慢来,你都会记起来的。”
珠儿点点头,我忽然问:“珠儿你今年多大?”珠儿摇摇头。过了一会,她说道:“对了姐姐,我们去吃晚饭”
“和谁?”
“自然是和他一起吃饭。”
“我……我不饿,下午无事,尝了许多点心,你去吧。”珠儿迟疑着。“怎么?难道你不愿和月公子两人说话,非要我也坐陪?”珠儿脸一红,便去了。
我注视着珠儿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心,谁让你不听主人我的话,现在受苦了吧。
次日一大早,客栈门前到了一列人马,等我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大厅里站着一群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服装,为首的是一位年轻人,正在非常恭顺有礼的和月沣说话。这时珠儿也出来了。年轻人的眼睛一看到珠儿就亮了,他赶过来对珠儿施了一礼,道:“小姐,属下总算找到你了。”
珠儿看着对方,似在思考,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好象是,是,夜……”
年轻男子轻声接上珠儿的话:“属下夜翎。”
“夜翎哥哥,是你。我想起来啦!”珠儿笑了。突又变色道:“爹爹已知道我跑出来的事?”
“庄主四处在找小姐,请小姐随我速速回家吧。”珠儿听了,微垂下脸,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
夜翎转身对月沣再次施礼,道:“月公子,本来庄主必要亲自来此重谢公子,并请公子去寂夜山庄盘桓几日,怎知他老人家旧伤复发,无法成行,所以特意吩咐我务必请到公子,恳请公子成全属下。”
“夜前辈相请,我怎敢不遵从。依礼做为晚辈,也该去拜望他老人家。”月沣微笑回答。
寂夜山庄与岭前镇刚好在山峦环绕的一大块平地的对角线上,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在东南角,我们早上出发,夕阳落山之时,便抵达山庄。珠儿除了记起夜翎,问了一句她爹知不知道跑出来的事,其它的仍记不起来。直到进了庄子大门,她似才惊醒,慢慢陷入沉思。
月色溶溶夜
寂夜山庄很大,象是个独占一方的农村大地主庄园。除了庄主家人仆人之类居住的楼阁庭院各类房屋外,进庄还有主道、附道之分,两边都有植好的行道树,庭院之间有大小花园,假山池塘,庄园居住区(没法子只能用现代语言描绘)的后面则是一大片草坪,一小片树林,和一条蜿蜒的小河。(有点象现代高尔夫球场)
夜庄主是一位介于四十五到五十五之间精神矍铄中老年人,我们进入庄园议事大厅时,他已迎在门外,见到月沣下车,忙一个上前,深施一礼:“明月公子,多谢你救了我的女儿。”
月沣急忙回礼:“夜前辈,晚辈怎敢受礼!”
珠儿迟疑着不肯上前,夜庄主望着女儿,眼里流露出疼爱,让我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孩子,你……”
“爹。”珠儿终于走上前去,叫了一声。
“傻孩子,爹怎会怪你,只要你安全回来就好。”夜庄主抚着女儿的头发,温柔地说。
随后,大家互相介绍一番,夜庄主见我的男式装扮颇感新奇。珠儿和我被丫鬟婆子们领回房,重新洗漱整理了一番,看样子夜庄主家算是个农村大富豪,生活舒适,日常用物都较为精致。
我终于又换回了女装,穿上一件米黄色洒着花朵的丝质裙裳,而珠儿,则换了一件从粉白到粉红的衣裙,很飘逸、很精美。服侍珠儿的老妈子们手段极高,一会儿就把我们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梳头的时候,我想起了瑞娘那双灵巧的手。
晚饭非常丰盛,吃得我比较累,布菜上汤都是规规矩矩,所以我吃了一点就不再动筷了。我发觉月古人很适合这种场合,他吃饭的样子从容优雅,甚为耀眼。珠儿的眼睛一直在望着他,连我都觉得这样大胆的喜欢,是不是太过露骨了一点。
饭后,大家坐在花厅里喝茶,我若不是想知道珠儿的身世,早就回房免得受罪了。夜庄主对我说:“多谢阿喂姑娘这几天对珠儿的照顾。”
“庄主不必客气,要谢就谢月公子吧,全是他安排妥贴。”我一把推得干净。我发现古时人与人交往比之现代,更是累人累心的事。
“请问庄主珠儿的大名叫什么?”我好奇发问。
“说起珠儿的名字,倒有一番来历。我也算是中年得女,夫人生她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怎知那天却来了一位清修师傅,说是听闻这里生了孩子,专程来的。我便抱珠儿给她看,她看了孩子后说,这孩子会身体弱,多病,而且会遇上一段业缘,但她有慧根,希望渡了珠儿入空门。”
夜庄主讲着讲着慢慢沉浸在往事回忆里。我发现月古人也在认真倾听。
“我和夫人当然不肯,并且很恼怒。想赶她出去。谁知一赶,珠儿便哭。无奈,我们只好留下这位师傅,但让珠儿出家我们是万万不肯,只求师傅能帮她化解。师傅最终说道,化解之事三年后再说。我们又求她赐名珠儿,她便为珠儿起名为夜明珠。”我听到此处,脑中当得一响。我急去瞧月古人的反应,月古人正目光如水望着我。我垂下头。
“珠儿三岁前果然象那位师傅说的,体弱多病,有好几次差点死掉。我们盼着那位师傅再来。三年后,她又来了。我们请她帮珠儿,她说她有一个方法帮珠儿化解,便是让珠儿带发修行。夫人她不肯女儿离得太远,便在离此不远的凤凰山建了一座寰珠院,所以珠儿三岁起跟着师傅在那里学习修行,每到节庆奠祖的重大日子,才回家来小住。自开始带发修行,她的身体也渐渐大好了。所以多数人只知我夜展心有义子夜翎却不知我有女儿夜明珠。”
“前辈,既然如此,为何夜小姐会说她认识我?我与她早已相识?”这一次是月古人发问,问题甚合我心。
“这个……”夜庄主忽然有些为难,顿了一会,才缓缓的说道:“月公子,小女的确早已认识公子,只是相识一说,确有牵强。”
“前辈,此话怎讲?”
“平日小女都在院中随师傅识字学经,极少回家,返家也是住几日便走。十年前,她刚满八岁,有一天她忽然从寰珠院回到家里,非要跟我去四方城。那是白云经师四十年后重新出关,开坛讲经,并邀了我前往,白云盛会我怎能不去?但小女她如何得知我却不知。她常年在寰珠院,从不出门却知四方城。想来是那位师傅告诉她的。总之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带她去了。她是在法会上见到公子的。”(啊,八岁小孩情窦初开?!不过比郭老还是要大一岁,我八岁的时候正忙着争当班上二道杠的宣传委员呢)我再看月沣,此时他目光略显茫然,象在思索象在回想。
“我道她年纪小,怎知她竟对公子念念不忘。直到十五岁,她的师傅不再带她清修,云游去了。离开前说她尘缘未尽,只好随心。珠儿回到家后,性格沉静,行为端庄,颇有其母风范。但不肯谈婚论嫁,只说要等着一个人,咳咳……”说到这,夜庄主表情尴尬,月沣脸色如常,仍在沉思。
“三个月前,珠儿忽然说要去吴江府的鱼源镇,她甚少出门,除四方城,更未出过一次远门,不知她怎会知道鱼源镇,回来后,说在那遇到月公子你了。”
“是,那时我正在鱼源镇。”
“这几日,她又再次偷偷出门,我竟不知她居然去了连城山,原来她这一次又是为遇到公子……”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痛,人世间的姻缘大致若此吧,辛苦的等待盼望,希望有一天能遇到那个人,只为他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我忽然想去看明珠,她此生是否只为一个人而存在?
“夜庄主,请容我先行告退。”说去就去。“呃,姑娘请便!”不管月古人的目光,我径直出了花厅。
我沿着小路,又问了几个庄里仆从,才找到明珠的闺楼,(这次是真没记住)进房看到明珠正在灯下看一幅画。我轻问:“明珠,在看什么?”
“阿喂姐姐”她看见我,立刻展颜一笑,笑得我心又疼了。
“看他。”
我凑到近前一看,画上是一位少年正坐在席案前写字。模样和神情很象月沣,但又不全象,“明珠,这是你在四方城见到月公子时,他的样子?”
“嗯。”
“你为什么要去四方城?”
“我不知道,只觉得命中的那个人一定会在那里。我问舟师傅,她也认为是。”
“你那时候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他叫梓祎。”嗯?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他知道你吗?”明珠摇摇头。是啊,谁会注意到一个八岁小孩。可是,月沣却从那时候开始,慢慢梦到了明珠。
“可是,你又怎会确定他一定会来鱼源镇,一定会去连城山?”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就算他不去,也会有人带他去的。”看来能找到明珠的真是我,是我啊。
从珠儿房内出来,此时的我已说不出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颇为感慨:第一次,我来了,走过你眼前,你没有留住我;第二次,我来了,走过你眼前,你还是没有留住我,第三次,我来了,走过你眼前,你会不会留住我……
正往客房迈步,忽见月沣站在路边,望着路边一池小小风荷。我悄悄走上前,轻轻唤他:“梓祎”
他身子微微一颤,返身看到是我。我一笑。
“你怎知我的名字?”
“原来它真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字,家师这样称我。”
“是明珠姑娘告诉我的,你,不该去看看她吗?”月沣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顺着我指,走向明珠的小楼,此时明珠却已从楼中走了出来,看来,他们心有默契。
我回到房中,心翻腾起伏,不知怎样摆着才好,看来做无心之人不容易啊。正烦闷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很遥远,又似在耳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优美动听,带着丝丝空灵,我推开窗,侧耳细听,不禁被笛声吸引,竟然脚步追随着它走了出去。
我绕到屋后,下了台阶,走过一大片草地,走到蜿蜒的河边,笛声正是从此间某处传来的。
沿着小河四处张望,此时月亮已升了起来,虽不是满月,月色依然清朗如水洒遍人间,河面铺满了银光,我忽见不远处的稀疏林间,有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似在吹笛,急忙上前瞧清楚,笛声却渐渐停了,男子放下笛子,转过身来,朝我望来。我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惊住了。
他他他不是风翼川吗?!
他忽然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我说过,我们后会有期。”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为什么不会来这?”
“花,我不是还给你了。”
“哈哈,你怕我?”
“呃……怕倒是不怕。”
“哦?你不怕我?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他的眼睛闪动着柔媚略带诱惑的光茫。
“知道。”
“知道也不怕?”
“嗯……不怕是因为你曾救了我,尽管你是为了素心兰,你还是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怕救我的人?你救了我,我还了你的花,我们两下没有瓜葛,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只是个无能无力无财无貌不懂世事的小小女子,我为什么要怕你?何况,我以为能养出高雅出尘素心兰的人,他绝不是真正的坏人,他所做的事,也许是因为他身处特定的位置不得不做的事,有些人一出生,他的命运便注定了。”说着我想到了明珠。
“哼哼,你总让我吃惊。”
“是吗?”那是因为我出生在现代文明社会,受过良好教育,曾是大学里才貌出众的院花。我在心里自夸了一番。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听。”我由衷地赞道。
“那我再吹一曲给你听,不过我得走了。”
“哦,好啊!”
笛声再次响起,清越如昔,只是他的人却渐渐去了。消失在远处林间夜色中。我一直静默聆听,河水波光粼粼,月亮潜入云朵之间,远处苍茫起伏的山影,巍然不动,它们都象在与我一道静默聆听。
笛声已逝,我仍伫立良久,才低着头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并被紧紧拥住。
心上明珠
走着走着竟能走进一个人的怀抱里,对我来说,此生头一回。忙抬起头来一看,正是月沣,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怪异,大约平常他总是处变不惊的样子,突然间各种表情涌上脸颊,让人觉得怪异无比。我挣脱着他的手臂,急叫道:“你干什么?!”
他用包含着惊喜、急切、深情、释然种种情感混合在一起低醇的声音道:“明珠……”这两个字,仿佛是一声悠长叹息,又仿佛是来自心底自然而出的一声呼唤,“是你吗?”
这怎么回事?刚才明明他去找明珠,怎么这会子又跑来这里唤我明珠?我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吧,I AM FLY AWAY!”
他倾刻间握住我正在他眼前晃动的手,紧握住,我才查觉到他的手竟也是这般温暖。
“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视我,漆黑的眼眸象一泓古井水,水中满载着悸动的深情,象要把我吸进去。在这样一片溶溶夜色里,四处宁静安祥,一瞬间静得连月澈千江,草木生长,叶片坠落都能听得到。
月沣轻轻一拉,我便重又回到他怀中,他再次轻唤:“明珠,我的明珠。”他的声音有太强大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他的脸呈现着撼人心魂的魅力,我竟不能张口再次辩白,只能任他默默拥着我,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挣出他的怀抱,跳到一旁,说:“我只是帮你找到明珠的人,我不是明珠,明珠明明在那里……”我手指向明珠居住小楼的方向,但我的目光却滞在月沣身后不远处——真正的明珠,已不知什么时候僵立在那里,眼里蓄满悲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心乱如麻,抬脚准备逃跑,月沣闪身拦住我,他的眼睛倒映着如水月色,明净柔亮,“你站在那里,望着远方和月亮,这画面我曾在梦中见过千百次,我怎会认错!”
啊?!我一愣,那画像我也曾见过,怎能和我扯上关系?我急忙回头向刚才来处观看,惊得我差点魂飞魄散,那景色,那意境,那淳淳月光,那重重山影,那波光微动的水面,这,这是怎么回事?不必说月沣会认定我是明珠,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但是当我转回身,又看到月沣身后的明珠,看到明珠眼中一颗颗掉下的泪珠,忽然间心痛得无法自持,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房去,这一次,他没有拦我。
次日起床,被庄里的仆从收拾妥当后,我象只受惊的兔子躲着所有人。昨晚回房想了一晚,事情已然至此,不面对是不可能,可是我怎么面对?接受月古人?我喜欢他吗?不喜欢吗?喜欢吗?纵然是喜欢,我又凭什么喜欢?一心一意要重回现代的我,凭什么喜欢他?就算我接受,明珠怎么办?原来自己千辛万苦帮助月古人寻找的竟是一个没法面对和解决的麻烦。倘若不接受,我又如何与月沣相处,我又怎么去幽眠山道?
我在房里闷了一个上午,中饭仆人来请,也用身体原因推托着不去,庄主便着人送来一些点心。我左思右想,一个人在房里长吁短叹,觉得前途茫茫,追悔莫及,但是感情的事真说不清楚,我没招它,它偏来惹我。就象我的初恋——即与启文相恋,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比我高一届,学的是城市道路设计,是院里的帅男生之首,我当选院花,大家都认为我们应该成一对,我们倒常在一起,不过多数是吵架斗嘴,要不就是他忙着摆平一排女生,我忙着对付各类情书。等到真正为了互相喜欢而走到一块的时候,他又毕业了,我忙着做毕业设计,再后来他去美国留学,我毕业留在国内,他为我找了一所学校,我飞过去,最后我决定分手。
想起往事,更是痛彻心扉,从随身小包中取出爸爸送我的手表,上弦,听表针嘀哒嘀哒地走着,象爸爸妈妈的心跳,这才好过了一些。饭晚时,仆人再次来请,我又想推托,心乱让我早已失去饥饿的感觉。直到心烈来请,我才不得不答应前往,整理好衣裳,咬牙切齿地跟着心烈,往客厅走去。
一进大厅,月沣的身影便在第一时间印入眼内,我的脸刷得一下红了,真奇怪,我为什么要脸红,以前都是月古人在我面前脸红。夜庄主,夜夫人都已入坐,明珠依着母亲坐着,脸上是一片差涩一派幸福。看她那模样,我略微心安。我不得不坐在月沣旁边,月古人居然旁若无人的轻声问我:“午饭没吃,饿不饿?”明珠的目光穿透空气,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份妒忌和一丝愤怒。让我想起凤若飞架在我脖子上那把银色匕首。
吃饭的时候,那情形更是让我难以下咽,月古人对桌上众人温文有礼,对我却是眼含春风,面露桃花,呵护备至。明珠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比,盛满痛楚。好不容易吃完饭,我急着逃回房,月沣也要跟我同去,多亏夜庄主留住,说有重要事情要与明月公子商谈。月沣留下,刚以为能溜之乎的我,可怜的我,被月古人强留在厅内也不许走。
夜庄主似有什么事难以启齿,与他夫人用目光交汇了几个回合,才缓缓说出:“想必公子也明白小女的心思,所以我想代小女向四方城白云经师求亲,请他同意明月公子娶明珠为妻。不知月公子意下如何?”
月沣微笑道:“家师从不为我个人的事情做主。特别是娶妻一事,更是随我心愿。明珠姑娘容貌秀美,品行端庄,只怕月某高攀不上。何况,我已心有明珠。”我坐在一旁,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扑嗵扑嗵一声响过一声。
夜庄主对月沣的回答,并不惊讶,只是看了一眼呆坐一边的女儿,遂又问道:“请问公子心中的明珠是谁家的小姐?”
月沣刚要开口,我噌得站起来,说:“对不起……”大家都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我扫了众人一眼,道:“对不起,我……”还没说完,月古人的声音插进来:“阿喂,你不舒服吗?”我顿时泻了气,摇摇头,呐呐地坐下。
我不知道最后我是如何离开大厅的,只记得明珠呜咽着跑入厅后的别院,夜夫人跟了过去……然后我也出了大厅,茫然地往住的地方走去,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假山,走过一间间屋子和灯火,终于停在莲叶铺满的池塘边,我的心变得空荡荡的,我应该如何是好,谁能告诉我,谁来帮助我?安静,你是否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困惑和如此艰难的诀择?
盯着一池碧莲,心情慢慢沉淀,静思中一直不知月沣默默无语陪在我身边。良久,我叹息着低声道:“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这时,月沣上前来拥住我,温暖如春的怀抱带着醉人的气息,“阿喂”,所有的等待、苦寻和一往深情都融在一声阿喂里。
我没有挣脱,乖巧的伏在他胸口倾听他的心跳。不想再去思考错与非错,不想再去探求事事的因果,不想去追问这一切的源由,只想让自己的心海能平静无波。哪怕只是在这一刻。
月沣取出一枚簪子,正是我上次拒收的那支,亲手戴在我的发间。我一直垂着眼幕,不敢看他,随后又感觉到他在轻柔的为我戴耳环,一只戴上,又戴另一只。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海潮,海潮你这个笨蛋,快点拒绝,快点!”我想张开口,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我知道,如果戴上发簪勉强能算上是因为我喜欢,那耳环又意味着什么?心里的声音还在不断撼动心房:“拒绝,不要!快跑!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白痴!”我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想说不,却听到自己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月沣眉头蹙了起来,轻捧起我的脸问道:“为什么哭?”
“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变成明珠?”我抽抽答答满腹委屈的问道。
“我不是要把你变成明珠,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心上的明珠。”
“月……”
“叫我梓祎”我觉得还是叫你月古人比较顺口,我在心里说。一想到“月古人”这个我时常在心里叫他的名字,不由露出笑容。月古人见我两天来终于脸上有了笑容,他也笑了,笑容从唇边漾开直到眼睛深处,全是笑意。
带着一点感伤,一丝忧虑和一颗就要展翅飞翔的心,我回到房中,此时的我与以前的我,好象已成了两个人。我将耳环取下,反反复复看了很久,那是一对小小的翡翠环,翠生生如碧水,通透似水晶,竟是最名贵的玻璃种正阳翠。我握着耳环,走到镜前,借灯光望着镜中人模糊的面孔,轻声问道:“欧阳海潮,你是明珠吗?”然后边等待自己的回答,边将翡翠环一一戴回耳间。
谁都有秘密
第二天,月沣决定向夜庄主辞行,准备离开寂夜山庄,继续前往四方城。我想到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夜明珠,感到心头一块大石就要被抛开了,无论怎样,我都不愿意面对明珠的眼泪。本来我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既然我来了,必然有人要受到伤害,原来我向上天祈祷让我早日回家的理由都这么脆弱不堪一击。因明珠而压置心上的石头松动了,但幽眠山道又变成了压在心上的另一块石头。我还没和月古人正式谈到这个问题,先不说他会不会答应送我去,就连我自己那坚如盘石的决心,都有了前所未有的一丝动摇。
再见夜庄主,一夜之间他竟憔悴如斯,苍老了许多,脸色煞白,象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夜展心对月沣的辞行,没有说什么,却相邀月沣去内室一谈。月沣没有推辞,只是朝我一笑,便随他进去了。
我心想:“这夜庄主究竟是什么人?月古人称他为前辈,想必他是个很有名和一定地位的人。”前日来时只顾着明珠的身世,倒忽略了夜庄主本人。“夜展心,这个名字象在哪听过……”我想了一会,又想不起来,心里感叹:“为什么我来古代后,遇到的每个古人都不简单,都有许多秘密。”原本我对身世啊、经历啊、秘密之类毫无兴趣,不想探听,但是现在,我却想知道,想知道月古人究竟是谁,他的父母出身,他为何师从一个听上去象出家人的师傅——白云经师?四方城?四方城白云经师,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又有一点耳熟。十诫婆婆说月沣是唯一能送我去幽眠山道的人,也曾说这一百年间能进山道、并全身而退的只有二个半人,此后五十年没有人再能进去。二个半人中有一位是她的兄长,叫白云四方经师……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难道婆婆的兄长就是月沣的师傅白云经师?婆婆已满百岁,那白云四方经师的年岁岂不更高?我坐在大厅里,逐渐陷入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当中……而月古人此时也正在听夜庄主夜展心讲一个离奇的故事。
夜展心引着月沣来到内庭的一间秘室。坐下后,喘息良久,才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神情复杂,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问道:“贤侄,你全都知道了?”月沣点点头。
“你却没有揭穿我,还救了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
“若你不使出步云掌,我怎会认出前辈来。”月沣淡淡的说。
“当初,我去四方城求问白云师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后悔没听从经师劝告,为了建立自己的基业,成全自己的雄心,终身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夜展心忽然感慨万千地说道。
“一个没有多少背景的人,能顺利坐上武林总盟主这个位置,十年不倒,的确需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东西。”
夜展心惊诧地望着月沣,内心翻腾起伏,当初年轻时的自己何尝不象眼前的年轻人,骄傲、自信、出众,不过却又比他少了一份沉稳与淡定。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白云经师好眼力,眼前的明月公子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深刻的洞查力,想必不久的天下便要长江后浪推前浪,夜展心心中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孩子和月沣同样骄傲、自信和出众,只是他更多了一份狠厉一份冷血,这两个人将来若要比试起来,会有怎样的结果?
月沣的话打断了夜展心的深思。
“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涵碧楼的杀手会动手杀自己的老板。并且他的功力竟比前辈你还要高出一层。”月沣语调沉静,听在夜展心耳朵里似带着一点嘲讽。
“贤侄,你在怪我伤了你的手下?”
月沣冷然哼了一声,道:“我更没想到,你的手下居然不听你的指挥调动,自行动手刺杀我的人。若非我见你也同样遭至追击,我便会杀了你,而不是救你。难道现在你还没查出是谁要杀你?”
“我终究逃不过一场浩劫,当秘密一旦说出就不是秘密,只会招来杀身之祸。现在我知道谁要杀我又能怎样,我已受伤,功力大减。何况他也来了,我想逃也逃不了。”夜展心的脸色更加苍白。
“哦?那为什么夜前辈此时还能坐在这里?”
“因为你在,他不愿在你面前动手。”月沣听罢,忽然一笑。“难道前辈不是风翼川?你怎会怕他?”夜展心闻此言,愣了很久,才道:
“他才是真正的风翼川,而我早在三年前就不是了。”
顿了一下后,夜展心忽然道:“贤侄,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未了,就是我的女儿明珠。你难道真的不能接受她?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我的此生也就足矣。”
月沣摇了摇头。夜展心目光流露出失望和伤感,叹道:“我早知小女配不上你。”
“不,前辈,明珠是位好姑娘,只不过能托付她终身的人并非是我。庄主当为她另择良婿。”月沣正色道。
“贤侄,我想给你说个故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夜展心露出淡淡的笑容,象濒死之人面对死神露出的无奈笑意,这笑意带着看透俗世的坦然和孤绝。让人心寒却动容。
“小侄非常想听前辈的传奇经历,恳请前辈赐教。”月沣为夜展心的笑意打动,恭敬回答。
夜展心仰面大笑:“何来传奇,无非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而已……”
许多年前,有一位刚满十八的年轻人,因为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又仗着自己出身牛犊,决定离开贫困的小村庄出去闯荡一番。他走了一天,来到一座县城,因为有力气加上运气好,被县上一家不大不小的镖局收为学徒,跟着镖师们走镖。半年下来,他走镖的经验学得很快,受到老板赏识,破格提升他为准镖师,两个月后,他转为正式镖师。然而就在他第一次独立押镖的时候,出事了。押的货被贼人抢得精光,带去的几个徒弟也都被杀,只有他受了一点轻伤逃了。他不敢回镖局,东西没了,他没有钱陪给镖局,也没有脸回镖局。那时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怎样面对失败和挫折。于是他继续去其它地方实现他的理想。
在路上,他无意中救了一位中年人,当时那人躺在河边草丛泥地里,一条手臂被什么生生折断,露出白骨。一条腿上到处流着青紫色浓血,脸色已呈现死色。他出于好心,把中年人背到附近的小镇上,拿出仅有的几两银子,请医生来看病。医生说他的一条胳膊和腿都没用了,身上还中了剧毒,没治了,让年轻人为他准备后事。年轻人虽然知道这个人快死了,还是精心照顾他,七天后,中年人果真要死了。临死前,他交给年轻人几样东西:一本是他毕生心血结晶的独门武籍,一把名叫泓影的小刀和小小的半枚金印。他告诉年轻人:学会他的武功,足以能让他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泓影刀是一把奇特的小刀,能与毒药相融,变成毒性更烈的毒刀,非要见血,才能去除刀上的毒。中年人曾经救过一位在大魏王朝名气振天的人,半枚金印是那个很有名的人送给他的,并说今后只要有难,拿着这半个金印找到很有名的人,他一定会帮他到底。
另外,就在中年人咽气的最后一刻,他告诉年轻人一个惊人的秘密,中年人不想带着秘密死掉,那样灵魂会得不到安宁。
年轻人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好好安葬了中年人。可是中年人告诉他的那些话他都似懂非懂。他不识几个字,几乎看不懂武籍里记载的武功是什么。泓影刀象一把水果刀,外表比一般的刀还要普通甚至有点旧。他曾想把它当掉换点银两,可当铺根本不收。他也曾想拿着半个金印去找那位很有名的人,但那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因为有名的人住在京城。至于秘密,年轻人觉得和自己没关系,而且死去的中年人告诉过他:秘密永远是秘密,说出去就不是秘密,而不秘密的秘密,只会引来杀身之祸。这话让年轻人很后悔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只好选择永远不说。
此时的年轻人和大半年前离开家时一样,一无所有。好在他还有力气,便又到各个城镇做工,想找一个有前途的职业。他很吃苦,又聪明肯干,所以不久,他就被他的雇主,一户农村殷实人家看中,将女儿许配给他。他成家了,他以为他的生活就会稳定下来,他的一生也许就这么渡过了。谁知一年后,他的儿子刚刚出生。村子里便遭遇一场瘟疫,人几乎都死光了,他带着妻子抱着儿子逃了出来,除了仅有一点家当,他一直带着中年人送的几样东西。
这一次,不再是他一个人流浪,而成了三个人流浪。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决定去京城找金印的主人。就这样一家三口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一路乞讨到了京城。此时,那个很有名的人好象生病了,闭门不见客,他求了看门人好久好久,把最后一件布衫当了一点钱送给门人,最后对方不耐烦,才答应把裹着半封金印的小布包带给主人。中年人没有骗他。很有名的人看到金印立刻请他进府,并拿出另外半封,一对,丝缝严合。年轻人告诉他:中年人是他的父亲,回家后就死了,死前交给他金印,让他遇到困难就去找他。很有名的人问年轻人:你父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秘密?年轻人心想,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所以他坚决摇头,说没有!年轻人发现这位很有名的人其实非常年轻,不过他的言谈举止却十分老成。
很有名的人果然守信,全部答应了年轻人的要求。年轻人想自己也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种地,他便用很有名的人赠予的钱,在京城附近的宝庆府买了一块地,依靠土地提租生活。在宝庆府住了一年,年轻人的妻子得病死了。一年后,年轻人又娶了妻子,但一直没有生下孩子。年轻人前妻生的儿子长得很好,并且非常聪慧。年轻人便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要儿子能比他有出息,他为儿子请来最好的老师,识字读书,五岁的时候,又重金请得宝庆府有名的武学老师教授儿子基本功。年轻人的儿子名叫夜展心。
夜展心的秘密
很有名的人每年都会定期拨一批款子给年轻人,哦,这时候的年轻人已经渐渐走向中年。变成中年的年轻人每年也会带着夜展心去京城看望很有名的人。很有名的人很欣赏还是个孩子的夜展心,总是说他将来会有出息。年轻人心里非常感激很有名的人,他觉得很有名的人信守承诺,说到做到,仅凭信物,就能对来人涌泉相报,他是真正的大英雄。
夜展心八岁的时候,武功基础已经打得很扎实。但就在这一年,很有名的人突然来到宝庆,对年轻人说他不得不逃走,以后就不能再帮他了。很有名的人把半封金印还给年轻人,说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拿着另外半封金印来找他,也希望年轻人或年轻人的子孙能帮助拿金印找他的人。年轻人郑重答应了。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很有名的人,外界传来的消息都说他早已死了。年轻人告诉儿子夜展心,以后就算他死了,只要有人拿着金印来找你,你也要尽力帮助对方。并让夜展心对天发了死誓。
随着年纪增长,夜展心的学习越来越出色,武功更是进步神速。有一天,年轻人终于将中年人送给他的几样东西交给了儿子。从那天起,夜展心开始学习武籍上的功法,他非常喜欢泓影刀,认为它是比武籍还要珍贵、还要厉害的东西。
夜展心到了十六岁,开始和周围的武学子弟比试,随着他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骄傲和野心也越来越膨胀。十八岁他开始出门到各处学习和比武。中年人留下的武籍上的功夫的确非常了的,夜展心在二十岁的时候已小有名气,宝庆府几位武学老师都比不过他。就在夜展心满二十四岁,江湖武功排名进入前十五位的日子,年轻人去世了。临死前,他也象中年人那样,告诉了夜展心那个惊人的秘密,他不愿带着秘密死去,那样灵魂得不到安宁。
夜展心的武功虽然很高,江湖排名也很靠前,他却始终得不到江湖重要门派的重视,始终建立不起自己的武林事业,后来在他二十五岁与南宫世家争夺中原武林盟主失败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在江湖立足,闯出一番事业,成为一方霸主,必须有大量的钱,而他只有从父亲处继承的一个小小农庄,没有很多钱;如果没有很多钱,就必须有过硬的靠山。
比如江南慕容,经营纺织布匹百年,又有子弟在朝廷做官,有钱有势,江南盟主的位置始终属于慕容家。南宫世家不如慕容家有钱,但他却是当朝皇帝第七子的幕僚,所以一直独霸中原一带。还有四川唐门,湖北青城山,少林,武当,峨眉都是经过百年以上的努力,才能在武林屹立不倒。象他这样无门无派,只有一身不错武功,没有后台没有钱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拥有武林一席之位?
夜展心在二十五岁之后,消失于武林,蛰伏了两年,静下心来研究武林内外形势,怎样才能找到捷径,化劣势为优势。他开始变卖家里的田产换来钱财后,到朝中疏通关系,与京城卫戍营的一位千总攀上交情,通过他,他结识了更多朝廷的官员。他利用自己的功夫,和对江湖的了解,帮他们在背后办了很多事,帮这些人捞了不少好处,也为自己赚了一些钱。但是,这些人的关系始终不硬,有的还因为朝廷斗争失了势。夜展心又开始研究,怎样才能找一个更硬的后台。
此时朝廷内外也是风起云涌。眼看皇帝一天天年岁大了,再加上属藩割据,皇子们开始蠢蠢欲动,各自结盟,明争暗斗。他们大量招集能人志士,扩充自己的实力。夜展心认为自己应及时抓住这个机会,他认真对比了几位皇子的力量和人脉,终于选定了当时的太子与九皇子这个联盟,便投身到太子联盟下,他武功高,人又精明,对朝中人事清楚明了,人情练达。慢慢受到了太子和九皇子的重用。但让他最没想到的是,老皇帝却活了很久,直到十年后,太子才监国摄政,又当了七年监国,三年前终于登基。
夜展心觉得自己等待太久,所以在太子刚任监国,就象太子提出,要替太子统领武林。武林是朝廷之外的一支重要力量,虽然太子重用他,但能让太子重用的人还有另外几个。为了能实现自己的最终理想,夜展心决定用那个的惊人秘密换取武林总盟主这个位置,并且要太子保其十年不倒。这个交换成功了,只不过他答应太子,他至死也绝不会把秘密再告诉别人,可是秘密一旦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不是秘密的秘密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想通这个道理。
人到中年后才成为武林总盟主的夜展心,以为终于成就了梦想中的武林基业。可是没多久,他才发现,武林总盟主虽然风光,其实只是名声在外。他既要听从朝廷的调度安排,又要安抚武林各大门派的不满,还要一派正义地主持武林公道,解决各种各样的武林矛盾,他当了不到一年,就后悔了。除了一个武林盟主的名号外,真实的他其实是一个没有很多钱没有自己的势力,夹在朝廷与武林之间两头受气的老鼠,正当他追悔莫及,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有一个多年没有出现的人来找他。
夜展心一直记得初见那个人时的样子,他满头杂着银丝的黑发,脸上皱纹不多,但很深刻,他从怀中取出了半枚金印,原来他就是当年助他父亲脱离穷匮潦倒的那位很有名的人。
很有名的人没有提别的要求,只要夜展心全力助他成立一个组织,能与武林各派相抗衡的组织,能与大魏王朝曾经的护国法师白云经师四方城相抗衡的组织,能赚很多钱的组织。这个想法正好符合夜展心的理想,两个人决定一明一暗,利用武林总盟主的地位,建立一支独立于朝廷和武林之外的力量。很有名的人将组织称为“风翼川”。很有名的人告诉夜展心,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一个也叫“风翼川”的孩子有一天能战胜白云经师唯一弟子。为什么一定要战胜白云经师的弟子,很有名的人没说。
快十年了,这个组织越来越壮大,力量越来越强。已成为武林人士闻之色变的力量。那个叫风翼川的孩子也长成一位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却出色得让夜展心感到害怕。能让夜展心觉得可怕的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夜展心记得在五年前,他去找很有名的人。他竟已被十五岁的风翼川震断了双腿经脉,不能行走。夜展心不明白,一位十五岁的少年会重伤养育了他十年的老人。心狠手辣比他的武功更让人心惊胆颤。三年前,组织的两大总管一并被风翼川所杀,原因仅为两人对风的命令没有全完执行,因为他们以为组织的头脑还是夜展心与那位很有名的人。从此以后,渐渐的,组织领导权回到了那个叫风翼川的少年手中,慢慢的,连他这个久经江湖的老狐狸都开始害怕风翼川。他一直以经营涵碧楼为组织做眼线。涵碧楼明为卖花,暗为销售各类毒药,赚取大量钱财,还在暗中培养杀手,吞并整合武林中一些弱小的力量,不断开拓其它赚钱途径。无论是花、还是毒药竟都是那个名叫风翼川的年轻人亲手种植、亲手调制出来的。
就在组织茁壮成长的时候,夜展心的武林总盟主位子却摇摇欲坠,随着秘密的遗失,九皇爷不再倚重他,那些越来越多新的能人,随时可以取代他的位置,而且九皇爷越来越不信任他,因为能说出一次秘密的人,肯定会说出第二次、第三次。夜展心本想当满十年便引退江湖,一个风翼川,一个九皇爷,让他重新变成了夹板中生存的老鼠,并且那个秘密中提到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他已觉察到山雨欲来的趋势。
眼看着就要满十年了,就在几个月前,很有名的人突然要夜展心背着风翼川派人手去鱼源镇,探听四方城明月公子的行踪,却被其发现,全部被斩。风翼川不知怎么竟也知道了此事。同时,涵碧楼又丢失了一瓶雪花笑,风翼川刚刚调制出来就丢了,这两件事完全给了他一个除掉最后绊脚石的理由。夜展心胆颤心惊,所以他不惜一切追回雪花笑,为他提供线索的精明的千秋阁提出要一盆素心兰为代价。涵碧楼从不卖素心兰,因为风翼川只肯种,绝不卖。他便去求很有名的人,最后他趁风翼川闭关时,在很有名的人指导下,偷拿了一盆给了千秋阁,打算雪花笑到手后再伺机拿回素心兰。雪花笑追回后,千秋阁的水如烟却拿着素心兰参加花魁大赛,又卖了花。夜展心不敢暴露身份与明月公子抢花。只有再找机会夺回素心兰。
此时风翼川已提前出关,得知素心兰被偷大为恼火,给了夜展心十天时限,拿不回素心兰,提头来见。正当他焦虑万分之时,却见阿喂去涵碧楼,天上掉下的好机会,夜展心令掌柜取一袋混了舒筋散的花肥给了阿喂,只要能令明月公子失去大半功力,就能夺回素心兰。
怎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明月公子不仅没有中毒,还救了他。更意外的是夜展心带去的涵碧楼杀手竟不听从他指挥,不仅要夺花还要杀人;不仅要杀四方城的人,还要杀他,幸好月沣出手相救,他只受了内伤,不至于失去性命。但这次夺兰失败和意外遇刺,让他终于心灰意懒,曾经以为实现的梦想和所谓建成的基业一日之间全部坍塌。他连夜返回寂夜山庄养伤。可是风翼川给的时限已过,女儿又失踪了,这一切让灰心的夜展心更觉得人生再无生趣。
伤人的明珠
我一直坐在厅里等着月古人,可是他进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出来。不知有什么事?我有些不耐烦,正在此时,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从外面进来,对我施了一礼,道:“阿喂姑娘,我家小姐得知姑娘今天就要离开,想请姑娘过去,我家小姐有些话想和姑娘说。”想和我说话,那就到这里来呀。虽然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我又觉得有点亏欠明珠。并不是因为月沣喜欢我,让我觉得愧疚,而是因为月沣不喜欢她,我却把她找了出来,带到了月古人面前。换句话说,只要月沣喜欢的不是我找到的明珠,我就会觉得愧疚。
我随着那丫鬟朝明珠住的绣楼走去。心烈跟在我身后,直到楼前,他才停住脚步,我想那是明珠闺房,心烈怎能跟进去,便对心烈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和明珠说完话就出来。”说完便进去了。
夜展心此时已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心上的重负似已放下,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对月沣笑道:“贤侄,想不到白云经师的御毒术这么厉害,连涵碧楼的舒筋散都能觉查。”月沣一直在认真听夜展心刚才讲的每一句话。听他称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这时,秘室之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夜展心,你以为明月公子真的没中舒筋散吗?”
话说着,身着黑色长袍,长发飘飘的年轻人慢慢走了进来。夜展心早已闻声变色。月沣则一直坐在那,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怎么样,我制的舒筋散滋味还不错吧。”黑袍年轻人正是风翼川,他笑嘻嘻地问月沣。
“不错,两年多不见,你的制毒术又精进了。”月沣亦笑着回答。
夜展心坐在旁边哭笑不得,心中不由长叹,自己真的老了。他竟不如两位年轻人稳得住,看样子,此二人彼此熟识,而且还相当了解。
“夜展心,亏你还是涵碧楼的老板,难道不知道我制的舒筋散与普通的舒筋散不同?普通的舒筋散入水化后散发,入土后再加水也能散出吗?”风翼川收起笑容,冷冷的问。
“这个……似乎不能。”
“那我制的呢?”
“能。”风翼川的一句反问,让夜展心背后开始冒出莫名冷汗。
“能吗?”风翼川又问了一次。这次夜展心不敢回答。
“哼!”
“你制的舒筋散,入土加水同样不能发散。不过却可以用花香催动散出。”月沣在一旁替夜展心答道。”
“哈哈,你现在想通了。”
“现在想通也不算迟。”
“不错。你的功力比我两年前见到时,也进步了不少,竟能以三成功力从灵虚门首座弟子的手下救出夜展心。不过你的人还是受了伤,你也没能保护好她。”风翼川脸上浮现出略带嘲讽的笑意。
“恭喜风兄,灵虚门首座弟子竟成了你的手下。”月沣好象根本没看到风翼川脸上的嘲笑,淡淡的说。但他眼底却闪过一丝痛楚。
“是吗?此事我怎么不知道,夜展心,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夜展心的脸再次变色,冷汗流了下来,灵虚门一直在遥远的关外,为关外第一大教派,传说是昔年魔教后代创立。几十年来从未听说他们进入关内,想不到他们竟然已潜入了涵碧楼,并顺利加入了他们的组织。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明珠的闺房,月沣少年时的画像已挂在了墙上,明珠静静倚在床边,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么。我走上前轻轻问道:“明珠妹妹,我特来辞行。不知你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明珠低声答道:“姐姐,你就要走了,月公子他也要走吗?”
“呃……他也要走。”
“他现在在何处?”
“他正在前厅与你父亲谈话。”明珠没有再说话。我站在她旁边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只好道:“明珠,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有些事不能强求,缘份缘份,有缘没有份也是走不到一起的。”
“是吗?如果我要强求呢?”
“那只会伤了对方,更会伤了自己。何苦呢。你长得这么美丽,世上优秀的男子又有很多,何必只顾着一个月沣?”
“那姐姐你喜欢他吗?”
“我?呃……”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个问题连我自己还没搞清楚,又如何回答明珠的提问呢。
“我看他却是很喜欢姐姐。”
“呵呵……”
“舟师傅说我此生会遇到一个业缘,师傅她好象什么都知道。她说我会遇到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也一定会遇到我。就算他遇不到我,也会有人带他来找我。”这么玄?难道她的师傅也象十诫婆婆那么厉害,是什么大护法?
“那你师傅还说了什么?”我想问她有没有说那个他会不会喜欢上她?
“她说,她说我会杀了带他来找我的人!”明珠一字一字慢慢说完,然后突然林枕边拿出一个东西向我刺来。杀机瞬间乍现,我本能用手一挡,我的右手抓住了一个东西,原来是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尽管如此,手上的血还是很快流了下来。我边躲着刀边对明珠说:“好妹妹,你不要这样,就算你如此,也不能挽回他的心。”
明珠松开了手,刀掉在地上。她又坐回床边,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默不作声。这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手上的疼痛,天呐,上回左手受伤,这次右手受伤。我看了看右手的伤口,不是很大,只是一条细长刀口,血已逐渐不再流出,但刀伤处凝结的血变成了粉红色,好怪异啊,痛感倒不强烈了。我取出手帕将手包好,心想既然明珠刺破我的手,我就不再亏欠她什么了。何况手上的伤也不重。于是我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夜展心坐在那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能出来的只有身上的冷汗。他觉得喉咙里蹿上一阵甜腥,强忍住压了下去。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风翼川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压力。
“你明明知道,何必逼他?除了九皇爷公上锦的人,谁会有胆杀武林总盟主。能扶他上台的人自然就能踢他下台。何况这次又是个绝佳的机会,无论我与夜庄主哪个死或伤都可以嫁获对方。他们则坐收渔人之利。”月沣再次替夜展心回答。
风翼川注视着地板,缓缓地说:“看来,有必要清理一下。”
夜展心的心顿时沉到冰底。
但见风翼川忽又一笑,道“怎么,明月公子还想在此坐下去?”
“是风兄你不想留我吧。”月沣微笑回答。
“呵呵,两年多不见,你还是会心软。难道你想替夜展心求情?还是想听他说出那个秘密?”
“已被说出来的秘密还有什么值得一听?”月沣说着便站起身来。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已了然。
“三年之期又要到了。此战最终将定出胜负。”风翼川的声音重又变得冷冷。
月沣没有说话,脸色变得凝重。过了一会,才道:“我倒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此刻两人的眼里都呈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是什么让他们非要定出胜负,又是什么让这两个皆然不同的人都感到痛苦?
好,就此别过!月沣突一抱拳,大步走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风翼川和夜展心。
因为今天向夜庄主告辞,所以我依然身着女装,长宽的袖口刚好遮住了受伤的手。心烈没有看出异状,跟着我向前厅走去。我的手现在已完全没有了痛感,想必是伤得不厉害。刚才看时,口子太细太薄看不出伤口的深浅,不过一会还得偷偷地去抹上药。别发炎了。
刚到前厅,但见月古人从内庭走出来,不见夜庄主。没等我发问,月古人便柔声说:“让你久等,好了,我们走吧。”随即又问:“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去向明珠姑娘道个别。现在可以走啦。”说着我便转身率先朝厅外走去。突然间觉得头有点晕,让我慢下脚步。月沣发现我的异状,赶上来急问:“阿喂,你怎么了!”“我突然有点头晕。现在好了。”眩晕象一阵风,转眼不见了,我又恢复了正常。月沣认真查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才说道:“你刚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没有,早饭早已用过。”
“可饮过茶?”
“没有,我不爱喝茶,你问这些做什么?”
月古人刚想再问,一个声音飘过来。“怎么,你还没走?”我抬头一看,呆住了,什么时候风翼川也从内庭走了出来,难道刚才他和月沣及夜展心在一起?
风翼川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刚要浮起却又僵住了。
“佛来阿喂,你中毒了!”我还是第一次听风翼川叫我的名字,语调很生硬,我差点笑出声来,但他后半句话却让我和月古人同时变了脸。此时月沣已开始迅速查找我中毒的原因。但我已清楚是那把刀,刀上肯定有毒。
我轻轻地说:“别找了,在这里。”伸出包着帕子的右手。月沣立即查看我的手伤。
“象是中了我的雪花笑。”风翼川一边打量我的脸色,一边说。
月沣此时目光冷如寒冰,冷冷地瞧着风翼川。
“雪花笑?这个雪花笑会不会很毒,我会不会死?”我最关心这个,我的声音已被吓得结巴了。
“雪花笑,一点也不毒。它只是让你傻笑两天,再昏睡两天。对性命无碍。”这什么破药。虽然对性命无碍,但傻笑两天也很可怕,我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不危及生命就算了。
“你为什么要制这种傻药?!就不能搞点美颜产品?”我的话更让风翼川失笑。
“可是现在看来又不象中了雪花笑。”风翼川还在研究我的脸色,全然没有看到月沣脸已变了色。
“到底是不是雪花笑?你要是能解就快帮我解,不能解,就不要在那里废话。”我快被这个风翼川气死了,我这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呀,一会不是毒,一会又可能是。生命悠关的时候,有你这么在旁边说风凉话,把我当实验品了。
风翼川一愣,冷冷的说:“我就是能解,我为什么要替你解。”
“不愿意拉倒。我自己解。谁稀罕你解。哼!”说着我从随身小口袋里取出安静给我的小药盒,想不到我真的会用上它们,忽然间心里难过极了。盒子里有一红一黑两枚药丸。哪枚是解毒的呢?我忘了。
“别动!”这一次是月沣的声音。
“我也劝你别动,你中的是什么毒还不清楚,吃了药,也许会加重毒素。”风翼川跟着说道。
“你的手是被谁伤的?”我没有说话。月沣目光如刀峰扫向田心烈,心烈道:“阿喂姑娘刚才只去过明珠姑娘的房间。”
“这是云之飘渺的安神医给我的解毒灵药,你说能不能解?”云之飘渺和安神医的名头风翼川你总知道吧,哼哼,别以为只有你聪明。
果然,我一说到云之飘渺和安静,风翼川就闭了嘴。月沣也没有说话。这时无言已端着杯子进来。红的还是黑的?算了,索性一起吃了。我将两枚药丸服下。他们俩个人四只眼睛都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过了一会,大约因为我的脸色正常,没任何异状,风翼川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思考着什么。月沣仍担忧地看着我,又反复检查我手上的伤口,安静的药果然有用,手上变成粉红色的凝血,已渐渐回复了正常颜色。
我一笑,道:“没事了,我们走吧。”我站起来,感觉很好地朝大门走去,脚就要迈出门槛的时候,我的心忽的一痛,象有一把刀瞬间插入心房的那种痛,痛得我浑身一抖,随即我的视线变得糊模,我仿佛看到两个身影向我这飞了过来,我好象听到我自己在说:“月古人,你终究还是保护不了我。”还有另外一句我没来得及说:”安静,你研制的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害死我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生死一线间
当清晨的阳光刚刚探进窗户,我醒了。
我听到远空传来一声婉转的鸟鸣,我感到盈盈花香正柔柔飘进来,这是一个承载着美好、充满希望的恬淡清晨。我象沉睡了很久的人,能在这样一个清新的早晨醒过来,心里刹那间满是幸福的感觉。
我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月古人,他微倚在椅背,闭着眼睛象在梦中,长长的睫毛温柔履盖了眼睛,透过淡金色的晨光,他的脸闪动着神圣的光茫,绒绒的柔软的洁白的,象在甜睡的婴儿脸庞。
我的心中涌起一丝酸酸甜甜的味道,倘若每个清晨醒来都能看到这样一张脸庞,算不算一种幸福?此时我才想到了昏倒之前的事,我的手被明珠刺伤,然后我中毒了,我吃了安静给我的两个药丸,一个是护心,一个是解毒。因为忘记哪个颜色的药丸是解毒,所以一口气全都吃了下去,最后我失去了意识。
现在我又恢复了意识,于是我想坐起来,刚一动,月沣就醒了,我看到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一根根细细的红丝。他见我已醒,笑了,笑容里有一些惊喜一些宽慰。
“你醒了。”
“嗯,这一觉我好象睡了很久。”
他的笑容更深,轻点头:“是,你睡了两天两夜。”
“这么长时间?!我长这么大,还没睡过这么长的时间呢。”说着,鼻子忽然有点酸。
“醒了就好,没事。”月古人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温语安慰中。
“你为什么坐在这?”其实我想问他是不是这两天来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我不好意思开口。
“他两天两夜都坐在这里。”风翼川边说边走了进来。他还是一身黑色长衣,黑色头发用丝带松松系着,垂在挺拨的背上。可能是今天的清晨特别美好,特别温馨,所以我觉得今天见到黑衣的风翼川,别具一番摄人的风采。月沣见我直勾勾盯着走进来的风翼川,脸上飘过一丝黯然。我转过目光,望着月古人,带着感动和感伤,低声说:“谢谢你。”
月沣脸上又显粲然的笑容:“饿了吧,想吃什么?”
我将身体内的所有感官都检查了一遍,什么异状也没有发现。便道:“我不饿。”
“两天没吃东西,还不饿?”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埋怨一份怜惜。
我没有作声。风翼川一直站在离床铺远远的地方,望着我们似笑非笑。
这时候,无言端着一小碗粥进来,月沣边接过粥,边看了一眼无言。然后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我一看,心里暗道:月古人,你不至于跟我抢一碗粥吧。月沣再次看了一眼无言,这一次目光透着赞赏,这才又舀了一勺送到我嘴边。你有洁癖难道我就没有洁癖吗?凭什么我要吃你吃过的粥?我心里愤愤地想,再次用力想坐起身来,但奇怪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徒劳地抬了两下头。只好乖乖地张开嘴任月古人喂我。粥很香甜,而且温度刚刚好,无言的能干和周到真是无人能比。可是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如此能干的人难道会永远甘愿做一位仆从?
一小碗粥下肚,身体好象恢复了些许力气,我居然能慢慢撑起身子。直到此时,风翼川和月沣始终未说我中毒的事。风翼川站在远处,低着头看一样东西。月沣则一直温柔的注视着我。见我又要起身,忙过来坐在床边,让我倚靠在他的臂膀。我迟疑着、斗争着,但力气支撑不住,还是倒在他的身上。这时风翼川淡淡瞟了我们一眼,我的脸倏得红了。月古人稍稍挪动一下身子,让我靠得更舒服。
“我中的毒解了吗?”这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月沣一笑,目光转向风翼川。风翼川也微微一笑:“云之飘渺的药果然厉害,我从未见过既能解毒又能护住心脉的解药。倘若只能解毒或只是护心的话,你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听罢风翼川的话,想到自己无意中将两颗药同时服下竟救了自己,自己竟然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吓得脸色变成青白。
“现在没事了,就是力气还没恢复,静养几天会好的。”月古人见我变色,再次温言安抚我。原来是这样,我身体一松,放心地倚在月古人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入我的身上,宁静温暖。
此时风翼川又低下头看手上的东西,我问道:“风翼川,你在看什么?”风翼川微微一惊,可能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并且叫得很顺口。他向我这边走了两步,将手中东西伸过来让我瞧。原来是那把水果刀,窄窄的刀锋上闪动细碎的银光,刀柄很陈旧。原来读武侠小说,上面写着淬过毒的刀都会有一种怪异的光泽,这个刀看上去很普通,难道也淬过毒?明珠那么单纯温柔的女孩,怎会有淬过毒的刀?
正想着,忽然一阵困意涌上头来,眼皮开始打架,眼睛一下子有点睁不开了,我微微打了一个哈欠,想躺下睡一会。突听风翼川大喝一声:“不要让她睡着!快!”月沣闻听即刻摇了摇我,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低声说:“我困了,我要睡一会。”风翼川已飞身而至,出手如风,急点我的穴道,我感觉象有一根铁棍桶了桶我的肩膀,一阵疼痛,困意少了一点。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什么感觉也没有嘛。
没一会,一阵强过一阵的睡意汹涌冲击着我,我已快坐不住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看着又要睡着了,看来点穴也没用。月沣抓着我的肩摇动着我,“阿喂,不要睡不要睡!阿喂,看着我,不要睡!”我东倒西歪着,睡意越来越重。风翼川再次出手点另两处穴道,这次我索性就没感觉到他在点我的穴,我的身体渐渐滑入被中,月沣手上一用力,将我拉回他怀中,用力的摇着我,抓着我的肩膀的手越来越紧。
“阿喂,不要睡,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看着我,看着我!”他的声音到最后竟带着一种撕裂的疼痛,弃满让人心碎的力量。我终于重新睁开双眼,困意象潮水缓缓退去。风翼川取出一丸小小药丸,让月沣喂我服下。然后沉声说:“安静的药恐怕快要失效,泓影刀与我的雪花笑相融,新生的毒素,我一时难以解除,先服醒神丸,大约能暂缓三个时辰。在我没想出方法之前,不要让阿喂再睡着,若是再睡着……”我看到月沣失神的眼睛,他的眼睛第一次全无了淡定和自信,只剩下悄无声息的愁绪。我的心里一阵热血沸腾,生死刹那间变得无足轻重。我对着月沣坚定的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睡着。”
这时心烈在屋外道:“少主,夜庄主求见。”原来我们此时仍在寂夜山庄。
月古人轻柔慎微地将我扶着躺下,压好被角,放下床畔系着粉白的纱帐。我冲他笑着眨眨眼睛,道:“我不会睡着。”月沣仍是郁郁一笑,
月沣慢慢走过去,立在风翼川身后一步之遥。这时夜展心带着夜夫人,夜明珠和夜翎一道走进屋内。明珠还是端庄柔弱无害的样子。她进屋后,目光仍时不时看向月沣,却始终没有向床上的我望来。两天不见,夜庄主夜展心象又变了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精明矍铄,谈笑间透着一股豪气和霸气。第二次见面,病入膏肓,憔悴如斯。而这一次,他只是一个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中老年人,象任何一位较为富裕人家的长者。眼神不再精湛,多了一份安然,身上的霸气全无,洋溢着普通人平和气息。
他恭身朝风翼川和月沣施礼,这次月沣没有还礼。风翼川自然是冷然而立。夜展心道:“多谢主人成全。夜某感激不尽。”风翼川哼了一声,看着手中的刀。夜展心眼光也投在刀上,他脸色变了,慢慢的朝月沣跪下,“明月公子,请看在老夫的面上,饶过小女。”他的眼中流露着疼惜女儿的心痛,让我感动,让我想起已经好久不见的爸爸。倘若此时跪下的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为了我犯的错,向比他年轻很多、晚辈人下跪,我恐怕会内疚得死掉。
月沣仿佛隔着一大片空气感到床上的我内心所思,他淡淡地说:“夜庄主,请起。”夜展心迟疑着,不知道月沣让他起身是什么意思。“请起。”月沣再次言道。词语间不带任何情绪。夜展心终于站起身来。
这时候风翼川的目光穿过站在前面夜庄主夫妇,直射后面的夜明珠。冷冷道:“我的雪花笑怎会在你的刀上?”
“刀是我传给小女防身用的,她不会武功,雪花笑……”夜展心急忙替女儿回答。
“我问的是你女儿!”
“我需要一瓶毒药和我的泓影刀相融,好杀了她。”明珠缓缓的说,脸上还是柔弱的表情。但见风翼川瞬间袍袖挥动,同时明珠被一股力量推到一旁。她原来站的位置上,已有一位年轻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显然受了内伤。他是夜翎。夜展心此时左脚刚向女儿处迈出。
夜展心脸色再变:“请主人手上下留情。”
风翼川冷笑道:“想不到你的义子功力不差,加以时日,也许会超过你也未可知。”目光一凛,眼中闪动着狠厉,带着无比的冷酷。对夜翎道:“你想救她?你若能再接我一招,我就放过她。”
夜翎站着没动,神情决绝坚定。这期间月古人一直没有说话,连身子都没有动。
明珠此时眼中已有泪光。:“夜翎哥哥,你不必护我,你对我的情,我来生再报。我就是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若是再有机会,我还是要杀她。”我的天,现在我算真正了解爱情的力量,因爱生妒的力量,明珠啊明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至于恨我至死吗?!明珠的话音未落,风翼川身影已动,一掌带着厉风、带着杀气、带着死神的气息,向夜翎拍去,突然他的掌风一转瞬间越过夜翎直到明珠面前。
事情的变化往往是在刹那间,一个身影如箭般在掌风到达之前,来到明珠面前,轻轻一挡,顿时消了风翼川的掌风。随即人影倒退三步。是月沣,他出手拦下了风翼川的杀招。
风翼川被他一拦,也退了两步,厉声道:“此人伤了你的女人,你竟还心软,还来救她!”月沣坦然望着风翼川,道:“我不是救她,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阿喂和你。你若杀了夜明珠,阿喂会难过,你也许会后悔。”风翼川听罢声色不动,但没有说话。
我躺在床上,看到月沣救下明珠,听到月沣对风翼川说的话,眼泪慢慢从眼中流了出来。我终于看清楚了月沣那一颗心。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风翼川低声问,带着一丝落寞。
“没有。”
“可是你动手了。”
“那就是我输了。现在胜负已分,我们不必再比。”
“真的?”风翼川惊道,带着不信、带着一丝佩服望着月沣。
月沣微笑着点头:“真的。”风翼川沉思了很久,忽然哈哈大笑。道:“这次不算。我们还是要比一场!”月沣的眼睛明亮亦露出赞扬和佩服。“你决定了?”
风翼川抚掌微笑。“对。”
最后,夜庄主和夫人,夜明珠扶着夜翎一同退出了屋子。他们人生的戏份似已全部落幕。余下的只是清场后的空寂。
风翼川查看了一下我的神色,摸了摸脉,可能是无大碍,放下帐幔,缓缓问月沣:“你打算怎么办?”
月沣没有说话,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朝屋外走。我急道:“不许走,我要听!我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还能活多久?”风翼川回过身来冲我狡猾一笑,“也许能活,也许不能。嘿嘿。”这算什么回答。我忽然想到自己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所有的亲人朋友了,再也回不去现代了,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一个古代时空里,若有灵魂,她也会永远飘荡在不知名的黑暗中,永远寻不到自己的亲人,想到这里,心缩成一团,对死后狐独的害怕远甚于死亡本身。我的脸勃然变色,眼泪扑簌簌落下。月沣见我哭了,早已奔了过来,中间还忙着瞪了一眼风翼川。
月沣用丝帕拭去我的泪水,轻柔的道:“我们明天起程,赶回四方城,家师一定有办法。别怕。”
“此间到四方城最快也要十五天,你以为阿喂还能撑得了这么久吗?”风翼川,你就不能安慰我或欺骗我一下,我现在发现原来医生故意欺骗病人是多么可爱可敬的举动啊!原来我最多活不过十五天!
月沣脸色一暗,“即使如此,我也要赌一赌”
“赌,要是你输了呢?阿喂就会失去性命。”这下月古人真没词了。风翼川看到月沣的样子,微微一笑:“不如让阿喂随我回凌居谷,虽然凌居谷并不比四方城近多少,但我至少可以制住她的毒,令它暂时不再加重,回到谷中或许就能找到解除的办法。”
我想起幽眠山道的事,插进嘴来。“我还是和月沣去四方城。”
“你不怕半路上死掉?”
“呃……怕,那我先和你去什么谷,你把我的毒解了,我再回四方城。”我立刻变了主意。
风翼川嘿嘿笑着,月沣一直沉默。脸如素纸。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不行,阿喂要和我在一起。”
“怎么?难道你能制住她的毒不发?”
“我……”
“你不要忘了,两年前,你输在我的制毒术下。白云经师心地旷达,不屑于制毒一类的左道。何况这次阿喂中的毒,是泓影与雪花笑相融后不知名的毒,一旦用错药,阿喂必死无疑。”我吓得寒毛倒树,急忙附和风翼川:“我和你一起走。”
“阿喂和我走可以,我帮阿喂解毒也行,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原本以为和风翼川好歹有点交情,现在居然危急时刻救人还要条件,哼!
“什么条件?”月沣也微一愣。
“如果我解了阿喂中的毒,阿喂从此以后就是我风翼川的女人。”
分离
“如果我解了阿喂中的毒,阿喂从此以后就是我风翼川的女人。”
我没听错吧?风翼川啊风翼川,刚才只觉得你有点油猾,现在你就是可憎了,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月沣本因担忧变成素纸的脸顿时燃起一蓬火焰,泛出愤怒的红晕。我则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傻傻看着风翼川。
风翼川悠然扫一眼我和月古人,继续微笑道:“既然阿喂认为你保护不了她的安全,那就由我来保护她的安全。何况对于要杀你女人的人,你不杀她却救了她,你,还算是个男人?!哼……”
“不过我只保护属于我的女人的安全,所以阿喂必须是我的女人。”
“倘若我不答应呢?”我感到月古人语调里饱含的怒火已将暴发。
“那我恐怕就不能施以援手了。”风淡淡的说。
“你!”
