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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绎华章之入世

  作者:七茶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一大早,太阳初初升起,温柔的霞光轻悄的掠过乔家二少爷的院子,早春的花微微抬起头,预备着舒展出妍丽的笑靥。

  在这个静悄悄的黎明,我们幸运地看到,聆春园的主人乔昀安并没有因富家子弟流连睡塌的恶习而错过这个清丽的早晨,而可惜的是,乔二少爷的万年不改的冰川表情也没有因这晨露疏花有半点融化的迹象。乔昀安身板笔直地站在回廊里,漠然面对满园春色,正在严肃的思考问题。

  哗喇喇一阵草叶相击的声音响起,乔昀安微皱眉头,出于习武者的本能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园子东墙上晃晃悠悠的浮上一个,嗯,是一颗,没错,是一颗脑袋。乔昀安的手微微收紧。盗贼?杀手?迷途者?乔昀安懒得多想,凡是打扰了乔二少爷思考的人,还是自求多福的好。再然后,那个翻墙而过的人动作忽然迅速了起来,撑墙翻身松手,啪的一声落地,脑袋正前方是乔二少爷的靴子。

  乔昀安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小样,抬头吧,你看到的这张脸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

  乔昀睿死死的瞪着眼前的靴子,不是吧,这么倒霉?这个墙头我翻了一百零三次从未出现过纰漏……好吧,今天是回来的迟了点,可也只有这一次啊,这一次就撞枪口上了?这个二少爷在前一百零三次都没在这里出现过啊。逃跑肯定是死路一条,如果我现在扑上去抱住这个靴子哀求还来得及不?嗯,还是别了,这个主子不是好惹的,万一他踢我一脚,我可承受不住。那,跪着磕头?靠,我实在做不出来……

  思前想后,最终乔昀容咬咬牙,毅然抬头迎上那道冰冻的目光,颤巍巍的挤出一抹笑容:“二,二少爷……”

  乔二少爷在耐心耗尽之前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声音,唔,府里人,哎呀,那就不能随便捏死了,乔二少爷遗憾的想,屈尊降贵的低下了头。

  一张陌生的小脸,灰扑扑的粘着泥巴草末,眉眼倒是清楚,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乔二少爷心里又叹了口气,唉,这么个小不点,我都不好意思下手了,慢着,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缓缓溢出的是……乔二少爷迅速的后退一步,不是吧,我什么都还没做……只听哽咽的一声:“二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不,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是,是时候太迟了,我害怕回去……呜……我才翻墙的呜……二少爷你不要打我……”

  乔昀安按捺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这就是解释吗?还让我不要打你?我有说要打你吗?我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他不禁开始反思,看来是要收敛自己的杀气了,不然很容易被别人先下手的。

  昀睿泪眼朦胧的看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好恐怖,没有表情的人最恐怖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不起,睿恩,对不起,澜儿,对不起,小黑,我要连累你们了……

  乔昀安反思结束,再次正视起跪在地上的仰着头看着他的那张脸,那张涕泪纵横的脸。

  眼泪已经将他脸上的泥灰冲出了一道道白线,还有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制造出这张脸的喜人效果的大眼睛,正努力的代替表情——因为他的脸现在已经丧失了表达情绪的功能——告诉自己:我害怕,我后悔,求求你饶了我。

  对于未发一言的自己就能造成这么震撼的效果,乔昀安不知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威慑力感到高兴。

  正在思考中,昀安只听呼啦一声抽鼻子的声音,那小子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脸,坚定的说:“我知道现在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这一切和别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玩过头了的,您罚我一个人好了,您……您杀了我吧!”

  言毕,他一梗脖子昂头闭眼,清秀稚气的一张脸偏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表情,再加上他刚才不打自招的一番表白,让多年不苟言笑的乔二少爷差点破功。于是乔昀安努力地把滑上唇角的笑意抹去,勉强平声道:“你都干了什么,竟向我讨起死来了。”

  昀睿暗暗吐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来这个场面还有的救。

  他偷偷的睁开一只眼,看见乔二少爷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一双微眯的眼睛里却是波涛汹涌,不禁再一次哀悼自己悲惨的运气,为什么偏偏招惹了这个乔家最难以捉摸的阎王爷呢?

  他撇了撇嘴,大头无力朝下道:“昨天乔勤传信给我说家下亲戚来镇子上,我晚上就出去和他们聚聚,结果一玩儿就玩晚了,我怕天大亮了会被看到所以想翻墙抄近路,所以……不想打扰到二少爷了……”

  乔昀安冷哼一声,好小子,最终归结于你打扰到我了,你倒是机灵,想大事化小?也得看爷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昀睿低着头,只听一声冷哼然后没了声响,心里再一次咒骂:够狠啊你,一句话不说就等着我自己招呢,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其实,其实我昨夜惹了事了,”他猛的的抬起头,拖着哭腔说,“可是,真的不怪我,真的,二少爷你相信我!”

  乔昀安强忍住捏死他的冲动,你说了半天废话,一句重点都没有,我相信你什么?!

  只见这小子一脸凄惶的道:“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他们,那个张少爷仗着自己是县令的小姨子的小姑子的儿子就欺负那个老伯伯……”说到这里,他一张脸上虽然表情哀凄,但眼睛里已然放出正义的光芒,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抢了人家的座位不说,还想打老人家,实在是……我们一时气不过才跟他们打起来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低弱了下来,“我会给府里惹麻烦吗?对不起……”

  听到这里乔昀安有些哭笑不得,就是这个?那个该死的张少爷打扰了本少爷的晨思?

  眼前的小鬼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乔府对我恩重如山呜……我不是,不是存心给老爷惹麻烦的……呜……我愿意……”

  “够了!”乔昀安冷冷的打断他,再哭,再哭就把你舌头拔下来,吵死了,“你现在回你应该待的地方,以后不许踏入园子一步。”

  “呃?”昀睿睁大眼睛微张着嘴,一脸呆滞。

  “怎么,不满意?那就……”

  “不不不不不,二少爷,我满意我满意,谢谢二少爷谢谢二少爷!”昀睿一迭声的说,边说边连忙站起身,准备以豹的速度迅速撤离现场。谁料想他昨晚和别人打架伤了腿现在又跪了一阵子,匆忙起身的下场就是膝盖一麻“哎哟”一声摔倒,而且出于习惯,他扯住了最近的一个可以支撑住自己的东西——二少爷的胳膊,然后再惊叫一声推开,仰面摔在了地上。

  乔昀安看看自己被扯得脏兮兮的袖子再看看地上那个挣扎着爬起来一脸绝望的小鬼,再一次有了啼笑皆非的感觉。

  罚,还是不罚,这是一个问题。

  罚,还是不罚,这是一个问题

  由于到目前为止,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乔二少爷前二十一年的光辉岁月中不曾出现过的状况,所以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乔公子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不要怀疑,正是由于乔二少爷的沉思总是在脑海中而非对话中进行,所以他才树立了今天这么高深莫测的形象。

  而不太了解状况的乔昀睿显然就是他的沉默的受害者之一。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战士,乔昀睿第五十七次考虑要不要去庙里给诸神佛敬点香火。

  想当年,他总是叫嚣说让我的精神受苦吧,请不要折磨我的肉体。后来,总结实践经验之后,他不得不悲惨的发现,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他都不希望接受任何摧残,当日他仰天长啸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弱者的事实。

  而现在!在参与了惨烈的群殴事件后又跋山涉水浑身酸痛的现在,他还要接受残酷的精神折磨。眼前的这位乔二少爷,面无表情目光沉郁地打量着他,让他想要自暴自弃的狂吼:“老子不就是翻个墙又拉你一把吗?思前想后的你至于么?给个痛快的吧!”

  然后,他听见有个声音弱弱的说:“二少爷……”唉,忍不住唾弃自己,人的本性还是求生存啊,“对不起……我腿麻了……”

  乔昀安在进行如何选择才能维持自己一贯作风的复杂的思想斗争之时听见这个哀怨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个下人——身上浪费时间实在是无聊。至于要不要处罚怎么处罚?好像也是需要费脑子的,麻烦。于是他大手一挥,径自转过身去。

  昀睿眨眨眼,身形优雅的乔二少爷已经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了。

  “靠!”

  昀睿再次坐到地上长舒一口气,又勉强站起来看看天色拍拍身上的尘土,赶紧回去吧,只怕他们都急疯了。于是他一路小心谨慎地以最快速度赶回知秋院,同时思考着这一天的经历究竟是好运还是霉运:

  可以出府加十分,玩得开心加二十分,和人打架加唔还是减吧减五分,打得很爽加五十分哈哈哈,碰到乔二少爷减一百分,他没杀我没打我没罚我加一百二十不一百三十分,那么总分是……咦?一百零五分?

  昀睿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浑身是伤包括幼小的心灵,没道理啊,正一百零五分?完了完了,难道我被那群白痴同化了?不!不!不!昀睿紧握拳头,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我已经够尴尬的了,穿越后的身份更是尴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聪慧睿智的大脑,我决不允许……

  “少爷!少爷!呜……”

  一道身影猛地从路边的花树后面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饿虎扑羊的力道抱住昀睿,两只手臂没有悬念地在他的后背绕了两圈,完美的勒住了他昨夜被人用棒子打肿的伤痕,昀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乔辛~你轻点儿~”

  大块头乔辛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松开激动的拥抱,改扶住昀睿的双肩,未语先凝噎:“少爷……”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解释,对,我会解释,你先闭嘴,咱们回去说。”

  在享受了乔辛、睿恩、澜儿、齐叔齐姨以及小黑几乎没有止境的问候之后,在昀睿努力淡化改编自己这一夜的行踪之后,在太阳高高升起之后,昀睿终于如愿以偿地泡个热水澡好生梳洗了一番倒在自己的床上,爽啊!浑身的筋骨都找到了安顿的地方,昀睿一边嗯嗯地答应着大家以“以后……”“不准……”为主题的训话一边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比涯居门口。

  “二哥二哥!”

  乔昀安停下脚步,看着四弟乔昀昊急匆匆的迎上来,“二哥考虑得如何了?”

  昀安缓缓地摇了摇头。

  “哦,唉……是麻烦。好在也不急在一时。二哥也是来找大哥的?那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书房里,乔家最年轻的主事者乔昀执正悠然地浏览着乔家二月份的收支账本,在听到乔勉的通报之后将账本合到了一边,“二弟,四弟。”

  “大哥。”

  “大哥。”

  “坐。”

  昀安和昀昊在昀执对面坐了下来。谈香迅速地在他们中间的矮几上摆上两杯茶,一杯君山银针,一杯都匀毛尖。

  “还没想好呢吧?”乔昀执的视线扫过他的两个弟弟,“不着急,慢慢考虑。咱家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二月比一月又多收了一万三千多两银子,你们房里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没有。”

  “我回去想想,想到了就向大哥来讨。”

  乔昀执似笑非笑地看着昀安:“二弟总是跟我客气。啊对了,福伯?”他对门外扬声道。

  乔福推门进来,躬身行礼:“大少爷,二少爷,四少爷。”

  “我让你给二少爷挑个伶俐的小厮你送到聆春园了没?”

  “这……”

  乔昀安暗暗叹了口气,大哥不问他反倒责问起了福伯,看来这次是不打算放过他了,无论如何先垂死挣扎一下:“大哥……”

  “唉,二弟,”乔昀执一脸的为难,“你自从十五岁起就一个人独来独往,以前我就不说了,也有这个需要。现在情况不同了,爷爷的意思你也清楚,咱家以后是要往太平日子上靠,你这个二少爷到哪里没人照料实在不像话。有时候你出了园子,弟兄们都不知到哪里找你……你这次回来是要待一阵子的,身边一定要有个跑腿的人,是不是福伯挑的人不合你心意?”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福伯。

  福伯一脸苦笑:“是,是属下挑的人不合适。”

  昀昊一边喝茶一边忍笑。

  昀安听福伯的话哀怨的滴得出苦汁来,脑海中突然掠过同样哀怨的语调“二少爷……对不起……我腿麻了……”既然非要一个那就挑个熟悉点的吧,乔二少爷是个干脆人,想到做到:“嗯,大哥,那我就要个小厮吧。”

  那就,要个小厮吧。

  那就要个小厮吧

  乔昀安此言一出,房中各人的脸色立刻变幻了起来。

  大哥乔昀执准备的三千字理论说服顿无用武之地,这样的进展让他悲喜交加。

  四弟乔昀昊对又有一个兄弟折服于大哥手中表示无限感慨。

  而福伯,将昀执悲喜程度乘以十倍而悲喜交加的福伯,大脑陷入了疯狂的旋转之中:二少爷的态度让接受了三年不可能完成任务的福伯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与此同时,也代表他将直面困难、接受挑战以捍卫自己“给我一点配合,我将完成任务”的座右铭。

  好吧,既然乔二少爷已经松了口,福伯决定要把握机会打蛇随棍上:“属下驽钝,前几次都不能挑选出让二少爷满意的人,不如属下明日将府中的小厮带三十个懂事的到聆春园,让二少爷亲自挑选。二少爷,您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乔昀执赞赏的看了福伯一眼,转向昀安:“二弟?”

  昀安正想起不知那小鬼叫什么名字,听到这个安排自然满意:“好,把十五岁以下的都带过来吧。”

  知秋院位处乔府西北角,半边临墙半边临水,与整个乔府保持一种几乎断绝关系的格局,完全符合一个冷宫所应具备的地理要求。此刻,知秋院的主人乔昀睿正在补眠,完全不知道他的人生终于要如他所望地热闹起来。可惜的是,并不以他希望的方式。

  翌日清晨。

  聆春园迎来了自女主人去世之后最热闹的一天。

  福伯严格执行了乔二少爷的要求,将乔府中十五岁以下的下人集中到聆春园等候乔二少爷的挑选。在乔大少爷的同意下,其中甚至包括了乔家其它少爷手下不满十五岁的下人共计四十七人,务必要让乔二少爷挑个满意的。

  乔昀安看着一长队衣帽周全的小厮却有些后悔。麻烦。早知就让福伯随便安排一个好了。

  话虽如此,人已经到了,也由不得他不做做样子,更何况乔大少爷也于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此次盛事,正在百花丛中笑呢。

  昀安对昀执遥遥点了一下头,迅速浏览起来。

  一遍过去,没有?乔二少爷皱起了眉头。

  众所周知,先入为主是一种可怕的心理效应,它让我们看其它的同类物品都不顺眼。这种情绪可以参照某位姑娘逛街看到一个簪子挺顺眼但并没想到要买,当她第二天决定要买时却发现簪子不在了时所产生的复杂情感。

  同理,当乔二少爷决定将乔昀睿找出来并且确信他会找到时,他拒绝相信这个结果,同时由于他拒绝怀疑自己的视力,所以他转头对福伯说:“都在这儿了?”

  福伯感觉自己的冷汗滴了下来:“是,都在这儿了。”大少爷可以作证。

  乔昀安按捺住性子,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有。

  没有?就算自己的小厮可以凑合,可那个小鬼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聆春园?知道自己是乔二少爷?看他的言行的确是府中的下人啊?难道自己的判断力退化了?

  我们沉默的乔二少爷再一次陷入静静的思考。

  作为乔家最年轻的主事者,乔昀执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决不是凭仗自己是年轻一辈老大这样的先天条件。面对二弟这一系列的“异常”,他要是再没有反应就可以退位了:“二弟,怎么了?有什么疑问吗?”

  “嗯。”

  二弟的回答真简洁啊……

  “我昨天早上看到一个小厮,十一二岁吧,他不在这里。”

  哦?乔昀执迅速归纳了重点:一、有个十一二岁自称小厮的人不在这个号称包括府中十五岁以下所有下人的队伍中;二、二弟想要这个小厮;三、二弟竟然想要一个小厮?

  总结完毕,乔昀执也将目光掉向了福伯。

  可怜的福伯擦了一把冷汗:“属下不知此事,马上派人去查。小厮真的都在这儿了,除了,”他停顿了一下,“除了知秋院。”

  知秋院的格局与乔府的其它院落大有不同。

  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空旷。

  除了一排五间主屋和两侧的厢房,就只剩下一大片草地了。没有花鸟,没有假山,没有鱼池。

  平心而论,乔昀睿还是挺喜欢这种简单的造型的。

  在休整了一天之后,他现在正躺在院子南首的那个歪脖子老柳树下看天数云彩。乔睿恩也如往日一般,在他身边卖力的朗读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很好。非常好。除了高中的物理老师和大学教政经的超快入睡宝典老师以外,你是我将来失眠时可能会聘请的第三位催眠师。

  乔睿恩读了一阵子,看看身侧两眼迷离的乔昀睿,再次叹气:“少爷……读圣贤书以考取功名是您唯一的出路,我知道您不喜欢闷在家里,可是您现在没有自立的资本啊!您想想,如果您中了状元,到时候您要什么有什么,多自由?老爷也会对您刮目相看的,少爷……”

  嗯,你接着说,我就快睡着了,千万别停。

  “少爷,您以前……唉……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靠!

  昀睿睁开眼,睡意全消,恨恨地看着再次兀自读得投入的乔睿恩:你小子倒是读得高兴,老子的瞌睡虫都让你给赶跑了!以前?以前我……

  翻个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乔昀睿再一次,

  准备回顾一下穿越。

  来回顾一下穿越

  话说乔昀睿还是一个十九岁的懵懂少年谢乐时,在某个春日午后,这位历史系大二学生出于无聊空虚孤独寂寞等等原因,毅然决定逃课去京郊的一个传说中的远房亲戚家度假。

  一番舟车劳顿到了亲戚家,谢乐花了半天时间研究完那个小村庄,就又开始无聊起来。于是问问大家周围有没有什么景点啊,森林啊,果园啊……总之比较好玩或有田园风光的,天天 在城市里看高楼大厦呼吸烟尘烦死了。

  得到的答案有一堆,现在郊区也被开发得淋漓尽致啊……谢乐同学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决定去一个叫做桃园仙谷的地方。

  无奈天公不作美,在他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然而,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谢乐相信人定胜天,所以他按照原计划来到了这个名字很梦幻的景点。

  事实证明,这个景点的名字仿佛是为了挽救它的弱势。经过几个让人失望的所谓潭、瀑之后,谢乐二十分钟内就开始进入纯粹的爬山状态。

  前夜的雨将天空中的云朵消耗得一干二净,太阳公公笑得十分热情。谢乐顶着大太阳爬爬爬,台阶爬完了爬山路,沿途的桃花倒是不少,可惜花期已过果实未结让人看着十分心酸,倒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生机勃勃。最让谢乐高兴的是游人不多,大概因为一场雨后没什么人想爬山吧,特别是这种未开发完全的半野山。谢乐越往上走人越少,泥路越多。山不高,只是上坡下坡折腾着来延长路线,谢乐不止一次破口大骂:“把个八百米高的山整成这样你也不容易啊!”

  三四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山顶,谢乐稍事休息就开始下山。

  下山的条件比上山还要简陋,准确说来就是除了有条泥路,沿路断断续续有箭头指示方向以外,连一个人造台阶都没有。谢乐开始承认享受自然风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来实在走得不耐烦了,谢乐开始小跑着下山。

  哗啦啦泥沙松动的声音,谢乐脚下一滑,原来是他走快了没注意这段路砂土多容易滑倒,谢乐连忙抓住路边的野草,又急急冲向一棵树这才止住落势。谢乐心里一惊,肩膀也被树干撞得酸疼,倒抽一口气后他索性倚着树坐下来揉肩膀:“体验生活啊体验生活,山区人民不容易呐。”

  坐下来往上看,谢乐觉得这里也不错,至少应了个鸟鸣山更幽的景,他随手开始乱折花草。唔,那朵紫色的没见过,摘来看看;那个什么东西,结这种形状的果实;一个矿泉水瓶子,讨厌……咦?那又是什么?一个白白的珠子裹着半边泥巴陷在土里,倒不像塑料的。谢乐伸手抠出来把泥擦擦干净,嗯光泽不错,一道碧色的痕迹嵌在中间,还有两缕金色的线勾勒出来,挺好看的,哈哈,难道我捡到好东西了?先收着,回去好好研究。

  谢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站起身继续赶路,歇了这半天都没第二个下山的,唉。

  走着走着看到前面一处开阔的地方,一片大石头铺陈下去,谢乐现在的心情很好,看看日头也弱了,干脆躺下来看天。嗯,感觉真好,干净的天空,清晰的太阳,淡淡的云,左右都是山树和石头,这倒有点仙谷的意思,比前面那些牵强附会的景点好多了。翻个身,感觉腰眼硌得慌,哦对,那个珠子,拿出来看看。嗯……冲着太阳衍化出柔润的光泽愈加觉得漂亮,谢乐微笑着把它攥在手心,闭上眼。

  睡着了。

  穿越了。

  醒来是陌生的景象。

  谢乐瞪着脑袋上方的藕合色帐子。

  一颗大脑袋拦住了他的视线,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一大滴眼泪落在他的脸颊上,又一大滴坠下来,谢乐忍不住闭上了眼。耳畔传来惊恐的雷鸣声:

  “少爷~少爷你不能死啊~你不能丢下我们~呜~少爷~~”

  然后是脚步声、撞门声、惊呼声、肉体磕到桌椅的声音等等,最终都汇集过来:

  “乔辛,少爷……”

  “乔辛,少爷……”

  “少爷,少爷他刚才回光返照了一下,一下就,呜……”乔辛看着睿恩和澜儿呆滞的表情悲切地说,颤抖着转过身指着乔昀睿的……咦?少爷怎么坐起来了?

  谢乐看着他抖抖的食指,微笑着补充:“诈尸呢。”

  以上的对答是基于谢乐完美的应变能力而作出的,很快,他就像每一位穿越者一样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身体绵软无力,虽然硬撑着坐了起来,却忍不住想倒回床上;眼前的人物布景古色古香,尤其是那个丫头的脸型,标准的古典美人鹅蛋脸啊,啧啧;垂下头看看自己,胸前那一绺一绺的黑线是?伸手拉拉,好痛。

  谢乐抬头看看面前那三张紧张的脸,倒下,睡觉。

  再次醒来时,谢乐决定先酝酿一下再睁眼。耳边又有人在说话。

  “少爷……”

  见鬼。

  “唉……”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把他貌似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忍不了了,谢乐睁开眼,对上一双惊喜的眸子:“少爷你醒了?!”

  “唔。”他含糊的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那人体贴地帮他在身后垫上两个枕头,“少爷你吓死齐妈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张温柔的脸,表情也很温柔:“少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乐冲她苦笑:“这是真的?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玩。”

  齐妈呆呆地看着他。

  谢乐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长发。

  疼。

  抬头:“镜子。”

  “嗯?啊,哦。”

  镜子不清楚,但足以让谢乐看清楚里面映着的是一张小小的脸,不超过十岁,眉眼清秀,神色憔悴。谢乐再看看那个齐妈,三十多岁,表情有点忐忑的看着他。

  谢乐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齐妈?我很累,还想睡会儿。”

  倒下,睡觉。

  如果醒来还是这样,谢乐想,

  我将不得不振作。

  我是不得不振作

  谢乐再一次醒来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金色的阳光中有浮尘飞舞,他的床头偎着一颗熟睡的脑袋——那个叫乔辛的家伙吧,谢乐苦笑,第一次讨厌起自己绝佳的记忆力。

  回忆到这里乔昀睿看了看天色,太阳刚刚升起,光线还很温柔。这儿的作息是早睡早起,健康啊。乔辛在这个时候总还在睡,不到吃饭是不会醒的。唉,可怜我的回笼觉睡不成了,去荡荡秋千吧。

  适应这里的生活并不容易,至少对谢乐来说是这样。打理头发、夏暖冬凉等不适还是小事,可怕的是,谢乐发现自己想家。

  上大学时谢乐都是寒暑假才回家,嫌麻烦,来回就要两天,多折腾。大学生活他适应得不错,也没怎么想家,他一直认为是自己适应力良好的缘故,现在想来,不想家是因为他知道家在那里,而且随时可以回去。

  到了这儿之后,开始一段日子由于惊奇新鲜,他过得倒也充实,有时想到原来的生活,心底是黯然。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并没有因为对环境的熟悉而感觉安全,反倒一天天恐慌起来。想家的时间从越来越长直至不可承受,到了后来,每次想到这些他就握紧拳头,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既来之则安之……拳头一次次握得越来越紧,直到指甲将掌心掐出血来。疼痛是为了抑制,为了让自己分神。

  慢慢地,他寻找调节的方法,尽量不让自己闲着。上房揭瓦下河摸虾,偷逃出府逛街交友,乃至吵闹拌嘴打架斗殴,在知秋院众人或喜或忧的眼神中,他低头苦笑,于是变本加厉调皮起来。

  如今近三年过去了,乔昀睿已慢慢学会控制情绪。

  除了在夜里。

  有时候夜里他自疼痛中醒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深呼吸,摊开手掌,放松。集中精神默念何默教给他的运气口诀,再沉沉睡去。

  只是,只是掌心的掐痕到第二天仍不褪去,提醒他自己依然不曾忘记,须臾。

  澜儿将茶水端到柳树旁的木桌上。

  这个桌子是两年前少爷和何默少爷一起做的。上面放茶水糕点,底下分了三层,每层有奇奇怪怪的暗格,少爷在暗格里放奇奇怪怪的东西。

  茶水还很烫,所以澜儿决定坐下来歇歇,一会儿再喊少爷和睿恩喝茶。

  将手臂拄在桌子上托腮看过去,少爷正在荡秋千,一上一下,摇摆不定。

  三年前的一场重病让少爷性情大变,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这是知秋院里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不过,澜儿笑了笑,她觉得自己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少爷现在总是很闹腾,对于这一点齐叔和齐妈可谓是操碎了心。但澜儿知道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

  清晨的时候和傍晚的时候,少爷是安静的。

  清晨的时候,少爷喜欢看太阳一点点升起,有时候趴在窗棂上,有时候坐在秋千上,当天空的颜色从浅紫,到粉蓝,到紫红,到血牙色、虾红、橙色、嫩黄……天光慢慢明媚起来,浅金色的阳光照在少爷脸上,少爷长长的睫毛仿佛也染上了金色,微微扇动的时候犹如一对安静的蝶翼。这时候的少爷,唇角总是挂着一丝模糊的笑容,有点恍惚有点讽刺。

  傍晚的时候,少爷喜欢在落日的余晖下沉思。他总是半垂着眼帘,表情很恬静,眉宇安详。有时候他会抬眼看夕阳一寸寸陷落,脸色淡淡的,眼神却有些茫然。那种茫然和别人的不一样,要让澜儿说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不是一种单纯的无措,而仿佛是揣着一个极隐秘极美丽的心事,无处搁置又不舍得放弃,那样的脆弱和迷惘,又那样的温柔和静谧。

  正是那个迷茫的眼神,让澜儿沉醉。

  乔昀睿看着太阳在自己的视野中高高低低的上升,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于是轻轻地把头靠在绳索上。

  “……大少爷,二少爷,请这边走……”

  昀睿神色一僵,听到纷沓却轻巧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他迅速从秋千上跳下来扯住睿恩轻声道:“你现在回房,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包括齐叔齐姨,不要乱说话,快。”

  说完昀睿推了他一把。睿恩虽茫然,但已经习惯了无条件服从,于是抱着书迅速跑了回去。

  昀睿又悄声对澜儿说:“你待会儿尽量少说少动,一切听我的看我眼色。”

  澜儿点点头。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哎,来了来了……”昀睿应道,一面蹦蹦跳跳跑到南门开门。

  “咦?老伯伯您找……”

  昀睿一边说一边打量福伯后面的人,在看到乔二少爷后仿佛噎住了似的瞪着他。

  乔昀执看到这一幕已经了然,“二弟,就是他吧?”

  昀安点了点头。

  昀睿哭丧着脸道:“二少爷,您不是这么小气吧?我以为您原谅我了呢……”

  乔昀执满脸兴味的看看这两人。

  昀安皱皱眉,原来他真是知秋院的人,“大哥,我们回去吧。”

  回去?昀执挑挑眉,好不容易有点新鲜事儿我哪舍得就这么回去,他认真地打量起乔昀睿:这孩子长了一张清秀温润的脸蛋儿,眉毛清晰但不浓烈,很温顺的样子;眼睛大大的,有淡淡的双眼皮,睫毛细长,眼神灵动而清澈;鼻子小巧挺拔,此刻鼻头微微皱起很可爱;嘴唇是微勾的菱角状,一看就是爱笑的。整张脸看起来就一副柔弱可欺惹人怜爱的模样,原来二弟喜欢这个类型的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柔能克刚?

  乔昀睿被这个乔二少爷旁边的人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我知道我长得很耐看,可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你什么意思,想卖了我啊?一个白眼给他瞪过去。

  哦,小家伙不高兴了,乔昀执微微一笑,不错,我看着挺顺眼的:“年龄是小了点,不过作为心腹培养刚刚好,嗯,福伯……”

  “是,大少爷。”

  “你跟他商量一下细节,晚上就搬去聆春园吧。”

  “属下知道了,大少爷放心。”

  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意思?昀睿刚要开口抗议,却觉得身体一僵——点穴?!

  那个卑鄙无耻趁人不备的老头点头哈腰的将一批人送走,转过身慈祥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乔昀睿恨得牙根痒痒,你这个面慈心恶的坏老头,居然趁我不备,好吧,就算我有防备也躲不过,可你欺凌弱小还暗算别人……

  “大少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们今天是要给二少爷挑个随从的。现在看来,就是你了。”

  乔昀睿傻眼了,什么?

  就是我了?!

  就是我了?!

  福伯无视昀睿痴呆的表情继续道:

  “二少爷喜欢你,想讨你做他的小厮,这是你的福气。二少爷这么多年独来独往,你去伺候他就是他的心腹,以后前途无量。我看你有点惊讶的样子,是,这个决定是有些仓卒,我们也没想到你是知秋院的人,只是事已至此,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补偿你,我给你每月的例钱加一两银子,也就是每月四两三钱。至于你家少爷,我会让帐房多拨一百两银子让他重找个可心的。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回去跟你家少爷说,不要让你家少爷为难。你叫乔睿恩是吧,以后就改叫乔宁吧。”

  福伯满意地看着乔昀睿的脸色一点点白了起来,再一次露出他最最和蔼的笑容:“你的穴道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自动解开,现在已经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了,一会儿你穴道解了自己收拾一下就去聆春园吧。我叫福伯,在大少爷手下做事,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去比涯居找我。”

  言毕,福伯很有礼貌的对他颌首,然后转身离去。

  乔昀睿眼睁睁地看着福伯款款而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丫,够狠。

  澜儿听见门口有交谈的声音,想过去看看还是忍住了。少爷刚刚的样子好像他知道要发生什么,自己还是不要过去添乱的好。

  过了一会儿,声音已经都静了下来,少爷还是没有回来,怎么了?澜儿等了等还是决定去看看。到了门口,她看见昀睿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爷?”

  “少爷你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昀睿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想事情呢。”

  “哦。”

  “少爷……你,咱们先回去吧,你回去想。”少爷怎么一动不动的?看着真奇怪。

  “不了,我在这里想就好。”

  ……

  “少爷……”

  “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昀睿的声音忍不住扬了起来。我好烦我好烦,你不要跟我说话。

  “哦。”

  澜儿有点委屈的应道,转身回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才进门。

  昀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妈的这算什么事!全乔府这么多人你找我做什么?我怎么这么点背啊?现在怎么办?逃跑拒绝自杀都不行,只能去伺候那个冰棍。我靠!烦烦烦,如果现在昀睿能动,搞不好他会改变勤俭节约的一贯作风摔东西。

  幸好有这两年情绪管理的经验打底子,他迅速地开始做起了自我心理建设:走一步算一步,今天聆春园是非去不可了,去了之后再根据情况想想脱身的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安抚院子里那几个人……呜……头疼,那些个榆木脑袋。

  半炷香时间一过,昀睿僵硬的身体果然松弛了下来。他揉揉肩膀动动关节,福伯是吧,你最好自求多福,不要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知秋院内,齐叔齐妈乔辛睿恩正围着澜儿叽叽喳喳的发问,澜儿只是摇头,神色忧郁。

  “我回来了!”依旧是中气十足的声音,昀睿暗想,接手乔昀睿这个烂摊子,我容易么我。

  “少爷……”

  “少爷……”

  “少爷……”

  “少爷……”

  “停!我知道,我来说。我要到聆春园当乔二少爷的小厮了!”

  看这痴呆的五张脸,天天跟哄孩子似的,昀睿摇头,再一次感慨自己的不容易。

  没有办法,昀睿从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开始说起来。当然,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更重要的是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他将一些悲惨屈辱的情节进行了改编。

  总而言之,他的意思是,昨早他碰到了乔二少爷,并和乔二少爷对答了几句。由于他聪明伶俐讨人欢喜,乔二少爷搜遍了整个乔府只为把他找出来作自己的贴身小厮。为怕事情败露牵扯更多,他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大家不用担心,他到聆春园后还是会和大家保持紧密的联系。同时,他也会表现得不那么优秀让乔二少爷怀疑自己的选择,到时候也许会重新将他发配回来,大家也就可以再次欢聚一堂了。在本少爷打工期间,由乔睿恩代为行使本少爷的职责,等待本少爷胜利归来。事情已经这样了,大家要理解本少爷的选择,相信本少爷的智慧。报告完毕。

  听完之后,知秋院五张白痴的脸迅速换成五张忧虑的脸。

  “我知道我让你们操心了。”昀睿忧郁的说,“对不起。”他深情地看着大家,一脸的愧疚和依依不舍。

  “唉,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少爷你……唉,你也不是故意的。”

  终于,齐叔代表知秋院的劳动集体说话了。

  昀睿热泪盈眶:“我就知道你们一定理解我的。”

  拍板,定案。

  乔少爷的演技再一次得到了人民群众的认可。

  好了,群众已经安抚好了,解决完心理工作,下面要进行物质准备。

  乔昀睿开始收拾包裹。

  由于他在穿越后的前三个月就了解了自己在乔家尴尬的冷冻地位。所以,我们深谋远虑的乔少爷早就开始做起了逃离的准备,其具体方案之一就是节约开支。不论到哪个时空哪个地域,无钱寸步难行这句至理名言都是通用的。

  首先,乔昀睿强烈要求对自己实行粗食陋衣制度,绝对与知秋院劳动集体共甘苦。所以,很多情况下他并不是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平日里就是一副简朴的穿着打扮。现在,他的包裹也很简单:两件换洗的粗布衣裳及底衣,一双布鞋,毛巾若干,二两碎银一吊钱以备不时之需,大件儿都在这了。哦对,把剩下的宁露丸带上,一二三四颗,呜……何默你快回来,我撑不到这个月月圆了……再加上澜儿收拾的一些零碎东西,例如一本书啦,齐姨做的咸菜啦,澜儿刚绣的手帕一条等等。很好,一个小包裹搞定,如果是去浪迹天涯也许更好些。

  齐叔齐姨又唠唠叨叨的嘱咐了半天,倾囊相授“如何做一名安稳的下人”完整守则。嗯好吧,昀睿承认,有点像每次上学临行前妈妈的唠叨,挺温暖的。乔辛不说话,只用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恶……昀睿忍不住抖了抖。澜儿则是勉强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惜泪汪汪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情,唉,美人梨花带雨果然养眼啊,虽然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美人。至于睿恩,和自己交换工作的睿恩,一脸忧虑的睿恩,对,就是你,出列,少爷有话对你说:

  “睿恩啊,咱俩这次,交接工作要做好。”

  交接工作要做好

  看着睿恩一脸郑重,昀睿有点想笑,这小子,干什么事都这么认真。

  “首先,你要相信自己就是乔昀睿。我问你,你叫什么?”

  “乔睿,嗯,乔昀睿。”

  “很好,那我叫什么?”

  “……乔睿恩。”

  “没错。”而且在未来的几天里要叫乔宁,昀睿恨恨地想,臭老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人齐答。

  “非常好。至于日常的琐事我就不多说了,我的事情你们清楚,他们不清楚。我刚刚所做的,嗯,训练,也是以防万一,如果出了什么纰漏少爷我不是白白牺牲自己做下人了?好了,话不多说,我这就去聆春园报到。”

  昀睿背起包袱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对了,齐叔,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这下去二少爷那儿,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估计也不能随便去镇上了。唐掌柜那里,你上街买菜时多帮我去看看,如果何默有什么信儿来,你让乔辛捎给我,要在第一时间里。”

  “知道了,少爷。”

  昀睿歪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记得每次上街都去看一下。”

  “好的,少爷您放心。”

  “好啦,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你们都不用送我,怪恐怖的,就当我去镇上玩几天。诸位,告辞!”

  昀睿对他们抱拳行礼,然后转身潇洒离开。

  聆春园。

  乔大少爷正和乔二少爷在园子里喝茶吃点心,兼交流兄弟感情。

  “我说二弟……”

  等不到下面的话,乔昀安无奈抬头,“嗯?”

  “我看今天那小鬼挺机灵的。”

  “……嗯。”

  哎哟我的二弟,让你说个完整的句子就这么难么?不行了,我要使出杀手锏:“你喜欢他哪一点?”

  昀安的表情有点呆滞:“啊?他……他挺顺眼的。”

  真服了你了,乔昀执嘴角抽搐地笑:“是啊,挺顺眼的。”转过头去,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聆春园风景别致,花繁而不杂,水静而不浊,果然是大师之作啊。

  乔昀安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乔昀睿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横穿乔府。

  他慢悠悠的背着包袱左顾右盼,对看见他的人微笑,人家看见他甜美的笑容也都回以微笑;远远看见像主子的人就避开。以前总是偷偷摸摸的来去,精神紧张,现在细细看来,乔府的确是大户人家,气派不俗啊。小桥流水花树假山自不必说,就说细节吧:一个个丫鬟钗环裙袄穿红着绿,位位不同却又一眼可以看出高下来,嗯厉害。可惜呀可惜,你们穿得再好也没有我家澜儿漂亮,哈哈哈,我就是护短。再看小厮们,都是统一的青衣小帽毫无创意,哎呀,我是不是也要换成这个了?虽然我也是一贯的青衣,但是实在不想戴那个傻帽子呀,唉……

  昀睿对乔府其它地方不清楚,但对知秋院到聆春园的最短路线可是熟得很。这么走马观花没多久,他就到了聆春园门口。

  微微踮起脚尖走进去,昀睿轻声道:“二少爷?”

  “啊,你来了,你叫……?”

  “乔宁,少爷。”

  向着声源走过去,昀睿又穿过了一个垂花门,看见乔二少爷和今早站他身边的人同坐在花间的桌子旁。

  “哦,乔宁,我是乔昀执,你家二少爷的大哥,你以后就叫我大少爷好了。”昀执一脸平易近人的笑容,亲切地说。

  “是,大少爷。”昀睿低眉顺眼。乔府未来的老大啊,失敬失敬。哎呀,我早上赏了他一个白眼,他不会记仇吧?

  “好了,既然有人陪你了,我也就不久留了。二弟,我这就回去了,二弟留步。”昀执师师然起身,优雅地向昀睿微笑,转身离开。

  哎呀呀,这风度,这笑容,连昀睿都忍不住要欣赏这个将他送到聆春园的始作俑者了。

  “大哥慢走。”乔昀安以一如既往的平板声调给乔大少爷送行。

  咦?是不是我看错了?乔大少爷稳健的步伐仿佛抖了一下?

  乔昀执走了之后,留下昀睿和昀安大眼瞪小眼。

  昀睿眨眨纯洁的大眼睛:“二少爷,我住哪儿啊?”

  昀安站起身,食指遥指向主屋西侧。

  “那,那乔宁先去收拾一下,放下衣物?”

  点头,坐下,乔昀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汗……大哥你真爱护嗓子啊。昀睿微微俯身行礼,转身向自己未来的住处走去。

  客观来说,聆春园的布局比起知秋院来说,好了何止一两倍。这雕花床,这楠木椅,这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可是,哼,我还是喜欢知秋院的简洁大方,昀睿奸笑,嘿嘿嘿,我就是恋旧。

  乔昀睿自己摸索着收拾整理。指望那个大冰块告诉他水在哪儿抹布在哪儿?他想都不敢想。没一会儿,倒是有个自称是福伯让她过来的,叫秀秀的丫头来帮他,指点他物品如何摆放,什么东西是什么怎么用,手脚要轻要静,二少爷不喜欢吵闹等等。

  这个福伯,办事倒是周全。

  如此一番下来,天色也渐晚了,昀睿擦擦汗。秀秀同情地看着他,这个孩子,这么小又这么单薄,让他伺候二少爷……二少爷倒不是脾气坏,可他总是不说话,让下人们战战兢兢,不知做得是对是错,而且,听说他在外面……总之,在这样的压力下,大家伙都怕进这聆春园。这些年来,二少爷不要贴身的下人,他自己也不常在家,所以每次都是从比涯居调人过来打扫收拾,做些基本的整理工作,现在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是要长期跟着二少爷了?

  感觉到秀秀在看他,昀睿转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秀秀脸一红,各院的少爷长得都好看,这府里的下人长得也齐整,可她怎么竟经不起一个孩子笑看一眼了?唔,这孩子长得也的确漂亮,只是,二少爷恐怕不会因为他长得俊秀就对他温柔吧。

  收拾完毕,培训完毕,昀睿友好地送走了秀秀姐,又到秀秀姐指示的琼肴居去端他和二少爷的晚餐。

  在回来的路上,迎着缓缓下降的夕阳,昀睿悲哀地承认:

  开始了。

  我的小厮生活。

  我的小厮生活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昀睿始料未及的。

  想当年他出于兴趣也做过几个人格测试,其中一个叫霍兰德职业倾向测试里,他的社会性得分挺高。这一点在结果分析里解释为他热情友好,乐于做服务性工作。

  他也曾在麦当劳打过工,凭着温和可亲的必杀笑容,获得了男女老少的一致好评,经理还当众表扬过他呢。让谢乐自己来说,他喜欢看见别人拿到食物那瞬间放松的表情,不管顾客是开心的还是匆忙的,是无奈的家长还是调皮的孩子。现在,昀睿是这么理解这种情况的:我对食物以及与食物相关的事物,有着天生的热情。

  可是小厮,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原来的世界里,人人平等,你对人礼貌客气是有素质,如果能热情简直就要令人感动了。而在这里,小厮是下人,低人一等,俯首帖耳听命行事是本分,除了挡刀子以外,恐怕都没人多看你一眼。唉,昀睿哀怨地想。

  我的小厮生活。

  我的小厮生活?

  我的小厮生活!!!

  早上很早就要起来,天蒙蒙亮,乔二少爷已经在园子里练起剑来了。

  昀睿迷蒙着眼,脚步虚浮,连偷学的精力都没有。这个身体不中用啊,清晨时候总是没精神,昨天还干了那么多活儿,讨厌,我喜欢一觉醒来精力充沛的感觉。

  打水、用盐刷牙、洗脸,准备少爷的洗漱用品……唔,我果然有服务他人的天份啊。

  乔昀安练了半个时辰后收剑,回房。看见自己的小厮正耷拉着脑袋站在脸盆架子旁,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昀安径自取过毛巾擦脸。

  “啊?啊,少爷……”

  “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是……”

  昀睿俯身行礼退下,走到门外伸了个懒腰:“嗯,端早饭去。”

  这个琼肴居的大厨手艺真是好啊。

  在吃完了昨天的晚饭之后,昀睿满怀愧疚的决定承认这里的饭菜比齐叔做的好吃。现在,他正把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往桌上摆,摆好后肃立在一旁。好痛苦,管看不管吃。

  昀安坐在桌子旁,面对眼前的四菜一粥,又看看乔宁。那小子没精打采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来下巴尖尖的,脸色也很白。昨晚他站在那儿就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样子,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昀安拾起筷子又放下:“你的饭呢?”

  “啊?在食盒下面,少爷吃完我收拾了就回房吃。”吃剩菜,呜~

  “端出来吃吧。”

  睁大眼睛,昀睿瞪着乔二少爷。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吃饭。”

  “……是。”

  昀安看着乔宁欢欢喜喜地端出饭来坐在他右侧,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昀睿感动地边扒饭边想,这个冰块还挺好的嘛,知道关心人哦……

  看看旁边这个吃得欢天喜地的人,昀安怀疑地看着饭菜,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吗?为什么我没觉得那么好吃?

  昀安是个靠体力(高级体力)混饭的人,所以消耗量大的他偏重吃主食。昀睿帮他盛了三碗粥,看他又开始猛喝粥,有点不满起来:“光吃主食不好,要多吃点蔬菜。喏,这个芹菜挺好吃的。”说完挟了一筷子递到昀安碗里。

  昀安的筷子僵在半空。

  怎么了?我不是在尽下人的本分吗?多体贴呀我,兼备营养师的功能呢。昀睿无辜地看着他,哎呀对了,我是用我的筷子挟的:“呃,对不起少爷,我忘了我筷子脏……”然后嘿嘿干笑起来,“我帮您重乘一碗。”呜,马屁拍到马腿上。

  “不用了。”昀安挟起芹菜吃了起来,不用浪费。他刻意忽略心底怪怪的感觉。

  “哦。”我决定欣赏你,补充:“少爷,蔬菜是很重要的,含有很多米面等主食里没有的营养物质,要想保持身体健康就要什么都吃,不可以偏食……”

  昀安闷闷地吃了起来,这个小鬼真啰唆。看看外面的阳光正好,天气真的暖起来了啊。

  聆春园,顾名思义,是个在春天很美丽的地方。

  但是我们知秋院就不像名字一样,一年四季都一样好看,昀睿对着满园花花草草咬牙切齿地想。

  其实他的工作并不是很繁重,不用洗衣做饭,连这满园花草也有专人打理。

  “严叔,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兰花……”

  汗,兰花长这样啊……丢人了,再接再厉掩盖这个失误。

  “严叔……”

  ……

  昀安坐在书房临窗的书桌前,看着乔宁在园子里和打理花草的人谈得热烈。

  大哥让他有空多读点书。可他还是喜欢拿剑。

  有剑在手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有力量,够安全。

  至于看书,昀安忍不住叹口气,我为什么要看书呢?不指望拿功名,那是为了谈吐文雅?可我也不喜欢说话啊,麻烦。

  “咦,有棵葡萄树耶,严叔严叔……哇,我以前都没发现……以后有新鲜葡萄吃了……”

  严叔乐呵呵的过来:“小鬼,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嘛,这有什么的,齐,呃严叔,我唱首歌给你听啊。”说完,昀睿高高兴兴的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

  严叔看着齐宁一边开开心心地在葡萄架子底钻来钻去的研究,一边唱着陌生却悠扬的小曲,忍不住会心一笑。二少爷亲自去知秋院要了个小厮的事,下人们都传遍了,没想到的是,要来的竟是这么个活宝。这样也好,聆春园花虽热闹,人却冷清,这么一来,就有生气多了。

  昀安听着窗外传过来的歌声,这是什么曲子呀,好像是哪里的儿时小调,自己从未听过。乔宁清脆的童音配这轻快的调子还蛮动听的。伴着这欢快悠扬的曲子,他竟静下心来,安然看起了桌上的书。

  时光就这么流逝。

  昀睿的小厮生活过得比他想象得要好,宁静安祥。

  如此,三天过去了。

  辛未年三月初七,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昀睿见识了冰山之初裂。

  冰山之初裂

  “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

  昀安看见乔宁坐在花丛中摇头晃脑的背诵。这都是什么东西?昀安皱皱眉,低下头看自己的书。他是个专注的人,练武专注,思考专注,看书……反正走神的时候走神得专注,看书的时候也看得专注。所以呢,他看他的,昀睿背昀睿的。

  “啊,严叔你来啦。”

  “严叔,我来背花信风给你听啊: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清明,一候桐花,二候,嗯二候麦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蘼,三候楝花。完了,严叔,我背得怎么样?”昀睿得意的寻求表扬。

  “乔宁记得真清楚啊……”严叔不负所望的夸奖,“一个字都没背错。”然后他笑吟吟的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哈哈哈,昀睿内心狂笑,表情还一副羞涩的样子,终于又重归了好记忆的时光,小孩的记忆力就是强。

  “严叔,你今天带什么工具来了?我们今天干什么?”

  “今天啊,今天我们主要除草,有时间再剪剪花枝。”

  “好啊,严叔我帮你。”

  “哇,严叔,快来看快来看……好胖的一条青虫啊……”

  严叔哭笑不得的赶过来,“是啊,真的很大。”

  “严叔,你说这虫子能不能吃啊?”

  汗……“不知道,我没见过人吃……”

  “哦……这么肥这么大的虫子,不能吃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小祖宗,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严叔无奈的看着乔宁一脸遗憾,除了吃,你能不能多想点别的?你这个样子怎么跟二少爷混啊。

  “严叔,我有一个问题。”昀睿突然抬头郑重地说。

  “哦?什么问题。”

  “一个关于和尚的问题。”

  和尚?严叔奇怪的看着他,你又想到哪儿了?

  “严叔,和尚是吃素的对不对?”

  乔宁啊,这个严叔知道。

  “和尚是不杀生的。”

  对。

  “和尚没有下人伺候,至少不是每个和尚都有下人伺候,是吧?

  是。

  “春天的虫子这么多,严叔你看,其实几乎每棵花树上都有虫子的,我想蔬菜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没错。

  “那和尚烧饭的时候,准确说是理菜的时候,他能保证一个虫子都不伤害吗?有的虫子是很小的,很难弄干净,更不用说把它们活着处理掉,那和尚不就是杀生了?”

  严叔呆呆地看着他。

  “综上所述,和尚不杀生的这种说法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昀睿肯定的说。

  嗤的一声轻笑传来,昀睿放弃严叔,掉转视线寻找那个知音人……

  少,少爷?!

  乔二少爷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又走神了,走了一会儿神他决定去园子里走走。毕竟,春天的花儿还是开得挺蓬勃的。

  刚走到廊子里,他就听到了乔宁这番独辟蹊径而又严谨庄重的评论。呵呵,是啊,我早看那些道貌岸然的秃头和尚不顺眼了,不杀生?那是因为有像我这样两手血腥的人代替他们干“坏事”,维持江湖上的潜规则,不然你以为你能过得这么安稳?

  昀睿半张着嘴看着笑意融融的乔二少爷,晴天霹雳呀晴天霹雳,不,如沐春风啊如沐春风,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少爷~你笑起来真好看啊~~”

  倒……刚回过神的严叔听到乔宁此言再次陷入崩溃状态,乔宁……你真是,智勇双全啊智勇双全,佩服佩服。

  乔昀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笑?我笑了吗?还好看?!早八百年前就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是不是我听错了?

  看看昀睿旁边的严叔,他也一脸的震惊。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乔二少爷脸上两朵可疑的红云慢慢升起,竟然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哈哈哈,原来是真的,各种小说偶像剧说的竟然是真的,冰块真的都是羞涩的,你看看,他脸都红了,多好玩啊。

  乔昀安看着乔宁脸上慢慢扩大的笑容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下才回答道:“你们忙。”说完连忙转身,拂袖而去。

  “呵呵,呵呵呵。严叔,少爷好可爱呀。”

  可爱?严叔的脸扭曲起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看眼前笑得放肆的乔宁,他不由也笑了出来,如果非要说二少爷有可爱的时候,当然就是刚才啦,“好了,乔宁。我们继续做事吧。”

  乔大少爷决定今天去看看他亲爱的二弟,顺便考察一下那个新来的小厮是否能够尽职工作。

  甫踏进聆春园他就看到了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乔宁和严叔正在卖力地拔草松土。

  “咳,乔宁?”

  “哎……啊,大少爷。”

  “大少爷好。”

  乔宁和严叔连忙起身行礼。

  “你家少爷呢?”

  “少爷?少爷在屋里,应该是在书房看书呢。”昀睿忍不住又笑了。

  咦?提起你家少爷这么高兴?看来你混得不错啊。唔,看你满头大汗春光灿烂的样子,小鬼皮肤不错哦。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二弟果然喜欢单纯柔弱型的,哎呀呀,以前谁能想到呢?总想着找个懂事伶俐的,好弥补二弟办事风格的不足,现在看来,柔能克刚,老祖宗传下来的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好,第一步已经胜利完成,二弟你就等着接招吧,哦呵呵呵。

  昀睿看着乔大少爷兀自想得入神,一会儿深思一会儿傻笑,高层管理人士果然都是深不可测的……

  过了一阵子,乔大少爷终于思考完毕,决定迈步前行进屋。

  昀睿躬身,偷眼看着乔昀执从自己面前走过,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昀睿可以断定,那是算计的笑容。多少次,我从镜子里看到过这熟悉的笑容啊。

  那么,

  乔大少爷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乔大少在想什么

  乔大少爷想的,是一件极其庸俗的事情。

  房内,乔昀安再次回到了书桌前。

  他脸上的红潮刚刚平复,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书是看不下去了,园子里的东西他也不想看,让自己神游四海?昀安忍不住苦笑了,现在这种状态,他怕自己会回想起不想再回忆的事情。

  窗外春意葱荣,鸟声啁啾,聆春园的一草一木都是为春天精心准备的,现在时令刚好,从哪个角度看来都赏心悦目。可惜,有勇气来这里观赏春景的人并不多。聆春园和知秋院是乔府最尴尬的两个地方,而它们尴尬的原因,都是由于它们的女主人。这样想来,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比知秋院的主人要幸运得多。不知道知秋院的主子是什么样子,那天去了也没看见。如果一直是乔宁伺候着的话,应该也不会太不开心吧。

  就这么静立窗前,昀安胡思乱想着。

  “二弟?”昀执进了书房,看见昀安静默在窗前,轻声唤道。

  没有应答。

  奇怪了,昀执加大音量,扬声道:“二弟!”

  “呃?”昀执扭头,“大哥。”

  “二弟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

  果然是这个回答,“二弟,乔宁服侍得好吗?”

  “嗯。”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如果乔宁一个人服侍不周到,我再给你送个人来。”

  “不用了。”昀安顿了顿,“他挺好的。”

  “哦。”这个答案总算超过五个字了,“二弟想过找个女人服侍吗?”跟一根筋的人还是别绕圈圈了,干脆直奔主题吧。

  “……”昀安瞪着他大哥,冰川表情有点松动。

  “你今年二十一,也不小了。爷爷跟我提过这事儿,我几次想跟你说都不知如何开口……南府的溱霜姑娘和江北的上官三小姐年龄身家都合适……”昀执看昀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没办法,上面逼我啊,“要不,先给你纳房妾?”

  “谢谢大哥关心,不用了。”昀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唉……爷爷啊,我可是试过了,真的很困难啊,除非使出卑鄙的手段……停,对自家兄弟怎么能这么做呢,“那好吧,我也不逼你,只是你要知道,这个事儿也该想想了。”

  “……是。”昀安低下头。

  昀执无奈摇头,这个二弟,都快被训练成木头人了。想我在这个年龄,早已是软玉温香抱满怀。二弟呀二弟,你是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啊,等你知道了,你就放不下了。

  这一天,乔二少爷的心情有些郁郁。

  昀睿小心谨慎的伺候着,心想是不是乔大少爷有什么卑鄙的念头被英明神武的二少爷识破了。唉,主子的事不用多管,只要别迁怒到我身上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一转眼已是三月十三。

  昀睿斜靠在床前,伸手接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

  十三啦,月亮已经成了大肚婆啦,齐叔那里一直没消息,看来这个月圆要靠自己撑过去了。呜……上帝佛祖观世音菩萨保佑,不要让我太难过。

  知秋院内,大树下,众人围着桌子愁眉苦脸。

  小黑伏在澜儿脚上摇尾巴。

  “看来何默少爷那儿是指不上了,这次要靠咱们了。”澜儿率先发言。

  “可是,咱们能怎么办啊?”乔辛沮丧地说。

  “按以前的应急方案来,也只能姑且一试了。明天大家把东西准备好,后天一定要打起精神。”澜儿环顾一周,“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没有。”众人齐声道,却都抹不掉一脸的忧虑之色。

  三月十四早晨,一切如常。

  乔二少爷看看乔宁的脸色,比往常好像还糟糕一些,“我昨晚好像听见你咳嗽。”

  “是,夜里有点凉。”

  昀安不知能说些什么,于是埋头吃饭。

  昀睿开始担心起来,怎么办?到时候恐怕是瞒不住的,聆春园的生活这么简单,让他想出点差错都难,回是回不去了,大家恐怕也都担心着呢吧。唉……再一次祈祷,这次,拜托你这一次,不要发作得太夸张。

  知秋院里人人紧张。准备草药,准备食材,准备接头暗号。

  很快,又到了晚上。

  昀睿揉揉有点发闷的胸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呵呵。扯上被子,睡觉。

  明天是十五。

  月圆夜。

  一个战斗的日子。

  一个战斗的日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子非昀睿,安知昀睿之苦。

  “你怎么了?”昀安终于忍不了了,虽然乔宁的脸色在早上是一贯的不好,可是连食欲也不好,那就不正常了。

  昀睿苦笑:“我头疼。”

  看少爷皱起眉头,他又补充道:“要不我去找福伯,让他派个人过来伺候?”

  “你昨天夜里又咳嗽了。去找个大夫。”

  找个大夫?不高明的他治不了,高明的更麻烦,还要惊动别人。再说了,万一真出现个高明的大夫,我岂不是死定了?

  “其实,我这是老毛病了。”昀睿忧郁的说,“从小就这样,每个月月中发作一次,可能会咳嗽发烧。上次您和福伯去知秋院找我时,我没来得及说。大夫我看过很多,都说要慢慢养,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少爷,我今天可能不能服侍您了,我去比涯居给您叫个人吧。”

  “不用了。”

  别呀,大哥,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说要回知秋院呢?“少爷对不起,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却只能给您添麻烦……”

  啪嗒!昀安惊见一大滴眼泪落在乔宁面前的碗里。

  “少爷,您就让我回去吧。福伯跟我说,您是打算培养我的,我很感激,可是,可我真的不是一个可塑之材啊。”昀睿抬头,泪汪汪的看着昀安。

  “你想回去?”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恼羞成怒灭了知秋院啊?我还没摸透你的脾气,不敢冒这个险,“乔宁不是这个意思……”理智,大哥我拜托你理智一点,留我这个废人有什么用啊!

  “吃完了你就回房休息吧。”

  “呃?”

  昀安默默吃饭。不要你,我还要再找一个,麻烦。

  吃完饭,昀睿起身收拾碗碟,“把食盒送回去我还是可以的。”

  昀安不说话,坐在椅子上目送他出门。

  到了门口,昀睿有些无力的倚在墙上。

  “少爷?”

  转过头,乔辛的大脑袋俨然在目。

  “少爷,你感觉怎么样?“

  “叫我睿恩。”

  “哦……这是齐妈煎的药,少,睿恩,你快喝了吧。”

  “嗯,帮我把食盒送到琼肴居,要有人问起,就说我另外有事让你送去的。”

  “好,那您在这儿等我啊。”

  “嗯。”

  半炷香的功夫,乔辛顶着一头汗回来了。

  “你都喝了吧?”

  “喝了。”我现在已经知道厉害了,不敢不要命。

  乔辛用忧郁的眼神扼杀昀睿的神经。

  “行了,你不适合忧郁。赶快回去吧。”

  “少,睿恩……”乔辛依依不舍。

  “回去告诉他们我没事。我进去了。”

  昀安看了一眼伏在桌子上的乔宁。

  他送完饭盒回来就懒懒的趴在那儿,现在看来好像是睡着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

  昀睿迷糊中仿佛听到了敲门声。

  砰砰砰。

  昀安犹豫的站起身。

  “啊!”

  昀睿猛地醒过来,连忙站起身。刚站直身子,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腿似乎也软了下去,他赶紧伸出右手撑住桌子。手刚触到实物,又觉着胸口一阵绞痛,不由得呻吟出声,用左手抚住胸口揉了起来。

  昀安刚决定去开门,就看见乔宁从桌前跳了起来。可他刚站起来就又向前仆去,用右手撑着桌面左手捂住胸口。

  “二少爷?”远远传来严叔的声音。

  “你回去吧,今天不用整理了。”昀安扬声道。

  “是。乔严告退。”

  昀睿听见少爷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微顿了一下,眼前从漆黑一片到一块一块黑色又变成一个个暗点,然后抬起头勉强一笑:“少爷。”

  “回去睡觉。”

  “是。”

  时近午时,取午饭的时间到了。

  乔宁那边没有动静,大概他睡着了吧。昀安想一想,决定继续看书思考。

  午正了。

  又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昀安起身。

  “睿……”乔辛呆呆看着这个开门的陌生人。好像是……

  “什么事。”

  “二少爷?啊,我,我送食盒来,睿恩他……”

  “给我吧。”

  “啊?我,我……”

  昀安取过食盒,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乔辛半抬着手,继续发呆。

  昀安将饭菜摆出来。

  最后一格有个陶罐,奇怪。打开,一股药味弥散开来。

  “少爷?”

  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昀安转头,看见乔宁一脸的困倦:“少爷对不起。”

  昀睿看到陶罐也闻到了药味:“那个药是我的,可能是乔辛放进去的。乔辛是知秋院的。”

  昀安点头:“吃饭。”

  吃完饭昀睿开始收拾,昀安欲言又止。

  昀睿将食盒送到门口又看见乔辛。

  乔辛担心的看着他。

  “没什么,我刚才睡过头了。你送过去吧,晚上一样送过来好了。”

  昀睿回去接着睡觉。

  酉时。

  有敲门声。

  “二少爷,我送食盒来了。”

  “进来。”

  乔辛将东西摆好,陶罐放在一边。

  昀安侧身指向昀睿的房间:“他在那里。”

  “是。”乔辛俯身将陶罐端到昀睿那里。

  “睿恩……”

  昀睿没有动静,乔辛轻轻推了推,“睿恩?”

  “……嗯?”昀睿微微睁开眼,“你怎么到这儿了?”

  “二少爷让我过来的,你把药喝了吧。”

  “嗯。”

  喝完药,昀睿道:“你回去吧。”

  乔辛啪嗒啪嗒眨着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呜……少爷的脸色好差。

  唉,又得哄:“我哪次十五不这样?你还没习惯啊?今天算好的了,二少爷也不计较,你回去跟他们说我一切都好,啊?”

  “……嗯。”微微哽咽的声音。

  “出去吧。”

  昀安耳力极佳,乔辛和乔宁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

  乔辛红着眼眶出来,静静站在一边。

  “你把饭菜端进去吧。”昀安淡道。

  “他吃不下。”乔辛答。好可怜,少爷这时候只能喝下红枣小米粥,现在这样也不能端来。

  昀安手顿了顿,觉得今天饭菜实在无味。

  “把饭菜撤了吧。”

  “是。”

  夜里。

  昀睿自疼痛中醒来,胸口憋闷得很,又不敢大声咳,妈的,这算什么事儿!窗外的月光倒是明朗,满月呀满月。

  卢平月圆变狼人,我他妈的月圆变病人。

  如果让我选……唉,真不好选啊。

  扶着桌子下床,扶着墙壁打开橱柜,拿出剩下的三颗宁露丸中的两颗,昀睿慢慢嚼碎咽下。

  何默啊何默,你就不怕我死了吗?怎么还不给个信儿啊?

  是的,昀睿现在最希望知道的,

  就是何默的消息。

  何默的消息

  何默是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非常需要沉默的人的名字。

  两年前他是这么对昀睿进行自我介绍的:“我叫何默,何必沉默的何默。”

  他是昀睿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朋友。

  他已经失踪七个月零二十四天了。

  昀睿吃完药,捂着嘴低咳着爬回床上。

  真是要命。心脏一阵阵的绞痛,昀睿抓紧了被子。

  穿越了三年,毫无作为也就罢了,现在还整成这个样子。如果下个月圆前何默再不出现的话,只怕我是要息劳归主了。那我走这一趟是为什么呢?给乔昀睿续命三年?给小黑黑暗的生命带来一丝光明?给乔二少爷当一阵子小厮?还是,昀睿恨恨的想,让那个叫何默的混蛋愧疚一辈子?

  随着月亮高高升起,昀睿的胸口越来越痛得厉害。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乔昀睿啊乔昀睿,你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倒霉身世?被整个乔府抛弃,住在知秋院那个鬼地方人家都不放过你?

  唔,药效散开的速度没有病痛发作的快。

  昀睿已经没有力气用力咳嗽了,他弓起身子,死死地瞪着桌上的那块月光。

  吱呀。门开的声音。

  乔昀安走了进来。

  昀睿勉强支起头,颤抖道:“少爷。”

  昀安皱起眉头。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所以这间屋子里也并不是很暗。乔宁的头现在靠在桌沿上,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粼粼的光泽,表情是不自然的舒展,一副欲哭还笑的样子。

  “我听见你咳得厉害。”

  “唔。”昀睿含糊的应了一声。拜托,我不想说话。我不能说话。

  昀安站在床前,听见乔宁的呼吸愈加沉重急促起来。他想了想,坐到床沿,伸出手把乔宁带过来靠在自己肩上,然后右掌运气贴在乔宁背上。

  昀睿惊讶地看着少爷来看望自己,然后还运气给自己疗伤。

  一股暖流从背后升起,昀睿觉得胸口的滞怠之感削减了许多。何默啊何默,你终于不是唯一一个给我运功疗伤的人了。随着真气在体内的运行,宁露丸的药性也渐渐发挥出来了,昀睿的表情渐渐放松。

  昀安感觉得到乔宁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看来用真气给他疏通经脉还是有用的。将真气运行了十二周天后,他慢慢收手。

  乔宁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昀安疑惑了起来,怎么了?

  仔细听听,肩头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乔二少爷的贴身小厮乔宁,以他主子的肩膀当枕头,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巳时。

  太阳高高挂起自不必说,昀睿总觉得自己还漏掉了什么。

  哎呀,对了,昨夜少爷好像来看他了,还给他疗伤来着,然后呢?然后自己好像睡着了……崩溃啊崩溃。

  昀睿连忙翻身下床,穿衣穿鞋。身子虽然还不是很舒服,不过他已经很知足了。这个样子已经是很好的状态。

  走出门去,昀睿看见乔二少爷正站在外面的游廊上。

  “少爷。”

  昀安回头。

  “少爷对不起。我昨天……我太困了。”

  “嗯。”昀安微微打量乔宁,蓬头垢面自不必说,脸色却比昨夜好多了,“以后太难受了就直说,别硬撑着,你还小,那样对身体不好。”

  昀睿陷入痴呆状态。

  刚才那些话是乔二少爷说的?只怕他三天说的话都没有这一句字多。呆了半晌,昀睿才反应过来:“是,谢谢少爷,昨夜我舒服多了,今天的精神也比以往好多了。”言毕,他给了昀安一个大大的笑容。

  昀安看见乔宁冲他一笑,神色之间是无比的光辉灿烂。不知为何,他的心跳仿佛停摆了一下。这个小鬼,说笑就笑说闹就闹,每次笑起来都一副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样子,为什么其它弟弟就不是这个样子呢?

  再然后,昀睿发现园子里多了一个叫巧银的丫头,根据昀睿的揣测,她是福伯弄来的,恐怕自己的事情福伯都知道了,但愿他只是认为自己是伤风感冒。至于这个巧银,是会留下还是离去,他就不知道了。

  中饭是巧银端来的,但巧银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只说半个时辰后会过来收拾。精神略微恢复的昀睿对食物的需求量又增大了起来。(关于这一点,乔二少爷很满意,自己的胃口也好了些)

  哦对了,巧银临走前塞了一个字条给他,神奇啊神奇,昀睿考虑过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后来想到谁会那么无聊算计一个下人呢,于是便收了下来。

  吃完饭,少爷一如既往的去书房看书,昀睿回房展开字条,内容很简单:

  “何默传口信,三日内来见你。”

  字是睿恩的字。嗯,很好,这让我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加高兴。毕竟,何默带来的,才是治本之道啊。不过,以后要训练他们用密码传信了,这样到底不安全。总而言之,战斗胜利,今天是快乐的一天,昀睿开心的想。

  下午巧银又来了,端茶倒水,还把昀睿昨夜汗湿的衣服带出去给老妈子们洗了。昀睿如平日般表现得友好又乖巧,让巧银姐姐很是喜欢。

  晚上,依旧是巧银去取食盒。昀睿仿佛是重温了阔别数十日的少爷生活。

  这天的天色黑得有点早,而巧银又回来的有点晚,不知不觉中,夜幕竟已降下,暮色逼人。

  昀睿坐在桌前等着。

  巧银端着食盒回来了。

  “巧银姐,你回来啦!”昀睿迎了上去。

  “嗯,二,二少爷呢?”

  “在书房,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去吧。”

  “哦,好,那我把饭菜摆出来。”

  昀安在书房里,听到动静已经站起了身。走到门口看见巧银。

  “二少爷,吃饭了。”

  “嗯。”越过她继续向前走。

  “二少爷……”身后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

  昀安有些惊讶的转过头。

  “二少爷,我,”巧银一咬牙,“二少爷有人要害……”

  刺啦一声破空之响,一个飞镳击透窗纸直指巧银。

  昀安眉头一紧,屈身拉住巧银手臂,再旋身一跃。

  巧银转眼看到飞镳嵌在门棂上。

  再回头,又有三支飞镳成品字型破空而来。

  昀睿正在摆放碗碟,仿佛听见书房那边有声响,近处却没有脚步声。怎么少爷还没来?不知怎么,他觉得有点诡异,于是转身向书房走去。

  出门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一个身影从书房内跃出,唔,还带着另一个人,那是,少爷和巧银?

  而那在空中闪着寒光飞舞的是?暗器?!

  再看看庭院里,伴着衣袂破空声逼近的,

  昀睿几乎绝倒,

  不是吧?刺客?!

  来者是客之刺客

  不可否认,鲜衣怒马、琴剑江湖几乎是每一个男孩成长过程中的必备梦想。

  而乔昀睿同学,今年身体年龄十二岁,心理年龄……十九减三等于十六。具体说来就是穿越来时是十九岁,这三年来,由于身边的人把他当孩子养,他为了配合群众需求也把自己当个孩子活,所以呢,这三年就算是活回去了好了,如此一减,正是十六岁。

  十六岁的花季。

  正是一个潇洒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

  在这样一个容易冲动的年龄,面对着挑战自己忍耐力极限的蒙面人和不明飞行物体,乔昀睿该如何选择呢?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几个蒙面人呼啦啦的窜出来,昀睿心下大惊,“蹭”的退后两步,这可如何是好?