月沣疾步走到床前,对我说:“阿喂,我们即刻起程,赶回四方城。”我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刚才明明说的好好的,要去凌居谷解毒,怎么转眼间天就变了脸,月沣又要急带我回四方城。
“你不怕阿喂路上毒发身亡?还是让她和我回凌居谷吧。”风翼川慢条斯理地说。
“风翼川,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月沣的语气凶狠,充满怨毒和杀意。
他说着取了我的外衫披在我身上,低声道:“我去吩咐无言和心烈准备一下,立即出发!”他的声音因愤怒、担忧、焦虑、茫然交织在一起,让我心痛。本来我很怕死,我想跟着风翼川走,至于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先不管,我不愿意谁敢强求?!可是一见月沣痛苦失神的样子,我无法张嘴说出真实想法。微笑答应道:“好。”他点点头走出屋子。
“阿喂,你真的不怕路上毒发,会死吗?”风翼川问我。我沉思了一会,抬起头说:“我很害怕。但是我不想让他伤心难过。”
“风翼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和月沣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哈哈哈哈,谁告诉你我们是朋友?我们从一出生,注定就是敌人。胜者王败者寇,我们之中将来总要有一个会失去一切,甚至生命!”风翼川突然象变了一个人,眼中闪动着疯狂和痛苦,长发微微飘起,象穿着黑衣的魔鬼!我呆住了,“你们俩必有一个人要失去一切甚至生命?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翼川眼光变得陌生,神色凄清,不再说话,目光凝着空中某个点,此时此刻我强烈感受到他的内心是那么孤单,他的身影是那么悲伤。
这时月沣返回屋内,他看也不看风翼川,只扶起我坐到床边,取来我的鞋,俯下身要帮我穿上。我想月古人长这么大,应该从没有俯下身象仆人一样为别人穿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生怕不小心会弄痛我的脚,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才帮我穿上了左脚的鞋,又开始为我右脚穿鞋。我轻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转动。我想起了数月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的他,那么骄傲、那么英俊不凡,白衣胜雪,象一位莅临人间的神仙。我伸出手轻触他的脸,想看看那位神仙现在是不是已变成眼前为所爱之人心力交瘁的凡人。我轻轻吐出一句话:“放了我吧,我跟风翼川走。”如果爱会给你带来伤害,我宁愿不要你爱。
风翼川一直冷冷盯着月古人的每一个动作。听到我说的话,他的嘴角微微一颤,垂下眼帘。月沣停下手,身子僵住,抬眼望着我。我强忍着泪,说:“我想活下去,我必须跟他走。”是啊,活着最重要,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月古人一动不动,象一尊雕像。
我心中不忍,接着说道:“你放心,我若全好了,必会去四方城找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去幽眠山道。”怎知这句话让屋内两个人脸都变了色。我只注意到月古人,没有看到风翼川脸色亦变。
月沣的脸更加苍白,他开始埋头继续给我穿鞋,象没听见我说的话。
风翼川再次开口说话,似在自言自语:“普天之下,若论制毒解毒最厉害的当属迦叶山传人季瞻,可惜他已死了。他最后一名入室弟子得了他毕生真传,以毒闻名天下纵横天下,无人堪比。可惜她现在已追到她的情郎,二人双宿双飞,难觅踪迹。”
月沣象没有听到,只顾为我穿鞋,我却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轻轻颤抖,投映出内心的焦燥。
“云之飘渺,医术天下第一,可惜并不是解毒天下第一。倘若此间勉强能与季瞻弟子凤若飞比肩的,恐怕只有我风翼川了。”风翼川的话听似浅白却另有深意。“最多还有两个时辰,阿喂的毒就会复发,渗入她的血脉。若再流入心室,误了时机,就难救了。”
我抬起头,用含着泪水的目光乞求风翼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折磨月古人了。风翼川的眼睛一触到我的目光,立即黯淡。这时,月沣轻声说:“穿好了,我们走吧。”我闻言点头,跟着有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难道你真的不顾阿喂的性命?难道你真的这么自私?!”风翼川最后两句让月沣停步,他呆立半晌,目光好似刚才的风翼川,茫然疑注空中某个点。这时心烈闪身进入,神色焦急,低声在月沣耳边说了几句。月沣再次沉默良久,转过身对风翼川说了六个字:“阿喂交给你了。”说着也不看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和风翼川谁也没有说话,一起注视着月沣离去的身影很久很久,风翼川面无表情,我的眼泪在一颗颗的掉,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比受伤中毒昏倒时的心疼还要疼上千倍万倍,疼得我几乎恨不能立刻死掉……
风翼川伫立不动,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到床边,拿过我的手号脉。又查看了一下右手的伤口,两天下来,它几乎愈合了。他沉思片刻后,弯下腰将月沣刚为我穿好的鞋一一脱下,我想阻止,他揶揄道:“放心,他为你穿了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没有脸红没有笑,愣愣望着风翼川。他这次换上了正经表情,柔声说:“躺下,把力气留着,也许过不了多久,你的身体会很难受,要忍住。”我已经没有了紧张和害怕,乖巧躺下,准备做一个配合医生的好病人。
待我躺好后,风翼川从身上取出个小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排金银色相间的针。小时候我看过姥爷也有一套,不过没有他的多。风翼川取出一根,手势极快地刺入我的额头,随后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耳、脖处刺入几根。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风翼川见我神色不变,遂又迅速将针一一拔出细看。然后他往下拉了一点被子,解开我的内衫,脖子和一小片胸上肌肤露在空气里,这时我脸红了,但看到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又暗怪自己心地不纯良,其实在现代,特别是到了夏天,要比我现在这样子露出得要多的多。不知在什么时候,我竟也被古代礼教潜移默化,光露了脖子就会脸红。
风翼川的针再如疾风般刺了几处,在刺入锁骨下处时,我疼得一颤,他的神色变得凝重,没有拔针,慢慢转动银针向深处探去,我疼得皱了眉。他取出银针看了看,上面有一丝血红。满意的一笑。对我说:“无碍,一切还来得及。”说着帮我整好衣服,盖好被子。又道:“可以闭上眼睛养养神,有药力在你不会睡着,放心吧。”风翼川真是位好医生,他的笑带着安神的作用,我那颗在疼痛中上下起伏的心终于稳稳的站住,渐渐松驰。风翼川坐在床边月沣坐了两天两夜的椅子上,默想了很久,又取出那把水果刀翻来覆去仔细研究。
我在床上依他的话闭目养神,我的心此刻化为一片空海,当我想从海的深处打捞点什么时,又发觉海其实早已被许多东西填得满满,没有一丝空隙。我忽然觉得好混乱,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成这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秘密,那么多有秘密的人,为什么最最无争、最最无害、新来乍到的我总是受伤?月沣他到哪去了?已经离开了吗?这时,听到风翼川在我耳畔道:“怎么?心静不下来?这样不行,我们马上走,立刻走,离开此地去凌居谷。”我睁开眼,看到他已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过了大约半小时,他回来了。提着我的随身小包——清悠谷地包袱。道:“其它东西已搬到车上,这是你随身带的包袱,看看要用什么。”说着扶我坐起来,我打开包袱,取出两件细香姑最初为我准备的棉布女装,对风翼川说:“我换这件衣服。”他一笑,“自己能行?”我脸一红:“当然!”他便退了出去。
我试了一下身体的力,象是恢复了不少,便扶着床柱站起来,换上浅绿色袖口绣着小花的上衣,穿上黑色棉布长裙。取出梳子梳了梳头。找出一块丝帕将放在枕边的发簪包好(想到自己正在治病,常要躺着,梳好头发也会乱,不如披发。)放入包袱里的LV小包中。我摸了摸耳朵上的翡翠环,想到我要不要送给月古人什么呢?我看到包袱一角静躺着两个绣芳斋出品的护身符包,想了一会,犹豫了一会,挣扎了一会,取出里面一只金色绣线的,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新钞,仔细折好装入包中。想了想,又摘下脖子上的铂金链翡翠小佛也放入袋中。现在便做好了一个FLY AWAY专赐护身符。刚收拾好包袱,风翼川敲门进来,看我已换好衣裳,抱着包袱坐在床边等他,便笑了。递给我一个药丸,让我服下。我什么也没说,就水服下。看来风翼川对我这位病人颇为满意。
我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风翼川:“月……他已走了吗?”他微笑摇头,道:“他等我们先走,然后四方城。”我点头道:“我们走吧。”风翼川想上前扶我,我笑道说:“我自己可以。”他再次微笑,提着包裹,伴着我一同走出房间。
此时已近中午,阳光明亮得让我的眼睛暂时失去了视觉。一辆马车已停在楼前。样子那么熟悉,这不是我以前一直和月古人一同乘座的吗?那月沣呢,难道在车上,我四处张望,看到他和心烈无言一道站在远处,他们身后有几匹马。想来他是把车让给我们,他换成骑马回返四方城。
我的眼泪似又要掉下来,风翼川扶着我上车,我坐好后,看到对面的坐榻上空空,泪水终于刷地落下,用手帕怎么拭也拭不尽。一会儿感到车动了,慢慢的走。我从窗缝里看到月沣他们随即上马,远远地跟在车后,我看不见他的目光,也怕看到他的目光。我从衣袋里取出护身符握在手中,拭干泪水。
此时听到风翼川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就到此吧。”我在车内没听到月沣的声音,急忙推开车窗,看到月沣已策马追了上来。我试着让脸浮现笑容,努力了几次才成功,他已到了车旁,凝视着我,目光默默诉说着深情和不舍。
我轻声说:“放心,我没事,我好了就去找你。”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仿佛在用所有力气要把我牢牢抓住。我伸出握着护身符的手,尽力伸到他跟前:“送给你。我做的护身符。”他从我手中接过,握在手里,再次看我一眼,便策马返身与心烈他们会合后,让到路的一边。
风翼川道:“呵呵,非要我们先走,好吧,后会有期。”说着一挥鞭子,车再次动了。我们的马车经过风,经过淡蓝的天,经过午间炽烈的阳光、路上扬起的尘埃,最后经过路旁马上的他,我倚在车窗前望着月沣,眼泪不停地掉下,他几乎要再次策马追上来,但终于还是没有动……在含泪凝视的恍惚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悲风盈怀,蝉鸣哀怨,泪水洗过的阳光是那么晶莹透明。
心头再次浮现相送安静时的辛氏小词:“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下面两句随之跟出:“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一路行来,都是风翼川亲自赶车,马车上只有我们俩人。我一会昏昏沉沉,一会又清醒无比,只不过昏沉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身体开始滋生寒冷,并且越来越冷,裹着车上的毯子,在初夏天气里还冷得发抖。风翼川每行一段便停下检查我的情况,有时候为我扎针,有时又喂服药丸。我从不问药是治什么的,只管喂了就吃。不知不觉,我开始感觉不到白天黑夜,我时常在马车上昏(迷)睡过去。奇怪的是,风翼川似乎很有信心,每次我都能及时醒来,看来他的药是有效的。但我仍然反复如此,可能只能控制,无法根除。
清醒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月古人,他现在在哪?他会在干什么?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为什么他不能陪我一起去凌居谷?他和风翼川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两会有一个要失去一切?有的时候我会骂自己傻,为什么不想想在自己时代的事,比如三月初,预告的基诺李维斯主演的康期坦丁有没有上演?全班第一个结婚的利萍会不会怀了宝宝?我设计的图纸通过终审了吗?……我的时代在不知不觉中被我遗弃,被这个叫大魏王朝的古代慢慢替代。那住在我心里的人呢?是不是已被他人代替。此时此刻我才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心原来早已是辽远而空洞,早已湮没在万籁无声的亘古寂寞和荒凉里。
风翼川带着我终于有惊无险到达凌居谷,不过我的体力已差到需要他背着上山入谷,我的意识象山上云雾般飘渺在生死的边缘,只能嗅到风翼川的黑发不时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馨香。
阿福
云雾象幔帐一样遮盖了天穹,天地间混沌起来。这是夜晚来临了吧。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山上,被雾气环绕。隐约中,自已仿佛身在一大片高高密密的树林里,耳畔有溪水淙淙流动,脚边不远处,传来阵阵清脆蛙鸣。雾蔼似越来越重,不断飘在脸上的是些细小水珠,湿润润,清清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雾气已凝结变成了一场雨,嘀嘀嗒嗒,嘀嘀嗒嗒,象在歌唱。夜色浓重的山林,空气中有花香,有清草的芬芳,有雨水的清甜,交融在一起,让人心神陶醉。梦中的山林,雨很美夜很凉花很香……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黑色的眸子里闪动着细碎柔媚的光。接着我看到了眼睛的主人,他的脸满是笑容,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终于醒了。”他的语调低沉,温情脉脉。
“你是谁?”他的脸很熟悉,我却认不出来。那双眼睛因为听了我的话,浮出一抹惊异,随即消散了。
“你不认识我?”
我摇摇头。
“你认识我吗?”
他点点头。我开始用目光打量周围,我发现原来此时的我并非站在夜色笼罩的山林里,而是躺在一张床上。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生病了。”
“为什么我会生病?”明明我一直在设计室里画图,画完图后就放假回家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为什么会躺在这?为什么眼前的男子会穿着古代的衣裳?一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疑问。
男子笑了。“人总会要生病的。”
“这是哪儿?”
“凌居谷”我想了想,没听说过,但这名字又似乎曾在脑海里出现过,我开始认真的思考,但头突然昏了起来。这时,一位年约六十的老阿姨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她对男子说:“阿福,你去吃点东西,饭菜我已放在你屋里了,我来给这位姑娘洗漱一下。”
“阿福,你叫阿福。”我问已抬起身的男子。他的模样好似欲说还休,最后点点头,道:“我叫阿福。”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竟叫阿福。我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叫欧阳海潮”
“欧阳海潮?”他喃喃地把我的名字念了几遍,带着一份欢欣。“原来你叫欧阳海潮。”我奇道:“难道你不认识我吗?你不是在为我冶病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医院?你是说医馆?这里便是。”
这时,老阿姨的话插进来,带着埋怨,“快去吃饭,然后睡觉,你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是,我知道了,周妈妈。”阿福微笑中带着一丝俏皮。
“欧阳海潮,我先去吃饭,一会再来看你。”
“嗯。”
奇怪,明明我不认识他,却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并且还很信任他。待阿福出了房,周妈妈拧了热毛巾过来为我擦脸。我注意到她身上也穿着古时的衣裳。难道我现在在古代?更为怪异的是,我竟然对自己身在古代一点也不感到吃惊,我有点恍惚,难道我已不在现代,我没去过美国,我一直生活在古代吗?深思下去,头竟又眩晕起来,忙止住思绪。
周妈妈的手很温柔,力道恰到好处,一会便把我收拾妥当,我看看自己,穿着很怪的内衣和睡衣,完全不是平时爱穿的款式。
“周阿姨,我在这里呆了几天?”
“七天。”
“我一直躺在床上?”
“是,你病得很重,阿福一直守着你,喂你吃药给你试针。”阿福一直守着我七天?他是医生,如此尽责?
“我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没有人陪我来,我没带任何东西来的吗?”
周妈妈笑了。“孩子,难道你忘了,是阿福背你入谷的,你还带着一个大包裹。”
我竟然病得要阿福背我进来,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麻烦阿姨取来我的包裹。”
周妈妈不一会便抱着一个大包裹进来,问道:“孩子,想不想吃东西。”我的心里乱七八糟,摇摇头。“我不饿”,她笑了笑,便出去了。
我开始埋头翻看周阿姨搬来的一包东西,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叠古代女式衣服,还有绣着花的丝帕。衣服下方有一块布包着的一个厚纸本,旁边的小布袋子里装了些缠了丝线的细细碳条。另外还有一个深蓝色小包袱,里面有我的LV包,钱包和手表。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和这些古代衣物放在同一个包裹里?心门似乎闪开了一条缝,有什么飘了进来,却又抓不住。我打开本子,里面有几张图,看手法象是我画的,是山有水,有人家,有小桥,都不是我所熟悉的风景,难道我失去了记忆?
这时,阿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怔怔望着他,他微笑注视我,目光里包含着许多内容,而我的目光却是茫然无知。我调动所有记忆,在他脸上细细搜寻,可是却找不到一丝熟知的痕迹。
周妈妈端着热乎乎的一碗进来,阿福随手接下,坐到床边。
“吃药”
我低头看碗里黑褐色的汤水,迟疑地看着阿福。
“不会太苦。喝了病就会好。”
“我得了什么病?”
“你中了毒”
“我为什么会中毒?”我忽然记起小时候有一次食物中毒,好象没有喝这种药,而是洗胃吊点滴。
“因为有人恨你。”
“为什么恨我。”
“因为你比她美丽。”呃……因为我长得比她美,她就恨我要毒死我,天下美丽的人多了去,难道她都要一一毒死他们吗?!这个理由真牵强。阿福却不容我再多想。催促道:“快吃药,凉了不好。”
“我的病还没好吗?”
“只要乖乖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噢。”
吃完了药,我还想问阿福关于自己的事,阿福坚决闭了嘴,只让我躺好,又吩咐我好好休息,便去了。周阿姨收拾好一切,放下帐子,吹熄了灯,关好门轻手轻脚出去了。屋里陷入黑暗,我听着自己的呼吸,渐渐睡去。
我的睡眠被凌乱的梦境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仿佛飘浮在一望无际深蓝色大海里,记忆象海底生长的一团团一簇簇的水草,纠缠着我的手脚,把我身体朝海深处拉扯,我坠了下去,在窒息中我看到了上海灰蓝的天空,设计室闪动的电脑屏幕,纽约大都会博务馆银光闪闪的中世纪骑士盔甲,落山矶机场我愤然甩脱的一双手……还有山洞,人影,竹林,红衣的婆婆……
翌日清晨,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呆望帐顶,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怎会来到这个时空,我都在这里做了什么?头很昏,身子很沉,心很倦乏。周妈妈进了屋,轻打开窗,一缕阳光携着清新的空气一同漫进屋来,我的神志慢慢变清爽。
周妈妈见我醒了,慈爱地问道:“睡得好?”
我点点头,想坐起来,身体完全没有力气。周妈妈过来扶我坐起,我忙道谢。接着她又侍侯我洗漱,为我梳理头发。镜中的自己仿佛瘦了许多。我发现脖上的小佛不见了,耳朵上却多了一付翡翠耳环。我何时穿了耳洞?何时失去了戴了多年的小佛?头又开始晕,几乎坐不住,周妈妈见我神色大变,慌了神,我强打精神,不再胡思乱想,道:“我没事,有点晕,可能是因为饿了。”她听我这么说,忙为我梳好头发,取出丝带系成马类似马尾的辫子,此时我仿佛看到曾有一双灵巧的手在为我梳头,编发。
我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怪的是,明明连小时上幼儿园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记得有一天睡午觉的时候,把隔壁床上的小男孩掐哭了的事。可是仍记不起如何离开现代来到这里,记忆象条河,双手无论怎样想留住从河里掬起的水,都终会从指缝中流失。
周妈妈端来了香气四溢的早饭,我好象很久很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吃得下这么多东西。我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着,毫无形象。不知什么时候阿福进来了。他一直在看我吃。直到我吃饱了,长舒一口气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忍着笑,表情很有趣。刹那间我失了神,在何处,也曾有人坐在对面,看着我对桌上饭菜风卷残云。那个人是阿福吗?
阿福看上去是个温和纯净的人,饭后,我喝了药,他号了号脉,道:“你体内的毒已被克制住,再用药将它化散逼出,就会大好。”
“什么时候我才能全好。”
“这个……暂时还不能估算。只要按时服药就好。”
“阿福,我是不是失忆了,为什么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你知道对吗?告诉我!”
“海潮,你的事我并不知道,此事我帮不了你。”阿福的语调忽变得淡淡的,神情也冷了下去。
现在我又觉得阿福是个怪怪的人。吃了饭也吃了药,天气很好,空气也好,我决定出屋走走。
原来我竟住在一个山谷中,屋前屋后都是树,几间屋子连成一片,前后都引了山泉,还有小块菜地,植着篱笆。山谷里到处都是树,花和草,很美丽。脚本来有点发软,眼前的自然美景似为我的身体注入了力量,我开步准备到谷中转转。阿福拦住了我。
“谷中地形起伏不平,你才刚好转一点,不要到处跑,以后好了,有的是时间去谷里玩。”噢,我有一点失望。阿福又道:“不过有个地方可以带你去”我忙问:“哪儿?”
“跟我来。”
我跟在阿福的身后,发现他的头发很长,垂在腰处,随意披着。与身上黑色的衣服融在一起。我的心里浮现起一个与阿福同样挺拔,同样英俊出色的男子,只是他是一身白衣。他会不会就是阿福?
阿福三转两绕带着我来到一个花园(树林里的一片空地),上面搭着层层叠叠的木台,木台后面还有一间用木板盖起的小屋。木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花和盆景。花色繁多,让我有点眼花缭乱。
“这都是你种的吗?”
阿福点点头,我不禁滋生起佩服和羡慕,想我从小到大没养活过一盆花。后来爸妈严禁我靠近花一步。
“我可以看看吗?”
阿福一笑,点点头。我一盆盆看过去,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已开了花,有的还只是绿色的叶子。在木台拐角外,摆着一模一样的两盆花,我看着极为眼熟,脱口道:“噫,素心兰。“说罢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怎么认出这花,我以前从未见过。阿福眼中一亮,问:“你认得它?”
我摇头:“不认识,不过却知道它的名字。而且我很喜欢它”
“你喜欢哪一盆?”
我随手一指其中一盆,道:“我喜欢这盆长了十七片叶子的。”说完我自己又吓了一跳,明明我没有数过,怎么会知道是十七片叶?我心里暗把这盆素心兰叶子数了数,真是十七片。阿福没有吭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我茫然不知所措,为什么记忆象漫天的雪花,落在手心就化成了水。
“海潮,不要着急,你的病还没全好,以后都会慢慢想起来的。”阿福平淡的话语却能安抚我迷乱的心神。长发黑袍的他立在繁花灿烂的天地里,衬着远处的青山薄雾,乖戾又充满美感。
然而事实并非象我所想,我会慢慢回忆起所有的往事,除了我能牢牢记住现代的事情之外,承载着这个莫名古代时空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记忆却凭空消散了。不但我抓不住那些已破碎的细枝末节,连那些记忆的片断也渐渐在梦里不出现了。更可怕的是,我有时连阿福的名字也想不起来,需要他不断提醒我。他说这可能是药力所致,等好了就会没事。但愿如此。
在凌居谷,我熟悉的只有阿福和周妈妈。其余的人似只见过人影,却从未打过照面。谷中的生活没有我想象的清苦,基本的生活设施反而很齐全。我带来的那些衣裳都被周妈妈收拾起来,因为阿福说生病之人还是穿着布裳比较好。所以周妈妈重新为我缝制了一些棉布衣裳。(难道我只有穿布衣的命?!)
阿福每天都监督我服药,偶尔还为我扎针。除此之外,他很少来找我,除了尽做医生的职责外,他对我几乎算是冷淡。可我对他却是信任又依赖,在他面前十分乖巧听话。
体力好无事的时候,我会去花园里看阿福种的花,有时候他也会在那里,或浇水,或松土,看他认真呵护花的模样,让人心动。我站在花台外瞧着他,他不理我,只顾忙着手里的事。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我能不能也试试,他看我一眼,递给我一个小耙子,沉默无语地教我给花松土,我默默地跟他学。我没有理由的喜欢那盆十七片叶的素心兰,它又生了第三个花蕾,香气盈盈散在谷中,幽然静雅。有时候我会抱着本子去画花,画的最多的也是这盆素心兰。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自我醒来,我在谷中大约已住了二十天有余。早晨起床照例,按时吃饭、吃药,却不见阿福,周妈妈端着熬好的药进来。
“周妈妈,阿福呢?”
“他今天出谷了。”周妈妈眉目间隐隐锁着一丝担忧。
“他什么时候回来?”
“要三四天才能回。阿福要你按时吃药。”我点头。他出门却没有告诉我,我心里浮起淡淡的失望。
“周妈妈,怎不见其他人来凌居谷?”既然这里是医馆,怎不见别的病人?
周妈妈微微一笑,“这里岂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她见我还在愣神,又道:“来凌居谷要先上凌居山,进入山谷处,还有许多暗道机关,擅自入谷者死。”说罢,她似不愿再多讲就出去了。
公上琰的秘密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多少,但身体却越来越好了。我觉得精神一天好过一天,体质和重量都在慢慢回升。瘦成瓜子的脸逐渐圆润。此时,天气已渐入盛夏,谷中仍是非常清凉,晨昏的时候有些阴冷,需得再添加衣裳。
四天后阿福回谷,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午睡。梦中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掌抚着我的额头,是谁?曾有一双温暖的手牵过我,是他吗?
待我醒后,见周妈妈正坐在外间窗下缝衣服,手里的衣衫象是阿福的。我起床,走到她身前问:“这是阿福的衣服吗?”
周妈妈点点头,我又问:“周妈妈,为什么阿福叫你周妈妈,不叫你妈妈呢?”我的话让周妈妈微一愣,然后笑了。
“自从阿福的妈妈去世后,阿福一直是由我带大,所以他叫我周妈妈。”
“阿福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吗?”
周妈妈轻叹一声。“阿福五岁的时候,小姐就去世了。”这么小就失去母爱。阿福看上去冷冷傲傲,身世也很可怜呀。
“那阿福的爸爸呢?”
周妈妈一惊,很久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一针针缝着衣服。我想了想,怎好追问人家的隐私,便又道:“周妈妈,阿福回谷了吗?”
“他刚回来。”
“我去看看他。”周妈妈似要出言阻止,但话最终没出口。
我这时已知阿福住在我屋子后面的另一间屋,只是从没去过。我走到屋外,看见门关着,犹豫了一下,唤道:“阿福,阿福,你在吗?”屋内没有人应。我等了一会,有些失落地往回走。忽想起今日还未去看素心兰,不知那第四个花蕾是否已开?这几天都是我去花园里照料那些花,并非要如何照料,只是是浇一点水。
想着,就往花园走去,午后山谷阳光被树木遮住大半,斑驳的光影纷落在花园里。藏青色人影站在花园中,阳光静默,鸟儿也似与我一样正在午睡中,花香浮动,散入风中,此情此景,看上去竟有几分凄美。
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我,正是阿福。我笑道:“阿福你回来了。”
阿福本来冷硬的面孔慢慢现出笑容。
“你看上去气色很好。看来病快好了。”我点点头,“我现在能吃能睡,没有一点不舒服。谢谢你。”想了一下,又道:“今天素心兰第四个花蕾开了吗?”阿福微笑道:“还没有,再过五天。”哦,还要等那么久……
“这几天你都帮我照顾它们,谢谢你。”
“不用谢,我愿意。”
“明天开始,你不用再喝汤药了。”阿福颇为开心地说。看来我这个病人病好了,做医生的也很开心。
“为什么?”
“你体内的毒基本已被化解掉了,余下的,不足为惧,只吃丹丸就可以。”
我心内一喜,“这是不是说我的记忆也要开始恢复了?”
“我不知道。”阿福冷冷答道。此人的脸怎么变得这么快。
“那……以后我可以到谷中各处转转吗?”
“你想去哪?”
“不知道,我哪都没去过”我心里道,我去过的地方,除了我住的小屋就是你的花园啊。
阿福想了想,道:“明天我带你去。”
晚饭后,果然不再需要喝汤药了,服下阿福给我的四颗大小如绿豆的褐色药丸,通体舒畅许多,沐浴完就安睡了,一夜无梦。次日,是个明朗的清晨。洗漱完,周妈妈照例进来帮我更衣梳头,我笑对她说:“妈妈,我好了,自己能行。”(阿福没有叫妈妈,我倒开始叫周妈妈为妈妈了)周妈妈没说话,慈爱地抚了抚我的头发,拿起梳子为我梳头,梳顺了后刚要取来丝带象平日一样系成马尾。我忽然想起什么:“妈妈,给我梳个发式吧。”周妈妈一笑,摇头说:“小姐和阿福都喜欢把头发披着,喜爱头发自然垂落的样子。”难怪阿福极少将头发束起来。只在花园干活的时候,才会将头发稍扎一下。
“噢,那我自己梳吧。”周妈妈收拾好屋子,便出去了。
我拿着梳子琢磨了一会,开始试着为自己梳发型,想不到我竟然会梳古代未婚女孩的发式,虽然形状不甚完美也算过得去,但照着镜子看,头发似又少点什么,少什么呢?耳边响起一句话:“可有发簪,步摇等发饰。”难道曾有人问过我,我有吗?
我取过包裹翻起来,终于在衣裳之间发现了一块帕子包着的发簪,银白色簪身,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簪的一头镶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这枚簪子是我的吗?这样的古物不会是从现代带来,是我买的还是谁送予我的?站在床边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这时,屋外响起阿福的声音,“海潮,准备好了吗?”
我急忙将簪子放回包袱里,整了整身上白底浅绿色小碎花的薄棉布裙衫,走出屋子。今天的阿福穿了一件浅灰色长衫,虽不是鲜艳的颜色,仍让我感到他与以往的截然不同。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明媚,恍惚间我透过他,看到了另一张笑脸,他的笑与阿福很象却又那么不同,明亮如秋阳,能照射到人寂静的心地。他是阿福吗?
阿福带着我行到山上,山势很平缓,但他怕我累,走一会就让我坐在山石上休息,我们来到山林中另一块较平整的土地,土地上似有人为开耕的迹象,种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绿色植物,阿福走近,用目光检视着。
“这是你种的花吗?”
“这是药材。”哦,原来是中药。这时一位中年人的头从植物中间露了出来,他见到阿福愣了一下,忙上前施礼,却不说话。阿福道:“十一,首乌长得不错,山茱萸已植好了吗?”
那个叫十一的中年人忙点头,指了指一小片植物。“白术呢?”他又点点头。阿福跟着十一走进药材中间,一一细看。
我站在地边等他们。叫十一的人可能是哑巴吧,始终没有听到他说话。检查完药材的长势,阿福带着我又去山林后面坡下的一个山中小湖。小湖碧绿平展如镜,湖中心有淡淡的水雾升腾,远处有瀑布流入小湖。这大半天我玩得不亦乐乎,回到谷中的屋内,才发现早已是腿软脚软,饥肠辘辘。阿福送我回屋后就离开了。
从此以后,我天天服用小丹丸。不常遇到阿福。只知道他近来时常出谷,少则一两天,多则四五天才回谷,他干什么去了?原来阿福也是个有秘密的人。他不在谷中的时候,我便去花园照顾花,偶尔去到山上林间,或到后山坡下的小湖看风景,采野花,日子过的惬意宁静。看来没有记忆的人是幸福的。我甚至没有问过自己有没有想过回家、或者曾经想过要回家,回到现代社会去。
转眼间又是十多天过去了。晨起无事,来到花园里看花。周妈妈说阿福前天出谷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为这些盛放在山谷中、寂寞的花儿浇水,松土,搬动转换位置,遮挡越来越炽烈的阳光。盛夏开始在山谷驻足,虽然仍不算炎热,但午后直射的阳光怕花儿承受不了。我的素心兰越长越好(不知何时,我把那盆素心兰归属于自己了),第四朵花早已盛放,我私心里认为它是第一盆为我盛开的花。而另一盆素心兰,叶子虽然多于我的,却始终没有滋生花蕾,好奇怪。
围着花园里巡视一遍,无意中发现花台后面的小木屋门虚掩着,想到自己从未进去过,不知里面住着谁,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便借着阳光走进小屋。木屋的窗子很小,光线比外面暗很多,摆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木制柜子。靠门边的墙上挂着一些器具,铲子,锤子、锄头、斗笠、蓑衣、水壶等,想来都是阿福平常在花园和药田里用的工具。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了。我本想转身出去,却又神差鬼使地走到柜子前,拉着把手将柜门打开,想看里面放着什么,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将门关上,忽觉掌中圆的把手好似可以转动,这不奇怪,可能是里面固定用的镙丝松了。我随手一转。听到吱~~~~一声,柜子整体自动向左边移出半米宽,原来位置的墙上露出了一个门洞,我一步步来到门洞前往里探望,里面黑乎乎的,象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心头突滋生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这样的长道我肯定走过,一定走过。意识催动了脚步,我朝甬道内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有微弱的光在闪动。我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微光处,那是一扇门,光是从门的另一边透过来的,我手一用力,将门缓缓推开,印入眼中的是点了数盏油灯的一间极大的屋子。
虽然白天也点着灯,屋内仍然是明明暗暗,并不清朗。空荡荡的屋子家具很少,只在最靠里墙边的屋角放着一张床。床上的帐幔和被褥都很陈旧了,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富丽华美。一个人无声息的躺在床上。我站得远看不清床上人的模样,好奇心让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被子履盖下的身子骨架很大,躯体却已非常单薄。露在被子外面是一颗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脸上皱纹不多但很深刻,皮肤呈现出多日不见阳光的灰白。他闭着眼睛,呼吸很浅很慢。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中。他是谁呢?看年纪,约是阿福的爷爷辈,他怎会一个人躺在这里,没有人看护,屋内设施如此简陋。
我刚想悄悄退出屋子,灯影一闪,床上人的眼睛突地张开,朝我射出了一道精光。我吓得心一颤,住了脚步。
“你就是他带回来的人”床上的人声音略显沙哑,有颗粒状的质感。
我不知道他话里的“他”是不是指阿福,没有回答。床上的人用一种穿透人心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请问,你是谁?”床上人的目光虽然锐利,却无害,我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我是谁?”床上的人也在问自己,语调里透着很痛苦又很怜惜自己的语气。我没有说话,等待他的答案,屋里的空气有些压抑,可能是因为没有开窗。
“我是谁,我是大魏王朝开国第一猛将,十六岁出任征西大将军,十八岁拜兵马大元帅,统一五藩,荡平六夷贼寇,灭前梁余孽,大败西牙国来犯,秦城一役名震天下……”想不到床上人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让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总算明白他所说的大意,他应该是个很有名很有势力的人。
我刚想张口问他叫什么名字,反正他告诉我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这毕竟是古代的事,上下五千年,象他这样有名的人各个朝代都有很多很多。忽然间他又住了嘴,神色变得紧张。他低声道:“你过来!”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不能违抗的东西,我乖乖走到他床边,这时从我刚进来的门内走进几个人,我都不认识,不象谷中之人。难道是来看病的?周妈妈说擅入谷者死,阿福不在谷中,他们如何进来的?我正思考着,为首的那人说话了:“公上琰,想不到你真的没有死。”那个人穿着平常,相貌普通,说话的语调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我身上起 一层鸡皮疙瘩。原来床上之人叫公上琰。
床上人冷冷的说:“我以为灵虚门六十年前就被灭了,想不到还苟延残喘到今天。”
那人听罢,神色不变,道:“魔教之法,万年不绝,想灭灵虚门,没那么容易。少废话,快把我门圣物交出来,饶你不死。不然我杀遍你谷中之人。”难道谷中还有什么门的圣物,圣物是什么呢?我突然想到我的素心兰,他们不会是来抢花的吧,一想到此,脑中炸现一幅追杀景象,我看到自己抱着素心兰狂奔,不断有剑光向我刺来。
床上人冷笑道:“灵虚子,谷中除了花,便是药材,不知你门中圣物是什么?”
“夜展心手里的那把泓影刀。我赶到寂夜山庄,已是人去庄空。涵碧楼的人说风翼川已将刀带入凌居谷。”
“哦,你不是早已投入公上锦门下,还找什么本门圣物。”
“我是为了查找本门圣物才入关,昔年叛徒玄明子偷了本教的圣物去了幽眠山道。本门几任灵虚子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原来玄明子被夜展心祖上所救,泓影刀落在夜展心手中,若非如此,凭一个九皇爷,让灵虚门归顺于他麾下,就算他是皇上的红人,也没那个本事。”
我听到风翼川,幽眠山道几个词,心开始扑腾起来,如此熟悉,好象与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床上人哼了一声,
灵虚子又道:“你不必拖延时间,风翼川已出谷,想必他正在涵碧楼查找奸细,一时回不来了,哈哈哈哈……”他的笑声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恐怖之感。
随即身影闪动,向床上人扑去。床上人那么病弱,仿佛根本动不了,但他却意想不到的在刹那间动了起来,并且动得极快,他闪电般抓住我的手,又按动了什么开关,我倒在床上,随后床板一翻,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明月林间照
我被摔了个四仰八叉,不知公上琰落在何处。我摸黑爬起来,看见黑暗中有微弱的亮光,越来越亮,那是一团淡黄色柔和的亮光,亮光背后有一个人影,我仔细一看,正是公上琰。他坐在地上,手拿着一颗鸭蛋大的珠子,光正是由珠子散发出来的。
“噫。为什么珠子能发光?”
“因为它是夜明珠。”夜明珠?!怎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并非是珠子的名称,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名字。
“嗯,你刚才说你是大魏王朝开国的第一猛将……什么的,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而且……你叫公上琰,刚才灵虚子说的公上锦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忽然我的心思跃动起来,灵虚子的一番话让我记住了七七八八。但我不好直接问他为什么病成这样,病成这样动作为何能如此迅疾?他和阿福是什么关系?
夜明珠的光映在他脸上,泛出狰狞之色。他的语气却很缓和。
“我刚才没说完,我是当今大魏王朝皇帝的叔公。”叔公?我在心里算了算辈份,就是皇上的爷爷的弟弟,那他今年多大年纪了?床上躺着的是位老人,拉着我从床板翻下却是双强有力的手。叔公,第一猛将,这些词似乎有人在我耳边曾说过,为什么听到的风翼川、大魏王朝、公上锦、幽眠山道、涵碧楼、夜明珠等等的只字片语我都这般熟悉,但连在一起,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呃……这么说,你当年风光无限的时候,同时也是皇帝的弟弟?”我猜测他必定是皇族,为何现在如此落魄?
“不,是皇帝的儿子。”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功高盖主,引起了当朝太子,也就是你的哥哥或弟弟的嫉妒。”公上琰惊奇的望着我。我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看他这情形,和说话的神态,肯定是当年宫庭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小说电视写的演的太多了,随便一想都能想出来。
“是大哥。”
“噢……那后来呢?”也许是因为我刚才一句看似浅显的分析(谁叫咱是现代人呢),引出了公上琰心底埋藏的东西。他开始慢慢诉说往事。
“我那时是当朝皇帝最小儿子,与太子为异母兄弟。因为战功卓著,不到二十岁就被封为镇国亲王。我母后和她族人想将我推上太子之位,但当时我并无此想法。我喜欢驰骋疆场奋勇杀敌的快意感觉,讨厌勾心斗角的朝庭争斗。秦城之役后,当时国师要前去幽眠山道,我奉命护送,怎知此一去竟是血流成河,凶险万分。幸好有人舍命相救,我才能护着国师逃出山道。回来后一病不起。太子趁此机会软禁父皇,又斩杀我母亲的外戚。我一忍再忍,想他登上了皇位就不会再加害于我,哪知他没做多久皇帝,即刻赐死了我母亲,又开始利用各种名义杀害和贬谪我的旧部。最后他还要斩草除根,杀了我以绝后患。”这个皇帝竟然这么狠毒,连自己已失势的弟弟都不放过,不过我转念一想,若有一念之仁又如何能当上皇帝,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有了情、动了情就休想坐上、或坐稳皇帝之位。
“好在我早已知晓他的心机,重金找人制作了面具,训练了替身,终于逃了。”公上琰说完许久没有再说话,周围静极了,我忽然想起那个灵虚子还在外面(此刻我不知身在何处),他会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你说灵虚子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们?”
公上琰冷冷一笑,表情和阿福象极了。“他没那么大本事。这机关是当年迦叶山季贤设计,世上能破的人恐怕不过三人。”既然他这么说,灵虚子肯定不是这三人之中的一个。
等了一会,侧耳听了半天,没有任何声息。他们是不是走了?正在此时,听到我的头顶左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公上琰,你还不出来?!”冷冷的声调象是阿福的声音,灵虚子不是说他去涵碧楼回不来了吗?
公上琰听闻此音,不知用手拨动了哪,珠光一灭,他不见了。我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想调动思绪串起刚才听到的那些熟悉的字眼,串了半天,只是徒劳。突听头顶上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灵虚子怎么进来的?进谷机关难道他破了?”是公上琰的声音。
“凭他能破?!是谷里有人引他进来。”
“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已将此人杀了。”
“灵虚子来找泓影刀。”
“我知道,我把刀给他了,他走了。”
“什么?你怎能把刀给他?他的功力我不信你挡不了。何况还有谷中机关。”公上琰语音里带着吃惊和恼怒。
“他用刀持着周妈妈,我只好用泓影刀与他交换。”
“什么?!你为了那个贱女人!你……”公上琰话音未落,忽听扑的一声,随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难道阿福打了公上琰,还是公上琰打了阿福。
“你还想尝尝松竹绿的滋味?”是阿福恶狠狠的声音,没听到公上琰的回答。
“她在哪?”她?不知阿福是不是在找我。
“做大事人不能感情用事,当年若非你母亲动了情,又何至于……”公上琰并未回答阿福的话,反而论起了阿福的妈妈。不过话没说完,又听扑的一声。
“你还有胆提我母亲!我问你她现在何处?!”这次阿福的话已充满杀意。
“你为何还不送她去幽眠山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奇怪,公上琰总是答非所问。
“她的病还没全好,等好了再说。”阿福语气变得淡漠幽远。她是指我吗?送我去幽眠山道?是我要他送,还是他要送我?送我去那干什么?刚才公上琰曾说过,幽眠山道似乎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充满杀机和死亡,我为何要去那里?我心里隐隐感觉那个山道好象是我一直寻找的目标,可是这么可怕的地方怎会是我追寻的一个目标呢?
正打算继续倾听,怎知又变回寂静了。过了很久,黑暗处有一扇门打开,光线随之而入,一个身影站在门边。“海潮,你在里面吗?”是阿福。
“我在这。”说着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阿福送我回房后,什么也没说,我看到他脸色略有些苍白。周妈妈直到晚饭时也未出现,我想到阿福说灵虚子用刀逼着周妈妈,她是不是受伤了。我在谷中除了阿福,都是靠她照顾,便想去看望她,但又不知她住在何处,原来我只知我和阿福住的地方,谷中秘密机关很多,难怪阿福不让我到处跑。
这时有一个人进来请我去吃饭,此人我似曾见过,是谷中之人。我跟着他来到另一间屋子,屋里桌上摆好了饭菜。阿福已经坐在那里。这是我到谷中第一次和阿福一同吃饭。
“阿福,妈妈呢?”
“她正在休息。”
“哦,她没事吧?”
阿福看了我一眼,道:“她没事。”阿福脸上表情僵硬,眼睛里藏着很多内容。我们开始吃饭,自始自终再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吃完,我觉得很累。服下丹药后就对阿福说要回房休息。阿福眼神有些许散乱,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有张口。
回到房中,呆坐良久,心思零乱。我的记忆呀,快点恢复吧,记忆没有被我唤回来,心却愈加烦乱了,简直有点坐卧不安。窗外夜色沉沉,月亮正在升起,光茫显得格外孱弱。此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笛音传来,清澈如山溪,温柔似春水,牵动着人的情思绵绵,我推开窗,倾听了一会,心里突地产生了一种新鲜的激动,便即刻出门随着笛声而去。笛音声韵婉转,被夜风轻舞,忽强忽弱,象一根丝线飘浮在半空中,我跟着它走上林间,走过平缓的坡地,来到后山,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后山碧水小湖中心的薄雾似被夜风托起,缓缓上升,我的视线恰好与一个人的背影相接,他身着黑袍,长发飘动,正在吹笛。
月色如水,播洒在林间,远处山峦暗影起伏。小湖的水在微风中轻轻荡漾,此情,此景,此人,此音这般美好,这般熟悉,熟悉到它早已刻在我的脑海深处,熟悉到呼之欲出。
笛音已逝,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他,熟悉又陌生,他的眼睛,他的鼻,他的唇,他的怀抱?嗯?!眼前人正将我抱在怀中,朦朦胧胧中,是谁曾这样拥着我,此时空气凝滞不动,即纯粹又娇柔,有一丝丝甜蜜和美好的味道。我再次抬头,轻轻问道:“阿福,你可曾穿过白衣?”
阿福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不看我,只是紧紧抱着我。我既害怕又喜悦,既困惑又执著。我的心跳得异常猛烈,是阿福?是阿福。月色明亮,林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闪烁,夜空里只有一轮明月,没有星星,月亮四周有一片花朵一样妩媚的云,一切是那么寂静那么明亮。在这明亮的寂静中,我听到阿福的声音:海潮,海潮……我听到他的声音弥漫着一股火焰的气息,仿佛要让这谷中山林在月色下全部燃烧起来。
我不知怎样回到房中,静静坐在灯前,脑海又成一片空白。我取过本子,拿起炭条画了起来,我画了山,画水,画明月下的山林,山林中的小湖,湖畔举头望月的人,在专心的画画中,心慢慢平复下来。
画好了画,我抱着本子想了很久,然后再次翻开本子,在刚才的画旁的空白处写下了几行诗句。夜色渐深,我收好本子,躺在床上,翻腾了几次,才睡着。而这一夜,没有一个人来过我的梦
欲将心事付明月
翌日清新粉嫩的早晨。
一觉睡醒,所有的心烦、意乱、诸多秘密的扰攘仿佛全部消失,连空气都吐出一丝丝甘甜。
自行梳洗完毕,周妈妈进屋来,她的脸色略显黯淡,精神颇佳。我细瞧了一番,并无明显受伤痕迹。周妈妈要过来帮我更衣梳头,我笑着推辞了。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便道:先吃早饭好了。
刚放下筷子,就听到阿福在屋外道:“今日要给花园的大花蕙兰、仙客来、凤梨、红掌、杜鹃分盆裁种,海潮你来帮我吗?”
我在屋内一听,忙道:好啊好啊,就来!
我穿了一件淡蓝色棉布衣裳,周妈妈为我找来一件深蓝色起白点、类似围裙的罩衣穿在外面。将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便出门与阿福会合。
阿福今天穿着与我围裙罩衣相似的深蓝色衣服,见我从屋里奔出来,眯着眼笑了。
我们来到花园,位于阴凉处的一角已被开垦出来.阿福说今天要将一些该分根、或是到季节应转栽在花田里的花,从盆里取出,移植过来。工作开始的时候,阿福悉心指导我,一会我就学会了,于是和阿福分工合作,他搬动花盆,取花分根,我则将它们栽到土地。
我用小铲子翻动土壤,植入花根,再取水壶接了山泉,用来浇润移栽的花。我和阿福各自埋头苦干,阳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目,驱逐了谷中的阴影,只余上下一片蔚蓝和碧绿,在辛苦劳作中,我们已将身心纵情于山水,似乎挣脱了世俗的羁绊,与大自然水乳交融在一起。素心兰的香气始终盈绕在阳光空气中。气温本不高,但劳动容易让人出汗,我抬起手,用衣袖轻拭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福还在耐心细致地查看各花的根部球茎,怎样分置才不伤害它的根系。
这时,一位谷中仆从之类的人来到花园之外,犹豫着是否进入。阿福没有理会,只顾小心翼翼分置植物根部。直到分好我接过手中,他才转过身问那人:什么事?
仆从偷看我一眼,走到阿福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阿福脸色未变。他沉思了片刻,对我说:海潮,我有事处理一下,你若累了,不必再干,回房休息。
我点点头:“好,我没问题。”(哎,我说话仍旧是现代腔)
阿福走了,只余我一人,我忽想到昨日去过的小屋,屋里柜子后面的门洞。趁着阿福不在,我打算再进去看看,不知公上琰现在如何?我溜到屋前,扫兴的是,屋门已被硕大的铜锁锁住了。我只好重回到花园一角,继续我的工作。阳光静静灼热谷中一切生灵,远远的蝉鸣不知在何时也停止了。我觉得工作中的自己就象一股飘扬无思的轻风,浮在阳光山谷中,在庞大的寂静中默默舞蹈。
正在我专心致志的干活时,忽然意识到刹那间周围的天地在莫名变化,我抬起头,四下张望,树影朦胧,并无异状,可转眼之间,碧绿无垠的苍茫里却多了一个白色身影,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注视着我,白色衣裾被一阵谷涧风吹得飘动起来,浊世独立的身姿似刚临人间、天上英俊出尘的使者。只是,他那双漆黑眼睛,似一泓古井水盛满了深情。如玉的脸庞泛起激动的红晕。
他是谁?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不是谷中之人,怎会进来?我手持小铲在花丛中慢慢站起身,怔怔望着他。刚刚还在远处,随后人影便飘落在我眼前,难道他真的是天使,能够飞翔?他的目光胶在我身上,炽烈似火又温柔至极,我觉得他几乎要伸手把我揽入怀里,不由自主地朝后一退。
问道:“你是谁?”
他明显一愣,美丽的眼睛一寸寸暗淡下来。
“你认识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凝视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连问了三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我盯着他的眼睛瞧,想找到一丝熟悉的东西,除了深情还是深情,我吓了一跳,难道他正深恋着我?我怎会让一个这般出色的年轻古人恋上我?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竟陷入他深如古井的双眸中,不能自拔。
忽听有人唤我。“海潮。”我似从梦中惊醒,抬头一看,是阿福站在不远处。我慢慢移开视线,移动身体绕过白色人影,朝阿福走去。走到阿福身边,问道:“他是谁?为什么他那样望着我,他认识我吗?我认识他吗?”阿福没有回答,微微一笑。道“饿了吧,到吃饭时间,去吃饭吧。”说着便牵起我的手,向屋子走去。
我不由自由地跟上阿福的脚步,嘴里仍在问:“他是谁呢?”阿福只管拉着我走,手越攥越紧。我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人呆痴僵立在花中间,仿佛与天地间融在一起成了一尊雕像,一尊伤心的雕像,我停下脚步,注视着他,是谁,他是谁?他穿白衣,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海潮?海潮。”阿福再次提醒我,“噢”我被阿福带回了屋内。换衣的时候,我在想他是谁,吃饭的时候,我在想他穿着白衣,吃完饭到床上小憩仍在想他是谁,我从没如此渴望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于是我又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自己,去找阿福,或者去找那位年轻古人问清楚他究竟是谁。怎知谁都没有找到。日光浓烈,山谷弥漫野花清草的芬芳,温润浓郁。我无聊的到处游荡,最后来到后山林里的碧水小湖畔。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采了一捧野花编结起花环。天空不知何时暗下来,一如浑沌初开的世界,茫茫山林被云雾紧锁,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天地间一粒微尘,肉体和灵魂飘荡在不知名的时空,无可依靠,思虑中再无别的怀想。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见到阿福,他站在门外,仿佛一夜未睡,神色透着几许憔悴。我几番张嘴想问昨日见到的白衣人是谁,都被阿福因憔悴而凸显的一丝脆弱所阻止。他亦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一声走了。
我思索片刻,决定悄悄出门,远远跟着他.我心底认为他必然与那白衣人有很深的关系。阿福转过花园,朝后山往碧水湖相反的一条路走去,我停下脚,躲在树后瞧着,直到他快消失,这才又跟上去。我想阿福的耳目一定很灵,不能让他发现。原来这条路通往的是另一座小小谷地,这里同样是林木葱郁,不过要比我住的地方稍显稀疏。我眼中一亮,我看到了一袭白衣,立于青山绿树间,我的思绪颤悸着,记忆仿佛正破土而出。白衣人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眼神持重,风姿卓然。一阵风过,他好象随时会飞走,飞上云天。
我的脚步不知觉的在后退,大约是踏在草间发出的声音,让阿福查觉。突听他厉声道:什么人?白衣人与他两道目光如利箭般穿过丛林,落在我的身上。
“阿喂。”
“海潮。”
两人同时出声叫的却是两个不同的名字。两个声音在我耳中相撞,闪动出火花,我究竟叫什么?
白衣身形未动,阿福飞身而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白衣人的身上,接着又落到他的剑上,我慢慢走上前去,盯着他的剑道:“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剑不是用来看的。”怎知白衣人眼中带着点点寒冰,淡淡的答道。我的目光从剑身移到他的脸上,反反复复地搜寻,想看清他眼底究竟藏着些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叫我阿喂?”
一切仿佛因我的一句问话,全部沉寂下去。风吹动了树梢,有鸟儿在扑打着翅膀。
阿福没有说话,再次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这块无名的谷地。我一步三回头,心里面袭来一阵阵痛楚,随着距离的渐远,疼痛加巨,疼痛携着记忆如潮水涌来,瞬息淹没了我,我身子一晃,眼前便黑了下去。
然而记忆却因为我的晕倒,再次远遁。我醒来时只有周妈妈在床边守着我。我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体并无异样,便问周妈妈:“我怎会躺在床上?”
“你刚才昏过去了。阿福送你回来。”我想起刚才的情景,他和白衣人站的地方,便想下床再次前往。周妈妈忙拦住我,“你大病初愈,不要太劳累。阿福今日与那位明月公子有事商谈。不便打扰。”
“明月公子?他是谁,他叫明月?”
周妈妈显然不愿再说,只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重又躺回床上,心内早已被刚才的疼痛折腾得凌乱不堪,身心充满疲倦。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为何变成这样?忽然间,内心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家的意念。我甚至被这意念的强大惊呆了。脑海中霍然跳出一个念头:幽眠山道是不是通往回家的路?红衣婆婆……幽眠山道……结界,有入有出,有因有果……唯一能带我去幽眠山道的人……明月公子,回家的意念牵动起所有熟悉的字眼,只是眩晕再次袭来,我陷入昏睡中。
夜晚月亮初升的时候,我才醒来。疲倦退去,神志清爽了一些。周妈妈要端晚饭,我婉拒,我实在吃不下什么,我的心被想要回家的意念占据得满满,又寻不到出发的缺口。微风从半开的纱窗钻进来,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独特馨香。
我的意识仿佛已游离于身外,飞向不知名的地点。
周妈妈见我坐在灯下神游,并不打扰,准备推门出去,怎知她一开房门,就吃了一惊。声音变得暗哑,
“请问公子,来此……?”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来看望欧阳姑娘。”
我此时回过神来,问道:“是谁。”
周妈妈道:“是,是四方城的明月公子。”
“请进来吧。”他终于来了,我是否一直在等待着他?
他身着白衣,白得就象春天绽放的第一朵梨花,就象冬日里下的第一场大雪。
“海潮。”
“你,不是叫我阿喂吗?”
“我更喜欢你这个名字。”
“难道我还有别的名字?”
“有。”
“叫什么?”
“佛来阿喂。”
“佛来阿喂。FLY AWAY,远飞?”
叫明月的公子脸上流露出一份奇特神情。
“你叫明月?”
他微笑,笑容仿佛真是天上的明月,澄明、美丽。
“我叫月沣。月亮的月,月下流水的沣。”他的目光默默审视我的全身,此时我似笼罩于月光之下,沐浴着月色,宁静安详。只听他低声道:“你全好了。”声音透着百般缠绵,千般柔情,万般眷恋。只是他忽又慢慢蹙眉,“海潮,你什么都记不起了吗?”他的声音又粘濡了说不出的痛楚。
我实在不忍心骗他,只能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海潮,你记得它吗?”
那是一个用金色丝线绣成图案的精美小包,我再次摇头。忽想到自己包裹里也有类似一枚,只不过是红色与银丝绣成的。他见我神色不定。便从小包中取出折成如意形状的水红色纸片,柔声问:“认得它吗?”
我一眼认出那是一张百元纸钞。我点头,道“我认得,是一百块人民币。”月沣显然没有听懂,何为人民币。我忙解释道:“是家乡产的一种名贵的纸。”心道,难怪钱包里只有一百块,明明是有三百块,还一百块我又送给谁了呢?
虽然我说出那是一百块人民币,但我眼光仍是茫然无知。月沣再次从包里取了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这个,能认出来吗?”
“我的小佛,我的小佛怎么会在你那?”这次我吃惊大叫。“小佛我一直戴了八年,怎会在你的手里。”那铂金的链子,泛着翠绿色通体圆润的小佛,我的心痛起来。
“是你送给我的,海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的了?”
我哑口无言,我我我怎会把随身的小佛送给眼前人?难道难道……我用手摸了摸耳朵,试探着问:“我耳朵上的耳环是你送给我的吗?”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是。”
“我送你小佛,你送我耳环,对吗?”
他的眼睛骤然暗淡下来。
“不是?那我现在用你的耳环换回我的小佛,行吗?”他没有回答,脸色变得苍白。默默望着我,表情忧伤。
“有些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呐呐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不知道为何我后面加了一句。此时此刻,窗外林间,草静静生长,月光寂寂照耀。我忽然感到无比的虚弱和无力。
月沣将小袋重新收回怀里。我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我的小佛被他收回贴心的位置。此时他又取出了一块白色的丝帛。轻轻展开放在桌上。
我凑上前细看。原来是一幅画在丝帛上的黑白水墨画:画的是晚间的夜色里,月亮悬在夜空,月色拂过远处朦胧山峦,似乎是在波光闪动的岸边,有一位身着淡色裙衫的年轻女子,长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微微起伏,乌黑的长发一部分被挽起,一部分瀑布般落在背上。她微侧着头,脸朝向天空,似在凝视着天上的月儿。又象在远眺。
我低声说道:“此画我见过,我自己也画过一幅。”
月沣听罢眉头轻挑,“能否取出一观?”我迟疑了一下,虽然我现在急于找回记忆,但面对眼前的人,心却惶恐得很。
我缓缓走到床头,取出包裹,翻出我的大本子,翻到前晚在灯下画的那幅,展示给他看。他静静注视着我的画,脸上的表情层次变幻、渐次生动,好似他的心已穿越过迷雾,经由时间的抚摸洗涤,被梳理,被廓清,被升华,变得清碧澄澈,醇而又纯。我几乎被他的表情震慑住了心魂。
我的画简洁而疏陋,远比不上丝帛画上的意境和美感,只是用粗线条勾勒出远山,碧水,林间月色,一位女子身影似在望月远眺。不知为什么,我只觉得它与丝帛画上情境相似。只是我在画旁提了一首诗,记录了那些我自己都不能明白的莫名情愫与心动。
是衣惊霜雪的婵娟
脉脉无语的温婉
舞一场 疏影翩跹
谢一幕 萦徊缠绵
是素怀清冷的玉蟾
幽悒绝傲的孤寒
掬一捧 鬓丝零乱
倾一襟 箫音黯淡
盈 是执手比翼的圆满
缺 是相思闲愁的凋残
晴 是醉靥含羞的嫣然
阴 是泪眸欲坠的魂断
天那边 梦这端
有想念的片段
存在过瞬间
或是 永远
纵是无情别离岸
月沣似在默默颂读,我等他回答,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等到了天荒地老,他才缓缓抬头,眼神变幻莫测。
“明日,我带你离开凌居谷。”他语气轻柔飘渺,语调却不容人质疑。
离开阿福,离开凌居谷,与眼前全然陌生的男子一起离开凌居谷?他的话携着诸多疑问盘旋心头,可我却听到自己在说:“好。”
他听我说好,眼中竟升腾起一层晶莹的薄雾,他走上前默默抱住我,低声道:“我的明珠。”说完,便松开手,推门离开了。我一个人呆呆立在屋内,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阿福,阿福怎么办?我的素心兰,怎么办?何时阿福和素心兰已成为心上牵绊?心绪在千回百转间失去了方向。我突然想到离开凌居谷,他要带我去往何方?“幽眠山道”跳将出来,带我回家?心中一喜,回家,回家,我要回家,我记起这四个字是我梦里都想说的话呀。
次日晨起,阳光清洌如泉。
吃罢早饭,不由自主地开始收拾起起东西来,然而等了又等,也不见月沣来找我。阿福亦不见踪影。周妈妈心事重重的忙前忙后,不是打碎了碗,就是被针扎了手。我奇道:妈妈,你今天怎么了?阿福呢?
周妈妈道:阿福今天去赴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
约会?和谁?周妈妈冷然看我一眼,我心里一惊,难道约会与我有关?
“什么约会,是生死约会。”
“这……什么叫生死,你是说阿福会死吗?为什么会死?”我又惊又急,语调都变了腔。
“也许不会伤及性命,但若输了,也与死差不多。”
我瞬间冲出房门,周妈妈在后面问,“海潮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阿福!”阿福闪烁柔媚之光的眼睛,阿福在风中飘扬的潇潇长发,不断在我眼前晃动,我甚至嗅到了他身上和发间传来的淡淡药草馨香。
周妈妈冷冷一句“你以为你能找得到他吗?”让我顿时住了脚。阳光明媚,黑衣长发,幻化成无尽虚空。我来到我和阿福共同劳作过的花园,我的素心兰静静吐露芬芳。我用手指轻抚叶片:你,可舍得我离开?若我离开,你是否会心伤?是否会永远不再盛开?我的目光移到一旁另一盆素心兰上,翠绿鲜亮的叶片亭亭玉立,婀娜多姿。虽无花,却同样令人赏心悦目,我亦抚摸着它的叶子,问道:莫非你总不开花,是有人伤了你的心吗?
回家——幽眠山道——明月公子——阿福,我忽想到前日曾听公上琰要阿福送我去幽眠山道,这一切公上琰一定知晓。我忙来到花园后的小屋,铜锁依然在。我到花园一角找到阿福曾用过的锄头,朝铜锁砸去,怎知锁结实得很,怎么砸也不开。倒让我出了一身汗,从前天起我就不再服用丹药了,阿福说我全好了,但是体质还有些虚弱。
我放下锄头,准备再想办法,忽听身后传来人声:“那个秘道既已被灵虚门的人发现,怎会再用?”声音喑哑。是公上琰,他不知从哪出来,坐在轮椅,面无表情。阳光抚平了他脸上的皱纹,花白的头发闪动着淡淡的银光,前些天他只是一位已残疾、风烛残年的老人,但此刻让阳光将他变得仿如天神降临,原来多年的苍桑竟未能完全磨灭他的光茫。
“阿福……”
“他不叫阿福,他叫风翼川。你还没有想起来吗?”风翼川?这个名字我听过,灵虚子那天提到过,但我未将阿福和风翼川联系到一起,又或者我在浅意识中更喜欢阿福。
见我没有作声。公上琰又问:“翼儿他救了你的命,你说你应该如何报答他?”报答,我从未想过要报答阿福。“他救了我,我……”
“你刚入谷中,已近半死,若非他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为你逼毒,为你配药,你早就死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报答他救命之恩?!”
我无言以对。公上琰的话象把锤不断重重敲击我的心房。“我……是……”
“你打算如何报答?”