  当年看电视里群情激荡杀来杀去,谢乐也考虑过自己换位其中会作何反应?普遍来讲,这种厮杀场面具体可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两军对阵,那时候人山人海,敌我难分,大家都是挥刀就砍,真可谓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在这种充满了误会和无意义牺牲的情况下,谢乐选择装死。所以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跑在后面?假装绊倒?会被踩死吗?混战中用尸体掩护自己?用几具尸体呢?会压到自己吗?晚上会做噩梦吗?等等等等。

  另一种情况就是目标明确的玩命,这个就不好办了,总方针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就叫。至于怎么具体实施,谢乐想,反正我也不可能真碰上,想那么多干吗?浪费脑细胞。真要有一天遇上歹徒,那也是命中注定,东西都给他,他还要杀我我也就认了。

  所以,现在昀睿脑子虽然在飞速旋转,却也约等于是一片空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还不想就这么认了。

  刺客围攻的目标自然不是他,乔二少爷一手攻敌一手防护着自己和巧银,正和刺客打得有声有色。

  那我现在逃走算过分吗?啊对了,我可以说是去搬救兵,对,就是这样。

  昀睿心中大定,正准备偷偷撤下。

  可惜的是,对敌过程中,一分一秒局势都是变化万千的。这厢昀睿刚拔脚,那边一个飞镳就招呼来了。

  妈呀,昀睿心中一寒,身子倒是动弹得快,啪的一声卧倒。险险避过。

  至于那个飞镳呢,它只是在冲着乔二少爷飞行的过程中,被气流激荡得失了准头,并非有意要杀昀睿。但昀睿既然已经暴露了目标,后面的情况就由不得他作主了。

  昀安身无寸铁,在四个刺客的围攻下还要保护巧银,实在是有些勉强。这四个刺客训练有素,进退有度,一招一势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兼杂着飞镳银针瞅着空子扑面而来。

  自保是没有问题,如果他们没有进一步的杀招的话。但是,要想让这些刺客留下点什么,那就困难了。当然,如果不管这个巧银的话……

  昀安开始犹豫。

  按照他所受的训练,当然是杀敌为先,但这个丫头刚才倒是好意提醒……嗯,虽然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哎呀,麻烦啊麻烦。

  咦,一个刺客怎么有点分神了?

  啊,是乔宁。

  昀睿刚从地上爬起,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天哪,太刺激了,我宁愿缠绵病榻憔悴而亡,那样也有个心理准备。

  刚站起身,一道剑气就逼了过来。

  怎么办?使出何默教他的绝招吧!懒驴打滚~~

  无赖的招数果然最实际,还真让他给滚过去了。昀睿滚着磕到柱子上停了下来,抬头看见闪着白光又是一道剑影当头落下。

  开什么玩笑,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听过没有?

  齐叔,多给我烧点纸钱,谢谢。

  “叮”的一声剑刃相击的脆响。

  不痛。

  昀睿睁开闭着的眼。

  二少爷,你是英雄。

  昀安在挑起那柄刺向乔宁的剑时就后悔了。

  为了救他,为了抢这把剑,自己的后背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受伤是小事,重要的是,这违背了他一贯的原则。

  并非是乔二少爷无情,他拥有的都是实打实的战斗经验。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巧银和乔宁都是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员,可能还得费力保护(实际上也的确是了……),而他自己才是唯一的战斗力。用一个战斗人员的伤口换一条非战斗人员的命,其实并不划算。

  但是,唉,刚刚那种情况让他装作视而不见?昀安心知自己已经做不出来。

  事已至此,还是集中精力战斗吧。

  昀安凝神,抖剑施展出全身招数缠住那四人。

  昀睿再次站起身,发现二少爷刚刚来救他时已经把巧银扔在了一边。真的是“扔”在了一边,巧银正在距战斗圈二十米的地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呼,先汇合吧,现在这种情况白痴也知道他们俩不能留在这儿给少爷添麻烦。

  昀睿一边快速向巧银跑过去一边做手势比着门外。

  其实,昀睿的脑子动得还是挺快的,但他的腿,至少跟在场的刺客比,实在是慢了不止一两点。

  很快,刺客们就发现了他的意图,互相之间换个眼色,既然已经蒙面了,他们可不准备光明正大的解决问题。既然这两个人可以牵制乔昀安,自己没道理不利用。

  两个刺客的攻势猛地凌厉起来,另外两个抽身转向了昀睿和巧银。

  昀睿悲惨地发现刺客果然不全是白痴。等他感觉到有人逼近再转身,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但是,我们知道,高手上面一定还有高高手。

  一块不明物体赶在那把剑刺穿昀睿之前击在刺客手上,该刺客身形一顿,长剑落地,攻势立缓。昀睿的反应好像已经被磨练出来了,伸手扯了巧银一把,双双避险。

  再然后,昀安似乎有追上来的迹象,那把指向巧银的剑一击不中立刻回归主题回去救场。

  而那个丢了剑的人,则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抓向被昀睿扯在身前的巧银。

  怎么办?

  昀睿眼看那只魔手逼近,一面心中唉叹,一面,

  忍不住英雄救美了。

  忍不住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这种事,和江湖梦一样,几乎是每一个男孩成长过程中的必备梦想。

  要让乔昀睿来说,他会非常谨慎地加上这些状语:“当然,在一定的条件下,在通过客观理智的思考之后,我是不排斥英雄救美的。”

  如果你要让他解释,他也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那,有些时候,英雄救美只是英雄一厢情愿而已。公主就不可以喜欢恐龙吗?你看看怪物史莱克……(以下略去三千字剧情介绍)是吧,你想救美也得美想让你救啊。至于要通过客观理智的思考,那就更是不言自明了。举个例子来说,美女落水了,你想救是吧?我也想救,可是万一咱俩都不会游泳呢?死气白赖偏去救,搭上自己一条命,你不傻么你。这种时候就要冷静的思考,是找人还是打电话给一一九……反正,也许你最后也没救成美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大自然抚育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啊……”

  由于以前就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所以,直到那只魔手撕裂他肩上的衣服并在他肩上留下了深深的四道抓痕之后,乔昀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选择。

  刚才凭着一招平沙落雁,他才勉强避开要害把肩头递给人家。现在他又就势把巧银压在身下,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战斗的热血太过沸腾把我脑子烧坏了。

  既然已经疯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巧银,如果你活下来会给我烧不少纸钱吧。

  闭目等死是什么感觉?

  昀睿回答:第一次是紧张;第二次是绝望;第三次?我还没试过。

  有黏黏的血浆喷到他脸上。

  好快啊,我都没有感觉。大哥你真是刺客中的刺客,杀人于无痛之中~~

  “乔宁!”耳边传来巧银的惊叫。

  巧银,好好活着,给我立个牌位,啊。

  巧银翻身把乔宁拉起来倚在自己身上,焦急地:“乔宁!”

  唔,讲遗言的时候到了,睁开眼,昀睿用不需要伪装就很虚弱的声音低道:“巧银姐~”

  “乔宁你怎么样?”巧银看见乔宁脸色惨白,又看到他左肩上衣裳破损满是鲜血,颤抖着伸手摸了一下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乔宁……”

  “哇……”昀睿惨叫起来,我靠,早知是个死我就不多挨这一下了,这里怎么这么疼啊……

  “乔宁,呜……乔宁你坚持一下……”

  坚持?坚持个屁!昀睿的惨叫声渐弱,变成了大口大口喘气,巧银你就别费神了,电视上那些被要求坚持一下的人大多数都挂了。我现在疼得厉害,遗嘱遗愿什么的也省了吧,让我赶紧投胎去得了。

  第三次闭目等死的感觉,昀睿说,有点复杂,有点留恋,有点不甘。

  有点,吵。

  “他怎么样?”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

  咦,谁在说话?不是二少爷啊。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脉搏。

  唉,连死都不得安宁啊,还是睁开眼看看好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卧在地上的身影,有点熟悉,好像是……刺客!死了?他死了?那……

  再抬头。一张温和斯文的脸,微微垂眸,正在凝神给自己把脉:“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过……”那人的声音突然顿住,脸上露出讶异之色,瞪着他的脖子……下面的……那颗明珠。

  没错,那颗明珠。这颗明珠就是那颗明珠。那颗把他从桃园仙谷带到知秋院,让他返少还童的明珠。让他恨之入骨,又不敢丢掉不敢拿去卖钱,还贴身收藏的明珠。并且,在他的一再追问下,他还从齐叔那里知道了,这颗明珠是乔家少爷的象征——对他而言,一个只是桎梏而非富贵的地位象征。

  现在,这颗明珠正不甘寂寞地从他胸口破损的衣裳里探出头,坦然承受着眼前这个一脸震惊的陌生人的打量。昀睿简直想仰天长啸:“你他妈的除了给我惹事以外还能干什么?!”

  乔昀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颗明珠,再看看它的主人。

  一张秀气的小脸,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苍白,由于疼痛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现在正不安地回视着他。

  昀弘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托起那颗珠子,轻轻擦去上面溅到的血迹。珠子是一样的珠子,中间是两条金线围住的一道嵌在珠身的玉痕。他又看了一眼昀睿,年龄信物都没错,只是他穿的……没想到知秋院的待遇这么差啊……

  昀弘缓缓转过头,微侧身,手中还托着那颗珠子。

  昀睿随着昀弘的视线看去。乖乖,什么时候蹦出了这么多人?这堆人中他只能认出昀执大少爷,而乔大少爷此时正站在一个神色威严的老头身后,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老头。比乔大少爷地位还高的老头。昀睿并不笨,那就是乔老爷子了?自己的爷爷?

  是,他现在是很紧张,预谋已久的计划可能就此泡汤了,这几乎让他不可承受。但是,他不得不说,他讨厌这个老头。这个把自己的亲孙子抛弃在偏僻的角落,十多年都不看一眼的老头。

  再说,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更糟糕的吗?

  毫无疑问,昀睿决定自暴自弃了。因为,他伸出右手,冲着正深沉地审视着他的乔老爷子,扯开脸皮,

  做了一个鬼脸。

  给他一个鬼脸

  昀睿决定,

  给臭老头一个鬼脸。

  唯一的遗憾就是,左手很痛懒得动,不然就可以让老头领教一下自己最最狰狞最最动人的表情。

  其实,乔昀睿有点多虑了,他实在是高估了在场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乔老爷子看到这张突变的脸,忍不住心里一哆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皮的抽动。幸好幸好,这是一张老脸了,这么多年都不太使用,估计功能已经有所退化,反应也慢了半拍。

  可是,鬼脸?!乔老爷子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涛汹涌。

  在他六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是,多么稀奇、多么罕见、多么……难以回应的事物啊。

  打从十七岁起闯荡江湖,直至今日创下乔家诺大的家业,乔老爷子信奉的原则一直是:人敬我一尺,我理论上敬人一丈;人惹我一次,我一定要让人遭殃。

  那么,现在是属于哪种情况?

  孙子对爷爷做鬼脸,这本是多么亲昵多么自然的事情啊……但乔老爷子混到今天这个地位,早已是高处不胜寒。不认识的,懒得对他做鬼脸;认识的,不敢对他做鬼脸。眼前这个从抽象的角度来说认识,从具体的角度来说不认识的孩子,我究竟该如何处置?

  乔老爷子静默片刻,开口唤道:“昀执。“

  “爷爷……”

  “把这几个人处理一下。”老爷子的目光扫过诸刺客——两个死的,两个活的,再看一眼昀睿,转身向屋里走去。

  昀弘目送爷爷走进屋里,再低头看看昀睿,这孩子,搞什么鬼?让我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唔,该不会是刚才被吓傻了吧。

  昀睿有些失望地看着臭老头率众人离开。他奶奶的,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啊,不好对付。

  “昀弘,”乔大少爷处理完刺客走了过来,有些无奈地看了昀睿一眼,“你带他进去。”

  “哦。”虽然爷爷没这么吩咐,但大哥是最了解爷爷心思的人,听他的准没错。昀弘俯身将昀睿抱起,跟在大哥后面也向屋内走去。

  进了屋,昀睿惊讶地发现熟悉的布局已然改变。乔老爷子占据着正中间那个独一无二的高位,其他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也有近有远有站有坐的分布在下首。好高的效率啊,昀睿暗暗佩服。

  昀弘将他安放在一个较远的位置上,旁边立刻有人递上药箱。昀睿忍不住再次佩服了。

  就这样,昀弘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给昀睿包扎伤口。

  昀睿是很想忽略这一点的。

  昀弘首先拿湿布帮他清理伤口。

  昀睿咬牙啊,切齿啊,他妈的真疼啊。

  清理完血迹和残碎的布料,四道狰狞的伤口呈现在昀睿眼前。呜……会留疤吗?虽然有点伤痕会比较男人,可那毕竟和我的审美标准不合啊。

  再取出一个白玉瓶子,昀弘轻声提醒:“这个药会有点疼,不过好得快,你忍忍。”

  一声“别”字还含在昀睿嘴里,白色的粉末已经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昀睿感觉伤处先是凉了一下,然后如火燎般痛了起来。

  他不禁艰辛的别开脸,妈呀,我是没有勇气再直面这一切了。鲁迅先生,对不住你多年的教诲,我实在不是真的勇士。

  乔老爷子淡淡地看着那小鬼,他的脸庞上依稀有廷睿的影子。不过总体来说,更像他母亲。

  此刻,那张小脸上是艰辛的忍耐,眉毛是控制不住地拧在一起了,嘴唇被牙齿死命咬住,脸色青白交加。

  玉檀散的滋味不好受吧?忍痛忍得很辛苦吧?能不叫出声,你这点骨气倒有几分廷睿的味道。

  昀睿内心已经惨叫无数遍了。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自作主张?我不介意慢慢痊愈,真的,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可恶啊可恶,为什么要在这种大庭广众下给我疗伤呢?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你知不知道?或者,你至少给我个台阶下,说一声你忍不了就喊出来吧,你说一声我一定配合的。

  可惜的是,显然没有人听到他的这番内心独白。所以直到昀弘把药上完,直到他将钢牙咬碎、嘴唇咬破,他都没有机会哼一声。

  而在场的众人,一致将他的无奈、死要面子解释为坚强。

  再接下来就是包扎伤口了。

  昀弘的手脚很轻,他也察觉得出。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伤口那火辣辣的感觉。

  嘴里已经有了咸咸的腥味。昀睿心酸地想,这恐怕是我忍耐的极限了吧。以前病痛发作时,至少可以哼哼两声表示不满,周围的人也会殷勤问候鼓励加油。而现在,我忍得如此辛苦都没人表示一下,你们都是铁石心肠啊?你们难道不知道,精神上的慰藉虽不能抵消痛楚,但至少可以让人转移一下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

  好吧,现在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昀睿强振精神,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乔老爷子自不必说,昀睿现在都懒得看他一眼。都是他,教导出这么一批怪胎。

  乔老爷子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年龄比自己好像还小那么一点点,但面容冷肃,身形笔直,穿的是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下人。嗯……你不会是二少爷的亲弟弟吧?不对不对,二少爷的娘亲好像只生了他一个。哎呀,不管了,只可惜了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苟言笑,更可惜了你粉雕玉琢的一张脸。

  昀睿的遗憾直白地写在脸上,看得乔昀晋一阵郁闷。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别以为现在三哥给你疗伤,你就成了乔家的一份子了。只要我在乔家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哼。

  昀晋的不屑和厌恶也明摆在脸上,这倒让昀睿不解了。

  我知道我在这个家里不招人待见,可我没直接惹过你吧?你这么仇视我至于吗?破小孩没家教,怪不得老头子那么喜欢你。

  就在这两个小孩大眼瞪大眼的过程中,昀弘完成了包扎工作。

  众人转过视线等候乔老爷子的下一步指示。

  乔佟谦(乔老爷子的大名是也)淡淡的扫视众人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事了,各人回各院吧。”言毕,率先起身向屋外走去。

  昀睿呆了一呆,我靠,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姜还是老的辣

  乔老爷子一声令下,众人立刻依次退场。

  昀睿不知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他似乎看到那个小孩路过他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奇怪,难道是我受伤以后连魅力也受损了?

  很快,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现在剩下的是那个给自己疗伤的大夫、福伯、巧银,当然,还有二少爷。

  唉,二少爷的脸色很危险啊。昀睿迅速判断,当务之急就是安抚这个满面乌云的人。至于为什么,唉,因为我心底已经把冰块你当朋友了啊,谁让我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呢,昀睿暗暗感叹。

  正待投一个无辜的眼神过去,大夫说话了:“你有内伤?”

  呃?昀睿傻眼,高明的大夫出现了,“啊?”

  “你有内伤你不知道吗?”

  “啊?”一号白痴表情。

  “难怪郁结了这么久,再不治就很麻烦了。”

  白痴,我现在是白痴。

  “唉,其实现在已经……我先给你开付方子吧。”

  “……”

  “嗯,你,给我拿纸笔来。”昀弘遥指巧银。

  “是。”

  昀弘开始奋笔疾书。

  昀睿转向昀安:“二少爷。”

  没有回应。唉,冰块生气了。冰块性格守则第三条:冰块都是脆弱的。

  还能怎么办呢?昀睿决定了,根据冰块性格守则第一条:冰块都是羞涩的;以及冰块性格守则第二条:冰块本质都是善良的,我需要施展的就是——柔情攻势。

  低下头,昀睿慢慢向乔二少爷走去。

  停步。

  踌躇。

  “二少爷~”

  昀睿缓缓抬起一张满面泪痕的脸。其实,他早就想哭了,受了半天惊吓,伤口又一直在抽痛,只是一直不得不强忍着。想到这里,他的表情愈加凄切:“二少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昀安眼神一抖,直觉想避开去,又强迫自己保持漠然。

  昀睿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再次低下头,沮丧的说:“那个时候,我能怎么说呢?其实,我并没有说过我是下人……那天我闯了园子,是真的很害怕才会……啊,是,除了我说的那个亲戚,那其实是乔辛的亲戚……我的情况少爷您是知道的,我有什么资格不害怕、不哀求呢?……等到您和大少爷找到知秋院,我又有什么资格拒绝?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人,”咬牙,下面的话一气呵成:“被人瞧不起!做下人怎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我跟您走不用连累知秋院其他的人。”

  “……”

  还没回应啊……大哥,你还要我磕头认错不成?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少爷您生气了我可以理解。在聆春园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少爷对不起。”昀睿声音平板的说。

  转身,走人。看你留不留。

  “等一下!”

  昀睿停下脚步,看向出声阻止他的大夫,妈的,关你什么事?调戏我神经啊你。

  “药,药方。”昀弘递过一张纸来。

  伸手夺过,“哦,谢谢。”这次昀睿也烦透了,再不多说废话,绕过他就走。

  “乔,嗯。”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呼……昀睿长出一口气,搞定。

  停步,低头,啜泣。

  天才,我是天才。

  另一只手拿过他手里的药方,“福伯。”

  “是,二少爷。”

  “按这方子配药。”

  “是,煎好我就递到聆春园?”

  “嗯。”

  “属下这就去取药,属下告退。”

  昀安默默的看着这个在自己手里颤抖着哭泣但决不出声的小人儿,突然觉得一阵恍惚,怎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显然,这种充满了对综合思考能力考验的问题并不适合乔二少爷的口味,他很快就放弃了,转身对昀弘道:“三弟,他怎么样?”

  昀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一切上演,天哪,这是二哥吗?伸手挽留人?难道我出门一趟乔府就变天了?这里到底有什么故事?

  听到昀安的问话之后,他反应了一下才接口道:“啊?他,他,他外伤没什么大碍,好好养几天,准时换药,别劳累别沾水就好。”

  昀安依旧默默的注视他,妈呀,二哥你这种表情真是,真不是一般的……唉,“至于内伤……”昀弘决定坦白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脉象很奇怪,我以前没见过。我只能看出他气血亏损,心肺俱伤,至于病因……我实在看不出。”扭头问昀睿:“你平时没什么病症?”

  昀睿听到昀弘的话心中安定了些,还好,这个大夫高明得有限,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啊?就是每月月中会病一次。咳嗽发烧什么的。”

  “多久了?”

  “从小就这样,好多年了。”

  昀弘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多年了?你也没看看大夫?”

  “看了,大夫都说不清楚,只说要慢慢调养,一时半会好不了。”

  昀弘深深地同情起来,可怜的小孩,谁会给你找高明的大夫呢?

  “你身体很不好,以后要注意。寒凉的食物少吃,平日里注意保暖,切忌劳累过度。先按我开的方子吃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及时看大夫,嗯……”昀弘又想了想,“先记这么多吧,我会再想想办法。”

  “是,乔,呃,昀睿知道了,谢谢三少爷。”

  昀弘忍不住抖了抖,昀睿?叫我三少爷?好歹也算自家兄弟,虽然是个隐形的,听到这种称呼还真是,别扭啊……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啊。”转头,“二哥,我先回去了。”

  “嗯,三弟慢走。”

  永恒的回答。为什么从不见你留我呢?难道是因为我太有礼貌了?算了算了,不想这个,赶紧去向爷爷汇报吧。唉,刚刚的情况我该怎么说呢……乔三少爷带着一肚子苦恼离开了聆春园。

  现在就只剩下昀睿、昀安和巧银了。

  巧银想了想,决定让乔宁,唉,该怎么称呼呢?反正,让这两个人单独谈谈,所以,她开口道:“饭菜都凉了,我去琼肴居让黎伯重新做一份。”

  昀睿惊讶地看着巧银,这时候你还能记得晚饭没吃?你,你真是一个百分百的完美丫鬟啊!

  昀睿和昀安现在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状态。

  等着二少爷开口当然是不可能的,昀睿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出于每一个阴谋开头的要求,他首先迈步去将门关死,然后转身回来:“二少爷……”

  正对着他的是昀安的背影,而映入眼帘的是……

  有几个人记得呢?乔二少爷在第一次救昀睿时后背就受了伤。

  昀睿一怔,不知为何,鼻子酸涩了起来:“二少爷……”

  这帮混蛋,难道你们都瞎了吗?

  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二少爷受伤了。

  二少爷受伤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不知为什么,当昀睿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房梁时,他想到了这首词。

  现在不是秋天,没有落叶没有寒鸦,所有的,不过是夜夜相同的月亮。

  那么,打动他的,或许是那个聚还散,那个相思相见,那个此时此夜。

  累,真的很累。

  累到他不知今晚能不能睡着。

  真可怕,当身体叫嚣着休息时,头脑竟然这么清醒。

  或许,我真该好好想想了。

  之前,在他的坚持之下,二少爷自己去找人包扎了伤口。

  昀睿知道,二少爷是真心关心他的,所以不想让他再费神。

  那么,自己呢?

  情况已经改变了,计划呢?计划赶不上变化,那计划也要随着变化而改变吧。

  时间在慢慢流逝,这种感觉,有点像静止。这个世界都静止了,等着你做一个决定。

  吱呀。

  门开了。

  昀安慢慢坐起身。

  昀睿轻轻走过来,站到床边:“你往里坐坐,给我腾个地方。”

  昀安呆了。

  昀睿手脚并用的爬上床:“有人和你这么坐着聊天么?”

  “……”

  “呵呵,那个人一定是疯了。难道你会聊天吗?”

  昀安再次无语。

  “那你听、我讲,好不好?”

  昀安默默看着他。

  “好不好?”昀睿再问。恳求,但是坚定。

  昀安点头。或许是在一场激战之后,这样静谧的夜,这样温声的恳求,让他不忍拒绝。

  “我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已经知道了。

  “呵,比你现在想象的还要复杂。有些话,我说出来,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我?”

  ……你说呢?

  昀睿这次没有等他回答,径自接着往下说:“我不喜欢你爷爷。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怨恨他。毕竟,这么多年是他养着我的,而且,我的吃穿住比大多数人好得多。我只是,很单纯的,不喜欢他。你看,他把你们弄成什么样子。”

  你半夜过来是要和我说这个?

  “不说这个了,我只是觉得从这儿开始聊比较简单。”

  汗……那什么是复杂的呢?

  “今天是十六,你看,月亮多圆。我听过一个人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过离别是永恒的,相聚是暂时的。”

  果然复杂。

  “我在跟你讨论离别呢?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也不想让你为难。你明天把我赶出聆春园吧。”

  事情进展的是不是太快了些?乔二少爷有些糊涂。

  “可惜啊,咱俩武功相差太多……唔,我那根本不算武功吧,不然我可以假装偷偷溜走。其实,虽然咱们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怎么又说到朋友上了?

  “如果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介意欠你的;如果不能,救命之恩我一定会还。我还想强调一下,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妈的,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没信心?没信心我早死了。

  “你有什么好朋友吗?我希望你有。我有一个,他最近可能会来看我。嗯,我也有点想他了。你想过……算了。有时候在知秋院的院子里,我一个人看月亮。我会想,上天给我安排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而我,该不该挣扎……啊,你的表情好像有些茫然,呵呵。据说有些人善于思考抽象的问题,有些人善于思考具体的……嗯,你看你,肯定是属于具体的那一类。”

  说完,昀睿看着昀安猛笑,笑得他快受不了了时来了一句:“真希望你是我亲哥哥。”

  昀安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流。

  “来,弟弟抱抱。”边说昀睿边伸出左手搂住昀安的胳膊。

  昀安呆掉,直觉要把他手打开,可是,左手,他刚受的伤。所以,乔二少爷只是涨红了脸,默默忍受。

  哈哈,成功。可怜的乔二少爷,你被我吃的死死的。昀睿在他耳边说:“希望你以后过得开心一点。”

  撤退。

  “今晚聊得很开心。”昀睿认真的看着他,“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一句话都没说。

  “哎呀,你好像一句话都没说啊。”昀睿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正在想。昀安似乎要张口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大好时光都被你浪费。”昀睿摇头叹息,“恐怕就算有我金口玉言的祝福,你的日子也会很困难。”

  你……又想到哪儿了?

  “哎……怎么办?我都没什么可说的了。”昀睿对月长叹。

  那还不简单,闭嘴,睡觉。

  “可我又不想就这么回房去。”昀睿转头,“不然,你帮我疗伤吧!我好累的。对着一个几乎没有反应的人说了半天话,很累很累的。”

  昀安就快崩溃了。

  “好不好?”昀睿闭上眼,软软靠在墙上,把后背留给他。

  昀安缓缓抬手,今天是闹妖了。我的脾气其实很好的,不是吗?

  感觉到随着真气运行,自己的四肢都舒泰起来,昀睿幸福地想,内功是吧?我一定要把它学好!

  过了一会儿,昀安缓缓收回了手掌。

  哇~太爽了~差点再次睡着。昀睿转身,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谢谢。”

  “来,再抱一个。”

  乔二少爷确定自己的脑袋已经爆掉了。

  “二哥。”

  轻轻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成功的打消了乔二少爷暴走的念头。

  昀睿再次恋恋不舍的离开,呜……到了这里之后,只有小黑愿意乖乖被我抱着了。

  下床。穿鞋。走人。

  到了门口,昀睿回头粲然一笑:

  “记住,明天把我赶出聆春园。”

  记住,明天把我赶走

  时间怎么着都会过去的。

  但是,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了哪里,却是能看出来的。

  譬如说现在,乔昀睿用了一夜时间睡了个好觉,所以他神清气爽,虽然有伤痛在身,但顾盼间仍旧神采飞扬……嗯,当然,这与乔二少爷昨夜的贡献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乔二少爷,把一夜的时间拿来思考,再加上浪费了一点点真气,所以他虽然是武艺高强且是熬惯了夜的,但由于心情郁闷加上有伤在身,所以看起来有些憔悴。

  起床后,昀睿用巧银准备的水洗漱了一下,就按照她的吩咐——“你坐这儿歇着,我去端早饭来”——乖乖的坐着了。

  支腮看门外的天色,昀睿开始思考:唉,不知我昨日的意思,冰块明白了几分。他会照做吗?我会不会高估了他的悟性?如果他……哎呀,冰块出现了。

  昀睿站起身:“二少爷。”唔,冰块脸色不太好啊。

  昀安看他一眼,再扫视了一下屋内。

  “巧银去端早饭了。”

  点头,昀安准备转身出去欣赏一下聆春园清晨的风景(其实因为他不知道留下来干什么)。

  “二少爷。”昀睿叫住他,走了过来,有些犹豫的道:“昨天……”不是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川表情,难道忘了我说什么了?

  昨天,昀安想,也许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说的……”咦,昀睿听到园子门开的声音,好像是巧银回来了……他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下。

  昀安骇然,这,这又怎么了?可怜我一颗平静的心,自从见了你就没消停过。

  “二少爷……”平静,然而压抑的声音。

  昀睿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关键的戏,而且是自编自导自演,所以一定要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演艺水平。

  巧银远远看见昀睿跪在二少爷面前,也不由呆了一呆,耳边传来的是昀睿微微颤抖起来了的声音,“二少爷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略微停顿一下,等巧银走近。

  “二少爷昨天留我休息了一夜,已经是仁至义尽。昀睿谢谢二少爷。”昀睿站起身:“昀睿告辞。”

  转身,看见巧银一脸意料之中的茫然和震惊,昀睿认真地说:“巧银姐,以后二少爷就拜托你了,我回知秋院了。”

  然后不看二人脸色,径自夺门而出。

  昀睿边走边想,现在似乎比来时少了点什么……哎呀,行李~算了,反正没什么值钱的,再说,巧银会帮我收拾了送过来的吧。唉,仓卒之中,难免有些疏漏啊。

  昀睿就这么匆匆向知秋院走着,直到一个声音唤住了他:“乔,昀睿?”

  靠,又是谁啊?昀睿转身,没地位就是这样,谁都不敢不睬,更何况是面前的这位呢,昀睿恭声道:“大少爷。”

  巧银小心翼翼的看着二少爷的脸色。

  昀睿刚刚走了,二少爷没什么反应,唉,没想到二少爷还是没原谅他啊。可怜的昀睿……不过,二少爷昨天那个样子已经算是例外的了,毕竟,你难道还指望一个万年冰川为了你变得柔情似水不成?只是,昀睿走了,以后会不会就是我伺候二少爷了?

  昀执意外地看着昀睿:“你这是去哪?”

  “知秋院。”

  嗯?难道三弟昨天情报有误?光靠揣测果然还是不行啊,还是直接问当事人吧:“你,回去干吗?”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等待。昀执的耐心一向很好。

  “二少爷让我回去。”昀睿低声道。

  唉!二弟还是老样子啊,昀执有点失望:“哦,这样啊……那你跟我走吧,爷爷要见你,我正准备去聆春园看你呢。”

  什么?万年老妖要见我?显然,在见识了乔老爷子昨天的反应之后,臭老头在昀睿心中的级别已经上升了。

  他有什么阴谋?

  谦临搂里。

  乔老爷子正在和爱孙促膝长谈。

  “昀晋啊,你看那个昀睿怎么样?”

  “……”

  “你直说无妨。”

  “我不喜欢他。不过,他还有几分骨气。”

  嗯,果然是诚实的孩子啊,乔老爷子忖道。

  “呵呵,这么说也难为你了。你没让爷爷失望。”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老爷,大少爷带着昀睿来了。”福伯轻声请示。

  “哦,让他们进来。”

  “昀执见过爷爷。”

  “昀睿见过老爷。”

  昀执和昀睿一前一后的站到乔老爷子面前。

  “嗯,都坐下吧。”

  “是。”

  “谢谢老爷。”

  乔佟谦打量着昀睿。昨夜他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理这个孩子。再说,他对不太了解的情况一贯谨慎,不想随便作出不合适的举动。昨夜,通过福伯的叙述,他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情况不太好办啊。十年前,自己就是不知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所以给了他一个院子,让他自生自灭。而现在,恐怕就不仅仅是让他回知秋院那么简单了。再说,他总是要长大的,难道把他一辈子困在院子里不成?既然是要调整方案了,第一步,就是要了解这孩子现在是什么性子。

  “爷爷,二弟早上让昀睿回知秋院了。”昀执开口道。一定要让爷爷第一时间了解第一手情报。

  “哦?”乔老爷子有些讶异,喜忧参半。

  昀睿微微抬头:“是。”眼神掠过那个依旧站立在老妖怪旁边的少年,那少年本也在看他,但碰到他的目光后就掉转了视线。昀睿突然想起他是谁了,不禁暗骂自己白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竟然猜了半天,简直是丢人之至,那是你唯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乔老爷子微微沉吟,情况又得重新评估。

  昀睿思绪急转,瞬间决定实施后备方案二。

  那就是,和乔老爷子正面对决。

  正面对决

  显然,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昀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想获得话语权进而得到你想达成的条件,就必须拿出对方想要的东西,并且付出比对方沉重得多的代价。

  面对这样一个老狐狸,昀睿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没有诚意。

  所以,他选择坦白。

  “老爷。”坚定而不失谦卑的声音,“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乔佟谦讶异了。唔,当然,这样直白的要求谈判的语气他不是没听过。只是,在自己家里?不可否认,乔老爷子的兴趣被勾出来了:“哦?好吧,你们都下去吧。”我倒想看看你打的什么主意。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很意外,路过昀睿时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昀睿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虽说是棋出险招,但这也是最快捷最没有后顾之忧的招数,现在自己已然引起乔府众人注意,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我想离开乔府。”待众人走后,昀睿直截了当的说:“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昀睿直视乔老爷子的眼睛,还好,老爷子很沉著的样子。

  “打小我就住在知秋院,有时候调皮跑去镇子上玩,晚上也是要回来的。我看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心里很是向往。”昀睿的眼神透过乔老爷子,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地方:“其实,本来我也没有这么着急,直到这两年,我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特别是昨夜,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泰山、黄山、苏杭、川蜀,还有,塞外草原……我都想去看看。”昀睿悠悠道,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所以其语气的真切恳挚,特别是那一丝凄凉之意,的确让人动容。

  “可以吗?”昀睿收回思绪,认真的看着乔老爷子。

  乔佟谦看着这一张强忍着热切,力持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小脸,那眸中的紧张和哀求,是那么含蓄却又难以掩饰,而且还,那么,熟悉。是这个样子吗?你们都不喜欢我的安排吗?你们都不希望留下来,你们都想要离开……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试图离开的人,他,都失去了什么。

  那么我呢?我又失去了什么?十多年过去了,不同的场景上演相同的选择,我要把你留下来,还是放你走?

  昀睿看着乔老爷子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似乎,还有一些悲哀。他会同意吗?昀睿很着急,但不敢催促。

  “你,想走。”乔老爷子终于发话了,“仅仅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还是,想离开这里?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昀睿沉默了一下,呵,挑战我诚实的极限啊:“不。也是因为我想离开。”

  乔老爷子忍不住笑了,好诚实的孩子!就这么微笑着,他觉得有些累了,于是轻轻的向后倒去,靠在了椅背上。

  “我在这里,活得很压抑。我并不是要埋怨什么。我出去看过,我知道,我的生活比大多数人好多了。我不愁吃不愁穿,这些,都是乔府给我的。我只是害怕,我怕死,更怕就这么死在知秋院里。或许是我贪心,或许是我软弱,我只是,不想再这么沉默。”昀睿想了想,加了一句:“您要是让我走,我很感激;您要不让我走,我相信您一定有您为难的地方,我只要争取过,就很满足了。”

  诚实,而且聪明,不是吗?乔佟谦简直要叹息了,或许,我错过的比我认为的还要多。

  “你还要什么?”