“我不知道。我一无长物,只是个弱女子。我能如何报答他?”
“你可以去幽眠山道。”
“幽眠山道?我本来就要去那里。”公上琰听我说出此言,呆了半晌,我听到他喃喃自语:“难道经板上写的是真的?难道所指之人竟是她?”
“你可知翼儿的身世?”公上琰语气沉重缓和。
“翼儿的母亲是南宫世家的小姐,也是迦叶山传人之一季贤的唯一弟子。”南宫世家我不知道,但季贤这个名字我曾听公上琰说过,好象他善机关,这谷里的机关都是他设计,世上能破不过三人。阿福的妈妈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生得极美,可算是王朝五大世家中最美丽的女儿。性格静美无暇。我曾在迦叶山与她见过一面。”公上琰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神色,我暗想阿福的妈妈算起来活到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可是公上琰至少得有七十多了吧。这个年纪差距很大。
我等着公上琰说出下文,但他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不能自拔。我便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因为一个人而身败名裂,被南宫世家摒弃,又被她师傅逐出迦叶山”我思之阿福妈妈定是被情所伤,公上琰曾对阿福说过做大事不能动情,说他妈妈当年就是因为动情才……,只是他话未说完。
“那个人是谁?”公上琰没有回答,我想他也不会回答。他许久才道:“那个人,姓公上。”
我的心轻颤。阿福定是南宫家女儿与皇族某个人的私生子。也就是风翼川亦是皇家血统,可是,这和我到幽眠山道有何关系。
“阿福他能送我去幽眠山道?可是……”下面的话我在心里接着说:十诫婆婆说世上只有一个人能送我去幽眠山道,难道是阿福?幽眠山道让我此时已全部记起了关于清悠山谷的所有事情。
“他能,因为我曾去过山道。他自然就能去。”
我突然想起周妈妈说的生死约会的事,忙问:“阿福现在何处,和谁生死约会。”公上琰并不回答,反而道:“你若为翼儿去幽眠山道就是报答他了。”
“去幽眠山道,为什么我去幽眠山道便是报答阿福救命之恩。”
“我不需要你报恩。”阿福冷冷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为什么?”我几乎和公上琰同时问道。阿福也就是风翼川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公上琰身边,道:“因为我输了。”公上琰听罢面如死灰。我则满腔疑惑。阿福神色如常,语调平淡,眼中无波,但此刻我却觉得他就象一缕谷中失去方向的风,天上一朵无依无靠的云。
又一个声音传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是月沣。我回头看到月沣站在不远的一棵树下,树叶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他的脸看上去竟显一丝灰败。他紧紧抿着嘴,说话略显吃力。
“你现在不能走,海潮也不能跟你走。”阿福仍是淡淡回答。“你受了内伤,必须休息,不然你可能下不了山。”月沣为何会受内伤?
“明日你再行离开,不然谷中机关以你现在的功力,恐怕……”阿福的话故意留下空白,让大家去想象。我随着阿福的话走到月沣面前,细细打量他,“你受伤了?因何受伤?”然后转过头问阿福。“阿福你不是医生吗?这里不是医馆吗?为什么不为他治呢?”
“即便我愿意,他也不会愿意。”阿福的话透着一丝苦意。
月沣温柔的看着我,道:“我没事。我们明天离开凌居谷。”
“我再说一次,海潮不能离开。”
“你输了。”
“我输的是江山,不是海潮。”
“我用江山换海潮。”江山是谁?难道还有一个人?
“你真这么想?!哈哈哈哈……想想白云经师,想想你母亲萧大夫人,再想想你的父亲和他们父辈兄弟。他们会同意你用江山换海潮?”月沣没有回答,脸色更加苍白,现出痛苦之色。怎么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我朝公上琰望去,公上琰脸色灰败依旧,与月沣脸色有些相似。
“等一等,离不离开,我自己决定。”我打断他们的谈话。阿福望了我一眼,才转头对月沣,声音坚涩地说:“不错,离不离开应由海潮自己决定。不过我现在累了,我想叔祖也累了,我们需要休息,你也是。”然后又对我说“海潮,我有话想和你说。”说着便推着公上琰向林间深处走去。我第一次听阿福以亲辈的呼号来唤公上琰。我跟在他们后面,忍不住回头再看月沣一眼。月沣似再次化为塑像,被阳光的暗影笼罩。
走入林间,空气潮润,阳光只余下班驳的光点。公上琰自己吃力地转动轮椅,朝林中更深处走去。阿福没有跟上,只是默然注视。
“阿福,你说恨是不是比爱更难忘记?”我轻问阿福,我看到公上琰的身影是那么苍老,往日病弱身体之下隐藏的豪迈和霸气消失贻尽。阿福不答,转头注视着我,眼中闪动柔软的光辉。“海潮,你会离开凌居谷?……会离开我吗?”我望着他的眼睛,“我……我想回家。”我说的是实话。“我想回家,你送我去幽眠山道吗?”阿福眼中升起悲伤。“我不会送你去。我绝不会送你去。”
“为什么?”
“因为我输了,因为……”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你能留下吗?”
我缓缓摇头。
“你要是走了,就再也看不到那盆素心兰。它为你开了那么多的花朵,你都不肯留下?”
“它是为我开的吗?”
“你不记得吗?它是遇到你才生了花蕾,才开了花。你走了,它会伤心。”会不会伤阿福的心呢?我在心里自问。
“那,你把它送给我,我带着它。”我的眼角有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不,它离开山谷会死的。”
“海潮,你真的会跟他一起走吗?”
“嗯。”
“你若同他一起,从此以后,便是我的敌人。”
“为什么?”
“这是注定的。”
“你会杀了我吗?”阿福久久没有回答。目光穿越我,散落在天地之间。
“那次刺客追杀,是你救了我。这次中毒,是你救了我。阿福,倘若你要我报答,我就留下。”我想起了刺客抢夺素心兰,我与风翼川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想起来在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时,阿福背上传来的体温。阿福摇头道:“你不必。”
“阿福,你为什么叫阿福?”
“那是我妈妈唤我的名字。唯有你和周妈妈这样叫我,能这样叫我。”我的心在颤抖。硬了硬心肠,道:“我要回房收拾东西。我先去了。”说完便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心里在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回到房中,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又拆开,拆开又收好,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直到夕阳余辉染透山林,如同镀金一般到处金黄灿灿。我才停下手来。我取出最后一枚红色与银丝绣成的小包,仔细查看一番,又从钱包里取出最后一张百元纸钞,慢慢折成如意形状,记忆被手指的轻动带了出来,第一张我曾折好送给了一个叫安静的人。第二张我送给了——我想到了马车,想到了路上扬起的尘埃,想起了被泪水洗过的透明阳光,我送给了骑在马上的白衣古人,是他,是月沣,是四方城的明月公子,是月古人。第三张,也是最后一张我要送给阿福,他是阿福,不是风翼川。护身符做好后,我握着它走到窗前,山谷有鸟儿飞过,夜晚就要来临,它们要赶在黑夜来临之前回到自己的巢,所以我也要回家,记忆的零落片断飘浮在心海,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我没有记起,但这也足够了。
我来到阿福的屋前,门虚掩着,我轻脚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我将护身符放入他的枕下。也好,见面彼此伤心,不如不见。
晚饭时分,周妈妈对我更为冷淡,我想起下午她在屋子里时也不象平常,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妈妈,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要再叫我妈妈。”
“为什么?”
“因为你伤了阿福的心。”周妈妈的话让我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我伤了阿福的心,谁又伤了我的心,已碎成了千片万片的我的心又是谁伤的?
第二日清晨,我望着镜中自己的黑眼圈叹气,周妈妈还是冷淡依旧,我吃了早饭,拿着收拾好的包裹,站在门口等月古人,昨日我随阿福去后,就再没见他。我等了一会,却见阿福黑衣飘飘地来了。
我努心朝他微笑。他脸上的笑容一现即逝。他拿出一样东西给我,是长着小小两片叶子的素心兰,根部用泥土裹着,外面扎着白色薄布。我无言接到手中,泥土湿润,浸透掌心。
“只要每两天润湿外面的布即可。不要直晒阳光。等到了家,将它移到花盆中,它会长得很好。”
“阿福……”
我几乎想张口说我不走了,我要留下,忽然有人从我手中轻轻取走了包裹,然后牵住我的手。
“入谷暗道机关我已全部关闭,你可以带着海潮从那直到山脚。你的马车自会有人送来。”阿福对牵着我手的月古人道。
“你……身体可还行?”阿福迟疑问道。
“就算是爬,也是要走的。”月沣淡淡答道。
阿福还想说什么,月沣却牵着我向出谷的路走去。我听到阿福在身后发出了一声长长叹息。我停下脚步,抽出手,走回阿福面前,“阿福,你知道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风?”
“为什么?”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因为有一天,万物之神睡醒了,他看到人间的美景,想起了心爱的姑娘,叹了一口气,于是就有了风。”阿福的目光带着一丝水气,他轻轻道:“海潮,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往谷里走去。我看到他宽阔的后背上有被情感创伤后的痕迹。纵是无情别离岸,书约误,路迢迢……
月沣走过来,再次牵着我往出谷暗道走去。道中黑暗,不过每走三五米,都会有很小的气孔透进微弱的光,月沣的手掌温热安定,在暗淡辄闭的空间里,我的心慢慢平静得象一泓秋水,无波无澜
又见安静
暗道直通山脚,走了不足两个时辰便到了。月沣怕我累,让我坐在山脚休息,他去取马车。不过片刻,便见他赶着马车而来。看他持鞭的模样,总觉不可思议,难道我不曾见过他驾车吗?车停,他放置好东西,扶我上车,我朝他笑笑:我自己能行。
他不答,依旧扶着我到车上坐好,我看到车内对面另一排坐榻,以及放在上面暗红色的靠垫,忍不住对准备下车的月沣道:“是你,你一直坐在那里。”月沣下车,站在车门前微笑点头:“是我,不过今天我得去前面。”
“田心烈……霍无言……”我的记忆里显现出常坐在车前的两个人。月沣的笑容明亮:“海潮,你记起来了。”我点头。“我也想坐在前面。”
月古人摇头“你才刚好,必须坐在车内。要是热,就打开窗。”我想了想,点头。“我们去哪,你送我回家吗?”
“我们回四方城。”可是四方城并不是我的家呀,不过我没有说,我想起来在中毒之前,我们也正是在赶往四方城的路上。“为何不见心烈和无言?”
“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我记起刚才车厢后面还跟着一匹马。
“哦?”
月古人见我有疑虑,便道:“海潮,我自己能照顾好你。不需要他们跟着。”
车终于动了,我推开窗,望着不远处的凌居山和山后隐藏的凌居谷,上次来的时候,我昏沉在阿福的背上,没有记忆,醒后又是身谷中,眼中只见远近高低不同的景色,不识其真面目,现在要走了,才知这山这谷,苍翠葱笼,绮丽壮阔,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怅惘。人生总是充满了无奈,只有离开时才觉得有些东西无法弥补。但是我们依然期待明天,期待有更美丽的风景与我们相遇。
阿福,阿福……此一别,也许我将永远走出你的生活,只希望有一颗心能永远守护着你那颗爱花的心,愿你的心永远纯净澄明,愿能有一双温柔的手抚去你所有的憎怨,抚平你所有的创伤。
我眼望青山,默默为阿福祈祷。
月沣虽然驾车熟练,但终究不及无言的本事,我们当晚便错过了住宿的村镇。天暗的时候,已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过夏天夜晚的野外,份外凉爽,就算露宿也不会太难过。月沣找到一处破败的小庙,将车停在旁边,到里面清出一块较干净的空地,准备生火,热干粮。我下了车,观察着月古人的一举一动,眼前浮现出鱼源镇去往吴江的路上,我们宁可连夜兼程赶往吴江,月沣也不愿在野外露宿。他在客栈的时候,用过的茶怀宁可毁掉也不要别人再用,而此时,他竟肯宿在这肮脏破旧的小庙,竟肯不顾洁净的衣服被沾上污物,抱来一些柴草堆在地上。又捡来几根树枝做成支架。眼前人,他还是不是我在鱼源镇相识的月古人?
月沣取出火摺子,准备点火,我心头一跳,道:“让我来!”月沣将火摺子递给我,眼中出现期待的神情。我拿着火摺子,观看了一番,又思索了片刻,然后用两根手指搓了一下,又一弹,火摺子没有着。我呆了呆,又想了一会。看一眼月古人,他用眼神鼓励我,仿佛在说:你能打着。我再次尝试,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搓一弹,这一次火着了,我举起火摺子,自语道:“是安静教会我用火摺子的。”月沣点头说:“在吴江的桃花潭。”
“桃花潭?嗯,是在桃花潭。”月沣从我手中取走火摺子,我神思渐远,忘了已燃着的火。火堆点着了。火苗蹿上来。他从马车里取出些水和干粮,将水在火上热好,倒进一个茶杯里,递给我。火焰让月沣的脸泛起片片红霞。他的眼中亦跳动着火焰,与脸上点点霞光相映成辉。我捧着热水的怀子,蒸气升腾起来,似重重迷雾。他递给我一块干粮,我尝了尝觉得干硬,便不肯吃了,只喝水。他见状,取过我没吃完的,轻声说:“对不起,我对此地不熟,错过了客栈,累你受苦。”我透过蒸气,望着他朦胧的脸庞:“我从小就比较娇气,没吃过什么苦。是我拖累你了。”他笑了,用手抚了抚我的脸,拿过另一杯水就着我吃过的干粮,全吃了进去。
我望着吃得无比香甜的月古人,他的模样深深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为什么?”
“什么?”月古人抬头问道。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只是路过尘世间的无名过客,我终将要离开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找明珠,你明知道茫茫人海,找到明珠如同大海捞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你的期盼会落空,会换来更多更深的失落和创痛,为什么还要去做呢?”我不知道月古人他能否明白我的一番话。
“海潮,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吗?”月沣用手指轻轻拭去我脸上的一滴泪水,不知道何时我又开始掉眼泪了。
“你明白我的心吗?”我微微哽咽着反问。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你怎么会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寒意。月沣要我到车上睡。我问那你呢?他道:“我守在外面。”
“难道会有坏人来袭?”我一吓。
“海潮,你还在担心我保护不了你的安全?上次凤若飞用刀逼迫你,是因为她绝非想杀你。”“为什么?”用刀逼在我脖子上还能算不是在杀我?
“凤若飞真要杀人,绝不用刀。”
“用什么?”
“用毒。”
“难道这次我中毒是她下的吗?”
“你不记得?”
我摇头。
“不记得也好。不必再想不快乐的事。夜深了,快睡吧。”
我上了马车,合衣躺在榻上。月古人拿出薄毯盖在我身上,怕我还会冷,又从另一榻上取来毯子,加盖在我身上。我问道:“那你呢?”
“我不冷。”
“可是,阿福说你昨天受了伤。为什么会受伤?”
“快睡吧。”月沣似在故意回避我的问题。说着帮我压好毯子,“你的伤……”我还没说完,一个柔软温润的东西轻触了一下我的唇,如此美好的触感让我住了口,我疑惑地望向月沣,透着窗外传来的光线,我看到他的脸象是着了火。我一惊,心猛烈一跳,撞得身体好痛,脸顿时似被月沣点燃,也着了火。我拉起毯子盖在头上,道:“我睡觉啦。晚安晚安!”心中暗骂自己,你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新女性,又不是第一次被别人亲吻,怎会羞成这样,没出息啊没出息,转念想到刚才月古人脸上着火的样子,又忍不住躲在毯下吃吃偷笑起来。此时月古人已下了车,关好车门到外面守着去了。
月色怡人,晚风安详,满怀春色的我慢慢睡着了。
一声异动让我从睡梦中惊醒,细听又无声息。但是周遭的空气却充斥着紧张,令人恐惧。我悄悄爬起来,从车窗缝隙向外张望,月光不甚明朗,庙中的火堆只余星星点点。月古人呢?眼珠转动搜寻,他在那——在马车左前方,有五位黑衣人正围着月沣,星光惨淡,他的神色不明,但站姿气定神闲。我轻轻舒了口气。这时有人说话了。
“几日前看到明月公子竟一人前往凌居谷,我便盼着能遇到公子,想不到竟在今晚遇到,时候、地点都恰到好处。真是千载难遇,哈哈。”黑衣人背对马车站着,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邪气,原来是虚灵子。他上次不是取了泓影刀离开凌居谷了吗?原来他一直没有走远。灵虚子话峰一转,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恶毒:“昔年白云师助公上琰灭我灵虚门,如今,你又重伤我爱徒。现在我已夺回本门圣物,今日,我就要用泓影刀挑战白云经师的月隐剑,以报灭门伤徒之仇!”
灵虚子说遇到的时候和地点都恰到好处,难道他知道月沣身上有伤,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月古人受了伤?
“出刀吧。”月沣只说了三个字。灵虚子身形移动,手上银光闪闪。
“刀已出,剑呢?”
月沣缓缓从腰间悬着的剑鞘中拔出一柄剑来。我想起在山谷中我曾要看他的剑,被他冷淡拒绝。后来我因为与阿福的离别种种情绪相扰,早将这剑忘之脑后。在月光下,月沣的剑身略比一般的剑身窄,除此之外都如普通剑一样。灵虚子见月沣拔剑,泓影刀便如闪电般挥起劈下,此时我才看清,那泓影刀不过是一把小小的刀,竟能在夜色之下散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杀气和光茫。灵虚子的身形与刀同气连枝,仿佛已将血肉之躯融入刀锋之中。
月沣凝立不动,与月隐剑共同沉默如坐禅的智者,在刀到面前不足半尺的瞬间,在我几乎要在马车里惊呼出声的时候,月沣人剑冲天直飞,泓影刀落空,在回势重出的空隙,月隐剑从空中飞驰而来,象划过天边的一道火焰,象暗夜飞逝的寂寞流星,灵虚子也许是有机会避开的,但奇怪的是他仿佛被剑的气势和美丽定住了心神,只举着刀一挡,刀剑相碰,竟无声息。
灵虚子没有动,月沣飘落地上,稳如松柏。月隐瞬间回鞘。突听轻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下。灵虚子的头慢慢低下。过了很久,才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不会感谢你不杀我。不过,既然泓影已断,我再不会找四方城的麻烦。”说完,灵虚子身形一动,与另外四个人一同遁入夜色。转眼不见。
月古人默然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中流露一丝怜悯。然后飞身来到马车前,唤我:“海潮。”我在车内一手抱着清悠山谷的小包裹,一手握着素心兰,一副随时逃跑的样子。月古人登上马车,见我这副样子,他的身子一颤,将我紧拥在怀里。“没事了。”我的手碰到了剑鞘,刚想摸一下,手却被他握住。他柔声道:“它是利器,不要碰它,海潮,我不想让你沾染丝毫血气。”
“你为什么不杀灵虚子?”我想着武侠小说中一般魔教之人是万恶之首,众人之敌,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他并非是该杀之人。不过是修行的法门不同,不被世人认同而已。”我心里暗想:月古人的襟怀要比他的师傅广阔得多,不过是大家信仰不同,认识不同,便要灭了人家,以杀戮来统一人的思想,算什么英雄伟人,不过在政教合一的古代,这也在所难免。月沣见我不语,以为我仍在害怕。抚着我的头发说:“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天快亮了吧。”我看到窗外暗蓝的夜空边缘已开始变浅。
“四更过了。再睡一会好不好?”月古人说着将我怀中抱着手中握的东西取出来放在一边,我倚在他温热的肩上不肯动,他将毯子重新裹好我的身体,将我稳稳抱在怀里,我被他身上透出的缕缕柔情环绕,听着他微微悸动的心跳,重又进入梦乡。
待我醒来时,天早已大亮了。马车已在前行,我被两层毯子包着好好的,放在榻上。我爬起来,从窗子探出头,月沣正驾着马车在路上疾行。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不累吗?”本想问,但看他专心驾车,忍住没有相问。大约走了一个时辰,马车象被什么突然拦住,我听到马在嘶鸣,车身一震,我的头撞在车板上,撞得我两眼发花。难道又有刺客,我手忙脚乱,将放在一边的小包和素心兰抱在怀中。(我现在训练有素)。只听月沣冷冷地说:“又是你们,灵虚子呢?”
有一个人道:他已死,
明明月沣没有杀死灵虚子,怎么他会死。
“他是为什么会死?”月沣代我问出问题。
“当然是被明月公子所杀。”我一惊。明明昨夜月沣没有杀灵虚子。为何这些人说灵虚子是月沣杀死。
“原来有人想夺灵虚掌门之位,嫁祸于人。”
“既然你已知道,既然灵虚子被明月公子所杀,那只有杀了明月公子才能掌握灵虚门。”
“看来灵虚四大护法打算同时出手。”
“对付四方城明月公子岂敢掉以轻心。”只听外面烈风阵阵,有利器破空的声音。这时马车一歪,仿佛要翻倒,我在车内抱着东西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刺拉一声,车顶裂开一条大缝,月沣如箭般飞入,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执剑从车上飞下,我惊吓得张着嘴说不出、叫不出。转眼间,他将我放在路边灌木丛中一块大石后,沉声道:“别怕,我去去就来。”我百忙之中想起说了一句:“小心。”
我不敢伸头从石头后面看前面的景象,抱着小包袱和素心兰缩着身子躲在石后,泪水无声落下,我心里骂着自己,这个时候怎么能流眼泪。倘若倘若月沣要是打不过那四个人,倘若他受伤了怎么办,我正胡思乱想着。此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静听了好一会,才敢伸出头朝马车方向看,马车不见了,马也不见了,马车的地方有刺目的血迹。我转头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所幸都是黑色衣裳,月沣持剑立在一旁,另外两位黑衣人不见踪迹。我急忙离开石头后面,向月沣奔去。但他剑上的鲜血让我顿住脚步,血顺着剑身在慢慢滑落,渗入土里。此时月沣缓缓抬头,我发现他脸色煞白,嘴角竟有血丝。
“你……”
“我很好。”月古人说着,将剑在倒下的人身上擦试了一下,剑光一闪,再次入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杀死的人。(上次风翼川救我时杀的两个人,被其同伴拖走,慌乱中我也没注意),有点怕,又有点憎恶。
月沣缓缓走过,每走一步都显得沉重。
“我们的马车不见了。”
“往前再走约五里,就到长兴镇。没有车,我们只好步行。海潮,你行吗?”
“行。”我心想五里就是二点五公里,也就是二千五百米。在学校的时候好象还曾跑过,不算远。
可是我行,月沣却仿佛不行。他走着走着脸越来越白。我忍不住问他,“你伤得很厉害吗?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
“不行。到了镇子再休息。”他话刚说完,嘴角便流下细细一股鲜血。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流血了流血了。你流血了。”我心里终于明白,他在谷中,大约与阿福交过手,虽然赢了,但受了伤,昨晚与灵虚子一战,再耗元气,今日又一人力战灵虚门四大护法,想必伤更重了。
“怎么办,怎么办,你流血了。”我又要哭了,不许哭,我死死咬着嘴唇,现在哭有什么用。
月沣用衣袖擦去血痕,我看到他的衣袖上沾染上一大片心惊的血迹。
“海潮,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你取了我的剑自己先去前面的长兴镇,我休息一会,随后就来。”我感到月沣的声音强压着痛苦。
“不,我要留下来陪你。”
“我暂时调息一下。你留下来,我无法照顾你。”听他这样一说,心里释然,我若陪他一起,他无法集中精神调整内伤,反而更危险。“为什么要我取你的剑,你带着剑不是更安全吗?”我想若那两个灵虚门的人回来,月沣该如何抵御。
“你更需要它,它暂时能代我保护你。”
“梓祎,你还记得在鱼源镇答应过我的承诺。要全力保护我的安全,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中途抛下我……你还记得吗?”月沣听我唤他的字,眼中闪动着亮晶晶的光,
“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好。我在镇上等你。”我取下他的剑,朝着他指的方向,提着小包和素心兰走去。长兴镇离此,并不太远,可我的感觉象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才到。我应该在哪等月古人呢,我拿着他的剑茫然站在镇口,长兴镇看似不大,路上行人不多。我真是昏了头,我拿着月沣的护身宝剑,把受伤的他一人留在路上,可是我陪着他又有何用。
对了,我心中一亮,找医生!找医生为月沣看伤,想到医生,我想起了安静,想到了安静给我的小木牌。我象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医馆,找了一会,发现在小镇一个僻静处有座小小院落,外面挂着牌子,上写着“小小医馆”,噫,这院落是小,偏又叫小小医馆,我从LV小包的夹层里翻出黑色小木牌,冲进小小医馆,因为走的太急,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胸口,我刹住脚步,却听道一个熟悉的声音:“海潮!”声音流露出无限惊奇和惊喜。我抬头一看,竟是安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在这样一个小镇,在最危急最无助的时候,遇到安静。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海潮,海潮,别哭,发生了什么事?”安静的问话让我立即恢复了理智,“月……月古人,他受伤了。”安静又是一惊,看到我手中的剑,忙拉着我,问道:“他现在何处?”
“在镇外。”我一急也说不清那是哪里。安静一刻也没耽搁,从院后找来了一架简陋的马车,安置好我,便驾着马车向镇外飞驰。凭着记忆,一路寻来,找到了我躲过的石头,但是找遍这四周,又来回找了一路,根本不见月沣,他失踪了。
婚礼
我站在路上想了又想,忽道:“刚才我离开的时候,这里有两具尸体,现在不见了。”安静在旁停下搜寻的脚步,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此刻我才想起,刚才只顾着告诉安静月古人受伤,原因还没来得及说,于是就将昨晚遇到灵虚子,今日再战灵虚门四大护法一事简要告诉安静。不过我去凌居谷,阿福为我解毒的事我没说。安静沉思片刻,道:“据我所知,灵虚门绝不会将门内人尸体留下,他们肯定来取过尸体。”
“月沣是不是遭他们毒手了?!”我一听安静的话,立时产生不祥之兆。
安静没有回答,只反复在周围查找翻看各种痕迹。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说:“也不一定,此处有大量杂乱脚印,还有马蹄印和车轮印,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周围的树草也没有被割裂、震落的迹象……”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傻傻问安静,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安静温和我说:“傻妹妹,现在你跟我回医馆休息。”
到了医馆安顿好后,我默默坐在桌前,脑中空白一片。安静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海潮,你好象变了。”他的话让我吓了一跳,我看到他眼中的一份了然,惶恐感油然而生。我变了吗?
“是吗?前段时间我病了。”
“哦?”安静微一惊,将手搭在我的手腕处,号了一会脉。
“现在我好了。”安静点头。“恢复得不错。给你治病的医生挺高明。”我听他表扬阿福,心中一喜。
“安静,你说月沣他会不会有事?”
“不会。海潮,你现在需要休息。”安静说话的口气很肯定,我奇怪他为何如此肯定,不过他的话带给我一份安心。接着,安静取来一粒药丸让我服下。
“这是什么?”
“能让你安睡的药。”
“安眠药?”安静笑了。“不是。是不伤身体让人安睡的药。”我服下后,躺在床上安睡了一觉。药力很强,我连梦都未做。
醒来时已近掌灯时分,安静唤我吃饭。
吃完晚饭,我觉察到此间仿佛少了一人,便问道:“我的嫂子呢?”安静脸微微一红。“她前些天出门办事去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去?”
“我嫌麻烦,选东西买东西这种事我没耐心。”
“噫?!原来嫂子去逛街买东西啦,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她要买的东西太多,还要去京城一带”我吃惊原来古时逛街是从一座城市千里迢迢去另一座城市。“她明天就回来了。”
“安静,这个小小医馆是你们隐居的地方吧。”
“是,不过现在你来了,我们就不隐居了。”
“为什么?我不会说出去,再说我又能和谁说呢?”我嗔怒。
“嘿嘿”安静狡猾一笑。“不过隐不隐居也无所谓。”我望着安静眼眸深处有一丝喜悦一丝柔情在闪动,他与上次见面很不同呢。我笑问:“安静,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没告诉我?”安静脸又红了红,转移话题道:“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着人向四方城传递了消息。估计明后两天就会有回音。”我一听四方城,立刻想起月沣失踪一事,心情颓然阴暗下来。
“你说四方城的人能找到月沣吗?”
“放心,他们能。何况月隐剑还在你的手中。月沣就不会死。”
“剑在我手,月沣就不会死吗?”
安静悠然一笑“你没听过剑在人在,剑亡……”他下面的话没说,因为我的脸色已变。他扑嗤一笑。“逗你的,傻妹妹。”
“哼,嫂子不在,若她在,我要告状!”
“你以为她会帮你?”
“呃……”我一时语塞,我想凤若飞肯定不会帮我。她上次用刀逼过我。安静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海潮,上次若飞她并不真想杀你,只是……”“只是比划着玩,对不对?”安静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她若真想杀你,不会用刀。”
“我知道,是用毒。”
安静抓抓脑袋:“你知道?”
“月古人告诉我的。”安静嘿嘿讪笑两声。“安静,你是不是还有秘密没有告诉我?对了,嫂子有没有做鱼给你吃。”
“没有,她不做。”安静神色透着无限温柔。
“海潮。”
“嗯?”
“我们再过三天就要成亲了。”
“真的!”我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能再遇安静本就是非常开心的事,想不到他要结婚了,让我能在离开古代之前参加一场婚礼,更是空前开心啊。
“喂,你的婚礼是按古代还是现代办呢?”安静失笑“当然是按这里的仪式办。”
“可是我觉得按现代穿婚纱,戴上戒指,许下誓言更浪漫呢。不过反正我也没有真正见识过古代的婚礼,参与一下肯定有趣。”安静见我开心的样子,他更开心了。“你嫂子就是去办这些东西去了。”
“早知道我就早点来,陪她一起去。”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想到陪别人置办婚礼,分享喜悦是一件快乐又幸福的事。我的同学和朋友只有利萍结婚了,偏她结婚又在国外,没参加成。现代女性很少能象古时妇女那样早婚,都将爱情和婚姻看得透透彻彻,分析得清清楚楚。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买东西。”
“那当然!”
“嘿嘿。以后等到你自己结婚,再去买个够吧。”
“我?”我忽然想起我现在是在古代,回到现代就算结婚,安静又岂能参加的了。刚才一时激动竟忘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
“安静,你知道白马王子吗?”
“那不是你们小女孩都向往的梦。”
“是呀。你说凤姐姐梦中会不会有白马王子?”安静沉吟。“若有,不如你就扮成白马王子来娶她。多浪漫呀!”安静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就你鬼点子多,我想想。”说着道了晚安,他似乎真去自己房中思考白马王子的事了。我坐在房里拿来月隐剑反复观看,这次真切近观,才发现剑鞘古朴凝练,有被岁月磨砺后舒服的质感。我拔剑,拔不出来。莫非只有你的主人才能拔出?我用力一拔,仍拔不出。看来剑也知道主人的心,月古人几次不肯让我看他的剑,现在虽然月沣不在,剑亦不肯出鞘。
月古人你到哪去了?你让我在长兴镇等着,你随后就来。倘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你会来吗?这一夜,睡梦中情景交错,时空更迭,时而在大学校园里表演舞蹈,时而在桃花潭放歌,时而和爸妈一道吃饭,时而又在古代客栈独眠,还有山谷的月色和上海春天里盛开的花。
第二天晨起,在小院中发现了一些新鲜好玩的东西,比如水流开关,象是玻璃片的东西。不用说这肯定都是安静做的。梳洗完,与安静一道吃完早饭,刚想张嘴问四方城是否有消息,凤若飞今天何时到。就听到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的动静。难道是嫂子回来了,我跟在安静后面走到小小院内。果然是凤若飞,她穿着家常的棉布衣衫,风尘仆仆的样子,正指挥着几个脚力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搬进院子。
“呵,买了这么多东西。”安静笑道。凤若飞满脸笑意,眉目间顾盼神飞,美丽如初。忽然她看到跟在安静后面的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嫂子好!”我忙先行打招呼,西西,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恭喜姐姐!嘿嘿……”凤若飞听我以嫂唤她,惊讶之色消失,脸上笑意更深。“妹妹来了正好。安静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你就算男方家的亲人了。”
“好啊好啊。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啊,帮安静布置新房。”
“这个……不是应该你和安静自己布置吗?”
“新房需要男方准备。”
“我知道啦,不过嫂子喜欢什么样的呢?”
“只要象你们家乡的就行。”呃……家乡的那样,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没帮过别人布置过新房,不过想想自己原来在大学时候布置过新年教室,就照那个弄。想好了,欣然点头。安静在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们俩个站在院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说动手就动手,凤若飞催着安静去布置房间。我悄悄问安静,这里有没有彩色皱纹纸,还有亮片什么的?安静想了想,说没有。那怎么弄呢?安静说就用彩色细纱,从屋子四角拉到屋顶中心做个花球代替五彩拉花。我想想只能如此了。又问有没有大红的喜字,凤若飞从一堆物品中找来给我,这些喜字剪得精致极了,喜字下面还有复杂的吉祥图案。
我拿着喜字和安静一起进入他们的新房,安静系彩纱,我粘贴喜字,至于龙凤被之类的其它物件,凤若飞都已准备好。折腾了半天,看着好象有点象现代新房的意思,只是家具卧床都为古代式样,再怎么布置也达不到现代的效果。但房间的整体色彩明快、热烈,扬溢着喜庆气氛。
我拍拍手,道:“可惜没有彩灯、电视、冰箱什么的,不然就全齐了。嘿嘿。”安静看了看房间,微耸了一下肩,“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反正你和嫂子满意就行。”说着我出了屋准备叫凤若飞进来看。怎知她已不在院中,到哪去了,我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路过自己住的客房却发现她正在里面拿着月隐剑在看,见我进来,笑道:“我本想看看阿喂妹妹房中缺什么,想不到这里却有一把剑,好象不是妹妹之物。”阿喂,FLY AWAY,原来安静并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名。
“这是明月公子的剑。”
“哦?怎会在妹妹手中?”
“是他给我的。”
“他人呢?”
“不见了。”凤若飞因我的回答吃惊。
“此处离我一位师姐居住的地方很近,不知妹妹可曾听过凌居谷?”我心里一跳,没有回答。凤若飞突然出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嫂……嫂子,你……”随后她又放下我的手,表情肃穆:“你曾中过毒,此毒与我迦叶山制毒手法极其相近……”凤若飞说着象想起什么,停了话,陷入思考。迦叶山,凤若飞是迦叶山传人弟子,我记起了风翼川曾说过的话。阿福的妈妈也是迦叶山另一位传人的弟子,原来阿福和凤若飞算起来也是半个同门。
忽听凤若飞轻笑了一下。“我明日便要成亲,还想这些俗事,真蠢!”我也笑着点头。“阿喂,你的毒已解,不必担心。”我再次点头,心里涌上一阵苦涩。
接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忙忙碌碌,我并非完全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是心神不定,情绪也跟着坏起来,好在安静和凤若飞都沉浸在即将成亲的幸福中,谁也没注意到我。晚饭的时候,我才找到机会问安静,可有四方城的回信。安静说还没有收到,让我别急。
今夜无月,夏夜的天空繁星闪亮。我的思绪悠忽间飘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有人敲门,原来是凤若飞。她递给我一个小包,我打开一看是一套水粉色的美丽衣裳,剪裁精致。“给我的吗?”
“是啊,安静说你明天是伴娘。”凤若飞微笑道,
难道古时也有伴娘吗?
“我只知道有喜娘,不知有伴娘,想来是你们家乡的风俗,就按安静家乡的习惯办。”凤若飞接下来的话让我释然。
“可是既然这里男方家,凤姐姐你从哪出嫁呢?”
“嘿嘿,我早想好了,我去镇东头的韩奶奶家住。”难道她没有亲人吗?不过明日就是她的大喜日子,我何必多此一问。
“阿喂,我觉得你和安静很象。”
“很象?我们是兄妹呀。”没想到凤若飞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不是说长相,你可没安静长得好看”(什么!我没安静长得好看!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你们俩个的那种说话腔调、眼神、手势……”
“我知道啦,嫂子你说的是气质对不对?”
“气质,也许就是你说的吧。”我心道,当然了,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时代。只是安静也许比我早二十年来到这里而已。安静怎么不见老呢?难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来了?但他怎会做吉它,怎会做现代的纸烟和开关呢?
“不管怎么样,他明天就正式成为我的人了,就算你们气质相象,嗯。。”
“嫂子,你想说什么?”
“阿喂,你有心上人了吗?”
“我……没有。”
凤若飞明若秋水的眼睛紧盯着我。“可是你手中却有明月公子的剑,你可知那剑……”我忙打断她的话:“他答应保护我的安全,才给我的剑,嫂子,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去休息,睡不好,明天可要有黑眼圈哦。”显然是婚礼起的作用,凤若飞听罢我的话,急急道别离开了。
翌日凌晨,夜幕象是心上暗影还未散尽,我就醒了。小院静悄悄,隔着纸窗,能看到微弱的一片片红色,那是我昨日贴的喜字,和院门及廊下挂着的数盏红灯笼。我花费了一番心思把自己尽量打扮得漂亮一些,梳好了一个我认为比较复杂但美丽的发型,取出月沣送我的簪子别在发间。
安静让我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思吃,只盼着婚礼快点开始。安静取笑我道他自己这个新郎官都不急,你这个小伴娘倒急成这样。安静今天一身大红的礼服,格外年轻精神,神采飞扬。我问道:“你什么时候才去接新娘呀?”我瞧着外面的天,太阳都升起来了。安静慢悠悠地说:“我再准备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对了,看电视里面古代结婚还有花轿、吹鼓手什么的,这些都在哪?”
“需要那么复杂吗?”
“你不会没准备吧!”安静很认真地点头,“我没准备,只找了你这位伴娘。”
天!这个安静,安静看我着急,不禁微笑。起身朝后院走去,过了一会我看到他牵了一匹高大雪白的马出来,马儿漂亮极了,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雪白的颜色闪动银色光茫。马鞍也是以白色为主,上面绣着金色花纹。安静飞身上马,得意地看我一眼。我被他帅气的动作,洒脱的身姿惊呆了:“安大哥,你好帅呀!你是白马王子!”
“海潮妹妹,我现在就去把你嫂子接来!”
“好!”我朝安静打出一个V。安静轻拍马身,人与马一同飞驰而去。阳光下,此情此景就象是梦境。
我倚门了望,不知凤姐姐心里会有怎样的感受,会不会感动落泪,从此安心牵手同看细水长流的风景。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之久,才听到远处隐隐有鼓乐声传来,接着一群人向这里走来,其中有看热闹的,也有吹鼓手和喜娘一类的人,大家都是喜气洋洋,人群簇拥着安静的白马,白马上的一对人儿。越来越近,轻风吹拂着凤若飞脸上的红色喜帕。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幸福和快乐。
到了院门口,安静下马,抱着凤若飞进入屋内前厅。我忙跟上去,不知古时伴娘需要做什么,总不能象现代伴娘一样站在新娘身后捧着花吧。这时一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走到厅前上首位置,朗声道:新人一拜天,二拜地,三对拜,礼成!
这么快,都不给新人拜的时候,此时早有真正的喜娘放好了跪垫。安静他们依次拜了拜,一段长长的打成花朵的红绸执在了彼此手中,老者又道:新人入洞房!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四方城特来祝贺安神医新婚之喜!
真心换真情
老者又道:新人入洞房!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四方城特来祝贺安神医新婚之喜!
大厅内的热闹气氛被院外传来的这句话吹散,人们静了下来。凤若飞未动,安静将手中红绸放入凤若飞手中,走出大厅来到院外。我站在人群之后,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之外。四方城,这个陌生又亲切的名字,不知月古人在不在外面?他现在伤势如何?他是不是已经安全了?怪的是我的脚沉重如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时,安静引着一位中年人进来,我看了一眼,差点惊呼:这不是清悠山谷的莫小蝶吗?!但仔细一看,却不是,容貌并不相同,不过是身材和唇上的小胡子与莫小蝶有七八分相似。他一身褐色衣衫,气质雍容,与山谷中的莫小蝶平淡中庸是南辕北辙,但透出的精明干练却是一样的。中年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想必是贺礼,安静将其接到手中。中年人又向凤若飞施礼。凤若飞隔着帕子道:“四方城的莫大总管能参加我的婚礼,我倒荣幸得很。”虽然凤若飞说是荣幸,但语气冷淡尖刻。
噫,他也姓莫,他和莫小蝶是什么关系呢?中年人再次施礼,向凤若飞致歉:“来时仓促,失礼处请安夫人原谅。”一句安夫人,让凤若飞不再言语。他低声和安静说了几句。然后施礼退出大厅。安静道:“婚礼继续。”此时主持的老者方醒悟过来,重又道:“礼成,新人入洞房。”鼓乐声奏响,安静用红绸牵着凤若飞向后堂走去。
我这个伴娘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只是跟着众人傻看着新人离开。老者象是婚礼负责人,指挥喜娘等人招呼众人散喜糖,果子什么的,大家在厅前纷纷高呼祝福的话,便陆续离开了。最后只余下我,站在喜气洋洋、空无一人的大厅内,一丝淡淡的忧伤飘浮而来,在沉寂的大厅上空升起,又渐渐化为乌有。红艳艳的双喜投映在眼中,象一杯沸腾的水,咕嘟着,冒着热气。
我静静站在喜字面前很久很久,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有一个人唤我的名字:“阿喂姑娘!”声音流露一份惊喜,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田心烈。我的脸上露出笑容,心上的阴郁似被拂开了一角。
“阿喂姑娘,快走吧,少主在外面等你。”心烈的话透出急切。月古人?原来他被四方城的人接走了,我担心了几天,此时应该放下心来,怎知我的心依然悬在半空,无着无落。“他的伤好了吗?”
“少主的伤势暂时无碍,不过这次仍是伤及到元气。”
“噢……”
心烈见我不动,忙想再说,被重又进来的莫大总管打断。“想必这位就是阿喂姑娘吧。”说着便施礼,态度显得略为倨傲和冷漠。我点了点头。“我奉大夫人和白云经师之命,前来接应少主回四方城,怎知少主坚持要来此接阿喂姑娘同往,所以恳请姑娘随我复命。”
“是了,他的剑在我这里,他怎会不来找我呢。”我淡淡回答,心里没有了感觉。我说完,便回房取了月隐剑交给莫总管。莫总管沉默接过,出去了。心烈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今天心烈的不同,往日他多数穿着普通的灰色、黑色衣裳,今日却是穿着深灰色丝质长衣,领口袖口都镶着精美的绣片。
“心烈兄,怎不见无言?”
“无言留在城中,大夫人派他处理另外的事。”
“噢”我再次无语。
“阿喂姑娘……”心烈象是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这时,安静从后面出来,我一愣,“喂,你不是入洞房了吗?怎么又跑出来?”安静揶揄道:“你们都挤在这里,我如何洞房。”我脸一红,什么话!“海潮,你不打算随他们去吗?”安静奇怪我仍呆在厅内没动。
“你就这么想让我赶紧走?!”我说着,心中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不知何时莫总管又返了回来,再次对我和安静施礼,然后对我道:“阿喂姑娘,少主请您上车。”我不作声。莫总管和心烈同时将目光投向安静求助。安静苦笑一下,道:“我的妹妹,今天是你哥哥我大喜日子,你非要让这些人陪在这里?春霄一刻值千金。”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眼泪掉在地板上。
安静向前迈了一步,轻拥着我低声道:“傻孩子,有些事你必须面对,躲是躲不掉的。”说完放开手,注视着我的反应。我缓缓抬起头,朝安静稍微一笑。“我去收拾东西。安大哥,祝你们幸福。”忽又想起什么,取出那块小木牌递给安静。“这个,我想可能不需要了。”安静摇头,“我的承诺永远都在,你留着它吧。”我无言,收起木牌去屋子收拾东西。等回来的时候,安静已离开了大厅,只有心烈和莫总管等着我。见我收拾好东西出来,他们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一些。
来到门外,一大队车马一列排开。我吓了一跳。心烈引着我走到队伍中间一辆装饰精美、比我们原来乘坐的还要宽大的马车前,刚想禀告,被莫总管拦住。他引着我走向后面一辆比这辆小一些、也平常一些的马车前,说:“姑娘请上车。”我将东西交给他,他帮我放妥当,我抬脚准备上车。忽听一个声音传来:“莫总管,阿喂姑娘应该坐哪辆车,你不清楚吗?”声音很轻但颇具威严。莫总管一呆,道:“对不起,少主,我错了。”那个声音明明就是月古人的声音,听在我耳中却尤感陌生。为什么?
莫总管取出我的东西,再次引我返回第一辆马车前,打开车门,将东西放妥,掀起车帘请我上车。车内装置与我原来坐的那辆有些相似,不过是榻更软更宽。月古人坐在一边,身上盖着锦被,周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为何几日不见,就象陌生人。我坐在他的对面,强笑着朝他打招呼:“你好!身体怎么样?”月沣没有回答,眼中似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他轻声道:“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月古人一把揽住我,“海潮……”我不知为何,第一次使劲挣出他的怀抱,坐正身体,平静的说:“你没事就好,那天我返回找你,你不见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月沣再次伸出手臂将我抱在怀里,低声说:“我知道我突然不见,你一定急坏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走后灵虚门的人又返回来,恰好心烈他们赶到,不过那时我已无力再赶往长兴镇,只能由莫总管安排。所以我今天才来接你。你生气了吗?”月沣的目光紧张的在我脸上搜寻,想找到我生气的证据。我再次要挣出他的怀抱,这次他抱得太紧,我一下子挣不出来,只好道:“我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月沣不听我话,只轻声道:“你一定生气了,别生气,别生气了好吗?若不是我受伤,我早就飞去长兴镇接你了……”他说着说着,便用柔软的唇轻吻我的脸。我那颗焦燥阴郁的心一点点变得明朗起来。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此时,月古人痴痴凝望着我,我不由自主的也望着他,凝眸相持中,时间慢慢流走,最终我敌不过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低下头去。这时我才注意到,马车已经开始走了。四个字随着马车的前行浮上心头,浮到嘴边。
“我们去哪?”
“回四方城。”月沣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答道。
“你什么时候送我去幽眠山道?”月沣被我的话一惊,停住了抚在发间的手。没有回答,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问他了,但答案都是一个,就是没有答案。但这却是我必须得到的答案。我不得不再次追问:“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不会送你去。”
“为什么?”我一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惊又痛又喜又悲。“我没有为你找到明珠吗?”此时我终于想起寂夜山庄的夜明珠,“当初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找到明珠,你送我去幽眠山道,你忘记了吗?”我声音越来越响,最后一句我搞不清楚是在质问月古人还是在质问自己。
“你是明珠。”月沣轻吐四个字,手臂再次用力抱住我。我有点喘不气来,边挣扎边说:“就算我是明珠,我自己找到自己,也算是帮你找到,你就必须送我去幽眠山道!”
月沣略减了些力道,仍不松手:“你为什么非要去幽眠山道?”
“因为那是我回家必经之路!”我的实话脱口而出。
“你的家要经过幽眠山道?”月古人语调惊诧。
“对!”
“幽眠山道中根本无路可走,你怎么可能经过那里回家?!”
“我不知道,反正我要回家,必须穿过那里。再说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没路。”
“家师曾去过那里,里面的情况他最清楚!那是大魏王朝的禁地,几十年都无人踏入。”月古人急道。“我决不会送你去!”
“你真的不送我去,你真的不信守诺言?!”我的声音因失望和愤怒变了腔调,心底却漾出一股温温甜甜的暖流。
“不送”想不到月沣竟这般固执坚决。
“哼,你以为你不送我,我就去不了了吗?!”我怒道。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月沣声音开始变冷,他的怀抱仿佛也跟着冷了下去。
“离不离开你,我的脚说了算。”我也冷冷的说。
“不是你的脚说了算,是你的心。”
“你……停车!快停车!”我大喊,车终于停了。我挣开月沣,高声说道:“我要下车!我要换车!”车门闻声打开,莫总管站在车下,刚想问什么事,见月沣紧抿的嘴唇,铁青的脸色,忙止住了声音。
“我要下车!”我再次说道。“哦。姑娘,这个……”“我要换辆车坐。”莫总管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他再次偷眼看了一下月古人,才扶我下车,取来我的包裹和素心兰,我大步走向刚才莫总管让我坐的车前,上车坐好。取过素心兰握在手中。微微的湿意从裹布中透出来。月古人不肯送我去幽眠山道,那还有谁能送我呢?我想起了阿福,但又失望,在山谷中,阿福的态度几乎与月沣同样坚决,不肯送我去。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心如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
莫大总管的管理能力比霍无言更胜一筹,他仿佛了解我的心思,连续在路上行了几日,无论行车还是吃饭、住宿,月古人象空气一样在我眼前消失不见了,我甚至连他的影子和衣角都没瞧见。有时候车在路上,我的车与月沣的车不过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不过隔着三个骑着马的护卫,不过隔着两扇紧闭的车门,可是我们却象隔着一堵又高又结实的墙。谁也看不见谁,谁也走近不了谁。
我们这支队伍比较庞大,前后差不多有四十多号人护卫着五辆马车,每位骑士的马上都树着明显的四方城标志。人员服装统一,马儿色泽身材统一,整个队伍显得训练有素、气度不凡。月古人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和阿福一样,也是大魏王朝的皇族,但他与阿福之间的关系又不象。阿福说他们二人谁输了谁就失去一切。阿福不让我离开山谷,说他输了江山,没有输掉海潮,江山?江山……难道他们说的江山是指大魏朝江山社稷?他们难道要做皇帝?随着与月沣的隔离,一些隐藏着的可疑线索浮出水面,我脑中不由自主的开始一一拆解、分析。这些和幽眠山道又有什么关系?十诫婆婆与白云经师是兄妹,月古人是白云经师的弟子,十诫婆婆安排我去鱼源镇等月沣,月沣要我找到明珠他便送我去幽眠山道,现在却反悔,坚决不送我去……本来这些我都不愿深想,只想着一路能回家就行,但现在在月古人身上发生的改变,引起了我万分怀疑,这些线索也就自然而然的系在了一起。
我取了一些水,淋在小小素心兰上。它虽只有两片叶子,但却长得碧绿、挺健。阿福你近来好吗?我透过绿叶眼前浮现阿福黑衣长发的身影,这一刻我格外思念他……倘若我留在山谷中,心情又会如何,现在会不会如此烦恼?难道当初我的选择错了吗?倘若我永远失去记忆是不是一种幸福?
夕阳西下前,我们抵达一座叫徽州府的城市。徽州府似乎是此地一座中心城市,与吴江相当。我们一大群人,被安顿在一座大宅院里面,而没有入住客栈。晚上照样是我一个独自吃饭,没滋没味的吃完,我便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开始整理在心中纠缠的那一团乱麻。本子和碳条都在那次灵虚门的拦截中失去了,让我没有了平静心情的工具,莫大总管不比霍无言,况且我这几天一直都未能见到月古人,无法开口索要新的。我正在房中发呆,忽听心烈在房外轻声唤我,我打开房门,心烈今天穿一件墨绿色衣裳,同样精致同样镶着花纹。
“什么事?”
心烈支唔半天,眼中闪动着担扰和焦虑。
“心烈兄,你怎么了?”心烈还不吭声。我只好再问“难道你家月公子伤又重了?”心烈摇摇头,憋了半天后,才鼓起勇气道:“我来求阿喂姑娘去看看我家少主。”
“哦?”我心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来看我?还要心烈让我去看他。看来我们之间很不平等。
“嗯……少主并不知道我来找姑娘。”噢,原来是心烈私自行动。这么说月古人并非想见我。“既然并非你家主人请我去看望他,我为何要去呢?”
“少主这几天过得很……不好。几乎不怎么吃饭。也不说话。”心烈语气断断续续,但我听得出里面满是担扰。我这几天却还能吃得下饭,我比较没心没肺。我沉默不语。心烈观察一下我的表情,又道:“虽然他的伤已好了些,但这样不吃东西,折磨自己,我担心少主他会撑不下去。”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我去看了他,他就会好吗?”
“若姑娘肯去,少主他定会好起来。”心烈的眼睛在灯前闪动。
“你就这么肯定?!”
“我肯定,所以我想请姑娘……”我打断他的话,此时自尊心算什么,“我这就去。”无论如何,单就月古人这一路照顾我,不顾生死,我又有何理由不去看望受伤的他。
心烈无声带着我,让我记起这一路来他护卫我的事,心烈平凡的脸现在看起来英俊了许多。我们来到宅内一个独立院落,原来月古人住在这里,与我们都隔得很远,夜色中显得更加孤独,我的心一揪。门口立着两名护卫,见我们行来,持刀拦住。心烈上前打了招呼,他们忙又闪到一旁。我的心又是一紧。何时成了这样子,我见月古人都这么难。心烈停在门外没有进入,我悄悄来到院内,院内如同在吴江的小院,种植着花草,我看到屋内透出温和的灯光。象月沣的目光。
我踟躇着,也许是相近情怯,刚才鼓起的勇气消散了。我在院内徘徊了来回。进去还是不进去?欧阳海潮,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就算月古人是一般朋友,朋友病了,去看望一下也是应该。我的心忐忑不安,刚迈上第一个台阶,门就开了。月古人站在门前,一时之间我也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很苍白,几日不见他好象瘦了许多。我嗯哼了半天,也没凑出完整的一句话。月古人望着我,始终没说话,我们俩个人隔着几级台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最后,我嘴里冒出一句:“看来你没事,多保重,我走了。”语气中带着份惋惜。我将放在台阶上的脚收回来。
“海潮,你真不懂我的心吗?”月沣的声音叹息着幽幽传来,这是他第二次问我。“你真的没有丝毫为我动心,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吗?”他又接连问了两句。
“我……我……”我的心颤抖,我的唇在颤抖,身体几乎立不稳,跟着夜风晃动起来,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月沣随风而至,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如春,他的气息还是那么令人心神共醉,我不由自主用自己的手臂紧紧抱住他。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低声说:“怎么办呢,我的心不听我的话,非要向你心的方向飞。”说着有眼泪从心上掉落,原来那一滴因情执而流下的泪水早已深藏在我的心中。
月古人又是一声轻叹,象从心海深处传来,却带着无限欢欣。他凝视我的眼睛,越来越近,他红润的唇履在我的唇上,这一次不象上次如柔风轻啄。而是出自真爱,发自真心的流淌,携着芳香的气息,甜蜜到心灵。命运的悲情与恬淡都化作灼人的吻。在月沣那温柔无比,甜美无比的亲吻中,我的心终于放下执妄,放下重负,化作鸟儿自由翱翔。
我被月沣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炽热,如此销人心魂的亲吻。他松开我时,我的脚发软,身体虚弱的靠在他怀里轻喘。他在我耳边柔柔地说道:海潮,我们成亲吧!我想都没想便道:好!
此时此刻不要说让我和他成亲,纵然要我为他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爱意缱绻
“我不能不谈恋爱就结婚!”“哎,头脑过热”我坐在车上暗暗自责。
“在古代,与一位古人怎么淡恋爱?”我开始托腮沉思,我的恋爱经验也不多,搜集起来无非是和启文看电影,吃饭,逛公园,逛街,或者一同去电脑室画图,到了美国后,虽然我和他同在西岸却属不同州的学校,启文已转了专业,而我则忙着适应新生活。当爱情一个浪头过去,余下的都是现实问题。古代文化生活馈乏,也没有适合未婚女青年的娱乐场所。我想得出了神……突听外面传来莫大总管的声音:“少主,属下恐怕难以办到。您的身体还没好,怎能坐这辆车?”
我一愣,才恍然发现今天自己仍坐着那辆小马车。难道月沣要坐到我车上来?一时全身充满了巨大的喜悦。我听月沣道:“怎么,莫总管认为不行吗?”他的声音即便是淡淡的也分外动听,让我的心中都是甜蜜的味道。
“这……我请阿喂姑娘与少主同乘一辆车。”月沣没有回答。
我忙取好东西,等着莫总管打开车门,我紧紧握着素心兰,让手不要颤抖,我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一晚上约五个时辰不见,对了,早饭也没有一起吃啊。就激动如许,不过,看来莫总管对月古人的保护很周全。
车门开了,月古人站在车前,容颜俊美的胜过天使,阳光下一片辉煌灿烂。我被他浑身散发的光茫晃了眼睛,象是要淌出热泪。这难道就是恋爱的感觉,这就是爱着一个人的感觉?他伸出手轻托住我的腰,将我半抱下车。莫总管在一旁看的眼珠都快掉下来,其他人则持身不动。
在月古人的车内坐好,心仍怦怦跳着。月沣将素心兰安置好后,便握着我的双手,细细将我看了一番。
“怎么了?”
“我……担心你会变。”
“为什么?”
月古人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幸福随着他的笑靥流动,他的喜悦感染了我,我靠在他肩上说:“我才不会变呢,你会不会变?”
他将我的手放在胸前靠近心的位置,温柔坚定的说:“不会”,一层粉红抹在他白晰的脸上,我心中又一阵热血沸腾,这时听莫总管在外面大声道:起程。我悄悄问月沣:“这个莫总管好象很严厉,管得很多很宽哦!”我想到他将月沣安排在独居院子,曾经不让他回长兴镇接我。“他是我师傅的随待,后来成为我母亲的总管。为人虽然严厉,但办事周全。母亲很信任他。”月沣的话让前些日子浮上水面的那些线索又开始在我心头缠绕。我慢慢抽出握在月古人手中我的手,坐正姿势说:“你好象有很多秘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月沣双手抚着我的肩:“我没有秘密,海潮,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嗯……我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是应该问哪个呢?
“你有兄弟姐妹吗?”嘿嘿,想不到我第一个问的竟是这个问题。
月古人摇头“我是独子。”哦,和我一样。我是独女,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将来是四二一型家庭。
“莫总管称的大夫人是你母亲吗?”
“是我亲生母亲”,月沣的眼睛闪闪发亮,含情脉脉的目光与车外透入的阳光融成一片。
“大夫人,难道还是小夫人?”我忽然想起古时允许男子三妻四妾,
“不是小夫人,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名义上我共有三位母亲。”啊,真的是这样!听了月沣的回答,我仿如正喝着蜜汁突然被洒进一把盐。
“那……那你的父亲呢?”
“他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原来他与阿福一样都在很小的时候失去爸爸。我忽然间无话可说,将脸沉默转向窗外。月古人立时发现我的异状。“海潮你怎么了?”他急将我拢到怀里。
“没什么”我调整了一下情绪,他着急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疼。“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吗?”我微微嗔怪。
“想!你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愿意,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我自然要告诉你我的秘密。嘿嘿。”我故作高深地一笑。
“男朋友?”月古人感到疑惑。我心底暗笑,我本来就是个现代人,就算在古代呆了几个月,始终以旁观者自居,我从没想要把自己变为古代人。所以,既然月古人喜欢我,就必须喜欢真实的我,至于将来我也许会改变,到那个时候再说,我不想为了讨他喜欢,故意将自己装扮这个时代的年青女子。
“男朋友,就是指我的朋友,不过是男性,简称男朋友!”我故意逗他。
“海潮,你只把我当成朋友吗?”月沣的目光瞬间黯然。我抓起月古人的一只手,用我的手贴住他的掌心,比划着大小,他的手指修长,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刚毅,我的手比他的手小一圈多,他的掌心热意传入我的掌心。
“海潮……”
“那你说,你和我什么关系?”我笑眯眯地问他。
“你是我的娘子,你是属于我的。不许你离开我。”他的话让我脸上一红,随之而来的幸福感觉几乎让我窒息。
“我才不属于你,我只属于我自己。”我嘴硬道。
月古人想了想,道:“海潮,要是你真的不愿意属于我,那就让我属于你。”我的心倏的一颤,月沣的目光变得灼热,让我感到仿佛火山即将喷发。他的脸慑人心魂,他的唇轻柔缓慢的吻着我,渐渐的力量加重,我感到一阵眩晕。我听到嘭嘭嘭激烈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过了许久,才听月古人说话,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悸动。:“我们回到四方城就成亲!”我伏在他怀里,不敢看他的眼睛,轻声嘟囊“可是我们还没有谈恋爱呢。”
想必月古人没有听懂我的话,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谈,回到四方城就能成亲了。”我听罢笑出声来。月沣看到我的笑容,忍不住又亲了亲我的唇和脸。“海潮,你真美。”我心中大为得意,不由自主地说:“那当然,大学时我是学院的院花!(倒~~~好汉不提当年勇)”
“什么叫院花?”
“嗯……就是学院里最美丽的女学生。”
“大学,学院?你们家乡的学校允许女子入读?”
“允许,而且是男女在一起上学。”月沣听了脸上显出不解的神情。不过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刚才你说有秘密,快讲给我听。比如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
“嗯……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兄弟姐妹和你一样哦。”我再次拉起月沣的手,手指与他的手指交叉相握。“不过,我爸和我妈都是彼此的唯一,我可没有小妈、二夫人什么的。再说,我们那里不允许重婚。就是你们这的一夫多妻。”月古人认真倾听,同时用他的手紧握我的手。
“我爸和我妈他们彼此相爱,我觉得他们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我想起了父母的爱情故事,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神游了一会,才想起此时自己是和月沣在一起,这里是古代,方才继续讲下去。“我的秘密嘛,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一个就是我至今不会游泳。”
“游泳?”
“就是在水里象鱼那样游,你会吗?”月沣点头道“我会。可是你是未婚女孩子,怎么能去水中游呢?”
“在大学里要上游泳课!”
“什么穿着,怎样入水?”
“穿泳装,就是类似这样的衣服,”我大言不惭地比划着,月古人的脸上现出一丝妒意和恼意。
“我怕呛水所以没学会。第二个秘密就是五十米跑永远不及格。”
“五十米跑?”
“就是在近十三丈的距离里跑,要求有一定的时间,达不到就是不及格。”
“为什么要跑?”
“这是大学里的必修课!”我产生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我怀疑自己真能和月古人谈恋爱吗?我们的生活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用想象都难以弥补。
“在学院还要学习这些?”
“嗯,必须学!”我心想,我还没告诉你军训呢,倘若你知道了,不知会吃惊成什么样呢。嘿嘿,嘿嘿,一想到月古人脸上会现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我就想狂笑。月古人忽然抱住我,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才闷闷地问:“学院里是不是有很多男子喜欢你?”
“呃……是很多。”我想起大一大二天天如雪片的情书,其实有一部分并非真正的情书,带着点好玩的意思。大学时代我们是快乐的孩子,喜欢玩小孩子追逐的游戏。
“你……”月古人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痛楚。我嘿嘿一乐,接过话说:“可是我现在心中只有你。”我什么时候能这么坦然地说出如此肉麻的话?
月古人脸上刹那间由阴转晴。
恋爱中的人总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路上我们或浅笑倾谈,或亲昵情话,或无语依偎,觉得路程不再单调漫长,变成美好的分享。吃饭的时候,月古人总是问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然后夹菜给我吃,我不爱吃的,他就会吃掉。(每天饭菜都由莫总管着人按月沣喜欢的口味做成)这总让一旁的随从惊得嘴合不上。心烈看得倒是一脸欢喜。这一切,我们俩人都没在意。沉浸在爱的世界里的人们总是旁若无人。
“我不会做饭。”一日饭后,坐在车上,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身旁的月古人一愣。在美国的时候都得靠自己,我已学会了做饭,但到了古代,奇怪的灶台,原始的生火燃烧方式,我肯定不会做了。恐怕我连火都生不着。
“怎么办?”我问道
“我做饭给你吃。”啊!这真让我吃了一惊。
“你会做饭?”
“你不相信?”呃,我当然不信,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又生在大富之家,怎么可能会做饭呢?月古人并没解释他为什么会做。
“你喜欢吃什么菜?”又问我!
“我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但有几样我肯定不吃。一是海鱼,二是萝卜,三是西芹,四是芫荽(香菜),五是所有生的大葱大蒜和生姜。六是鳝鱼和甲鱼,七是白水煮鸡蛋……”我一口气说了很多,也不知道这些菜这个时代有没有。
“嗯,我都记住了。”月沣认真用心的样子,让我心里一酸。“你不用记,我现在不会做,但我会学,我不算笨,肯定一学就会了。”月沣温柔一笑。“不用你做,真的。”
“不行,我要学,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先得抓住男人的胃。”月古人一听,眉头轻蹙,“海潮……”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可是这就是我呀,我怎么也没法变成另一个人。
“海潮,我的心本就属于你,你不必来抓我的胃。”过了一会,月沣忽然正色道。我听罢哈哈大笑。真是可爱的月古人。
我们离目的地四方城越来越近,莫大总管说再走三天如无意外便到了。我要回家的念头变得越来越淡,我的心几乎全被月古人占据,只在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起从前的生活,想起我的亲人,那个时刻,我又会脆弱的想要哭泣,难道我真的要将现代的人生全部割裂?古代没有汽车,没有飞机,没有电影,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我设计的大桥……可是却有一颗盛满爱情的心。
晚饭过后,我走出客栈,夏夜里的星星亮晶晶燃亮了大半个天空,古代小镇盛夏的空气竟凉爽得象丝绸一般光滑。月沣陪我走到镇外一个碧绿的池塘边,荷叶铺满塘面,成百朵花与蕾亭亭玉立荷叶间。我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小桥,沉思。
“在想什么?”
“你看那座桥……”
月沣顺着我的手望去。想来他并不明白这随处可见的桥有什么不同。
“我大学时学的专业是桥梁设计。”
月沣带着疑惑望着我。“就是要在一条河上架一座桥,必须先设计好,画好图纸,然后再由工匠按图纸进行施工。我就是做第一步搞设计的。”
月沣的目光带着惊奇和几分佩服。我心里满是得意,哼,虽然我在这里没有举世无双的美貌,但我可有举世无双的本领!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得意,没有电脑,没有测绘工具,没有CAD桥梁通、桥梁大师一类的设计软件,我怎么设计,难道手工绘图?
“海潮,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月沣忽然问道。
我的生日自然是阳历,而这里计时都是农历,我怎知我出生那一年对照的农历是哪一日呢。我只好将阳历当阴历了。“六月初十。”
“就在明天。”啊,怎么就在明天吗?我一愣。
月古人微笑道:“今天是六月初九。”我日子过得糊涂,根本不记得是几月几号。他抚着我的头发,然后揽住我的腰,轻声问:“我该送给我的明珠什么礼物呢?”
我微倚在他肩膀上,说:“你,我只要你,你就是我的礼物。”
月沣在我耳边低声道:“好。但是到四方城还要两三天,明日就成亲太过仓促,我不想让我的明珠受委屈。”啊!想哪去了!我顿时大羞,脸象一颗熟透的樱桃,红得发紫。
萧大夫人
晚风中,细语呢喃,诉不尽绵绵情意。月沣送我回房,迟迟不肯离去,恨不能分分秒秒都守在一起。我笑道:再过几个时辰又可以见面啦,不必太在乎这一时。他方才恋恋不舍的去了,他的身影潜入夜色,美丽如幻景。
大约是幸福的感觉太强烈,我这一晚睡得很蹋实,即便是后来院外有一阵嘈杂声,也没有惊扰我的睡眠。次日晨起,正式迎来了我的“生日”,早早梳洗好,又快速吃完早饭(我们早饭不在一起吃)等着莫大总管发布上车出发的号令。怎知今日出发迟了很多,我正在房中不耐烦之时,莫大总管敲门进来。他略显迟疑,方道:“阿喂姑娘,今日姑娘可否乘坐原来那辆马车?”我一愣,但没有拒绝,只道:“好。”
莫总管显然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痛快,并且没有先问理由。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敬重之意。“阿喂姑娘,是这样的,我家大夫人从四方城赶来迎候少主,昨晚到的。所以少主今日须与母亲同乘。”
原来如此,想必月古人的母亲想早点见到儿子,忍不住前来迎接,人之常情。
只是我没想到今日出门坐车的排场要比往日复杂许多。平时都是随从们将车马套好,我们上车出发即可,今天,却是随从和护卫从院内一列排开,留出中间的空道直通月古人的马车。而且随从人员空前多了起来,马和马车也增加了几辆,其中新到的一辆尤其显眼,虽然不及月古人的车宽大,但精美非常,车身用了不少上好的纱缎、丝绸装饰,还有描金的图案,挂着精致的宫灯,车窗帘子都绣着凤凰和牡丹的图案。我猜想那可能是月古人母亲的马车。
我站在人群之后,看到从客栈主楼的正门出来一群人,簇拥着两个人,一个不用说当然是月沣,而另一个则是位中年贵妇,想必就是大夫人了。她穿着暗红色缎子长服,肩部有大红色云锦,内称黑色泛金色团花纹的裙。云鬓高耸,戴着凤凰展翅含翠步摇,还有一些金玉配饰,我唤不出名字。离得较远,看不清贵妇的容貌,只见她挺胸直背,雍容华贵,目不斜视,步步如莲花盛开。月沣走在她身旁,看不清什么表情。
我目送着他们走到车前,一群仆妇过来伺候,大夫人轻摆了摆手,月古人将母亲扶上车,随后他没有立刻跟着上车,而是回头,用目光在后面一片伫立的人当中搜寻。我前面有很多高大的护卫,他自然找不到我,但我却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目光。我偷偷一笑,刚才因大夫人来了而不能让我和月古人在一起的沮丧一扫而空。
见大夫人和月沣都已坐好,其他人才陆续登车,我第三次坐回自己的车内,将小小素心兰捧在手里,抚了抚它的叶片,轻声说:“祝你生日快乐!”
路上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打开车窗向前张望,却被人马遮住了视线。百无聊赖中,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极慢,昨日还觉得行在路上是一种美丽的分享,今天又折回为无聊的折磨。而且天气也格外闷热,我将两边的车窗都打开,向车后望,新来的车都跟在了我们车队的后面。由于目光没有阻挡,我发现了它们的不同。这几辆车上都挂着“萧”府的标记,原本我们都是四方城的标志,怎么新来的车上却是“萧”?车灯上写着萧,插着的小旗上亦写着萧,难道大夫人姓萧?古时嫁了人的妇人不都是随夫姓吗?月沣却姓月,母亲姓萧?或者月沣不姓月?
我迷惑良久,终究想不通,到时要去问问月古人。倘若真姓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想不到接下来的情景又象最初,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压根没见着月古人,更不要说谈话了,我只好挨到晚上住宿时再找机会。下午阳光更烈,我独坐车中烦闷异常。便将我和月古人这几天来在一起的情形温习了一番,在回忆的细微情节中,我的心渐渐变得冷静,我发现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线索还没有理顺,新的疑问却又滋生。月沣为什么会喜欢我?想到我们初见时彼此的冷淡和距离,想到他对四周诸位美女投来倾慕目光的视若无睹,想到他的家世渊源,他这般出众,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不过比这里的女子更大胆、更开放、更自我而已,可这在世人眼中都是不可取的缺点,优秀女子最需具备的温文守礼,能干内敛,持家相夫的本事,我一样都没有,他为什么喜欢我?我思来想去也没找出一个能说服自己,他喜欢我的理由。反过我,我又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却找出了一大堆,他年轻貌美,他很有钱,他读了很多书,他有绝世武功可以保护我,他家世好,他很有名气,他对我关怀体贴……随手拈来就是让我喜欢他的理由,可是这些真是相爱的理由吗?!
晚饭的时候,照样不见月古人,我心下失望。虽然今天只是一个普通日子,但因昨晚一番话,赋予了这一天不平凡的色彩。晚饭我没吃,天热心燥自然吃不下。夕阳落山,夜风拂过寂寞的纱窗,我坐在灯前,烛火摇曳。为什么二十岁之后的每一次生日都过得不快乐。二十一岁,曲薇失恋大醉,让我忘了自己的生日,陪她哭了一晚,二十二岁,启文已去美国,不能陪我过生日,我在设计室赶图又忘了,等回家吃长寿面时已过了十二点。而这一次,恐怕也是要孤独一人渡过了吧。
房间里万籁俱静,时间在滴嗒流走,美好的愿望象纸片一样慢慢破碎,散入空气中。有人敲门,原来又是心烈,他郑重地交给我一个用淡黄色绢布包着的盒子,低声道:“这是少主让属下送给姑娘的生日礼物。”我接过来,手指触着柔软的绢布,没有说话。心烈没再说什么,施礼离去。屋内仍是一片沉寂,我解开布,里面露出深褐色透着点紫的古朴木盒,象是紫檀木制成,重量极沉。打开一看,里面铺满了金黄色的缎子,缎子中围护着一串翠绿如水的翡翠珠链。那色泽、那温润、那透明晶莹与我耳间的翡翠环一模一样,也许它们本就是一块翡翠打磨雕制而成。
我缓缓关上木盒。想必这份礼物极其贵重,珠子一颗颗大而圆,单颗就很值钱,何况是一串,并且都是一模一样大小的珠子,这更难能可贵。我重新将外面的绢布系好,将它放在桌子上,我坐床上离它四五米远沉思,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日礼物吗?这就是他给我的生日礼物吗?不错,它很贵重,贵重到我无法承受的地步,仅凭这一串珠子,可以让普通人家过好几辈子了。我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切如昨,大家恭送大夫人和月沣上车,今天人群挡得太过严密,我谁也没看清。然后才能各自行动,我第一次真切领略到古代生活的不同,或者我好象第一次面对这个恐惧的事实:什么是阶级,什么是不平等,什么是尊贵与卑微。
走着走着,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有了爱情的心是如此敏感、脆弱,仅仅因为一天没有见面说话,仅仅因为突然下了一场小雨,我的心情就直坠谷底,涌起一阵悲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夜晚也就这样过去了。月古人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却仿佛时时能看到他,他的容颜遥远而清晰。
第三天,我们如期抵达四方城,四方城位于群山半抱之中,依山角地势西高东低而建。我观测这一带地貌风物,约象黄河流域的秦岭一带,虽然林木茂盛,植被履盖率高,但目之所极,仍看到了一大片崇山峻岭。
闻名已久的四方城,就如同一座普通的中等州府,青黑色的城墙高大厚实,却也陈旧有了一定年头。护城河清澈宽阔,守城的军士一样身着大魏王朝的军服(原来我以为他们也会象车队护卫一样,穿着四方城制服),军容整洁。不过他们衣服上还是比其他城市的守卫多了一个四方城标志。城内景象繁荣一片,看上去人们的生活和穿着算是富足,脸上是一派平和的表情。
我们的车队进入城中,离开主干道,转入一条深巷,过了一个个排楼,到一大片府宅前停下。坐在车上的我,思之林黛玉进贾府也不过如此吧。我被安置在府内一侧的小小四合院里,我住的房间极大,象是现代的三室二厅二卫打通了一样,只不过用屏风和层层幔帐将卧室、卫生间、洗漱间,客厅、饭厅等隔开了。家具、器具和用具看上去比较精美和舒适。几个丫环保姆的人过来帮忙,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又问丫环要来一个小花盆和泥土,将素心兰移到盆中,浇好水放置妥当。刚弄完洗净手,便听一个人在外面道:“阿喂姑娘到了吗?”声音十分耳熟,说着进来了一个人。我一看,竟然是瑞娘!她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上来边施礼边说:“姑娘,我说我们会再见面的,想不到这么快就见着了。”我也笑了,上去抱着瑞娘道:“我也没想到,太好了!你怎会在这里?”
“我原本就是大夫人的仆妇。”
“噢,原来是这样呀!”我刚想再说,外面又有人说话:“我家大夫人请欧阳姑娘去后堂说话。”我一愣。大夫人请我去谈话,我倒没想到。我忽然记起月古人说到了四方城就成亲的话,脸上刹时火烧火燎起来,瑞娘见我愣神,忙宽慰道:姑娘去吧,大夫人是极和蔼可亲的人。
我随着前面的老妈子,来到了后堂。大夫人已坐在后堂首座上等我。我进入后,想了想,学着古人向大夫人微施一礼,说:“伯母好,”想想不对,重新说道:大夫人好!
大夫人看了我一眼,目光淡淡的,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想来她年轻的时候肯定非常美丽,月沣的眉目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现在的大夫人脸上沉淀了岁月的沧桑,又多了份坚忍和强势,及许多锐利的气息,所以此时再看,容颜的美丽被忽略掉,让人关注的却是透出来的威严和精明。
“请坐”大夫人语气温文而雅,显着教养有素。
我坐在一侧的一把椅子上。这时有仆人送上了一杯茶。
“请问欧阳姑娘今年贵庚?”
“23”大夫人听罢,沉吟了一会,又问道:
“请问欧阳姑娘家住何方?”
我犹豫了一下,道:“上海。”
“哦?此处我从没听说。”大夫人奇道。
“是的,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
“请问欧阳姑娘怎会一个人离家来到这里?”
“我出来游玩,迷了路。”显然这个理由不能让大夫人信服。
“哦?那你是如何认识我的沣儿?”
“我偶然遇到月公子,他说能送我回家,所以就认识了。”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在你。
“沣儿准备将你送往何处?”
“幽眠山道。”四字一出,大夫人眼上闪过一丝惊奇和释然。
“请问欧阳姑娘的父母是做什么的?”调查我?!
“我父母是……”现代职业怎么转换成古代相对应的工作呢?“经商的。”
大夫人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她才说:“欧阳姑娘,想必你还不了解沣儿的身世。”我抬起头,望着大夫人,大夫人柔和的目光背后,藏着一丝冷意和不屑。
“沣儿他并不姓月,他姓萧。”怀疑被证实,我心里一震。“沣儿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我们萧氏一族,原本人丁兴旺,只是经过一场场战乱,几代父子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下沣儿这孩子,他是我们萧家的希望,他身负的责任不但要重振萧氏,光大萧家基业,还要繁盛子嗣,绵延后代。”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大夫人显然也没想让我说话。她接着道:“所以,我早已为沣儿选好了两位侍妾,只等沣儿接过去。至于娶妻一事,还得等沣儿先成大业,再行认真选择。”大夫人的话慢条斯理,口气有着一股循循善诱的味道。
“我的话,想必欧阳姑娘一定能明白。”这话我都听不明白,我就真是傻瓜了。我点点头,大夫人对我谦逊的态度显然满意,她客气的说:“想用什么,吃什么尽管告诉瑞娘,听说她在吴江服侍姑娘很贴心,所以这次我还让她来伺候你。”
我说了声谢谢,便告辞了,我感到大夫人的目光如刺一般紧紧钉在我的背上。回到屋中,顿时觉得我的世界仿佛颠倒过来,前几日还在幸福的顶端,而如今,我连是悲,是怒、是恨的感觉都找不出来。这屋子实在憋闷,我溜出房子,来到房后刚才路过的小花园中,正准备打理一下零乱的思路和心情,忽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正好说到了我,便驻足静听。
一人说:“听说少主人这次带着一位姑娘回来,你说会不会是将来的少主夫人。”
“乱讲!那位姑娘我见了,相貌根本配不上少主。何况我听大夫人房里的梅儿姐姐说,大夫人已为少主选好了妾。”
“真的?是谁被选上了?“
“梅儿姐姐也不太清楚,说一个可能是水儿,另一个是玉灵姐姐”
“水儿?她不是在吴江吗?”
“大夫人已召她回来了,不过大夫人好象对她不甚满意,也可能会再选别人。”
“哈哈,姐姐这下你可有希望了……”忽然有第三个人声插进来。
“你们俩在此做什么?”是瑞娘的声音。“没事别在这嚼舌头!”不一会就再没动静了。我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离开,飘渺着飞上了天际。过了好久才回到了体内。我迈着轻若浮云的步子走回房内。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正站在房中等我,见我进来,他眼中的欢喜象利箭般穿透我的心,原来目光也能杀人。我轻声说:“你来了。我应该叫你什么名字呢?”月古人愣了愣,低声说:“对不起,海潮,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姓萧,月是我母亲的姓,月沣是对外的名字,我叫萧月沣。”我浅浅一笑,“没什么对不起,你不记得我叫FLY AWAY吗?”
“不,你叫欧阳海潮。”
“我觉得FLY AWAY这个名字更适合我,以后还请萧公子称我阿喂吧。”
“佛来阿喂,远飞?”想不到月古人还记得我失忆时自己翻译过的名字。
“远飞,海潮,你想要远飞?”
“不是想要,是一直要,从认识你起就要远飞。”月沣听了我的话,脸上勃然变色。我取出包着绢布的盒子,打开,将耳环一一从耳间取下,将它们与珠链放在一起,然后重新包好,交给月沣,“还给你,这礼物太贵重,象我这样的普通人,受不起。”我喘了一大口气,接着说:“请把我的小佛还给我。噢,那护身符你留着吧,我只想要小佛。”
月沣接过盒子,将它放在桌上。此时屋内的仆人早走得精光。他走上前,凝视我的眼睛,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
“这些事,都是我母亲自己安排的,我之前并不知道。”
然后呢?
“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要肩负起责任,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哪怕这些事是他不愿做,甚至违背本意违背良心的事。在这世上,真正能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能有几个?”
“嗯,我明白的。”我当然明白,难道我来到这个古代是我愿意的吗?!
“但是,并非所有与责任相关的事情我都得去做,都要违背我的意愿。所以,就算她是我亲生母亲,也办不到!”月沣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也很坚决不容一丝质疑和反悔。说着,他从盒中取出耳环,重新为我戴上。
直到此时,我的眼泪才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白云经师
月沣用丝帕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他喃喃低语:“对不起,又让我的明珠掉眼泪了……”我心里一动,是啊,曾几何时,我变得这般柔弱,风吹草动都会落泪,泪水后面的月古人仿如幻影。我慢慢收住眼泪。月沣取来了那串翡翠珠链,为我系在脖间。珠子冰凉凝翠,沉甸甸的,象一副枷锁,我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低声说:“其实一颗就可以了,这么多珠子挂在脖子上很沉。”月古人脸上浮现微笑。“这是圣……我曾祖母传下来的一套首饰,年代久了些,我让人取一枚珠子做成项链,好不好?”
我摸了摸珠链,它的珠子颗颗绿得浓艳不腻,清凉入手,温润入心。取下一颗真有点可惜。我终于破涕为笑:“不用了,它太完美,拆开多可惜。”我的心情真是瞬息万变,倾刻间刚才种种伤心和恼怒全被抛在了脑后。
这时瑞娘在外请示,能否进来。原来她为我送来了一些新衣物。我随身所带的仅有几件清悠山谷的衣服,其它东西都在长兴镇外的路上遗失了。月古人跟着想起了什么,问道:“海潮,有你画的明珠和诗的本子,是不是都没了?”
“嗯。”
“那再重新画一幅好不好?为我。”
“嗯……”见我没有痛快答应,他的眼中流露着渴盼。
“好。”
可是这里没有本子,更没有炭条。我想起了无言,便问他:“无言呢,怎不见他?”
“他有事外出,还没回来。你想见他?”月沣的语气里藏着微弱的不满和嫉妒。我心里暗道,小心眼,但又觉异常甜蜜。“没有炭条笔,没有本子,怎么画呢?”
月沣这才释然,“这些东西暂时无法凑齐,就用宣纸和毛笔好不好?”这……我本想用素描藏拙,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瑞娘准备好笔墨纸砚,便自行退下了。我开始持笔画起来,怎知刚一提笔,着墨没掌控好,一滴墨汁掉在纸上,顿时晕出一大块触目惊心的墨迹。
“呃……”我哭笑不得,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这个……很久没用过毛笔了……”月古人灿然一笑,从一旁走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身子,伸出手握住我持笔的手,令我放松手臂,随着他手臂的带动,点、描、涂,染,一会儿一幅明珠望月图就完成了。
随后,他在一旁的空白处,又带着我的手用漂亮的欧体楷书将诗一一录入。欧体字精妙处在于字体清瘦秀美,内里却有钢骨和韧劲。最后在落款处,他再用行书细细签下:海潮 月沣两个名字。我的心仿佛被凝住,他的气息在我的颈间游走,温温的痒痒的,瞬间我已迷失了自己。今夕何夕,眼前的人不再是幻影。我回过头,与他的目光交接,心心相印。
我轻咬着嘴唇,道:“你……都记住了。”
他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耳朵,“不必记,只看一次,便在我的心里了。”
不觉到了晚饭时分,瑞娘进来请示在哪用餐。怎知大夫人的管事已先来请,要月古人过去吃晚饭。月沣要我和他同去,我扭捏着不肯,月沣呵呵笑着搂住我,轻点我的鼻子,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我我……怕什么!我头一昂,哼,难道我一二十一世纪新女性,还怕千年前的古代妇人。不过终究色厉内荏。嘴上答应了,脚却不肯迈出。月沣脸上呈现温柔笑意,“我在外面等你。”说着此人居然出去了。留我一人在屋里继续斗争。
瑞娘早已找出一件杏粉色的衣裳,在旁笑道:“阿喂姑娘,快更衣吧。”我扭头看了看她和手里的衣服,说:“瑞娘,我叫欧阳海潮。”瑞娘笑应:“我知道,不过阿喂叫着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我心一端,只说:无妨,随便叫什么都行。
换好衣服,瑞娘给我梳了个精致发式,发间仍点缀着那枚镶红宝石的银色簪子,与耳间脖上的翡翠星辉相映。瑞娘又为我画上淡妆,待一切收拾好,我的快乐也将被消磨光了。不过瑞娘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又成功地把快乐唤了回来。
“阿喂姑娘,您真是越来越美了!”嘿嘿,都说爱能让人变得美丽,看来是真理哦!月古人牵着我的手,穿回廊,过小桥,挺拔的身影,步履如风。让我想起了最初与他同去谢佛会时路上的情景。
终于到了餐厅,仆人们站了一排,大夫人已安坐好,旁边多了两位贵妇,与她年纪相当,容貌各有千秋,服装奢华程度不及萧大夫人,但脸上神情却是平和温存,看起来可亲多了。在大夫人身后站着两位年青女子,其中之一,我认识,水如烟。还是仙子般精致的容颜、顾盼有度的眼神。旁边的女子虽然亦是艳丽无双,但与如烟站在一道,略显黯淡,我当下了然,不必问这二位是月古人的侍妾候选人。如烟因与我认识,所以目光落在月沣身上片刻,也朝我转了一转,我微微一笑,算打招呼,而旁边的那位,则很谨慎,既不敢看月沣,更不敢看我。我觉得这种场面很有趣,倘若我是旁观者的话,就更有趣了,可惜我不是。
“欧阳姑娘也来了,请一起用膳吧。”一个亲切的声音响起,大夫人礼貌招呼我。脸上一付如假包换的笑容。月沣朝其母施礼后,又对旁边两位夫人一一问安,两位夫人则起身答谢。(大户人家礼节真多),我要不要施礼呢?还没等我想好,月古人已拖着我坐下。他挨着母亲,我挨着他。如烟他们仍站着,看来她们是没有资格上桌同吃的。(嘿嘿,幸好我是客人),我心里不禁为古代女子大感不平!正想着,大夫人如刺般的目光钉了过来,这次不是背,而是钉在了我的脖子上,她看到了戴在我脖间的那串翡翠珠链。她的眼中闪过种种情绪痕迹,是愤怒,是妒忌,是伤感,是仇怨……
这时大夫人又说话了:“欧阳姑娘远道而来,旅途劳累,我本想明日请姑娘一聚,想不到今天姑娘自己来了,也就不必我再次请了。”我笑了笑。月沣目光凛然,大夫人本想再说什么,撞到月古人的目光,只好忍住了。这时仆人们已陆续端上各样菜式。大夫人再道:“海潮姑娘的家乡好象很偏远,今天的菜式全是四方城闻名大魏朝野的名菜,难得能吃上,快请尝尝,不必客气。”一股恼意直冲额顶,呸!什么名菜,中国几大菜系我哪个没尝过,西洋菜法国餐你见过没?满汉全席恐怕你听都没听说过吧。但我一转念,我何必与千年前没见过世面的贵妇一般见识呢,何况她又是月古人的母亲。于是便笑着点头,说:“是。”
还没轮到我提箸,月沣筷子已伸到我的碟子里,他夹了几样菜,轻声说:“这都是你喜欢吃的。”然后朝我温柔的看了一眼,仿佛替他母亲求得原谅。我微笑,开始吃。那边大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身后的水如烟及另位女子眼中早已满是惊异和幽怨。
终于,大夫人又说话了。“我听闻欧阳姑娘与云之飘渺的安神医过从甚密,行为亲昵更是出人意外,不讳世俗礼仪。”我现在可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集毁销骨!纵是月古人再好涵养,闻听此言也是脸色大变,泛起了怒火。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仆人们大气不敢出,两位夫人脸上也显得惊恐不定。
我本来想尽量恭恭敬敬吃完这顿饭,淑女一些。但我的自尊心不答应。羞怒之下,身上的潜能力被挖掘上来。我不再低头轻声说话,而是迎着大夫人的目光,字正腔圆的说:“安神医与我是同乡,我敬他如兄长,他亦爱护我如姊妹,旁人如何看待与我何干,不过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字头字根字角都咬得圆融丰满,平仄准确到位,声音清冽干净,不拖泥带水。稳稳传入每个人耳朵里。我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曾在全省高校朗诵会上得过第一名,曾当过校园电视台的新闻主播。
大夫人听罢我的话,眉心直跳。又见儿子怒意丛生,忙道:我也只道是听说,如今见了欧阳姑娘,行为端正,言语从容大度,想来不是传闻而已。
我笑笑,继续吃饭。
萧大夫人显然吃不下去了,虽然她没再说什么,但桌上气氛难回从前。这顿饭最终潦草结束。
吃完晚饭,回房的路上,我沉默无语,目光掠过月色笼罩的亭台楼阁,水榭花园,心里叹息:候门一入深似海。这萧家究竟在大魏朝中处于什么地位?仿佛独立于王朝之外,又居朝庭保护之下。月古人见我一直沉默,以为我还在因他母亲的话恼怒着。
“自从我父亲去世后,萧家一直由我母亲独立支撑,有时候她面上严谨锐利,其实心地热络温和。”月沣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评价着母亲。此时我察觉到月古人与他母亲并不亲密,难道他也在有礼的疏离他的母亲?我在心中一番思量,让月沣觉得有些心慌。他突然低声问道:海潮,你……现在此时仍想去幽眠山道?我一惊,这个问题这些天来我始终没想,也许是我不敢碰触。
“你的家乡一定要经过那里才能到吗?”
“唔。”
“我陪你同去。”我听罢一愣。之前我从没想过月古人可以和我一起进入幽眠山道。十诫婆婆只道他能送我到山道入口,在山道外的岐路条条中,助我找到进入山道的路,他也要进去?可以吗?难道他可以和我一同回现代?这只在穿越时空的言情小说里读过,这。这……
“你说过,幽眠山道是禁地,几十年没有人踏入,倘若你陪我同去,若是回不来,若是出了意外……”我突然哽住说不下去,我不要这种可能,我宁愿选择万无一失,也不愿让他随我涉险,我是回家,他呢?若是成功,他就要永远离开这里,离开他的家,象我现在这样去一个全然陌生的时空,若是失败,他会不会是去送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话语才象流水一样,平整地从嘴中流淌出来:“所以,我不回去了。”说着我将掌心贴在他的心房之上,轻声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月沣无言拥住我,:“我已命莫总管准备婚礼之事,从此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我的泪水似又要夺眶而出。
翌日清早,天气早早透出了炎热的消息,蝉儿勤快地鸣叫着。我洗漱一番,瑞娘已等在外间,我好象重回吴江府的日子,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虽平淡也温暖。正梳着头,有位丫环禀告进来,手捧着一个小木箱,箱上有精致贝雕和花纹装饰。
丫环道:这是少主让我送过来给姑娘的。
又是什么东西?丫环走后,瑞娘帮我打开木箱,原来里面还有三层抽屉,都挂着精致的铜扣方便开关。我打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发簪,钗鬟,步摇,头饰,眼花缭乱。打开第二层,里面是一朵朵制作逼真的绢制宫花(我猜测)。此时瑞娘已惊呼出声:这是京城苏家特制的宫花。第三层,更是璀璨,一套粉红色珍珠耳环和项链,一套镶着硕大祖母绿的金饰,一套钻石领扣和手镯……我想起杜十娘的百宝箱。月古人你这是干什么?瑞娘又在旁叹道:少主对姑娘的心思真是细致入微。
梳装完毕,瑞娘选了两支古香古色镶着翠玉的步摇插入发间,婉约之美油然而生,驱走了炎热。瑞娘再次赞道:“不过是普通的钗环,被姑娘一戴也会生出光茫。”噫,瑞娘这么会说话。
吃完早饭,无事闲坐,想着月古人何时来看我,我倒要问问这一箱珠宝是什么意思。耳听蝉声,脚步不觉又来到昨日花园里,曹氏小说描写大户人家真是传神,我第二次听到有人在假山后面传递讯息。
一人道:“昨晚少主带着那位欧阳姑娘与大夫人一起用膳,听说还顶撞了大夫人。”
另一道:“我也听说了,大夫人竟然没有发怒。梅儿姐姐他们都吓坏了。”
“我早说少主看中的女子就是不一般,昨日只道她相貌普通,现在看来,却觉得她不似凡人,与众不同。”
“我也看出来了,她走路的样子都与我们不同。我猜少主非常喜欢这位欧阳姑娘,听梅儿姐姐说,昨天她戴了老祖传下来的那套“双彩”珠链。”
这次的对话让我心花怒放。刚想再听,忽感腰间轻微一颤。淡淡独特馨香和体温同时传来,是月古人,我的心快乐得想要飞,返身望着他,内外身心散发出快乐气息。月古人也是开心异常,伴着我走回房间,我问他:“为什么一早派人送来这一箱东西?”
“你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可是太多了,也太贵重了。”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件,所以全取了来,让你自己选。”
“难道这都是你买的吗?”
“不是。是家族里传下来的,不喜欢?”你家东西真多!
正说着,心烈在外求见。禀告月沣白云经师已从城外胜乐山寒汀院赶来,不时会到府中。月沣听了脸上露出喜悦,让我觉得他对白云经师要比对大夫人感情更深厚一些。
“海潮,一会同我去拜见家师,好不好?”
好!我早就想见他了,我总觉得这一切秘密的揭晓,一切线索的根结,都在白云经师那里。
“嗯……我觉得你对白云经师很亲近呢……”
“我五岁被送到了经师那里,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月沣与母亲不亲近会疏离。这时,月沣取出一卷画轴,打开一看,是已装裱好的明珠望月图。我拿着图,比划着挂在何处,最后决定挂在床前的梳妆台旁。这样可以时时看到了。月沣有些不愿意,他原本取来是给我看看,还想收回,怎知让我霸着不肯送还。不过他思索片刻又释然,轻笑道:“成亲之后,不必再争,大家都可以天天看到了。”我的脸刹时变成了红苹果。室内温馨度正在不断上升中……突听人来报,白云经师已到府内,请月沣过去迎候。月沣让我稍等一会就来接我过去。
他离开后,我一人站在房间厅内,环顾四周,一派奢华,梳妆台上的小箱子熠熠闪光,这与我一路与月古人同行的情境是多么不同,象舞台场景的转换,我从一个情境跳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境。显得这么不真实。我坐在房中等了很久,不见月沣回来带我拜会白云师。中饭后,亦无踪迹。直到晚饭仍得不到消息。晚饭后,天气燥热急降,夜风寒意突至,瑞娘忙着将大窗关闭,只开了几扇小小纱窗。又放下帐幔,怕风将烛火吹灭。
正当我在房中等得心慌意乱之时,月古人终于来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飘浮。他对着我的眼睛,像两道深不见底的隧道,悠远空洞,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轻轻说:海潮,现在我带你去见家师。他的手冰凉,全没了往日的温暖。出了什么事,月沣怎会如此失态?我不停地偷看月古人,猜测着。我们来到一间静谧的内室,烛光下,书案前站着一位老者,梳理整齐的白发(原来不是出家人),长身玉立,身着白衣,如仙降临,他回过头来,目光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平展得象一块铁板,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脉络清晰,但我却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我忽然明白,月古人的这出尘气质来自何处,他的白衣,他的整洁简直就是眼前老者的翻版,不过,月沣太过年轻,容颜太过亮丽,尽管在平和气质衬托下,仍流露出一份傲然之气。
老者微笑道:海潮姑娘。
我施礼道:白云大师好!
老者对月沣说:梓祎,我要和海潮单独说话。你先出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你也不要进来。
师傅……月沣脸上暗然失色,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
你不必说,我知道。月沣的目光向我掠过,我读出了一份痛苦。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月沣终于走出了静室。白云经师凝立案前沉思,我站在屋中央发呆。过了片刻,他问道:海潮的家乡在哪里?
上海,我感觉到他与十诫婆婆一样,不同凡人,所以我说的都是实话。不必再掩藏。
上海,可是千年之后的时代?
我的心骤然变得明亮,你知道,你明白,白云经师,你果然不是凡人!
水落石出
“上海,可是千年之后的时代?”
我的心骤然变得明亮,你知道,你明白,白云经师,你果然不是凡人!
“是!”
“想必萧大夫人已告诉你梓祎的身世。”我点头,
“她都告诉你了吗?”我疑惑望着白云经师,他的眼中仍平淡无波。难道月古人还有什么秘密?
白云经师一笑,笑容只停在唇边便不见了。
“萧家为前梁之后。梓祎是前朝唯一幸存的皇室正统。”什么?我没听懂,
“什么是前梁,什么是皇室正统?”
“萧氏一族原为大梁王朝的皇室,其正室子孙代代为梁朝皇帝。大梁后被魏朝所灭。”
“这……这……这么说月沣他他……”我被惊得言语结巴。白云师深看我一眼,点了点头。我顿时联想到阿福,联想到他们二人谁输就输掉了江山一说!啊,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是在争皇帝之位,在争夺江山社稷。
“那公上琰、风翼川他们,和月沣……”
“公上琰曾与我同朝护国,是当今圣上的叔公。风翼川身世复杂,一时难以说清。”白云经师语气平淡。不留任何感情。
“白云经师既然是大魏朝的护国法师,为何又助前朝萧氏夺取天下?”
白云经师笑了,脸上终于现出与十诫婆婆相似的笑容。“因为一个人,一个人用他的生命向我换取了一个承诺。”
“是谁?”
“梓祎的生父。”我快喘不上气了,秘密太多,一下子揭晓,需要一定承受力。
“用生命换承诺,怎能与护国相悖离?”我的问话亦很尖刻。白云经师微笑依旧,“我在五十年前就已卸下重任,不再过问俗事,若非一个机缘巧合,认识梓祎之父,结为忘年交,怎会有后来的承诺之说。世间一切缘份只能随遇而安,若非要逆转,只怕会徒增祸端。”
“哦,是吗?那这一切与我何关?十诫婆婆只说月沣能送我抵达幽眠山道。”
“不错,幽眠山道是大魏朝的禁地,五十年前我与十诫和公上琰曾打算进入山道,在道外的迷路中,五百大鹏军精锐全部沦陷,葬身道外。进入山道后,十诫失踪,若非公上琰拼死相救,我恐怕也要永远留在道内了。”我被吓住了,恐怖缠绕全身。原本婆婆只说里面可怕,又说我可以去,可以走过,现在再听白云经师一说,完全颠履了我的想法。不对,白云师说婆婆在山道内失踪,婆婆说她从没去过山道,这两个人谁在说谎?
白云经师早已猜出我的想法。他接着说:“十诫并没有死,我回来闭关修练时才查觉她已重返幽眠山道的另一气口——清悠谷地。”原来真有清悠谷地,她怎么回的?穿越现代回去的?“我现在已知抵达山道的路线,不必再如五十年前迷失花海。所以若要前去,你取我的地图,自然可以抵达。”
“这么说,并非是月沣能送我去山道,而是你助我去了。”
“非也,只有梓祎他在鱼源镇接到你,才能将你送到四方城,你才能见到我。才能去幽眠山道,所以,也可以说梓祎能送你去幽眠山道。”我差点被白云经师绕进去。
“白云大师,我只想知道,婆婆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要回家,是不是一定要进入幽眠山道?”
白云师沉吟了片刻,才说:“也许。”
什么?也许?!
“那你千辛万苦让月古人把我接了来,是什么目的?”
“百年来,大魏王朝的基业始终不稳,我曾观天象测算根结,它就在幽眠山道,所以五十年前我曾进入山道查找症结,原来道内压置着大魏王朝龙脉源石和立国宝藏。但道内道外皆是危机重重,迷雾重重。想要取出谈何容易!我们几历死结才进入山道,才找到了它们,准备取出之时却被一扇镶着一面经板的石门封在道内,几乎失了性命,最后终于打开门,但已无力取宝。此时毒瘴弥漫,山崩地裂。公上琰护我逃出山道,受重伤,得灵虚门玄明子相救,怎知他跟我们一起出来时,已近半死,随后失踪。所以幽眠山道的秘密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原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可这里面有什么与我有关?
“经板上的话用梵文写成,我以为只有我能读懂,却不知公上琰和玄明子都能读懂,不过当时经板已被落石毁坏,后至的玄明子只看到了一半。”
“经板上写着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我强烈感到板上的东西必定与我有关。
白云经师目光如炬,“上面写着五十年后,清悠谷地之外的鱼源镇,会出现一位来自千年时空之后的人,他能进入山道,唯他能亲手取出龙脉源石和立国宝藏。”
“取出之后呢?谁得到谁就能拥有天下?”想不到真有此事,真如玄幻小说所写?天下,江山,仅凭一块什么石头和宝藏就能得到?那国家军队是做什么的?朝庭官吏、政权法制有什么用处?
白云经师象再次领会了我的思维。“所有战争都必须有一个理由,所谓师出有名,必须有所支撑。换句话说,所谓战争,除了武力之战外,亦是精神之战,意志之战,人心之战,谁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谁就能赢得最终胜利。海潮,我说的你能明白?”我明白,就是心理战,在古代,对神教异象顶礼膜拜的古代,往往一个传说,一首传唱的歌谣,一个象征便能赢得一场战争。从早期陈胜吴广,到天平天国,哪个不是利用天神托体,或挖出什么,来召集人心的?
“这么说,能进入山道,取出这些东西的人就是我了?”
白云经师目光炯炯注视我良久,才缓缓点头。
“你既然一心帮助萧氏重夺江山,所以才让月沣从十诫婆婆那将我接来,然后要我进山道取出源石和宝藏,这样月沣就能坐上皇帝之位,你也算完成承诺?”白云师再次沉吟良久,才再次点头。
“可我并不知道怎么取?你知道吗?你们五十年前进入都没取到,我,一弱女子怎么能取到?经板上写的是真的吗?“
“你不必取,只要进入山道,此物自会现身于你眼前。这些天我连观天象,再以紫薇卜卦,山道内外已渐显异常。距我们上次进入、经板被毁,只余二十日便到五十年了。经板所写内容,绝不会假。是你,也绝不会错。”
“只有我能进去?你不能派人随同保护?”这种探险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去?!
白云摇头,“上次我们能进去又出来已是幸运,其它人都死在山外。这次经板上写着只有你能进入,旁人怕是不会有命。”
“那我进去了,能回家吗?”
“不知道。”
“我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
“不知道。”
呵,和十诫一样,一问三不知。
“那我凭什么要去?”既然那里是不是我能回家的路还未可知,我凭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去取什么石头和宝藏?
“你当然可以不去。不过已被说出去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不是秘密的秘密必会带来杀身之祸。”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就算我不肯去,也会有人逼着我去、押着我去、强迫我去?我不去就会死?!
“月沣可知此事?”
“他并非完全知道。”
“哦,那他知道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幽眠山道的秘密,不过他并不知道能取龙脉源石和立国宝藏的人就是你。是我让他去鱼源镇把你接来,我只告诉他你对他夺取江山会有帮助。不过人心难测,我让他不要轻意答应你的要求,而要提一个既要让你答应,又不那么容易办到的条件,这样就能防变了。”
原来如此。
“这么说,寻找明珠一事,并非是真的了?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白云经师微笑反问:“你说呢?”
停了一下,他轻声吟道:“明珠明珠,明明无眼,何以为珠?”
明明无眼,何以为珠。是说我吗?我许久无言,心中仿佛被闪电击中,有什么东西碎了,越来越模糊。
“白云大师,你说我应该怎么办?”白云经师仍端立在案前,很遥远很苍凉。
“若是为了梓祎,或是为了你自己。需入幽眠山道。”
为了月古人,或为了我自己,难道没有第三种可能,为了我们两人,谁也不去幽眠山道?月沣舍弃江山,我放弃回家?
烛光中,白云经师的声音远远传来,“萧氏一脉,在与大魏朝的数度争战中,几尽全失,所以梓祎父亲才以性命为赌注,要他重振萧氏,重坐江山。经过近十几年,大魏王朝基业愈加不稳,番王争属越演越烈,朝内九皇爷狼子野心近乎膨胀,乱世即将来临。这不失为萧家夺取天下的最佳时机,此时恰逢幽眠山道重开,若龙脉宝藏为萧氏掌握,一半天下已尽在掌握。”噢,噢……
“幽眠山道的确与清悠山谷互为出入,你既能从清悠谷地进入,自当能从幽眠山道出去。不过,此前并无此先例。”噢……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是我?”我心道,为什么不选别人,在现代的世界里,象我这样的人何止万千,为什么选我?!
“春天里盛开的桃花,被风吹落,有的落在水里,有的在泥中,有的在行人身上,也有的落到大路上,被车轮碾碎,花儿可有选择?”
水落石出后,心中仍是一团乱麻。
夜已深了,白云经师毫无倦意,沉浸在无为状态。我低声说:大师,我能否先告退。
白云经师点头:今晚说的太多,想的更多,快去休息吧。何去何从,听从心灵安排。
这个白云经师,你究竟想说什么,想助我选择什么?我走出静室,远远看到白色身影持立在不远处回廊下。我注视着他的身影,心里说我明白了,我现在全明白了,你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事情你我就是没有办法,就象眼睁睁看着美丽的风景从窗外飞逝一样。那种留恋,那种哀伤,渗透到血液里,流淌到身体上每一寸肌肤,但是,却无能为力。
何去何从
月沣已感到我从静室出来,返身迎上我。月光如水,挥洒银妆,我望着他,千言万语不知该拣哪一句说。
他默默走来,脸色苍白淡漠,眼睛象刚刚经过清水洗涤,明亮透澈,眼神却如同白云经师,平展如镜。
我微笑问道:“世上本无明珠,对吗?不过是用作诱导的借口,对吗?”月沣疑视着我,许久才说:“世上原本并无明珠,遇到了你,才有。”他的声音暗哑,象一块美玉,突经砂粒打磨。他伸出手,握住我负在背后的双手。他的手还是冰凉,凉意直传到我心底。心象是被冻结住,我没用抽回双手,任他握着。此时此刻,还需要分辩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吗?是真心又如何?是假的又有什么错?!在凌居谷,公上琰告诉我他的经历时,我就曾想过,身为皇帝,不能有情,有情之人当上不皇帝也坐不稳皇位。月古人身负重兴萧氏前朝的责任,无论他是否能最终取得皇位,赢得天下,他现在是万万不能陷入感情,不然大事难成。倘若他已陷落,那就是他的悲哀。我佩服自己此时还能为他着想,却没有思虑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低声说:太晚了,回屋休息吧。
我送你。
嗯。
回到屋中,月沣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将话吞了回去。转身离开了。我洗完澡后,坐在床前,一股股凉气沿着脊椎直向后脖处蹿,思维象是陷入了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望着满室微弱的烛光,层层纱帐,墙上处处暗影摇动,单调枯燥。看看沙漏不过现代时刻晚上九点。对于那些习惯夜生活的人们来说,此时夜晚刚刚开始。而在这个古代,却已是深夜,除了上床睡觉别无选择。或许古时女子还可以弹弹琴,绣绣花,贫困一点的帮家里干点活,排遣忧愁,我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要是在现代,在上海,心烦郁闷时可以呼朋友唤友去泡吧,去疯狂跳舞,去喝酒唱歌,但我现在身处这里,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没有电话网络可以寻找安慰,有的只是礼教,有的只是束缚,我越想越闷,越想越怒,几乎要被弥漫在身体周围的古代空气憋闷死。这燥热的盛夏,本来可以穿着露胳臂清凉衣衫,尽显美妙的身材,到了古代,就算再热,也得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我在心里不停控诉,本已搁置的回家念头重又占据心房。
管你当不当皇帝,我只想回家,别的我一概不问,一概不理。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幽眠山道的恐怖气息,白云经师并未说我一定能从那里回家,即便不能回家,也可能出不来,难道我会死在山道之内?我重新消化和品味白云经师的话,却要被这些细节逼疯了,胸腔仿佛要炸开,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天啊,就放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原本被保护被依靠的感觉恍然抽离,让我闪了神也闪了身。
我披着头发,光脚踏着鞋,穿着薄薄米色古代长睡裙,象幽灵般溜出房间,我就是要任性而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约束自己的行为!夜色深锁重楼,天上的月亮也被云层遮住了大半,若大的萧府,只有在拐角、门旁,才挂着风灯,不过烛火究竟敌不过现代路灯,它们象萤火般在暗夜中闪动着微弱的光,时有小虫在花草墙角之下的黑暗处细语昵喃。我边走边想怎样才能让自己暂时忘了这些烦恼。
奇怪一路行来并不见院内护卫,想必大夫人认为我并非重要的人,不曾调派人手。我来到与屋后花园大约末相邻近的一面小湖。白天并未见到,古时大户人家就是气派,连现代公园里的小湖都可以搬到自己的宅院来。夜风掠过湖水,带来阵阵凉爽,湖畔有一些树,象垂柳,晚上看不太清,湖的沿岸长着些水草植物,黑黢黢亦看不明白。
静水无声,暗月无魂,我闭着眼睛吸取带着湖水潮意的气息。耳边隐隐听到清灵灵的笛音,似沿湖水而来,难道是阿福,我急忙睁开眼睛,可是四周静谧,哪来的笛声,不过是幻觉。我重又闭上双眼,耳边浮响白云经师的话:公上琰和我同朝护国……突然间又跳出了公上琰的一些话,“难道经板上说的人就是她?”“要我报答阿福救命之恩,去幽眠山谷。”原来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阿福救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去幽眠山道为他取源石和宝藏。眼泪从我闭着的眼睛中流下,都是假的,那林间要燃烧起来的月色,那为我努力穿鞋的温柔双手,都是幻影,都象湖水倒映的天上月一般,是投射在心中的幻影,而此刻,它们正与我的心一道慢慢破碎。
又似有笛音传来,我没有睁开眼睛,是不是阿福已不再重要。笛声柔美婉约,如泣如诉,象牵着人心的一根细线,轻了心飘起来,重了,心又疼了。声音与湖水缠绕在一起,宛如一只手在拉着你,我不由自主朝前迈了一步,跟着着身子坠了下去,我忙睁开眼睛,何时我的身体已在水中,本来还不惊慌,我甚至记起了大学体育老师讲过的落水自救方法,但理论归理论,我的脚尖向下一探,完全踏空,心刹那间悬将起来,张嘴想叫,湖水灌了进来,我开始不断向湖底沉落下去……湖水如浓墨,幽深,美丽得妖艳,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的笑脸,他们伸着手唤着我:小潮,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我兴奋的一颗心离开身体,向他们的方面飞去。
我以为我回到了家,我以为我躺在家中的床上,我以为我象穿越小说的主人公,置于死地而后生,回到了现代,或者灵魂转移,终于拔出泥潭。等我睁开眼睛,看到乳白色纱帐,看到床畔挂着的明珠望月图,才发现原来我还在萧府,还要去面对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和人。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又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心情不觉庆幸反倒有几分失落。
身上的衣服有人换过,干爽柔软,房间灯光好象明亮许多。我怔忡片刻,才觉查屋内有人,窗前肃立的正是月沣,他的头发已散开披在肩上,身上披着一件暗红色长袍。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是被他救的?是啊,此刻怎能让我死掉?我死了谁为他们萧氏去幽眠山道?谁助他们夺取天下。
我正暗自咬牙,月古人已来到床前,我第一次看到他散落黑发,外袍里面是月白色中衣,估计他是来不及更换衣服,或者刚换完衣服。暗红与月白颜色的对比下,皮肤格外洁白,披散的黑发让本来儒雅的他散发着难言的性感。
“为什么?”他似乎艰难开口
“什么为什么?”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竟然选择这种决别方式?”
“天太黑了,我脚一滑才掉进湖里的。你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我好笑地反问。见我脸上显出笑意,月古人神色更为暗淡,“你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我用明珠诱你?”
“不,你做的本是你应该做的,就算你没有提出明珠,提出别的条件,我也会答应,因为我要回家,我必需回家。”我正色说。“世上本无明珠,所以她应该永远不要出现。”说着我坐起来,看来溺水并没有消耗我多少体力,我顾不得衣衫不整,月古人在我眼中如同空气,什么男女之防,授受不亲,我想都没想,下了床直奔床的另一边,一把扯下那幅画,欲将它撕毁,月古人欺身过来,伸手来夺,我转过身避开他的手,趁空用劲撕,可是裱的太过细密,一下撕不开,我准备再加力时,手腕一痛,画已到月沣手中,而我的左腕则落下一道红色痕迹,不一会肿起来了。我呆住了,月沣把画收好后,忙上来查看我的手腕。我甩开他的手,愤怒地瞪着他!他竟然为画伤了我手腕!月古人眼中没有丝毫愧疚之意,除了闪动着疼惜外,也在燃烧着蓬蓬愤怒之火。
“你……”
“把画给我!”
“不给!”
“把小佛还给我!”
“不给!”
“还你的耳环!”双彩珠链我早已放回盒中,太沉太贵重太招人眼。只戴着耳环,我从耳上摘下耳环,伸到月沣面前,月沣只瞪着我,不接也不说话。我想了想,将耳环向地上一掷,你不要,我也不要。扔完就后悔了,这个耳环很名贵啊,我要是把它摔坏了,我的小佛恐怕不保。好在地上铺着地毯,但会不会有裂缝?
我正想着,月古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手劲之大前无仅有。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海潮,海潮,你不明白我的心吗?”
“明白明白,我明白,你不要再告诉我命运之说,责任之说。不就是想当皇帝吗?不就是想夺天下嘛,明天咱们就去幽眠山道,你拿你的东西,我回我的家。我们两不相欠!”我一口气说完,总算将心中郁闷释放出一些,我却没有注意到月古人眼中火焰已成燎原之势。
“你想走?!我绝不放你走。”他说着一把抱起我向床上走去。
“你干什么?”我惊得声音又变了调,
他不说话,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想不到感情改变人能变得这么彻底,一瞬间我的心软了一下,不过,当我看到自己腕上红肿,怒意再从心头蹿出,索性就这样吧,既然已经说开了,既然已经有了伤害,不如更彻底一些。
我冷笑道:“你想干什么?想不到你会愚蠢到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留住一个人。”我的话象打在一块钢板上,月沣听也不听,看也不看,将我放在床上,开始动手脱我身上的衣服,我看到此话还不够力度,便更加恶狠狠地说道:“我劝你还是住手吧,就算留住了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何况这法子我早就试过了,不成的。”这次的话仿佛一下子击中月沣的软肋,又象一把钢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抬起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象要看透我的心,象要证实我的话是不是真的,我紧掐手心,心里暗自打气,这个时候绝不能后退,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让他看出什么。既然我要回家,不能功亏一溃。
我用冷淡略带不屑的目光盯回去。古时女子最看中贞节二字,而男人们虽然自已可以放浪形骸,对专属自己的女子或喜欢的人,是绝对顾忌贞操的。嘿嘿。这一记重拳若是不中,我还真佩服你啊月古人。
他缓缓的几乎是温柔地为我穿上衣服,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外面的睡衣已被脱下,里面的内衣也被脱了一半,露出小半个胸部。我的脸刹时红透了。不敢抬头让他发现。
他的手触到我的皮肤,红晕顿时也跟着泛到了那里。我急忙闪开,低头自己将衣服整好。冷冷的说:“你还不走?!”
他身体没有动,放我重新躺回床上,为我盖好被子,低声说:“倘若你不愿见我,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但请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又这么有趣,我怎么舍得现在就离开,你知道我最怕死,我怎么忍心伤害自己,你多虑了。”我淡淡答道。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整好自己的衣服,我扭过头不看他。我想要问是不是他救了我?那笛音是不是真的有,又是谁吹奏的?可是忍住了。纵然笛子是他吹的,纵然是他救了我,又能如何?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心对我,我怎能接受,难道我也要跟着他投身于夺取江山的事业中?难道我要去做什么皇后母仪天下,与成百上千的女人分享丈夫?
我偷眼望着月沣离开的背影,仿佛如同阿福的背影,有被情感重创后刻下的痕迹。我附在枕上,眼中没有泪水,心空了,眼也空了。眼角的余光瞟到地毯上一点碧绿。是那副耳环。我跳下床,拾起起,仔细检查,竟然没有一丝裂痕,完好如初。我将它握在手掌,它依然沁凉入心,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如昨,被瑞娘收拾妥当后,本想出屋吸收新鲜空气,怎知院内大小门外都有护卫守着,服待我的人也空前多了起来,我更愿相信这都是来监视我的。到哪都有人跟着。晚饭时分,大夫人意外着人请我。我想想便去了。什么也没佩戴,只穿着清悠山谷淡绿色棉布裙装。
这一次餐厅摆放的座位与前日不同,案台分列排开,上首位摆了两个更为精美的案台。我被安排坐在末位,大夫人坐在首座一个案台之后,她身旁的案台空着。白云经师,坐在紧挨首座下方的一个案台,另两位夫人则坐在白云经师的对面。白云经师见我进来,投来微笑,我亦以微笑还首。又向大夫人她们有礼貌地打了招呼,但没有施礼,反正我也不是这里的人,现代文明不需要卑躬屈膝。
今天大夫人对我意外客气,言语中带着些慈祥。让我略感意外,随后联想到皇位和幽眠山道一事,刚对她滋生出的一点好感又被忿忿之意抹去。
待大家都坐好后,主人之位的拥有者姗姗来迟。月古人一色淡金色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灵兽花纹,黑发整齐梳入玉观内,真是耀眼如太阳。他眼神平淡,只向大家微点额头,算是打了招呼。与如此奢侈的场合与人员相比,我的穿着实在寒酸的很,月沣的目光掠过我四周,在我耳间略停不足一秒就消逝了。
大夫人开始说话,说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反正就是一大堆客套话,这时仆人已陆续端上菜式,这时大夫人的一句话传入耳朵:水儿,玉灵,还不敬上少主。
帐后走出两人,水如烟和那位叫玉灵的姑娘,分别捧着银质的精美酒杯,走到上首案前,双双跪下,朗声道:水儿,玉灵为少主奉酒。
我双手托腮远远瞧着,真象一场戏。月沣一一接过,并未饮下,只是放在案上。他微低头,似在沉思。大夫人向他使个眼色,月沣没有理会。大夫人只好道:水儿,玉灵,少主已接酒,他已同意接入二位为妾,还不谢恩。
什么时代,当个妾还要谢恩!
“不必!”月古人终于说话。“你们下去吧。”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知他是认同了母亲的话,还是没有认同。我的耳边响起:“并非所有与责任相关的事情我都得去做,都要违背我的意愿。所以,就算她是我亲生母亲,也办不到!”言犹在耳,眼前人却变得飞快。
哎,我情不自禁轻叹一声,其实我的声音并不响,大约是厅里太静了,所有人刹时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呃……我急中生智,忙着举起案前一个杯子,高声说:“想不到今天有喜事,我无以为贺,就以此酒代为祝贺吧。”说完准备喝下,才发现杯里什么也没有。倒……我只好再说:给我倒杯酒。谢谢。
仆人忙上前将酒杯斟满,我打算一饮而尽,没等我举起来,有一只苍劲洁白的手伸过来将我的杯子取走了,我一看,是白云经师。他轻声说:好女孩,不应饮酒。说罢他将酒交还给旁边的仆人。
我木然望着白云经师,这老头怎么这么讨人嫌!区区一杯酒能让我醉?当初毕业时和曲薇他们四个人喝了三十余瓶啤酒,照样安安全全顺顺利利爬上四楼,返回宿舍睡觉。我只好乖乖坐下吃饭。
这顿饭余下来的时候,还算平静。总算吃完了。
我回到住的地方,没有着急进屋,坐在屋前台阶上,望着天空里的星星。月亮隐在了云层之后,只有星星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同意了,是否意味着月古人从今天起就有两位老婆?是不是他们就要在一起了?星星无语闪动着勾起了我一段回忆。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的男子都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还同时口口声声说爱我?
记得那是个周末,还下着大雪,我搭同宿舍巴巴拉的车去启文的宿舍,离此二百英里的小城,去得太早,敲半天门才开,启文与一个女孩睡在一起,倘若那女孩是个洋人姑娘也就算了,竟是个体态娇小,姿色平庸的华人女子。启文一向对我呵护备致,比我自已更珍惜我的身体和贞节。我笑了笑,退了出去。两个月后回了国。
一袭白衣从院外进来,我心一跳,以为是月沣,却是白云经师。他象个年轻人一样,大喇喇同我一起坐在台阶上看星星。
“孩子,在想什么?”
“天上的星星看似很近,实际上离得很远很远。”
白云经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问我:“海潮,你明天随我去胜乐山寒汀院小住好不好?”
“嗯?”
“难道你还能在这住下去吗?”
是啊,我怎能在这里住下去,在这萧府住着象遭受百般折磨与煎熬。
“好。我跟你去。”
花落无语向君前
见我很快答应了,白云经师淡然一笑,便告辞离开。凝视他的背影,仿佛隐藏着千年玄机,他究竟想说什么,他的心里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我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看自己住的那间烛光摇曳的屋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不想进去,因为它看上去象个牢笼。我站起来,打算去屋后花园散散步,瑞娘急忙跟过来,轻声劝道:“姑娘,早点回屋歇息吧,这外面黑,别又……”我笑着打断她的话:“放心,这次我不会到处走的,我只是到花园转转,屋里太闷又热。”瑞娘奇道:“这屋子属凉厦,怎会热呢?要不我再想法子降降暑气。”我心道,热的是我一颗焦燥的心,怎会是屋子。也不想再解释,直奔去后花园。正走着,忽有人影闪到近前,我一愣,原来是田心烈。
“噫,是你。”这两天倒没有看到心烈。
“阿喂姑娘,请回房休息。”
“还早呢,我想到花园透透气。”心烈还是一如既往地叫我阿喂。他见我坚持,便不再说什么,只跟在我身后,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吴江的一幕。停下脚步,回头问心烈:“水如烟姑娘今日被大夫人指给月公子为侍妾,心烈兄,你以为如何?”
“不知姑娘想问什么?”是心烈露出异样,还是我太敏感?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双眸深锁着重重忧伤。
“你喜欢水如烟,对不对?”
“是。”心烈答得痛快,让我一愣。
“有多喜欢?”
“我、无言和水儿玉灵梅儿他们从小被大夫人收养,一起长大……”心烈的眼神茫然空洞,我觉得他的眼神是这样熟悉。那是心受了伤,失措无助、无可奈何的眼神,那是月古人也曾有过的眼神。我的心跟着一痛。
“我明白了,你们是青梅竹马。如烟姑娘知道你喜欢她吗?”
心烈怔怔看着我,话慢慢流出嘴边。“水儿喜欢少主。”噢,因为水儿心有所属,所以心烈将情感压抑?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去争取,就算她喜欢的并非是你,你不去努力尝试,怎知她最终不会选择你,喜欢上你?”唉,古时候的人就是这样,喜欢又不说,也不肯主动追求。
心烈眼睛亮晶晶水莹莹:“喜欢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得到她,只要能看着她过得幸福,就满足了。”
“嘿嘿,你觉得水儿给你们少主做妾会幸福吗?”
“少主……不会亏待水儿的。”我无语。
此时,我们站在了花园里一丛粉色蔷薇旁边,花香浮动于四周,月色皎洁,夜风里带着一丝沉醉的意味。
我突然拍手道:“心烈,你会喝酒吗?”
心烈略显奇怪看了我一眼,显然他明白我话里的意思。“阿喂姑娘,职责在身,不可饮酒。”
“什么职责?”
“护卫姑娘。”
“那不就得了,我请你喝酒。就不能算错了。”
“不行!属下怎能与姑娘一起喝酒,这乱了章法。”
“你不觉得人一辈子都守着规矩活,多没意思。”我心里接着说,而且还是不合时宜,没有人性的破规矩。“你喜欢的女孩就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你,这种时刻你居然不想喝点酒,你真不象个爷们哦。”我进一步刺激心烈,心烈果然中招,眼神突然透亮起来。
“嘿嘿,本姑娘已有一年多没有饮酒了,今天就破例陪心烈兄一醉。”毕业之前喝过一次酒,唯一的一次,让我认识了自己饮酒的潜力,毕业之后再没机会饮酒,也没适合的心情饮酒。不想到了这个古代,却忽然想起了酒,并深感酒目前、此刻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想不到心烈办事竟不比无言差,不仅取来了一坛酒和杯子之类,还将四门的护卫都打发了。是啊,被一群人监视着喝酒有什么意思,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菜肴之类。好在我和心烈都不在乎。在酒菜选择问题上,我们达成空前一致,喝酒就是喝酒,要什么菜。
心烈要为我倒酒,我挡住,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好啦,余下的都是你的了。”
“什么,要我喝一坛?”