  同意了?这是同意了?这虽是昀睿日夜盼望着的,真正到了手却觉得茫然。

  “三千两银子,够你玩几年。知秋院的人你要想带走就都带走吧。看他们需要多少钱,你尽管向帐上支。老三说你身体不好,你自己多注意。”既然上一次我是毫不松手,最终也没留下什么,那么这次,就随你吧。

  昀睿静默,然后缓缓起身,跪在地上向乔老爷子行了个大礼:“谢谢您。”如果有机会,我会还你这个情的,“昀睿告退。”

  “去吧。”乔老爷子疲惫的闭上眼。是真的老了吗?所以这么心软,这么伤感,这么,开始怀疑以前的自己。

  昀睿走到门口,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不顾那些好奇的眼光,大步走了出去。

  从谦临搂,经过一个护卫住的园子,再经过一座桥,就到了知秋院。

  昀睿一路都有些恍惚。

  到了,敲门。

  乔辛小心翼翼的先开了一条缝,看见是昀睿了,忍不住热泪上涌:“少爷……呜……你可回来了……”

  昀睿叹息,这就是将陪我浪迹天涯的人吗?带上这样的白痴,走到花花世界,要多少银子才够善后的呢?

  “少爷,少爷您快进来,听说您受伤了,是真的吗?”

  “嗯。一点小伤,没事。”

  “呜……澜儿说您肯定会这么说的……”乔辛心酸的淌眼抹泪,“呜……对了,少爷,今天早上何默少爷又来信了……”

  我靠!你永远都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我真的要带着这样的“心腹”出去闯荡吗?

  昀睿加快脚步进了屋,立刻引来一片惊叫。

  大家蜂拥而上,各种盘问和问候把他搞得晕头转向,无奈之下只得大喝一声:“停!以后,以、后,不许一起对我说话,任何时候。待会儿你们自己讨论,排出一个发言顺序。现在,何默的信在哪里?”

  睿恩乖乖的从胸前把信掏出来奉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风格也是何默一贯的风格:

  “今夜子时,吾将踏月而来,与尔于乔府后院相会,尽诉别情。默上。”

  昀睿阅毕把信收了起来,顺便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抬头环顾众人道:

  “现在,召开集体会议。”

  集体会议

  。

  知秋院第三十二次集体会议。

  作为唯一的领导,乔昀睿责无旁贷,率先发言。

  “我们要离开乔府了。”

  不出所料,群众立刻喧哗了起来。昀睿伸出双手,如英国女皇般虚空向下压了压:“安静。请听我说。”

  大家重新正襟危坐。

  “我一直想要出去走走,这一点,有些同志是知道的。今天早上,也就是刚才,我把这个愿望向老爷反映了一下。十分荣幸的是,老爷同意了!”

  不顾底下人民面面相觑,昀睿接着往下说。

  “当然,离开是有条件的。”虽然老爷子没直说,但他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我还是悟得到的,“首先,这次离开之后,大家都不要以乔家人自居了。”

  群众的情绪再一次沸腾。

  “我知道,大家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做乔府的人。这一点,我不勉强。不想跟我走的人,可以留下。愿意留下的同志请举手。”

  大家静默。

  很好,老爷子的意思可是让我全部带走,你们就是想留也留不成。

  “嗯,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第二点,我们既然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把没处理的事情处理好,把未了的心愿都完成。乔辛,抬起头,我说的是你。你还喜欢小敏吗?”喜欢就带上。让齐叔齐妈主婚你们赶紧把事办了。

  乔辛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小敏,小敏已经出府嫁人了。”

  什么?昀睿大惊,他们俩个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没两天……

  “小敏二哥赌钱欠人不少银子,小敏她……现在嫁给镇上的陶老爷做妾了。”澜儿补充道。

  昀睿一愣,咬牙道:“欠了多少?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

  “小敏说,事情已经定了,不用我再费心。她,我知道她是个倔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我,我随她。”乔辛低声道。

  昀睿心中狂怒,随她?那也得看随她干什么。这个都随她,你他妈的以后想再随她都没机会了。

  “少爷,您对乔辛好乔辛知道。这个事情是小敏父母定的,再说,我也不能事事求着少爷您啊,少爷对我已经够好的了……”乔辛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昀睿无奈,妈的,这个世界……

  “好了,过去了就算了……澜儿,给他块帕子……”

  遭受了意外的打击之后,昀睿勉强振作精神:“第三点,出了府之后,大家都要小心,外面的世界到底比咱知秋院复杂得多。嗯,大家的名字也得改改。乔辛以后就随齐叔齐妈姓,叫齐辛吧。澜儿就是齐澜,睿恩就叫齐恩好了。你们三个是亲兄弟,亲姐妹。”说到这里,昀睿的冷汗都快流出来了,这三个人,长得……实在不像一家人啊,“我呢,以后就姓容,名离。容离。大家各自的具体身份等何默来了再决定。”

  “第四,咱们把剩下的银子算一下。齐叔,咱们还有多少钱?”

  齐叔默算了一下:“还有三千七百八十五两。其中这些年节约下来的有两千二百三十五两,剩下的就是少爷您让我当院里摆设的钱。”其实,有些东西我没舍得当啊,只好把自己私房钱都算进去了。

  很好。昀睿点头。再加上老爷子说过的三千两,那就是六千多两了,如果省着点花的话,生活应该没问题。

  “嗯。老爷说了,让帐上再拨三千两给咱们使,你待会去帐房取一下吧。”

  “是。”

  “好了,大概问题就是这些,其他的等何默过来再定。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被动的知秋院劳动集体保持一贯的沉默。

  “那就这样吧,散会。”

  谦临楼。

  昀睿走了之后,乔老爷子就回里屋休息了,过了一会儿,也只让昀晋一个人进去。

  大段的沉默之后,乔佟谦唤道:“昀晋。”

  “爷爷。”

  “你恨他么?”

  昀晋沉默。

  “这么多年,是委屈你母亲了。现在,那个孩子就要离开乔府了……”

  昀晋一愣,看向乔老爷子。

  “我也不想再想这件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也是,以后就当没这个人,没这个事。以前他是隐形了的,现在就当他消失了……昀晋啊,”老爷子拍拍他的手,“以后乔府有很多事等着你做,你不要辜负爷爷的期望。”

  昀晋缓缓点头:“……是。孙儿明白了。”

  知秋院热闹了起来。

  整理房间,收拾行李,打包裹。

  下午福伯就把五千两银子送过来了,还问了一句够不够。昀睿再次感慨,乔老爷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够爽快!

  除此之外,三少爷开的药方也送来了,另加配好的草药二十份。

  这真是……昀睿已经无语了。

  做得这么漂亮,谁还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

  时间在忙碌中一点一滴过去。

  未时。

  收拾啊,整理啊。

  申时。

  继续收拾啊,整理啊。

  酉时。

  昀睿最后一次坐在知秋院的秋千上看日落。

  戌时。

  万事具备,只欠何默。

  亥时。

  虽然何默信中说子时来,但根据昀睿的经验,他不过是为了押韵,以及,捍卫他们那一行的职业习惯。

  哎呀,夜色渐渐深了,知秋院的月亮啊,是我最讨厌的月亮。我却整整看了三年。

  齐叔齐妈、乔,哦不,是齐辛齐澜齐恩,正在小声交谈着。小黑,可怜的小黑啊,对不起,我只能把你托付给唐掌柜了,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算来,今天也就是十七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昀睿感觉有些不真实,不过,肩膀上的伤口倒是真切的抽痛着。唉,还要几天才能痊愈呢?

  昀睿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直到他看到,

  一条黑影从院子西墙掠下。

  何默啊何默,你终于出现了。

  来者是客之稀客

  客虽未至,声已先临。

  只听一声深情的呼唤:“亲亲吾睿~~”

  知秋院众人猛打一个寒噤。何默少爷……您可真是固守本色啊。

  昀睿酝酿着,酝酿着。

  等到那个黑影扑过来要抱住他时,猛地扔出一个砚台:“你丫还知道回来啊你!”

  何默旋身一捞,委屈地捧着砚台:“我怎么了我?我忙前忙后这半年多,可是一点都没耽误。”

  “嘁!”昀睿不屑撇嘴。靠,刚刚用力过猛,虽然使的是右手,可连左边的肩膀也扯痛了。

  何默细心地观察他的神色,然后一步一步蹭过来:“怎么了你?不舒服?今天月亮不大啊!”

  昀睿白他一眼:“你不是说你耳目众多吗?天底下没什么事瞒得了你吗?你不知道我这些天过得是什么日子?!”

  何默无奈,这小子,把我两年前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天知道这两年我的光辉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他还拿着这话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这么记仇呢?

  “哎呀呀,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一直忙你的事,都没和手下的联系。就刚才,我都没亲自和老唐打招呼就找你来了。怎么?出什么事啦?没道理啊,谁敢惹乔家?就算惹了乔家,谁招你啊?!”

  昀睿懒得和他废话:“我什么时候走?”

  何默往他旁边一坐:“随你,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那走吧。”

  何默倒。

  “啊?那个,那乔家?嘿嘿,你知道,我小门小户的,乔家我得罪不起啊。”

  “乔家已经搞定了。等你?哼!还不如等死快些。”

  何默无限悲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就是这个态度,怎么了?!”昀睿大吼。

  “……”估计这几天是出事了,昀睿平日就算蛮横些也不至于今天这样啊,我忍。

  “是~”何默作小媳妇状,“我听你的。”

  知秋院众人狂抖。

  昀睿往旁边挪了挪,“都准备好了?”

  “哎呦我的昀睿小少爷,一年前我就准备了八个方案了。做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快字。要眼到手到心到……”

  “卡!”昀睿颤巍巍的伸手制止他,“我~知道了~”

  何默满意地看着昀睿,我长舌神功果然所向披靡。

  昀睿起身:“东西都收拾好了,走吧。”

  “好。”何默也起身,“啊,对了,等我放个信号先。”

  子时。

  何默率众人集中在知秋院西北墙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隔墙传来敲击声。

  “老唐?”何默轻声道。

  衣袂破空声从头顶掠过:“少门主。”

  何默微笑:“搬行李。”然后侧身一指。

  唐空苦笑。

  搬完行李就是搬人了。

  何默与唐空合力把知秋院众人运过墙。

  昀睿深吸一口气,哇,外面的空气好新鲜,呵呵。

  何默故意忽略昀睿脸上的傻笑:“就这么走啦?”

  “当然。”昀睿头也不回,一马当先跳上第一辆马车。

  何默摇头,再转身:“你们有人会驾车吗?”

  乔辛举手:“我会。”

  “好,你驾第二辆马车。我和昀睿坐第一辆车;乔辛、齐叔齐妈和一部分行李坐第二辆车;唐空驾第三辆车,睿恩和澜儿以及剩下的行李坐唐空的车。唉,就知道你们人多行李多,所以我准备了三辆马车,看我想得多周到……好了,大家都上车吧。”说完,他也跳上了马车。

  知秋院劳动集体,以及唐空,还有第一辆马车的驾驶员唐准,开始搬行李上车。

  “喂,怎么样?我办事效率不错吧。”何默邀功。

  “嗯,当然。要不我能放心找你帮忙?”昀睿夸何默的同时不忘表扬自己慧眼识珠。

  何默摸摸鼻子,妈的,不找我你还能找谁?

  “真是的……对了,你肩膀怎么了?”刚才他扶住昀睿肩膀,想拉他过墙时昀睿好像避了一下。

  “唉,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何默不吃他这一套。

  “受伤了。”昀睿马上回答。

  看何默要翻白眼,他又微笑补充:“昨天晚上,有人要行刺乔家二少爷,因为本人当时正在乔二少爷那里打工,所以惨遭连累,不幸因公负伤。”

  何默越听越糊涂:“你还是从头说好了,我不介意长话长听。”

  “事情是这样滴……”昀睿开始娓娓道来。

  “少门主,人和东西都上马车了,可以出发了吗?”过了一会儿,何默听到唐准在帘外问道。

  “嗯,好,走吧。”

  “驾!”唐准扬鞭,马车缓缓启动。

  昀睿静了一下,终于没忍住,伸手挑开了窗上的帘子。这里毕竟是我住了三年的地方啊,就算不喜欢,也是熟悉的、习惯的。这么一去,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月朗星稀。

  这一条长长的围墙似乎没有尽头。

  昀睿眼见马车行驶的方向与围墙拉开的角度越来越大。

  乔家啊……

  咦?那围墙上似乎有个人影。

  何默微笑着看昀睿看着窗外出神的脸,还是有点舍不得吧?毕竟这么多年来,这里是你的家,就算不够好,要离开时也会有些惆怅。只是,我是怎么招惹上你这个大麻烦的?何默的微笑变成了苦笑,几乎是同时,他看见昀睿的脸色有些激动,不禁戏谑道“怎么了?这么舍不得?干脆别走了。”

  昀睿放下帘子,沉默不语。

  “喂,不是吧,真的舍不得啊?你这不是玩我吗你。”

  昀睿抬头,微笑:“不是。”

  “我只是觉得,这里的夜晚黑洞洞的。”

  这里的夜晚黑洞洞

  何默。

  侯门第九代传人。

  天性爽朗,擅交游友。

  自诩伶俐机变、反应迅捷,实乃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现在,何少门主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我说,昀睿……”

  “容离。以后叫我容离。”

  “容离?这是什么怪名字?不顺口,换一个。”

  昀睿不搭理他。开什么玩笑,这个名字可是饱含着深刻的寓意的,懂什么啊你,只考虑顺不顺口?肤浅!

  “好吧好吧,容离,你先给我把你‘前世’的故事讲完。”

  前世?昀睿,不,以后要叫容离了,容离挑了挑眉头,你以为我真没有前世啊,哼,不讲出来是怕吓死你。

  “啊,不不不,你先跟我说你刚刚看到了什么。”何默又改变主张了。

  “……那天晚上要不是二少爷帮我疗伤,你恐怕……”容离接着开始讲故事。

  何默瞪大了眼,臭小子,不说是吧?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搞清楚。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

  容离讲完了故事之后,换何默讲故事。

  何默为了让容离知道自己为他做了多少义薄云天的事,所以从七个月前两人分离开始细细道来。其结果就是,他刚讲到自己千辛万苦获得允许见苏家管事的一面时,容离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何默看着搁在他肩上的那颗小脑袋。

  何默是独子,一个人独享恩宠虽然舒服,到底寂寞些。自从两年前偶遇容离,两人一见如故,他是慢慢把容离当成弟弟看了的。这个小子啊,年龄比自己小了四岁,心眼儿可是一点都不少。也许,在乔家那样的家族里,一个毫无心机的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一个心机重重的大人让人讨厌,而一个心思重重的孩子就不了。

  哪里有天生就懂事的孩子呢?那些年少懂事的孩子,都是不得已。

  更何况,容离虽然有些心计,但从来都只是为着自己的那一点事儿,不害人不夺利。唉,何默心想,他又长了一张那么温顺可人的小脸蛋,真是,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呀。

  所以呢,他这个朋友兼拜把子大哥,虽然被这小子驱使着干这干那,还要听他发牢骚耍脾气,竟然都忍了下来。

  就拿现在来说吧,虽然容离在听自己深情描述如何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光荣事迹时居然睡着了,自己还不僵得跟块木头似的,不忍把他推开?唉,何默想,我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呢?

  扑嗵一声,是马车硌着一块石头颠簸的声音。

  容离从何默肩头滑了下去,身体向前一仆。

  何默一惊,干脆把他扯倒怀里,继续思考问题。

  容离听何默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直到一个剧烈的颠簸把他震醒。

  他困难的睁开眼:“怎么了?”

  何默低头看他:“没什么,车轮硌着石头了吧。”

  “破车。”容离迷迷糊糊的说,闭上眼接着睡觉。

  “对了,”何默灵机一动:“你刚刚看到谁了?”我姑且猜是个人吧。

  “冰块。”容离含糊地说。

  冰块?啊,那不就是乔二少爷嘛。何默心中大定,根据容离的描述,再根据乔二少爷来给容离送行这件事,他可以断定,乔二少爷对容离很是关心。这就好了,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踏魂剑”都被这小子的魅力折服,自己栽了跟头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嗯,而且照这样看来,也许苏家人也能被他搞定。

  何默就这么想着想着,不一会儿也坠入了梦乡。

  容离在何默的怀里扬起了嘴角。

  看在你这么善良提供一个怀抱的份上,我就让你吃吃甜头吧,呵呵。我的警戒性现在可不是一般的高啊,更何况在这种半逃亡的情况下。唔,不想了,赶紧补眠养精蓄锐吧,真正的旅途才开始呢。

  再次闭上眼。

  容离心中默念:“再见,二哥。”

  乔府。

  知秋院。

  一道黑影在知秋院几个起落之后消失。

  过了一会儿,乔府传来慌乱的声音:“不好啦!知秋院起火啦!快救火啊……福伯!福伯……”

  谦临楼。

  乔老爷子淡然道:“回来了。”

  昀安躬身:“是。”

  “他走了?”

  “是。”

  “嗯,你回去休息吧。”

  “昀安告退。”

  乔老爷子侧耳听着府里杂乱的脚步声,呵,走了。

  廷睿,他和你一样,走了。

  打开窗。

  窗外月色正好。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里的夜晚,黑洞洞呢?

  次日清晨。

  容离被何默晃醒。

  “起来起来,出去吃早饭了。”

  “啊?哦……”

  走出车门,容离伸了个懒腰,打量一眼热闹的街道:“这是哪里?”

  “说了你也不知道。吃饭。”

  容离没好气的瞪何默一眼,跟在他后面进了一家客栈。

  早餐是包子、馒头、咸菜和粥。

  当然啦,没有乔府的好吃,不过容离不是一个挑食的人,所以他照样吃的很香。

  何默边吃包子边含糊的说:“我们的目的地大概还需要两天半可以到。”

  “啊?”容离傻了,“那么久?我一晚上睡得腰酸背痛,以后……”

  “要不我送你回去?乔府不远,半夜就到了。”何默皮笑肉不笑的说。

  容离瞪眼,我忍我忍我忍忍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屋檐而已。

  何默看容离不甘心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喂,你勉强一下。我待会儿帮你买两个软垫子,你靠着会舒服点。你看你,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混啊……”

  容离不说话,埋头吃饭。等何默手里的包子吃完了时,又递了一个给他。

  何默又是失笑,这小子,这么讨好我?呵呵,不过这个包子吃起来果然好吃些,哎呀,乐于助人的滋味就是好嘛。

  吃完饭,打包一点食物,大家继续上车。

  何默一边在容离身旁坐下一边说:“我们要绕道去看房子,所以远些。你只能带一个人跟我走,我建议是齐恩。”

  “……嗯。”容离撩开帘子看外面。

  这么快吗?

  又是,分离的时候。

  又是,分离的时候

  马车又行驶了大半天,傍晚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何默率先下车。

  “大家都下来吧。看看我买的房子。”

  马车里的人陆续走了出来。

  何默上前敲门。

  一个老头把门打开:“呦,爷,您可回来了。”

  何默笑:“曹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就打扫打扫院子,这有什么辛苦的?爷,您这次留下来住不?”

  “呵呵,我不留下来,有人留下来。”他转身对容离道:“这是曹伯,这一年里,就是他帮你看着这院子。”

  容离露出老少通吃的笑容:“曹伯好。”

  曹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少爷好,少爷好。少爷客气了。”从哪里又多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看看这眉眼,比何少爷还漂亮几分。对了,何少爷刚刚说我是帮这小少爷看的院子,这……曹伯转向何默:“爷……”

  “曹伯,大家这都到了,咱们就进去说吧。”

  “好,好。您看我这是……大家都进来,进来。”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熙熙攘攘的进了院子。

  容离边走边打量着。

  青砖小院,正房五间,两侧厢房各三间。除了比例上小些,和知秋院的格局倒是很像。

  庭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种着一棵石榴树,两棵桃树,还有一棵?好像是无花果。

  夹道两旁是两块园地。一块种花,一块种菜,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嗯,容离点头,安静、清爽又实用,我喜欢。

  何默看着容离满意的神色,自己心里也很开心:“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容离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嗯,何大哥你最了解我了!”

  何默颤巍巍的别过头,好恐怖,笑成这个样子,你这是对着我啊,你要是对着别人……

  进了堂屋,迎面而来的是两排椅子,正中间是两把……雕花复杂一点的大椅子。何默毫不犹豫的坐上了其中的一把,又看着旁边那把,对容离示意:“坐啊,你不是早就累了吗?”

  容离还是不习惯在长辈面前摆谱,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唉,他还是别别扭扭的坐下了。

  其余众人也在何默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何默环视一周,开口道:“这里以后就是大家的家了。我是在一年前买的这个院子,算我补送给容离的见面礼。”

  容离眉头一拧正欲开口,何默又接着说:“容容,我知道你想拒绝,只是,你看,唐空他们也在这儿。我和你拜了把子的事,爷爷也是知道了的。如果让他知道我这个作大哥的一点表示没有……唉,只怕他老人家会不高兴啊。还有,门里的弟兄们知道了,恐怕也会说我这个少门主太小气,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啊,容容。”

  容离睁大眼睛瞪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拜托,不要叫我‘容容’。”

  何默微笑:“为什么啊?这不是你小名吗?齐叔告诉我的,应该没错啊。”

  容离投了一束死光给齐叔:“以前的事情都不算了。”

  何默讶然道:“什么?哎呀,我还以为你现在姓容就是为了纪念……唉,那容容你为什么选择姓容啊?”

  那是因为我妈恰巧也姓容!容离当然不能把这个原因说出来,所以他决定忽略这个问题:“下面我来说说正事吧。接下来,齐叔齐妈,还有齐辛齐澜,你们留在这里,我和齐恩要同何默继续上路。”

  众人一声“为什么”还没出口,容离就有先见之明的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接着道:“何默带我去看病。人多了不方便,齐恩照顾我比较合适。大家放心,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众人默然,看病啊,那是应该的,就算再不舍得,也不能拦着啊。于是他们开始用满眶的热泪表达自己的依依惜别之情。

  何默又开口了:“本来打算接着就走的,既然大家这么舍不得,我们就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然后转头看向容离,容离点点头。

  这时,曹伯端着茶水出现了:“哎呀,我这也没有准备,这是现做的茶水,大家将就一下啊。”

  容离微笑:“哪里,谢谢曹伯,麻烦您了啊。”让这么个老人伺候,我于心不安啊。

  曹伯有些感动地看着容离:“小少爷,您,您真是太客气了……”

  何默插口道:“曹伯,以后容离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了。容少爷还是小少爷,你随便叫。”

  “是。老曹知道了。”曹伯恭声道。

  “还有,我和你家少爷明天出门有事。这是齐叔、齐妈、齐辛、齐澜,还有齐恩。齐恩明天和我们一起走,他们四个留下来,你陪他们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是。”

  “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去民肴居叫点吃的过来吧,也不用自己做了。”

  “是,老曹这就去安排。”

  吃完晚饭,大家聚在院子里赏星星看月亮。

  何默和唐空、唐准坐了一会儿就叫上曹伯先回屋了。

  现在,留在院子里的,又是知秋院的那拨人。

  容离看着大家垂头丧气的,有意打破沉闷的气氛:“唉,我这一走,大家就要闲着了啊,不行不行,到时候你们清闲日子过惯了,恐怕都懒得伺候我了……有了!”他猛一击掌,将齐辛拖到院子西北角,“你在这儿给我弄棵树出来,我要再做个秋千。”

  “啊?那得多大的树啊。”

  “那是你的问题。反正到时候要保证你这个体型的也能坐在那个秋千上。”

  “还有你。”留下齐辛自己苦恼着,容离冲齐澜勾勾手,指着花圃南角:“这里,这里要种上……嗯,兰花吧。至少要三个品种的。”

  “可是少爷,现在这个季节不适合……”

  容离打断她:“我不管。”然后再走到齐叔面前。

  “齐叔呢,就学两手好菜。等我回来呀,至少要有三十种新的菜式给我吃。”

  “三十种?”齐叔讶然。

  “没错。”再接再厉,还剩一个。

  “至于齐妈嘛,哎呀,齐妈你好像什么都会耶……怎么办?齐妈你既然什么都会,能不能教我给你安排点什么呀?”

  “看少爷说的……”齐妈忸怩道。

  “哎呀,齐妈脸红了,哈哈哈……”

  就这么着,知秋院的众人在容离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热闹了起来。

  翌日清晨。

  容离和大伙儿依依话别。别了半个时辰才上路。

  马车上,何默看着沉默的容离和齐恩,始觉任重而道远:“听说你们给院子起了个名字?”

  “嗯,”容离强打精神,“叫容齐院。”

  “容齐院?容器院。都容些什么呢?”何默偷笑。

  “滚~~”容离作势踹他。

  “哎,哎,你这是什么意思……”何默配合的躲。苍天啊大地啊,容离哄那一帮人,我得再哄他啊。

  “呵呵。”容离想了一下,也觉得好玩,“对了,这里叫什么名字?”

  “哦,青阳镇。”

  “青阳镇?青阳镇……”容离喃喃念着,从随风荡漾的帘子缝里看出去,马车带起的尘土在空中飞扬,如自己那飘渺不定的前路。

  开始了啊,又一段征程。

  开始了,又一段征程

  金陵苏家。

  是容离和何默此行的目的地。

  马车上,何默正在给容离补课。

  “苏家在名义上是经营绸缎和酒楼生意的。而实际上!!!他们也的确经营着绸缎和酒楼生意。”何默开始了开场白。

  容离深吸一口气。冷静,我一定要冷静。现在实力悬殊,我是打不赢他的。

  “不过,根据我强大的情报网,他们家还有一项秘密的生意。”何默故作玄虚。

  容离闷头吃点心。

  “唉,容离,你这个样子……哎呀,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就不能对自己的事情表示多一点的关心吗?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关心,让我们这些外人……”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苏家和我的关系吗?如果你从如何发现苏家有家族秘密开始,再说到苏家有什么样的秘密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掩饰这个秘密,直到那个秘密和我有着怎样紧密的联系,”容离展现出自己极大的耐心,循循善诱:“你确定你在到苏家之前能把情况说完?”

  破小孩。把我的计划都说穿了,没意思。

  何默白他一眼,懒懒的说:“苏家呢,其实还是个神医世家,现在传到第十三代了。在第八代的时候,因为卷入了一场江湖纷争,导致损失巨大,后来呢,他们家行医就比较谨慎了。之前,我废了一番功夫联系上了苏家第十二代传人,也就是苏家现在的当家的。你的情况我跟她说了,她同意帮你看一下。”

  容离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何默嘴边:“大哥乖,大哥吃点心哦。”

  何默恶狠狠的咬了下去,幸好容离手缩的快,不然……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另外还有几点特殊的地方需要注意。第一,苏家的传人是属于保密的状态。而且,其实每一代传人,真正习得精髓的只有一个,终其一生,他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见我的人是苏家的哪一号人物。”

  何默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根据我行走江湖多年的阅历,我推断她是个女的。第二,不要试图找出苏家的传人是谁。否则一经他们觉察,不帮你治病自不必说,搞不好他们还会利用别人把你干掉。第三,苏家现在名义上的当家的是十二代的老三苏峙,男的。第四,苏家十三代最漂亮的姑娘是十二代老二苏阳的独女苏绛庭。苏绛庭今年十五岁,传说长得很有味道哦。我本来是希望你能和她配对的,那样苏家总不会不管你的死活了吧。可惜啊……你的年龄太小了,等两年我又怕别人把那朵花儿折了。所以呢,哥哥我这次会努力帮你完成任务,到时候,凭你是苏家女婿的拜把子兄弟,相信他们也会尽力帮你医治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何默感觉累得很,夺过容离手里的茶水喝了起来。

  容离翻了翻白眼:“那为了兄弟我,还真是委屈大哥你了啊。”

  “好说好说,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唉,闯荡江湖,重点就是要讲究一个‘义’字。想当年,三江十八寨的芜湖分寨主赵旭不过和我喝过两次酒,后来他被白越那个混蛋陷害时,大哥我可是调动了……”

  又来了。

  容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权当催眠曲好了,好好酝酿一下,准备睡觉。

  第二天下午,容离终于到了金陵。

  可惜他没有机会领略这个城市繁盛的景象,就被何默一路送到了苏府。

  到了苏府门口,唐准就驾着马车离去了。

  苏家的人仿佛对何默很熟悉,他们刚到,就有人出来接待。

  “何少爷……”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迎了出来。

  “哎呀,谭伯,怎敢劳您大驾相迎。”何默满面春风的说。

  “看何少爷这话说的……您快里面请。”那个谭伯一样满面春风的把他们引了进去。

  一路拂花穿柳之后,谭伯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类似偏厅的地方。

  他们甫坐定,立刻有丫头进来摆上了几样细巧茶果。

  谭伯又开始和何默客套了起来,谈话内容让容离不忍卒闻。

  过了一会儿,有个丫头进来同谭伯说了几句话。谭伯立刻转身对何默笑道:“当家的说了,请何少爷去书房说话。至于何少爷的朋友,就先到心怡斋歇着,何少爷,您意下如何?”

  “何默当然是听凭当家的吩咐。”

  接下来,又是如此如此,那般哪般。

  容离摇头叹息,何默我服了你了,你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你。

  再然后,容离和齐恩在一个唤作“汀月”的丫头的带领下前往心怡斋等候何少爷归来。

  走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汀月循一条碎石小道拐进了一个园子里,方才扭头道:“容少爷,心怡斋到了。”

  “哦。谢谢汀月姐姐。”容离如常微笑道谢。

  “容少爷客气了。”汀月微笑着说:“我帮容少爷放一下行李。”

  “好的。”容离转身对齐恩道:“齐恩,你随汀月姐姐过去。”

  “是,少爷”

  “那容少爷先进里屋歇着,我放好行李,就马上去叫两个丫头过来伺候。”

  “啊……好的,那麻烦汀月姐姐了。”容离本想拒绝,但又想到客随主便,索性罢了。

  “哪里,这是奴婢的本分。”汀月福了一福,带着齐恩进了偏房。

  容离想了想,决定先逛逛园子,一个人在屋里挺闷的。

  唔,这里的风格和乔府的大不一样。

  乔府毕竟是混江湖出身的,陈设布局皆重轩峻壮丽。

  而苏府则是经商行医世家,一花一草都显得精致玲珑。

  容离信步在满园的花花草草中走着。

  这里的花和聆春园的也很不一样,自己虽然跟严叔学着识了不少花草,这里的这些,却几乎都不认识。而且,这些花草一块一块的分类种着,似乎内有文章。哎呀,对了,只怕这些都是药草吧。

  容离不知不觉走上了堂屋右侧的那条贴墙小道。

  你看,围墙上还穿凿着这么细致的花纹,啧啧,真是讲究啊。

  “哎呀!”

  墙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呼。

  容离好奇地从围墙的镂空雕花处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沮丧地捧着一把不知名的草药(虽然容离觉得那就是把野草而已),正坐在地上发呆。

  容离停下脚步,冲她上下打量了起来。

  这丫头挽着一个简单的穿云髻,别一根碧玉簪子,散下的长发覆在胸前;身上穿着蜜合色的对襟衣裳,衬着鹅黄绫子棉布裙,一色儿的半新不旧;再加上她一张莹润温柔的小脸,映在这满园花草之中,着实让人感觉亲切安妥、赏心悦目。

  苏盎雪今儿来揽芳斋寻几枝翠笙草。

  须知这翠笙草的药性主要集中在根须之上,必须种在沙土地里,全府就数揽芳斋这块地儿最最适宜。

  待草长成,及等至用时,也得把草叶连根拔起来才好。可她下手老摸不清轻重,这不,饶是她小心翼翼,还是将根拔断了,恼的她干脆坐在地上生闷气。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好笑。算了,为了一株翠笙草气成这样,让姐妹们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呢。

  想到这里,盎雪抬起头来,不期然的,却看到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正专注的盯着自己,她心中一惊,不由脱口而出:

  “你是谁?!”

  (番外)二少爷在思考

  二少爷在思考。

  三月快尽了。

  四月将近了。

  乔宁说过:“人间四月芳菲尽。”

  他还说过:“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唔,还有:“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

  乔宁老是会说奇奇怪怪的话,做奇奇怪怪的事。

  不过,二少爷想,乔宁好像总是对的。

  就拿现在来说,满园的花朵开得热烈,却显着一副盛极必衰的颓落势头,比起乔宁在的那会儿的含羞带怯欲扬未开,让人看着的确少了几分遐想,多了几分黯然。啊,对了,乔宁是这么说的:“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

  小艳疏香最娇软。

  呵,这小鬼小小年纪从哪里折腾出这些清词丽曲?

  二少爷有点想笑,但最终还是觉得要想酝酿出一个笑容,需要的力气太大,太麻烦。

  而且,现在没有乔宁推他一把。

  算了,乔宁已经走了,还是想点别的吧。

  二少爷斜斜仰起头,感觉天空很干净。

  至少,比自己的手干净。

  昨天,大哥和自己聊天时,说到昀昊有意收他的丫头锦珊做妾。

  这个话题没进行多久,大哥就很识时务的结束了。

  为什么不找个女人?

  二少爷也说不清楚。

  只能回答,他没想过,也不想去想。

  嗯,如果乔宁在的话,恐怕会追问:你为什么不想去想?肯定有原因的。

  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要是有人非逼着自己要一个答案?

  譬如说,爷爷。

  也许自己会一直沉默,即使知道这会激怒对方。

  那么,如果是乔宁问呢?

  也许我会说吧。

  因为,我觉得我们有些地方是相似的,你可能会懂。

  而且,你的眼神那么干净,就像此刻的天空。

  所以,

  乔宁啊,是因为我母亲。

  乔宁是怎么看待他的母亲呢?现在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去询问。

  或许,他没有那么在意。

  至少,没有自己那么在意。

  否则,他为什么能笑得那么无忧无虑?

  当然,这两个女人在乔府是禁忌。

  但没有一个人提起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忘记。

  更何况,是那些当事人?

  所以,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可以弄清。

  情节是俗套的情节。

  一个美丽的女人,错过了第一个爱的人,嫁给了第二个爱的人。

  没想到的是,她还会和第一个恋人相遇。

  而那个恋人竟然选择再不放手。

  这么一个简单而世俗的爱情故事,或许那些说书人都懒得提起。

  但是因为自己成为了这番风花雪月的牺牲品,

  所以就再也没有资格忘记。

  有时候,二少爷也会想,母亲现在快乐吗?

  在离开了父亲之后。

  在那个,警戒森严的镇北王爷府。

  至于,父亲。他是不开心的。

  即使有了碧姨,有了昀昊,有了思媛。

  但他并没有忘记母亲。

  不然,他为什么从不敢在春天踏进聆春园?