“怎么,区区一坛酒你都喝不下去?!我是女孩,一杯足够。我是陪你喝嘛,又不是替你喝。今晚失意的人是谁,今晚伤心的人是谁?今晚望月叹息的人又是谁?当然是你啊,心烈兄。”
心烈目光炯炯望着我:“阿喂,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你对少主当真一点情意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今天特别高兴,因为我马上要回家了!”我笑嘻嘻对心烈说。“好了好了,快开始吧。”
我举起杯子,心烈举着坛子,我们开始喝酒。我抿了一小口,入口微辣,却不呛人,勉强能喝,我从没喝过白酒,不知这坛酒属哪一类,易不易醉。心烈饮了一大口。配着他一套烟灰色劲装,样子十分豪迈洒脱。于是我们便开始了我一小口、你一大口的对饮,不象在喝酒倒象在比赛,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样饮酒,真是流俗,没办法,谁叫你我就是俗人呢,不过这会儿要是有一点音乐,嗯,最好是水儿在此弹个曲子那就喝得更美了。”
心烈眼亮如繁星,道:“水儿最喜欢弹的曲子是《有所思》,最喜欢的花是牡丹,最爱的颜色是红色。”
“嘿嘿,看来你很了解她。不过她喜欢红色吗?我看她常穿白色衫裙。”
心烈眼神一暗。“少主喜欢白色。”
“噢,原来如此。”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惊诧道:“田护卫,你怎么在这里陪阿喂姑娘喝酒?”我一看原来是瑞娘。“是我请心烈兄喝的,多谢他一路护卫。怎么,不行吗?”瑞娘第一次见我沉下脸说话,忙低头答道:“我只是怕姑娘在花园久了,着了风寒,所以送件衣服。”
“多谢你。不过我不冷,你先休息吧,有田护卫在这,我不会有事的。”我又软言安慰受惊的瑞娘,做下人的不容易啊。待瑞娘悄悄离开后,我回头问心烈:“你真的就甘心吗?为什么不争取呢?就算被拒绝,至少你努力过,至少你将来回忆时不会后悔,不会留有遗憾。你既有爱到刻骨的劲儿,却没有付出的勇气。”
心烈不答,只是默默喝酒。我瞧着他的模样,暗暗叹息,其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论古今,面对感情都是一样,虽然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的是独立和自由,但我们的心仍旧怯懦退缩。
“要不这样吧,没有雅乐,我就勉为其难唱首歌好了。”心烈欣然点头。我早知自己唱歌不是强项,今晚却实在郁闷,索性就唱一把。但唱什么好呢?按照此情此境,应该选道伤心的曲子,把气氛搞得更悲壮些,让大家更自怨自艾些,但看心烈的样子,我又不愿他如此窝囊。于是决定选一首爱情励志歌曲激励一下田心烈的斗志。我将杯里的剩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心烈说:“我要唱了,你要认真听。我难得唱歌,何况又没有安静的吉它。”我说的是实话,我一向说的比唱的好听。
爱你等于拥有一片天空
任何风吹草动都有你存在其中
自然而然的轻松
一路到夏天的尾声
无所谓到过于激动
我们有笑容
我们曾心动
不再是无动于衷
无条件为你不顾明天的安稳
为你变坚强,相信你的眼神
不敢想不敢问
有一天坏的可能
无条件为你放弃单独的旅程
为你坚强就不怕牺牲
我的灵魂如此沸腾
为我爱的人
爱一个人,付出才会完整
无条件,越爱就越深
永远不分……
我发现在夜晚唱歌,特别是在夜晚喝一点点酒,怀着微醉的惬意,喝歌的感觉非常之好。我唱完后过了好久,心烈似乎还沉浸在歌声中,这又让我得意了一番,看来现在我说的和唱的一样好。
心烈一口气将坛子的余酒全部喝完,突将坛子一摔,碎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嘹亮。他笑道:“姑娘唱得太好了,我只有摔坛表示敬意。”我哈哈大笑。“田心烈,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谢谢你。只是你醉了吗?”
田心烈目光闪动,说:“姑娘看我象醉了吗?”
我缓缓摇头。
“阿喂你醉了吗?”
“我若醉了,怎会唱得出这么动听的歌?!”我和心烈相视一笑,好!酒是壮烈英雄的胆气,是激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却绝不是用来逃避后退的工具。大家各自沉思了一番,最后心烈终于记起护卫的职责,将我送回房中。今晚一场酒喝得舒服痛快,虽然没有醉,却将心底的勇气催生出来。只是我和心烈喝得太投入,谁也没注意到花园一角的月亮门旁站着的两个人。
次日一早,白云经师向大夫人辞行,返回胜乐山寒汀院。我随他一同前往,不曾见旁人有异议,想必经师已与大夫人说了我要随行的事情。月古人自然是见不着。瑞娘坚持与我同行,说大夫人已将她派于服侍我,她必须履行责任。我笑笑没坚持。心烈本来也要同去担负护卫,临行前不知何故,临时被调离。顶替他的,居然是莫大总管。不过莫大总管本就是白云经师的随从,这次回来也不足为奇。
我将月古人送我的东西全部留在了屋内,只抱着素心兰,瑞娘帮我提着清悠山谷的包袱跟我同车。白云经师由莫总管陪伴坐另一辆车。无人相送,情境较为凄凉,没人送我也就罢了,怎么没人送白云经师?经师看出我的疑问,笑道:来来往往,何必相送。
我倚在车窗前,又一次想起去凌居谷与月古人分离时路上的尘烟,泪水洗过的阳光,那骑在马上的身影,时光飞逝,现在忆起,恍若隔世。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车动了,瑞娘轻声告诉我:“姑娘,好象是少主在随车相送。”我急忙向外张望,遥远处似有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远远的,阳光下,仿佛一团云雾,又象一蓬光茫。是他吗?不是又象是。既然前来相送,为什么不上前来,为什么非要站在远处,让我看得见,却摸不着。这次一别,再见恐怕就成陌路,只等幽眠山道重开,我便要去向不知名的未来,而你呢……我没有再想下去,又轻叹一声。
一片身心水月间,花落无语向君前。
胜乐山寒汀院是白云经师常住修练的地方,距四方城很近,不过半天的路程。难怪萧府的人安心让我跟着白云经师离开。下车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莫总管:莫小蝶是你什么人?
莫总管诧异道:是我的哥哥,
哦,那莫总管名字是?
莫小蛾。
我听罢哈哈大笑,你们的名字真有趣,那请问经师有没有姓赵的护卫?
有,叫赵小朵。
我再次毫无仪态的大笑。笑得莫总管一头雾水,连带着正下车的白云经师也禁不住微笑。还是这里好,山色雄浑壮观,听莫总管介绍,胜乐山是传说中的圣山,曾受佛光普照。最高的山峰长年积雪,衬着夏季蓝天,更是风景无限壮美。寒汀院宽敞、简洁利落,布局居室舒适不奢华。白云经师不管束我的言行,一切吃穿用度都有莫小蛾和瑞娘打点,我乐得自在,安心做一段时间的米虫。只是我的那些伤心,那些思念,无计消除,本以为离开就能离得开所有,怎知离开反而让心更加难受,象拧成的麻花,又酸又痛。
刚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就意外地遇到了两个人。
寒汀院依山而建,有一段长的石阶连着山脚。马车要进寒汀院得另择它道。院内外遍植银杏和松树,偶尔加杂着几棵菩提树。银杏多数已上了岁数。树干粗壮,需几人合抱。松树翠绿,清晨根根松针凝结着露珠,有的时候在早晨或者夜晚会陆续有雾气从胜乐山间飘下来,这时整个寒汀院象是建在半空中的天上庭院。寒汀院虽有汀字,却无大水。只有一些泉水时尔隐在山岩之下,时尔汇成小小溪流现出地面。
我站在院后一棵银杏树下,远观胜乐山雪白的山峰,将思绪放逐云端。高高的天空有几只鸟飞过,脚下的绿色依旧如荫,只是没有盛开的野花。静默中忽有一段清越的笛音传来,熟悉的调子,清亮悦耳。是阿福,这是阿福的笛声!这一次的笛音我比湖边听到的更让我肯定。只有阿福才能吹出如此清越的笛声,听着听着,我忽然在心中顿悟,这和湖畔笛声不是同一个人吹奏的。萧府的笛音,虽清灵,却婉约柔美,难道是月沣?我从未见过他弄笛。
我随着笛声寻来,松林之中,一片凝碧,高大古老笔直的树干之间,立着一位黑衣长发的男子,是阿福!还有谁能将黑色衣裳穿得这么明媚,谁的头发能如此飘逸凝练?他缓缓停止了吹奏,转过身子,眼里闪动柔媚温暖的光。
“为何我每次吹笛,都能见到欧阳海潮姑娘?”阿福微笑着问道。
我疾步走上前去,突又止住了脚,阳光洒入林间,绿草辉映着金黄,如此美景,让我又感幻象。“阿福,你是来找我的吗?”
阿福静静凝视我,没有回答。我的心顿感一凉。
病中
“你是来找我为你去幽眠山道,对吗?”我忍着心中冷意又追问一句。
阿福终于摇了摇头,我心里一松,但他下面的话再次让我坠到谷底。“我已输给四方城明月公子,没有资格要求白云经师助我完成大业。”
“大业?是夺取大魏朝江山的大业?”
阿福缓缓点头。
“输?是不是上次在凌居谷你与月沣比试过?”
“嗯,这是我们第三次比试,本不应该在那个时间比,他急于将你接走,所以我不得不提前挑战。”原来月古人生怕阿福会带我去幽眠山道,便提前赶到凌居谷与阿福对决。
“你们都是为了江山,才找的我,才救的我?”我心里暗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一定要让他们伤透我的心才罢休?
“找你,是为了江山,救你,是因为你是海潮。只因你是海潮。”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叔祖来此看望故旧,我,来看看那棵素心兰长得可好?”
我点点头,“它长的很好,虽然还是两片叶子。”
“海潮呢,过得好不好?”
“你以为我知道了所有的秘密,就能过的好吗?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把我当成一粒棋子?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阿福,为什么你不能选择平淡的生活,你会治病,你精于种花,你有一颗爱花的心,凌居谷那么美丽,为什么要去夺什么江山,当什么皇帝?为什么?”说到最后,我泣不成声。
阿福飞身过来抱住我。“海潮,别哭,别哭……”
“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那个为了当上皇帝,害死我妈妈,抛弃亲生儿子的人,尝尝处心积虑得到的东西,又亲眼看着它失去的滋味,尝尝被亲人背叛、抛弃的痛苦!”阿福突然放开我,声音变得尖厉,冷冽。
我愣愣望着怒火充盈全身的黑衣阿福,他那一张本来十分俊俏的脸庞被狰狞之色破坏了,那不是阿福,那是风翼川,阿福虽然冷淡,但却温暖。
“你姓公上。”我记起了公上琰对我讲过的阿福身世。
风翼川转过目光看着我,目光满含痛苦和憎恨。“谁告诉你的?”
“我说的对吗?”
风翼川点头。他又转回身,望向远处的树林和山峰。
“难道你只想报仇?不想坐上皇位,一统天下?我不信,我不信!”报仇有很多种,难道非要夺取所恨之人的天下,才算报仇?
“海潮,就算你去了山道,取到了东西,我也不会认输,没有白云经师相助,我一样要夺取我想要的东西。”
风翼川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触摸我的脸,但是伸到一半时突然停在了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阿福,我要阿福!”我大哭。我要带我一起种花的阿福,我要背着我上山,喂我吃药的阿福。我要亲手交给我素心兰的阿福!
“我是风翼川,不是阿福。”风翼川低声道。说罢,人影闪动,转瞬不见了。
我的眼泪渐渐被柔和的山风拂干,走回寒汀院,我打算去找白云经师,询问究竟什么时候能去山道,哪怕此去是一死,不能回到现代,我也一刻不想在这里呆了。路遇莫总管,总管说白云经师正在会客。我猜想一定是公上琰,只好先回自己的房间。我找出手表,现在它是唯一与我的家有关的东西。小佛被月沣拿去,只有爸爸送的手表。我上了上弦,它开始嘀嗒地走,我将它戴在手腕间,贴着我的脉搏,希望远在现代的爸爸妈妈给我力量。
无聊中,心情波澜起伏,对月古人的忿恨和思念,对阿福的消逝风翼川的暴厉,让我无法适应难以承受,我唤来瑞娘,要她取来笔墨纸砚,我要练大字。瑞娘跑去了半天,才回道:书墨只在经师的藏书阁,莫总管说不如请姑娘去那里练字。
这个莫小蛾,取个笔墨就这么难。我只好跟着莫总管派来的仆人来到寒汀院后庭,爬了十几级台阶,半山腰上的藏书阁。仆人引我进入一间大的书房,便退出去了。我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设施,一面墙全是各式书册。窗一侧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案,有装画轴的瓷瓶,案台上堆着书籍和画册,还有砚台笔架。摆得满满。书案左侧还放置了一个稍小的案台,上面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想了想,自己动手取来笔墨纸砚展放在小书案上,又随便翻出一册看着字样稍简单的古书,坐下来开始练大字。
练着练着,天暗了下来。我看看表,不过下午二点,惊觉自己午饭没吃,算了没胃口不吃了。接着练字,天色越来越暗,寒气从窗外渗进屋内,想来是起雾了。我来到窗前向外望,苍松和银杏已浮在云雾中,看不到树干,只余绿意。我翻看自己写完的大字,惨不忍睹,收拾整理了一下,重新铺纸,开始在纸上乱画,正画得起劲,听到耳边有人问:“画的是什么?”
“是牛郎织女的鹊桥。”我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个声音又道:“看你坐在这里,我象是重回到十年前传道授业的时光。”我抬头对着发声的人问:“为什么?这个座位是谁坐的?”
“梓祎”我心一沉,放下笔,
“你刚才写字画画的神态与他很象。”我低着头收拾写完画完的纸,站起来准备扔掉。白云经师却说:“留着吧,留给我作个纪念。”
我奇怪地望着他,“你想要,我明天再接着写,反正天天也无事可做。对了,大师,幽眠山道什么时候重开?”
白云经师:“还有不足二十日,海潮,你决定要去了吗?”
“我还有选择吗?”
“怎会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
“大师,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你不是一心一意助萧氏夺取天下吗?照理你应该比谁都希望我快去幽眠山道,但现在,你似乎在劝我不要去。”
白云经师听罢悠然一笑,什么也没说。
“海潮,留下来陪我吃晚饭好吗?”
我望了望天色,推辞道:“明天吧,我觉得有点冷,想回房加衣。”白云经师脸上现出失望神色,“已有六年没有人在这里陪我吃饭了。”
“怎么会?月沣不是你的弟子吗?他应该常常陪你,你还有总管那么多人。哪个不能陪你吃。”
“梓祎十五岁回家后,很少回胜乐山,只有我去四方城才能看到他。他肩负的责任太过沉重。总管们,呵呵,你知道他们不喜欢清淡的饭菜。”
看来白云经师远不及十诫婆婆来得洒脱,我想了想,便点头道:“好吧,我陪你一块吃晚饭。”
晚饭果然清淡得很,完全无荤,本来这清淡的菜正合我此时胃口,但因头痛和身上的冷意,所以只吃了一点点便住了筷。饭后,白云经师着人送我回房,我洗罢热水澡,找了一件厚一点的睡衣穿在身上,脱下手表放入枕下,早早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被身体的寒冷激醒,我拉过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仍然很冷,猜想着是不是自己感冒发烧?嗓子这时候也突然疼痛起来,我从床上爬起,找来温在草编暖套里的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喝下,仍然不能温暖身体,只好再次回床裹紧被子。迷糊中头痛似裂,嗓子肿疼得冒烟,我强忍着,数着印在纱窗上树影的摇晃次数,挨到明天再吃药吧,也许睡上一晚就好了。原来我也曾这样熬过。
早上瑞娘进来服侍起床晨扫,发现我裹在被子中间,上来查看,摸摸我的额头才惊叫道:烧得这么厉害。忙去找莫总管,白云经师随后带着莫总管进来。白云师摸完脉后,跟着出去开了一份药方,莫总管急着去抓药熬药。古时的药虽然毒副作用小,但对这种不算大不算小的病,治疗效果要远比现代点滴慢。我吃了药,症状稍稍减轻,烧却没有退,直到下午才缓缓退了。
瑞娘紧张得要命,我想估计此事若被大夫人知道,她因没有尽到看护之责,会受责罚,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去不了幽眠山道,说不定大夫人会要瑞娘的命呢。烧退后,嗓子还是疼,声音也有些哑,头不痛了,瑞娘做了一些甜粥,稍吃了些,觉得苦,便漱口不肯再吃。
重又躺下,瑞娘帮我盖好被子,放下纱帐,便去抱她的铺盖要进来伴我,我不肯:怎能让你睡在地下?这是山上地下潮湿,何况我的烧已退,快好了。
瑞娘坚持,我说:你不就睡在隔壁吗?我若不舒服便叫你好了。瑞娘想了想,虽然把铺盖放回,但一直坐在屋内守着直到我睡着。她才悄悄回房。
我在迷梦中辗转着,到后来象重回上次落水的湖中,幽深冰凉。一时惊醒,才发现我再一次被冻醒,又开始烧了。刚好一点的嗓子重现疼痛,咽一下口水都要痛半天。我闭着眼睛,拉紧被子,想到小时候妈妈守护生病的我,爸爸从医院抱回病愈的我,眼泪涌了出来,病中的人最是脆弱,我躺在床上无声哭泣,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我梦见了妈妈用温热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亲吻着我的额头,我感到妈妈就在这里,就躺在我身边抱着我,说着“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小潮不怕。”妈妈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安心,在妈妈的怀里,我的疼痛,我的寒冷,我的孤独和伤心都消失了,有的是满足和放松。我紧紧依在妈妈怀里,甜甜睡着了。
清晨被蓁蓁树叶婉转鸟鸣声吵醒,这一夜睡得太好,恍惚间让我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瑞娘进来查看我的状况,又抚了下额头,笑道:姑娘昨晚睡得可好?不烧了。
我点头说,睡得特别好,特别安稳。我心里想因为我梦见了妈妈。瑞娘颇有深意地会心一笑,便出去端早饭。还是清甜的粥,这次吃进嘴里很香甜。吃罢对着瑞娘说:真的很好吃,看来我病好啦!瑞娘说:刚退烧,姑娘还需在床上休息几天。
也是,身体是自己的,想起昨晚发烧疼痛难过的感觉,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接着休息,白云经师来看了我,嘱咐药还要坚持吃两天。便也去了。我让瑞娘去找莫总管要些浅显一点的古代小说来看,结果瑞娘端来一大摞,翻看一下全是没有标点符号的繁体字,与其说是看小说,不如是折磨眼睛。索性让瑞娘帮我找本三字经和千字文翻翻。
瑞娘取来后,怕山风吹入,便将透气的纱窗重新关上,我倚在靠枕间开始看书,一丝淡淡馨香似有若无浮在枕间,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是瑞娘身上的吗?显然不同,是谁呢?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吃了一惊,绝不可能是他,他怎么会来。心开始狂跳,脸渐渐变得通红,我滑进被子里,裹紧身体,头有点晕,不会的不会的,欧阳海潮你不要胡乱猜测,左思右想中我又睡着了,再醒时已到下午,瑞娘有些担心,不断抚摸我的额头,深悔刚才见我熟睡,不忍叫醒我按时服药。庆幸的是我没有发烧,直到晚饭前还很正常。黄昏时听到远远传来佛唱,白云经师想来是在家的居士,不忘虔诚礼佛,可是信佛之人,修习自省几十年的人为什么要卷入世俗的纷争呢?
正想着,高烧第三次准时抵达,我这是怎么了?记得妈妈曾说,我只在五岁那年这样反复高烧过,后来在医院住了十几天才退,烧得太厉害,妈妈担心我会死掉,吓得用三封加急电报把千里之外的爸爸催了回来。好了之后,十几年来再没得过超过感冒伤风的病。不会让我在古代旧病复发吧。我心里又担心又烦躁,烧得也越加厉害。白云经师停了晚课,再次赶来,重新诊脉,又扎了几针,新开了药方,熬好后服下,这一通折腾,大家也累我更是虚弱的无力睁眼,白云经师一离开,我便直接掉入睡眠里去了。
在一望无际的睡海徜徉,我感到有一两滴温热的雨水打在脸上,是妈妈吗?小时候我烧得昏沉时,妈妈也曾坐在床头掉落一些温热的水滴在我脸上。我伸出手抱着妈妈,我没事,会退烧的。我会好起来的,妈妈回抱着我,轻声说,海潮,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放你离开我身边。
不是妈妈!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亲切的脸庞,我正躺他怀里,并紧抱着他。
病愈
身处这样的情境下,面对着几天来总是闪动在眼前和脑海中的一张脸,我是否应该尖叫,是否应该用力推开他,失措让我手脚刹时冰凉,尖叫闷在胸腔,挤出肿痛的嗓子,演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月古人轻拍我的后背,我用力拨开他的手,同时身体朝床里面退缩。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惕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月沣,原来他一直合衣躺在床边。
“海潮”月古人心疼地看着我因紧张,激动和咳嗽而涨得通红的脸。唤我名字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能将心融化。他伸出手想将我抱回怀中,温暖因发烧而冰冷的我。我急忙扯着被子继续往床里靠。
“别碰我!别过来!”说着眼泪随声音一起掉下来。
月古人没有收回手,反而一把将我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我隔着被子被他拥着,他的臂力和体温我依然能感受得到。为什么,我选择离开,你还要来惹我?一阵抽泣再次引来剧咳,月沣隔着被子拍着我的背,起身倒了一杯茶送到我嘴边,我躺在被子里不动,他只好扶起我的头,喂我喝。我扭过头去不喝。
“海潮,我说过,你可以恨我,但不要伤害自己。来,喝水。喝完我立刻就走。”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夜色中,屋内光线不明,刚才在他脸上印着的光影不见了,只能略微勾勒出脸部轮廓。也对,我干嘛要对不起自己。想通了便倾起身,月古人的手顺势托着我的肩,另一只手举着杯子喂我,我恍如回到寂夜山庄,他熬夜守着我醒来,我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喝完茶水,他轻轻放下我的身子,象对待极珍贵的宝物。为我盖好被子,压好被角,手指轻抚我的脸,掠去散乱的流海。他俯下身凝视我的眼睛,千般万般的眷恋和爱意都被他的目光注入了我的身体,慢慢堆积。将我的忿恨、怀疑,和被欺骗的感受全部推离。我等待着他开口说话,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直起身,朝门口走去。
为什么他会有妈妈一样温暖安宁的怀抱,为什么我会在梦中紧紧拥抱他,就象天空试图拥抱着大地。我想起几天前,曾用掌心贴住他的心房:此心安处是吾乡。他让我心安,这就是理想中的爱情吧,不要波澜壮阔,不要惊天动地,只要你能让我心安,让我甘愿住在你的心居里,与你相守,为你的伤疼痛,为你的笑沉沦。
我从被角偷偷看着月沣离去的身影,听着他的脚步。几次张口都不知要说什么,能说什么。眼看他最后一小片衣角就要消逝门边月影下,才微弱吐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声音虽弱,但终于止住了月沣的步伐。他从门后转过身,我看不清他的脸和眼睛,却能听到他渐渐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他没有动,静默如雪后青松。很久,他再次转身推开门,准备离开。
“昨晚也是你吗?”一句话从我紧闭的嘴里溜了出来,待我想掩住的时候已晚了。我的心啊,我这颗自认为麻木苍凉的心,为什么还舍不得放手,还是要奋力向他的方向飞。他的身体因为我的话一滞。
我忽然鼓起一股勇气,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心,我从床上坐起来,准备长篇大论地演说一番,起得太猛,引得嗓子发干,咳嗽袭来,想说的话全化成咳嗽。好不容易咳完,清嗓准备再上,月古人早已回到床前,搂着我低声说:“不要说话,海潮,不要再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错,是我错在先。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想报仇,想惩罚,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
他的话象一团火。灼痛了我。
我低声道:“我冷。”
又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掉在我的脸上,“海潮……”
我在他的怀中,重新入睡,象一条鱼,潜入幽深恬淡的大海,沉沉睡去。
晨光漫入屋子,带着胜乐山特有的气息和清新,我醒了。被子妥贴地盖在我身上,床幔低垂,月古人不见了。难道昨晚情形不过是南柯一梦?瑞娘悄悄进来,见我醒了,忙过来问候我的病情,我感觉自己头脑澄明灵活,嗓子也不那么痛了,体温似已恢复正常。只是,他去哪了?瑞娘看我精神颇好,放下心来,张罗着开窗透气,取换洗衣物。
难道真是梦?我没注意听瑞娘在说什么,自己下了床,走到窗前,向院子里张望,院内只有仆从们在清扫忙碌着。
“瑞娘,昨晚有人来过我的房间吗?”
瑞娘一愣,“没……没有。怎会有人来姑娘的房间?”
那眼神,那呼吸和话语都只是梦境吗?
“姑娘你何时戴了这付“碧水环”?我记得将它放在府内盒子里,没有带到寒汀院。”瑞娘的话象一波喜悦的狂潮冲刷着心岸。我冲到镜前,看见镜中人的耳朵上戴着一副翠绿如碧水,透明似水晶的耳环,随后又笑自己傻,为什么要照镜子,摸一摸就行了呀。
是真的,月古人昨晚真的来过,让我安睡的怀抱真是属于他!他呢,他现在在哪?就在寒汀院,还是已赶回四方城,一想到四方城,狂喜的心冷却下来。
瑞娘发现我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才试探着问我:姑娘现在可要洗漱?
我笑着点头。
因为病还没全好,只是将头发梳顺,松松编成辫子垂在背上,来到古代几个月,头发长得飞快,真是奇了,不过我的头发本来长得就快,是不是因为古时人用的洗发水不同呢?
我托腮坐在梳妆台前沉思,饭是没心思吃了。瑞娘端着早餐只得退出房间,似乎在门外遇到了什么人,低声说话,接下来是一阵脚步声,一个人来到房内,站在远处,没动。
“饭不吃,药不能不吃。”他轻声道。
说话的人,身着淡青色长衫,还是如此风神俊朗,气质出尘,他的眼神如梦如烟,溢出的温柔一瞬间淹没了我。
“我要小佛不要耳环。”
“小佛是我的。”
“还给我。”
“不!”
“你不讲理!”
“你讲理吗?撕我的画!”
“不是你的画,是我的画,我想撕就撕。”
“是我的画。”
“是我画的!”
“是我用手带着你画成,所以它还是我的画。”明明刚才还是个谦和温文的人儿,现在却变成了负气的少年,轻皱眉,嗔怒看着我。
“你不还我小佛,我就不吃药!”我使出以往对爸妈耍赖的杀手锏之一。
“你敢!”月古人居然不吃这套。
瑞娘已端着药进来,忍着笑站在月沣身后,“拿来!”月古人从瑞娘手中取过碗,送到我面前,“喝掉。”轻声道,带着不容违背的语调。我转了转眼睛,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喝完药再算帐。见我乖乖吃了药,月沣脸上露出笑容。
“我的小佛……”
月沣伸手抱住我,“海潮……”我立刻很乖巧地住了嘴,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方,听到他的心在扑嗵扑嗵地跳,我听到自己说“你穿淡青色衣服也很好看。”呃……我这是怎么了,怎会说出这样一句不经大脑、莫明其妙的话。时光仿佛重回那些个爱意缱绻的日子,没有猜忌,没有利诱,没有欺骗。
“海潮,不吃饭,喝一点粥好吗?”
“为什么?我的药已吃过了呀。”
“早饭不吃,胃会不舒服。”
我只好与他一同坐下,他盛了一大碗粥摆在我面前,“这么多?”
我疑惑地望着月古人。
“能吃多少吃多少,余下的就是我的。”
“这……不好吧,我生病了。”
“我没生病。”
“所以我们不能共吃一碗粥呀,要是传染给你怎么办?”
“我没事。快趁热吃。”
不过是粥嘛,也要共一碗。我尝了一小口,香甜绵软,和瑞娘往日做的显然不同。“噫,瑞娘你还会熬糯米粥?”她不是一向只做大米粥吗?
瑞娘呐呐无言。
月沣亦微笑无语,注视着我。我不再说话,埋头喝粥,我明白了,这粥是月古人做的。
吃完饭,月古人催着我重回床上,我躺好后,问道:那你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师傅,一会就回来。月沣温柔回应。说着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放下帐子,出了房间。等他走了,慢慢的那一些问题象胜乐山飘下的雾蔼迷漫心房:他那两位侍妾,他的皇图霸业,他重振萧氏的责任……念念流转中我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近正午,月沣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安静读书,我躺在枕头上看着他,阳光流过他全身,金灿灿的,象笼罩着一圈光环,他专注读书的样子恬然清朗,让人难以移动目光。
可是就在此时,那些问题,那些疑惑,象一根根针逐一刺进来,我该怎么办,正辗转忐忑着,月沣发现我醒了,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又号号脉,喜道:已大好了,饿吗?
我摇摇头。
“也好,刚大好不宜多食。”
我默默拉好被子,眼睛盯着帐顶。月古人抚了抚我的头发,静静注视着我。我们俩一个盯着屋顶,一个盯着我,阳光在屋内无声旋转、翔舞,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终于,月古人打破了室内静寂。
“海潮。”
“我叫FLY AWAY。”我一句话将月沣想要说的全部顶了回去。
“好,阿喂,明天有人要来这里。”这有什么奇怪的,白云经师名气这么大,来这的人自然多。我盯着帐顶默不作声。
“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月古人诱着我,想听我说话。
“他们是谁,和我有关吗,在这里我又认识谁?哦,不会是来找我去幽眠山道取东西的吧。”我冷冷答道。我的话象一面双刃刀,刺伤了月沣,也刺痛了自己。月古人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是心烈。
这才终于引起了我一点点兴趣,心烈来有什么奇怪,无非是来护卫我,还要月古人特意提前通报。
“噢,我知道了,他真有心。”我猜心烈得知我病了,所以赶来寒汀院看望。其实有时候友情比爱情更温暖人心。
“你什么时候回四方城?”现在我已病愈,月沣实在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呆下去。
“待心烈来,我就同他们一起回去。”
我的眼睛变得潮湿,仍盯着帐顶的花纹,不让眼泪滑出眼眶。
“海潮姑娘今天大好了吧?”白云经师温和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忙别过头,朝向床里不答。月沣已起身替我答道:“师傅,她的烧已经退了。”白云经师朝床上的我看看,说:“有梓祎照顾海潮姑娘,病岂有不好之理。”他的话语带双关。我转过脸,朝白云经师笑笑。“谢谢经师为我治病。”月沣站在白云经师身边,比经师高出半个头。脸上笑意融融。
“既要谢我的话,晚饭我们一起吃,呵呵。”我暗道,又要一起吃饭,上次就是陪你吃饭,晚上我才发烧的,哼。我还没有回答,月沣已道:是。
我偷偷瞪了一眼月古人,他仍是笑意融融地望着我。
随后,白云经师唤月古人到别室相谈。月古人稍微犹豫着。白云经师笑道:梓祎,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洒脱?
月古人脸微一红,便跟着老师出去了。
见他们出去了,我便起床穿好衣服,瑞娘进来看我起来,取了一件新外衣给我,我瞧了瞧,不是我从清悠山谷带出来的,但爱美之心总是占据上峰,我还是穿上了,瑞娘又帮我梳好头发。然后问道:姑娘这是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起床。不想再睡了。”我看到椅子上放着月古人未看完的书,正是我扔着看不下去的《春秋左传》。反正坐着也无事,我坐在椅子上重新翻起了这本春秋,正当我津津有味地看庄公九年,讲齐桓公称霸一事的时候。(奇怪,月古人看过的书,我竟然也不觉得晦涩难读了)月古人回来了。
他见我衣冠整齐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忙问道:“身体不虚吗?怎么看起了书。”
我答道:“我正等着吃晚饭。”月沣笑了,“离吃饭还有二三个时辰,现在就要开始等着了?晚饭想吃什么?”
“噫,可以点菜啊?”
月沣认真点了点头。
“我要吃番茄炒蛋。”
“番茄……”月古人思索着,“我从未见过叫番茄的菜蔬。”
“土豆丝。”
“土豆……丝?”月古人不由苦笑,“这个……我也没见过。”
“清炒苦瓜,鱼香茄子。”再没有我就不吃晚饭了!
“这个有,还想吃什么。”我再想吃什么,你们古代也做不出来呀!
“不想吃什么了,这两个就够了。”
我突然想到难道晚饭也是月古人来做?
“晚饭是谁做呢。”月沣望着我微笑,笑意照亮我的眼睛。“是我。”
“真的是你做?”
“对。”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厨房,在旁边观看?”
“你不相信?”
“呵呵,我还真有点不相信。”粥也就罢了,放在火上煮,总会煮好的,可是炒菜就不同了。
“好。”
我跟着月古人来到寒汀院的一个小小厨房,这里是专为白云经师和重要客人做菜的地方。早有仆人将火生好,将菜备齐。看上次月沣在古庙内生火的样子,他对古代灶火一定也是操控自如。
不过要是菜都洗好切好,一炒也算容易,要真正做家常菜,得从洗菜开始哦,我不由得开始用居家男人的标准来要求月古人。
月沣真是从洗菜开始,然后切菜,碧绿的苦瓜被他用菜刀飞速切成几乎完全相同的薄片,我看到苦瓜片整齐码在盘子里,原来幸福也可以是温暖的绿,甜蜜的苦。
我走到忙着洗茄子的月古人身旁,说道:“明月公子,你骗我。”
他一愣,“海潮,你……”
我微笑得意道:“在吴江的时候你说你从不用刀。你说了慌,因为你用刀,你用的是菜刀。”
求婚
我不敢相信这一桌丰盛的菜都是月古人亲手做的!倘若我不是欧阳海潮,倘若我只是位生活在大魏王朝的普通未婚女孩,我一定非萧君不嫁!
白云经师整个晚饭时间,嘴都没有合上。他说已有三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我怀疑里面有夸张的成份,但经师对月沣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饭桌上,他们一老一少都关注我的筷子,我不得不加快使用筷子的频率,每次都只夹一点,这样就显得我吃了很多。并非菜不好吃,我只是想到了不久的离别,如鲠在喉,再好吃的饭菜也难以下咽。
饭后,经师与月沣随意说了些闲话,没有谈到复国等等重大事情,想必是我在场,他们不便谈及。经师要月古人去藏书阁取一套明成禅师最新开示的经册,月沣便去了。我趁此机会问白云师,为什么月沣会做饭,而且做得这么好?经师淡淡回答,梓祎五岁起离家来到胜乐山,那时候还没有寒汀院,他们常年住在更高的山上,经师要求他个人的事不能靠仆从,全部自己完成,所以十多年的学生生涯,让月沣除了学到一身本事外,生活自理能力也是极强。
想不到他堂堂一位前朝皇室传人,小时候过的生活还不如我,爸爸妈妈工资低,但日子却不清苦,有他们照料和呵护,我什么也不必学,过得快乐无忧。
白云经师脸上闪动着怜惜和疼爱的神情:梓祎从小深沉内敛,他的性格和心智,与他去世的父亲很象,在坚强独立的外表下,又常怀一颗赤子之心。
白云经师没有再说下去,沉默许久,化作一声叹息。
我也跟着沉默着,我也许知道经师想说什么,也许不知道。月古人取了书来,白云经师要做晚课,我们便告退了。
回房的路上,我不说话,月沣亦默默牵着我的手,他好象已形成习惯牵我手,让我觉得自己象个迷路的小孩。到了门口,我笑着说:晚饭很好吃,谢谢你。
月古人低着头,轻声问:你愿意……他没有说下去,我看不到他脸上表情,也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早点休息,你的身体还没好透。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
我忙点头。
他笑笑,走了。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走到远处的时候,仿佛回首向我望了一眼,我忽然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好象他这次离开,意味着我将永永远远失去他了。
进屋后,我伏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此时此刻,我深深痛恨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些,再勇敢些,再没有原则一些,再不理智一些,他要复国也好,他要当皇帝也罢,他有侍妾也行,只要能让我留在他身边,时时能见到他,我就很满足了。其实心烈说得对:对于喜欢的人,并非一定要得到,只要他能幸福,就满足了。
又是一个黎明,
晨曦出现,以一种梦幻般的红色照亮胜乐山,照亮寒汀院落大大小小数十间屋子。我没有惊动瑞娘,悄悄洗漱好,换了衣服,来到后山的松树林里,一晚上的辗转反复,恐惧感挥之不去。要不是我担心会发烧,只怕半夜时分就会跑到树林里散心。
松林中没有雾,松针上凝着的晨露带着生命的气息,折射出智慧的馨香,天地间如此静好。我徘徊良久后,蹲下身子,捧起岩石下的山泉,从佛光普照的胜乐圣山流出的泉水,源源不绝。这活润的泉水定是出自佛祖如云的悲心吧,我用泉水轻拍着脸,我的疑惑和痴迷在这脉心泉的滋润下逐渐释然,可是不管明山秀水如何能涤净灵魂的尘埃,只要一念牵系,尘劳便又会上身了。
心在迷与悟之间流转着,我低声念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到瑞娘声声呼唤:阿喂姑娘,阿喂,你在哪?我忙站直身子,高声答:我在这里。瑞娘跑得脸色已变:姑娘,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跑到这来!
这里空气很好,不信你闻闻。
瑞娘道:幸好少主一会才过来,快随我回屋去。
刚吃完早饭,月沣果然准时来了。他一见我就笑了,“海潮,心烈他们到了,我们一起去前厅。”我心里奇道,心烈来了月沣怎么这么高兴。我跟随月古人来到寒汀院的前厅。白云经师已坐在上首,正与人说话,厅内笑语盈然,大家显见都非常开心。我和月古人一出现,话语停住,众人上来施礼。
哈,今天人真齐,莫总管和寒汀院一干随从,其中就有那个叫赵小朵的护卫聚在一块。还有来自四方城的一群人,其中有四位我认识。他们是田心烈,有段日子不见的霍无言。而余下的两个人,正是萧月沣的准侍妾,水如烟和玉灵。
月沣对着四方城的一群人点头微笑。或者是对着他那两位美貌如花的侍妾微笑也未可知。
“少主,本来我们昨晚能到达寒汀院,但怕水儿和玉灵路途劳累,所以今晨才至。”无言向月古人汇报情况。
心烈过来问候我。“听说姑娘生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我堆着一脸假笑,“好了,只是感染了一点风寒。”今日的心烈与那晚一同喝酒的失意的人儿大为不同。神采奕奕的眼睛,藏兰色的侍卫制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挺阔。
这时,水如烟和玉灵终于上前来与月沣施礼说话。月沣眼神透着柔和的调子,玉灵显得有些羞涩,却掩不住幸福的喜悦。水如烟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格外兴奋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我就象一个不能移动的箭靶,任由月沣无情伤害。我挣扎着,说了一句: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海潮!”
“阿喂姑娘!”
呵,月古人和心烈一同喊住我,月沣的手已拉住了我的手。我刚想挣脱,白云经师说话了:“想不到十几年来,寒汀院还能遇到这样的喜事,不如就在此办了吧,不必回四方城。”
无言道:“经师大人,大夫人已定于后日在四方城成礼,怕是不便更改。”
白云经师笑道:“看来,我是没福气光顾婚礼了。”
无言忙解释说:“这次我们也是特来相请经师大人下山去四方城参加婚礼。”
心痛已让我失去感觉,白云经师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问道:海潮,你去吗?
我摇摇头,心里面在呐喊:除了幽眠山道,我哪也不去。
心烈略显失望,走到近前,低声说:“阿喂姑娘,我和水儿还有无言和玉灵,都盼着你和少主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什么?!心烈和水如烟,无言和玉灵?这两人不是月沣的侍妾吗?
我疑问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微笑的月古人。
“你把你的侍妾做为奖品赏给了你的随从?”月沣听了脸色一变,心烈脸也变色,无言更是一脸恼怒。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玉灵红着脸,水如烟脸色阴沉。我说错什么了?莫明其妙。
“海潮,心烈的心事我早就知道。无言和玉灵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情侣,他们二人早已定下终身。只是我母亲不知道,也不同意。”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厅,头是肯定不敢抬起来,一个人灰溜溜地出去了。
心烈追了出来,
“阿喂姑娘,哦,应该是欧阳姑娘。”心烈总算想起我姓欧阳。“谢谢你。”
“心烈兄,这是怎么回事?”
“少主本来就没有纳妾的意思。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促成了我们的事。”
“可是……”我本想说你的水儿并不见得有多高兴,但一想这层窗户纸何必捅破?看看心烈开心的模样,水儿与其为月古人作妾,不如做深爱她的心烈为妻,幸不幸福,她现在不知道,将来一定会明白。
“欧阳姑娘,我们少主的心,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是第几次问我同一问题了,让我明白你的心,你明白我的心吗?
我点头说:“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怕最终辜负了他的心。”
“怎会辜负?只要真心回应,就不会辜负。”我怔愣望着心烈,他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辉,那是爱的力量暴发后升腾的光辉。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月沣不是什么前朝后代,若他只是位普通古人,哪怕与心烈交换一下位置该有多好。
月古人悄悄来到我身边,心烈知趣告辞。我沐浴着阳光,就象在沐浴着心烈留下的爱情光辉,“海潮。”月沣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缓慢回身,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明天同我一起回四方城好吗?”
“我……”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
“你并没有错。”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梓祎,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此时我的心终于变得无比坚定,如同雪后晴空,天宇清朗,净云无翳。就算眼前这一条情路前途茫茫,迷雾重重,我也要走下去。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算我将来离开你,我也还是喜欢你。”我会离开他吗?不,除非他离开我,我也不要离开他。
“我怎会不喜欢你?我怎会让你离开我?!”
“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只能听天由命。”我忽又悲观起来,也许宿命早有安排。
“海潮,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要争战,不要掠夺,不要皇位,不要江山社稷。所以请你再等待一段时间,因为我必须向萧氏一门有所交待,必须向父辈兄弟、向辅佐我的旧臣有所交待。我可以逃,但我不能逃。我不能背负着他们的责难和鲜血与你在一起。你明白吗?”他的目光坦露着决绝的率直和真实。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我的奇迹,你的存在,就是奇迹,所以我的来临,也成为了你的奇迹。我之所以来,越过千年的时光与尘埃,是因为有你的注视与召唤,一个灵魂注视着另一个灵魂,一场燃烧召唤着另一场燃烧。
“明天,我们一起走,好吗?”
“好。”重回四方城,算是我告别过往,迈向前路的第一步吧。
“海潮,你愿意……”月古人突然口吃起来。噫,怎么停在了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地方。
我微笑着问他:“愿意什么?你不必问,我都愿意。”我话说得太早。哪知月古人后面跟着的是“嫁给我吗,和我成亲,做我的妻子?”
我脸渐渐红了,月沣的脸也成红色,笑容亦是红色的,灿烂着整个院落。
“我还欠你一个生日礼物。”他轻柔的说道。
“生日礼物,你送过我了。那条双彩珠链。”
他摇摇头。
“不是?”我想起了一塘亭亭碧荷,“是你。我的生日礼物是你。”
“所以,我要将这份生日礼物送给你。海潮,现在送给你,算不算太迟?”
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晶莹,
“不迟,永远都不迟。”
爱的盛宴
“我们要回厅里去吗?”我问月沣,大厅里有他的老师,也有他的属下,他的朋友和战友。他想了想,笑道:“是要回去,还未曾恭喜两对新人。”在经历大悲大喜后,我颇感疲惫,便说:“那你先去,我想回房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我好好恭喜他们。”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想必他们还在恼着我。我还是先避开尴尬的场面。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发烧了?”月古人伸手摸我的额头,我的眼角无意中发现,刚才厅内的一群人,大部分都已站在了外面,正齐刷刷地望着我们。不知月沣有没有看到大家的目光,带着喜悦、兴味和一点点焦虑担忧。纵然我是现代人,被这么多目光照耀着,也会不好意思。
我忙低下头,说:“我没事,今天起得太早,现在反而有点困了,所以想回去睡一会,请你代我向无言他们解释一下。”
月古人观察我的脸色,又号了号脉,象是在心中揣测了一番,才说:“好吧。你先回房,我安顿好大家就去陪你。”
“不用,想必心烈他们还有事情和你商量,另外,他们成亲的事,是不是需要你帮忙?”
月沣想想,点头道:“嗯。那我送你回房。”
看来此人有时候很固执,我们被大家目送着离开前厅,来到房间,不见隔壁屋子的瑞娘,想来她已知喜讯赶去前面大厅了。小小院落显得特别宁静。我看了看因为病了而被忽略的素心兰,一点小小的新绿已在两片叶子中滋生,噫?!我一喜,难道素心兰也知我的心情。要是将它搬到后面山林里,浇上一点山泉,它应该长得更好。我将素心兰放到屋外窗台上,让它晒晒太阳。月沣一直在门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弄好后,我进屋准备小憩,见月古人还没动地方,便说:“快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月沣还是注视着我一动不动,眼中跳动着小小火焰。我走到他面前,玩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我长得又美丽又可爱,所以让你看呆了看傻了?”
“是。”月古人毫无预兆地吻上我。他的吻带着灼热带着饥渴,带着疼痛和满足。我被他吻得从脸一直红到脖子下面,他的吻已不再是单纯的爱恋,带着炽烈的欲望,恨不能将我们融化在一起。
耳边传来他微弱的轻吟:“我的明珠……”我的心忽得一坠。又是明珠,为什么他总是唤我明珠,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里真有一颗明珠吗?我抬起头,瞪着他,月沣的眼中情爱狂潮还未退去,他紧张望着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又重新投入他怀中,是明珠就是明珠吧,我是月古人心上一颗明珠。
月沣不停吻着我的脸、我的唇,我的眼睛,我的耳垂。低声说:“海潮,我们与心烈、无言他们一道成亲吧,好不好,好不好?”这么快?虽然我答应了收下他的生日礼物,可是这么快就结婚?我还很年轻呢,何况总觉得没有痛快地谈一场恋爱,上次的恋爱刚开谈便戛然而止,留下许多遗憾。见我犹豫,月古人抬起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再次温柔乞求:“答应吧!答应吧!”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就这样吧,此生牵着你的手,不再放开。
月沣开心得象个孩子,“我这就通知四方城去准备。幸好上次莫总管已经有所筹备。海潮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我?”说真的我只在十六岁前幻想过,后来渐渐不再想了,上了大学就更不考虑了,仿佛婚礼只是少女时代的梦想,长大了,梦想反而没有了。我想起了上次安静的婚礼,不由微笑。
“笑什么?想到什么了?”
“我们家乡的婚礼和你们这儿不一样!不穿大红的礼服”
“穿什么?”
“穿着白色婚纱。”
“白色……婚纱?”
“就是白色长裙,有七层绸缎和白纱制成,很长的裙尾,领子是这样的,一般没有袖子。”我比划着,让月古人联想。想不到月沣慢慢皱眉。他一把抓住我正在领子前晃动的手,摇头说:“不许我的明珠穿这样的婚纱。我不喜欢。”
“那只是我们家乡的风俗嘛。我现在在这里,当然要入乡随俗了。”我忙解释,忽想起,不知白云经师有没有告诉月沣我真正的身份。不过看月沣的样子,他大约还不知道我是来自千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
“好了,大家还在前面等着你呢,快去吧。”我轻推着他,要是再不提醒,恐怕月沣会忘了前面四方城的一群人。
“那好吧,我先去,一会就回来。”月沣吻了吻我,就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有寂静空荡的屋子,默默体味着满怀的幸福。爸爸妈妈,你们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过得快乐幸福,不是吗?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们就会放心了吧,无论我身在哪里,无论我能不能再见到你们,只要我能幸福的活着,爸爸妈妈,你们就能感受到我的幸福,你们也会快乐幸福。只是,我不能在你们身边承欢尽孝了。
阳光渐变成直线,我将素心兰取回屋内,想到后山的泉水,便捧着小花盆来到后山,找到现于地面的山泉小溪,掬起些淋在素心兰上。我再次想到了阿福,阿福、阿福,你也是心结很深的人,你也是人间情迷阵中的痴者。凌居谷我的素心兰可好,又盛开了几朵花?
山风和阳光交汇在一起,亲昵、柔媚,我将素心兰放在一旁的山石上,站在山泉汇成的小小溪流边,举目望向远处高高的山峰,它是那么高远、坚定和持久。古老又年轻的松林,绿草和甘泉,寒汀院内挺立的菩提树,大地正怀着丰硕的幸福,环抱着天空。
我忽然有了唱歌的欲望,可是唱什么好呢?(嘿嘿,就因心烈夸了我一下,我就自认为我成了一位合格的歌者)想起了来到古代前,天天在电脑室画蕲昌大桥设计图时,外间电视里总在深夜播的一首新民歌,歌声飘浮在寂静的设计大楼,显得格外悠美动听,不知不觉倒学会唱了。
看看四下无人,我轻轻唱了起来:
高悬瀑布远叠山,
动听雀鸣静听蝉,
不知松竹谁先绿,
难辩水天哪最蓝,
忽逢桃花岸,白云裹红团,
牧笛惊花雨,花蝶戏柳泉。
桃花源头随梦源,忽在天际忽眼前。
桃花源啊桃花源,梦入桃花源,
桃花流水福地洞天,梦入桃花源。
有些歌词记不太准,索性就将我和安静在吴江桃花潭念的几句放进去。因为一下子不能忆全歌词,所以我唱得很慢。刚唱完第一段,忽听一段悠扬的笛声传过来,吹得正是我刚才唱的歌曲调子,在青山之间,这段歌曲由笛子演奏出来别具韵味,我记得这首民歌本身也有笛声的配器。
于是我和着笛音再唱第二段……
日照小村月照田,
午伴茶神舞醉仙,
不说桃花几时去,
只见小姑又红颜,
眼含星点点,腮挂霞片片,
风吹红裙抖,深秋花依然。
桃花源处随梦圆,疑是天上却人间。
桃花源啊桃花源,梦入桃花源,
红树青山斜阳古道,梦入桃花源。
我唱完,笛音仍袅袅不绝。说实话,笛声要比我唱得动听多了。是谁?我循声找了一道,不远处山坡上站着两人,正是月沣和白云经师,月沣手中持着一根通体为少见的墨绿色玉质笛子,白云经师眼中含笑望着我。
“海潮,随我到经房,我有话想对你说。”白云经师忽道。又有话对我说,难道还有秘密?我和月沣同时感到紧张。
“梓祎,你也来。”还好,这次就算有什么秘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在去经房的路上,我悄悄对月古人说:“想不到你也会吹笛,而且吹得这么好!”月沣听我赞他,脸竟然红了。我看着有趣,便笑了。他的脸越红,我就笑得越愉快。走在前面的白云经师听到我的笑声,回头含笑瞧了我们一眼。
经房布置得颇为古雅,简单,平滑结实的松木地板就是坐榻,地板上面铺着一层细密编织的竹席,席上放着几个厚实的坐垫,墙壁只挂着一幅画,以工笔白描手法画就的莲花图。墙角摆放着铜炉,散发出淡淡的禅香。
白云经师坐下后,让我和月古人在他身体两侧各坐一边,好似遥遥相望的两棵树。
“梓祎,你决定了?”白云师忽然正色厉声问月沣。
月沣正视着师傅,沉声道:“是。”
“你可知你的决定,会让多少人失望,会背上多少责骂,白废了多少人的心血。”
月古人的目光依然平静明朗,“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会让你萧氏一族可能再也无法立足世间。”
“我知道。”
“海潮也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什么决定,让我有性命之忧?!
月古人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我,清澈坚决。“我知道,但是我已决定,就不会更改和后悔。”
“秘密已经泄露,危机正在不远处等着我们。”我听得心惊肉跳,“海潮,你懂吗?”白云经师突然问我。我不懂。
“幽眠山道就要重新开启的秘密已经泄露,这两个多月来陆续有人潜入幽眠山道之外,不过目前还没有生还迹象,而你能进入山道取出宝藏的秘密恐怕也藏不了多久。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你,就是众人抢夺的目标。”我的脸顿时失去血色。
“我曾告诉过你,你可以不去山道,但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会引来杀身之祸,不容你不去考虑。”
“梓祎,你可曾为海潮想过?你可以不要江山不取霸业,海潮与你一起,你能否保护她的安全?”我明白了,月沣可以不要我去山道,甚至可以放弃江山,但不代表其他人不觊觎江山不垂涎皇位。因此,我就会成为他们夺抢或剿灭的目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及爱我的人,都会陷落到险境,难道这古代天下竟无我容身之地?难道非要分开我和他?
或者月沣将来不得不为了我,去抗击所有想要得到天下做皇帝的人及势力,甚至要与朝庭相抗衡,我从来没发现自己竟这么重要,就算上次得知自己是能进入山道的人时都没如此震惊。为什么我从没认真思考过留在古代与月沣在一起的真正后果和结局。
“我会与海潮同生共死。”我怔怔望着说话的月古人。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摇头,向白云经师向月沣摇头。“不,不要,不要这样。梓祎,我为你去山道取宝藏和龙脉源石,我助你夺取天下。”
“我不要天下。”
“为什么,你们萧氏不是一直想要复国,想重夺天下吗?”
“我不能失去你。”
“你得到天下怎么失去我?”
“你入山道,一定能回来吗?我取得天下,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就算是用皇后的封号,你能留下吗?现在的身份,已让我深感身不由已,若是真成了皇帝,会有更多的事让我无法自主。”月沣竟把皇帝真实面目看得透彻。
“海潮,你以为我真的不懂你的心?”
“何况为争夺帝位,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我实在不忍,也不愿!”
白云经师沉默良久,才道:“梓祎,你太象你的父亲。唉……”说完后接着沉默,室内空气静滞着,月沣起身过来坐在我身边,握住我冰凉的手,温暖着我。
“好吧,既然你已决定,我不再说什么。不过,海潮明日不能与你下山回四方城。”白云经师道。
“为什么?”月沣眼中露出惊异。
“她留在我这里更安全。”白云经师露出微笑。这句话打动了月沣,但他却略显失落。依我的性子,哪安全肯定就扎根在哪,可是这样,我们又要面对分离,分离是我不能承受的。我虽然没有说话,但将目光转向白云经师,希望他能改变主意,经师微笑着,他的脸白晰如玉,条条皱纹延展,他的笑就象胜乐山甘冽的泉水,源源不绝,笑颜灿美如盛开的一朵妙法莲花,我终于明白,只要我安全,只要我活着,就能和他在一起,对于一生的漫长,短暂的分离又算什么,一时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相守,不对吗?
我展开笑容说,“那好吧,明天我就不去四方城了,经师,明日你去吗?”
“海潮不去,我怎会去。海潮,梓祎是我最后一位弟子,也是我最喜爱的弟子。所以他的决定,即是我的决定,他要保护的人,也是我要保护的人。”
月沣没有说话。只向老师深施一礼,感激,感动所有一切都融在这深深一礼中。
天心月圆
走出经房的时候,月沣取出丝巾轻拭我脸,柔声说:“好好的又哭,以后和我在一起了,不许再哭。”
“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为什么是我……”我仍沉浸在无名的担忧和喜悦中。“海潮,为什么你的家一定要穿过幽眠山道?没有别的路可去?”
“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我去栖霞山游玩,后来进了玉璜洞参观,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难道经师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家师只告诉我你是唯一能去山道取东西的人。海潮,那又是谁告诉幽眠山道是你回家的路,你为什么不从来时的路返家?”
“我找不到来时的路,它消失了。是白云经师之妹十诫婆婆告诉我的。”
“什么?十诫大师据说早在五十年前就去世了。”原来月沣不知道婆婆已从山道返回清悠谷地?我要不要告诉他呢?我要不要让月古人知道我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人?
“她没有去世,当时只是失踪了。”
“十诫大师现在在哪里?”
“清悠谷地”月沣听罢眼中流露疑惑的神情。他沉思片刻,不再问下去。不过神情仍有些郁郁,只牵着我的手走路,不说话。
“怎么了”我心想难道他在担心未来,担心萧氏的命运和我的安危吗?
“明天我和心烈他们回四方城,待婚礼结束我就回来。”这么急着返来。
“嗯,以你的事情为重,我在这里等你。”月古人忽然停住脚步,抚着我的肩膀说:“海潮,暂时我无法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满?”
“当然不会。”
“这么说,你并非真心想嫁给我!”
月古人怎么这么敏感?!
“当然不是。”
月沣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抱住我说:“我知道,你想回家。”怎么我坚定了,月沣又开始动摇了?“你还不相信我能保护你吗?”原来是往事留在他心里的阴影呀。
“月古人,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要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站在你身后。”我一着急,又把心里唤他的名字叫了出来,好在月沣并没在意,他只听到后半句。他紧紧抱着我,没有说话。
我忽然想起那笛声,挣开他的怀抱问:“为什么你会吹笛,你都没有告诉我!”,月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吹得不好,而且……”他顿了顿,象忽略了什么话,“所以我很少吹笛。海潮,你刚才唱的歌很好听,也是家乡的歌吗?”噫,这是第三次有人夸我唱的好听了。我得意点头:“是啊是啊……嘿嘿嘿嘿。”月沣微笑牵着我进了屋。待我喝完他倒好的茶后,道:“海潮,我要你为我唱首歌。”
不会吧。我现在突然明白戴上高帽后的感觉了。
“我……唱得不好。”月古人显然不信我的话,“你不肯为我唱歌,你唱给安静,也为心烈唱过,为什么不为我唱一首?”这个月沣怎么变成小孩子,又不是分糖果,家家都得有。我正琢磨着是唱还是不唱,要是唱,唱哪首?瑞娘从外面进来,见到月沣在屋内,一愣,想退出,我急忙唤住她问什么事,“姑娘明日回四方城,我来收拾东西。”
“我明天不去了,哦,瑞娘你回去吧。”我想着瑞娘是大夫人的侍女,想必也是看着心烈无言他们长大,有感情。“这怎么行,姑娘不回,我也不能回去。我在侍候姑娘。”
“我不用人侍候,我自己就行。瑞娘你去吧。”
瑞娘还想争辩,月沣道:“瑞娘,你明日随我回四方城,然后再回来,不过一日,海潮这里有家师照料。”瑞娘见少主人发话,便不敢再说什么,看来古时尊卑还是分得很清。
瑞娘忽然微笑,上前对我施礼,道:“还未恭喜姑娘。”
“嗯?喜从何来?”
“姑娘就要是我们少主夫人了。”
“谁说的?”我脸红问道。
“我说的。”月古人插话。温和的笑意洋溢着幸福。
“我还没有答应呢”我耍赖嘴硬道。
月沣皱眉,
“哪有求婚就求一次的!”我想起了一部老电视剧一百零一次求婚。
“那……那……还要再求几次你才肯答应?”月古人竟口吃起来。瑞娘早已笑着悄悄退下。
“让我想想先!”慢慢的,我在月沣面前流露出越来越多现代人的性格,不必再约束着自己。倘若你爱我,就要爱我的全部,但我也会为你改变。
中饭快到,月沣被四方城的人请去,也是啊,他是少主,大家都是赶来见他的,他怎能总陪着我。我自己吃过饭,小睡片刻,下午月沣也不曾过来,已近夏末,中午前后还是有些热,我忽然想起我的素心兰好象还在后山,一惊,忙着要去找。瑞娘正端来绿豆汤,见我着急,问什么事?
“我忘了素心兰还在后山。”瑞娘道:“素心兰早已被人送回来了,想必是少主派的人送来的。”
我暗自感动,他的心思如此纤细。又想起心烈和无言要成亲,我总得送点什么礼品表示祝贺。可送什么好呢?我的纸钞都用光了(你怎么天天想着那点钱),实在没东西可送。要是那一箱珠宝在这就好了,选两样作礼物。
瑞娘见我在房中东找西摸不知在做什么,便轻轻问我:“姑娘在找什么,我来为姑娘找。”
“这个这个……我在想心烈兄他们要成亲了,我送什么礼物好。”
“姑娘是主子,不必送下人礼物。”
“这怎么行!他们也是我的朋友!”瑞娘听了一愣,想了想又道:“少主肯定会为他们准备一份重礼,姑娘的礼就算少主一起送了。”
“嗯……”
“瑞娘说的有理。”月沣边说边进来,“海潮,你不愿意和我同送一份礼吗?”
“那要看你送的是什么,合不合我的心意?”我微笑反驳道。
月沣想了一会,说:“他们成婚后,母亲会分别赐给单独的宅子,至于吃穿用度,他们的奉禄和积蓄都足够,我会送他们一笔银子安置家,也为将来打算。”
“还有呢?”
“还有?”月沣微微一愣,
“总得有什么纪念意义的东西吧,或者独特的宝贝也行。”
“这……”
“或者送给他们妻子也可以呀。比如祖传的什么”我想起红楼梦里的主人们不是总会赐给喜欢的仆从一些平时自用的精致物品以表心意。
月沣一笑,唤来室外寒汀院的仆人,让其去他房中取样东西。然后对我说“一直没来得及给你。你看看,选两样送给他们吧。”不一会仆人抱着个小箱子进来。这不是上次月沣送我的百宝箱嘛?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我感激地看了一眼月沣,打开箱子,直翻到第三层,里面装了几套名贵首饰,送哪个呢?水如烟爱红色,就送她一条金饰镶祖母绿的项链,玉灵明艳,送她一枚钻石领扣。
“选好了,你看可以吗?”我有点心虚,毕竟这些都是萧家家传的首饰,会不会太贵重,毕竟这是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封建社会。若他的母亲知道会不会生气。
月沣温柔笑道:“明珠觉得可以,就行了。”听了他的话,我喜上眉梢,这首饰用什么装呢?瑞娘及时送上了两只制作精美的织锦袋。呀你真知道我心思!我称赞着。一边放置首饰,一边吟唱:“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凤凰巢,好!好!海潮你还会唱多少好听的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唱一首给我听?”呃……这可不是歌,我不过是轻哼了两句戏文。嘿嘿。索性接下去吟唱:“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晚饭时分,饭厅里好是热闹,两对新人坐在上首,白云经师和月沣分别相陪。我暗自诧异,想来经师和月古人并不看中等级之分,我坐在月沣身旁,心烈他们欲敬我酒,都让月沣一一拦下替我饮了,如烟眼中象在闪动着泪光,情之一字,拿得起却放不下,革命尚未成功,田同志仍需努力!待将两只装着首饰的织锦袋送给两对新人时,他们竟不肯收,后来虽收下非要行大礼。我借口陪经师去后面休息,把感人的场面留给月古人,呵呵,这是他该受的。难怪心烈他们如此忠心护主。
我陪着经师回他的静室,胜乐山的夜晚空旷岑寂。
“海潮,你想家吗?”经师轻声问我。
“我……想。”
“十诫她算的没有错,幽眠山道是你返家的路。你可以回去。”我心中一颤,这是我第一次从经师处得到肯定的答案。可是震动过后,心又静如芷水。
“我不回去。”经师深深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到了静室外,经师才道:“回去休息吧。梓祎明日一早返回四方城。他不在的日子,可以到我的藏经阁,象上次那样画画。”我想到明日分别,情绪低落下来,这里不比现代,可以用电话,网络以解相思之苦。
告别经师,我一个人走回自己的屋子。瑞娘还没回来。屋内却已点起了灯。我看到桌上放的百宝箱,重新一一打开细看,忽记起那条双彩珠链,怎不见它?托腮在灯下沉思很久,思绪穿越着古今,瑞娘终于回来,我洗完澡仍不见月沣来。
直到我睡下,月沣也没出现,看来只有明天与他话别相送了,我颇感失落。
深夜,半梦半醒中,仿佛看到窗上映着一个朦胧的身影,夜色宁静,睡眼迷离,大约是做梦吧,他是谁?为谁风露立中宵?想着我又沉沉睡去。
清晨起床后,忙着洗漱吃早饭。瑞娘笑道:“姑娘别急,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才会出发。”我想起昨晚纱窗映着的朦胧身影:“瑞娘,少主昨晚可曾来过?”
瑞娘想了想,道:“昨日他与心烈无言莫总管饮酒,好象到很晚,不曾来过姑娘的屋子吧。”
正说着,月古人就来了,他今天换上一袭绣着银色花纹的白色衣衫,衬着漆黑的眼睛,真是气宇轩昂,我的神仙同学来了。
他一进来就道歉,“海潮,昨晚没能过来看你,对不起,因为有人醉了。”没有来过,那人影是谁?
“噫,不是你吗?”我玩笑道
“是无言和莫总管。”他的脸上荡漾着明亮的笑容。说着他取出一样东西,轻轻展开,我一看,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串着两枚翠绿的珠子。正是双彩链上的翡翠珠子,“难道你将那珠链拆了。做成这条链子?”
月古人点了点头。“珠链似乎更适合母亲,留给她吧。而这两颗珠子要给我的明珠。”说着他为我戴上,指着其中一颗说:这是海潮,指着另一颗说:这是我。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又要流泪,想到月沣说过和他在一起不许再流泪的话,只能强忍着,这让他十分心疼,“婚礼结束我就赶回来,不过一天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天。在这好好住着,保重自己。”
此时水如烟玉灵和瑞娘一干女眷已坐进车里,与无言他们先行出发了。月沣拥着我,低语喃喃,细细絮絮地叮嘱着我要注意身体、不要到山上乱跑等等的话,直到无言他们的队伍快看不见了,他才依依不舍翻身上马,跟着离开了。
望着月沣的身影完全消失,我仍站立不动,最后白云经师象家长领着孩子似的,牵着我的手回了寒汀院。
情的菩提
其实不过是两天时间,应该过得很快,我却觉得度日如年。去藏经阁同白云经师一道画画写字,终归我是现代人,坚持不了太久。给素心兰浇水,欣赏它,也耗不掉多少时间。于是我又来到后山松林眺望雪峰。恍惚间林中好似有人影闪动。我一惊:“难道已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到胜乐山抓我来了。”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手提裙子,准备狂奔回寒汀院。刚跑了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说:“难道你就这么讨厌风翼川?”
是阿福,我顿时止住脚步,回身,风翼川还是一身黑衣立在苍松碧草间,仿佛从未离去,已站了很多很多天。
我张了张嘴,不知应叫他阿福,还是叫他风翼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仍是冷冷的。他是风翼川。
“我不知道是你,你没有回凌居谷吗?”
“没有,我一直都在这。”
白云经师不知风翼川就在胜乐山吗?还是他根本就不防备他?为什么经师没有告诉我风翼川在这。月沣象是也不知道。见我脸上闪动疑问。他又道:“我并未住在山上,我与叔祖住在山脚下面。”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他是不是还想肆机夺我,为他去幽眠山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忽记起昨日晚间纱窗上的人影,可是他?若真是他,又能如何,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呢。
各种念头纠缠在一块,我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给。”风翼川忽然上前递给我一样东西。
“是什么?”
“我用百合、凤仙、桂花、茉莉和莲子、糯米制成的香粉。”我想起了曾经开玩笑说过,为什么要研制毒药,为何不制一些美颜产品。我手握装着香粉的小铜盒,心中百感交集。透过铜盒,传来隐隐的香气,我拿近鼻端闻了闻,很清甜淡雅的香,与素心兰相比,虽不如它轻灵出尘,却更浓郁更醇厚。
“谢谢你。”
风翼川默默凝视着我,过了很久,方开口说话:“海潮,如果……如果我……”他有点犹豫和迟疑。
“月沣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如果我放弃,你会不会跟我回凌居山?”是阿福,阿福回来了,但是我的心已在月沣那里。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阿福的黑发象长长牵绊,拨动我的心弦。阿福没有再追问下去。我们面对面站了很长时间,终于他转身走了,他的黑发与黑衣一道形成的黑色身影,让我觉得仿佛在这片刻之间,他已燃尽了自己,成为一团灰烬。
回到屋子,心乱如麻,我突然急切渴望见到月沣,等了半个白天,一个夜晚,等到第二个白天,第二个夜晚,第三个白天,第三个夜晚……我一直不敢再到后山去,我怕会再遇到风翼川,我不能第三次看到阿福因我受伤的背影。
我去问白云经师,为什么月沣还不回来。经师安慰我说,他一定会回来。可是经师的话说了就象没说一样。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会不会山下出了什么事,让他回不来?
到了第六个白天,第六个夜晚,我已开始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望着夜空的明月,心潮起伏,是不是秘密泄露,已有人找到四方城,或者因为太大压力,他的责任让他无法脱身,他会不会已更改主意,会不会已经放弃了我……就算不能按时回来,也应该派人送个消息啊……
我的心揪得又紧又痛,四周鸦雀无声,万籁俱寂。我不相信我已渡过五个寂静而颤栗的夜晚,一阵风梳过,轻抚着我的头发,象月沣的手。时间并没有停止,依然朝前奔走,在绰绰的月影下,我开始唱起一首歌,安抚自己那颗纷乱的心,也是唱给遥远的他,这是我为你唱的歌曲,你听得到吗?:
风,在为我轻轻梳妆,又拿心情挂在脸上。
云,挡住了前面的去向,却挡不住最单纯的目光。
梦,是属于女人的天堂,无论明天将会怎样。
心,免不了有一点苍凉,只愿岁月帮我抹去忧伤。
我一路走来,也曾经徘徊,那是为了爱,又和风等待。
我一路走来,心不再敞开,那时我的梦,依然精彩……
丰盈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小院在我的歌声落幕后慢慢地复归寂静,寂静中我听到一阵颤栗的心跳,不是我的心跳,是谁?那带着悸动,带着喜悦,带着焦急的心跳点燃了我的眼睛,一股莫名的热望涌起,鼓动起我的心。这感觉让我难以言表,我站起身,向院门口张望,我的呼吸几乎要停窒,我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一个白色身影从院门外闪身进入,向我飞奔而来,是他!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我一动不动,任他紧紧拥抱。我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我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的是他回来了,完完整整,安好无恙。
“海潮,海潮,我回来了。不要哭……”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至极,还是那样炽热如火。我伸出手臂抱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心都要碎了。”我哽咽地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我抬起头,含泪微笑。
“是,重要的是我回来了。”他说着抱起我向房中走去。我被他回来的巨大幸福笼罩,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
他将我放在床上,轻柔地松开我的发辫,让一头滟滟青丝全部流泻下来。
“海潮,把我的头发解开。”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发间。我被他的动作和声音蛊惑,慢慢解开他的头发。他沉默温柔凝望着我,抱起我,让我贴近他的嘴唇,低声问道“可以吗?”
我咬着嘴唇,微微点头,热血在身体里逐渐沸腾。他听到我的回答,手臂一紧,好象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他重新将我放在床上,手指慢慢解开我的衣服,我看到他的手指在轻颤,我的心跟着颤动起来。在这个平和温馨春情荡漾的晚上,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如此自然,又不同寻常。它是生命里的一次转折,让我们共同走进了人生最大的,如醉如仙,激昂舒畅、美妙绝伦、无以言说的快乐殿堂。
他的手象火,抚到哪里,哪里就熊熊一片,我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闪烁着耀眼的光,他的胸他的肩他的身体很踏实很坚强很温暖,他的唇他的吻他的力量,让我觉得自己、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已完完全全和他融化在一起,完完全全被他占据,属于他。让我在疼痛中满足,在困惑中喜悦……就在我要被他的身体带给我的强烈幸福感觉激得眩晕时,他突然发出一声低吼,然后紧抱着我,在我耳边昵喃低语着:海潮,我爱你,我爱你啊……我不禁回应他:我也爱你。我只属于你。听到我的话,他再一次深深吻我:“海潮,从今天起,我们血肉相连。”
血肉相连,血肉相连,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
喘息初定,我被他环抱在怀中,倾听他还没能稳定下来的心跳。他轻咬我的耳朵,“为什么骗我?”
我一愣,见我不答,他又轻咬了一下耳朵,“还疼吗?”,我脸一红,躲进他怀抱深处,闷声说:“已不太疼了。”他的手臂略微一紧,轻叹道:“海潮,你真美。”我在他怀里咬着唇偷笑。
过了一会,我开始在他的怀中慢慢辗转,活动一下酸痛的身体,他突然拥紧我,“不要动,不要动。”他的声音暗哑,带着隐晦的欲望。我不敢再动,只依着他怀里,他的手缓缓一下一下抚摸我身体的每一处,他眼睛的幽幽深处翻滚着情感的热浪:“明珠。我的明珠。我……”他的目光流露出渴望和期盼,以及灼痛人心的欲望,他的唇重新履在我的唇上,他的身体又一次与我的身体交融在一起……
幸福伴着甜蜜过后,是无尽的疲倦,我终于在他怀里睡着了。迷离中,仍感觉到他在我身体里留恋着,不愿离开。
晨光带着新鲜和娇柔悄悄溜进屋子,我感到脸上软软的痒痒的,就醒了。月沣一张带着纯白睡意的脸印入我刚睁开的眼睛,他长长的睫毛低垂,呼吸中带着沉醉的味道,阳光正在他脸上点点跳跃着,在投下的侧影中,他又是那么恬静温柔。凝望着他的脸,我记起昨夜的喜悦和甜美,每一个饱含温情的瞬间,随后发觉到此时我和他竟是裸身相依,羞涩混合着陶醉象潮水一般拍打着我的心房,我慢慢移动身体,想暂时脱离他的怀抱,眼看就要成功的刹那,他却醒了,手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他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清澈深情的眼睛望着我,一时间我心底的柔情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他体贴缠绵地吻着我的脸颊,幽幽轻叹:“海潮,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哪里美?”我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部都美……”他边说边用手来回抚摸着,我忽然被他的手掌触到了敏感处,痒意让我一下子失笑,我咯咯的笑出声来,不由地扭动着身子,开始躲避他的手,他忽然停住了一切动作,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眼中流露出一份浓烈的情感,他的身体开始紧绷,每一寸肌肤都在焦渴地期待着。
我被他散发出来的强烈气息包裹着,逐渐意乱情迷。
“海潮,海潮,我的明珠……”他轻轻柔柔的呼唤着我,带着我一同进入无以言说的快乐殿堂……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离开屋子,正格外热烈地照耀着小小院落。我翻过身来才发现月沣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床,并且不在屋内。我埋在枕头里想了一会,便也坐起来准备穿上衣服,我感觉到身体有些酸软,等穿好衣服下了床,又发现脚亦有点发软,我回头看看凌乱的床褥,偷偷笑了,忽然我看到了落在床单上的斑斑血痕,不由得脸上烧起来,急忙将床单抽了出来,这怎么办,先去洗净它吧。刚想往屋外去,瑞娘迎面进了屋子。我的脸蓬得一下红透了,瑞娘却很自然地从我手中接过床单,微笑道:恭喜姑娘,沐浴药汤已经备好。我羞得头都不敢抬,直奔隔壁屏风后面热气腾腾的浴盆。
轻解罗裳,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留下了初为人妇的痕迹,在幸福和失落的交替中,我洗浴完毕,穿上瑞娘送来的新衣服,走到梳妆台前,床铺早被瑞娘整理得焕然一新,这时她已过来准备为我梳头,我没有说话,任瑞娘梳头盘发。梳好头发,瑞娘取了些妆容,为我上好淡淡的妆,还未最后完成,就见月古人带着一脸明媚笑容走进屋子,我一见他,脸又立刻红透。忙垂下眼睛,不敢看他,瑞娘住了手,退出屋子。
月沣走到我面前,手指轻托起我的脸,看了又看,他的眼中带着亲昵含着疼爱。“海潮,你知道我曾多么渴望有一天,你能为我盘起长发。”盘发?我愣住,忙照镜子,从前垂在后背的辫子不见了,被瑞娘全部盘成一个美丽的形状在脑后。我痴痴望着镜中盘着头发的女子,那是我吗?那是受过十几年现代教育的我吗?我的手抚着自己的发,想把它拉下,可又不忍,它是那么美丽娇艳,象一朵盛放在月色之下的太阳花。他似已知道我的心思,站到了我身后,镜子里显出了两个人影,他伸出后握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我忽然想到一首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要求脱口而出:“你要为我画眉。”月沣一愣,“画眉?”
我认真点头。拿起桌上的眉笔递给他。他接过笔,迟疑良久,反复观看我的脸庞,我心道你画都能画得好,难道我的两条眉你都不能搞定吗?
终于他开始提笔轻描,我几乎感觉不到有笔尖在触动我的眉间。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弱弱地说了一句:画好了。
我急照镜子,镜中女子,眉若春山,春山虽小,能起云头;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应语,眉眼盈盈处。
我不禁兴奋抚掌,“画得真好!以后天天都要你为我画眉!”月古人听了我的称赞和决定,脸渐渐罩上一层薄薄红晕,
“要天天画吗?”他又微弱问道。
我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唔……”
看他脸上略带羞意的红晕,我不禁伸手抱住他,同时我触摸到了自己体内一股激情正在胸间澎湃着……
突变
画好了妆容,梳好了头发,月沣还在出神望着我。我轻点他的额头:“说好了最多两天就回来,为什么昨晚才到?”月沣脸色未变,但眼眸深处的光茫却在一点点暗淡。“府里有些事需要处理,所以回来晚了。对不起。”
“无言他们的婚礼热不热闹?”我揣测萧府肯定有事发生,不然月古人绝不会这么晚回来却不通知我。既然能让他晚归,必然是不寻常的事情,但他不说,我就不要再问了,于是转了个话题。
月沣点头:“很热闹,母亲起初并不同意,但最后还是给予祝福。”我听后,迟疑着想问他,大夫人可知道他的决定,可知道我的身份以及在这场争夺中的地位,还有萧府的未来。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月古人见我突然沉默,便握住我的手:“海潮,现在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他顿了顿,脸微微红着,又道:“我们今天成亲吧。”
成亲?现代是去登记注册,古代三媒六证举办仪式?
“嗯……”我沉吟着,月沣见我仍不肯痛快答应,脸越发红了。不由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你还不肯答应?要让我求几次婚?你你……你都已……是我的人了,你……”我在心里暗笑,在我们现代,婚前同居、试婚都很普遍,两个人一旦有了进一层关系,就必需非卿不娶,非你不嫁吗?
“怎么成亲呢?”我问道。
“我去请家师为我们主婚,海潮,我带了一套喜服给你。”哈,想不到这个月古人有备而来。噫,难道他并不打算带我回四方城后再婚?
“然后呢?”我接着问。
“然后……海潮,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变?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用三媒六证去你家中向你父母登门求亲?”月沣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包含越来越多的痛苦。他的手慢慢松开。我忙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你知道我只参加过安静的婚礼,他……”我想到安静骑白马接新娘的潇洒模样,不禁微笑。难道我也要我的白马王子来接我吗?想着想着便神思悠悠,开始幻想。月沣没有说话,专注地凝视我正在千变万化的神情。
“你知道吗?每个女孩从小都会幻想,将来长大后会有一位年轻英俊的王子,骑着白马来娶自己,王子拿出水晶鞋为女孩穿上,穿上水晶鞋的女孩就会变成漂亮的公主,与王子一道幸福的生活。”小时候读过的王子公主的童话太多,我讲着讲着就走了形,其实我印象最深、最喜欢的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为了能见到王子,喝下女巫的药水,将鱼尾化成人腿,每走一步象在刀尖上旋舞……月古人若有所思,我想得出神。
“海潮,你幻想过自己的白马王子吗?”
“我,想过。不过我现在早忘了。何况你就是我的白马王子。”我看着眼前出色的人儿,他难道不就是一位现成的白马吗?
月沣忽然起身,道:“我现在去找师傅,准备婚礼。”说着他又俯下身,亲了一下我的脸:“我的公主,没有水晶鞋,你一样是我的公主。可是我却不是白马王子。”他的神色又是一暗,我的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月沣离开后,我去问瑞娘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萧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娘只说府里事情很多,少主除了要参加婚礼,还要处理府中和四方城一干杂事,所以才回来晚了。而她则是随月沣一道回来的。
听了瑞娘的话,想到刚才月古人的神情,我的心渐渐沉重起来,想不到幸福总是如此短暂,总是走得太快太急。
时近中午,不见月沣回来。瑞娘端着午饭进来,这时有仆人在外面禀告,白云经师中午留月古人一同用膳,他不过来了。我只好自己吃饭,刚吃了几口,就听寒汀院内外人声鼎沸。瑞娘急急忙忙出去了。
谁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放下筷子,来到院中。好象有人和车马进了寒汀院,是从山道直接上来的。接着前院有人说话,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我住的小院在热闹中显得有些寂廖。瑞娘从前院回来了。脸上闪动着担忧的神情。
“瑞娘,谁来了?”看她这样子,大概来人是她认识的。
“……是大夫人来了。”我一愣,昨晚月沣刚回,今日大夫人便赶来。是为他还是为我?饭吃不下去了,瑞娘端了去。我坐在窗前,心中忐忑不安。
正在这时,屋外院门被蓬的一声全部推开,涌进来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萧大夫人。她依然尊贵威严,脸上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高兴。我忙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犹豫着怎样称呼大夫人,要不要施礼。
“哼,番邦女子到底是不懂礼仪。”
我何时成了番邦女子了?
“大夫人好。”我下了台阶,向大夫人远远的礼节性问好。
大夫人突然甩掉众人,冲到我面前,用一种低沉阴冷的调子,咬牙道:“若非你能助我萧氏复国,我早就杀了你!”突然她一怔,原来她看清了我的发式,一惊,怒意从双眼中蹿了出来。挥手向我脸上打来。我没有动,垂着眼。院门口的一群人即便是看到,也不敢拦,就是敢拦也拦不了了。
忽然空中出现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大夫人的手腕,同时,我被人拥着往后退了一大步。抓住大夫人的是白云经师,拥着我的自然是月沣。
“夫人,请息怒。”经师温和说道。
萧大夫人这才觉查自己的手是被白云经师拦住,不便发怒,只好忍着,但她余光又看到月沣正拥着我。怒意再次暴发,这次她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说:“真是萧璟容的好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月沣脸色变得苍白,白云经师不动声色,只挥了挥手,院内旁人瞬间退去,小院重又变得空落。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吗?”大夫人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月沣放开我,慢慢走到母亲面前,“母亲,我怎会不记得。请母亲息怒。我和海潮的事,容我详禀。”
“沣儿,你真的要为这个女人放弃帝业,放弃萧氏多少代人的希望?”月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大夫人目光投向白云经师,经师亦认真点了点头。
“好,好,好。就算你要放弃,不夺江山,你为何要重伤左颂国?你明知他是辅佐我们萧氏三代的旧臣,于我们萧家有大恩。就算我令他出面禁你出门,你又怎能出手伤他?”
听了大夫人的话,我和月沣脸色同变。原来月沣回到四方城后,被他母亲和旧臣软禁了。
“母亲,左颂国受了重伤,这是真的?”月沣脸色更加苍白,
“不是你亲手所伤吗?无言已查过,令左相受重伤的正是白云落纱掌式,除了你,还有谁会?而且一掌便震断了左相七分心脉,在萧府除了你,谁还有这等功力。如果不是因为他激烈反对你弃掉霸业,不是因为他正在守着你的望月斋,他怎么会遭此毒手?沣儿,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想不到,想不到二十年后……”萧大夫人声音突然哽住,仿佛忆起了什么事让她中断,眼中却是水光盈盈。
月沣没有回答,满心沉痛。萧大夫人的目光留在儿子身上片刻,又向我扫射过来,里面带着强烈的仇恨和一丝妒忌。只有白云经师眼神明朗,神色如常。
“大夫人,请到藏经阁一叙,梓祎和海潮,你们也来。”经师淡淡说道。大夫人似想反驳,但经师的话有着婉转的力量,不容反对,大夫人只好与白云经师一道走出了院子,前往藏经阁。月沣仍立着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我悄悄走上去,握住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又象上次得知我是唯一能进入山道消息时的冰凉。我心里疼起来,强忍着说:“梓祎,我们也去吧。”
月古人缓缓将目光移到我脸上,我努力朝他微笑,轻声说:“我相信你。”不知道他可明白我话的意思,月沣没有说话,脸上的苍白渐渐淡去了。他牵着我的手,重又恢复坚定和温暖。
藏经阁内,空气沉闷紧张,萧大夫人和经师各坐一隅,大夫人眼神空泛,经师默默饮茶。月沣进来看到母亲如此神情,脸复又重现苍白,他牵着我走过去,伴着母亲坐下。大夫人忽然喝道:“不要让这个贱女人靠近我。”我的血色直冲脸上,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呵斥和羞辱。一时间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手却被月古人紧紧握住,他低声对着母亲说:“娘,如果您有火气就请对儿子发吧,请不要出口伤人。”月沣改唤大夫人为娘,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的痛楚。
大夫人终于不再说话,亦收回了愤恨的目光,我的心中满是焦虑和伤感。我和大夫人都是爱着月沣、也被他深爱的人,为什么会这般对立,为什么大夫人会如此憎恨我?
时间一下子静止不动,云翳遮住了大半个天,胜乐山的天空不再湛蓝。
屋里的沉静终于被白云经师稳如泰山的声音打破。
“大夫人,现在左相伤势如何?”
“他服了经师制的护心丹,尚有两分气息存在,怕是活不过明天。”白云经师听了微皱眉头。
他沉吟片刻,道:“重伤左相的人绝非梓祎,怕是另有其人。以梓祎的功力,若真想杀左相,不会只震伤他七分心脉,一掌毙命并非难事。梓祎,你说呢?”
“昨日左相的确守在望月斋外,我与他相谈了一个时辰,他仍不肯放我离去,我趁他不注意,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放入斋内书房卧榻上,才走的,怎知他会遭此毒手。”
“梓祎,你以为他会是谁?”
“沣儿……”大夫人目光柔软。
月沣沉默如山。
白云经师轻叹:“此人竟学会了我独创的落纱掌法,又能避开四方城和萧府的耳目,深藏不露……”经师忽然朗声对外道:“莫小蛾!”
屋外立刻有人应道:“在!”
“你与赵小朵,竹小青三人立刻启动寒芷阵。“
“是!属下明白!”
“另外,尽快准备一下,我要下山去四方城!”
“是!”
“师傅,你要下山?”月沣一愣。站起身来道“我随您同去。”
“不,梓祎你留下陪你娘,请大夫人暂留寒汀院,四方城内恐怕已山雨欲来。”
经师说着,又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海潮现在需要你保护。”
“师傅,您要去救左相?”
“梓祎,你认为凶手会让他活着见到我?大夫人,现在四方城和萧府内谁在守护?”
“四方城仍由百战将军韩剑离守卫,府内由右相冯树亭及霍无言、田心烈守护。城内和府中都已加强警戒。”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紧张的手心出汗,身体轻颤,月沣发现我的异样,忙过来抚着我的肩:“别担心,有我在。”大夫人看到神色再次微变。
白云经师一旦决定,刻不容缓,莫小蛾已备好一切,白云经师离去时,厉色对莫小蛾道:“莫小蛾,我要你与我的所有随从一道,誓死护卫寒汀院。”经师的话震聋发聩。
莫小蛾目露精光,沉声道:“属下明白,经师请放心!”字字铿锵落地。
白云经师带着三个侍卫绝尘而去。大夫人被安置在经师所居院落一侧的别苑,体息去了,月沣送我回屋后,赶去陪伴母亲。我站在院内,只觉五内煎熬,我突然深深怀疑着这一切,怀疑着自己,“我错了吗?如果我不选择月沣,我还是一心回家,对大家会不会好些,会不会少一些伤害?我本来不属于这里,非要逆行留下,会不会已触犯了天怒?才让所有爱我、关怀我的人受到劫难?”
想着想着,伤心奔袭而来,裹携全身。不知不觉有一片青绿色的银杏叶飘落在我的衣襟,又滑了下去,落在地上。我俯身将它拾起: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想不着秋天这么快就到了……
晚饭前,月沣来了。
“海潮,晚饭与母亲一起吃好吗?“
我低下头,没有吭声,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怕她看到我,会吃不下饭。月沣见我不答,又说:“你不愿意就不去,不过,我必须去。所以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海潮,你知道我母亲她此生……很可怜。”我抬起头说“你快去吧。我也有妈妈,我明白的。”
月沣无言望着我,幽深的眼眸中翻腾着感激和爱恋。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面闪动着仇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虽然我没有做过妈妈,但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怎会不明白妈妈疼爱孩子的心?
月沣去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什么,想到未来,我怀疑自己是否真象想象中那么有勇气。难道爱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懦弱?
窗外夕阳正红,空气中闪动着千万个斑斓光点,我沉静在从前现代社会所渡过的单纯岁月里,我读书上学,我考试毕业,我恋爱分手……
这时,早已收拾好饭筷的瑞娘又端着一碗东西进来。
“姑娘。”
她的轻唤把我重拉回古代。原来我仍坐在千年之前的某座山上的一间屋子里。瑞娘将碗放在我面前桌上,微笑着说:“这是大夫人特意嘱人送来的。我刚炖好,姑娘快趁热吃了吧。”我看到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汤,里面飘浮着一些白色絮状物,冒着腾腾的热气。疑惑地问瑞娘:“这是什么?”
“是从南夷进来的新鲜燕窝,我加了冰糖炖的。姑娘,大夫人虽然脾气燥了些,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们下人从不苛责,虽然她对姑娘有些误会,但有少主在,姑娘又是这么懂事灵巧,大夫人一定会喜欢上姑娘的。这不,就送来燕窝给姑娘呢。”
原来是燕窝,这东西我也曾吃过,是姥姥炖给我的。想到了极宠我的姥姥,眼前的燕窝变得空前温馨起来,它散出的热气都带着香甜的记忆。于是我拿起勺子准备喝下。
夫人的秘密
燕窝有些烫嘴,我轻轻吹了吹。瑞娘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我不禁笑道:瑞娘,我今天吃东西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吗?
瑞娘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我疑惑的看她一眼,继续轻吹勺中热汤。刚准备送入口中,刹那间,手背忽然一痛,勺子转眼间掉在地上,勺里的汤全洒了。我看看自己手背,微红了一小片,而在桌上多了一颗正滚动着的菩提子。难道有人从窗外用菩提子打落我手中的勺子?为什么?我忙站起来,跑到院中,被天空阴影笼罩着的院子显得空荡寂寞。哪里来的人?!我慢慢走回屋子,忽嗅身后传来淡淡的馨香,忙回头,果然是月沣正从屋侧小门中进来。他也正看到我立在门边,本来心事重重的脸色明显一亮,急步上前问道:“吃完饭了?”
我笑道:“吃完了,正准备喝燕窝汤。”
“燕窝汤?”月沣微微怔住。
“是你母亲派人送来的,瑞娘刚炖好。你也用一点吧,哦,想必你已经喝过了。”我想到月古人刚从母亲那回来,燕窝既然送了我,当然不可能少了儿子的一份。月沣眼神变得凌厉,他抢步进屋,端起桌上的燕窝,拿到鼻端闻了一下。转而对站在屋角的瑞娘说:“是你?”仅仅两个字,让瑞娘的脸顿失血色,变得煞白。
“为什么?”月沣再次轻声问道。
瑞娘朝月沣跪了下去,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大夫人?”
瑞娘依旧无语,我站在桌旁,手里把玩着菩提子,此时我还能说什么,我似乎已不想再关心那碗汤是否有毒,大夫人是否想毒死我,我只想知道这一次是谁救的我。是谁呢?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黑衣长发的身影,是你吗?你又救了我一次。正当我想得出神,月沣这边的手已挥动起来,白色袍袖如电般闪过,瑞娘身子飞了出去,落在院中。
我惊醒过来,月沣疾风般出了屋子,站在倒地的瑞娘身边,我跟着走出屋子,瑞娘的嘴角流下血丝,她目光低垂,看不出有何表情。对于要杀我的人,我是否该替她求情,何况瑞娘只是奉了他人之命,不过让我伤心的是瑞娘与我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居然能下杀手,毫不留情。然而月沣并没有再动手,我忽然想到月古人若真想杀瑞娘,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出手只要略重一点,瑞娘早死了。何至于还能好好倒在院里。
“是不是大夫人?”月沣第三次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是我。”
院外传来大夫人的声音。大夫人随身而至,带着的两位仆人站在门边不再前进。月沣面无表情望着母亲,大夫人也默然对持。月沣轻叹一声,返身回房端着那碗依然温热的燕窝出来,走到大夫人面前,他双手捧着碗,对母亲恭身施礼,我呆呆盯着月沣的一举一动,猜测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大夫人也怔愣望着儿子。
月沣施罢礼,向母亲微笑道:“儿子代海潮饮下这碗母亲赐予的燕窝。”说完,举碗,一饮而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月沣的言行几乎让人相信这本就是母亲为孩子准备的燕窝,而非毒药。所有人都傻傻瞪视服下一碗燕窝汤微笑持立的月沣,他的笑容散发着强烈的慑人心魂的力量,大家的思维似被他控制,谁也没说、谁也没动。
还是大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颤声尖叫:“沣儿,我的沣儿,不要喝不要喝!”可是此时月沣早已喝下哪拦得住。“来人来人,快快去取护心丹,快去……”两个仆人听了慌里慌张冲了出去。瑞娘已从地上爬起。过来扶住好象随时会倒下的大夫人。而月沣始终好好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象刚喝下一碗毒药的样子。
大夫人紧张地观测月沣的脸色,她勉强推开瑞娘,一步步来到儿子身前,抚着儿子的脸,过了好久才轻问道:“璟容,你为什么要替公上巍巍喝下这碗毒药,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你们萧氏的仇人。”月沣听着母亲的诘问,目光流露出痛苦和怜悯,他没有回答。
“我们月家,世代都为大梁、为你们萧家效命,我是月家唯一的女儿,娘亲从小就教育我要为萧氏,要为你,好好学习女功妇德,做一位萧家的好媳妇,将来待你取得天下,做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璟容,我对你的情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为了仇人之女,连性命都不要啊!沣儿出世你没有回来,沣儿刚满一岁,你竟然如此狠心,丟下我们母子,一个人追随她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大夫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看上去她将儿子当成了去世多年的丈夫,同时也忘了儿子已中了毒。月沣随着母亲话语的汩汩流出,脸色越来越白。
我在一旁早被月沣的举动和大夫人道出的记忆残片惊得呆若木鸡,泪水在脸上肆虐,不知是为大夫人,为月沣,为他的父亲,还是为我自己。
忽然一阵风过,一个人影箭般从半空中飞驰下来,出手疾点月沣,月沣没有动,只能挨着,那人直到点完,才飘落在地,而我在此时才能移动僵硬的身体,我的头脑混乱,完全乱了章法,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做哪件事,先说哪句话。
那人忽又出手轻拍了一下月沣的背部,月沣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仆人已赶回来,拿着药丸奔来,大家都没有考虑来人是什么人,是在救月沣还是趁机袭击?来人接过药丸,以最快速度用指力将它送入月沣口中。又指示仆人将月沣扶进屋子,怎知仆人刚扶着月沣走出两步,大夫人忽然叫道:“你们要把璟容带到哪去,他不能离开我!不能!”说着冲上去要拉月沣,来人轻甩衣袖,大夫人被袖风碰触,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我和瑞娘忙过去扶,此时大夫人怒发赤目,见了我更是象一头母狮,把我扑到在地,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嘶吼:“公上巍巍,你害死璟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瑞娘拼拿想掰开大夫人的手,无奈她手劲出奇的大,瑞娘反而被惯性甩在一旁,我觉得快喘不过气来,用尽全力说道:“我不是公上巍巍,我……”最后一点气息都快用尽:“妈妈,妈妈……”
也许是我呼唤妈妈起了作用,也许是来人已飞过来拉开了大夫人,我的脖上一松,新鲜的空气重又流进胸腔,我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一个人正在俯身查看我的情况,他柔媚的眼光象星星般璀璨恬淡,我轻轻对他说:原来是你。
“阿福,”他的名字随着空气在胸腔的流动,被带了出来。“先别说话。”阿福微凉的手指在我脖间游走,刚被掐得火辣皮肤舒缓了许多。我忽然想起中毒吐血的月沣,忙坐起来,大声叫道“月古人!”边叫边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阿喂,有我在,他不会有事。”阿福忙轻声安抚挣扎着站起来的我,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略带踉跄的追进屋内,月沣并不在我的屋子,我忙又转向院外,去月沣的房间,阿福跟了过来,“阿喂,阿喂……”我气喘吁吁跑进月沣的屋子,穿过前厅,直奔内间,此时莫总管一干人都在屋内,月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似已全无,嘴角处还留着一丝血痕。
他死了吗?我停在离床一大段距离之外,不敢上前,我怕他真的会死,我的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手只好死劲扶着桌子,全身不停抖动着。莫小蛾迎上跟进来的阿福,深深施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阿福冷淡看他一眼,走到床前,挥了一挥,莫小蛾立刻领会,寒汀院的护卫随即全部安静退出。
“阿喂,你不是想见他吗?为什么站得那么远?”阿福淡淡开口问道。
我不动,不回答。
“阿喂,过来。”阿福再次叫我。我没有向前,反而朝后退去,不不,我不要上前,如果月古人死了怎么办,我不能亲眼看着他死掉,而无能为力,我宁可现在就退出去,让别人告诉我月沣的生死。阿福见我如此,欺身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月沣床前。
月沣的脸那么白,那么白,白得泛出幽幽蓝光,白得象一张纸一面墙一朵云一片雪花,连嘴唇都变成白色,面上象履了一层厚厚的雪。阿福忽将月沣的手塞入我的手掌,那曾经牵过我的手的手,那曾温柔抚过我身体的手,那曾为我画出眉似春山能载闲愁的手,现在已变得冰凉绵软,我象触电般松开月古人的手,大声尖叫起来。
“阿喂,阿喂,你冷静,不要这样!”阿福站起来用力抱住我。
“阿喂,你没发现他的手心还有热气吗?”阿福轻声提醒我,理智回归,我逐渐冷静下来,重新握住月沣的手,在一片冰冷中寻找那一线暖意,就象在茫茫戈壁找寻水源,终于他的手象是有了回应,有暖意微弱透出掌心,我抬起头眼望阿福,点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月沣和我相握的手上。
阿福脸上现出笑容。他轻轻将月沣的手从我手中抽离放妥,为他盖好被子。
“阿喂,你去外面休息一会,我现在要开始为他逼毒。”为什么逼毒要我避开,我用目光询问,阿福还以微笑,仿佛在说:放心。
我离开屋子,走到外面的前廊,夜色来临,仍有一小片微光不忍褪去,我站在廊下无目的远眺,才发现原来月沣住处比我住的小院地势略高,站在廊下,便可以无遮挡的看到我住小院的全貌,他是否曾伫立在此,默默观看我的院落,思念着我,想象着我在屋内的一举一动?
我的心一片混乱,这究竟是谁的错?是月沣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或者本是我的错。此时,一个人走进院子,她的眼睛空洞,全身象刚受重创一般摇摇晃晃。
“沣儿,我的沣儿”她的声音急促而撕裂,她的脸因惊恐苍白如纸。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扶住了她。大夫人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她的身子轻飘飘的象片风中羽毛。
我忽然生了怜悯,眼前高高在上的大夫人,骄傲坚强的大夫人,不过是曾受爱情重伤的可怜人,她一生韶华只为一个人盛放,可悲的是那个人负了她,爱上了别人,她却不肯放手,不能放手,最终还是失去了他。对于欠她幸福的那个人,她终身无法看淡无法相忘江湖,因为爱比恨更难宽恕。
大夫人的目光茫然落下,她看着我,似乎又不是在看着我。
“大夫人,阿福正在为梓祎逼毒,放心,有阿福在,梓祎不会有事。”我不由出声安慰大夫人。不一会瑞娘也来了,她接过我的手,扶着大夫人。
“我为了你,为了实现你的承诺,把只有五岁的沣儿送到胜乐山,可怜沣儿这么小就离开了亲娘,独自生活在荒山野岭,为了你,我忍受了与沣儿母子分离十年之痛,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还要派她来抢走我的沣儿……”大夫人声泪俱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象子弹准确命中我的心,我的额头渗出冷汗,是我的错吗?我和月沣本来各自有着一条即定的道路,就象两条平行线,纵然离得再近也永远不会相交,但现在我们各自脱离了轨道,相遇在一起,那么,我们会变成同一条线,还是会相撞爆炸,各自粉身碎骨?
大夫人没有再理会我,更没有再次出手伤我,只是默默站在院里,渐渐融进了越来越暗的天色里。
这一天折腾下来,我觉得身心从里到外格外疲倦,今天发生的事,每一个场景都在跳跃着,早上温馨明媚,中午风云突变,下午危机四伏,黄昏月沣徘徊在生死边缘,阿福突然降临出手相救……而种种因此产生的怀疑和怯懦,让我心中弥漫着悲凉的温情。
大夫人和瑞娘已进屋守在外间小厅。内间的门被阿福封上,以便他专心逼毒。莫总管和几位大护卫都在院内各处守着,时刻听从大夫人召唤,我,好象成了多余的人。
人心难测
我悄悄离开月沣的住处,回到自己屋中,天上挂着一轮凉月,照着屋内影影绰绰,以往都是瑞娘每晚过来点灯,此时,她在月古人那里陪伴大夫人。我借着月光坐在桌前,托着腮沉思。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寒汀院的仆人要进来点灯。看来莫小蛾还没有完全忘记我的存在。
我走到镜子前照着,镜中人颇为狼狈,早上梳好的发型已经散乱开了,妆容更是被泪水冲刷得痕迹全无,(我暗自庆幸着的是淡妆,不然就成花脸了),只有眉间还残留着一丝幽远意境。我自己找来水将脸细细洗净,又拆了发饰,用发刷一下下梳顺头发,直到泛出乌亮的光泽,最后将它松松编成辫子垂在后背。
身上的衫裙也脏了,翻出一件淡蓝印着白色小花的衣裙换上,都收拾好了,我来到院中,反复徘徊,思考着要不要去月沣那,还是先等阿福的消息。徘徊久了,头眩晕着,只得停下,凝望远山朦胧的轮廓,忽然心生一念:既然这里无法容纳我,我能不能与月沣一同穿越幽眠山道,返回现代。从现代文明社会重回经济生产力落后的古代,难以让人适应并有所发展,那从落后的古代进入经济发达、文明程度高的现代社会,会不会容易适应。月沣并非观念古旧闭塞之人,他有良好的文化功底,武功好,年轻、聪明并且相貌出众……呃,他若去了现代社会,我能不能守得住他,他会不会被别人抢跑了?妈妈常说,女要有貌,男子重要的是有品和有才,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容貌太过出色的人,偏偏月沣就是这样的人啊……
古代年轻未婚女儿都待字闺中,不比现代女孩,敢想敢做,敢爱敢恨,如今的世界对男人们的诱惑太多,若真要自己处心积虑地维护爱情、守护着他,自己会不会放手。
本来我焦虑着月沣解毒生命悠关的事,怎知一念流转,竟然憧憬起我与他将来共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情景,并开始为由此滋生的一些毫无根据的联想发起愁来。
正想得出神,有人轻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是阿福。我目中一亮,阿福含笑站在我身后,我看到他的笑意便明白月古人定然没事了!笑容顿时也浮现在我脸上,我急忙要向月沣的住处跑去。
“阿喂!”阿福叫住我。“你想去看他?萧夫人正在床前看护。”一听萧夫人在,我的脚步停了下来。还是把这段难得的母子相依的时光留给大夫人吧。我怎能去埋怨和打扰大夫人那一颗盛满母爱的心啊。
我慢慢走回阿福身边,这才发现他的脸白似月光。想必刚才为月沣逼毒耗费了不少精力。
“阿福,你很累吧,要不要到我房中休息一会?”我心里很感激阿福救了我,也救了月古人,诚意相请着。阿福的脸却微微一红。没有回答。我感到奇怪,怎么了?转念一想,古代未婚女子主动邀请男子进房休息是否意味着行为不检?我轻皱起眉,刚才滋生的想与月古人一同返回现代的念头更盛了些。
“阿喂,我的体力不至于那么差,不过,你能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吗?”我忙点头,伴着阿福坐在院内的青石条凳上。
“月沣他醒了吗?”
“没有,醒过来怕是要等到明天。不过他求生意志很强,若非月沣自己用真气护着心脉,就算有护心丹和我的真气相助,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那现在他应该没事了吧,什么时候能全好?”
“毒已去了,但重伤了元气,至少休息五六天才能恢复到原来的七分功力,至于另外三分,还得加以更长的时日……”阿福声音隐去,默默注视远方。
“阿福,为什么你会来,难道你并没有离开?”我轻声问他。
“我本打算离开,送叔祖回凌居谷,可是我又改了主意。”
“你还想夺取天下吗?”
阿福没有回答,注视着我,缓缓摇头。“我想通了,天下于我,并非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他停顿了片刻,“阿喂……”我的心怦怦跳动,忙打断他的话。“阿福,为什么你忽然改口叫我阿喂?你曾说过更喜欢欧阳海潮这个名字。”
阿福微笑,长长的黑发随风轻轻舞动。
“因为我叫阿福,海潮就叫阿喂。阿福和阿喂……”
我在心里默念阿福和阿喂,只是阿福,你真的明白阿喂的意思吗?是要离你远飞啊……
“你……”
这一次是阿福打断我想说的话。
“阿喂,还记得我曾说过与月沣比试,若输了,最终会一无所有。我从前一直这样认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也许我是输了天下,但是我却赢回了两个最好的朋友。”
“朋友?”
“一个是欧阳海潮,一个是萧月沣。”
我凝望着阿福的眼睛,
“所以,你才赶来出手相救的,对不对?”阿福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飞身进来了几个人,手持刀剑,直指向阿福,还未上前,突又身形止住。只听一个人施礼道:“对不起,不知是大人在欧阳姑娘院内。以为是有人闯入。”
原来是莫总管带着护卫进来。
“莫总管,你以为白云经师布置寒芷阵就这么容易破?除了我,还有谁能破开,就算迦叶山传人来了,也并非能顺利入内。除非是踏平寒汀院,怕是谁也进不来。”
莫总管一惊,仔细看了一眼阿福。
“您您……是风……”
阿福忽然哈哈一笑,打断了莫总管的话。“你现在才认出我,是不是晚了点?”他的话峰一转,象利刃般投射过来。“这次是我,我是进来救人,要是下次有人来犯,你也这么迟顿吗?!”
在月光下,莫小蛾看上去脸色灰暗,“我我……”
“好了,你们专心守卫你们的少主。海潮姑娘有我保护。去吧。”
莫总管一行离开,院子里恢复宁静。我和阿福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着。月亮升得越来越高,月光落在阿福脸上仍显得苍白无力。
“阿福,你吃东西了吗?”我忽然意识到就算阿福吃过饭,再救月沣也会耗尽体力,会饿的。
“我不饿。”
“真的?可是你的脸色不好看。肯定是饿了。不如我去取些吃的来?”
阿福的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我站起来走进屋内,这才想到,平时吃的东西不是瑞娘做好,就是有仆人送来,现在要我取吃的,我到哪去取呢?我在房里翻了一记,没有吃的,只有温着的茶。我倒了一杯,出门送给阿福。
“你先喝点水。我去去就来。”我又赶回房,到隔壁瑞娘的房中看了看,她那只是简单的铺盖器具,没有零食。这寒汀院我只认得月沣上次为我和白云经师做饭的小厨房,我依着记忆三绕两绕到了那里,里面亮着灯,一位经师随从(厨子)在忙碌着。见我进来,问道:姑娘这是来?
有没有吃的东西?
我正为萧夫人做点心,还没做好,姑娘等一会行吗?
没有别的吃的?
厨子摇头。
“有面条吗?”嘿嘿,煮碗阳春面我还是可以的。
厨子道,“有的,晌午才赶好的面条,一直放在荷叶橱里冰着呢。
“对不起,姑娘,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做面条。“
“我来做!有空的炉子吗?”
“有,有,这炉子刚刚煮粥来着,火还未熄。姑娘请用。只是姑娘能行?我做完点心……”
“不用啦。”
我找出锅烧水,厨子取来面条,我剥葱,洗切,又取了几枚红红的干辣椒,七里喀嚓地在开水中下入面条,油盐酱葱一味味加进去,最后放一个小小红辣椒,是不是不够辣,记得阿福较爱吃辣,再加一个,会不会还不够,直到最后出锅,又加了一个,我轻尝一口汤,哇,好辣。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端过去了。我用托盘托着一碗面回了小院,阿福静静坐在凳上,黑发垂着,任是默然也动人。
“我回来啦!进屋来吃吧。”阿福顺从的跟着我进屋,我将面碗放在桌上,递给他筷子,他接过筷子,也不说什么,埋头吃起来。我几番想道歉说自己匆忙煮的,放多了辣椒,但看阿福香甜吃饭的样子,不忍心打扰。
只好在屋里东转西转,又倒了一杯茶悄悄放在桌上。阿福吃完了,额头上闪动着晶莹的光点,肯定出汗了。
“喝茶,快喝茶。”我在旁边催着。
“很好吃。”
“真的?我放多了辣椒。呵呵……呵呵……”我略带尴尬地笑了两声。
“不辣,正好。”
“谢谢你”说着我很自然的收拾起桌子,端着托盘准备出屋。阿福的眼睛一直亮晶晶地望着我。我朝他笑笑,出了屋子。
待我回屋后,发现阿福不见了,我走到院子,轻唤阿福,阿福!莫总管从外面进院。
“欧阳姑娘,我已为风大人安排好休息之所,此时他不便再留在姑娘房内。”看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我心里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如此,月公子他现在情况怎样?”
“少主仍在昏迷。大夫人正寸步不离的守着。”
“噢……”
“姑娘要去看望少主吗?”
我摇摇头。莫总管不再说什么,只在院内外仔细检视一番,又增派四个护卫守卫院子,然后叮嘱我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唤人知会他。
我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崭新的床褥仿佛在嘲笑着我,昨夜柔情就象花间露水被升起的太阳蒸发,没留下一丝痕迹。月沣如此情深义重,我该如何回报,拿什么回报?回家吧,带着月沣一起回家,回归现代社会,但是月沣肯答应吗?他的妈妈,他的长辈旧臣会同意吗,他能穿越幽眠山道吗?他是古人能融入现代吗?在胡思乱想中,我渐渐入睡。
早晨醒来,淡淡的薄雾在晨风中轻轻流动,青山绿树和茵茵碧草都沉醉在袅袅娜娜的雾中。我忙着整好衣服,重新编好辫子,匆忙洗漱完,便去了月沣的住处。一大早,月沣的卧室内便是人头攒动,大夫人和瑞娘及其他萧夫人的仆从,还有莫总管等几个大护卫,都聚在屋内,我站在内间门口,竟看不到床上的月沣。
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极其委屈,为什么在这里总显得我是多余的,总让我清楚明白地看到我和他的距离?眼水模糊了眼睛,脚步也茫然无措,不知该向屋里去,还是退出来。大夫人已注意到我来了,却不理会我。莫总管也不知是该不该请我上前去。我心如刀绞,紧咬嘴唇,扭头向外屋走去。
“海潮……”一声细若游细的呼唤牵制住我的步伐。
我转回身,挡在前面的障碍物忽的全不见了,我看到了悬着几层薄薄帐幔之后的床,床上的人,看不清脸色,只看到那双眼睛轻漾出来的亮亮波光。这时,有人轻牵着我向他的床铺走去。不知何时阿福来了。
我们一起来到月沣床头,早有人摆好两把椅子。我们坐下。月沣的脸色仍旧苍白如雪,盈盈目光一直凝视着我,直到近前,他才将目光移到阿福脸上,随后又落在他牵我的手上。
“沣儿,你好好休息,娘先出去了。”大夫人柔声对床上的儿子说。月沣目光回到母亲身上,微笑。他微笑的样子险些又让我落泪。
大夫人带着一群人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阿福号了一会脉,说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能醒过来。”
月沣没有说话,望着阿福,目光包含着许多内容。
“我想这里不再需要我了,以你自己的能力,便能自愈。我走了,告辞!”阿福说着站起来往屋外走,我一惊,忙跟着站起身,边追着阿福。边急道:“阿福,阿福。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月沣他好了吗?”
阿福停住步子,刚要张口。
“海潮……”是月沣在唤我。阿福的步子跟着又动了,我急忙奔回床边,握住月沣的手。“我去一下,一会就回来!”说着飞快亲了一下月沣冰凉的唇。返身追出屋子。
“阿福,阿福!”
阿福终于停住。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不,不,我不能第三次看到阿福的背影。我走到阿福面前。“为什么急着要走,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要走?!”
“阿喂,昨夜接到消息,凌居谷有事,我必须赶回去。”阿福淡淡说道
我的心头被阿福的话搅起一股又热又辣的气息。
“真的?”
阿福望着我,眼睛重现柔媚。“阿喂,我不会骗你。现在尚在夏末,却已呈现多事之秋的先兆。你要保重!”
我认真点了点头。
“快去吧,他在等着你。”阿福轻轻提醒我。
“阿福,等我先进了屋,你再离开好吗?”
阿福注视我片刻,点头。
“阿福,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的素心兰,我的素心兰它会保佑你!”
阿福微笑,“不是素心兰保佑我,是它在保佑我。”他轻拍了一下心口。我明白他指是的我做的护身符。
我也笑了。
“还有,谢谢阿喂亲手做的面条。真想再吃一碗”
“不用谢,你想吃我一定为你做。”我的声音微微轻颤,“阿福再见。”说完,我调头疾步走进屋子。
直到我坐下,月沣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
“是他救了你,也救了我。”
我点头。
“海潮,你喜欢他吗?”
月沣的突然一问,让我的心咚咚作响。我急忙摇头,忽觉不对,又改为点头。
月沣眼神流露出黯然。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阿福就象我的哥哥。可亲可近可信。”我解释着。
“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关切着问道。
“只有这里不舒服。”月古人指了指心的位置。“你为他做了一碗面?”噫,月沣不是功力还未恢复,他怎么听到了我和阿福在屋外的谈话。
“他为你逼了毒,体力消耗极大,又饿着肚子,厨房没有吃的,我只好动手做了。”见月沣还抚着胸口处,我俯身拿开他的手,将身体轻靠在他的心房之上,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胸口不舒服,你可知道,当你突然饮下那碗燕窝时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到我的心会疼?为什么你知道我会疼你也要喝下它,为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中途抛下我不管,为什么要喝,为什么要死!”本来我想安抚月古人,怎知说着说着倒成了对他的控诉。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我不干我不干!”
“那……怎么办?”
“嗯……我先想想。”月古人抚摸着我的头发,静静等着我的答案。
“你若再为我涉险,我就去幽眠山道。”我总算找到一个能与月沣为我交付性命相抗衡的事情。
“不许,我不许!”月沣忽然厉声说,紧接着是一阵咳嗽,这让我内疚得要命。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说了。”
月沣仍是默默无语。
“还生气呀!对了,你说要娶我的,什么时候啊?说了三番五次都落了空!”我忽然又找了一个对我有利的话题要挟月古人。
“告诉你,货物出门,概不退货哦!”我口无遮拦地说道。
“你……你……”月沣又气又笑。
“娶,我一定要娶,不过,能否等个三五天?”
“为什么?”
“我的体力至少要三天之后才能恢复大半,才能有力气娶我的明珠。”他的话让我的脸象喝醉了酒般红得透明。
随后几天,我都在清晨和黄昏去探望月沣,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大夫人他们才不会在。月古人已能下地走路,体力恢复得很好。只是越发象个孩子,不肯放我离开,一会要我唱歌,一会哄着我去做吃的给他,我要是真准备去做了,他又不肯,怕累着我。我被他宠着,快乐得象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几乎忘记大夫人的存在,也忘了要与月沣同回现代的念头。
但是,白云经师一直没有返回寒汀院,四方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位杀害左相的人又是谁?这个问题压在我的心上,同时也压在月沣的心头,只是他从不表露出来。
到了第五天,我打算用下午时间悄悄做好了一碗红豆沙,黄昏时准备送给月古人当饭后甜点。
只是我左弄右弄也没弄好,让经师的厨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不得替我弄,我偏不要他弄,后来到时间他忙着做饭去了,我独自一人在灶前琢磨着,象做化学试验进行配比,不要太甜,也不在太淡。不要太硬也不要太软。等我最后终于做出一碗堪称完美的红豆沙时,天早就大黑,月亮都升上了天。我兴冲冲端着红豆沙向月沣住处走去,正走着,突然眼前一晃,有人瞬间来到我眼前,骈指朝我点来。我一惊一吓手一松,盛着红豆沙的碗掉在地下,此时来人的指力已到我身上,我象是被冻住,手脚僵硬着,一动不能动,声音也哑了,难道我是被点住了穴道?!
心的菩提
来人在我耳畔轻声道:“对不起了,阿喂姑娘。”他的声音,顿时在我心中炸开、升腾起一朵蘑菇云,是霍无言!是月沣最信任的随从,四方城的全能总管霍无言!是刚娶了玉灵、筑起凤凰巢的无言兄!
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难道是奉了大夫人之命?大夫人还要杀我?!不对!无言不是在四方城吗?他何时来的?之前都不曾听说无言到了寒汀院!难道是经师派他回寒汀院抓我?不会,经师是要保护我的人呀。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身体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言用一个黑色布袋套住我上半身,随后我觉得自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大约行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突然,无言身子顿住,我忽地一下象从天下掉下来,发出惊叫,无奈被点了哑穴,只能在黑暗中大张着嘴。无言似将我安置(藏匿)在了哪里。我感到了地面的踏实。
“霍无言,既然你是奉经师之命来到寒汀院,为何不向少主和大夫人请示?反而到后山来?”是莫总管的声音,我想挣扎,弄出响动引起莫总管的注意,但身子不能动,急出了一头汗。
我听不到无言的回答,隐约有厉风破空的声音,好象有人坠地。我一喜,无言被莫总管制住了。怎知过了片刻,我再次被人扛起飞入云雾中。我的心中飞快转着,莫总管被无言打败了!难道霍无言是潜伏在四方城和月沣身边的奸细?可是他从小就被大夫人收养,前不久刚刚成亲,他怎么会反过来与月沣为敌?是他自己这样做,还是有人逼他这样做。
根据身体的悬空度和无言的飞奔速度,我推测此时我们正往山下走,他怎能突破寒芷阵,阿福说世上能破这个阵的人少之又少,除非踏平寒汀院,一定是院中人以为无言是来找月沣,将无言放进来的.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无言再次停下,让我坐地倚在一棵树旁,我听到渐近的轻微脚步,
“霍总管办事的确利索,万无一失。”
“人交给你们,快走吧!”
“寒芷阵的机关可毁掉了?”
无言没有回答。
“听说明月公子重伤初愈,此时霍总管若助我们兄弟二人攻上山去,即解了王爷心头之患,又能立奇功一件,还可以助我兄弟夺得灵虚子之位。这样我们就欠你一个极大的人情,怎么样霍总管?”
“我只答应交人给王爷,其它事与我无关。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王爷?是谁?公上琰?不可能。他极端仇恨当朝皇帝,而且阿福怎会让他来绑架我,又怎能令无言背叛月沣?
难道是大魏王朝的什么王爷,我心中一亮,一定是幽眠山道的秘密暴露了!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怎么办?我使劲咳嗽,却仍发不出声音。我感觉到有人朝这里走过来,要将我带走。
紧接着有绳子似的东西在我身上绕来绕去,看来是要把我整个捆起来。
“嘿嘿,这妞儿的身材不错!”忽然有人在我身上摸了一把,让我怒火中烧,可是身体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难怪能让明月公子动了凡心。”另一个人说道。
“请二位自重。”无言忽道。不一会他们将我捆好,我已经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全身都不能动,原来我以为上次中毒阿福点穴无非如此,现在才知被点住穴道有多么难受。怎么办呀怎么办呀,现在谁能来救我!今天黄昏没有去月沣那里,他应该会发觉异常,何况莫总管大约受了伤,寒汀院的护卫应该很快发现。
可是无言分分钟就能让莫总管受伤,听刚才他们的对话,他好象还很熟悉寒芷阵,并且灵虚门的人绝对厉害,上次月沣一人对四,受了伤。这次他中毒未好就算来救我,能救得了吗?寒汀院的护卫怎么还不来!或许能以多取胜?
这时来人已准备再次将我象扛麻袋一样扛上肩,突听空中传来一声轻喝,接着抓着我的人惨呼一声,松开了我。扑嗵!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我的听觉变得极度敏感,我觉得有一些人陆续跑过来,很轻的脚步,还隐隐有刀剑相撞的声音。过了片刻,眼前的一大片黑色象幕布般被刷得拉开,第一时间入眼的竟一双惊恐睁大的死人眼睛。我吓得啊叫出来,不过仍只张了尖叫的嘴形,发不出声。我立刻移开目光,四处查看,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发辫,同时脖间一凉,凉意激得我一痛。不由皱起了眉。
周围的声音突然远遁,山林恢复寂静,月光斑驳。
“霍无言”轻轻的三个字,我感到拉着我的人微微一颤。我的头不动能,只有眼珠四处转动,想看月古人在哪里。一瞬间脖上凉意变成痛意,有一股细细的热流顺着脖子下来。
“你想怎样?”月古人的声音镇定如山,平静似月光下的大海。
“少主,请放我和欧阳姑娘下山。”
“你想带走海潮?”
“是。”
“你认为我会同意吗。”
“现在欧阳姑娘的命在我手里,少主,您可有选择?”这时候我才看到了月沣。他正缓缓从林中走过来。
他看到我脖子上流下的鲜血,脸色愈加苍白。
“请少主留步。”
月沣终于停下脚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腰间悬着的月隐剑。赵小朵等十多个护卫分围在不远处。
“你的条件。”月沣淡淡道。“除了不能带走海潮。”
“请少主允许我和玉灵离开四方城,不再追究。”
“可以。”
“请少主自废武功。”
“可以。”
“请少主放弃逐鹿中愿,夺取天下的霸业,归隐山林。”
“我早有此意,不必你提。还有吗?”
我感到无言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脖子上的痛意渐深。他提的条件月古人都答应了,他怎么还不肯松手!
无言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平时见惯谨言慎行,不苟言笑的无言,突然这一笑,让人心里渗得慌,他的笑声究竟意味着什么?!
“萧月沣,看来你真的为这个女人什么都肯答应,都肯放弃!”他停了一下。
“留着你真是祸害!”他声音一低,脖上冰凉的利刃瞬间随声音向深处切进去。
我听到霍无言说道“祸害”两个字时就深感不妙,全身血液和力量都集中在头部,猛得向旁边一偏,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成功控制头部,只觉头顶上方突然间仿佛绽放了一场盛大的焰火,明亮、璀璨,在暗蓝色夜空中静静缤纷。这前后不过是一个刹那,却象被定格住,在记忆里变成永恒。正要向脖间切入的厉器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头发一松。身后的无言倒在地上。空气中传来扑扑几声,有东西打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僵硬的身体缓和过来。一个身影早已飞掠过来,将我抱起,四周人影晃动,不知上演着怎样的场面。
“别动!”月沣的声音让我打消了想转动脖子的念头。同时眼角余光看到衣襟上全是鲜红的颜色,我从来没见过自己流了这么多血,惊得哇得叫出声来,这一次可算有声音了,只是突至的声音尖锐、难听之极。
又有人点了我的穴道,止住了血。我的脖子上被抹上药膏,疼痛逐渐减轻。我心想是不是要缝针啊?要不要输血呀?紧接着伤口连同脖子被柔软的棉布包扎上。此时的我全心全意关注着自己的伤口,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这地儿真不能再呆了,一个个都想杀我,全是曾经亲近的人。太可怕了,我这才深切体验到经师说过的提醒,不再是秘密的秘密会带来杀身之祸。
我不由的紧紧扯住月沣的衣服,怎么办啊,我不能留在古代,我必须回现代社会!可是我的月古人呢……你能跟着我一起去吗?
“海潮!”月古人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月沣以为我被刚才的危机和疼痛吓住了。我怔怔凝视月沣素白的脸,他的眼中滚动着焦急和担忧,让我的眼前不断淡入淡出着从相识后他所有失神焦虑的片刻。我伸出手想去抚他的脸,他却用手握住我的手,刚想说话,听到大夫人的话远远传来:“霍无言呢!”月沣松开我的手,让我安坐好,便站起了身。
我慢慢朝刚才来时的地方看,无言正被寒汀院护卫用剑指着,想来没有月沣的命令,不会轻意要他的命。他坐在地上,一条胳膊抬不起来,正在流血。月光下他的脸上表情丰富,反倒象是没有了表情。大夫人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还有一个灵虚门的人在哪?我用目光搜寻,看不着。
大夫人走到霍无言面前,挥掌打了他一个耳光。无言的眼睛亮如繁星,他一动不动,回视大夫人。
“这二十年来我待你不好?”大夫人轻声问。
无言摇头
“是因为曾力阻过你和玉灵的事?”