  而母亲啊母亲,

  你是否还记得有这么个聆春园,是你曾经以为会看一辈子的风景。

  二少爷无意扭曲母亲的形象。

  他甚至相信,母亲曾真正爱过父亲,也许,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会偶尔想起。

  他也知道,当初镇北王爷许下了多么丰厚的条件,才让爷爷点头,抱得美人归。

  而父亲,生性懦弱的父亲,他仅有的一点反抗的勇气都在母亲迟疑的目光下消磨殆尽。

  是的,二少爷想,最终的原因还是因为,母亲依旧眷恋着第一份感情。

  多么可怕,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

  所以当一方的砝码加重时,天平终于失去了平衡。

  而二少爷自己,他没有力量去憎恨,但不能阻止自己恐惧。

  就如同年少时,看着母亲在聆春园的月光下独自徘徊时,对她悠悠叹息的恐惧;以及凝视着静默在窗前的父亲时,对他那怨懑的目光的恐惧。

  他不想面对这样的可能性。

  随着年龄渐长,二少爷也曾试图让自己认为这样的恐惧是可笑的。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一个特例。

  慢慢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理解了、接受了、淡忘了。

  直到看见大哥的第一个妾侍时,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悲哀。自己嘴里说着恭喜,心中却在叹息。

  于是,就算他知道,更多的情节不是这么沧桑悲凉。

  但是,在父亲看他的目光还是如常的复杂时,

  在聆春园的春天还是这么寂寞时,

  在自己还是热爱着握剑的感觉时,

  他无法说服自己,

  无法有足够的勇气,

  无法感到足够的安全,

  去面对这样一个故事的开场。

  你是谁?!

  容离听见小丫头一声惊呼,感觉有些好笑,遂直觉反应道:“我是坏人。”

  “……”

  盎雪听到对面传来的也是一个童稚的声音,也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再说,这里是自家院子,有什么好怕的?刚才实在是因事出突然,才吓了自己一跳。

  容离看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道:“我是病人。”

  “啊,你是来求医的?”

  “是啊,你也懂医术吗?”可爱的小丫头,我就陪你玩玩过家家式的对话吧。

  “唔……懂一点点。”

  “哦。听说你们家有个很厉害的大夫,所以我大哥就带我过来了。对了,你以后也会做大夫吗?”

  盎雪的小脸上显出坚定的神色:“嗯,我会努力的!”

  呵呵,你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啊:“那你好好学,要是你们家这个厉害的大夫也治不好我,我就等你帮我医治啦!”

  盎雪好奇:“你病得很厉害吗?”我看你现在精神很好啊。

  “唔……一般般吧,就是比较难治。对了,你手里的是什么啊?”

  “哦,这个是翠笙草,是清热解毒的,其实用得很少,但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哇,丫头,你很狂啊,“你住隔壁院子吗?”

  “不是,我就是过来寻药的。这里住的都是客人,我住内院。”

  这样啊,“那你会常常过来吗?”

  “呃?”

  “我在这儿很无聊的,你有空过来找我玩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盎雪。”

  “盎雪?”

  “嗯,就是雪意盎然的意思。”

  “哦……这个名字真有意思,那我以后就叫你小雪吧。我叫容离,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嗯,容离,那个……”盎雪正在考虑怎么跟他说自己天天要看医书,没什么时间过来找他玩,还有,爹也说过,不要随便和男孩子……

  “少爷!”身后传来齐恩的声音。

  “哎。”容离转身答应,又回头道:“小雪啊,我先回去了,你有空来这个……怡心斋找我玩啊,再见!”容离说完,向她摆摆手。

  “呃……再见!”盎雪被动的答应着。看着容离跑了开去,她也站起了身,“哎哟!”蹲了一会儿,腿都麻了,盎雪俯身轻捶,揉揉吧。

  “少爷。”齐恩看着容离跑过来,忍不住往围墙那头看了看:“你在和谁说话呢?”

  “苏家一个小丫头,挺好玩的。”苏盎雪是吗?待会儿问问何默她在苏家是什么地位。

  其实,刚刚跟盎雪聊天挺平淡的,但是,自从来了这里,主要就是待在知秋院里,身边的“同龄人”只有齐恩和齐澜勉强算得上是。而这两个人天天以下人自居,这两年虽然被自己矫正了不少坏习惯,但自己和他们聊天还是有些拘束,他们不敢冒犯,自己不敢狂妄。除了他们俩,周围的其他人,又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事,自己说话少不得留点分寸。自从认识了何默之后,容离才感觉说话比较放得开。而这个盎雪嘛,呵呵,感觉好像一朵小雏菊,干净的温和的,同何默说话是搞怪、痛快,同她说话则是感觉舒服、放松。不过,容离很客观的承认,这种感觉和这丫头的长相也有着莫大的联系,毕竟,她长着一张自己最喜欢的那种恬静的脸庞。

  或许,容离又想,身边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我想多交几个朋友吧。

  至掌灯时分,何默终于赶在晚饭前回来了。

  “还没吃吧?还好还好,我让他们等我回来再上菜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苏府把我给忘了呢。

  雨臻和挽香两个丫头看见何默回来就开始往桌子上端菜。

  容离默默的拿起筷子,没地位呀没地位,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是没地位呢。

  刚挟起一块木耳,何默就唰的一下抢走了,放在眼前观赏:“整个盘子里,我就看这块木耳形状最漂亮,色泽最好,容离你真是有眼光啊。”说完,他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

  容离微微眯起了眼睛,又挟起了一块笋片,果然,何默又……

  “哎哟!”何默收回筷子,叫唤了起来。

  容离师师然收回自己踩在何默脚上的靴子,专心地吃起了笋片。

  吃完饭后,容离和何默坐在院内的凉亭里聊天。

  “咦,齐恩呢?”何默左右顾盼。

  “他在房里看书。”容离闲闲的回答。

  “哇……”何默作仆地状。

  “他说,温故而知新,他好几天没知新了,今天至少要温故。”容离拈起一块点心。

  “……佩服。”何默出手抢点心,成功。

  容离习惯性的白他一眼,改拿起一个苹果:“你知道苏盎雪吗?”

  “知道啊,我都快能把苏家的家谱背出来了。他是苏峙的二女儿。”何默遗憾地看着容离:“怎么,你对她有意思?她比你未来大嫂候选人之一苏绛庭长得……”何默在容离凶恶的目光下改变了形容词,“长得平易近人多了。”

  “她今天在隔壁院子里采草药,我和她聊了几句……”

  “哇,这么快你们就,我看你不像是会搞一见钟情的……”何默仰身,伸手接住容离扔过来的苹果,成功。

  “我真的怀疑你只有十六岁。”

  “正如我真的怀疑你只有十二岁一样,是吧?”何默毫不吝啬地给了容离一个大大的笑容。

  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十二岁,所以我才怀疑你啊,容离无奈:“你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比墙跟还厚,不知修炼了多少年了。”

  何默伸手拍了拍容离的肩膀:“兄弟放心,大哥一定会把这些绝招都教给你的。”作为回报,你手里的香蕉就送我了吧。

  容离彻底放弃了来些餐后小点的梦想,懒懒的倚在亭柱上。

  何默高高兴兴的将香蕉吃完,又遗憾地看着那颗苹果:“哎呀,原来你咬过一口了啊……算了,我将就一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行,你是个病人,万一传染我……”干脆从身上摸出个匕首把那块挖了。

  容离决定闭上眼,不去看这丑恶的世界。

  “对了,苏老爷跟我说,当家的这几天不在府上,大概两三天后就会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帮你看病了。”

  “哦。”容离仍然闭着眼。

  何默耸耸肩,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又转上什么了,不管他,继续吃苹果。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等到何默快把苹果吃完时,他听见容离出声问: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那件事?

  何默本想调笑一句:“那件事是哪件事?”

  但是考虑到容离的心情现在其实并不太好这个悲惨的事实,所以他决定难得的爽快一次,直接招了:“进展不大,都是些边边角角的蛛丝马迹,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的手脚也很利索。”

  “嗯。”容离淡淡的答应。

  何默暗叹一口气:“其实,连我都猜得出来,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他顿了顿又说:“并不是每个猜想都需要具体的证据来证明。”

  容离终于睁开了眼:“是。如果不是怀疑她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干脆的离开乔府。”

  果然啊,你这小子就不能少考虑一些有的没的吗?你不累啊。

  “可惜乔昀晋不知道你这个哥哥都为他做了什么。”

  容离有些哭笑不得:“那是你抬举我了。乔家媳妇里最有权的二夫人想要我死,我离开乔府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是啊,顺便让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可以继续自以为是下去。

  何默摇摇头:“就算是这样好了。”

  容离又道:“既然我已经离开了,她不会再纠缠不放吧。”

  何默想了想:“不好说。她既然给你下了这么多年的毒,显然是恨你入骨。不过,这些年来,她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啊。”

  容离抬头看着月亮:“她也挺可怜的。”

  “是啊,你爹当年对你娘那是一心一意,娶她完全是为了让老爷子答应让你娘进门。而且呀,你爹自打她怀上了你弟弟就再没碰过她,她这个正室夫人当得可够委屈的。不过,就算你爹冷落她,她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啊。你娘都死了,她还不放过你,搞不好啊,你爹就是她整死的。”何默兴致勃勃的猜测。

  “你少胡说八道。”容离没好气的说。

  何默翻白眼:“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你娘生的。那是你亲娘啊,可能就是那个坏女人害死的,你没想过报仇?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话。”

  容离静默了一下:“一、我没这个能力;二、我没这个功夫;三、我到底没有确实的证据。”说完,他斜眼看何默,怎么样,你满意了?

  何默笑笑,接着道:“四、你不想让乔家人难做;五、你不希望你弟弟受苦;六……嗯,先数这五条吧,容离你其实是个圣人啊。”

  容离抽搐的笑:“谢谢啊,大哥你真是慧眼识珠,实乃小弟知音也。”

  何默一脸的谦逊:“哪里哪里,我这个人啊,别的咱不说,在识人辨事上,那可真是……”

  容离打了个哈欠,径自闭上眼。催眠曲四小调,再次冉冉奏起了。

  何默一脸没趣的看着那个昏昏欲睡的人,不是吧,你对了解大哥我的内心世界就这么没兴趣?

  他磨磨蹭蹭的走到容离旁边:“喂。”

  “嗯?”容离模糊的回答。

  “醒醒,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你~说~”

  “离开苏家以后你打算去哪?”

  容离睁开一只眼:“回青阳镇啊。”这还用问吗?不然我老早策划买房子干吗?

  “青阳镇?你去那儿养老啊?”

  “你以为呢?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渚清~沙白……”

  “那里没有山,水倒是不少,淹死你一万次足够了。”何默冷冷的打断他。

  容离坐直身子:“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就算你身子不好不宜练武,就算你也懒得读书从仕,难道你就没想过经商行医什么别的路子?回青阳镇,回青阳镇你干什么你?”

  容离无辜的眨眨眼:“养老呀。”他眼见何默处于爆发的边缘状态,又连忙陪笑:“怎么,你想让我学医?”

  何默恨声道:“我是希望你多打算打算将来。想让你学医是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你要不想学我也不逼你,但你好歹有个打算啊。”

  容离暗道,你这是想让我列个职业生涯规划啊,我现在刚十二岁你这么着急干吗?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却回答道:“哦,你是这个意思啊。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唉,我都不知还能活多久,你搞得我这么累干吗?不过,何默原来是个这么“庸俗”的人吗?

  何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敷衍我。”

  容离无奈:“我看不出你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的人啊。”

  何默愣了一下:“算了,你还小,不着急。我先养你几年吧,幸亏我行走江湖这几年也攒下了一些积蓄……”

  容离皱眉:“我有钱。”

  不够你看病买药的。何默不搭理他:“你的钱先收着,你那儿还有老有小的等你照顾,万一有什么不时之需怎么办?我呢,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未来的),先付你两年生活费没问题。”

  容离认真地端详起何默来:“你听说过‘穿越’这个词没有?”

  “什么?‘川月’?”何默一脸问号:“听说过啊,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容离收回目光:“你当我没说。我就是琢磨你真的是十六岁吗。”

  何默啪的拍一下容离的脑袋:“怎么,嫉妒哥哥我少年老成,成熟稳重?而且还有品有格,充满了个人特色……我这可是多年闯荡江湖磨练出来滴——既出于世俗、又高于世俗~想我十二岁那年,也是一个屁都不知道的小白痴。有一次我到京城考察,京城有一家黑店,叫做心里美包子店,他们家的包子啊……”

  容离忍耐的转过头去,大哥呀,你那十六年的人生历程你恐怕能说上三十二年吧……小弟我实在是自叹弗如啊。

  月亮越爬越高。

  怡心斋的凉亭里,清浅的月光笼罩着一个唾沫横飞的铿锵少年和一个昏昏欲睡的迷糊小鬼。

  第二天清早,容离和何默在饭菜飞舞碗筷相击中结束了早饭。

  何默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好饱啊。”

  容离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是啊,我妈说过,两只小猪好养。”

  “你妈?!”何默瞪眼。

  容离狂汗,说漏嘴了:“我妈?什么我妈?是齐妈说的。”

  “哦。”何默又懒洋洋地靠回去,“吓死我了。”

  被吓死的人是我啊,容离默念。

  何默想了想,开口道:“反正闲着没事,我给你说说关于苏盎雪的事吧。”

  容离挑眉,什么?

  苏盎雪的事?

  (番外)座右铭

  沉默是金。——乔昀安

  变。——乔昀睿

  何必沉默,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我在不断地充实自己的格言库,哪天有空给你好好说说。——何默

  听少爷的,准没错。——乔睿恩

  平安是福。——齐妈

  偶尔独立思考。——乔昀执

  要把手头的事做好。(官方回答)——苏盎雪

  啊?没想过耶……——乔辛

  照顾好对自己重要的人。——澜儿

  行霹雳手段。——乔佟谦

  护短。——何义

  在思考中进步。——乔昀昊

  嗯,救死扶伤吧。——乔昀弘

  相信自己。——乔昀晋

  哦,听少爷和素昕(齐妈)的。——齐叔

  要坚守原则。——沈逸

  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因为它们都是事实。——苏绛庭

  成长的过程中必定有烦恼,而每个人都是在成长着的。——何昕

  给我一点配合,我将完成任务。——福伯

  什、什么?座右铭?那是什么东西?(思考中……)——曹管家

  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伟大旗帜。——谢乐

  小花真可爱,小草也不赖。(什么?这不算座右铭?)——严叔

  人生充满了偶然性,还是听天由命吧。——唐空

  捍卫家族利益。——苏峙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沈秋

  我只保护得起一个人。——巧银

  尽忠职守。——唐准

  男孩子不是因为漂亮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漂亮。(这里的男孩子要求在十二岁以下)——秀秀

  温柔是女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汀月

  相夫教子。——肖念茗

  争取我想要的,绝不让自己受委屈。——管歆柔

  接受现实。——陈碧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个答案人见人爱老少咸宜)——谭伯

  为何默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赵旭

  永不在有侯门阴影的地方生存。——白越

  绝不放弃成为一个侠盗的理想。——黎伯

  唯利是图。——雨臻

  绝对服从上级安排。——挽香

  爱妻爱女。——苏阳

  苏盎雪的事

  何默笑嘻嘻地:“对啊,昨天我见你对她念念不忘,马上就派人去搜集了关于她的最新情报,以方便你的下一步……”

  容离倾身,威胁地举起茶壶。

  何默眨眨眼,很合作的改口:“友好邦交活动。”

  看见容离缓缓放下茶壶,何默低头从胸前摸出一张纸:“苏盎雪,女,十三岁,闺名雪儿,乃苏家主事者苏峙之次女。此女貌清秀端庄、性恬淡温雅,自四岁学医识药,迄今已九年矣……”读到这里,何默摇头不满道:“哎呀,这谁搞的报告,读着文绉绉的别扭,不知道本少门主走的是亲民路线吗?”

  何默嘀咕完,大概浏览了一下全文,又接着道:“咳,盎雪姑娘呢,喜欢的颜色是天蓝和草绿,这一点非常重要,一定要记住。以后你要是想给她买个帕子啊,纱巾啊……好吧好吧,你别激动,我继续念……饮食方面呢,没太大讲究,不过不吃狗肉啊兔肉啊驴肉啊蛇肉啊等等,反正常规接待就好。唉,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呢,我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乱炖蛇鼠狗,可惜她可能没有机会品尝了。咦,说起来我好像也没有做过给你吃耶,不如……容离,你那是什么表情?!……想吐?真奇怪,我明明说起来就想流口水的……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下面是她的一些个人爱好,包括画画啊,写字啊,看书啊……唉,都是一些没有特色的东西,直接跳过去……喂,容离你认真点,下面是重点了:昨天小雪到隔壁的揽芳斋是去找一种叫做‘翠笙草’的东西,那个东西只有隔壁院子里才有,我手下的人已经想办法把她昨天带回去的那几根消灭了……消灭?怎么消灭?估计是给吃了……所以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今天还会再去揽芳斋……哈哈哈,我的属下果然是德才兼备智勇双全啊!做得好!!!”

  何默开心的拍着大腿大声叫好,然后冲着容离问:“怎么样?我回去给这个人升一级好还是两级好?”

  容离哭笑不得:“升他做副少门主好了。”

  何默认真地考虑:“这样不太好吧?他这么有才华,万一威胁到我的地位怎么办?”

  容离倒……

  接下来,何默开始热心的为容离出谋画策:怎么引起小姑娘的注意力?好奇心?怎么骗取小姑娘的好感?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她看,博取同情?

  说到这里时,容离表示了十二万分的反对,并与何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他在何默一句“难道你比我还了解女人吗?”的话中败下阵来,然后开始检讨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何默的思路思考这个严重的问题。

  何默在辩论成功之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了自己在十五岁时和秦淮名妓杜颦颦相交相知的故事,却在等待鼓掌的时候不悦地发现容离已经神游他方了。

  他伸手戳戳容离的手腕。

  容离眨眨眼:“怎么了?”

  “这是什么?”

  “一个链子啊。今天没事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你刚刚想的就是这个?”

  容离想了一下:“不是,我是在想一个问题。”

  何默扬眉。

  “我在想我跟你在一起太久了,战斗力会下降的。”

  何默再扬眉。

  “因为,白痴是会传染的。”

  何默嗤笑。

  容离突然认真地看住他:“因为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何默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这话我爱听。夸我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从来没有人像容离你说的这么婉转动听。”

  容离顿了顿,也跟着笑了起来。

  齐恩一脸莫名地看着两个笑得开心的主子,再一次决定以后还是不要试图去理解上级的逻辑了。

  这厢容离和何默笑完了之后又开始胡说八道,拌起嘴来。

  齐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页昨晚抄的《中庸》,开始研究起了君子之道。

  日头渐渐高了。

  何默开始考虑带容离出去走走。

  他正在思考是等是走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何少爷,堂小姐和二小姐求见。”

  何默大喜:“请进请进。”

  雨臻轻轻将门推开。

  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少女。即使是像容离这样,被各种媒体上那些整过的没整过的美女明星养刁了的眼睛,也不禁随她款步而行的身影亮了一下。

  这个少女之眉如远山,肤如凝脂;肌骨莹润,身段袅娜都自不必说。她最吸引人的,就是一双眼眸,其顾盼间流泻出的光彩,盈盈若水却又灿若明霞。以前容离总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深刻地领略过那种感觉。不过,如果以后有人说起眼睛是勾魂的小手,他则会表示万分的赞同。

  当下里,只听这姑娘脆生生一声轻唤:“敢问哪位是何公子?”

  容离忽然有点想笑,不知何默听到美人轻启朱唇、柔声相询,会表现出何种,嗯,丑态?

  事实证明,容离实在是太小看何少门主了。

  只见何默目不斜视,端正雍容地行了个礼:“正是区区在下。”

  容离一愣,却觉得他这个样子才真正可笑,于是再也绷不住,一抹笑容浮上了脸。

  不料,美女的视线慢慢掠过何默,停在了容离的脸上:“那这位一定就是容离容公子了?”

  容离脸上一抹诡异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现在只能勉强化讽刺为真挚:“是,在下正是容离。”

  美女不说话,开始细细地打量他。

  容离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自己对她除了纯粹的欣赏之外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被一位如此动人的异性用眼光进行全方位的扫描,他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就在他忍不住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时候,听见一个无奈的声音先他一步开口:“堂姐。”

  容离看看美女身后,苏盎雪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

  堂姐。

  是了,她是苏绛庭。

  她是苏绛庭

  苏绛庭。

  这是一个金陵的父老乡亲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作为一位真正的美女(不用化妆的那种),她天生就没有默默无闻的本钱。

  苏绛庭本人在十一岁之时,在从丫鬟那里得知府尹大人年仅十四岁的三公子前来登门求亲之后,就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痛苦的思考和总结之后,苏绛庭决定:既然自己必须得接受作为一个美女的种种不便之处——面对更多白痴的呆滞的流哈喇子的脸、收到更多无聊的恶心的滔滔不绝的情书、直视更多嫉妒的仇恨的忿忿不平的目光……那么好吧,我也要行使一个美女公认的应有的权利:我要刁蛮骄横;我要傲慢无礼;我要尖酸刻薄;我要自私任性。

  我要让你们都知道:爱我追求我想得到我,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为了寻求安宁,如果说一个丑女能做的就是悄无声息地隐身于茫茫人海;那么,一个美女就只得把风头出到一时无两无人敢来采拮。

  既然这是上天的安排,我认了。

  在十三岁的某个夏日午后,绛庭在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她最要好的妹妹雪儿,然后慷慨激昂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可怜苏盎雪从午睡中被绛庭揪起来,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的茫然。而当时被狂蜂浪蝶追逐着的正疯狂地寻求解决方案的苏绛庭,自动把盎雪的表情解释为恍然、崇拜、遗憾——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呢?

  从此之后,她一改以前“大家闺秀”的“淑女”作风,改行“天道”。

  对待拦路告白的求爱者她不再是转头就走,而是一律以高昂的头颅和飞扬的马蹄招呼;对待莫名出现的情书她不再是烧掉撕毁,而是一脸嘲讽地送给大家鉴赏;对待指指点点的街坊邻居她也不再是只提供白眼,而是泼泼辣辣的陪她们一起玩指桑骂槐。

  终于,在绛庭不懈地努力了两年之后,全金陵的人都知道苏家的绛庭小姐是一朵只可远观不可近赏的带刺玫瑰。当然,相信自己是那个爱感动天、情撼芳心的无聊痴情人,或是那些有钱有势、自视条件高人一等的白痴登徒子尚未灭绝,不过,总体来说,绛庭还是轻松了不少。至少,没有哪个长辈会放任乃至支持子孙来追求苏绛庭的。

  现在,这位名动金陵的美貌少女正缓缓对容离绽开了一抹娇艳的笑容:“容公子好,小女子苏绛庭。”

  容离确信自己体会到了汗毛竖起来戳到衣服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美女笑得挺动人的啊,为什么我感觉有一阵阴风吹过?他不安地把视线移到苏盎雪那里。

  呼……全身又安宁了。

  容离看着盎雪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又调回视线看向绛庭,微笑道:“苏姑娘好,在下久闻盛名。”

  苏绛庭微微侧首,一脸的天真:“哦?什么盛名?”

  容离心底一寒,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太太可怕了:“当然是苏姑娘的美名。”

  其实,容离只是听何默说起过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她苏绛庭过往的光辉事迹,因此,他的这个“美名”夸得还是比较真诚的。

  苏绛庭一脸娇羞地举袖,掩面笑了起来:“容公子说话真幽默。”

  她的这个举动不仅让容离、何默以及齐恩几乎站立不稳,就连盎雪也忍受不了,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堂姐。”

  绛庭放下袖子,牵起盎雪的手:“我们盎雪,容公子是早就认识了吧?”

  容离看着盎雪一脸的无奈,再看看绛庭鬼灵精似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容离是什么地方得罪苏姑娘了吗?”

  绛庭有些讶异,这小鬼眼神挺好使的啊:“好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看我们家盎雪怎么样?”

  容离傻了:“这个……”不是吧,你就是盎雪身边的何默?

  此刻,盎雪的一张小脸红得快爆掉:“堂姐!你说什么呢!”

  绛庭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了?我看这小子不错才帮你问的。”

  盎雪再度崩溃:“帮,帮我问?你,你,我,我为什么要你……不是,我有什么好问的?”

  绛庭正欲开口,容离说话了:“小雪很好啊,我们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绛庭看看容离,开口笑了:“雪儿是我最喜欢的妹妹。”(盎雪继续崩溃……)

  容离微笑:“我不会‘欺负’她的。”

  绛庭简直要遗憾了,这么机灵的小鬼:“或许过两年,我会让你想不欺负都不行。”

  容离再一次呆滞,这个女人……好直接啊。

  盎雪听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了了,抱起绛庭的胳膊就往外拖:“人你也见过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这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何少门主说话了:“小雪啊,你堂姐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呃……”

  绛庭一记妩媚的眼神飘过去:“何公子有什么意见吗?”

  “何某不敢,何某只是觉得,如果姑娘的风格一贯如此的话,也许不介意留下来同我和容离喝杯小酒。”

  一张桌子四张凳子。

  桌上有四个小酒盅。

  何默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葫芦:“这是我一个朋友酿的酒,名唤竹露,这是我起的名字。其余的呢也没什么讲究,味道甘冽,酒劲儿并不大,本来我是打算用来给容离练个手的,现在大家一起喝,倒也合适。”

  说完,他给每人倒了一盅,举杯:“干!”

  言毕,自己率先仰头喝尽。

  绛庭微微一笑,也举杯一干而尽。

  容离和盎雪面面相觑,容离举起自己那杯:“我干了,你随意。”

  绛庭闻言,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盎雪想了想,抬手喝了半杯。

  何默大笑:“好,两位真给我们兄弟面子。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这个游戏还是容离教我的,名字叫真心话大冒险,可好玩了,想当初我可被容离这小鬼套去了不少东西,大家有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绛庭和盎雪一脸的好奇,容离则是一脸苦笑。

  何默呀何默,你又打起了什么算盘?

  何默的算盘

  ,算的是一件极其庸俗的事情。

  不过我们知道,永远有些人可以把庸俗的事、庸俗的话搞得不那么庸俗,甚至让你感觉不到他正在做的事情与庸俗有关。

  譬如说,何默现在想做的这件事,就是套女孩子的心里话。

  只见何默略一沉吟,对齐恩招手道:“你过来。”

  等齐恩站到桌前,他又对大家说:“今天咱们就不玩掷骰子对对子之类的了,这些东西,说白了还是不公平的,今天咱们就让个游戏之外的人作主,大家碰个运气。”

  见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异议,他起身从书桌上拿来一支笔,一张纸。

  “咱们干脆就用最古老的方法吧,抓阄。”

  说完,他将纸裁成四份,将各人的名字写上,然后都规规矩矩的对折对折再对折。再把自己的钱袋取出来,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到一边,把字条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接着道:“每次呢,我们让乔恩抽出一前一后两个人,前一个人‘主宰’后一个人的‘命运’。”他转向容离,“具体玩法你来说。”

  容离无奈道:“首先,大家要起誓,保证在游戏中绝对真诚。然后,前一个人提一个问题让后一个人回答,当然了,这个问题要有点难度,后一个人可以选择说真心话或者是接受大冒险。真心话当然就是如实回答问题,大冒险就是按照前一个人的吩咐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样的事。一共,一共玩十二轮。”为了降低游戏的残忍度,他早在第一次和何默玩的时候就修改了一下游戏规则,让彼此至少有个退路。不然的话,自己肯定是最玩不起的那个人。

  何默满意的点头:“对,就是这样。”

  绛庭听完容离的介绍之后,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而盎雪则显得有些不安。

  何默道:“好了,那大家就先起誓吧。我先来。我保证在游戏中真诚,不然罚我被废掉少门主的职位。”他一脸的庄重肃穆。

  容离暗暗白他一眼,别人还以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其实啊,搞不好你早就在预谋摆脱这个责任了。

  绛庭想了一下,也举手道:“我保证在游戏中真诚,不然罚我嫁给以后第一个追求我的人。”

  众人汗……

  容离顿了顿,接了上去:“我保证在游戏中真诚,不然罚我永远回不了家门。”唉,老天爷应该知道我指的是那个家吧,不过,不管是哪个我恐怕都没指望了。

  何默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盎雪犹豫了一下:“我保证在游戏中真诚,不然罚我永远背不下来《素问》。”

  众人呆。

  绛庭哭笑不得地补充:“《素问》是一本医术,盎雪已经背了很久了。”

  大家无奈。可是,你有没有背下来我们怎么知道啊?唉,看在咱们小盎雪一脸痛苦的份上,大家决定就这么算了。

  “好!游戏开始。”何默振作了一下,拿起钱袋,对齐恩道:“你抽签吧。”

  “哦。”齐恩把手伸进钱袋。

  第一个:绛庭。

  第二个:盎雪。

  这个,亲姐妹怎好意思拼死厮杀啊。

  绛庭:“雪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呀?”

  盎雪红着脸:“嗯,嗯……我爹说,哦,不,我,我喜欢比较和气的,对我好的,嗯……反正他对我好就行。”

  绛庭:“你,你这算什么要求?”

  容离与何默暗暗对盎雪小朋友表示高度赞扬。

  第三个:容离。

  第四个:绛庭。

  容离汗,绛庭坦然。

  容离:“呃……苏姑娘你更喜欢你爹还是你娘?”

  绛庭呆:“啊?我……我……我娘吧,我娘好了。”回答我娘我爹也比较安全,爹,您会理解女儿的,对吧。

  容离顺利过关,他可不想招惹苏绛庭。

  何默微笑,看来苏家老二畏妻怕女都是真的。

  盎雪暗叹:可怜的二伯。

  第五个:何默。

  第六个:盎雪。

  何默摆出一脸纯善的笑容,盎雪有点紧张。

  何默:“小雪,你觉得容离对你好吗?”

  盎雪欲哭无泪:“他,他挺好的。是,对我挺、挺好的。”

  绛庭丢一个赞赏的眼神给何默。

  何默继续一脸纯善地退场。

  容离故作白痴。

  第七个:绛庭。

  第八个:容离。

  绛庭挑眉,容离苦笑:这风水转得真快。

  绛庭:“容公子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容离一怔:“啊?哦……苏姑娘你很漂亮……眼睛很好看……但是我有点怕你……因为我觉得你……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嗯,那个……”

  何默憋笑憋得已经快不行了。

  绛庭凝眉思索。

  盎雪佩服地看着容离,堂姐啊,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有点恐怖。

  第九个:盎雪。

  第十个:容离。

  盎雪有些为难,问什么好呢?容离微微放心,小雪不会太为难我吧。

  盎雪:“你,你到现在为止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何默、绛庭:这、这算什么问题?

  容离:“……”

  大家眼看容离的脸色慢慢变白:“我选大冒险。”

  容离此言一出,众人呆了。

  什么?你选大冒险?

  我选大冒险

  绛庭听到容离的话一脸的疑惑。

  何默微微皱起了眉头。

  盎雪则是一脸的歉疚:“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着急地说:“我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绛庭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你以为这个问题好答?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难度好不好。天知道这个容离有什么毛病,这个时候选大冒险你至于吗?

  容离沉默。

  何默静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那好,小雪,你想让容离做什么?”

  盎雪无措:“我……”

  她询问似的看向容离,容离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盅。

  盎雪见状脱口而出:“我要他把剩下的酒都喝了。”

  何默一愣,这个……

  容离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然后伸手拿过那个小葫芦,毫不犹豫地仰头把里面的酒喝光。

  大家都静了下来。

  何默看着容离的面孔慢慢变红,但眼神却冷静得不像话。他略一思索,就转头对绛庭道:“真是抱歉,看这个样子,容离恐怕一会儿就要醉倒了。今天这个游戏看来是玩不下去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接着玩吧,你意下如何?”

  绛庭也察觉出气氛的诡异,于是点头道:“好,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和雪儿就先告辞了。”

  言毕,她拉着忐忑不安的盎雪起身离去。

  盎雪随着绛庭往外走时,忍不住回头数次,担心地看着容离,就这么走走停停地离开了怡心斋。

  何默目送绛庭和盎雪离开,转身看见容离仍呆呆地坐在桌前。忍不住暗叹一口气: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啊。

  何默回来坐到容离对面,拿起那个小葫芦往下倒倒,呵,他喝得还真干净。

  放下葫芦,他干脆学容离般坐着一动不动。

  容离不是不知道现在任性得不是时候,可是,有些感觉是不会挑时间地点出现的。就像刚才,盎雪那么认真地问他“你到现在为止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时,他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当初,他们宿舍四个人经常就这么聚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喝着啤酒就着花生米羊肉串烤馒头,一边聊天拌嘴互扔花生米,一边嘻笑着玩真心话大冒险……老大初恋情人的名字,老三在电影院摸错手的糗事,还有自己一直没谈过恋爱的悲惨事迹等等等等,都是在那个小饭桌上招出来的。那么,现在呢?少了自己,他们还会在那里玩得开心吗?或者说,已经有新同学顶替了他的位置?

  何默看着容离面容呆滞,眼神恍惚,到了后来,连耳朵都烧红了却依然不动如山。他实在忍不了了,于是便站起身,叹了口气道:“你先睡会儿吧,等酒劲下去了再说。”

  说完,拉着容离的胳膊就把他送上了床。

  容离心中一片杂乱,由着何默把他拖到床上,直到齐恩过来帮他脱鞋时才伸手挡了回去。

  自己慢慢脱了鞋,扯过被子盖上,容离低声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何默点点头,拉着齐恩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未时。

  太阳照得猛烈。

  何默坐在怡心斋凉亭的栏杆上,心情有些烦躁。

  容离还在睡觉。午饭的时候他没起来,自己和齐恩也没敢去叫他。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想当初,自己受了伤,孤注一掷地想逃到乔府躲避仇家,而翻过墙头落脚的地方就是知秋院。面对自己龇牙裂嘴的威胁,秋千上的容离很冷静地提出了我不声张、你不胁迫的交易。那个时候,自己就觉得这个十来岁的小鬼挺有意思。后来,他干脆赖在知秋院里住了近一个月。估计追杀自己的人也没想到他会在乔府躲这么久没一点风吹草动,所以,后来连那几个潜伏着等着守株待兔的人也撤了,自己更是成了知秋院的常客。

  顺理成章地,他和容离也慢慢熟了起来。

  知道了容离的脾气,知道了容离的处境,也知道了容离的病情。他曾经提议带着容离出去看病,但后来出于谨慎,还是只把他吃的药带了一份出去给人研究一下。没想到,研究的结论是药里有蹊跷,具体什么原因那个所谓的名医也说不清楚,只说有几味药用得奇怪。

  他后来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苏家人看看,这次的结论更可怕。苏家人说这剂药既可治病亦可诱病,很有几分那种一边给你治病一边给你下毒的意思。反正,这付药是治不好人的,治死人的可能性还大些。乔府是名门大户,从容离的处境来看,这个结果决不是偶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正式策划起了从乔府的逃跑事宜。

  总之呢,出于这样的背景,容离的早熟、忍耐、忧郁以及偶尔的小脾气他都可以理解,甚至于,他还觉得挺有意思挺喜欢的。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容离是那么乐观幽默,而且可爱顽皮,十分投自己的胃口。

  可是今天,容离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小雪的那个问题没什么毛病啊?不就是让他说一件开心的事吗?他说一件和自己玩的事情不就可以了?或者说,从乔府逃出来时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当然,这个理由够他忧郁的了,但自己跟他处这么久也没见他在这个问题上郁闷成这个样子啊?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早就让手下把关于容离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就算他父母的事情搞不清,他从两岁多就住在知秋院里这个事实还是不容置疑的。而他在知秋院里,虽然孤苦无依可也算是风平浪静,还能有什么别的挫折呢?为什么刚刚他闭上眼睡觉时的表情会那么沧桑?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脸上的表情。

  说到这里,容离好像也说过自己不像一个十六岁的人。但自己是不一样的。我从六岁就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见得多了,他一个关在知秋院里的小屁孩,顶多到镇子上逛逛,他有什么可沧桑的?