无言再次摇头。
“少过你的奉银和房资?”
无言还是摇头,目光温存,闪动盈光。
“那你为什么背叛沣儿,背叛我!”
无言垂下眼睛。过了很久才道:“我正是为了少主,才这样做的!”我终于得到无言的答案,不禁睁大眼睛盯着无言。
大夫人听到此言,忽然不再问了,她向后退了几步,调头望向走过来的月沣。
“海潮与你有仇?”现在轮到月沣问他。
无言摇头。
“为什么要杀她?”
“少主为了她几次涉险,多次受伤,现在竟然还要放弃复国大业,放弃大夫人,放弃四方城的重臣,对这等红颜祸水,当然杀之而后快。”
我的眼中滚落一滴泪水,只有一滴。霍无言,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月沣如刀锋般的目光盯着他。霍无言到底心虚,移开眼睛。
“道不同,不与谋。你走吧。不要让我第二次看到你。”月沣轻挥了挥手。
“等等,霍无言,既然是沣儿放你走,我不阻止,但你走可以,玉灵留下!”大夫人冷冷的说道。
无言的脸霍然变色,他换了一个姿势,跪在月沣面前。“少主,求少主……”
月沣再次盯着无言,无言眼中满是无奈和乞求。
“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玉灵跟着他能幸福吗?”我忽然插嘴说了一句。我的话让大伙吃了一惊。这次声音正常,呵呵,看来伤不重。
月沣没有说话,更没有回头看我。
“好,我答应你。”他竟同意了。说着再次挥手。
无言终于托着受伤的手臂(怕是他的右臂是废了)走了。护卫们清理现场,我才看到他们在一丛灌木下拖出一个人来,正是另一位灵虚门的人。
我一直坐在一块柔软垫子上。大夫人走过我身边,看了我一眼,目光冷然。带着一群人走掉了。
月沣走过来,准备抱我起来,他俯下身,双臂用了几次力,却抱不起我,噫?难道我突然重了?我忽然发现月沣的嘴唇重又失去了血色,就象那天刚中毒时的模样!我忙握起他的手,冰凉绵软。
去留之间
寒汀院在今晚共有三人倒下。一个是莫总管,虽然霍无言当时急着逃走,莫总管武功也很高,但他受的伤也足以令他要在床上躺几日。一个是我,我被月沣命令必须卧床静养,防止脖上伤口开裂。最后一个就是月古人自己,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救无言刀下的我,生生受了一直在一旁蓄势待发的灵虚门护法袭来的一掌,当然这位护法也没有好下场。被月隐剑一剑贯心,气绝身亡。但对于中毒初愈的月沣来说,这一掌无疑加重了他的内伤,当我看到他不要随从搀扶挣扎着送我回房后,离开的背影,我的心碎成了千片万片。
也许爱情来的不是时候,选错了对象,选错的时空,所以它不仅不能带给所爱之人幸福与快乐,反而一次次带给他焦虑、担扰和受伤。并且是旧伤未好新伤再添,我深刻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我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我真的具有为爱牺牲的勇气吗?
仆人提灯进入屋内,端来一碗热汤,说是大夫人和少主吩付送来的安神药汤。想必是怕我因为今晚的事,胡思乱想,不易安睡。喝了药汤,躺回床上,脖子僵硬着。仆人询问要不要点灯,我摇头。黑暗更利于思考问题。
虽有安神汤,我仍然无法立即入睡。黑暗中我听着自己的呼吸,我是否应该重新选择道路,我是否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时代。我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屏风一侧的柜子前,取出已很久没有碰触的从现代带来的那些东西,一样样抚摸着。可是真要我永远离开他,我用什么来斩断千丝万缕的牵绊,我又怎能辜负一颗深爱我的真心呀!我恍然觉察到自己在爱情面前,竟是如此的懦弱和自私。
我不禁倒在枕上大哭起来,为月古人,也为我自己,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和身上那些可怕的缺点。为什么爱情没能让我拥有一个为他沸腾和勇敢的灵魂。哭着哭着终于药效起作用了。我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
也许是药力太强,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后才醒。有仆人赶来帮助我梳洗,换药。早餐不必吃了,只等着吃中饭吧,对于现在的我,其实是什么饭也吃不下去。我将头发披散梳顺,将侧额的头发梳到脑后,用丝带系住,固定好后面的披发。换好裙衫想出院子去看月沣。却被守在院外的护卫拦了回来。大夫人吩咐此时大家毋需到处走动,特别是受伤的人。我只好悻然回房,坐在桌前托腮发呆。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昨夜发生的一切就象风吹叶落,悄然无声无痕。
正值思绪如潮之时,有声音从屋外传来。
“海潮,昨晚睡的好吗?”是白云经师的声音,我怔怔望着走进屋内的经师,足有一分钟说不出话来。随后便扑到经师怀里号啕大哭。
经师没有安慰我,只是轻轻拍打我的背,过了好一会,我才停止了哭泣。
“孩子,怎么了?”
“经师,我……我错了。”
“哦?”
“我当初应该听从你的话,为了自己,或者为了他,去幽眠山道。”
“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才让你改变决定?”
我点头。
“可是你又有点舍不得梓祎。”
我再次点头。
“我什么时候能去幽眠山道?除了梓祎,没有人能送我去吗?”
经师沉默不语。
“经师,梓祎能不能随我一同穿越幽眠山道,回我的时代?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热切的等待经师肯定的回答。经师略带惊异的看了我一眼,仍是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说:“关于幽眠山道一事,等你和梓祎的伤势痊愈,身体恢复了再议。”经师一说,我这才惭愧地想起,居然没有先问梓祎的状况,只顾着自己委屈和思归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无性命之忧,但这次是他此生所受到的最重一次创伤,仍需要安静调养”经师语带双关,让我的心头炸起巨响,随后又寂无一声。
经师又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口,叮嘱不要轻意大幅度转动脖子,好好休息。
经师走后,我去看了看素心兰,一片新叶已从中冒出头来,素心兰啊素心兰,为何我不是一株素心兰,能以素心铁骨餐风露?!我之前的人生走得太顺利,就象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遇见你,和将来在一起后,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动了离念,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做一回爱的逃兵,月古人,你会理解和原谅我吗。
在随后的七八天时间里,我都没能见到月沣,除了不能四处走动外,听说大夫人已搬到月沣的住处,日夜看护着他。我这里除了经师来看过一两次外,亦没有旁人前来问候。只有仆人按时换药按时送饭。寒汀院因为经师的归来重又恢复详和宁静,不过在平静的表面,仿佛藏着更深的危机。四方城内除了左相因无言叛变而伤重去世外,亦没有再生什么意外。我的伤口好的很快,来到古代,我受的伤来得快、好得也快,脖子上的刀口已完全愈合,我终于可以清洗头发了。晚饭过后,备好热水,准备洗头。这时瑞娘突然来了,她见我一副正要沐浴的样子,便顺理成章地跟着忙起来。
“瑞娘,我自己就可以洗。”
“姑娘,您还是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
“姑娘的伤口才长好,洗发断然是不方便的,还是我来帮姑娘洗吧。”
“好吧,多谢你。你们少主这几天身体恢复的如何?”
“有大夫人的照料少主已好多了,昨日能下地了,今日已能正常进食。”
“噢……。”
在瑞娘的帮助下,洗完头发,她又开始收拾起房子。我说这几日天天都有仆人来打扫的,她仍不肯住手。我只能由她去了。坐在镜前,我梳了梳湿漉漉的头发,思考着下一步我到底该怎么做?瑞娘看到实在没什么可干的,才告辞去了。
外面的天上月华如练,让屋内的孤寂象能拧住水来。倘若此时此刻身旁有亲人和朋友可以倾诉就好了。阿福、安静你们又在何方。眼前变得朦胧,泫然欲泣。
莫总管带着几个仆从来了,几日不见,他的伤好了吧。彼此问候一番,莫总管恭敬送上一个包裹。道:“这是少主刚才让我送来给姑娘的,恳请姑娘收下。”
不知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我接过来,道谢。莫总管便退了出来。打开包裹一看。竟是红光金光交汇而成的一片片灿烂云霞,那是从里到外完整一身的古代精美嫁衣。只差一顶凤冠了。
去留之间,已事到临头,我该如何选择!
轻展大红嫁衣,上面用金线和着七彩丝线绣着凤凰、百合等吉祥图案,这是为我准备的吗?月沣应该拥有一个更好的女孩,更贴心的妻子,她不是我,在红色的纯美和明艳照耀下,让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劣,根本配不上月沣。
我将大红喜服展开挂在床前的衣架上,其余的衣裳重又包好收进衣柜里。对视嫁衣,耳畔响起他的铮铮誓言:我会与海潮同生共死。红光弥漫的安静和空寂里,我惆怅万端,深恨自己懦弱得可恨,脆弱得可怜。头发渐渐干爽了,我来到屋外,夜风梳过山林和发丝,胜乐山静寂如亘古的荒原。
染着粉红色的晨光带着喜悦又携着几分忧郁从窗子间隙处进来,昨夜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慢慢睡着,却又被晨光早早唤醒。透过几层薄薄的帐幔,晨光被滤去色彩,变得单调苍白。强打精神起来洗漱,脖上包裹的细棉布早已解除,裸露着一道暗红色疤痕。喝了一点稀饭便觉饱了。再见床前大红嫁衣,嫁衣上繁花盛放,花间的凤凰展翅欲飞。我对着镜子将头发理顺,依然编成松松的麻花辫,解下耳环和串着珠子的链子,用绢帕包好,放入枕下。是不是应该开始收拾东西,是不是要做好启程的准备?该怎样向他开口告别?
正想着,忽然间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扑嗵扑嗵仿佛要跳出身体之外,接着我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我紧盯着门口,隐隐有护卫似在禀告,然后是门发出的一声弱响,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进房间。我的眼泪哗地一下涌入眼眶,我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多日不见似已陌生的他,又伏在他胸口处听了一会心跳,那温暖而有力的心跳,他的脸色白皙光泽,嘴唇红润饱满,头发黑浓顺滑,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他一动不动,任我看来看去,轻抚这里,轻触那里。直到我全部检视完成,才缓缓的拥住我:“傻丫头!现在让我看看。”他先是查看脖上已痊愈的伤口,“再擦些药膏,不会留下痕迹的。”这让我想到那次被花盆割破的手掌,他每天为我涂抹药膏的情景。心被幸福浸泡得柔软如棉絮,脸上荡漾起笑容。
“昨日让莫总管送来的衣服,试了吗?”月沣的一句问话,让我从久别重逢的狂喜和甜蜜中清醒过来,刚才我见到了他,将要告别回家一事全忘在脑后。现又被嫁衣二字拉了回来。
“还没,只挂着看呢。”我垂下头,低声说。
“为什么不穿,不知合不合身。”说着月古人拉着我走到被帐幔隔离的内间,喜服印入我们两人的眼帘,也照着整个卧室喜气洋洋。
“现在就穿,让我看看”月古人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眼中闪动着期盼和喜欢。
“嗯。要全部都穿吗?”我老实的问他。
他点点头。
我从柜中取出其余的衣服,再将外衣从衣架上拿下来。月古人退到外面等候。古时的嫁衣真是非常复杂,在没有人相助的情况下,我好不容易才一件件穿上并且穿对,最后成功套上大红外衣,又在梳妆台镜子前照了照,只见一片红彤彤,反称得脸色黯淡苍白,便取了些宫粉和胭脂在脸上扑了扑,抹了抹,鼓起勇气走到外间。
“我穿好了。都很合适。”我低声说,语调里找不出一点欣喜的味道。我垂着头,不敢看月沣的目光。
“海潮,你怎么了?”他用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迎着他清澈明净如水的目光,“没什么呀。”
“是不是因为这几天不许你出院子,不让你去看我,我又没有来,你生气了。”我急忙摇头。月沣忽然微一蹙眉。指尖轻触我的耳朵。问道:“耳环呢?珠子呢?”
“忘记戴了。”
月古人一笑,“是要我为你戴吗?”
我轻咬了一下嘴唇,去枕头下面取了来。月沣温柔地为我一一戴上。并再次指着颈间的两枚粒珠子:一个是海潮,一个是我。
说完又打量了一番,再次蹙眉。拉着我走到内间,让我坐在梳妆台前,原来这次是因为我的头发。他亲手将我绑好的辫子解开,用梳子梳顺,然后双手灵巧地一握一挽一盘,再从小箱子里捡出两根簪子发钗,一一别住,一个简单清爽的盘发造型就完成了。我正愣神中,他已执起眉笔,凑在我的面前,为我画起了眉。他专注的神情,让我心如刀绞。相遇也许本是命中的安排,然而命运本身却又是变幻无常。心底的愧疚让我不敢乱动,只是全神贯注感觉他的呼吸他的一举一动。就这样过了好久,他轻轻道:好了。我不敢看镜中人的模样,只是站起来。他抚着我的肩最后一次细细打量。轻叹道:“我的美丽新娘。”我抬眼凝视他:“我真的美丽吗?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认真点了点头。
月沣微笑:“因为你与众不同。”我心里一沉。“还有呢?”
“心地纯良。”
“没有了?”
“非常可爱,而且勇敢坚强。”
“勇敢?坚强?”我心中满是怆然,我勇敢吗?我坚强吗?
“还会画画唱歌,很聪慧……”
这么多理由……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你是第一个表扬我会唱歌,又会画画还很聪明的人!”
月沣不禁大笑。头一次看到神仙大笑,笑容可掬的样子纯净得象个孩子。
“海潮,我们现在去拜见师傅。”
“穿着这个?”
“嗯!不好吗?今日我们成亲。”我被他的话震得发晕,“成……亲?”
月沣神色温柔镇静,完全不象随意说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见师傅,请他老人家做主证婚。就是太过简朴,海潮,我现在暂时只能给你这样的婚礼。你介意吗?”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心却早已臣服在他温柔真诚的话语中。不由自主的摇头说:“不介意,这样就很好了!”
火烧寒汀院
来到白云经师的住处,经师正坐在后院的小厅里阅读经册,见我们进来,以微笑迎候,同时他并没有因我身着喜服而流露出丝毫惊奇。月沣恭身向经师行礼罢,将我们的来意一一细禀。经师一直微笑倾听。月沣说完后,经师望着我:“海潮,你想好了吗?”我抬起头,看到经师微笑后面的肃穆。我张了张嘴,到底没勇气说出什么。月沣略带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经师。
“梓祎,你可知道海潮的真实身份和身世?”经师收起笑容,正色问月沣。
“海潮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她的家世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娶海潮为妻。”月沣亦正色回答。
“梓祎,我说的不是幽眠山道的秘密。而是她自己的身世,她的来处,她的家乡。”
“师傅,这有什么不同?”
经师起身,缓缓走到我们面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跟我来。”
我们第二次来到经师的静修室。经师这次仍不让我们坐在一起。月沣似有话要说,被经师阻止。
“梓祎,欧阳海潮姑娘,她本不是这尘世间的人,她来自与此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空。”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我紧张注视对面的月沣,这样的消息,纵然他再聪明,再豁达,能一下子接受得了吗?
“您的意思是:海潮她不是人?”月沣并不显得十分惊奇,反问了一句。
“她是人,但她不是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的人。所以,她必须离开。”离开二字象重锤敲击着我的耳膜,
“离开?她要去哪里?”
“回属于她自己的那个时空。”
“所以,海潮要去幽眠山道,因为那是她回家的路对吗?”月沣在问经师,也是在问我。经师沉吟着,不答。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回答的。可是我……
“是的,幽眠山道是通往家的必经之路。”我轻轻地说。
“云之飘渺的安神医,他也是来自你的家乡?”想不到月沣立刻想起了安静。
我点头。
“为什么他可以留下?”
我在心头喃喃自语:因为他愿意留下。
“因为他不是能取出幽眠山道秘密的人。”经师代我回答。
“为什么海潮不能留下?她可以不去取幽眠山道里的东西,她可以和我在一起。”月沣的声音微微颤抖。
“梓祎,事事强求,必会走向反面,海潮不应该留在这里,你若强留她,你也看到了,她受的伤,这一次能侥幸避开。下一次呢?”
月沣本已恢复光彩的脸渐渐失去了神采。
“师傅,难道我保护不了她?”
“你非但保护不了,自己也会受到伤害。”
我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掉下来。
“所以,孩子,你还想娶海潮吗?”
“想!”我和经师都被这一个掷地有声的字所撼动。
“我可以和海潮一起,同去她的时空她的家乡。”我怔愣望着月沣。经师也略显惊异望着爱徒。
“孩子,你知道海潮的家乡在哪里吗?它离我们有千年之遥。”
“千年?“
“她生活的时代是在我们大魏王朝千年之后的未来,你明白吗?”
月沣缓缓点头,不过我认为他不能一下子理解。
“唉,我不多说了,你们两个孩子回去好好想想吧。”经师忽然泄气,不肯再说。
回到屋内,快近中饭时分,红色嫁衣让我有些坐立不安,身体燥热。我脱掉了它,重新换回家常薄衫。月沣一直站在屋外廊下沉思,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仆人送来饭菜,他没有进屋吃饭的样子。我担心他身体才好,今天经师的话和我的身世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健康。便去屋外叫他回来。
“海潮,你喜欢我吗?”月沣突然问道
“喜欢。”
“为什么喜欢我?”月古人问起的居然和我上午问的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品貌出众?有钱武功好?世家弟子?骄傲沉稳?
这些理由哪一个我都不能说出口。月沣见我不答。轻轻说道:“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才喜欢我,对吗?”
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道喜欢上他的具体理由。我只能上前抱着他,把头埋进他胸口。过了一会,才闷声道:“梓祎,我只是害怕。”
“我都明白。”月沣抚着我的头发。
“你叫我月古人,是因为你来自千年之后,所以我才是古人,对吗?”
我抬起头,“你记得?”
“记得,叫了我三次。”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回现代?离开你的母亲和亲友?放弃这里的一切?梓祎,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的牺牲,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这是我自已愿意做,与你无关。海潮,只要你能平安幸福,我就满足了。”
“可是海潮只有和月古人在一起才能幸福。”
“傻瓜,吃饭吧。”
吃完中饭,我开始向月古人展示现代带来的东西。
“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将身份证递给月沣。月沣反反复复看了半天,上面印着我的出生年月,住处地址,这些都进一步证实了我根本不是大魏王朝这个时代的人。月沣用手指轻轻摩搓着身份证上我的照片,那是大学毕业换证时拍的,照片上的我,一头短发,一脸傻笑。
“这是我爸送我的手表。”我上了上弦,它开始走起来。
“你看,这是时针,分针和秒针”我给月沣讲解怎么看表,表又怎么计时。他一听便懂了。嗯,比我聪明。月沣一一看罢,默默无语。
“你知道了我的身世,真的愿意娶我?”
“不是我愿不愿意娶海潮,是海潮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只是我怕自己不能带给你幸福,不能做到为人妻应做到和应承担的责任。”
“海潮,等我安顿好母亲和旧臣,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寻一处桃源胜地生活好不好?”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到哪里找一块世外乐土呢?”
“既然你来自千年之后,你可知道大魏王朝的气数什么时候能尽。”
我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月沣,在历史上,在我所学过的历史书上根本没有大魏王朝的存在,更没有姓公上的皇帝。
不是我不愿意嫁给你,月沣之妻的称谓是那么荣耀高洁,我这个时时想逃跑的爱情逃兵,能冠上这样的名字吗?
正当我们为我的身世,成亲与否各自内心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突临寒汀院。同时胜乐山下被一支大魏朝的军队包围得水泄不通。我从仆人那里听说这个消息,惊得乱了方寸,他们的到来,不会与我有关吧。纵然与我无关,也一定与月沣有关,难道大难和大乱就要降临了?
白云经师与来客面谈了两个时辰,最后此人愤然离开,但包围寒汀院的军队依然驻扎在山下。白云经师请大夫人和月沣在后厅议事,我很想跟去,但月沣不许我去。我在屋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夕阳落山,不见月沣前来的身影,倒是莫总管奉经师之拿前来相邀。
到了藏经阁,见经师持着月隐剑反复观看。却不见月沣在。
“经师!”
“海潮,梓祎送他母亲下山,晚些时候便回,不必担心。”下山?山下被军队包围怎么能出得去?月沣居然没有带剑。我的脸上流露出忧虑。
“放心,有我在,他们自然有办法出的去。”
“大夫人他们回四方城吗?”
“四方城已不是久留之地,勇安公主前日去世,怕无力再庇护四方城内萧氏旧臣。”
“勇安公主?”
“她是当朝皇帝的亲姐姐公上巍巍。”公上巍巍,她不是月沣之父的红颜知已?
“经师,今日来的人是谁?与我有关吗?”
经师目视我片刻,才点头道:“他是魏朝的九皇爷公上锦。他一来报丧,二来要我们交人。”
“是不是如果不交人,那些军队就一直包围着寒汀院不走?”
“海潮,事已至此,你必须尽快去幽眠山道。山道于昨日重新开启。迷海的花阵也已经盛开,待梓祎回来,你们立刻动身。”
“梓祎一起和我回现代吗?”
“他不能和你一起去,他只是送你!”
“不,不,不”我没想到生离死别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海潮,幽眠山道本来只有你能进入,梓祎他进不去。”
“为什么,五十年前,你不是也曾进去过?梓祎是你的弟子,他也一定能进去。”
“也许有几天他能进去,不过这几日非常人能测算出来。”
“经师,你不是常人,你能,对不对!”我心里充满了喜悦的希望。啊,总算可以了。不必再承受分离痛苦的煎熬。
“机会转瞬即逝,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测算准确,一旦有误,光山道里的毒瘴便能要了梓祎的命,海潮,你宁愿梓祎为你丢失性命也要他与你同去?”
“不会的,有毒瘴我也会没命,既然我与梓祎同生共死,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经师你一定能算出来,我们一定能顺利穿过山道。”此时我根本听不进经师的劝告,只为能与月古人一同回归现代,逃离这危险的境地而欢呼雀跃。
经师没有再说什么,只让我回去做好离开的准备。我赶回屋子收拾东西,将嫁衣们收好带走,回到现代就与月古人成亲。那箱珠宝要带吗?不要,还给萧大夫人,此时我才忽然想到,大夫人他们离开四方城要到哪去呢?心烈他们将来的命运又会如何?我,我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可是我也无力再顾及他人呀。
带些路上换洗衣物,还有素心兰,其它的都可以不必带了,反正回到家什么都有。可惜没空去山下采购些回现代送人的礼物。不知会不会变成值钱的古董。
我的心在焦急、期待、忧虑和喜悦中流转着,对于未来满怀信心,终于可以回家了,就要见到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姥姥,只要顺利走出幽眠山道,那所有的幸福都是触手可及。
我收拾好一切,只等着月沣归来和经师要我们出发的讯号,然而随着夜幕的到来,胜乐山寒汀院突然变得静寂得让人心慌,以往掌灯时分的人烟气息消失无踪。我走到院子里,空气中流动的全是紧张的味道,似一场大战来临前的平静,寒汀院内外象被一层不祥的阴云笼罩着。
直到戌时月沣才匆匆赶来。原来他已去经师处复命,经师将现在紧急状况以及去幽眠山道的决定全部告诉了他。
我扑进月沣的怀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海潮,我们恐怕现在就要动身去幽眠山道。”
我眼睛一亮“你,你同我一起进山道对吗?我们一起去我的家乡,对吗?”
月沣凝视我良久,点头:“是。”
“太好了。快走吧。要是我爸爸妈妈见我带你回家,不知会有多高兴。”
“海潮,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经师从院外进来。
“早就收拾好了。”
经师的眼神明亮得发出眩目的光茫。
“梓祎,此番前往山道,一路凶险,切切要小心行事。这把上古利器、佛光筑就的圣剑月隐,它会助你行事。”经师郑重的将月隐剑重新交还给月沣。
“你们立即从藏经阁下的秘道离开,它直通赵州寺院,从那里出发至幽眠山道。有人为你们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快出发吧。”
月沣突然跪下向经师行大礼。我呆了一下,忙跟着他一同跪下,这是我来古代后第一次向人下跪。
“多谢师傅这些年来的教诲,只愿梓祎来世能报答师傅的大恩。”
“这两个孩子,快起来。海潮,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梓祎,他去了那里,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经师的话让我的泪滑出眼睛。只在这个瞬间,我对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转瞬即逝。
莫总管忽然飞身进入院中,伏在经师耳畔说了几句。经师听罢神色不变。
“梓祎,时间紧急,快走。”月沣腰悬月隐剑,一手携着我,一手提包裹,我抱着素心兰,进入藏经阁下面的秘道,秘道里点着微弱的烛光。走了一段,月沣突然停下脚步,静听外面的动静,神色凄清。我紧张注视他的表情,猜测着此时寒汀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月沣听了一会,继续拉着我走。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出秘道,来到一个陈旧的院落里。这大约就是经师说的赵州寺,怎么看上去象个破败的无人残寺?月沣忽然松开我的手,回望远方,我也跟着望去,在远处高耸的胜乐山山腰处,有一片熊熊的火光。烈焰蹿得老高,照亮了大半个天空。那是寒汀院,是谁放了大火要烧毁寒汀院?经师他们有没有及时逃离?难道是公上锦派人放火烧的?
月沣站立在那里,几乎成了一座塑像,
经师会不会死?我心里滋生了这样的疑问,白云经师,他是参透生死的大家,也许在他眼中,生死不过是一场轮回,是从终点回到原点的旅程,如凤凰浴火重生。此时我看到了胜乐山顶上升腾起金紫色的霞光,那是佛法的圣洁之光,如瀑布般倾泄下来。火焰渐渐熄灭,寒汀院沐浴在佛光之下,倾刻胜乐全山春华枝满,梵唱如烟……
破碎虚空
赵州寺破败的院内,出现了一个影子,他默默交给月沣一些东西,还有一辆普通陈旧的马车,和另一匹马。我一直不知道幽眠山道在哪里,距寒汀院要走几天的路程。只是跟随月沣赶路。从寒汀院被大火烧毁的那个夜晚开始,月古人很少说话,也很少吃东西,他把我和他装扮成一对普通的农家年轻夫妇。也许是因为易容的原因,我很难从他的表情和眼睛中读出他内心的想法。
月沣的沉默让我感到心慌,现在已经不能用对错衡量我的选择,只能一路走下去。
十日后,我们抵达山道之外的无人地带。迷离的花海,一大片一大片摇曳盛开在无人处,幽眠山道大约位于胜乐山以西,植被显现中温带特征。初秋阳光之下,花海里的花朵仿佛在不断变幻着色彩,这里的风物与清悠谷地一般,不象是在人间。
在花海绚丽的景色之下,谁能知道这里包藏了多少危机,涌动着多少死亡讯息。月沣帮我卸除易容妆束,直奔花海深处,寻找山道入口。我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想对他说:我们不去了好不好?我就留在这里,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幸福苦难,我都跟着你。
可是直到花海的尽头,我也没能有机会对他说。随着雾蔼散去,花海之后的幽眠山道,传说中大魏王朝的禁地终于显露出来,看上去它只是一条普通的、夹在两座山之间的类似于峡谷的窄道,远观山道深处,竟也是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月沣将包裹交给我说:“海潮,无论你我身在何处,在哪一个时空和年代,我的心都会跟随你。”我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同回现代吗?现在马上就能回家了。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月沣携着悲伤的水色目光望着我:“对不起,原谅我这次无法实现承诺。我必须回去。”
我不由的紧紧扯住月古人的衣袖。
“不不不,你不去,我也不去。”
“海潮,太迟了。你必须回家,我也必须回去。”
我手中的素心兰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花盆碎成两片,如同我的心。
月沣交给我一张象羊皮做成的纸,上面写着山道内的地图和开启方法。我黯然接过,打击太大,我反倒麻木了身心。我将素心兰从碎花盆中捧出来,走到山道与花海的交界处,山风象温柔双手,抚过花海,那一朵朵怒放的鲜花在我心中渐渐凋零。
月沣的背影消逝在花海之中,他没有回头。我明白自己终于彻底失去他了。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身体,只留下僵硬躯壳。但是这躯壳仍执扭的不愿放弃,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方向去,可是我忘记了花海里迷路条条,明明我跟着他去的方向走,却又很快迷了路,怎么也绕不出花海。我走得满头是汗,腿酸得快站立不住。算了罢了,不再追了。我站在快有一人多高的花丛中,周围的花一朵朵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原来美丽的外表轻意就能迷惑人心。
我慢慢坐在花间空地上,花海散发的气息闻起来,略带一点甜腻。没有他在,我在哪里又有什么意义。我从包裹里扯了一小块布,将素心兰用布裹着根部整个系起来。也许我会象这几十年来前往山道探宝的人一样,死在花海里,这是一种很浪漫的死法,由千万朵花将你埋藏。想到了死亡,我突然不再害怕。心里平静坦然。至少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永远陪伴着他。
阳光直射花海,寂静无声。花儿们为我遮住了大部分阳光。花荫下居然很清凉。我最后会以怎样的面目正对死神,是饿死,冻死,闷死,还是中毒身亡?
不知这样子过了多久,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王爷,我刚明明看到那丫头没有进山道,回了花海。”
“快搜,谁找到她重赏。”
“可是王爷,要在这花海找人太危险了,现在我们已经失了二十余人。再找下去,恐怕会……
不如我们现在去山道……”
“你想死吗?”
他们在找我!王爷,是公上锦!想不到他烧了寒汀院,还不肯放过我。刚才想过的种种死法中并没了到过被公上锦抓住为取秘密而死。
我躲在花下一动不敢动,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他们搜寻的声音好象越来越近,我手脚并用,在花丛下面缓慢爬行。直到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我才停下。
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忽听有人轻笑:“我就知道能找到你。”又是霍无言,我缓缓抬头,他正站在离我不足一米处一株类似大丽菊的花丛旁边。笑眯眯地望着我,眼里全是寒冰。
“你不是要杀我吗。请吧。”我微笑地站起来对他说。
“我现在不能杀你。你要为王爷进入山道取东西。”
“我不会去的。”
“不去,你就得死。”
“那就死好了。”
霍无言的左臂仍是垂着,右手的刀举起来。他依然笑眯眯地说:“你以为能让你那么容易死去?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尝过吗?”
我漠然望着霍无言:“别说废话了,动手吧。”
霍无言收起笑容,冷冷盯着我看了半天。一挥手,有两个人拖着一个人过来。到了近前我才看清,是田心烈。
心烈的脸惨白,眼睛微闭,明显受了重伤。我走上前蹲在心烈面前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心烈的眼睛慢慢睁开。眼神否认着我的说法。
“你放了他吧。”
“阿喂姑娘的意思是?”
“我去山道。不过我能相信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所说的话吗?”
霍无言脸色一变。心烈嘴边露出微笑。
“原来这位就是欧阳姑娘。”从花丛深处施然走来一位中年人,脸白如玉,下巴处微微有些胡须。穿着显露出高贵之气,眼神阴鹜。想必他就是公上锦。
“也许欧阳姑娘还不知道吧。白云经师已经仙逝。”
“我知道。”
“萧氏一族想与我大魏王朝争夺天下,如螳臂当车,痴人说梦。”
“那又怎样?”
“你不担心明月公子的安危?”
“我只是后悔,没有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
“哦?”公上锦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忽然看到我手中捧着的素心兰
“姑娘手中的素心兰若肯送于本王,或许……”
“不行。”
“既然如此,本王也无法再怜香惜玉了。来人,将他们押往山道。”
我第二次来到花海与山道的交界处,就算我不离想开,也会有人逼我离开。我转身看到后面站着的公上锦几个手下,不是说花海处处都有杀机,为什么迷路的我没有死掉,这些人没有死掉。我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山道入口处的一块石头上。又走出来。
“你逼我也没用,我不会去的。”我轻声说道
公上锦嘴边露出狞笑。无言手起刀落向田心烈砍去,忽见心烈一跃而起,无言的刀被他踢飞,落下的刀正插在我面前的土里,我立刻拨出横在脖子上。
“傻姑娘,你以为你能杀得了自己。”公上锦再次狞笑,心烈已倒在地上,同来的两个公上锦的人用剑指着他的喉咙。
我不听他的话,闭上眼睛,心一横用刀向脖子动脉处抹去。此时我的心是那么悲凉,有自尽的勇气,却没有留下来与月沣共担风雨的勇气,多么可笑的场面呀,我和自己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海潮姑娘,住手。”
“住手!”几乎在同时有几个人在呼喊让我住手。手上一痛,刀掉在地上。我的眼泪从闭着的眼睛流下来,泪水迷蒙中我怒睁双眼。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厉声对眼前的人们问道。“不是我要来,非要让我来,不是我要走,非要逼我走,我想活,不让我活,我想死,又不让我死!”
奇怪公上锦他们都不说话,双眼木然盯着我身后。我突然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海潮,海潮……”竟是月古人的声音,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抛下我走了吗?
“这几个人就交给我吧。”花丛里面传出阿福冷冷的声音。随后看到阿福翩翩然走出花海。朝着我淡淡一笑。
“现在前来相送不算晚吧。田心烈所受的都是外伤,看来霍无言总算还有点良心。”
我呆呆望着阿福。
“走吧。”月沣轻轻说道。我转过头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而复得的复杂心情让我说不出话来。脚步却已经跟着月沣朝山道内走去。
走了几步,才惊醒,回头对立在不远处的阿福说:“再见,再见!”
一切出奇得顺利,按照地图,我们找到山道深处盘根错节的老藤蔓下的石门,我的手分别按住三个凸起的石块,分别往左扭了三下,又向右扭了两下,便听到门发出轻微的咯的一声,噫,开了!我回头欣喜的朝月沣看了一眼,他正温柔的望着我。
“这是真的吗?”我问他,我依然不相信月沣他会回来,会与我一起走进山道,没遇到一点危险和意外。
月沣点头。
“为什么走?”
“要海潮安心回家。”
“为什么又回来?”
“舍不得我的明珠……”
我不再追问,手一用力,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再用力怎么也拉不开更大的空间。
“我来。”月沣将包裹和素心兰交给我,双臂一拉,门开启到仅容一人进入的空隙。“海潮,快进去”
“噢,”我顺着门缝侧身挤入,里面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梓祎,你快进来呀!”门外的月沣没有回答,忽然有一道极亮的光茫向大门袭来。在门怦的一声关上的同时,眼前弥漫起一大片红色,我扑到门前,用力推它,想看清那红色是什么,可是门纹丝不动。深深的恐惧充斥全身,月古人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那漫天的红色不会是鲜血吧。我不禁尖叫月沣的名字,可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它,这门从里面摸上去是一块平滑厚重的石板。没有任何启动的开关,它只能从外面打开,刚才按动开关那么容易。月沣,快打开啊,求求你!求求你!快打开呀。
我倚在门边一直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再没有一丝响动。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这里面象一个山洞,又象一条暗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隐隐有一个针尖般大小的亮点。哪里是秘密和宝藏?这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啊!我到处摸索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忽然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大地跟着震动起来,不断有泥土和小石子掉下来,是不是要塌了。求生的本能让我朝着亮点处奔跑,地震得越来越厉害,我几乎站立不住。亮点越来越大,我意识到那是一个出口,我拼尽全力跑到出口处,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听到一声巨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爱意荒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苏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趴在草地上,周围全是树木,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眼前的景象与大魏王朝的景物完全一致,难道我并没有离开古代?我想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只能暂时在地上趴着,我用手摸索包裹和素心兰,发现我的LV包挂在不远处一株女贞树低矮的枝条上,素心兰滚落在草丛中,包着它的厚布不见了。其它东西呢?一阵风过,我的眼前飘来一些残破的黑褐色布片,我抓过来仔细分辩,那可曾是月沣为我准备的大红色嫁衣,怎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在千年时光交错中残破了?我努力站起来,天呐,身上的衣服也变成破布一片片挂着,幸好穿的比较多,不然就要赤身裸体了。是不是所有古代的东西都无法带回到现代,我摸了摸耳朵和脖子,碧水环和双彩珠都在。
正在我迷惑之际,我看到远处有一条银白色的线,一辆汽车正在线上行驶……
我在失踪近两个月后,重新被人发现于栖霞风景区未开发的山林深处,成为了本城至少是本区域的头条新闻。为什么是两个月,我明明在古代呆到了秋天。现在上海还是刚刚迈入初夏。幸好爸爸妈妈对我保护得很周全,打发了一波波要来采访的新闻记者,用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大化小,小化无。
我在医院昏睡了近十天才醒,我没得什么重病,只有轻微的脑震荡。爸妈很知心的没有询问我失踪后的任何事情。古代的东西连同曾受伤留下的伤痕除了翡翠外全部消失了,但我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反而清晰逼真的刻在我的脑海里。只要我清醒,它们无时无刻不追随着我。我想起了紧闭的石门,想起了那漫天的红雨,每个夜晚我都会梦到月沣,梦见我们在鱼源镇的相遇,在吴江的桃花潭牵手,在寂夜山庄的分离,那温柔缠绵的初夜……那么真切,让我无法相信自己已经回归了现代,已经永永远远的与他分离,今生再也无法相见。
爸妈每天都来医院看我。其实我身体已逐渐恢复,没有任何病状,只是不肯说话,躺在床上出神。妈妈常常坐在床前握住我的手,什么也不说,慈爱地看着我。爸爸每次来,都会抚着我的头发,“好女儿,能平安回来就好。”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我已经能起床,和他们略微说上几句家常话。爸爸的公司正在与荷兰人谈项目,不能常来看我,我怕妈妈累着,大热天不用赶来赶去。这样也容易让姥姥发现(家人只告诉姥姥,我外去学习)。我希望能用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慢慢调理好自己的心情和精神。
初夏夜晚,新月如钩,我倚在窗前,远处灯影闪烁,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象一个巨大的空洞,天那边,梦这端,有想念的片断……我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是我一错再错,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没有死在花海,为什么要和月沣一起进入山道,是我亲手掐断了我和他之间的牵畔,我还能回去吗?我还能找到他吗?他还活着吗?
我想你,你知道吗?
我真的爱你,你明白吗?
我知道错了,你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你快回答,
你为什么不回答?
你能感应吗?
你为什么不感应?
……
心痛到无法自持,不知应该怎样排解,往事一幕幕占据眼帘,却又让我听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我从床头柜上放着的果盘里,找到妈妈白天用来削水果的刀,来到卫生间,镜子里的我,比原来要略瘦一些,眼睛显得特别大,眉间曾承载的那些幸福和忧愁都早已化作一大片空白,头发好长,从小到大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快要长到腰部了。这一捧青丝曾被谁的手温柔盘起。镜子里忽然显现出月沣的样子,一身白衣,乌黑的头发,深遂的眼睛,风神如玉,气宇轩昂。我对着他说: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月沣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然后不见了。
“等等我,等等我,求你等等我!”我在心里大喊,打开水果刀,向左腕脉博跳动处轻轻一划,流下了几滴血,一点也不痛。我举刀再划,还是不痛,血掉在洁白的瓷砖上,变成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我咬着嘴唇,望了望镜子里面的自己,第三次举刀狠狠划下,这一次,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来,随着鲜血的流出和越来越强烈的痛感,我看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化成一缕轻烟朝着夜空飞升而去,我自由了,可以再次穿越千年万年的时空,去寻找所爱的人……
我终究还是没能最后离开,还是被医生们抢救回来,被爸妈的泪水和疼爱女儿的心拉了回来。只在手腕上留下了三道新鲜的疤痕。
一个月后,重回设计院上班。盛夏来临,处处都象被晒软晒化的糖块,大楼里的中央空调显得特别可爱和珍贵。自从上班后,往日的同学和朋友一个个冒了出来,大家都以为我是去学习或出差了,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失踪一事,要谢谢我的父母,让我避免了重新撕裂伤口那鲜血淋漓的痛楚。
七月初的大学同学聚会错过了。利萍和曲薇一直没有见到,天太热,只在电话里聊了聊。七月中旬,我所在设计三组突然接到任务,调派人员与一组二组共同结合成参加澳洲佛朗大桥国际投标书设计。整个投标工作由院长总负责,具体设计及初稿审验由林副总工负责。院里的陶总工被部里借调参加国家大型建设项目。
“谁是林副总工?”我问文芳。
“你不认识他?是个海归派,英国留学回来,听说是被院长亲自请来的,来了直接升任副总工。”
不认识,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你从美国回来的那个月,他来的啊,你不记得了?
我想了想,可能见过,没有印象了。
对了,你上次做的蕲春大桥设计图,还是他审核的。
因为那位林副总工去了北京,所以第一次项目大会推迟了几天才召开。八楼的小会议室里黑压压的坐了四五十人,看来院里对这次澳洲投标非常重视。
林副总工终于准时露面,没想到他那么年轻,一身米色休闲装,穿在他匀称挺拔的身上显得淡然又不散漫,略带几分随性和儒雅。因为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的面目反倒看不清楚。只发觉最前面一排的设计一组那几位最爱出风头的年青或年中女子们仿佛都直了眼。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的普通话好的让人意外,看不出一个在海边学习生活多年,又在南方工作的人能讲这么好的普通话,并且声音醇厚,语速不疾不缓,令人听得很清晰,也很舒服。
“我来咱们院时间不长,与各位同行还不很熟悉,正好借此机会,与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我叫林深,刚从英国读完书回国,不到半年,知识学了不少,实际经验却很单薄,请各位多多指教。我希望我们这次新组建的团队精诚合作,在这次国际招标中一举投中。”随后他开始点名。
“欧阳海潮。”
“到。”我应了一声。感觉一道目光分开众人向我投来。我迎着目光,依然看不清,人群密集挡住了大部分视角。
七月下旬的天气,炎热异常,爸爸忽然让我去火车站接一个人。
“安静?”我差点被绿豆汤呛着。
“星期天我要去昆山,你妈妈要去上课,只有你去接了。”
“谁是安静?”我立刻想到云之飘渺的安静,难道他回到现代了?他怎么会认识我父母。
“你不记得小时候对门安叔叔的儿子?”
妈妈为帮助我记起,从一本旧相册中翻出一张小照片给我看。“就是他。”
“哈,原来是他呀。”照片里的我大约三四岁,穿着蓝色背带裙朝着镜头笑,我身旁站着一个小男孩,比我矮些,不,准确地说看上去是个小女孩,穿着泡泡袖的女式童装,头发被梳成一根冲天辫,上面扎着蝴蝶结,正低头拨弄一朵盛开的扫帚梅。
“人家现在可出惜了,考上了第二军医大的研究生。”
“他学医呀?”
“你忘了,安叔叔就是医生,他们一家都是军医。”
噢,原来是这样,我真有点记不起来了。
星期天下了一天的雨,为这座城市带来一丝凉意,我举着伞站在车站出口处,不知过了将近二十年,我和邻居家的安小妹能互相认出来吗。正想着,一个体格健壮,浓眉大眼的高大青年健步向我走来。
“你是欧阳海潮。”
“你是安小妹。”我的话让年青男子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现在还象小妹?”
不象不象,我急忙笑着摇头,我们的笑容将十几年来的陌生冲涮得干干净净。安静是北方人,虽然下了雨,他一下子不能适应南方天气的闷热潮湿,坐在空调包厢里吃中饭的时候,汗还是流个不停。我在旁边瞧着,偷笑。
吃完饭,本想邀他去家里坐坐,可是爸妈都没回来,只有下次。安静也急着去学校报道,我便陪他直奔军医大。到了校门口,看到站岗的战士。安静对我说:就送到这里,我先进去了,等安顿好,我再去看望伯父伯母。我点头:记住电话号码了?安静笑着点头,提着行李朝校门走去。
我望着他年轻魁梧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安静,那潇脱却又沧桑的安静,那另一个时空里幸福生活的安静。
“安静,等一等。”
他停住步伐,回过头来。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你有女朋友吗?”安静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没有,你想给我介绍?”
我也笑了。“嗯,对,有机会帮你介绍,天涯何处无芳草。”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手腕上的疤痕,有一种药膏长期涂抹可以去掉,下回我带给你。”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天我忘了带表,忘了贴上透明胶布,手腕上的伤痕露了出来。
我们设计三组以前主要是针对国内中小型桥梁顶目的设计,这是第一次参加国际项目的设计和投标,其实主要工作还是由一组二组做,我们做为后备力量。况且我们组的同事们大都在深圳进行工程收尾。我手头暂时没什么事情,每天去资料室翻看资料。
快下班的时候,沈一钧忽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把正认真看书的我吓了一大跳。
“你从哪冒出来的?”
“应该是我问你,跑哪去了?”沈一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他和我同年进大学,不过他是研究生,我是本科生,大一大二时他狂追曲薇,结果没追到她,因为同情和佩服他的执著,而经常帮他传递消息的我和他倒成了好朋友、好兄妹。
我们同在设计院工作,他在十五楼,我在十一楼,前段时间他一直外出在工地出现场。
“我昨天回来的,壮大这次澳洲投标的设计团队。”
沈一钧打量了我一番,“海潮,几个月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头发长得这么长?”他的话让我心底一痛。我急忙岔开话题。
“嘿嘿,近来有没有遇到曲薇呀?”
一提到曲薇,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难道他还没放下她?
“没遇到,我一直在外地,只通了电话。”
正说到曲薇,曲微的电话就来了。
“小三,你在哪呢?”
“上班呢。沈在旁边。”
“我知道。”嗯?有微妙!
“周末见个面吧,有事告诉你。”
“什么事啊,电话里说嘛。”
“见面再说,先这样啦。”曲薇当的一声挂了电话,讨厌,什么时候变得神神秘秘。沈一钧一直在旁认真探听我们的对话。
“欧阳海潮。”门口传来唤我名字的清朗男声。我回头一看,是林副总工,手里拿了一叠图纸。
“林副总工。”我迎上去。
林深看到了沈一钧。“一钧你也在这,刚才还找你。”
“我来看望小师妹。我这就上去。”
林深温和的笑笑。
“行,我一会找你谈。”
这次近距离观看这位林副总工,我发现他的头发黑而密,脸部轮廓柔和中带着韧劲。皮肤白皙,却又充满了阳刚之气。噫,这是上次没有发现的。我没有去看他的眼睛,我不再愿意与陌生年轻男子对视。
“这些图需要一周时间内改好。改动的地方我都标好了。行吗?”我翻看了一下,点头,好。“那边实在调不开人,就麻烦你们三组帮忙。”
“没问题。”
结局或开始
林副总工拿来的图纸虽然改动都不大,但仍要费一些功夫。文芳近来谈了新男友,进入热恋状态,天天要见面,所以这些图纸的重新汇制,大部分压在我身上。反正早回家天也热。我一直在电脑前改图,忘了时间,等到连续改完了三张,抬头看表,快到晚上十一点了。手机换了震动,发现家里打来了好几个电话,我在设计室,估计他们打到办公室我也接不着。我急忙出了设计室向办公室走去。
设计大楼安静如沉睡中的老人,我沿着走廊尽量放轻脚步(有的时候,在深夜的大楼,自己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着),忽然隐隐传来了歌声,十分熟悉的曲调。我不由得朝着声音走去,是设计室外挂着的电视,又在播放那首新民歌。
“高悬瀑布远叠山,动听雀鸣静听蝉……”我呆呆站在电视机下方,看着屏幕上一幅幅画面流动,歌声、丝竹声、清脆婉转的笛声盈然在耳。
可是曾经那么动听的歌、那么优美的曲调,现在却象一根根丝线将我的心捆绑、勒紧,渗出鲜红的血。我慢慢转身,木然的朝办公室走去。一阵脚步,一个人停在我面前。
“欧阳海潮,这么晚你还没回家?”
是林深。
“正要回去。”
我低垂着头,不想让对方察觉到眼中的泪光。
“我送你吧。”
“谢谢,不用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我自然转身接电话。
“爸,我刚忙完,嗯,嗯,我这就下楼。”
“我爸爸来接我。”我虚看林深一眼,“我走了,再见”
说着,我低着头快步回办公室取了包下楼。直觉中,林深一直在注视着我的背影。
周末晚八点,曲薇准时等在新东方透明思考。
“用得着这么奢侈?”我笑着朝她打招呼,坐下。
“这么久不见你,要隆重一点。”
“不对,是你要隆重的告诉我一件事吧。”曲薇虽不小气,但也不是个奢侈虚荣的人。
“小三,你猜到了?我要结婚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她还鄙视婚姻,说真爱难求,现在就要结婚了!
“太不够朋友了,和谁呀!我认不认识,我批准了吗?”
“和沈一钧。”
曲薇的回答,让我再次惊得跳起。
“你们俩……你原来不是特讨厌他吗?”
“原来讨厌他,现在就不能喜欢他了吗?爱情来了,就坦然接受,不愿意分开,就嫁给他啦!”
我盯着眼前被幸福笼罩的曲薇,她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她还是那位时时看得清前方道路,时刻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精明曲薇吗?
“你原来不是嫌沈一钧不会赚钱,不够灵通吗?”
“那是因为我没有认识到,以他的善良和真诚为底线的聪明和杰出。再说,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一切优点缺点,我们要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要是照以前,曲薇又开始背她欣赏的那几句几百年前的老诗,我早就嘲笑她了,可是今天,我只是静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小三,小三,海潮,你怎么了?”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开始不停掉下来。曲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拿着纸巾坐过来帮我擦去眼泪。
“没什么,我听说你要结婚,有点意外,也是太高兴了,你终于和沈一钧走到一起。”
曲薇释然。
“事还没完呢,我们准备十月到十一月举行婚礼,所以我打算下周去试礼服。”
“下周,太早了吧,离十月也还有好几个月呢。”
“秋天结婚的人多,现在定都算晚,对了,你也要去。”
“你试礼服为什么我也要去?老大,天这么热,你忍心……”
“你是伴娘,当然要去试伴娘礼服!”
“伴娘也有礼服?”
“有有,你的尺寸我都交给设计师了,不过……”曲薇打量了我一下。“可能大了,你去试试,看怎么改。”
“哈,真隆重,我都开始期待了!”
“那当然,结婚一生一次。沈一钧说了,哪个环节都不能马虎!”
我抱着刚出好的新图纸上了十五楼,正遇到沈一钧,嘿嘿,刚想拷问你,你就出现了。沈看到我一脸不善就知道事情败露。
“我还是不是你的兄弟?这事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嘿嘿……嘿嘿……”
“笑什么笑!老实交待。”
“海潮你看,现在是上班时间,这里人来人往,对了,你是来找林深交图的吧。他在1512。快去吧快去吧。”
看他有点狼狈的样子,我这才满意的抱着图纸来到1512房,房门敞着,里面却没人。我将图纸放在屋内的设计台上,眼角余光瞟到台子一角压着的一幅小图,好象是用铅笔画的一幅速写,象是一个长发的姑娘,我刚想凑上去看清楚,背后传来林深的声音:欧阳海潮。
“林副总工,图画好了,放在这里。”
“谢谢!以后叫我林深,不用副总工副总工叫着,大家都累。”我一笑,告辞出去了。下楼接到曲薇的电话,通知明天下午三点,无论如何要赶到桂由美试礼服。
我奉曲薇娘娘的懿旨,顶着三点钟的烈日请假来到指定地点。曲薇已经在试新娘礼服。
“沈一钧没来,太不公平!”
“我让他晚点来,最美的一面要留给他嘛。”
我哭笑不得,接下来极有耐心的陪着曲薇左试右试,她还在和设计师讨论细节,又和发型师讨论发型。我有点累了,索性坐在沙发里,享受空调,看她试衣。这是我第二次做伴娘,一次在古代,一次回现代。
“海潮,你不去试你的伴娘礼服?”曲薇提醒我。我心想有什么好试的,你的婚礼你是主角,我的礼服合身就行。
有服务小姐引着我去穿换衣服,做发型。
“需要这么复杂?”
“现在不满意还可以更改,到了八月底以后,我们就没有时间了。”服务小姐温言解释。
折腾一番,终于弄好了。我的头发还是披着后背,做了几个大卷显得更加女性化,粉色丝带制成蝴蝶结,扎在脑后,脸上画着粉色妆容,粉色礼服是晚装样子,长长的裙摆,搭配着长长的同样绸子披巾和手套。我站在镜前照了照。想去问曲薇我这个样子她可满意?
她还在试衣间没出来,我穿着礼服不方便坐,便站在落地窗前,边看窗外的风景边等她。
忽然,我看到马路对面的树下站在一个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是月古人!他正望着我微笑。我怔愣地凝视他片刻,他好象又要再次转身离去,我忙提着裙摆,踏着高跟拖鞋跑着下楼。快到门口,甩掉碍脚的鞋,光着脚飞奔出去,我来来回回在大门外的四处查看着,明明刚才站在对面树下的月沣又不见了,他到哪去了?到哪去了?阳光炽热如火,我已顾不了那么多。
忽然,我发现月沣正在站马路中央,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向远处走去。我忙再次提着裙子向马路中央冲过去。我听到曲薇的惊叫,听到无数声刺耳的刹车声,柏油路烫得脚心生疼,我一直追着月沣的身影,可是始终追不到他,迎面突然驶来一辆大客车,眼看月沣就要被车轮卷进去,我尖叫:不要,不要!却不知道那客车实际上是躲我不及,向我直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飞身扑过来,抱着我一同滚到马路边上。曲薇这时已赶了来,“海潮海潮,你这是怎么了?”我这时才清醒过来,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四周,阳光、车流、围上来的行人,哪有月沣的身影。
“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海潮。”曲薇忙着向刚才抱着我滚向路边的人道谢。“您有没有受伤?”
我仍然沉浸在月沣再次消失的悲痛中,一直没有说话。
“海潮,欧阳海潮!你怎么了?你发什么疯?!快起来!”曲薇又急又气拖着我起来, “有没有伤着哪,鞋也不穿!你不要命了?”曲薇本想再斥责我,忽然看到我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小三,你看美丽的妆都让你弄花了。”曲薇温言安抚我。我低下头寻找刚才救我的人。他正站起来。外套磨破了几道口子,好象没有血迹,大热的天还穿着外衣,我抬头一看,吃了一惊,救我的人正是林深。
他脱下破损的外衣,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到底是国外回来的人,一副英国绅士的作派,大热天衣服穿得一丝不苟。他冷冷看着我,恍惚间我觉得他的眼睛和神情那么熟悉,好象在哪见过。
“欧阳海潮,你这是唱得哪一出!”沈一钧气急败坏从远处跑过来。我低下头,曲薇使了个眼色给他,大家都不再说话。回到婚纱店的二楼贵宾小厅。曲薇带着我同去更衣室,我照了照镜子,除了手套脏了,披巾破了一角外其它都好。
曲薇一直盯着我看,我回头尴尬地笑笑:“我刚才看错人了……对不起。”
曲薇轻叹一声:“我们俩个疯子,一个穿着婚纱,一个穿着伴娘礼服,跑在大街上。我的婚礼啊,幸好这件不是我中意的。”
我再次道歉。“薇薇,我这身怎么样?你满意吗?”曲薇认真看看,“效果不错,就这件吧,再改一改腰身。”
“只要你满意就行。”
“海潮,刚才救你的人,你认识?”
我点头,“是我们设计院新来的副总工程师。”
“这么年轻,难道他就是林深?”
“你怎么知道?”
“一钧常提起他。说他有本事,又不持才自傲,是条汉子。”
“哦。”
“啧啧,你不知道他刚才飞身救你的样子多帅!他是不是会武术啊?海潮,他是不是喜欢你?”
“你说什么呀!我一共和他见过三次面,说过两次话。少瞎说!”
“不过他不顾一切从车下救你出来,好象连命都不要,难道他不喜欢你?”
“这世上见义勇为的人多了,拜托你不要胡乱联想了。”
曲薇悠悠一笑。“好了吗?现在可以出去向两位等在外面的男士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吗?”
我脸一红,点点头。
沈一钧一见我和曲薇从更衣室里出来,便松了一口气。我呐呐向林深道谢,林深坐在屋角的沙发上,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一钧忽然扑哧笑了。
“海潮,大学时候你的短跑从没及过格,现在居然能跑得这么快,是不是因为光了脚的原因。”他的话让大家都笑了,室内略显沉闷和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我再次郑重向林深道谢。林深的笑容让人有如坐春风的感觉,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干净单纯温暖。
我看看时近黄昏,换好衣服,打算回家。沈一钧抢先安排,要林深送我。他送曲薇。
“不用麻烦林副总工了,今天的事,我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不是说了叫我林深。不用谢。我送你吧。”
“是啊是啊,小三,反正林深有车,顺路。”曲薇怂恿着。
我坐在林深银灰色的别克车内,上海的黄昏街头,茫茫人海,热气携着尘烟,迷蒙了双眼,我望着窗外,满是怅然,心情沉落谷底,放手人寰的念头强烈冲入脑海,占据身心。没有你的世界,永远都是灰色,象上海初夏黄昏街头,充满迷茫。
林深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的开车,任由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到了我住的小区大门口。他先下车为我打开车门,我下了车,又道谢。
“你这是今天第四次道谢了。你准备怎么谢我?”他边关上车门,边一本正经的问我。
“我不知道。”
他笑了。“嗯……古人有种说法,要答谢救命恩人,就得以身相许。”我吃惊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哦,我说错了?我才到这里不久,对这的风俗习惯、人情世故还不了解,对不起,我道歉。”
说着他坐回车内。我向他说再见,他笑了笑,开车走了。
我们组的同事们终于从深圳完工撤回,办公室空前热闹起来。午餐后,罗琳来找我。
“海潮,帮个忙。”
“说吧。”
“以后涉及十五楼的图纸都由我来做好吗?”
“那么多,你做得完吗?”
“嗯……”她迟疑了一会。“不是,只要由林工审的图纸我来做,要不全部让我送交审验。”罗琳年轻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对于新来的同学我们一向是关怀加爱护。
“好,我尽力。”
“谢谢!”罗琳喜滋滋的走了。
文芳骨碌着椅子滑到我身边,悄声说:“嘿,看到没?又一个打算追林工的人。现在林深已列为全院头号黄金单身汉,并且大有冲出设计院走向全市设计系统的趋势。”我不由得失笑,“他有那么出色吗?”
“海潮,你眼光太高了吧,林深!你没觉得他帅呀,简直是英雄和骑士的完美化身,标准的理想丈夫,要是我没有谢卫,哼哼……”
“你小心,我要告状哦!”
文芳瞪我一眼,又骨碌回自己的办公桌。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他。我觉得他有一种力量,能看透人心底隐藏的秘密,对于这种人,还是离远些比较安全。
fly away
经过半个多月的鏖战,参加澳洲竟标的设计图和标书初步完成。院长一高兴,决定周末组织设计室全体人员带家属去海水游泳馆玩半天,然后接着去海边吃海鲜。大家得知这个消息,纷纷雀跃欢呼。我却乐不起来,游泳我不会,海鲜我最不爱吃。还要带家属,我又没有。正打算想个理由不去。沈一钧来了。
“海潮,你带哪位家属去呀?”他揶揄道。
“你呢?”
“当然是曲薇。”
“我实话对你说,我,不,打,算,去。”
“别!大家在一块多热闹。海潮,你不要把自己关起来。”沈一钧忽然低声正色说。
我心头一动。想了好一会。
“怎么样,决定了。”
“嗯,我去,但是我要是找不到家属,你的曲薇让给我!”
“没说的!”
“不许反悔!”
我给安静打了个电话,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去海边玩,安静爽快答应了。不过我讲清楚了目的。
“你会游泳吗?”
“会,我是军人!”
“嗯,去了以后,自己眼睛睁大些,有很多漂亮女孩,看中谁,我好帮你介绍。”
“哈哈哈……谢谢,放心吧!”
周末我们一大群人,坐着两辆大客车,浩浩荡荡杀奔水上乐园。沈一钧和曲薇对突然出现的安静,流露出极其浓厚的兴趣。
“海潮,介绍一下你的‘家属’”
“安静,我家老邻居的儿子,俺们从小一起长大。共同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时光。”
“哦,青梅竹马。”
曲薇忽然转头看了看坐在前面的林深。
到了海水游泳馆,大部分人都到前面大的水上游园区玩去了。沈一钧不爱去人多的那边,专门绕到后面的海水游泳池中游泳,这里人很少,空间广阔也很宁静。旁边还有两个小型泳池,一个用于初学者学习,一个用于摸拟海上冲浪。
安静真的被人相邀玩去了,不过都是同龄的男孩子,去打水球。曲薇和我坐在泳池边轻声聊天。
“海潮”曲薇忽然握住我的左手,手指轻抚贴着半透明胶布的手腕。“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放不开。”
“我什么时候放不开。”
“你呀,总是和男生好得象兄弟,连那个宋启文,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好朋友,谁知道……,对了,你不在的两个月,他到处找你,还回国了一趟。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
“算了,都过去了,告诉他还有什么意义。这样挺好。”
接下来,我们谁都没了话说,一起默默观看正在游第三个来回的沈一钧。
“利萍现在怎么样?”我想起了她。
“和她的德国老公回上海,准备扎根下来。”
“太好了,这样我们三个就不会分开!”
“海潮,说真的,你打算什么结婚?”
“结婚?现在谈这个问题太早了。”我再也不想结婚了!永远不想了。
突然一群同事从前厅涌了进来。
“好哇,你们藏在这!”一个人大叫,说着向沈一钧和另两个同事冲过去,不知谁绊到了我坐的小凳子,凳子一倒,我失去平衡,扑嗵一声,头朝下掉进水里。我的天呐,这是深水区,曲薇的泳技只停留在狗刨式,救生员能不能及时看到我掉水里,我不停地向下沉,幽深冰凉的水中,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我不再慌乱,慢慢睁开了眼睛,月沣正向我游来,是的,无论我身在何处,你永远都在我身边。你来了,你来了,我朝他伸出手去。
我被他托出水面,曲薇和同事们还有救生员都等在池边。我把着扶手,咳了两声,并无大碍,大伙这才放心,救生命顺便教训了我们一通,这才散去。
月沣呢?我在人群中寻找。曲薇陪我坐到远离泳池的沙滩椅上,
凑在我耳边说:“喂,第一次救你,算是见义勇为,第二次救你,是不是缘份?”
“嗯?”
“林深,刚才是他救的你,你不知道?哇,他入水的姿态太帅了。”
“又是帅,你花痴呀,也不怕你家沈哥哥吃醋!”
明明是月沣救的我,怎么变成了林深。这时林深披着浴巾边擦头发走过来。
“没事吧。你不会游泳为什么还坐在深水区?”