  何默越想越郁闷。他不喜欢这种掌握了全部情报,却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感觉。

  算了,还是回去看看容离吧,要是他心情好点了,就直接问问他。

  进了屋子,何默走到容离床前。

  容离睡得很沉,但显然并不香甜。

  何默看着容离皱着的眉头,再次感觉郁闷。

  何默和齐恩走后,容离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再加上酒力的影响,他攥着拳头就睡着了。

  然后,他开始做梦。

  他在梦里回到了学校。

  学校是一副圣诞节将至的打扮。那些高大的杨树上挂着各种玩具、彩带等十分滑稽,他很开心地走在杨树下抬头观赏。

  然后,不知怎么了好像是要打仗了,大家都往操场跑,说是去集合。

  他着急地想找室友和同学,但周围都是陌生人。很多人在往前跑,他试图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可人流的力量太大了,他冲不出去。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乔昀睿的样子,矮矮的个子,在人群中艰难地寻找着。可是,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他想哭,又强忍着;他想喊大家的名字,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人越来越密集,陌生的脸开始从上方围起来冷冷地打量他,他越来越恐慌,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何默看着容离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然后猛的睁开了眼。

  容离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脸正在俯视着自己,于是忍不住张开嘴就想叫起来。但他的声音似乎被堵在了嗓子眼里,而耳边回荡着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所以,他只是半张着嘴,瞪着面前的这张脸。慢慢地,他的大脑恢复了工作,这张脸,是何默啊,刚才自己为什么竟认不出了?

  何默担心地看着容离一脸恐惧。不是吧?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为什么一醒来看到我你就是这种表情?

  容离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看着何默一脸深思,勉强扯了扯唇角:“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何默看着他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叹息道:“昀睿,你到底怎么回事?”

  容离低下头:“没事,做恶梦而已。现在没事了。”

  何默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何默的脸色

  容离看得出何默有些不高兴了。

  是,何默把自己当兄弟,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才会关心自己的心情,才会因为自己的存心隐瞒而不满。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要怎么样告诉你我现在其实很不安?还有,我心底对这个陌生世界是如何的恐惧和无所适从?以及我在实现了一个目标之后的茫然和无措?甚至于,我又是怎样怀念着那些曾属于我却将永不再来的一切美好?

  对不起,我还不想控诉我的愤怒和悲伤,我还不想坦露我的脆弱和惶恐,我还不想面对自己的彷徨和软弱,我还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

  各自静默了一会儿,容离掀开被子下床,在路过何默时低声道:“我出去洗把脸。”

  申时。

  太阳渐渐西斜。

  齐恩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容离和何默一个亭中一个屋内地沉默。

  大部分的时间里,齐恩不太需要思考。无论是少爷的选择还是《论语》,他只要接受、追随就好。而现在,他痛苦地发现他好像需要做点什么。不可否认,对齐恩而言,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任务,所以,他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思考。其实,如果不是何默有所动作的话,也许他会一直这么思考下去。

  何默坐在桌子前,郁闷得要命。这个混蛋,竟然就这样装死,还摆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在亭子里忧郁。你他妈的有事就说出来,这样憋着能憋出朵花来啊?神经病!不对,更有病的是自己,我早就应该翻墙出去了,逛街喝酒打架闹事,我干什么不比这么憋屈着好啊?

  何默越想越不是滋味,可不是,难道真如容离所言,白痴是可以传染的?不行不行,我还肩负着振兴侯门的光荣使命呢,可不能就这么傻了。翻墙,我这就翻墙去。

  何默主意已定,立马站起身往外走。

  可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发现齐恩挡住了他的路。哟,这个容离的影子今天竟然自己移动了?

  “何默少爷。”齐恩一脸为难,硬生生的挤出这句话来,然后哭丧着脸说:“我,少爷没吃中饭……我看他心情不好不敢过去打扰他,何默少爷……”

  何默翻翻白眼,这就是你殚精竭虑想出来的对策?真是……

  “马上就吃晚饭了,你急什么?”

  齐恩的汗流下来:“我,那……”

  “水。”喝过酒的人需要补水。

  “呃?”

  “我端杯水给他。”

  齐恩热泪盈眶,一脸感动地看着何默:“何默少爷,您……”少爷啊,您学着点啊,你看何默少爷多善解人意呀……

  “快点。”何默脸色不爽,搞了半天还是我先低头?罢罢罢,跟个小屁孩我懒得再计较,有损形象。唉,做大哥的,不容易呀……

  容离坐在凉亭里,努力想理出一个思路来。

  是,我能活几年是说不准。可是,那也不能不想接下来怎么活啊,胖子也得买衣服呀,难道非等减肥了先?不对不对,现在最紧急的是怎么应付何默。要命,大家都是男人嘛,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嘛,我想起了伤心往事所以有一滴滴难过,难道非得给你解释清楚?唉……麻烦麻烦……

  “啪!”

  容离扭头。

  何默脸色铁青地把托盘扔到桌子上:“齐恩怕你累着渴着,又不敢过来打扰你,所以让我端茶过来给少爷你喝。”

  容离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何默没好气地:“你养出来的白痴只能想出这种破烂理由了。”

  容离的脸扭曲了一下:“齐恩背书很快的。”

  “哼,”何默嘴角抽搐着道:“敢情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了?白痴就是白痴,脑子里装一万本书还是一脸的白痴相。”

  容离忍了忍没坚持住,噗哧笑了出来:“喂,让何少门主配合这个白痴,为了这种破烂理由跑过来端茶送水不容易啊,呵呵……”

  何默死死地瞪着他:“他奶奶的,笑?你还好意思笑?我是疯了才会站在这里……”

  容离勉强止住笑:“哪里是你疯了?你这是义薄云天手足情深,为了使性子闹别扭的兄弟,这才放下面子委曲求全……喂,你怎么打人……哇……”

  何默悻悻地收回拳头:“你少嚷嚷,我这算是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在你伤还没好的份上……我靠!还笑?你还笑……”

  潜伏在凉亭旁边小树后的齐恩,眼看着凉亭中的两个人又开始吵吵闹闹起来,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为了组织的安定团结,牺牲一点个人形象算什么?呜……我看起来真的很傻吗?!

  嬉皮笑脸的闹过了,静下来的何默和容离坐在桌子旁边,还是感觉有点尴尬。

  容离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既然何默这么牺牲,我也得有点表示啊。

  何默扬扬眉,给容离面前的杯子添满水。小子,慢慢讲,哥哥我听着呢。

  容离白他一眼:“我失忆过你知不知道?就是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的那种。”

  何默一怔。

  “大概知秋院的人都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不好,而且怕我伤心吧……就在你来之前一年左右,我有一次病得厉害,差点挂了,恐怕是烧糊涂了,醒来之后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偷偷看一眼何默的脸色。

  何默一脸凝重。

  “所以,那个时候,小雪问我时……我就觉得,有那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

  “对不起。”

  容离愣了愣,这个效果……也太好了点吧。

  何默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我都快忘了,你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小到大又吃了那么多苦……”原来是为了这个伤心啊,唉,小孩就是小孩,我牺牲一下,从严父的角色转换到慈母好了,看我用温柔的眼神抚慰你幼小的心灵。

  容离在何默诡异的眼神下慢慢开始发抖:“何默……你别这样,我害怕。”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恶心,我求求你,你不适合安慰人,真的。

  何默慈祥的表情一僵:“妈的,我难得有兴致玩点别的。嘁!如果不是你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才不会……”

  “是,是我不好,可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嘿嘿……”容离干笑。

  “怎么着了吧,我就喜欢这样!容容小宝贝~~”

  “恶……”

  “亲亲小昀睿~~”

  “……”

  “这个何默,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么说话这么恶心。”绛庭一边说一边搓着胳膊,转头却看到盎雪一脸的忧郁,“怎么了?已经没事了呀。”

  “我觉得容离很可怜。”

  “呃?有吗?”

  “我觉得他现在一点也不开心,只是不想让何公子担心而已。”

  绛庭从雕花间隙看过去,努力从容离脸上寻找盎雪脸上的那种表情:“是吗?……我看不出来啊,你看,他笑得挺高兴的……”

  盎雪摇摇头:“算了,咱们回去吧。”

  “哦……雪儿,你是不是真的对容离有意思啊……”

  “堂姐!”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唉……”

  盎雪临去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依稀觉得,自己对上了何默的目光。

  晚饭。

  晚饭桌上。

  何默看着容离埋头苦吃。

  “你真打算把中午那顿也吃回来啊?”

  “嗯……唔……”容离不停嘴,模糊的应着。

  汗……

  “今天小雪很担心你呢,走的时候那可是一步三回头啊。”

  “……”

  “要不咱明天去拜访一下人家?”

  “……”

  “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啊?”

  “……”

  吃,就知道吃,总有一天噎死你。

  第二天早晨。

  何默倚在床头,看着从窗外斜洒进来的金色阳光。

  嗯,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

  打开窗子,何默伏在窗台上,微笑着欣赏齐恩来回奔忙,打水添茶的身影。

  啊~~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这柳绿花红的苏府里,如果能再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来应景,那就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完美无缺的一天呀。

  至于人和,还有什么能比两个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两情相悦、花前月下的一幕更加和谐动人呢?

  当然,小俩口甜蜜的二人世界的形成,也是需要一些外部因素的配合的。譬如说,某些人给他们制造一个互诉衷肠的机会;又譬如说,某些不相干的人不会意外出现棒打鸳鸯……

  嗯,合作者好找,苏绛庭就是现成的人选。说到这个苏绛庭,她长得的确蛮漂亮,在侯门少门主夫人七大必备条件中,容貌这一关算她过了。不过,她的个性……如果像她娘的话,我岂非会被她管得死死的?还是算了。唉,如果是她的容貌加上小雪的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再加上容离的犀利幽默活泼可爱,还能像齐恩那么勤快……

  何默对着满院花草傻笑着。

  他径自做了半天白日梦之后,终于又想起了自己原先思考的问题。就这样吧,去小雪那儿恐怕苏峙那个老古董会发飙,那就去拜访苏绛庭好了。然后呢,自己和绛庭撤退把风,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嗯,很好。容离啊容离,你看我帮你想得多周到。既然我没胆量追求苏绛庭,那你只好自救啦。不过,容离要是真的和小雪谈起了恋爱,是不是就要冷落我这个大哥了呢?呜……

  齐恩忙着打水给两位少爷洗漱,再准备茶水点心。少爷在早晨时候,精神一贯有些萎靡,需要补充一些水份食物。老实讲,照顾少爷其实并不累。他会自己起床穿衣,自己叠被梳洗,有时候齐恩都会觉得,就连打水端茶这种事,都是少爷刻意留给自己做的。唉,好没成就感啊……现在,自己照顾少爷和何默少爷两个人,这才感觉充实了些。

  不过,齐恩又偷偷看一眼何默。何默少爷今早真奇怪,水都放在那儿半天了,他动也没动,还一个人在那儿忽悲忽喜的……

  齐恩摇头叹息,转过脸却看见少爷正盯着自己。他脸一红,刚要解释自己不是在“窥视”何默少爷,却见少爷调皮地眨眨眼,看了何默少爷一眼,然后摇头叹气耸肩摊手,最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无奈。

  齐恩见状,差点没笑出声,连忙低头走到桌前给少爷倒了一杯水。

  早饭后。

  何默托腮看着容离:“容离呀。”

  容离回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阴谋是要揭开序幕了吗?

  呜……长痛不如短痛,容离你早晚是要被某个不开眼的女人抢走的,呜……

  容离看着何默哀婉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噤。大哥,你这是怎样的阴谋啊?连你自己都开始同情我了。

  何默自我同情结束:“我想过了,苏峙是个老顽固,小雪家教严得很,咱们还是去找绛庭吧,到时候让她把小雪叫过来好了。”

  “我没意见。”

  “那好吧,再歇一会儿咱们就出发。苏阳住品阳院,绛庭住在里面的绛雪阁,据说,绛雪阁的名字是她在九岁的时候改的,象征着她和小雪深厚的姐妹感情。”

  容离微笑:“怎么,你查得这么清楚,是为追求嫂子做的前期准备?”

  嫂子?!何默瞪眼,好小子,我还没叫过小雪弟妹呢,你倒先调戏起我来了?

  “我不介意为了大哥的幸福和嫂子最好的姐妹搞好关系,真的。”容离一脸认真地说。

  何默仆倒。

  半响,他才艰辛地开口道:“淘汰。我已经把她淘汰了。”

  容离扬眉:“为什么?她只是有些娇纵而已,本性并不坏,而且,美女嘛,难免有一点……嗯,那个,是吧?”

  何默强忍住打掉容离一脸坏笑的冲动:“你……你不要太过分啊,哥哥我可不是好惹的。”

  容离想了想,觉得事实的确如此:“好吧,我无奈地选择在恶势力下低头。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虎落平阳……”嘿嘿,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何默郁闷地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纵容他了。这小子,现在我可是他的大哥兼衣食父母啊,他怎敢如此无礼?

  容离把头伸过来,诚恳地:“何大哥,您年龄比我大,阅历比我深,靠山、背景更是比我强。所以,有些时候,难免会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我很理解,真的。我不怪你,你不用太自责了。”言毕,还拍拍何默肩膀,送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何默终于在崩溃中升华了:“怎么着,你还真对我有什么不满?”

  容离眨眨眼:“大哥真是明察秋毫啊。”

  恶……一边捧我一边骂我,你就玩吧你。

  “大哥真想撮和我和小雪?”

  “你就那么不喜欢小雪?”何默也认真起来。

  “不是,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喜欢是一回事,那个,成亲是另外一回事。”我靠,在这个世界里,我还真说不出来那个“爱”字。

  何默皱眉:“怎么不是一回事?”

  容离汗……难道让我跟你讨论脸红心跳神秘电流还有荷尔蒙变化?

  “小雪她……还小……”

  “还小?”何默瞅他一眼:“小的那个人是你好不好。她十三了,考虑这种事也不算太早,比较难搞定的是她爹……”

  “停停停!”容离打断他:“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我想得太远?!”何默一脸你懂个屁啊的表情,“以苏家的家世,以小雪的容貌性情,最多一年以后,就要有人开始上门提亲了。现在,你有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好吧,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换个好听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懂不懂?我看小雪对你印象不错,如果再发展发展的话……到时候就算你客观条件不如人,至少小雪她对你死心塌地呀,我再帮你活动活动……”何默一副那就搞定了的表情。

  不料,平地响起一声雷。

  “你把小雪当成什么了?!”容离怒道。本能地,他排斥这样有预谋的算计感情。

  “当成什么?”何默冷笑,“当成你的救命法宝。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想要治好,决不止三五年的功夫。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过的人也不少,小雪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她的容貌性情、身家背景哪一样不是你需要的?更何况,她还熟知医药生养,将来照顾你岂非刚刚好?容离你清醒一点,既然出来混,别指望还能一尘不染。我告诉你,能保持双手干净已是不易,你还想保持心灵的纯净?”何默的声音不禁讥诮了起来。

  容离一愣,愤怒的眼神渐渐变得苍凉。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何默你这是为我考虑……我明白。我只是……你让我先想想……”

  何默有点悲哀地看着容离。你又何必逼我说得这么清楚?这种算计,我来做就好,你听我的话照做不好吗?何苦费这个脑子,想这么多?如果结果都是一样,看得那么清楚又有什么好处呢?

  早饭后,齐恩将碗筷收拾了送出去,回来走到院子里时,依稀听到房里的争执声。他想了想决定待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屋内开始变得一片寂静。

  齐恩推门进房。

  少爷和何默少爷的表情都很平静。还好,昨天你们刚闹的别扭,今天可别再来一次。

  虽说如此,他还是不敢说话,只询问地看向何默。

  何默开口道:“你问了吗?怎么样?”

  “嗯。挽香说她这就去跟苏小姐说一声。”

  “好。那你去门口等着回信儿吧。”

  “是。”

  齐恩俯身告退。

  房内,何默和容离又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容离开口:“我们,尽量顺其自然,好不好?”

  何默松了一口气:“当然。这本是我原来的打算。”你顺其自然,我推波助澜。

  容离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覆上何默的:“谢谢你。”

  何默看着那只发育未足,稍显单薄的小手。唉,我能怎么样呢?他就擅长这个。有时候跟你吵跟你闹,一转眼又是这么懂事这么忍耐的样子,让人觉得受委屈的是他。算了,既然我就怕这招,既然已经被吃定了,还是让自己相信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好。

  何默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哪里。自己兄弟。”

  就在何默和容离的谈话内容趋于正常化的时候,齐恩又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汀月。

  汀月缓步上前,弯腰行了个礼:“见过何少爷,见过容少爷。老爷让奴婢来请两位少爷到苏院。”

  何默心中一喜,苏院?

  那就代表,当家的回来了。

  当家的人

  何默略一思索,转身对齐恩道:“你接着等挽香回来,代我和容离解释一下。我和容离去苏院。”

  齐恩点头。

  何默再看向容离,容离也点点头。

  他转而对汀月温文一笑:“还请汀月姑娘带路。”

  苏院。

  苏家给求医者看病的地方。

  位于苏府的东北角,处境十分清幽。

  越往这边走,人越少。

  容离跟在何默后面,心里有点紧张。

  如果这位大夫还治不好自己的病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勉强着乐观多久。

  何默的心情也不轻松。

  如果苏当家的也治不好容离的话……唉,难道我要接着带上他游历四方、遍访名医不成?可我又不能放着他不管……天哪,我是怎么惹上这个麻烦的?呜……

  穿过了一片竹林后,汀月在一道拱门前停下。

  “请两位少爷稍候片刻,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何默颌首。

  不多时,汀月和另一个容貌秀丽的丫头一起出现了。

  “老爷在偏厅等着何少爷呢,这是绮云,何少爷请随她过去,奴婢领容少爷去见当家的。”

  “好。”何默点头,从下面捏一捏容离的手:“我去偏厅等你。”

  容离对他扯出一抹笑容:“嗯。”

  汀月将容离领至苏院东首一个普通的厢房外,然后轻轻抬手将门推开。

  “容少爷请进。奴婢在外面等您出来。”

  容离微笑:“好,谢谢汀月姑娘。”

  汀月弯腰答了个谢礼。

  容离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门。

  身后传来的是汀月关门的吱呀声。

  甫进屋,映入容离眼帘的是很简洁的布局。

  桌椅矮几,还有几样简单装饰,用材用料比怡心斋还要朴素。

  呼……根据经验,这的确是高人作派啊。

  “请问,是容公子吗?”

  一道柔和的女声从左手边的一道布帘后传来。

  “是。容离见过苏当家的。”容离俯身行了个礼,耳边传来珠木相击的脆响。

  一只手从帘后伸出来,将帘子斜斜拢到一边,又抬手示意了一下布帘前的桌椅:“容公子请坐。”

  “是。”容离缓缓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自始至终没有向帘内看去。

  “请容公子伸出手。”

  容离乖乖伸出手担在桌子上。

  那只手轻轻搭上了了他的脉搏。

  从骨骼大小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虽然它不是很细腻,而且干净俐落,没有一点修饰。哇,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的风格啊。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道:“请容公子抬起头。”

  容离诧异了,不过还是依言抬首。

  布帘被拢到了一边,中间隔着的是一道珠帘。珠帘离对方比较近,自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穿一袭宽大的白衣坐在对面,自胸部以下都被桌子挡住了。

  对方端详了他一会儿:“好了。”

  容离又低下头。

  “据我所知,容公子自两岁七个月起开始服一帖药,剂量逐年增加,一直到十岁十一个月为止,可是这样?”

  “是。”汗,我都没记得这么清楚,何默你果然具有专业精神。

  “公子在八岁以前病情有所好转,但自八岁后病情开始反复,九岁时曾大病一场。及至公子十岁时结识何少门主,此后何少门主在公子病发时,曾为公子以内力疗伤共计七次,并给公子以宁露丸服用,在下所说可有偏差?”

  “没有。不过,在本月十五及十六,有另一个人曾为我用内力疗伤。”

  “嗯……听府里的丫头说,公子最近又开始服另一副药?”

  “呃……是,从十六开始吃的,一天一剂。”

  “好。我先来给公子解释一下公子的病情吧。”

  容离点头,目不他视。

  “依在下看来,公子的病根恐怕是从在母体时就种下了的。何少门主曾和在下说过,令堂在怀上公子一个月左右时曾受过内伤,那个时候正是公子心脏发育的阶段,所以公子自出生起就有一些先天上的不足,这也是为何内力疗伤对控制公子的病情有较大成效的原因。及至后来,公子在两岁之前的调养应该还是有较为良好的效果的;而公子在两岁之后开始服的那帖药,药性刚猛,与公子体质并不相符。服此药后,初期见效虽快,而从长远看来,有损无益;兼有几味损心伤腑的药材,被研成粉末混杂其中。这些药材,下的剂量虽小,然长期积攒下来,对公子身体的损伤还是不可轻视的。何少门主给公子服的宁露丸,药效温和,本为固本培元、清心镇痛的良药,且他又为公子以真气疏通经脉,所以公子这两年的病情还算稳定。我这样解释,说得清楚吗?”

  容离点头。

  帘后人微一沉吟,又接着道:“公子的病是长年郁结而成,想要治好也不是短期之内可以解决的事情。我先给公子开个调养为主的方子,等到下个月十五时,请公子住到苏院来,在下再根据公子的病症调整配药,公子意下如何?”

  容离点头,你没跟我说我没救了我已经十分感激。

  “那公子回去之后,将这几日服的药再送一剂到苏院来,届时我再让人将所开药方送到怡心斋,这样安排可以吗?”

  容离继续点头。

  帘后人沉默。

  汗,一般人现在就会起身告辞了,这个孩子……难道还要我送客不成?

  微微静默了一会儿,容离开口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我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如果当家的不想说,我也可以理解。”

  苏凝在帘后愣了一下,他是要问我我能治愈他吗?

  “公子请说。”

  “何默他,为了让您给我看病,付出了什么代价?”

  何默的代价

  帘后的人陷入了沉默。

  容离等待着,等待着。

  就在他考虑要开口告辞时,帘后的声音又响起了。

  “其实应该算是合作。侯门和苏家在江湖上都属于附属的地位,侯门提供消息,苏家提供医药,两家都没有掌控大局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互相支持对于我们双方的生存都有好处。何少门主和苏峙讨论决定,以后,侯门会为苏家提供每一个求医者的背景信息;相应地,苏家也会给侯门的核心人物提供医药上的保障。我们各取所需,就是这样。”

  哦,算是弱弱联合吗?

  “那,这次合作是何默先提出来的吗?”

  “是。”

  苏凝看着面前这张低垂着沉默的小脸,不由叹了口气:“没错,既然是何少门主先提出的,他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何少门主私人承诺为我们找到三味药,以十年为限。”

  十年?这个战线拉得够长啊。看来这几味药肯定不好找,搞不好是属于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秘物质。

  “如果到时候他交不出来呢?”

  苏凝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交不出来?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小峙来考虑的吧。自己只负责给求医者看病,至于双方的谈判,她是一贯不参与的。就是和何默达成的这次协议,也是因为事关重大,小峙才来征求她的意见,而自己也同往常一样,随小峙的安排。

  苏凝想了一下,开口道:“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一方面,这几味药并非没有,只是难求。另一方面,何少门主自十岁洞庭湖一役起,就开始在江湖中为人所知晓,在江湖年轻一辈的才俊之中,他向来以轻功和重诺为人称道。六年以来,但凡他承诺过的事情还没听说过有做不到的。想来,他既然答应了下来,应该还是有把握做到的,公子不必担心。”

  是吗?原来何默的信誉这么好啊。看他天天和自己打打闹闹,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只偶尔流露出现实和冷静的一面。而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也是付出了相当多的代价吧。所以,有些时候,他会说我不现实、不清醒……是,他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他懂得更多。那我呢?当然不够厚脸皮一直仰仗着他的庇护,但如果靠自己的话……唉,我真不认为自己有何默那么坚强,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嘻笑怒骂坦然无忌……

  容离越想越郁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活着真不容易……”

  苏凝看着他一脸愁苦,有些心酸又有些想笑,这孩子,才多大年纪,就感慨起人生来了。她这次看在容离是个孩子的份上,也同情他的境遇,所以额外和他多说了几句话,现在话也说完了,是时候劝他回去了。

  苏凝想了想,伸手准备放下布帘,只听对面的容离又喃喃说了一句:“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吗……”

  苏凝的手一顿,这句话,是“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啊。

  “为什么这么说?”苏凝的语气有些茫然。当初说这句话的你,心里都想些什么?

  “呃?”容离意外地抬起头,又迅速垂了下来,“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吗?”

  “……至少你还有何默这样的朋友。”苏凝静默了一下,出言避开这个话题。

  “……是,”容离苦笑了一下,“是啊。”

  苏凝静静地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有你们这样的运气。”

  “呵……我遇上何默是我的运气,但何默遇上我……”恐怕是他的晦气吧。

  苏凝微笑:“至少你会问我,何默为你都做了什么。”

  容离有些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我怕我还不起。”

  “还不起吗?也许,他根本没想过要你还。”

  容离笑了:“是呀,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加麻烦。”其实,我只是怀疑,换作我,是否可以为朋友不计回报地付出这么多。这个世界充满了目的性,每一个人每一次付出都是直直地盯着回报,而每一个承诺、每一个选择又都伴随着这么多的风险。何默啊何默,容离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相待?

  “……”

  苏凝看着那张童稚的脸上慢慢浮上了困惑之色。你有问题想不清楚吗?那你最好学会和它一起生活。因为有些问题,是永远找不到答案的。

  趴了一会儿,容离缓缓撑着桌子站起身:“谢谢当家的为容离看病解惑,容离告辞了。”

  苏凝温声道:“容公子慢走,请恕在下不远送。”

  容离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口走去。

  苏凝看着他的身影,深呼一口气垂下双肩,正准备起身,却看见容离在门前忽然站定,然后转身对她轻轻一笑:“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我只是不想交换出去太多。”

  言毕,他缓缓推门离开。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外传来汀月的声音:“请当家的好好休息,汀月告退。”

  然后是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凝仍坐在那里。

  盎雪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看绛庭,却见她一脸复杂地看着门口。

  盎雪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凝缓缓起身:“庭儿,雪儿。”

  “姑姑。”盎雪应声。

  苏凝看到绛庭若有所思的神情:“庭儿在想什么?”

  绛庭微微皱眉:“姑姑觉得容离怎么样?”

  苏凝微笑:“是个好孩子。”

  绛庭叹了口气。

  盎雪想了想,开口道:“姑姑觉得容离治愈的把握有几成?”

  苏凝侧首:“要留住命没问题,能活多久就看他日后怎么调养了。”

  盎雪有些忧虑地低下头。

  苏凝缓步走到榻前:“好了,如果没事的话,你们两个也回去吧。”

  绛庭和盎雪站起身略行了个礼:

  “是,姑姑。庭儿(雪儿)先回去了。”

  盎雪和绛庭从侧门出了苏院。

  两姐妹各有心事,所以匆匆道了别,就各回各院了。

  容离被汀月领到了苏院的门口时,何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何默看见汀月和容离走过来,微笑道:“辛苦汀月姑娘了。”

  汀月也微微一笑:“何少爷总是这么客气。”

  等容离走近,何默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容离对他展颜一笑。

  何默放下心:“我们回去吧。”

  怡心斋。

  何默听容离将苏凝关于他病情的解释转述了一遍。

  然后又缠着容离分析了一番苏凝的语气神态。

  ……

  “神态语气是很重要的你懂不懂?有很多不便说出口的话,都要借助它们来表达。”何默坚定地说。

  容离无奈;“神态?她带着面具我能看见什么神态?”

  “你可以从语气猜嘛。”何默振振有词。

  “那好吧,我给你猜一个……”

  ……

  人在紧张之后总是需要额外无聊的放松。

  何默与容离最后莫明其妙地开始研究起了那个面具是什么质地的,并为此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容离再次领教了何默胡说八道的功力。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竟然可以发表“关于苏当家面具质材之考究评论”,从苏家的家族传统、苏家的财政状况、苏家的外交形象等多角度进行分析,演讲长达近半个小时。后来,容离终于被彻底打败了,只能用无限景仰的目光瞻仰何少门主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慨然嘴脸。

  何默则对容离最后流露出的崇敬眼神表示出高度满意。

  午饭。

  接着是午睡。

  午睡醒来,齐恩告诉容离有人找何默,然后何默出去了,并且交代他说晚上可能不回来。

  不知为何,容离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何默走了。

  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忧郁了。

  (番外)庭院深深

  记不清是第几次送走了前来求医的人。

  就像记不清是第几次想起了他。

  或许,苏凝看着窗外的石榴树笑了,再过上几年,我记不清的将不是这一次次轮回的次数,而是已经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吗?”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我是何其有幸,可以从另一个人的口中重温这个瞬间。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调。

  同样的低徊,同样的飘忽,同样的困惑。

  唯一不同的,是人。

  这些年来,每当自己的眼神流连在石榴树、石榴花,当然,还有石榴上时,转眸就会有幸看到向来稳重从容的三弟眼中强忍的愧疚。头几年,自己心中还会有卑微的快感,慢慢地,就化成了唇角莫名的苦笑。

  为什么?

  苏凝不止一次问自己。

  是因为事情过去的太久,我已经丧失了缅怀的热情?还是因为,在岁月的磨砺中,我已经放弃了无聊的“报复”?或者,也有可能是,我终于开始明白,他当时的心情。

  苏凝走到窗前,缓缓地往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那火红的石榴花。然后,她的身影凝固在那里,淡淡地笑了。

  从上一代苏家家主宣布苏凝将成为苏家第十二代家主时,她就开始体会一步步的丧失。

  丧失了时间,丧失了自由,丧失了很多选择的机会,也丧失了,爱情。

  苏家,这个古老而固执的家族,在经历过生死存亡的考验之后,变得格外地谨慎,他们不愿意重复以前的错误——因为家族中不同的人投靠了江湖中不同的派别,从而导致整个家族遭人扑杀。长老们最终决定,每一代只让一个最有天份的子孙继承家族最精髓的医术。

  于是,挑选每一代的传人,成为了家族中最重要的事情。

  挑选传人的任务,主要是由家主承担。苏家的子孙从小都会研习医术,家主则关注着每一个孩子的学习进度。最终,他会在继承人十五岁的时候公布自己的决定,并在此之后,亲自指导下一代传人的功课。人选定下来以后,其他的孩子,也就可以自由选择未来的发展方向了。

  再过三年,长老们会再定下一个家族对外的发言人,也就是名义上的当家的,负责运转整个家族的事务。

  毫无疑问,苏家每一代的传人是他们家族立足于武林的资本,所以,一定会受到整个家族的全力保护。

  苏家对此也有详细的策划。

  为了护卫家主,首先,是要保证其身份不被外人知晓;而且,要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想去探听苏家家主的身份,决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然后,还要组织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从人力物力财力上保证苏家的运转和安全。当然,加强苏家族人的凝聚力也是很关键的问题……而这一切一切的防备中最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让家主的人和心都留在苏家。

  否则,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空谈。

  这个复杂的生存计划是从苏家第九代子孙开始实施的。第九代的家主是一个女人,她和她的三个姐妹都选择了招婿的方法留在苏家。第十代和第十一代的家主都是男人,他们的兄弟中至少也要留两个常住苏府以混淆视听。而第十二代,就是苏凝。

  苏凝爱上的是一个前来为父求医的人,姓肖,名亦知。

  肖亦知不愿入赘。

  他的态度,从一开始,苏凝就很清楚。

  亦知是家中的独子,全家人就等着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而且,他的性子又那么强硬,而且自负。让他入赘?呵,苏凝不敢想,她选择贪恋眼前的幸福。

  后来,当苏凝独自坐在石榴树下看天看云的时候,她开始分析起自己当年的感情。或许,正是肖亦知的狂妄和坚定征服了她。

  当日的肖亦知,生活困苦,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苏家医术超绝,就带着自己的父亲求医来了。在苏府门口,他一跪就是三天。当苏凝奉命开门引他入苏院时,她站在台阶上,看到他缓缓抬了头。而那张憔悴的脸上,表情虽然疲惫,但他的眼神,却那么明亮、那么坚定、那么有力,有她不可企及的广阔和自信。苏凝呆呆地站在那里,要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等到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慢慢地,苏凝竟暗暗地希望亦知可以带她离开。自己一直是那么被动、那么软弱、没有主见,只因为在医术上的悟性最高,所以竟要担当起苏家最重要的职责。随着年岁渐长,苏凝开始害怕,自己要在二十五岁时开始接手家主的职责,而她,似乎永远不会有准备好了的感觉。

  肖亦知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线光明。

  亦知虽然并非有钱有势,然而苏凝觉得,他有最强大的意志。如果说有人可以带她远离这一切,那个人肯定非肖亦知莫属。而且,苏凝觉得,待在亦知身边是安全的、稳妥的,她可以放心的软弱,让亦知替她选择。

  苏家人也看出了苏凝对肖亦知的依赖。

  因此,虽然肖亦知不够低调,但是,他们还是愿意接受苏凝的选择。

  不愿意接受这一切的,是肖亦知。

  苏峙作为当时苏家主事者的热门人选,被长老们委派了和肖亦知谈判的任务。

  肖亦知的态度很明确,他要带苏凝走。

  苏峙努力做到了他所能忍受的低姿态。

  肖亦知依旧不为所动。

  在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失败之后,苏峙决定放弃。

  既然留不住肖亦知,就只能赶他走。

  他用金钱来侮辱肖亦知。

  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的确是很奏效的一招。

  苏峙永远记得肖亦知涨红的脸庞和愤怒的眼神。

  他也记得自己的愧疚和自责。

  苏峙和苏凝是最亲近的家人。

  苏凝温婉,苏峙持重;苏凝犹疑,苏峙果断。再加上两人打小就和睦的感情,苏家的长老们早就属意由苏峙打理家业。

  而苏凝得知是由苏峙去和亦知谈判时,也松了一口气。她相信,苏峙会顾忌自己的感受。

  所以,当她看见苏峙从时院中走出来,匆匆迎上去时,看见苏峙低头回避自己的视线,苏凝的血液就开始变凉。

  等她静静地等到肖亦知出来时,肖亦知看都没有看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或许我爱你爱得还不够深。”

  言毕,他转身离去。

  那个晚上,夜有多么黑,风有多么凉,月光有多么惨白,苏凝已经不想回顾。她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手一直在神经质地握住、放开,握住、放开,握住、放开……

  坐在窗前,她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再一点一点亮。而自己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刺痛,一点一点麻木。是命吗?她凄凉地笑,所以我逃不脱,你也救不了。

  苏凝慢慢阖上眼,决定投降。

  苏凝和肖亦知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城西一个不知名的巷子中。

  那天,出了门,苏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个他曾带她挑选过很多有趣的小玩艺儿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亦知曾附在她耳边说:“我最喜欢吃的是石榴,所以刚刚给你挑的是红色的玛瑙坠子。以后我要时时记得……呵呵,你就是我最爱吃的……”

  当时,他的谑语被她娇羞地打断。

  呵,习惯一个人竟是如此甜蜜;失去一个人,竟是如此容易。

  如今,这个巷子还像往日一样热闹,不会有人觉得,少了什么。

  巷子里人很多。

  丫头清燕一直紧张地跟在大小姐后面。

  苏凝茫茫然地在人流中游走。

  在她都还没回过神的时候,肖亦知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依旧是挺拔的身姿,依旧是坚毅的脸庞。

  苏凝微微抬起头,恍惚地笑了。

  亦知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悲哀地笑了:“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呵,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的是你爱我,而你给不起。

  苏凝缓缓低下头,伸手试图推开他。

  肖亦知僵了一下,然后缓缓侧开身子:“为什么会是这样?……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吗?……”

  他呢喃的话语漂浮在空中,伴她最后一次走过那条巷子。

  在后来平静的岁月中,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如果她坚持不嫁不算是大事的话。

  金陵城中的人只道是苏家大小姐因为恋人和家人不和,恋人一怒而去,苏大小姐则选择了孤守终身。

  流言有时候与事实相差的并不太远。

  只不过她的坚持并不是因为专情,而是因为灰心。

  苏峙也曾做过一些努力。

  譬如让人私下告诉她,肖亦知的离去是因为苏三少爷拿银子折辱他。

  所以她也怨恨过苏峙几年。

  后来她看得多了,渐渐看淡了,也看清楚了。

  苏峙一直想要瞒着她,可惜她还是知道了,肖亦知最后接受了那个侮辱性的条件。

  他缺钱。他缺衣缺食缺盘缠。他愿意用一次受辱换来以后的尊严。

  是啊,亦知当时是爱她的,苏凝知道。

  只是,他更爱自己。

  以他的性格,在考中了状元之后,本是会回来带她走的,但他却再也没有踏入过金陵一步。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他真正的失败,真正的屈辱。

  他不愿面对那个在愤怒中沉默,在羞辱中点头的,卑微的自己。

  当她知道真相时,苏凝恨他,也恨苏峙。

  你何必逼他?何必逼我?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丑陋的现实?