我疑惑的望着他,真的是他救的我?我又有幻觉了?
“呵呵……呵呵……”
“小三,我去找沈一钧,你们聊。”曲薇见风就转,走掉了。
林深坐下来,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确定刚才溺水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这才放心。他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不会喜欢他的。我别过脸,看着泳池蓝色水面。忽然,林深一把握住我的左手,力度之大,让我心惊。
“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为什么?!”他的语调突然变得低沉,饱含着不知名的情愫。因为刚才入水,粘在手腕上的胶布不知何时掉了。我的脸胀得通红,使劲挣出手来。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个人隐私,你懂不懂得基本的尊重!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有特权可以对我这样!”我怒斥道,站起身来,准备一走了之。
“海潮……”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我停住脚步,也让我的眼中充满泪水,不是的,这都是幻觉。没有月古人,这个世界里没有他,永远不可能再有他。我没有回头,继续朝更衣室走去。我打开衣柜,想换衣服,忽然有什么阻止了我。其实,人家只是一番好意,我这样做太过份了!对于能舍身救你的人,你不能宽容一点?海潮你为什么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关心你的人。
我关上柜门,调整了一下心情,重新走进游泳馆。林深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泳池。我走到近前轻声问道:“对不起,你能教我游泳吗?”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茫,让我迷惑,你究竟是谁。
林深教得认真,我也学得很认真,可是还是不能一下学会,不过学习过程非常愉快,吃晚饭的时候,我和林深一起来到餐厅,立刻引得无数目光的,我想起了与月沣一起去谢佛会的路上,如飞刀般妒忌的目光。那时候没能伤害我的目光,现在却扎得我痛苦难言。我十分知趣地和安静坐在一起,曲薇带着沈一钧,沈一钧又带着林深,最后和我们坐成了一桌。
吃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他们在谈论什么我一概不知。安静好象在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他怎么记得这么牢。
“什么?!我爸爸说从小都没打过我!”我忽然听到安静说我小时候淘气挨打的事。忙反驳。
“那是因为你每次挨打前都地跑到我们家躲起来。”
“谁……谁说的!我回家问我爸去!”
大家都笑了,餐厅内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我却还是不能快乐起来。
晚饭后,大家意犹未尽,呼唤相邀着要去唱卡拉。我觉得身心内外因学游泳、因人声的嘈杂异常疲倦,想早点回家。刚好安静要按时返校,我以此为理由打算提前离开。
“小三,咱们好不容易聚聚,现在就回去,太不够意思。”曲薇翘起嘴埋怨我。
“你们去吧,我本来就不会唱,今天游的很累,我先回去了。”说话同时看看安静,希望他能配合我。
“我得回学校了,海潮你留下跟大伙一起玩吧。别象小时候那么害羞。”这安静,不但不帮我,反而把我向外推。
“就是,我说海潮,大学里你总还算个风云人物,不是在那个什么歌赛上得了第一。”
“什么歌赛,是朗诵赛!”我和曲薇异口同声纠正沈一钧的错误说法。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姐妹。
曲薇接着调转抢口,开始说我。我忙举着双手。“我投降,我投降!我跟你们一块去还不行吗。”
“嗯,这才是好姑娘。”文芳和男友突然插进来。林深一直站在沈一钧旁边,默默微笑。
整个卡拉歌厅都让我们包下来,爱表现的到大厅唱,心虚胆怯或想甜甜蜜蜜的去了包厢。林深还没来得及选择,就被一组的几个疯丫头疯大嫂们抓去了大厅。我跟着曲沈二人来到小包厢。我并不打算唱歌,不过看着他们俩人时而争抢MIC,时而又你让我我让你,深情对唱,心里又开心又羡慕。
“要唱好歌,必须饮点小酒!”沈家哥哥开始大放厥词。“薇薇,海潮,咱们喝一杯。”
“好!”
“不好!”
这次姐妹阵线出现了分裂。二比一,我输了。
“小三,就喝一杯啤酒好不好?”曲薇软下来,找我商量。
“嘿,我们海潮同学千怀不醉,就一杯啤酒?”沈一钧还想鼓动我。曲薇瞪他一眼。
今晚的碑酒微凉苦涩。我喝了一口,苦意让我皱眉。包厢里有些闷。那俩个家伙又开始含情脉脉的对唱,让我这个电灯泡无处可逃。我来到大厅。大厅里闹得正欢。院长正和一组组长合唱。还有人伴舞。只喝了一口啤酒,头却晕得厉害,脚步发飘,我扶着墙走到室外,夜晚的凉爽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走过伸到大海中间的长长栈道,站在尽头,凝望被月光履盖的海面。海风拂来,穿过薄薄的连衣裙,穿过每一寸肌肤,也穿透了一颗心,悲伤如月光般浸盈全身,此时要是我跳入大海,是不是能够终止这份刻骨悲伤。
“海潮”
是谁的呼唤。海潮,海水波动成潮,思念的孤寂随清晨涨潮而来,又在黄昏携着悲伤退潮而去。一次次冲涮着我全部身心。
“海潮”我从悲伤的海面浮起,真的有人在呼唤我,是从大海深处传来?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呼唤!
“海潮……”不是海上的声音,是我身后有人在叫我。我转过身,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我一步步走到近前,眼前的人,白衣衫被月光染成银色,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那是一双动人的眼睛,黑而幽深,静若古潭。他朝我微笑,笑容明亮如秋日暖阳。
这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我伸出手,抚摸他长而密的睫毛,英挺的鼻,脸上细白如玉的皮肤,饱满红润的唇。这是真的,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是有血有肉的躯体、与我血肉相连的躯体。有温热的感觉,有柔软的感觉,有心跳的感动。
顿时眼中泪如雨下,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不要让我一次次等待,再一次次失望……”
“海潮。”他的拥抱温柔至极,又炽烈如火。
“小三!到处找你,你怎么跑这来了?!”曲薇的呼喊从风中传来。“林……林深,你……”随即她叫出的名字,仿如当头一棒,让我完全清醒,眼前月沣的脸被迅速还原成林深的脸孔。我一把推开他。
惊奇、愤怒、极度的失落让我不顾一切大喊:你骗我!你骗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说完扔下林深、曲薇和后来的沈一钧,快步跑了,泪水在风中飞落……跑着跑着迎面撞上一个人。
“小潮,怎么了?”是爸爸。
“爸爸,爸爸!”我大哭,满腔悲痛只有放在亲人身上才能安心。
“孩子,别这样!咱们回家!跟爸爸回家”
爸爸说着向追上来的我的朋友们做了个手势,带我坐进车内,发动车子,向家的方向驶去。我的情绪在车渐行渐远后逐步平静下来。
“爸,你怎么会来这里?”
“刚好陪几位客人来这吃饭,听到你们也在这,想顺路过来一起回家。”
“噢。”
“海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怎么面对现在和将来。如果一味沉溺在过去,那么你为过去所付出的代价,就白废了。爸爸妈妈不问,不代表爸爸妈妈不知道。我的傻孩子。”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林深一直保持最简单的同事关系,公事几乎没让我们见过几面,更不要说私下。正好我们组成员都在,活分担了不少,罗琳自告奋勇全揽跑上跑下十五楼送图工作。一段时间来,我的生活和工作出奇的宁静和快捷。那些思念和孤绝暂时被收藏起来。
八月炎热稍稍退去。快下班的时候,财务部的马姐过来问我去不去欧氏发型工作室,那里是我们全院女同胞公认发型做得比较好的地方。我摸摸一头厚重的长发,它让我这个夏天过得很辛苦。
“好,我正好想把头发全剪了,一直没时间去。等下一块去。”马姐走了。文芳问我:“你真舍得,这么长这么好的头发哟。”
“什么好,你看这里,这里,都开叉了。”我捧起头发给她瞧,没有爱情滋润的长发,正在慢慢枯萎。
“修剪一下就可以嘛,为什么非要全剪掉?!”
“把什么全剪掉?”沈一钧抱着图纸进来。
“海潮要把她的头发全剪掉。”文芳插嘴回答。
“海潮,头发全剪,你想出家?嘿嘿……”
“谁说全剪,是剪成短发。不跟你们说了,到点,我走了。”
刚出办公室,看到林深站在电梯旁,我一愣。随即垂下目光:“林副总工,下班啊。”
“为什么要剪掉它?”他的问话让我再次一愣。“海潮,不要剪,好吗。”
我掐着掌心,咬着嘴唇。心因为他的话轻轻颤抖。
“海潮,走吧”
马姐从身后过来,挽住我的胳膊。电梯门刚好开了,我们进去,仍站在门外的林深,眼中闪动着一丝痛苦。
“林副总工,你不上吗?”马姐提醒他。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电梯门缓缓合上,隔断了我跟上去的目光。
望着镜中一头披散在布上的黑发,丝丝垂坠,我发着呆。剪还是不剪?手拿剪刀的理发师也在犹豫。
“小姐,这头发剪掉太可惜了。分叉,可以修剪掉,再做个深层养护,另外前面的流海重新剪出个型,让它动起来。我保证不会老气,不会呆板,会很漂亮很精神。”
“嗯,那就先把下面的那些分叉剪掉。”
寒光闪过,寸寸青丝落地,隐隐传来它们的哭声。我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小姐,我只剪了这么一点,你看镜子,基本没有变化!”理发师被我眼中涌上的泪水吓住了,忙解释。
满头艳艳青丝,曾在谁的梳理下挥洒着生命的喜悦,此刻却是我,准备亲手让它们魂飞魄散……
第二天我披着黑亮如缎,喜获重生的长发走进办公大楼,电梯旁又见林深。当他看到我亮丽如新的长发,眼晴洋溢出生动的情愫。我微笑向他打了招呼,他微笑回应,一个透着炎热的早晨,忽然间清凉丛生。
我们的努力和付出终于结出成果。设计稿顺利通过三审,正式加入澳洲竟标团。院里派二十人前去澳洲参加投标。院长带队。
“海潮,你去吧。咱们组去一个人。”
“我?我不去。你去吧。你不是想去澳洲玩。这次是个机会。”自从栖霞山那次游玩后,我再也不愿意出去旅游,不愿到任何离家超过五十公里的地方。
“谢卫前些天特忙,现在生病了,我要是去,得离开他半个月。况且这次设计你一直在跟,咱们组别人去也不合适。”
“我不想去。”
“去澳洲,出国出差的机会,别的组都在争,你倒不想去。去吧去吧。就这么定了,我都报到院里了。”
国际出发的候机区人不多,天色有些阴暗,从广州过来的飞机还没到,可能又要晚点。我摸了摸脖上的珠链,它正好好地贴着我的皮肤。这是我回到现代后第一次戴它,戴着它陪我出远门,相伴我的旅程。本来我还想戴碧水环,带着素心兰,耳环太引人注目,素心兰姥姥一直当宝养着它,不肯让我带,何况出国带着植物必须报关。我只好罢了。
广播里果然宣布经广州飞往悉尼的飞机晚点两小时。这个候机区内最后只有我们这班飞机的人在等。我看看大家,男多女少。有几个人在默默下棋,沈一钧抱着电话说不停,肯定是曲薇,院长正在和林深谈话。我把手提电脑交给同事,一个人在候机区的空座无人地带走来走去。
高大的斜面落地窗映着机场外空旷略显苍凉的景色,偶尔有飞机起飞或降落。人生是一段一段的旅行,从这里出发,抵达那里,途中经过的风景,人和事都会慢慢过去。
我踱到区域里最远的角落,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梁静茹《爱的大游行》演唱会。她是我喜欢的一位歌者,屏幕上放着大大字幕:FLY AWAY
FLY AWAY?曾经的名字,我留在古代的名字,让我驻足观看。
这一次是我自己为自己下的决定,
很小心,你说慢慢来别怕来不及,
如果我还有一点点不安或者迟疑,
我不会对你的反应那么好奇。
落叶啊,其实也很不愿意,
其实也不想回忆,
谁没等到错过了流星。
我们啊,交集在这意外的假期,
一定那里见过你,一定曾经梦见你。
这一次问我自己都说我毫不怀疑,
爱上你,终于我发现我还有勇气。
唯一我觉得遗憾的是我不够仔细,
不了解你说那一些话的用意 。
几乎是所有时间在想你,
快乐之后是压抑,
有没有过这样的呼吸,
幸福啊,只要一个眼神的交集,
我们拥抱着刺激,我们渴望着相遇……
FLY AWAY,FLY AWAY……
“FLY AWAY,不是远飞,是飞行。”
我转过身,面对说话的人。
“是你。”
“是我。”
他用手指轻轻拨动我脖间链子上,挨在一起的两颗碧绿清透的珠子。仿佛也在轻轻拨动我的心弦。
“一个是海潮,一个是我。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fly away ,无穷无尽是你深邃的眼睛,
看着你,就可以让我茫茫人海里感到安定。
fly away ,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尽追寻,
有一个人,有一颗心,早已经默默之中在那里。
fly away,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尽追寻,
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日日夜夜陪我在这里……
永不结束的旅程
我静静注视对面的男子。
“谢谢你,林深。”
突然,广播响了:请乘坐CZXXXX航班的林深先生速到总服务台!
林深朝我一笑。
“海潮,再见。”说完,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林深因远在英国的家中突发事情,被家人急电召回。当我们抵达悉尼的第三天,陶总工从北京赶来,替代林深成为这次投标的枝术总负责。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很快到来。接下去便是江南最不舒适的冬天。林深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下半年多是工程收尾最忙的时候,经常加班,日子过得飞快,几乎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什么。
就在初冬刚至的时候,我们三组接到去栖霞山外验的任务。关于建一条通往栖霞风景区的高等级公路的事已经反复论证了几个月,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支持一方说:建公路,进一步开发风景区对地区经济将有极大推动,反对一方说:建公路破坏自然遗产。看来最后结果还是决定要建。其中两座桥的前期勘测设计交给我们组。负责道路设计的那批人已经去了。
我已在栖霞山中呆了五天了。本来女同胞一般不承担野外勘测这类活,但是这个时间,人手不足,我们就得顶上,其实我可以不去,可以换别人去,可我偏偏去了,偏偏又是去栖霞山。
山里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已经下了两场大雪,栖霞山脱去春天斑斓的衣裳,露出一身洁白,那是生命里最初的色彩。
今天,我们到了第二座桥梁勘测地——栖霞山腹地。这里雪刚下过,暂时不能工作,大家笑闹着要去打野味。山中雪景分外妖娆,我跟着大伙在树林里边走边玩边欣赏雪景。
“海潮,快看那边有兔子,好几只!”一个同事大叫着指给我看,我顺着所指看过去。“没有啊!”
“哪里哪里?!”其他同事纷纷摩拳擦掌,“抓住它”
呼啦一下,人全冲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时,同事们都不见了。我顺着大家去的方向,沿着脚印向山林深处走去,到处是雪,几乎分不清方向。
“喂,你们在哪里啊?”
“我们在这!”回答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我顺着声音找过去。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软,身子跟着飞快坠了下去。
“啊~~~~~~~~~~救命!”我是不是掉进猎人抓野兽的洞里了?这洞真深,差不多过了三四分钟我才掉到洞底。
扑扑……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我张开闭上的眼睛。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根本不是什么洞,此时我正坐在厚厚雪地之上,周围全是依旧青翠密集的竹林。
这里,这里……难道是清悠谷地。我被自己的判断吓住了。难道我又回到了大魏王朝的古代?我的心里不知是喜是悲,纠成了一个麻团。
先找找看,有没有人,问清再说。
我裹紧黑色羽绒连帽大衣,拉了拉玫红色羊绒格子围巾,用皮靴踩着皑皑白雪,在竹林中缓慢穿行。
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人烟,到处是竹子。白雪遮盖了一切,我也找不到那条蜿蜒的小河。被风从竹叶上吹落的雪花掉进我的脖子里,冰凉的触觉时刻提醒我不要因为疲劳倒下,坚持努力朝前走。
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接下来我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又输了,罚你堆个雪人给我玩!”
“小妹,明明是你耍赖。这次不算。我们再扔。”
“大哥,你说话不算话,我不跟你玩了。”
林中走出两个人,一红一黑,被白雪映着格外鲜明好看。他们二人也同时看到了我。
“小妹,你已满了一百岁,怎么还会遇到那边来的人?”其中一人问。
“不对啊!难道我测算出错,她是谁?”另一个人答到。
“海潮!!”
“十诫婆婆,白云经师!”我们六只眼睛互相瞪着,饶是他们二位神人也惊在当场。我就更不用说了。
坐在暖意融融的房内,十诫婆婆上下打量完我之后,又开始在我身上东摸西摸。白云经师则坐在一旁笑眯眯的喝茶。
“婆婆,你要找什么?”
“这个是什么做的?”婆婆摸着我的羽绒服,“好软~”我一听婆婆的语气,就知不对。不会是又想向我讨要,我忙把衣襟从她手里拉出来。“是用鸭子毛做的。”婆婆一听皱眉。
“这个更软,颜色好漂亮。”呃……又看中了我的围巾。我索性不理她。
“经师,你不是已经……”
“死了?”
我低下头。
“谁说我死了,我不过是用了障眼法,回清悠谷地罢了。”
我盯着经师细看,脱了黑色斗篷,身着白衣的经师还是悠闲淡然的模样,目光平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脉络清晰。
“这里还是大魏王朝的时代?”
经师点头。
“没有了那些纷扰?”
“我大魏王朝基业百年,怎会怕什么纷扰。”十诫婆婆插进来,底气十足的说。
“是的,大魏朝当今圣上是位贤明君主,百姓安居乐业,难得的好光景啊。”经师补充。
我怔愣望着经师,轻轻问道:“经师不是曾经说过,乱世即将来临。”
经师忽然大笑。
“海潮,你是指公上锦犯上篡位之事吧。皇上早就发觉他的野心,他和他的同党一举被皇上全部铲除。那些藩属割地、旁落的权限,也被皇上趁此机会一一收回。现在大魏王朝真是四海升平,对了,今年还是个丰年,看来,过年可要热闹喽。”
我呆呆注视着经师的脸。
“那,经师和婆婆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守护大魏王朝的护国法师。”十诫婆婆郑重回答。
我依然盯着白云经师
“海潮,我们从一出生起,职责就是守卫大魏王朝的基业。”
“那你为什么要帮月沣复国?”
经师忽然一笑。“这个嘛,以后慢慢告诉你。”
我站起来,直视经师。“那我呢!我在这里面算什么?你说我第一次来到古代,是花儿坠落没有选择,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让我回来?!”
经师微笑望着我说:“海潮,第一次来,的确是因为没有选择,可是这一次,你来,不是因为我们,是因为你的心要你来。”
我的心?我的心,我还有心吗?!
“月古人,月沣,梓祎?他在哪?!”
“别急,孩子,你总会见到他。”婆婆安慰情绪激动的我。
“我现在就要见他!他在哪?你快告诉我!”说到最后,我几乎尖叫。
“你没见过他吗?他一直在你身边。”经师淡淡说道。
在我身边,在我身边,我四下寻找,在哪里,在哪里?!
“大哥,你为什么要折磨这两个孩子?”婆婆埋怨着说道。
“海潮,梓祎送你进山道受了重伤……他已经……”经师的话语轻轻停住。
“他死了?对不对”我想起石门关闭时天空中弥漫的红雾。
“你说他在我身边,是他的灵魂,对吗?”
经师深深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我要去找他,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他。
“海潮,等一等,等一等。大哥的话还没说完。”婆婆追了上来。
我停下,回过头望着经师。经师脸上重现笑意:“他已经昏迷了几个月。”
“现在呢?”
“现在,他醒了,身体正在恢复。”婆婆抢先回答。
“我能去看他吗?”
“不能!”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兄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因为他现在不在谷地。”
“因为你的打扮太奇怪!”这两个人给出的答案完全不同。哪个是真的?
不过,此时此刻我的身心早被喜悦淹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根本不在乎,只要他活着,他与我共同活在同一个时空,共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时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命运已对我格外眷顾。所以我可以等,我一定能见到他。
吃饭的时候,见到莫小蝶,他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欧阳姑娘,刚好今天细香姑杀了一只鸡,您就来了。有口福!”吃一只鸡也算有口福。我奇怪地看着莫小蝶,“您不知道,我们这里难得杀只鸡!”
“噢,原来如此,莫小蝶,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真诚的对他说。
“欧阳姑娘,能见到您,我也很高兴。”莫小蝶听了我的话,十分感动。
婆婆依然把我安排在刚来时住的房间。
“婆婆,那幽眠山道现在怎么样了?”
“幽眠山道?现在都是大魏朝的天下,哪会再有幽眠山道的出现。”这么说,那声巨响是?
“海潮,海潮,你还有没有那个银盒子?”
手机,又问我要。我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早就没了信号,不过电池很充足。
“这个比上次那个好看!”婆婆眼巴巴的看着它,“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人从现代来到这里了吗。
“送给婆婆。”
“欧阳姑娘来了?”细香姑赶着进屋来看我。看我穿着现代冬装,愣了一下,不敢相认。“细香姑,是我!”
“真是姑娘回来了!”她上前抱了抱我。我忽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每个人都是那么亲切可爱。对我的到来那么热情,真心欢喜、欢迎。
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我又睡在了初来乍到的那张床上。细香姑早为我备好全套古代冬装,却没有拿走我脱下的衣服。
早晨的阳光照在雪上泛出晶莹的色彩,即便是冬日,也有鸟鸣于苍山翠竹间。外出还是穿现代服装比较方便,不然长裙拖在雪地里大煞风景。我出去转了一圈,呼吸了一腔清鲜空气,带着清甜的气息返回屋子。
早饭与婆婆,经师一起吃。莫小蝶送来一封信,经师停箸拆开阅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是云大仙兄的信,他的爱徒喜得贵子。”
安静?是安静吗?
“哈哈,又一件大喜事,大哥,我们要送份厚礼。”
“婆婆,安静生了儿子?”
“是啊,海潮,你说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唔……不知道……”我还没能从安静的好消息中转出神来。
“小妹,我们吃完饭就动身前往云之飘渺。”白云经师突然做出决定。
“经师,你们要走,那我呢?那梓祎呢?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时候到了自然就能见到。海潮你随我们一道去。”经师又在卖关子。“不过,你想回家吗?山道已经没有了……”
回家两个字在我的心头一跳。
安静曾说去云之飘渺的路虽不是很远,但极不好走,慢的时候要走两个月。可是这次我们从清悠谷地出发,不出三天就到了云之飘渺。并且仿如来到人间的世外桃源,一不小心,走入了春天。太玄妙了。这里到处是青山绿水,红墙碧瓦,农田人家,安宁详和.
经师笑道:“云之飘渺,总是四季如春。比清悠谷地要好哇。”
婆婆反驳道:“谁说的,季节分明才好,能让人体会四季流转之美。”
又见安静,感慨万千。安静略胖了些,更显年轻。一位明丽少妇跟在安静身后,抱着胖乎乎的孩子迎了出来。
“妹妹你总算来了!”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道。
“哥哥,嫂子。”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凤若飞怀中的娃娃向我伸出藕节般珠圆玉润的小胳膊。
“哈哈,我儿子在向妹妹要见面礼物。”
为什么不向经师和婆婆要。我摸了摸大衣口袋(路上穿着现代衣服比较方便。刚到此地也没来得换衣服),这次来古代的装备要比上次少多了。除了手机,钱包没带,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零钱和硬币。我摸出一枚金灿灿、崭新的五毛钱硬币。递上前,
“好宝宝,这是阿姨给你的见面礼物,喜欢吗?”小娃娃好骗好哄。可爱的粉妆娃娃一见它,一把抓过去就往嘴里塞。
大家一起去夺。他的小手抓得很紧,不放,我只好又摸出一枚银色一块钱硬币,在他面前晃晃。这才化解了小小危机。
晚饭吃的热热闹闹,洋溢着大家庭般的温暖和欢欣。云大先生一直未露面,安静并没有解释。经师和婆婆只顾逗孩子玩,更不相问。凤若飞炯炯有神看着我,忽道:“妹妹,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安静使了个眼色给妻子,仿佛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经师和婆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凤若飞。
凤若飞不理会别人眼光。悄悄伏在我耳边说。“我明天带你去见他。”我的心骤然狂跳,她说的人,一定是月古人。原来月沣他在云之飘渺!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压抑着一颗跃动不已的心,仔细换好古代春衫,曲薇结婚的时候,发型师将我的头发进行了微烫。做了大卷。我的头发,发质强捍,要直便直得“刚健有力”。要弯便弯得“风情万种”。
微卷的长发披在背上,仍如几天前重回古代时的样子,用发卡取一些头发卡在头顶,固定住其余的散发。
吃完早饭,凤若飞来到我房间。
“快快。我只有一点时间。不然毛头睡醒了会找我,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我看到她紧张的神情,不敢多问。为什么别人发现就会有麻烦。凤若飞带着我,绕过后园的菜地和一小片果林,来到一个池塘边。春江水暖鸭先知,一群白鸭正在其中红掌泛波。
“看到了吗?池塘边那片桃林,林中有个院子,里面住着你想见的人。”
“嫂子,你知道我想见谁?”我忍不住相问。
凤若飞奇怪的看我一眼,“妹妹想见的人,难道不是阿福。”
阿福?!对,阿福我也想见,可他却不是我最想见的人啊。我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失望的神情。凤若飞忽然露出狡猾却又美丽的笑容。“傻妹妹,你心里最想见谁,你不知道吗?还问我。快去吧。”
说着,她四下看看,极快地溜走了。我沿着塘边,走入桃林。这里究竟是春天还是冬天,桃树枝头坠满粉色花蕾。桃林深处,果然有一座看上去精致的院落。院门虚掩,我侧身进入,院内影壁后,花草丛生,青砖铺地,中间立着一座假山,上面流水淙淙。他会在哪里?我绕过假山,穿过前院一侧的月亮门,进入一个更为宽大的院落,有荷花塘,有九曲回廊。天呐,这么复杂。我从哪里找起.忽听有人说话。
“少夫人,您怎么端来了,您这身子,千万要当心啊。”
“梅儿妹妹,别叫我夫人,叫我玉灵姐。”
“那怎么行,大夫人都认了,您当然就是少夫人。这碗清莲粥,我去送给少主。您快去休息。”我躲在一棵高大的凤凰树下,听到这段对话,心生疑惑。玉灵,少夫人?少主?我悄悄从树后探出头,看到廊下站着三个人,两人是仆从模样,一位是富家少妇的装扮。那少妇正是玉灵。她的脸明艳依旧,她的腹部微微隆起,阳光下她的全身闪动着母性的光辉。
玉灵为无言之妻,无言背叛了月沣和大夫人,带着玉灵离开四方城。最后见到无言是在山道外的迷离花海,他现在是死是活?玉灵如何成了少夫人?大夫人认可?难道玉灵改嫁月沣?
心底迅速生出一根刺,扎得我全身疼痛不已。但是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见到月沣。
叫梅儿的丫环端着粥沿着回廊,来到一处内园。(古代园林是一门高深艺术。以我浅薄的设计知识暂时搞不明白)隔着曲折起伏的墨瓦云墙,青翠的竹叶、白皮松,斑驳的粮榆,白色广玉兰,紫色的紫薇彼此交叠,显露意韵。
梅儿推开园门进去,我刚要跟进,忽然,门内走出来两个人。我忙闪到树后。
一位是高冠长髯的老者,另一位是白衣出尘的经师。
“云仙兄。大恩不言谢。”
“白云兄,言重。梓祎的毒至此全部破解,功力恢复到五成。真是他的万幸,我等的侥幸!”
“只是……他现在能不能……?”
“白云老弟,不要太心急。再等一等。我再为他用几副药,固本增源。”
“也好,多谢。”
两人说完,共同离去。
我从树后出来,进入内园,沿着园子的走向,一间间屋子摸索观察,忽从路过的雕着石榴的漏窗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梅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叫少夫人的吗?”
好象是田心烈的声音。
随后而至的声音,让我的一颗心雀跃着几乎要跳离胸腔,身上每个毛孔都绽放出喜悦和激动。
“心烈。母亲已认可,你何必计较称谓?”
“少主,少夫人……”
他打断心烈的话道:“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弄好了吗?”
“少主。我都备了一箱,难道还要。”
“不够!”
“这是莫总管能买到的最好的灰炭,少主您还不满意?这些笔让我来做,云大先生说,您做完功课必须卧床休息。”
“我不累。”
我贴着墙站着,他,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我进去还是不进去,那少夫人,那未出世的孩子……
“梅儿,你怎么还不退下”心烈突然说,原来梅儿还没出来。
“嗯……奴婢要看到少主喝完粥才能退下。”
“又是玉灵吩咐的。”
“梅儿,你去吧,告诉玉灵,我一定会喝。”
罢了,罢了,你还活着,你还健康的活着,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走了。再见。祝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才不枉费我的到来和退出。
我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开。忽听梅儿说:“少主,有一件事不知您知不知道。”
“什么事?”
“听天泉村的包妈妈说,昨日安神医家远道来了三位客人。”
“我知道,是家师来看我。”
“其中……好象有一位姑娘,就是就是……”
“你说什么?”月沣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心烈却忍不住。“梅儿,你是说欧阳姑娘来了!来到这里。”声音里含着不信和欣喜。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到来很意外吗?是不是破坏了这里的和谐。难怪安静不让凤若飞告诉我。不让她带我找月古人。快点走吧。刚抬脚。里面的心烈奔了出来。
“阿……阿……”已被心烈发现,没办法,只好转身打招呼。
任我从前千般万般的设想,也没想到与月古人的重逢是这么尴尬的情景。那曾在梦中出现过千万次的脸庞就在我眼前。我却只能对他呈现出牵强的笑容。他站在心烈身后,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的脸忽然红得发烫,朝他轻轻挥了挥手,“HI!你好!”
心烈早已让到一旁,月沣慢慢走到我面前。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又摸了摸我的脸,眼睛,鼻子,嘴唇,指尖触到耳垂。“耳环呢?”
“忘在家里了。”我象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耳环一直静静睡在妈妈的乌木珠宝盒中。
“珠子呢?”
我伸手从衣领下将链子取到外面。
“一颗是海潮,一颗是我。”他轻轻的说。说完拉着我的手走进屋内,我的脚不由自主的跟了去。他打开一个散发着松香的木箱,
“你看”,里面放着一摞摞整整齐齐用棉线缝好的崭新本子,就象我曾在旅途中用过的速写本子。每个本子的封面都画有一丛清雅的墨兰,上面是月沣的手迹,写着两个字:海潮
他又牵着我来到书案前,打开另一个小小木盒,里面列着根根裹好丝线的炭条。案前还有一只正在缠线的半成品。原来他刚才正在此缠绕丝线为我做炭条笔。
“我知道,我的明珠一定会回来。”
我抬起泪眼,“这都是真的吗?不是梦吗?”
“不是。不是梦。”
“林深是谁?是你吗?”
月古人微笑不语,只将我抱在怀中。紧紧的抱在怀中。
后记
勇安公主与大夫人的一世情仇随着公主的去逝,烟消云散。然而大夫人仍旧逃不过心疾的追索,不久也随公主和先夫共同抵达尘世的彼端。临终前,饶恕了背叛她的霍无言。并正式将心烈收为义子。
心烈为兄,月沣为弟。怀有无言骨肉的玉灵被夫人带回身边,以少夫人呼之,由心烈代为照顾。夫人亦重托心烈一干萧氏旧臣子们要好好照顾和维护月沣。
月沣在云大先生的精心医治下,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至于林深是谁?我不知道是月古人的灵魂附着他人,还是他自己的轮回转世?这个,只有月沣和他的老师最清楚。
今天,是与月沣成亲后的第三个清晨,空气中浮动着花朵盛开的芬芳。
“现在到了春天?”我倚在他的胸口问道。
“已到冬至,年节一过,就到春天了。”他把玩着我一缕微卷的头发,轻声答到。
“桃花这么早就会开吗?前面的桃林都结花蕾了。”
“会开,这里四季如春。”
“好象世外桃源呀,安静他们生活在这里很幸福?真令人羡慕。”
“海潮,你也想在这里生活吗?”他轻揉着我的耳垂问道。
“嗯……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他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臂紧楼住我。“海潮,你想回家吗?”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过了片刻,缓缓摇头:“不想。”眼泪却湿了眼眶。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
他捧起我的脸,吻干眼中泪水。“海潮,如果你想回家,我们可以再去寻找回家的路”
“不,不。”我不想因为我的自私和怯懦,再去经历一次失去他的痛苦。哪里有所爱的人,哪里就是我的家。
“海潮,为我生个孩子吧。”他温柔要求
“嗯?”
“至少要五个孩子。”
“这么多,只生一个好!”知不知道计划生育,千年之后人口膨胀给地球带来多大灾难!
“一个太少了。七八个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为什么不好?”月古人凝视着我,问道。
“因为生小孩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听说会很疼,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月沣深吻我,眼睛里翻涌着情潮。
“我和我的明珠一起准备,不可怕,不要怕……”说着他轻巧褪下我身上薄薄睡衣,“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生小孩。”我向床里躲去。
“海潮……”他的眼中闪动着渴望,房间里变得春意融融。
“我……不……”我拉住被子裹紧裸露的肩膀。
“我要一个象海潮一样圆圆眼睛的女儿”他过来抱住我,蛊惑着我。
我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手臂。不管象谁,我都不要生小孩。
“还要一个象海潮一样有直直鼻梁的儿子。”他的手臂越拥越紧。让我不能挣脱,
“我不要!”我的抗议声越来越象蚊子。
“要!”
“不要!”
“要!”
“那可不可以一次生两个,最好是龙凤胎,一下全部完成任务!”
他发出一阵大笑。“傻丫头!”嘿嘿,成功避开某人魔爪。我重新进入安全距离。
“海潮”他终于发现我从他身下溜了,眼睛里闪动着无奈和渴盼。我的心立刻软了。
“海潮”他第二次呼唤我。我开始在心中斗争。
“海潮……”我自动滚入他的怀抱。
“不许让我……生小孩”
“唔……”
萧公和夫人都葬在胜乐山,勇安公主的灵柩后来也运抵胜乐山,与他们共同沐浴着胜乐山顶的佛光。月沣最后决定带我返回四方城,那里是他父亲、母亲以及前梁忠诚子民聚集之地。他不能抛开他们不管。
百战将军韩剑离带领一支属大魏王朝的四方城军队前来云之飘渺迎候。我和月沣开始了一段新的旅行。所不同的是,我的身份已变。
安静他们送我们离开天泉村,婆婆和经师更是一送再送。月沣说只待寒汀院重建完成,就接经师回去。经师笑而不答。婆婆苦劝我去清悠谷地,我只能婉言拒绝。正说着,忽然从婆婆腰间传来一阵歌声,大家惊得面面相觑,还是我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在响!都过了快十天,我的手机还有电,还有信号!
婆婆将手机递给我,我忙接听
“海潮”
“爸爸!”
“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我很好,爸爸,我在,我在……”我该怎么向爸爸说明我在哪里,眼泪扑簌簌落下。
“让他听电话。”爸爸好象什么都知道。
月沣接过电话。爸爸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轻声回答,最后电话回到我手中。
“爸爸,对不起。”
“傻孩子,爸爸妈妈还有姥姥,祝福你,祝你们生活幸福。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们。你们的幸福就是爸爸妈妈的幸福。”
“我知道了,爸,我,我……”
“好了,孩子,快去吧“
“爸爸,问妈妈姥姥好。“
电话断了,电池用光了。但是那份浓于水的血脉亲情,纵然千山万水也不能隔断。
再次路过吴江府,正值年关将近的时候,月沣想着若不能及时赶回四方城,不如在吴江过完年再走。进了城门,我张望城中风景,重游故地,虽是冬天,亦觉温馨。月沣取来手炉我为暖手。
我还要去桃花饮听曲。
好。
还有花会吗?
要等到初夏。
这么久,带我去千秋阁玩。
那个地方不好玩。
我要去!
好。
月古人你真好!
忽然马车停了。心烈过来禀报:前面相遇沁兰王爷的行驾,是否避让?
奇怪的名,难道还有这样的封号?
月沣一笑:“他是皇上遗落民间的儿子,排行第六,才智过人,现在皇帝尚未正式册立太子,他大有希望。封号为怡王,沁兰是他自取。”
嗯?月沣这么了解?
“心烈,我们礼当避让!”
“是。”
马车未动,忽然一骑前来,远远下马对我们的马车请安。
“王爷恳请萧夫人一见。”
萧夫人?
“大夫人已经安息,难道这位王爷不知道吗?”我奇怪地问月沣。月沣微笑,轻刮我的鼻子。
“萧夫人就是你啊,海潮。”
我?脸红了。我忘了。
“可是我认识他吗?”
“去吧,去了就认识。”
我满腔疑惑,谁呀?
待我下了车,还未走几步,一个人迎面过来。
“阿喂!”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和声音。
“阿福!”我惊望着眼前身着暗蓝色蟒袍的年轻王爷。
“阿福!”
“阿喂,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顾不得形象和身份,扑进阿福怀里大哭(过份过份,月古人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为什么你变成这样?”我回归理智,打量着他。阿福的长发呢,阿福冷冷的眼神呢。眼前的人头发光洁整齐,束在金冠之下,眼神温和,全无尖锐之气。
“阿喂,你不是也变成这样了吗?”阿福也打量着我。我羞赧得低下头。
“阿喂,素心兰呢?”我的素心兰,在千年后姥姥屋子的窗台上。我凝望着阿福,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阿福垂下眼帘。
“阿福的素心兰呢?”
“仍在凌居谷。”
“阿福呢?”
“他住京城……帝苑……”
“为什么素心兰不在那里。”
“因为……因为素心兰只肯绽放在深山幽谷,不能随入俗流……”我的眼中又有泪落下。
“有空我要去看望在凌居谷的素心兰,我的素心兰。”
阿福望着我,久久之后,才缓缓点头:“好。”
阿福,我的阿福,这一次也许真的要消失了。
回到马车上,我默默坐着,一只拿着丝帕的手伸过来,轻轻拭去眼角凝着的眼珠。
“海潮,有些事身不由已。风翼川是皇上遗落民间的亲生儿子。他没有选择。”
也许是因为相似的身份,月沣更能理解阿福的苦处。因为懂,所以宽容;因为懂,所以慈悲。
沁兰王爷的车队让到路边,请我们先行。
道边,怡王长身而立,我隔着车窗望着他,“阿福,阿福……再见,后会有期。”
阿福的身影终于消失,而我,还要继续这一路永不结束的旅程。
爱,这凡夫俗子的渴求,
爱,让自私猜疑都低头,
它无时无刻让人勇敢向前走。
爱,有让人坚强的理由,
爱,是所有幸福的起头,
真爱是自由,只在真心中停留。
愿你我都能真正拥有这一份纯真到永久。
有一些梦想,我的生活可能因它而灿烂或黯淡,但绝不会因它而萌发或终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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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结束的故事
我静静注视对面的男子。
“谢谢你,林深。”
突然,广播响了:请乘坐CZXXXX航班的林深先生速到总服务台!
林深朝我一笑。
“海潮,再见。”说完,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林深因远在英国的家中突发事情,被家人急电召回。当我们抵达悉尼的第三天,陶总工从北京赶来,替代林深成为这次投标的枝术总负责。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很快到来。接下去便是江南最不舒适的冬天。林深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下半年多是工程收尾最忙的时候,经常加班,日子过得飞快,几乎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什么。
就在初冬刚至的时候,我们三组接到去栖霞山外验的任务。关于建一条通往栖霞风景区的高等级公路的事已经反复论证了几个月,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支持一方说:建公路,进一步开发风景区对地区经济将有极大推动,反对一方说:建公路破坏自然遗产。看来最后结果还是决定要建。其中两座桥的前期勘测设计交给我们组。负责道路设计的那批人已经去了。
我已在栖霞山中呆了五天了。本来女同胞一般不承担野外勘测这类活,但是这个时间,人手不足,我们就得顶上,其实我可以不去,可以换别人去,可我偏偏去了,偏偏又是去栖霞山。
山里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已经下了两场大雪,栖霞山脱去春天斑斓的衣裳,露出一身洁白,那是生命里最初的色彩。
今天,我们到了第二座桥梁勘测地——栖霞山腹地。这里雪刚下过,暂时不能工作,大家笑闹着要去打野味。山中雪景分外妖娆,我跟着大伙在树林里边走边玩边欣赏雪景。
“海潮,快看那边有兔子,好几只!”一个同事大叫着指给我看,我顺着所指看过去。“没有啊!”
“哪里哪里?!”其他同事纷纷摩拳擦掌,“抓住它”
呼啦一下,人全冲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时,同事们都不见了。我顺着大家去的方向,沿着脚印向山林深处走去,到处是雪,几乎分不清方向。
“喂,你们在哪里啊?”
“我们在这!”回答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我顺着声音找过去。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软,身子跟着飞快坠了下去。
“啊~~~~~~~~~~救命!”我是不是掉进猎人抓野兽的洞里了?这洞真深,差不多过了有三四分钟我才掉到洞底。
扑扑……洞底是松软的土壤,一点也不痛。我睁开眼睛观察四周,一团漆黑。又伸手摸索,触到略带潮意的光滑洞壁。
“喂……喂……有没有人在!”我坐在洞底大声呼喊,周围寂静得让人心寒。同事们难道没有发现我没跟上队伍?我又呼喊了几次,还是没有声音回答。我渐渐感到呼吸不畅,这里距地面不知有多少米。我向天空方向望去,没有亮光。洞口在哪?我扶着洞壁打算摸黑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缓缓苏醒。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一张宽大厚实绵软的床。枕着柔软的真丝枕头,身上盖着温暖的丝棉被子。满世界都是安宁、温馨、优雅的粉白色,包括这床褥。我微动了一下身子,发现有点力气,这难道是医院,不象?我支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身上穿着平时我最喜欢的小朵蔷薇花睡衣。这不是我的家,为什么我会穿着睡衣躺在这里。谁救的我?我在哪儿?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床下整齐摆着一双中国娃娃的拖鞋。这是我在家常穿的一双拖鞋!我满是疑惑的把脚踏进鞋里,站起来,头还有点晕,试着走了两步,还行,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照片,是一对古装新人的相片。坐在那里朝我微笑的新郎不正是月沣吗?是那化成灰我也认识的月古人啊!旁边头戴凤冠娇柔依偎着月沣的新娘又是谁?
浓黑纤长有度的眉,一双圆圆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唇,椭圆型的脸,粉扑扑的脸颊,耳间两点俏色盈盈的翠绿……纵然化了妆,我也认识她!我认识她二十多年了,我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烦恼。我对她所有秘密了如指掌。因为那新娘就是我!
我呆呆望着照片,我什么时候和月古人结的婚,在哪结的婚?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现在我在古代还在现代。我急忙四周围打量着,这间卧室明显是现代家居的设计和安排。门上,梳妆台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
我走出卧室,斜对面是一间书房。两面墙全是高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图纸和画稿,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少见的深蓝色线装书。我发现绝大多数的书都不是我的,除了一小部分文学丛书和专业书外,都不是我的东西呀。我发现这些书很杂,文学、政治、经济、历史、法律、哲学、艺术应有尽有。还有一排菜谱。
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酸枝木制成的毛笔架,还有砚台墨汁宣纸之类的东西,另外伸出的侧桌上放一台笔记本电脑。临窗放着一座小小的电脑台,上面是我在家用的那台DELL座机。
我的眼睛一亮,书房外的小阳台上摆着一盆素心兰,我急步过去,端起花盆仔细查看,是我的素心兰,已长出一片新叶的素心兰。
这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好象是我和月沣共同的家,可是可是……我明明是掉在栖霞山的地洞里,怎么现在却在这儿。书房唯一空着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国画。我放下素心兰上前观看。正是一幅明珠望月图。上面用欧体楷书题着我曾经写的那首诗。签名是海潮,月沣。
我的脑袋飞快转着。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是幻觉,是幻觉!是我在做梦!
“海潮,你醒了!”嗯?月古人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月古人正拿着浴巾擦拭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象是刚沐浴完,不,是洗完澡。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中式对襟衫裤。他怎么这种打扮。月沣见我呆望着他,不由微笑。他放下毛巾。柔声问道:“头还晕吗?”
我这时又发现月沣的长发好象短了许多。不过比之现代人还是略长。湿露露的散在颈间,额前沾着几滴小水珠,闪动晶莹的光茫。眼睛还是那么漆黑,睫毛还是那么浓密。嘴唇还是那么红润饱满。他不正是在我梦里千万次出现,让我魂系梦牵的月沣吗?!但是他怎么可能是月沣呢?!
“请问……你是谁?”
月沣被我突然冒出来的问话愣住。
他上前抚着我的肩。轻轻吻着我的额头。
“海潮,你怎么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这是哪儿?”
月沣看着我露出茫然的眼神,眉头轻蹙,
“这是我们的家!欧阳海潮和萧月沣的家。”
我们的家?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们结婚了?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月沣郑重点头,
“昨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我吃惊得瞪大双眼。
“你说什么,我和你昨天结的婚!”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忽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海潮,你这是怎么了?你后悔了?后悔嫁给我?你不认得我,你不记得了吗?”
“不是,不是的,只是我有点想不起来。这是上海?”
月沣点头。
“现在是公元2005年?”
“2005……嗯,对。”月沣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我在脑海中搜索着所有可能存在的记忆,还是想不起来。月沣一动不动紧抱着我,好象生怕我会逃走。
“我们昨天在哪结的婚。”
“波特曼丽。”
“呃……在那里呀,谁定的酒席。”
“是爸爸。”
爸爸,我爸还是你爸。月沣叫得太亲热。让我忘记月沣生父早已去逝。
“谁的爸爸?”
“海潮的爸爸,我们的爸爸。”
我爸同意把我嫁给月沣?啊,老爸你真伟大。真开通。
“那……我们昨天晚上……嗯……有没有……嗯……”我脸胀得通红,如果如果真有新婚之夜的话,我不会连肌肤之亲也忘了吧。
月沣笑容灿烂,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说:“没有。”
“没有?”疑惑更深。
“昨天喜宴上,你和你的同学……就是你们三个女人,一起喝酒,最后全都醉了。”
噢……哈哈哈……我想起利萍在大学时有一次喝醉的样子,后悔啊,昨天没能出席现场。算了,还是一点也记不起来。先不忙着回忆吧。
见我不再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月沣松了一口气。拖着我坐到客厅的沙发里。客厅里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又陌生又亲切。
“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怎么来到这里重要吗?”
是啊,怎么来到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记得我掉在一个很深的地洞里……”
“不是地洞,是清悠谷地边界的一个山洞。”
“你怎么知道?”
“我病好后一直在清悠谷地等你,意外发现你躺在一个山洞里。海潮,我要是晚一点发现你,你就冻死了。”说着他又一次紧紧抱住我。
“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我说不出话来,“你病了?”我摸着月古人的额头和心房,仔细观看他的脸色,“什么病,好了吗?为什么会得病?是不是因为我……”
“没什么,只是昏睡了几个月,云之飘渺的云大先生治好了我。”
“噢……”
“那你发现我在山洞里,后来呢?”
“后来来了一群奇怪的人,他们都认识你,说我救了你,还问我的名字是不是叫‘演员’,我告诉他们我叫萧月沣。”我听罢不由大笑。
“笑什么,不许笑。我现在知道演员不是名字。”我还是止不住笑,倒在月沣怀里。
“从那次山里回来,到现在过了多久?”
“快两个月,海潮,就要过年了!”月沣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天,两个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在干什么?月沣又在干什么?为什么我又错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你是林深?”我忽然想起那神似月沣,几乎让我错认的男子。
“林深?他是谁?”月沣目光专注望着我。
不认识……难道是月沣的灵魂附着在另一个人身上?我陷入思考。
月沣起身,“海潮,早饭想吃什么?”见他一副要亲自下厨的模样,我心头一紧,不,不,古代的月沣是多么出色的人,不能让他到了我的时代,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心忽然为他疼痛起来。他是前梁朝的皇位继承人。
“我不要你做饭,我不要你变成居家小男人!”
我的话,让月沣脸上泛起羞愤之色。他瞪着我道:“你嫌我没有象你们这里每个人都有的‘工作’和‘工资’对吗?”他怎么理解成这个?
“我有!”说着他从书房取来一叠红色证书,交给我。
我一一翻看,这么多!群艺馆民族器乐高级讲师,中华武术学会华东分会XX理事,中医药学XX理事,书法协会副秘书长,国画高级研究会特邀研究员,晚唐风俗研修会、师大中国古典文学特邀讲师……
“你怎么接了这么多聘书?!”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不知接哪个好,所以全接了。海潮,你不是也愿意的,随我自己选择。”
呃……我……我愿意吗?
电话铃响了,我顺手接听。
“你好,请问萧老在吗?我们是虹口区国画艺术研究分会的。”
萧老?
“你好,请问找他有什么事?“
“您是他女儿吧?我们是师大美术系韩教授介绍的,想请萧老为我们会员开一堂国画工笔与白描手法异同的专题讲座。您看他有时间吗?我们初步定在下周……”
……
放下电话,我双手叉腰,望着正从冰箱里取牛奶的月古人。
问道:“萧老!您今年高寿?”
月沣放下牛奶,惊讶看着我。
“过了年22”
妈妈呀,比我还小两岁。上当了!受骗了!我理想丈夫的年纪至少要比我大三到六岁,要是绝对成熟型男人。我怎么嫁了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我怎么赶上了姐弟恋的时髦热潮。
“你才二十二!比我小!我不干,后悔啦!”
“你后悔?!”月沣从冰箱旁飞身过来(啊,武功仍很高强!)握住我的肩膀说“为什么?”
“因为你比我小,我喜欢年纪比我大,成熟稳重的丈夫!你不是!”
“谁说我比你小,我比你大一千多岁!”
呃……
“那又太老了,都成老朽啦!怎么当我的丈夫!”
“哼,丈夫不是说的,是做的!”说着他一把抱起我向卧室走去。
“喂,你干什么,这是我最喜欢的蔷薇睡衣……不许你……”一阵喘息。
“我早就给你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海潮,明珠明珠,让我看看……”
“不!唔……不……不许碰好痒……”
“我就要碰,你总是不听话!”
“哈哈哈……别……别这样……快住手……我以后都听话还不行吗?”
……
“海潮,我爱你。”
“我更爱你。”
“有多爱?”
“不知道。”
“那就用……这个……这样……表示出来……”
“不要……”
“乖,我的明珠……”
后记
“什么?!我们没有登记,我们没有领到结婚证?”我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下。月古人脸上漾起红潮,眼中满是愧疚。
“这么说,我们在法律上根本不算夫妻!”我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
“海潮,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妈妈终于忍不住,隔着饭桌,狠狠瞪我一眼。爸爸和姥姥微笑望着我们不说话。
“妈妈,我们没有登记,怎么结了婚?你们怎么同意把我嫁给他?”我根本不理会妈妈的斥责。这消息太令我震惊。
“海潮,当初不是你哭着喊着闹着不登记也要举办婚礼,而且是一分钟都不愿等。”爸爸慢条斯里的给出答案。
“我?……”一时语塞,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是啊,没见过这么急着想嫁出去的女儿。”姥姥跟上。
“我……”心中忿忿不平,想我欧阳海潮一世英名,哼。
“海潮,我为你而来,是我强求要你嫁给我,要举行婚礼。对不起。”
“我……”得,现在内疚不已的人换成了我。
饭后,爸爸把我单独叫到书房,为糊涂女儿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月古人来到这里,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古人来到现代社会,前无先例,如何从法律角度落实认可他的新身份,还需要摸索和实践,并且他的年龄也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哈哈哈哈哈……作者狂笑中)就算想更改年纪,也无法求证。婚姻登记处理所当然拒绝办理。
“沣儿的真实身份我们一直严格保密。海潮,不要因为这个问题让你的丈夫受到伤害。你要记住。”我认真点头,我爸对他比对我好!
“至于如何给他一个法律身份,我已咨询过律师和公安局户藉处,可能要从医院走。具体由律师来办。不过时间要长一些。海潮,你不要埋怨沣儿,当初的确是你非要坚持举行婚礼。”
“噢。”我脸红,低下头。
“海潮,你对沣儿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事,好象都记不起来了?”爸爸明查秋毫。
我点头。“爸爸,你说我是不是失忆了?”
爸爸沉吟片刻,犹豫着说:“也许,但是你被同事送回上海后,除了上次你去栖霞旅游失踪那段不记得外,其他的人和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啊?!有这回事?
“而且,当时你好象并不认识沣儿。”
啊?!
“可是沣儿他对你非常好,在医院守着你。”
“我得了什么病?”
“你掉到洞里,被地底滋生的气体导致轻微中毒。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月沣住在哪里?”天呐,连我都不认识月沣了,那他一个人来到现代社会,发生了什么事?又经历了什么事?多可怕,我的眼泪刷地流下来。
“女儿你哭什么?心疼了?”
我点头。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无亲无故,当然是住我们家。”我揪着的一颗心这才略略松驰。
爸爸边回忆,边露出慈祥的笑容。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沣儿的身世,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孩子。穿着怪,说话怪,生活方式怪,可是相处久了,发现他是个非常善解人意、非常沉稳谦和、非常聪明的孩子。”爸爸用了三个“非常”来夸奖月沣,少见,我都没得到过这种高度表扬。
“沣儿极爱学习,他除了照顾你,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报名参加了好几个培训班,学习能力之强让我和你妈都吓坏了,同时学计算机、现代文学、英语、法语、数学、物理、化学……”别说我爸妈,我现在听着都晕。
“不过他也有缺点,”总算也有点不足之处。“固执。不肯要我们的钱,不肯剪掉长发,外出非要穿长衫,没办法,我和你妈帮他买了各种长大衣、风衣,定做一批中式衫裤。他写字非要用毛笔,钢笔铅笔都用不惯,非要写繁体字,非要出去打工赚钱,尽快还清欠我们的钱。”我的心绞成一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得已,你姥姥想了个主意,要他整理你姥爷家留下的那一箱子中药方,重新抄录一遍,我们付给他工资。”
姥姥我爱你。可是,我呢,我在干什么?
“你?你出院后,单位总是加班,早出晚归,你的工资和奖金,沣儿更不会要。后来你说要卖掉沣儿身上戴的‘小佛’”(我又要卖小佛?)为他当学费。结果闹了一场。沣儿离家出走。你们这两个小孩子。”爸爸叹气。
“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沣儿的真实身份。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爸爸再次叹息。
后来呢……
后来,月沣边整理药方边修改,并新配了一些方子,让姥爷的世交,名中医老白家,市中医院白院长发现,当成宝,月沣加入中医药协会。
在家练习画的画,帮妈妈做的字贴,妈妈无意拿到了教研室,一举被美术教研员看中,然后发展发展,名声渐响,聘书来了。
晚上上完课,在小区门口等我,路遇坏人抢劫一对情侣,月古人当仁不让,见义勇为,在小区内传为佳话。早上晨练,在公园热心教老头老太练剑,他那飘如浮云,矫若惊龙的身姿,成为众人崇拜对象,当然也把一帮学习的老头老太累得不成样子,(你那剑术,哈哈哈哈)被亦在公园练功的武术学会孙会长发掘,之后……
在师大中文系开办的现代文学培训班学习,完成作业,用古代文言文写了一篇论文,引起教授注意,于是一测评,聘书再来。
至于器乐,是我妈自己挖掘的,因为她自己是音乐教研员。嘿嘿……嘿嘿……
要结婚,得有房子,姥爷留下的房子给我们,他不肯要。非要自己赚钱买,上海的房价那么高什么时候才能买到。爸爸妈妈要赞助,他拒绝。爸爸只好变通一下,将姥爷的大房子置换一处离我们家近,离上班都近的稍小一点的房子,给了我们一个最低价,我们又贷了些款。况且我正闹着要赶紧结婚,这才使月古人屈服。
我……我……难道说从栖霞山的地洞回来后,没有了古代记忆的我重新和月沣相识,相恋?两个月就哭喊着要嫁给他?呃……为什么?
我坐在书房里发呆,爸爸任我自己思考。不再说话。妈妈端着水果进来。正听到我喃喃自语。问自己为什么?
“因为月沣太出色,很多女孩子追他!”妈妈的回答。
“可是他刚来这里,谁也不认识,怎么会?”
“其实我开始也很担心,我和你爸爸都不希望女婿外貌太出色。沣儿却正是这样。不过这孩子实在太好了,对我们家女儿太好了,我和你爸最后没办法,只好认命了。”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月古人你做了多少事?你、你真是神仙!我忽然想到一点。“妈,妈,我们现在没登记,那真的不算夫妻,月沣还是算未婚,是自由人。那那……他会不会被别人抢走。”
“说起这个来,我就生气。结婚那天你为什么喝酒?还喝醉了,什么话都说。自己宣布自己并非真的结婚,两个人并没有登记注册!”
啊?!我怎么这么笨啊!
“幸好是快散场,你和你的几个同学在包厢里说的话。”
“那怎么办?”
“怎么办,老公是你的,自己想办法去!”妈妈不理我,走了。
“海潮,快九点了,我们回家吧?”月沣进书房提醒我。
“爸爸,我们先走,可以吗?”
爸爸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道:“沣儿,你不是对西洋绘画很感兴趣吗?我正好有位好友在法国,我可以先资助你和海潮去法国旅游,如果你想留在那里学习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安排好。”
我惊奇地望着月沣,他什么时候对西洋绘画感兴趣?想去国外?
“谢谢爸爸,不过,我现在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已经在攒钱了,估计今年下半年就够去欧洲旅行。不用花爸爸的钱。我欠您的已经很多了。”
“傻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外道话,你为海潮付出那么多,我和你妈一定要照顾好你,好让你的家人放心。何况,你好了,我的女儿也才能好啊”
月沣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懂了。爸爸。”
自从我恢复全部记忆之后,烦恼随之而来。因为我渐渐发现月古人到了现代社会后,生活得越来越如鱼得水,而且,即便是我们举办婚礼、召告天下,还是不断有女孩子看上他、喜欢他。不仅因为他的相貌,更主要是因为他的独特气质。搞得我好自卑,常常暗生闷气。
过了正月十五,上班才变得正式起来,早晨刚进电梯,听到传来一个非常动听的男声:请等一等。我忙按住开关,电梯间走进一位男子,我一看,竟是久不见面的林深。
“欧阳海潮。”
“林……林副总工。”
“叫我林深比较好。”
“你回来了。”
“对,回国一个星期了。家里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上班。你近来好吗?”
“很好。我结婚了。”
“是吗?”林深颇有深意的望着我。呃……这个人现在好象很陌生,是不是因为真正的月古人来了,所以才让我现在感觉到林深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沈一钧,你安的是什么心?!”我放下杯子,质问坐在对面的沈一钧。
“轻点轻点。海潮,别激动嘛,这是琉璃工坊出品的杯子。”沈一钧环顾左右而言它。
周末,曲沈夫妇邀请我和月古人去透明思考喝茶。沈一钧笑话我们在喜宴上的醉态。原来是他无意中将我的婚姻真相告诉了林深。难怪林深那样看着我。
“林深是谁?”月古人忽然轻声问道。
“我们院最年轻的副总工程师,英国留学回来的海归。”沈一钧答道。
“还很帅呢!”曲薇加了一句。“对海潮很好。”月沣的脸沉了下来。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问曲薇,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切~小三,我这是在帮你,让你的月沣也紧张紧张你。省得天天就看你发愁担心他被别人抢跑了。
呃……可是这种方法好吗?!
看来曲薇的办法很有效。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听到楼道里有女声在广播:楼下来了位年轻帅哥,大家快去看!
于是大伙冲到窗前往下看。十一楼的高空怎么看得清。大家纷纷提包走人。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唉,这群花痴。再帅能帅得过月古人吗?哎,月古人你要是不那么帅就好了。
下了电梯,走进一楼大厅。长身玉立在大厅内等我的月古人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原来帅哥就是他?!文芳正热情地与他相谈,月沣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越是恬淡如风、越是从容自如的样子,越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已有几个年轻未婚女同事跃跃欲试,文组长很果断地打消了这些人的杂念。
“萧先生是我们组海潮的新婚丈夫。”
我磨磨蹭蹭走上前,月沣很自然的握住我的手,朝大家道了声再见,便带着我走了。
刚出设计大楼,听到有人叫我。
“海潮”
我回头一看,林深正坐在银灰色别克车内朝我微笑。
“林……深”我本想叫林副总工,忽然想起薇薇的话,改口叫名字。准备走过去和他说话。怎知月古人的手攥得我特别紧。
“海潮,我们回家。”
我只好摆正方向,
“我先走了。林工再见!”
“海潮,我们生个孩子吧。”回家路上,一直沉默的月古人忽然说道。
“嗯?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我们结婚了,我们是真的夫妻。”
我不禁失笑。
“我们没有登记注册,就不是法律认可的夫妻,我要是生了小孩,就是未婚妈妈,孩子怎么上户口,没有身份。”
“这……这……怎么会这样!”月沣皱眉。
“嘿嘿。现在我们俩,其实都是未婚男女青年哦,都还有自由选择新伴侣的权利!”我揶揄道。
“可是,我现在已经满二十二周岁了”
“但是你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啊!怎么证明?”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领到结婚证?”
“我不知道。我想通了,我现在要好好享受一下未婚女青年的美好生活。”月沣神色紧张盯着我。
“海潮……”
说着,到了家楼下,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捧着一大束粉色玫瑰,等在单元门口。噫,送花的。
我们刚要开门进入,男孩儿问:请问您是萧月沣先生吗?
月古人停下脚步,“我是。”
“我是浪漫一生鲜花屋的,这是一位小姐为您定的真爱玫瑰,现在送到,请您签收!”
一位小姐?谁呀?
“海潮,是你定的吗?”我一愣。我没有习惯送花给男生的。月沣见我不答。便拿起花上的卡片阅读。脸色顿时不悦。
“这花我不收,请拿回去。”
男孩儿急了,“先生您要不收,我回去没法交待。”
“那我付你买花的钱,你拿回去。”
“先生,这这……恐怕”男孩额头急出了汗。
“他不收我收!”
我拿过卡片,在签收栏上写下名字:萧月沣之妻欧阳海潮。
哎,从此,充满战斗硝烟的快乐的“未婚同居”生活真正开始了!
我终于明白了,
爱是无私的,
是相互的,
是你教我的。
我终于明白了,
爱是你给的,
是我要珍惜一辈子的。
有一些梦想,我的生活可能因它灿烂或黯淡,但绝不会因它萌发或终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