  这样的恨意没有支持多久,苏凝就悲哀地慢慢发现,只要你注意,这样的情节时时都在上演。

  苏峙做的,不过是让她提前清醒。

  “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吗?”是肖亦知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的他是自言自语。

  如今的她在自问自答。

  肆无忌惮地忧郁

  申时。

  太阳略微西斜。

  容离拿了一壶茶,一碟点心,两个桃子,一个苹果,还有一个空碟子,然后交代齐恩道:“我去亭子里坐坐,你不用管我,我想回来的时候自己会回来的。”

  齐恩点点头。

  到了亭子里,容离把东西摆在桌上,先倒了一杯茶,再很有感觉地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忧郁的前奏。

  好了,让我开始思考吧。

  第一,关于我的病情。没的可说,随苏家治吧,我只管积极配合就好,是死是活就看命了。

  第二,关于知秋院的众人。反正我留下来的银子够他们花的,如果没有意外,就算我死了他们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第三,关于何默。没办法,反正他这个人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以后吧,以后一有机会我就玩出生入死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给他看。

  第四,关于小雪。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小雪人那么好,如果我们是好朋友,她一样不会不管我的吧。

  第五,关于我自己——走一步算一步。有空就读读书,练练功,可怜我好不容易混到大学里现在又回头念书……不不不,读书练武这两条路我都走不了太远,还是趁早想点别的。那我以后能干什么呢?呜……我原来的理想是当个历史老师,天天站讲台上讲故事,现在可好,整个世界都变了,还教别人呢,恐怕没几个能比我知道的更少了…… 唉,往事莫再提,还是想想现在吧。现在,现在……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容离攒起了眉头,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对这个世界本来就所知甚少,又哪里能凭空理出什么头绪呢?哎呀,是了,改造世界的前提是认识世界啊,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多走走多看看,然后才能考虑将来的生路。想到这里,容离觉得脑子里清静多了,等何默回来跟他说一声吧,让他也提点参考意见。

  下了一个决定之后,容离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仰头看着太阳又低弱了些,他干脆拿上一个桃子,起身坐到栏杆上,背倚着柱子,一腿曲膝踏上栏杆,一腿悬空晃悠,侧过脸去正好观赏整个院子的“景色”。这个宝座平时看着就挺舒服,可惜一直被热爱耍帅的何默占据着,唉,虽然自己人矮腿短,摆这个造型左脚都够不着地,但是,感觉还是蛮到位的哦。

  容离左脚晃悠着,开始细心耐心开心地一点一点剥起了桃子皮。唉,桃子呀桃子,你没事长这么毛绒绒干吗呢?虽然你已经被齐恩洗得很干净了,但我还是讨厌这种不够光滑的感觉啊。说起来,我今天本来是打算好好郁闷一回的,没想到,现在倒还挺悠闲地吃起了桃子。情绪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管理啊。

  容离摇了摇头,剥下一块皮,伸手就向桌子上的空碟子投掷过去。

  “哇,中了。”这成功率,百分之百啊。

  “啊,没中。”成功率瞬间跌落至百分之五十,再来一个。

  “又没中……”这个,太小太轻不好控制啊。

  “中了!”嘿嘿。

  “唉……倒霉。”失败。

  “再来。”

  ……

  不一会儿,一块块桃子皮就凌乱地散布在桌面上了。终于,在容离快完成这个裸桃艺术品的时候,有一块桃子皮落在了点心上。

  “靠!”容离瞪眼,这是什么准头?!

  “呵呵……”身后传来了一阵轻笑。

  容离扭头,隔着围墙的镂花,依稀看见盎雪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容离扬了扬眉:“怎么?小雪你偷窥我?”

  盎雪的笑容一僵,涨红了脸道:“我,我采药来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容离笑道:“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你过来吧,我也好给你赔个不是。”

  盎雪歪头想了想:“哦。”

  自从和绛庭分手之后,盎雪就在犹豫要不要过来看看容离。虽然今天自己在里屋听得都很清楚,可容离不知道啊,大家也算是朋友了,既然知道容离今天去了苏院,不来问问情况好像也不太好。再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很想给容离把把脉。

  但是,盎雪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好。爹说过的,自己也不小了,女孩子家不要和男孩子拉拉扯扯的。如果约上堂姐呢,唉,只怕她又要取笑我。所以,盎雪一直犹疑不断,最后看太阳渐渐往西斜,绛庭也不过来找她,只好自己别别扭扭的过来了。可到了怡心斋门口,她又打起了退堂鼓,所以就进了揽芳斋。

  盎雪在揽芳斋里,透过围墙镂空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容离吊儿郎当地坐在栏杆上,先是摇头叹息了一阵,然后捧着一个桃子开始剥皮,又自娱自乐的往桌上的碟子里扔,一面还念念有词地自言自语。

  这个人真有趣,一个人还玩得这么开心。

  盎雪饶有兴致的看他一次次的中了,没中,又没中,中了,在碟子边上碰了一下又掉在桌面上,容离低低地咒骂一句……桌上的桃子皮越来越多,直到有块桃子皮落在了点心上,她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此,听到容离说了那句你偷窥我,盎雪不觉有些心虚,只能涨红着脸否认了。

  慢慢地走到怡心斋前,盎雪咬咬牙,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个大夫,我来看病人、看朋友,有什么好犹豫退缩的?再说了,现在是容离让我过去,又不是……

  唉,可怜的盎雪小朋友实在是个诚实的孩子,就连骗自己时都会脸红。

  等到盎雪进了怡心斋,容离已经乖乖坐在凳子上了。

  打量了一下有点忸怩的盎雪,容离笑道:“今天没和你堂姐在一起?”

  “嗯……我们也不是日日在一起的,她跟我不一样……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太多。”

  “哦,就像我跟何默一样吧。”也是,天天和苏绛庭在一起你也不会保持这么温顺乖巧的性子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我这么有定力的人,都难免被何默影响啊。

  “嗯。”

  盎雪有点茫然,该说些什么呢?

  “呃,何公子今天不在?”

  “他有事出去了。你还是叫他何默吧,那样比较顺口,我听着也顺耳。”

  “哦。”盎雪习惯于服从。

  容离看盎雪一脸的温顺,不禁在内心长叹,淑女啊淑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淑女?那么,跟这么被动而沉默的淑女要怎么聊天呢?还是按老规矩吧,挑对方熟悉的话题开始。

  容离想了想,开口问道:“小雪学习医术几年了?”

  盎雪松了口气:“从四岁开始,已经九年了。”

  很好,虽然我早就知道了,容离接着问:“那你学得应该已经很厉害了吧?”

  盎雪想了想:“还好吧,比我大姐差一点。”

  “大姐?”

  “是啊,我在家里排老二,还有一个姐姐,嗯,还有一个弟弟。”

  哦,对哦,何默提过。

  “你大姐比你大,当然学得比你好了。等你到了她那个年纪,大概比她还厉害。”

  盎雪看了容离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容离看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不由暗暗叫苦,难道踩到地雷了?出来混,真是不容易呀,处处濠沟遍地雷区。

  盎雪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给你把把脉吧。”

  容离有些讶异,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哦,谢谢。”

  盎雪伸手搭上容离的手腕,凝神不语。

  容离微微侧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

  这个丫头,平日里虽然呆了些,认真的表情还蛮耐看的。这时候的她,有一种,嗯,很从容很沉静很淡定的感觉,让人莫名地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盎雪还没有放开容离的脉搏。

  容离开始感动起来,小雪办事就是认真啊,比那个神秘的当家的认真多了。呜……小雪,你要努力学习啊,我的未来就靠你了。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盎雪才缓缓收回手,沉吟不语。

  容离笑道:“怎么?你们当家的可说了,我暂时死不了,你不会有不同的结论吧?就是真有,也别告诉我。”

  盎雪有些不悦:“你胡说什么呢。我看你脉象虽然复杂,但并非是什么致命的大病,就是治起来比较麻烦而已。”

  容离鼓掌:“小雪好厉害,和你们当家的下的结论几乎一样。”

  盎雪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你也不要太不在意了,你这病啊,唉,要按当家的开的方子好好养着啊。”

  容离大力点头:“当然,我不会跟自己小命过不去的。”

  盎雪有些无奈:“你……对了,你今年是十二岁吧?”

  “是啊。”

  “那我比你还大,你怎么总是叫我小雪。”

  容离无辜道:“你们苏家的姑娘都叫苏小姐,那我老是叫来叫去会弄混的。”

  盎雪想了想:“那你叫我雪姐姐吧。”

  雪姐姐?容离抖了抖,太、太、太……太怎么样他也说不清,反正不符合小雪的形象。于是,容离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开口道:“小雪,你是个大夫吧?”

  “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扯到这个了,盎雪还是坚定地回答。

  “作为一个大夫,不仅要从肉体上治愈病人,给病人开最好的方子,而且还应该要努力减轻病人的精神负担,让他们积极地配合,这样,才能保证病人最快最好的康复,是吧?”

  盎雪想了想:“是啊。”

  “这样说来,一个大夫要是让病人为难,也就会给病人造成精神上的负担,这对病人的康复是很不好的,对不对?”

  “嗯,对。”

  可怜的小雪,不要这么单蠢好不好。

  “我是一个病人。”容离提醒。

  盎雪有些茫然。

  唉,你多点悟性好不好,容离无奈地总结道:“所以呢,为了不妨碍你当一个完美的好大夫,我还是叫你小雪好了。”

  盎雪呆呆地在脑中将容离的话再重新回放一遍,然后哭笑不得的看着容离努力装作严肃,但掩不住眉宇间狡黠笑意的脸,彻底无奈了。

  你……这,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这是什么逻辑

  容离看着盎雪变幻不定,但都毫无杀伤力的表情,简直要愧疚了。兜圈子欺负这么个小孩,实在是,汗颜哪……

  就在他考虑要做什么补救的时候,盎雪开口了:“那就随你吧。”

  容离的自责之情再次泛滥:“小雪~~”

  盎雪看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容离眨眨眼:“你生我的气了?”

  盎雪想一想:“不知道啊,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

  容离傻眼,小雪也会玩这招呀……

  盎雪看着容离哀怨地瞅着自己,实在是不习惯:“好了好了,我胡说的,我老待在这里,我爹知道该生气了。”

  这个理由容离也比较认同,于是他也站起身:“我送你一段吧。”

  一天一天又一天。

  何默这一去就是三天,只让人捎信说他有事,让容离在苏家好好待着。

  这三天过得风平浪静,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容离还真不太习惯。

  第三天晚上,容离正准备上床睡觉时,何少门主终于回来了。

  何默浑身灰扑扑的,神色之间也有些疲惫。

  容离让齐恩去打点水给何默洗漱,然后自己给他端过一杯茶:“喝点水,待会儿洗洗,就早点歇着吧。”

  何默不说话,只握着那杯茶在手里转悠。

  容离看着他安静的样子有点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开口道:“何……“

  “昀睿,”何默打断他,“从明天开始,我正式教你武功吧。”

  容离沉默了一下,干脆地:“好。”

  第二天早上。

  容离起床时发现何默已经站在凉亭里了。

  他迅速地洗漱了一下,也走了过去。

  “何默。”

  何默回头看了容离一眼:“我跟你在一起战斗力好像也下降了。”

  容离一愣。

  不等容离开口,何默又接着道:“我简直要认为这个世界是单纯的了。”

  容离笑了:“我单纯?”

  何默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头:“虽然我不希望有机会说这句话,不过还是希望你清楚,跟我在一起你以后可能会有麻烦的。”

  容离抱起手臂:“是吗?那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权衡利弊了。”

  何默微笑:“我希望你认真一点考虑,如果放弃我的话,小雪是不错的选择。”

  “重色轻友?”容离俨然一副大人样地摸摸下巴:“你在挑战我的意志哦。”

  何默转身往凉亭外走:“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然后就准备下一步的安排。”

  容离叹了口气,抬步跟在何默后面:“虽然我也想假装深沉地思考三天,但我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告诉我我想早点知道下一步将发生什么,所以……”他停了下来。

  何默也缓缓转身。

  “你不觉得你的这个提议有侮辱我的嫌疑吗?!”容离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何默苦笑:“我就说,跟你在一起我的战斗力会下降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默早上教容离轻功步法,然后就出门办事,直到晚饭后回来检查容离的练习成果,再陪容离练一会儿。

  容离这几天可惨了,为了不成为何少门主的负累,他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地练起了武功。这个该死的“千里飘鸿”,害他每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爬上爬下。何默说他利用这院子的地势,尽量将千里飘鸿的步法糅合进去,让容离按照他做的记号练习,速度是越快越好。

  容离每天跟练马拉松障碍跑似的,比军训还苦,连每顿的饭量都疯狂地增加了。

  而且,他还得顾忌到身体的问题,每次喘得厉害了就停下来歇会儿,每天的药也都喝得一滴不剩。呜。

  这天晚上,何默回来的有点迟。

  他匆匆洗了把脸,就走进了容离的房间,正好看见容离坐在床沿,用手把自己的腿往床上搬。

  何默噗哧笑了出来:“喂,太夸张了吧。”

  容离白他一眼:“拜托,我是病人,病人懂不懂?这种苦我从来没吃过,不对你抱怨是我给你面子,你还说起我来了?”

  何默笑吟吟地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容离的胳膊:“不错哦,肌肉都练出来了。”

  容离懒洋洋地:“正好,我胳膊也酸得很,你给我捏捏……哇……”

  何默斜斜靠在床头,看容离蹭的坐起了身:“怎么了?力气大点,按摩的效果才好。”

  容离不说话,用泪汪汪的大眼睛控诉他的恶行。

  何默被他瞪得浑身不自在,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躺下,我给你揉揉。”

  容离的表情立刻变为警惕。

  何默没好气道:“你还挑剔起来了?除了我爷爷,我还没给人捶过背呢,你爱要不要。”

  容离思考了一下:“你水平怎么样?”

  何默马上露出了长篇大论之前习惯性的得意表情:“那……”

  容离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流、顶尖。”

  何默立刻被这句赞语搞得彻底陶醉了:“容离,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他倾身过去给了容离一个深情的拥抱,还大力地拍拍容离的背:“好兄弟!好兄弟!真是我的知己啊!!!”

  容离被他拍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咳,咳……好说好说,那你一定不介意,咳,把你这高超的技艺传授给我的心腹——齐恩吧?”

  何默手举在半空,僵在了那里:“奶奶的,臭小子,我说你怎么愿意表达出你心底对我的真实评价了,唉……阴谋啊阴谋。”

  容离无辜地:“怎么了?我天天累个半死,你天天不见踪影,如果齐恩能帮我……”

  何默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知道。了解。明白。”

  他慢腾腾地从床上挪了下来:“既然是容离你求我……三年吧,三年之后他就可以出师了。”

  然后他看也不看容离一眼,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口。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辛酸地沿着容离的汗水往下滑行。

  容离蹦蹦跳跳地迎来了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啊,我二进苏院的日子。

  二进苏院

  辰时。

  何默坐在饭桌旁,翘着二郎腿观赏容离无精打采的样子。

  “哎呀,容离,你这个样子可不行。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走出去,要是让小雪看到了,有损形象啊……”

  容离根本懒得搭理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摊成一堆泥。

  何默露出一个忍耐的表情:“你……丢人哪丢人……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容离闷闷地接口:“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向何少门主看齐,以做一个钢筋铁骨的江湖豪侠为人生目标!”

  何默把脑袋也搁到桌面上,侧着头研究容离:“咦?没想到你理解得挺透彻的嘛。”

  “是。所以我早就明白了,我绝不是什么勇士,我是一块朽木,麻烦你别雕了,谢谢合作。”

  何默撇撇嘴,悠闲地靠回椅背上:“你就是这点好,有自知之明,我喜欢。”

  容离懒洋洋地:“是啊,你也就是这点好,懂得欣赏别人身上自己没有的优点,我也喜欢。”

  “你……”

  ……

  就这么例行公事地吵到早饭结束。容离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何默悠哉地坐在对面研究着他的手指头:“你干吗呢?昨天练了一个时辰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今天我绝对不会动的。”

  何默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开:“谁说让你练功了?要让你练我还等到现在?”

  容离扬眉:“那你怎么还没走?”

  何默叹口气:“真是……话说回来,你最近的状态不错啊,昨夜都没听你怎么咳嗽……嗯,一定是我让你坚持锻炼的结果……”他突然把手伸到容离面前,“怎么样,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长得很好看啊。”

  容离鄙夷地看了一眼:“水仙花。”

  “水仙花?”何默收回手看了看,“长得很像水仙吗?”

  容离的脸扭曲了一下:“大概吧。”然后埋下头狂笑。

  何默看容离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你偷笑什么?”

  容离不理睬他,只是抖动得更加剧烈了。何默不悦地伸手去掰他的胳膊:“喂喂喂,抬起头来,你有什么……”

  “少爷!”乔恩走进门来,“汀月姑娘来了。”

  “哦。”容离勉强抬起头来,一脸强忍的笑意:“请她进来。”

  何默白他一眼,哼,臭小子,你等着,我一定会搞清楚的。

  汀月如常问候施礼之后柔声道:“容公子,当家的请您随我到苏院去。”

  容离和何默都有些意外,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些?

  汀月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解释道:“当家的可能会每隔一个时辰给容公子把一次脉。”

  哦……容离点了点头,看向何默。

  何默想了想:“我和他一起过去方便吗?”

  “这个……”汀月有些迟疑。

  算了,她一个丫头能拿什么主意?何默微笑道:“那麻烦汀月姑娘先带容离过去,我去找你家老爷聊聊。”

  汀月微行了个礼:“多谢何少爷,那汀月先带容公子过去?”

  何默拍拍容离的肩:“那我就把这小鬼交给你了。”

  容离撇撇嘴:“汀月姐会照顾好我的,不用你多说。”

  何默呵呵笑了一声。

  汀月汗。拜托,不要弄得好像你们和我很亲近的样子,呜……

  跟在汀月身后拂花穿竹的再次来到苏院,容离这次无障碍地直接到了上次的那个房间里。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自觉的把手伸了过去。

  帘后的人帮他号了一会儿脉之后,淡淡道:“现在是巳时,待会儿汀月会领公子到隔壁的房间去休息,一个时辰之后还请公子再过来一趟。”

  容离点头:“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苏凝微笑:“嗯,辛苦公子了。”

  容离笑道:“哪里,麻烦当家的了才是。”

  然后,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汀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容公子,请随奴婢去隔壁休息一下吧。”

  容离起身向帘内行了个礼,就跟着汀月去了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比那个问诊室要豪华多了。

  容离略微打量了一眼,各式大小的橱柜、茶几、桌椅一应俱全,屏风后面甚至还有一张床。

  唉,有钱的高人就是喜欢这样,高调地玩低调。

  汀月很快就在桌子上摆上了茶果点心:“公子请随便用。”

  容离点点头:“谢谢。”然后拈了一颗樱桃吃了。嗯,卖相好味道也不错,再来一个。

  咚咚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容离有些讶异,何默来了?

  汀月应了一声,前去开门:“啊,奴婢见过绛庭小姐。”

  容离的手僵在樱桃上方,然后收了回来,转身微笑道:“苏小姐。”

  绛庭穿着一袭淡青色的纱衣,钗饰雅淡,这么微笑着走过来,少了几分明丽多了几分清艳:“绛庭冒昧打扰了。”

  容离心下暗惊,你怎么又改变风格了?好恐怖……心里如是想着,他还是礼貌地微笑道:“哪里,容离正无聊呢,汀月姑娘太客气了,都不和我多说话。”

  绛庭看向汀月笑了笑:“汀月的乖巧谦和是府里都知道的,容公子亲切随和,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吧?”

  容离眨眨眼:“多日不见,苏姑娘今天……”剩下的你自己接上去吧。

  绛庭避而不答,在他对面坐下,又伸手示意道:“公子请坐。”

  容离缓缓落座,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向绛庭。

  汀月又拿了一个杯子过来,给她斟上了茶。

  绛庭微笑道:“谢谢。”

  容离忍不住抖了抖。

  绛庭无比优雅地抿了口茶,再轻轻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容离宛然一笑:“怎么?容公子不习惯?”

  容离松了口气,还好你不打算一直玩下去:“只要苏姑娘习惯就好。”

  绛庭笑了:“容公子真会说话。”

  言毕,她懒懒地托起了腮:“汀月。”

  汀月弯腰行了个礼:“奴婢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奴婢即可。”

  绛庭目送汀月出去,然后指着门口一道垂下来的淡黄流苏对容离道:“那里,你拉一下就会有人过来伺候。以后你来这里的机会恐怕不少。”

  容离点头:“嗯,谢谢。”

  绛庭看了他一眼:“不用客气,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还很多,这个样子多累。以后,我叫你容离你叫我绛庭就好。”说完,她忽然歪着头,看着容离一笑:“奇怪啊,你跟小雪倒是不客气。”

  容离内心正在感叹,绛庭卸下淑女的伪装,这举手投足间真是说不清的妩媚娇柔,而且还自然流畅毫不做作,天生的美人胚子呀,养眼啊养眼……突然听到绛庭这么说,他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因为感觉小雪脾气很好啊,就算我有些无礼她也不会生气。”

  绛庭低头看着水果:“是吗……”拈起一个樱桃:“你能给我说个故事吗?”

  容离汗……这又是什么桥段?

  他想了想:“我给你出个谜语吧?”

  “嗯。”吃樱桃。

  “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有一天,她在一个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地点去拜访一个人,请问:她的目的是什么?”

  绛庭看着容离一脸认真的样子,展颜笑道:“容离啊容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说话这么迂回而又直接的人。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就是突然想和你聊天而已。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人并不多。又因为我一贯任性,所以不挑时间地点……”她趴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好了,可以讲故事了?”

  容离苦笑,大姐,你以为我精神很好吗?虽然我今天比上个月感觉好些了,可我从怡心斋走到这里已经很累了好不好?无奈啊,寄人篱下,呜……

  “我知道的故事不多,就讲一个好不好?”

  “嗯。”

  容离想了想,给她讲了个简化变调版的白雪公主的故事。苍天啊,我一直以为我会给我女儿(如果我有的话)讲这个故事滴……

  故事讲完了。容离喝了口茶,也趴到了桌子上。

  “因为美貌吗?”绛庭缓缓开口。

  “嗯?”

  “因为美貌所以皇后要杀公主?”

  容离思考了一下,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恶俗了,所以他从没认真想过。

  “因为皇后内心空洞吧,她缺乏安全感。”容离总结道。

  绛庭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你累了?”

  我非常感谢大姐你终于发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容离抬脸给她一个疲惫的笑容:“有点儿。”

  绛庭看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不由歉意道:“对不起,我任性惯了,刚才有点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个人聊聊……也没太注意……对不起。”

  她这么一说,容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什么。我就这个样子,休息一下就好了。”

  绛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容离微笑:“嗯,谢谢。”

  绛庭起身:“好了,不用送了,我让汀月进来服侍你。”

  容离回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出了门,绛庭吩咐汀月好好照顾容离,然后举步走到院中,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相邻的房间,再轻轻叹了口气,款款离去。

  汀月服侍容离上床休息了一会儿,到了午时喊他起来再去隔壁把一次脉。

  回来,汀月又伺候他吃了中饭,再休息。

  把脉、睡觉;把脉、睡觉……如此重复。

  晚饭是何默陪他一起吃的,然后何默嘱咐他把自己的感觉跟当家的说清楚,就先回去了。

  就这么着,终于到了戌时。

  夜幕渐渐低垂,圆月渐次攀升。

  容离“期待”着。

  希望今天是到这里之后,最容易熬过的一个月圆夜。

  一个月圆夜

  亥时。

  容离准时去隔壁就诊。

  这次,汀月和他一起进了门。

  珠帘前的桌子被撤去了,换上了一床软榻。

  容离感动了一把之后,就依言躺了上去。

  苏凝捏住了容离的脉搏:“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胸口有点闷,有点想咳嗽。这里,”容离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有点疼。是那种一丝一丝的抽痛,像波浪一样。”

  苏凝点了点头,从帘后递过一个白玉瓶子:“你吃一颗试试,我这几日刚配的,看能不能缓解一点。”

  容离乖乖地起身打开瓶子,汀月递上一杯水,他和水把药咽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啊,虽然有一点苦涩的味道,但感觉很清爽,不像中药那样让人想吐。容离叹口气:“唉,要是每一顿都是这样吃个药丸就好了。”

  苏凝微笑:“不同的形式药效也是不同的。药丸主要是针对一些特殊情况,携带起来也方便。”

  容离点点头:“哦。”然后又躺了下去。

  在生病的时候有个私人医生陪在身边真好啊……容离看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那是比烛火要清湛透彻得多的银色,第一次没有那么强大的恐惧,他缓缓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大仲马说得没错,“世界上没有快乐或痛苦,只有一种状况与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只是如此而已。只有曾深受过最深切的的悲哀的人,才最能体会最大的快乐。”现在的自己,只要病痛不要发作得太难以忍受就可以这么知足,幸福的沸点这么低,也不失于一件好事吧。

  苏凝低头,看见容离注视着那抹月色,一张温润恬淡的小脸上缓缓浮上一个满足的笑容,不知为何,牵动了她一丝柔软的心弦:“月色总是这么美,这么明澈,安静地不受打扰……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养病,以后一定可以开开心心地看月圆。”

  容离笑着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月光,低低的道:“当海洋和月光,可以,反复用同样的盛装出场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们不能?”

  苏凝一愣,容离又转头看向她接着笑道:“我听别人说过这句话,觉得很美,所以记下来了。”

  苏凝静默了一下,开口道:“后来那个人知道为什么了吗?”

  容离微笑:“我不知道。不过,她还说……”容离顿了一下,“跟这个关系不太大啊,她说:

  ‘斜阳里,山芙蓉迟迟开放

  前来的却是傲然的时光

  生命中所有的犹疑和磋跎

  仿佛都在此刻现身责问

  剑气森冷,暮色逼人’。”

  虽然我的感触还不够深,但我想你会喜欢。

  苏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道:“是吗?”

  容离闭上了眼:“嗯,她说,这叫,时光的复仇。”

  苏凝看容离闭上了眼,安静的柔和的脸庞,自己心里有些茫然。为什么要说这些?十二岁的孩子想的都是这个吗?你是要说给我听吗?

  微微挪动了一下,容离又含糊地加了一句:“我听得不太懂,只觉得有点道理……也许我长大了就明白了……”然后他沉沉睡去。

  苏凝听着容离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是药效发生作用了吗?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下头就是那张沉睡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容离的脸庞上有一种毫无防备的纯净和安然。苏凝忽然想伸手碰碰他,当手触到珠帘时她又反应了过来,缓缓地放下。

  这个孩子很讨人喜欢,至少是,让人好奇。不仅仅因为他会说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更因为,他的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的,一种纯然的天真。每个孩子都有天真烂漫的时候,苏凝并不是没看过,但是容离的不太一样,他的天真好像更洞彻一些,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坚持,让人看了心里微微发疼。甚至,苏凝会觉得,每次那种天真的光芒消失的时候,容离的脸上会掠过一抹挣扎的神色。

  想到这里,苏凝微微笑了。每次来了病人她都会认真地看他们的脸色,观察他们的神态性情,以此协助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治疗方案。而现在,恐怕是自己寂寞得太久,竟然从一个孩子脸上扯出了这么多和治疗无关的思绪……唉,我是累了吗?厌了吗?不愿再这么重复下去了吗?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光。

  不到一个时辰,容离就咳嗽着醒来了。

  苏凝皱着眉,看容离慢慢撑住软榻,倚到了后面的靠垫上。

  她伸出手来,拉住了容离的手腕:“不舒服?尽量放松一点。”

  容离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揉揉胸口,努力深呼吸。

  苏凝一边帮他把脉一边道:“你毕竟不能每次都靠别人的真气支持,那样的帮助很不稳定……自己坚持一下。”

  容离苦笑,低低道:“嗯。”

  过了一会儿,苏凝把容离的手放在榻上,又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不要着急,我可以把你治好的,你好好吃药、好好休养就行。”

  容离冲她微笑了一下。这种安慰的话,对于精神上的痛苦可能会有激化的作用,对于肉体上的痛苦倒是挺有安抚的作用,很诡异的情况,但于他的确如此。

  汀月探过身来,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拭去了容离额上的汗。然后,容离深深地怀念起了澜儿、齐叔齐妈,还有傻大个乔辛。呜……我不要在两个女人面前哭啊,那多没面子,就算自己现在像贾宝玉也不行……

  苏凝看容离的眼里似乎隐隐浮起了一层泪光,但又努力地睁着眼不想让它流出来,结果就是苦着一张脸,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房梁——小孩子总是这样,笨拙地坚持着掩饰。苏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没关系,我知道很痛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在我这里一直很乖、很听话……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不要着急……”

  容离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拜托,我这么大人了,你不要这样哄我好不好,你这么恶心我会被吓到的……呜……左右两边都有人,我的脑袋要藏在哪儿?只能闭上眼了……

  汀月有点尴尬地拿着毛巾,不知该拿容离脸上的泪痕怎么办,擦?还是不擦?唉……

  就这样,容离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苏当家的握在手里。唉,真不好意思。

  苏凝斜靠在门框上,感觉手里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看见容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你醒了。”

  “嗯。”容离爬起来靠在靠垫上。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咳,没什么了。”容离的脸红了。

  “以前的情况呢?比起刚才?”

  “呃,如果有人用真气疗伤的话会更舒服一些;不过比以前发病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嗯,我给你吃的药有镇痛宁神、补血平气的作用……对了,这几日你跟着何少门主练功,坚持适度的锻炼,从长期来看,对你的身体还是有好处的……还有,何少门主曾问过我,你可不可以研习他的内功……我觉得侯门的内功走的是灵巧柔韧的路子,而以你的情况看来,你虽然适合练灵巧一些的外功,如轻功、指法、剑术等——这些招式方便对敌迎战,可以弥补你体力上的缺陷;但内功你还是练比较沉稳深蕴一些的好,那样有助于你自身身体的调养。”

  容离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何默只教我基本的吐纳之法呢,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家门禁森严的缘故。

  “好了,现在才寅时左右,你再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嗯……当家的您赶紧休息去吧,我……我没事了。”容离的脸又红了。

  苏凝想了想:“好吧,有事就让汀月叫我。”

  “嗯。”

  苏凝再拍拍容离的手,看了汀月一眼,然后起身向里面走去。

  容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转头对汀月道:“你也累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没事了,真的,以前都是这样。”

  汀月看着容离认真的样子,温柔而坚定地笑着道:“你睡吧,等你睡饱了,我就能睡了。”

  容离眨眨眼,乖乖地躺下来睡觉。

  再次睁开眼时,容离意外地没有看见灿烂的阳光。

  他正在思考这是什么时候,汀月的声音略带沙哑地在他身边响了起来:

  “今天下小雨。”

  今天下小雨

  容离转脸看向汀月,歉意道:“辛苦你了。”

  好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着。以前在知秋院,他拗不过大家,后来都是让乔辛、澜儿和睿恩轮流值班的。

  汀月再次感慨这个容少爷的亲切体贴,然后温声道:“哪里,这是奴婢的本分,公子你实在是我伺候的主子里最客气的了。”

  容离笑道:“是我自己不习惯而已。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概快辰时了,公子先去隔壁洗漱一下,我让人给公子准备早饭吧。”

  容离想了想:“不用这么麻烦,我还是回怡心斋好了。”

  汀月静了一下,开口道:“那我去问问当家的。”

  容离点点头。

  汀月转身出门,容离自门缝里看见丝丝垂降的雨幕,在汀月反身关门时不由脱口道:“可以不关门吗?”

  汀月愣了一下,留了右边的半扇门:“风有点凉,我留一半开着吧。”

  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容离侧身看着外面,这样的雨不大不小,最合适雨中散步了,可惜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唉……不过,呵呵,容离继续发挥自己的乐观主义精神,要是等我病好了,再体会那种久别的感觉一定更爽吧。是啊,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得好好努力养病才行。

  汀月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容离这么一张自得其乐的笑脸,她也不由开口笑道:“公子很喜欢雨天吗?”

  容离眨眨眼:“我什么天气都喜欢,不过,因为好些日子没下雨了,所以今天特别高兴。嗯……这就像啊,吃了几天的桂花糕,然后突然吃到了核桃酥一样。”

  汀月又笑了,到底还是孩子啊,念念不忘的就是吃的。

  “汀月做的核桃酥比苏府的大厨做得还好,赶明儿让她给你做一份。”

  苏凝的声音从帘后传来,伴随着她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帘后果然别有洞天啊,就不知是秘道还是秘门。

  容离一脸的笑意,扭头看向苏凝道:“好啊,”然后又他转向汀月,“汀月姐,这可是当家的说了,你可一定要做给我尝尝。”

  汀月微笑:“晚上我就给你送去。”

  容离摇头道:“不行,今天你累了,恐怕不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准,明天吧,还是明天好了。”

  苏凝轻笑了一声,在帘后缓缓落座:“我再给你把把脉。”

  “嗯。”容离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苏凝抬起了手:“没什么问题,脉象挺稳的,这两天你不要太劳累了,再休息一下。虽说你的病是每月发作一次,但平日的调养才是治本的关键。你明日吃过早饭后再过来一趟。”

  容离坐起了身子:“好的,那我先回去了,当家的也好好休息。”

  苏凝微笑道:“外面有雨,小心路滑。”

  容离点点头,在汀月的帮助下起身下榻整理了一下,然后对苏凝行了个礼,就跟在汀月的身后离开了苏院。

  路过那一片竹林时,容离放慢了脚步侧头看着,青翠的竹子在雨水的沁润下显得格外的清新可爱,他简直想伸手摸摸。汀月察觉到容离慢了下来,又看到容离正盯着竹子看,于是开口道:“这片竹子是二小姐让种的。”

  容离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女孩子喜欢种花。”

  汀月笑:“二小姐也喜欢种花,她特别喜欢腊梅。”

  容离微笑:“是说的小雪吧?腊梅和她很配。”

  “我们也这么觉得。”汀月温柔地,“下人们都很喜欢二小姐。”

  容离伸手到伞外接了几滴雨:“小雪脾气那么好,待人那么和气,当然讨大家喜欢啦。”他放下手,看着汀月笑道,“就像汀月姐你这么温柔,又会做最好吃的核桃酥,大家一定也很喜欢你。”

  汀月笑了,这个小少爷,原来还有这么甜的一张嘴。

  到了怡心斋,容离在门口让汀月先回去休息,自己转身一进院子,立刻就接收到了齐恩热切的问候。

  何默坐在桌子旁,鄙夷地看着齐恩跟个蝴蝶似的绕着容离转来转去,问前问后。丢人,一点都沉不住气。

  容离大概梳洗了一下,换了件衣服,终于坐到了何默对面,端起茶杯就开始喝水。

  何默懒懒地开口:“回来得好早啊,外面还下着雨呢。”

  容离点点头:“嗯,我不想老在那儿麻烦人家。”

  齐恩又在他面前摆上了点心,容离开心地对何默道:“听说汀月做的核桃酥很好吃,她说明天做给我吃。”

  何默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核桃酥?怎么会扯到核桃酥?

  容离塞了块点心到嘴里:“唔,昨夜……挺好的,当家的……给我……配了……种……新药……”

  何默忍耐地看着容离吃得不亦乐乎,咬牙道:“你少吃点,马上还要吃早饭呢。”

  容离遗憾地看着那碟点心,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然后痛苦地对齐恩道:“你把剩下的端下去吧。”是啊,吃多了蛀牙就不好了,唉……

  何默看着容离目送齐恩端着碟子下去了,突然出手抢过他左手的点心,迅速地塞进了嘴里。容离一呆,幸好他在何默的训练下对这种事有着相当丰富的处理经验,于是也立刻把右手的那个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用愤怒的眼神谴责何默的强盗行为。

  何默把那个点心吃完,感觉心情好多了,微笑着又喝了口水,他闲闲地道:“味道不错,可惜呀,离开了苏府恐怕很难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容离也喝了口水。当竞争出现的时候,他吃东西的速度总是不受控制地加快,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被噎到。

  容离怨恨地看着何默:“什么时候走?”

  何默没好气地:“那就要看你还需要在这儿待多久了。”

  容离想了想:“我明天早上还要再去苏院一趟,到时候我问一下,回来就告诉你。”

  何默点头:“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你就要跟我回家了。”

  容离不吭声。虽然他对何默的家庭状况已经有所了解,但是,唉,还是有点担心啊。如果何老爷子不喜欢自己,那可比对付乔老爷子要麻烦多了,毕竟,他不能就那么拍拍屁股走人啊。

  何默看容离有点忧虑的样子,笑道:“怕什么?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

  容离瞪着何默,权衡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兵力配置,然后瞬间变脸,给了何默一个甜腻的笑容:“是啊,有何默你在,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何默那个优雅的微笑立刻凝固在了脸上,他再一次在容离的杀手锏下败下阵来。

  何默在心里为自己哀悼了一下,然后翻翻白眼做了个垂死挣扎的动作,就缓缓倒在了椅把上。

  容离微微一笑,扭头喊了起来:“齐恩,我饿了~~”

  吃完早饭,他们两个又如常来到了凉亭里。

  容离嫉妒地看着何默一如既往地摆出那个造型,占据那段栏杆那根柱子,再噙着那抹自命不凡的笑容开口道:“招了吧,昨儿都干吗了?”

  容离将昨天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其实他昨儿一天主要都是在睡觉,没几句话就总结完了。

  何默先是不满:“昨天我跟你吃晚饭的时候,你怎么没告诉我早上苏绛庭找你了?”

  容离愤愤地控诉说那是因为你总是一直不停地说说说,我经常没有机会开口。

  何默选择忽略容离的控诉,然后又一脸思考的表情:“这是个疑点,苏绛庭到底在想什么呢?”

  苏绛庭在想什么

  容离也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想大概真的如她所言吧,她当时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聊天,突然就想到我了。”说到这儿,容离也觉得这位苏小姐的思路的确是……不正常——你找谁也轮不到我呀!再考虑一下,容离又补充道:“或者,当时她也在苏院,所以就……哎呀,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她没理由跟我玩什么花招啊?”

  何默击掌道:“问题就出在这儿!你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她对你能动什么歪脑筋?再说了,她心情不好跟你说干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有什么事儿,也应该来找我呀,我玉树临风智勇双全为人又仗义,她怎么偏偏去找你呢?所以啊,我估计她是想要通过引起你的注意来引起我的注意!”何默无视容离侮辱性的眼神,发出了最后的感慨:“唉,女孩子家呀,总是这么别别扭扭的……没必要嘛……”

  梨落轩。

  苏凝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绛庭神游归来。

  绛庭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一只毛笔敲打着桌缘,沉吟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姑姑是要选雪儿吗?”

  虽然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苏凝现在倒是明白了绛庭为什么会一大早就来找自己,而且还一反常态的犹豫不定了。

  她略作斟酌,也问道:“庭儿有什么意见?”

  绛庭再次沉默,过了许久仍未开口。

  苏凝温和地:“雪儿虽然在辨识草药和炼制丹药上略有些逊色,但她对病患有一种天生的同情和怜悯,这一点,在真正的治疗过程中往往比技巧占据了更大的优势。”

  绛庭缓缓道:“不是因为这个。”她抬起头,“姑姑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苏凝一愣。

  绛庭接着道:“您当然不开心。别的不说,天天困在苏家的势力范围之内,事事都以苏家的利益为先,名义上您是一家之主,实际上,根本不是您控制这个家,而是这个家把您控制得死死的。这么多年来,您到底得到了什么?”

  苏凝苦笑,绛庭和她母亲一样,对苏家的家规族律一直不以为然,不过,这么直截了当的质疑,她也还是第一次听到。

  绛庭看到苏凝苦涩的笑容,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坚持道:“反正,我不希望雪儿以后……以后也像姑姑这样……”

  苏凝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这个样子……也未必不好。”

  绛庭睁大眼:“姑姑!怎么可能……”

  苏凝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事,你还不明白。任何选择,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你……你不是雪儿,不要替她作决定。对你而言,最好的或是最重要的,未必就是雪儿想要的——不管你自认为自己有多了解她。你同雪儿要好,你是在为她考虑,这些我都明白,但是……”她长长叹了口气,“有好的意愿并不是就能成就好的结果。”

  绛庭郑重地:“是,姑姑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是,姑姑就能肯定雪儿喜欢做家主吗?”

  苏凝看着绛庭固执的小脸,无奈道:“至少……”

  “至少这样的选择更容易一些,也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同,是吗?”绛庭起身走到苏凝面前,俯身跪了下来伏在她膝上,“姑姑,不要……不要在雪儿十五岁的时候就决定了她的一生,这样太残忍……她还有很多东西没看到,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可能性,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机会,姑姑,我求求你……”

  苏凝轻笑出声,话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苍凉:“我不选雪儿,也是要选其它人的,庭儿,那你说我选谁好呢?”

  绛庭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管,反正只要不是雪儿,她……她值得更好的!”

  苏凝轻轻地抚着绛庭的头发,任性的孩子啊,众所周知的任性……有这样的运气能够任性到现在,我该说你幸运吗?而被你任性地保护着的雪儿,是不是更加幸运呢?曾几何时,我也是那样期盼着、等待着,希望有一个比我勇敢的人,可以义无反顾地带着我放肆一回。我求而不得的这一切,雪儿会拥有吗?

  绛庭等不到苏凝的回答,于是仰起头,恳求地:“姑姑……”

  苏凝的手停住了,轻轻地放到案几上:“不,我不能承诺你什么。正如你所说的,是这个家控制我,而非我控制它,我没有承诺的能力。”

  绛庭急切地道:“可是家主的人选……”

  “并非由我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苏凝闭上了眼,“我能做的,比你认为的更少。”

  绛庭默然。

  过了一会儿,苏凝睁开眼:“你愿意为雪儿做到多少?”

  绛庭毫不犹豫:“所有我能做到的。”

  苏凝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我希望你清楚你这句话的分量。”

  绛庭微笑:“是。雪儿曾给过我我最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也要给她同样分量的回报,就算这个分量是我自己决定的。”

  苏凝沉吟了一会儿,严肃地道:“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只此一次。”她又笑了,“别的,我也给不起。”

  步出梨落轩,绛庭的心中有些茫然。

  这样真的好吗?我的争取对小雪来说,真是她所需要的吗?面对姑姑时,我很坚定;可面对我自己的质疑……

  唉,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也只能尽我力听天命了。

  雪儿啊,这一把,我替你下注了。

  怡心斋。

  何默无奈地看着伏在桌上睡得甜美的容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吃能睡呢?怎么总在我讲得最投入的时候睡着呢?怎么才能帮他改掉这个坏习惯呢?

  齐恩手里拿着《论语》,眼睛却从窗口看向凉亭。

  少爷啊,你怎么又睡着了?你老是这么吃啊睡啊,以后可怎么办呢?唉,算了,以后我考取功名赚钱养家好了。齐恩感慨万千地摇摇头,对手中的《论语》又有了更深厚的感情,立刻低下头卖力地读了起来。

  容离一觉醒来,天色已近晌午。何默又出去了,只留了一件外衣罩在他身上。说一点也不惭愧是不可能的,自己好像总是可以超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限制而睡着。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嗜睡……唉,我明明不是一个懒人啊……哎呀,琢磨着,还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呢,我要多吃多睡,好好休养身体,积蓄体力。

  容离自我反省完毕,又开开心心地回屋里等着吃午饭。

  苏府的饭比起乔府来,显然更注重养生之道。口味上虽然稍嫌不足,不过搭配则更为合理。容离一如既往地吃得饱饱的,舒服地躺在椅背上,看着齐恩收拾碗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齐恩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好像有点怜悯……这小子怎么了?他还来不及发问,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容离在吗?我是苏绛庭,我进来了啊!”

  容离一愣,什么?

  苏绛庭又来了?

  (番外)爷孙二人传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何老爷~~”产婆兴奋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在门外转圈圈的何义同何永立刻迎了上去。

  “是吗是吗?我看看。”

  “艾蕊呢?艾蕊还好吧?”

  何义兴奋地从产婆手里把孩子夺过来。嗯,皱巴巴的,和小永小时候一个样儿,真难看啊。还有,他明明瘦不拉叽的,哪里是个“大”、“胖”、小子了?嘁。

  何义转脸要向儿子控诉产婆的职业性欺骗,却发现何永已经消失了。而一旁的产婆一脸艳羡地看着屋里:“何少爷真是疼老婆啊,哎,何少夫人好福气……”

  何义撇撇嘴,收回视线继续研究孙子。只见这个小不点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斜斜看了他一眼,就跟被针刺到似的又闭上了。何义不禁气结。怎么,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小子,你别拽,以后这家里,恐怕就只有我搭理你了,哼!

  “何老爷~~”

  何义甫出家门,就听到一道惊天动地的叫唤声迎面袭来,他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何老爷!您看!”那个嗓音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彪形大汉,此刻他“嗖”地从背后变出了一个小人儿,“您看,您孙子把我儿子打成了这样!您看看,他头上……”

  大汉把那小孩儿乱蓬蓬的头发撩开,展示他额头上擦破的皮和渗出的血丝。

  “还有胳膊。”

  把小孩儿脏兮兮的衣袖挽上来,暴露出一道道抓痕和一排排齿印。

  “还有,还有屁股!!!”

  大汉把小孩“蹭”地掉了个个儿挂在自己胳膊上,作势扯他裤子。

  “嗤!”一直悠悠然站在一边的何默突然笑了起来。

  大汉怒瞪他一眼,继续扯儿子的裤子,小孩儿努力护住自己的裤腰:“爹~不要~~”

  大汉吼道:“什么要不要,把你屁股上的伤口给何老爷看看!你不是说又疼又肿吗?快,快把裤子脱了!”

  小孩儿死死扯着自己的腰带:“不要啊爹~~”

  “如果你能用现在扯腰带的力气跟我打,我一定打不过你。”何默走了过来,一脸赞叹的感慨道。

  大汉手下一顿,把儿子往地上一放,悲声道:“何老爷~~”

  何义点头:“是啊是啊,没错没错。”

  大汉一呆。

  何义好心地解释:“我是说你们说的都没错。我相信你儿子的屁股受伤了,我也相信你儿子要是能用捍卫裤子的力道跟何默打,何默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恭喜你,你激发出你儿子的潜能了。”

  大汉茫然了一会儿,终于又找回了主题:“可是,可是我儿子他……”

  何义一脸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是啊,我明白,我理解。男人嘛,都是要过这一关的,继续努力,啊?!”

  不理会该大汉一脸的白痴,何义冲他旁边努力整理衣服的小孩和蔼地笑了:“小朋友,加油哦!”

  言毕,他拉起笑嘻嘻站在一旁的何默:“默儿今天一定累了,待会儿叫廖姨做你最爱吃的烤鸭好不好?”

  “好!!!”何默高兴地鼓掌叫好。

  “爹。”

  小孩扯了扯大汉的衣角,看着蹦蹦跳跳地绕着何义走进门的何默:“咱家今天也吃烤鸭好不好?”

  “爷爷!”

  何义抬起头,只见何默一个乳燕投林地扎了过来。他开心地拂袖卸去了何默的力道,拉着何默的胳膊把他带坐在自己腿上,正准备和他一叙相思之苦。

  “我娘呢?”

  何义的脸黑了下来:“上山拜佛去了。”

  “哦。”何默一脸的失望。

  何义把他从自己腿上往下拨楞。

  “爷爷~~”何默立刻伸出双手缠上他的脖子,“你干吗呢?我出去这几个月可想你了!”

  “哼!”何义冷哼,“是吗?那你怎么……”他突然闭上了嘴,专心地把何默往下扯。

  何默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了?我给你写信了啊,一个月两封,让林吉给你送回来的呀,怎么?你没收到?”

  何义不说话。我一个月两封,你娘十天一封,你什么意思啊你?

  何默眨眨眼:“我找林吉算帐去。”说完,他从何义身上跳下来向门口走去。没走两步,他又转过头:“对了,爷爷,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何义大怒:“放屁!我吃哪门子的醋?你奶奶过世已经十七年了!”

  何默指指何义身后:“可是,林吉一直站在那里啊,他还对我做着奇怪的手势……”何默学着林吉的样子,先指向何义,伸出两根指头;又指向西边,伸出三根指头;然后扯着自己的头发原地转圈。

  何义哭笑不得地看着何默一面转圈一面哀声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有两封?为什么她有三封?为什么?!不公平,这不公平!!!……”

  何义“唰”地扔过去一盘点心:“滚!少给我丢人你!”

  何默闪身接住盘子,然后一手端盘子,一手抓点心,为了挽救最后一个点心更是不惜扑在地上仰头用嘴衔住。

  何义看看灰扑扑盘腿坐在地上吃点心的何默,再看看手边那盘何默刚才接住了又扔回来的点心,不禁长叹一口气:“侯门的形象都被你败光了。”

  “形象?”何默咽下最后一口点心,讶异地道“我没有听错吧?你还给侯门留了一点形象让我败坏?”

  何义眉一竖,正待发飙,只听何默一声深情的呼唤:“娘~~你回来了~~默儿想死你了~~”一边叫唤,何默一边从地上弹起来往门外冲,“娘~~”

  何义彻底崩溃了,他猛地一挥手。

  门外。

  可怜的何默在投向母亲温暖怀抱的途中惨遭一张桌子劫杀,不幸当场昏厥。

  “昀睿……”

  “……是啊,昀睿也说……”

  “爷爷你不知道,昀睿他……”

  “……”

  何义终于拍案而起:“昀睿昀睿昀睿!你不要老和我提昀睿!”

  何默无辜地:“怎么了?你又吃醋了?”

  何义咬牙:“你少胡说八道!你看看,你这一年来跑来跑去的,都忙些什么呢?不务正业!”

  何默翻翻白眼:“正业?什么正业?”他闲闲地拿起一个苹果啃,“该做的事我一件也没耽误。昀睿是我朋友,我帮朋友做点事怎么了?哼,亏你还叫何义呢,一点也不仗义!”

  何义瞪着何默。反了反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臭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肯定是被那个叫什么昀睿的给带坏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就是碰到了那个昀睿以后,一会儿四处探听一些陈年旧事,一会儿寻医访药,现在又缠着要和苏家合作,还不依不饶的,这事儿能急得来么?

  何默看何义气鼓鼓的样子,安抚道:“昀睿很可爱的,你会喜欢他的。”

  何义嘴角抽搐。可爱?一个大男人可爱?小男孩也不行!少恶心我了你。

  何默好脾气地继续劝他:“真的,我不骗你,以后我可能会把他带来咱家住一阵子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何义先是大怒,然后阴恻恻地笑了。也好,我倒想看看这个昀睿是何等人物,能把我这个古灵精怪的孙子驯得服服帖帖的。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到时候,嘿嘿……

  这个傍晚,何老门主那阴险诡异的笑声漂浮在何府上空,久久不散。

  苏绛庭又来了

  容离哀怨地调整了一下造型,打起精神来向绛庭问好。

  绛庭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对面,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口道:“怎么,何默不在?”

  容离想到了何默之前关于苏绛庭之不正常举动所做的猜测,其实也还蛮有道理的,那我试探一下吧:“是,他有事出去了。”他细心观察绛庭的神色。

  绛庭像是松了一口气:“哦。”

  这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她的确是来找我,也有可能,她面对何默会紧张。

  容离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绛庭的心里也是乱糟糟:“容离,你觉得雪儿怎么样?”

  又是这个问题……容离都无奈了,抬眼看向绛庭,却觉得她的神情与以往不同,没有刻意的认真,一脸的迷惑倒是显得更加郑重。

  容离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方缓缓道:“小雪很善良、很和气,跟她在一起会比较放松,没有压力,很舒服。”

  绛庭想一想:“你觉得大家会喜欢她吗?”

  容离扬眉:“大家不是都很喜欢她吗?”

  绛庭皱眉:“我是指外面的人。”

  容离笑:“我和何默本都是外面的人,我们都很喜欢小雪。”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外面的人形形色色、性情各异,他们不可能都喜欢小雪,没有谁能讨所有人的喜欢。但是,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她的。”一个杀伤力几乎为零的人,谁没事讨厌她呀。

  “你喜欢雪儿,有多喜欢?”

  汗……容离苦笑:“能认识小雪,绝对是我的福气。她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好朋友,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愿意为她做很多事。”

  绛庭沉默了一会儿:“我很佩服你。”

  容离呆了一下,感觉有点茫然。

  “你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一些,我很佩服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活得开开心心。”绛庭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开玩笑,“我自认做不到你这样。”

  容离微笑:“你也用不着像我这样。各人经历不同,性格各异,每个人都有他善于应付的情境,也有他不善于处理的问题。我遇到过一些不如意的事情,而且那些事情由不得我做选择,慢慢的,我自然就学会了应对这种情况。我无法选择我身处的环境,但我至少可以选择自己在这个环境中如何活下去。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我觉得我的选择并不难理解。”

  绛庭苦笑:“说着容易,想要做到就很难。”

  容离喝了一口水,淡道:“何必想那么多,我的经历又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你不必考虑这些。”停了一下,他又笑道,“怎么,你今天是要来告诉我你对我的景仰之情吗?”

  绛庭笑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觉得和你聊天有意思,所以会来找你玩,你又何必总是追问我的目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像朋友那样简简单单地坐在一起说说话吗?如果换了雪儿,你也会想那么多吗?”

  容离想了一下:“真是的,是我想得太多了。不过,”他冲绛庭眨眨眼,“我想任何一个,嗯……男人,跟你在一起时都难免会想多了的。”

  绛庭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你这个小鬼……”她突然探身过来拍了一下容离的脑袋,“人小鬼大。”

  容离嘟囔着:“我哪里小了,我才不小……”

  绛庭赏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说真的,如果你再大几岁,身体再强壮一点,钱再多一点……”

  容离无聊地看着她,是啊,这里多一点,那样好一点,很快我就十全十美了……哪里有那么多好事?做梦吧你。就不知你将来能不能碰上一个可以制住你的男人……

  晚饭后。

  容离拉着齐恩坐在凉亭里聊天。

  “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苏府了。”

  “真的?”齐恩兴奋地说,“我们要回去找澜儿他们了?”

  “问题就在这儿,”容离遗憾地看着他,“我要去何默家。你呢?跟我走还是回澜儿那里?”

  “……我跟少爷走。”齐恩的表情有点痛苦,但十分坚定。

  容离拍拍他的肩:“抱歉,让你跟着我跑来跑去的。”

  “不……”

  打了手势止住齐恩的话,容离接着道:“既然你们听我的,认我做主子,我就应该对你们负责。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大家,你跟我来这几天,一定很想澜儿他们,他们现在也一定很想念我们,可惜我还没有能力让大家在一起……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但是齐恩,”容离认真地看着他,“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有这个能力。比较起来,我更希望你能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一味地顺从我。”

  齐恩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哭丧着脸道:“我没什么用,只能给少爷添麻烦……”

  容离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才是那个负累大家的人。我希望你们可以过你们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事事以我为先。”

  齐恩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少爷,我们想要的就是陪在少爷身边,将少爷照顾得好好的呀?”

  容离一脸的挫败:“你们……你们真的……不是,你们就没想过自己的生活?”

  齐恩一脸茫然:“少爷,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等少爷把病治好,把事情办完,我们就回去和大家待在一起啊,不是这样的吗?”

  容离无奈道:“那我的病要是治不好了呢?”

  齐恩紧张地:“出了什么事了?少爷你不是说……”

  容离彻底放弃了:“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好了,没事了,我就是跟你说一下,咱们下一个目的地是何默家,其它一切正常……嗯,你去看书吧,啊,快去快去,我坐坐就回去……”

  齐恩怀疑地看了容离一眼,少爷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说一些怪怪的事情,唉……算了,我还是看书去吧,还是书上的东西比较好理解……

  容离目送齐恩进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何默的影子飘了过来:“这个榆木脑袋。”

  容离白他一眼:“人家这叫单纯。”

  “好好好,”何默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也真难得,天底下的白痴都凑一块儿了。

  容离冷笑了一声,不搭理他。

  何默一边在盘子里挑桃子一边道:“你也少想一些有的没的,有这么一根筋跟着你的人是你的运气,你又何苦跟他说那些?他忠心一片、智力有限,你就别逼他了,由着他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自己想的那些呀,用在自己身上好了,管他呢!”

  容离想了想:“唉……也只能这样了。”

  何默递给他一个桃子:“喏,这个最好最漂亮,赏你了。”

  容离接过来端详了一下,的确是青里透红与众不同,他想了想,一口咬了下去。不剥皮了吧,我就不信我会吃不下去,嗯……挺甜的……好吃……

  第二天早上。

  容离看着外面惨淡的天色。

  搞什么,又是烟雨蒙蒙的,每天早上下这么一会儿啊?

  齐恩推开门,看容离看着窗外发呆,笑道:“少爷不是挺喜欢雨天的吗?”

  容离掉过视线:“是啊,就是觉得这么断断续续地下有点憋得慌,什么时候能下一场大的呢?”

  起身、着衣、洗漱。

  吵吵闹闹的早饭。

  外面的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何默冒雨出门,顺便自我表扬了一下,夸奖自己的敬业精神。

  又过了一会儿,汀月依约而至。

  容离点点头,跟齐恩说自己很快就回来。

  跟在汀月身后,他再次向苏院前进。

  雨点打得伞面噼啪作响,汀月一直小心地不让容离淋到,容离十分遗憾自己的身高彻底扼杀了自己的表现欲。

  打量着伞外的如织雨幕,容离想,

  今天恐怕真会下一场大雨了。

  下一场大雨

  容离推门进屋。

  外面天色昏沉,所以桌上放了一盏灯。橙黄的光晕轻轻摇曳,映得珠帘后的白衣仿佛也染上了一片柔和的橙色,容离突然觉得温暖。

  苏凝看容离傻站在门口,不由笑道:“怎么不进来?外面风大。”

  “嗯。”容离走到桌前坐下,将手伸了出去:“今天可能会下大雨。”

  苏凝微笑:“是,这个时节雨水不少。”

  把了一会儿脉,她柔声道:“恢复得不错。以后,你按方子吃药,平日里忌生冷劳累,勿伤心劳力,只要好好调养,身体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容离点头笑道:“好,我一定遵医嘱的。”

  苏凝又道:“还有,你这病控制起来不难,想要痊愈却是不易。你不要着急,重点是要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那么,这病就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

  容离继续点头:“知道了。”

  “嗯……我根据你的情况又帮你重新拟配了两份丹药,暂时还没炼好,大概还需要十天左右可以出炉……”说到这里,苏凝见容离似乎面有难色,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容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和何默准备走了。”

  苏凝一愣,跟这孩子聊了几回,言语之间也算投机,听到他说要离开,心中倒也有几分不舍:“……这样啊,如果你们着急的话,等丹药炼出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吧。”

  容离点头:“嗯,我和何默说一下,让他安排。”

  苏凝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如果有机会的话,让何少门主给你找个合适的师父,好好研习一下内功。”

  容离皱眉:“这很重要吗?”

  苏凝叹口气:“反正肯定是有益无害。练功是辛苦了些,但你既然同何少门主做了朋友,学点功夫防身还是要的。”

  容离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是,我明白。”

  “那就这样吧,一年之内至少回来复诊一次,有别的症状让人捎信或是亲自过来都可以。” 苏凝拍拍他的手:“我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容离对苏凝灿烂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好,你也多保重,再见!”

  目送容离离去,苏凝回头道:“他也要走了。”

  盎雪低下头:“嗯。”

  苏凝起身坐到她旁边:“你们都走了,我肯定要无聊许多。”

  盎雪迟疑了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那并不为我所乐见。苏凝伸手替她把一绺乱发别到耳后:“出门要小心,绛庭有时候任性胡闹,你不要事事都由着她……你打小住在府里,也没出过远门,外面的事情要复杂一些,坏人也是有的,自己要多注意。”

  盎雪点头:“是,姑姑,你不要担心,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出门行医历练,我会注意安全的。”

  苏凝微笑:“至少半年,半年之内要回来。”

  盎雪睁大眼:“半年?要那么久吗?”

  苏凝笑了:“走得远一点,多看看多想想,也许你会舍不得回来呢。”

  盎雪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

  苏凝伸手把盎雪揽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多给家里写信,啊?”

  盎雪把脸埋在苏凝肩窝里,闷闷地道:“姑姑,我会想你的。”

  “……嗯……”

  外面的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

  容离跟在汀月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到她左边的身子湿了一片。

  “早知雨越下越大,我就自己打伞了。”

  汀月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关系。”

  路过那片竹林时,容离停下了脚步:“真漂亮,以后有机会我也种这么一片竹子。”

  汀月笑了:“肯定有机会的。”

  容离转头:“那等我种好了请汀月姐去看。”

  汀月一愣,然后缓缓绽开笑容:“好。”

  “过几日我就走了。”容离低声道,视线一个一个地滑过那些竹子。

  汀月静了一下:“下午我把核桃酥送过去。”

  容离回首一笑:“太好了!谢谢汀月姐!”

  汀月温柔地看着他雀跃的脸,这么容易满足吗?那我希望你可以就这样坚持下去。

  直到永远。

  申时。

  容离开心地等到了他的核桃酥。

  汀月也一反往日的拘谨,陪他聊了近半个时辰才离去。

  戌时。

  何默一踏进屋里,就看到容离正趴在桌上,以一种类似膜拜的目光瞻仰着面前的核桃酥。

  何默迅速闪到桌前,一手抢过盘子,一手拈了一块到嘴里:“嗯……好吃好吃,果然好吃……”

  容离冷眼看他如风卷残云般把一盘核桃酥倒进了嘴里,师师然递过一杯水:“别噎着。”

  何默意外地看他一眼:“呵,你今天这么大方?”

  容离淡淡道:“汀月姐一共给我做了三十六块。下午我吃了五块,她和齐恩各吃了两块。刚刚你吃了六块——这六块是你的,现在都被你吃光了。”

  何默瞪大眼:“为什么?你明明还有……二十一块,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

  容离选择忽略他的疑问:“今天我问当家的了,她说帮我炼的丹药还得十来天才能好,到时候你安排个人来取一下,其它就没事了。”

  何默拍桌子:“请你正面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容离先低下头,然后缓缓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我现在还有什么?就连几块核桃酥……”

  何默“蹭“地蹦到了一边:“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不跟你争……”他搓搓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恐怖?”

  何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自己房里走去。容离遗憾地看他渐行渐远,真是的,我都还没说到动情之处你就撤了,好没成就感。他耸耸肩,也转身向自己房里走去。

  “啊,对了,”何默的头从他门口探了出来,“后天,那就后天出发吧,你收拾一下。”言毕,他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容离歪头想了想,后天。

  好吧,那就后天出发。

  明天出发

  雪意居。

  盎雪无奈地看着绛庭一脸的不爽。

  “堂姐,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绛庭咬牙道:“我前天还和他一起聊天呢,他根本就没提他要走了。”

  盎雪无辜地:“那又怎么了?你不是也没跟他说我们也要走了吗?”

  “那不一样!”绛庭一脸的愤怒。

  “……”堂姐你好奇怪啊,可惜我没有容离的勇气,不敢直说。

  绛庭扳过盎雪的脸:“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感觉?”盎雪一脸的问号,“当然有啊,有点舍不得。”她缓缓低下头,“真不知道外面的……”

  “好了好了……”绛庭摆手,又长叹一口气,“唉……”

  盎雪想了想,扯扯绛庭的袖子:“要不我们去怡心斋好了,你别生气了,我让容离给你道歉吧。”

  绛庭扬眉:“别,我们是去辞行。”

  怡心斋。

  何默和容离正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

  “喂,你今天很闲吗?”容离懒懒开口。

  “一般般吧。”何默用手指敲着桌面,“我在思考。”

  “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何默瞅着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反正我也无聊的很。

  何默靠到椅背上:“好吧。简单说来,我手下的人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而那个人好像有将小事化大的意思。”

  容离皱眉:“那怎么办?”

  何默翻白眼:“你问我?我这不正问你呢吗?”

  容离直起身子:“我不知道。”

  何默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我现在知道你不知道了。”

  容离认真地:“但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何默冷笑:“这有什么区别吗?”

  容离讶异道:“当然。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啊。”

  何默挥挥手:“得,谢谢您了,还是让我自己想吧。”

  容离埋头苦思了一阵:“既然得罪不起,当然就只能让步了,他的要求很苛刻吗?”

  何默仰头看着房梁:“现在还不,但是,如果我一旦让步……”

  “他就会得寸进尺。”容离接上去,“形势比人弱,没办法,还是得接受。”

  何默笑笑地看着他:“你对让步很在行啊。”

  容离也笑:“因为我的形势一直比人弱啊。”

  何默趴回桌上:“这滋味不好受呀。”

  容离托腮看着他:“我以为你对这些并不陌生。”

  何默笑:“不陌生不代表就能习惯。”

  容离想了想:“那个人性格怎么样?”

  “骄傲、张扬、唯我独尊。不过他有这个资格。”

  “年龄?”

  “比我大一两岁吧。”

  “不甘心?”

  何默抬头看容离笑得诡异:“有一点。”

  容离坚定地:“避开他的锋头。”

  “……”

  “我想他可能并不介意拿你开刀。”

  何默脸上掠过一抹冷厉的神色。

  容离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沉住气,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的一方。”

  何默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还真有耐心。”

  容离耸耸肩:“没办法,不然我早撞墙去了。”他冲何默眨眼道,“‘人类的一切智慧事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记住啊。”

  “嘁!”何默不屑地白他一眼,闭目养神。

  容离没好气地:“我是认真的。你说了啊,有点不甘心的,我看你还不止一点两点,所以,不要太相信你自己现在的判断力。”

  何默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听你的。”

  容离一愣,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见你失控过。”何默突然抬头道。

  “失控?”容离一脸的莫明其妙,“我为什么要失控?我也没见你失控过啊。”

  何默缓缓站起身:“提前思考完毕,我要去办事了。”

  容离撇撇嘴:“神经病。”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再抬起头时,何默已经消失了。

  何默走了。

  小雪和绛庭来了。

  容离看着绛庭灿烂的笑容,心里又打起了小鼓。

  “呃,你们要出去?”

  “嗯,”绛庭笑道,“我争取到一个机会,可以和小雪一起出门玩一阵子。”

  容离皱眉:“就你们两个?”

  “还有两个人,一个丫头一个侍卫。”绛庭的表情有点遗憾,“安全还是很重要的。”有人伺候更重要。

  “哦。”容离放下心来。虽然绛庭挺机灵的,但他觉得她的机灵恐怕还不能弥补她惹事的天份。他看了一眼始终静静坐在一边的盎雪:“小雪出门要注意啊,一定小心提防坏人。”

  盎雪拧起一对秀气的眉:“我看起来像是很容易出事的样子吗?”

  容离肯定地点点头:“是。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在目送一只小白兔向狼窝前进,你看起来实在像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银子的人。”

  绛庭噗哧笑了出来:“容离你的比喻好恰当。”

  哪里哪里,这是前辈们的经典之论了。容离看着盎雪的小脸开始变红:“还有,不要太滥好心了……嗯,绛庭不让你做的事你最好别做,她让你做的事你最好也不要做。”

  盎雪笑了起来:“呵呵,那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就对了。”

  容离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小雪好悟性。”

  “那可不行,我出去就是想要历练一番的,什么都不做那出去干吗?”

  容离笑:“也是,出去就是为了吃苦头的……”他转向绛庭,“你可要好好照顾小雪啊。”

  绛庭笑了笑:“哪里,你不是总结的很好吗?总之,我们互相管着点就是了。”

  容离点点头:“嗯。对了,还没说呢,我和何默也要走了。”

  “是吗?”绛庭一脸的惊讶,“什么时候?”

  盎雪抖了抖,直觉地把身体往容离那边移了移。

  “明天,比妳们还早一天。”容离微笑,“以后应该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们再聚啊。”

  “哦……”绛庭拖长了声音,“好,到时候就算我嫁出去了也会回来看你们的。”

  汗……容离嘴角抽搐地笑:“那,谢谢啊。”

  如此聊了一会儿,盎雪和绛庭就起身告辞了。

  容离将她们送到怡心斋门口,大家互道一声珍重。

  盎雪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要注意身体。”

  容离笑:“我胆小怕死。”

  盎雪也笑:“那倒是……”她侧首想了想,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容离点头微笑:“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承蒙小雪吉言相赠,容离和何默这一路真的是顺风顺水……就是有点,不顺心。

  容离一脸哀怨地看着窗外。

  这街道上人烟阜盛,车马如织,可惜他却要日夜兼程,须臾不歇。

  “唉……”容离幽幽叹了口气。

  何默咽下嘴里的核桃酥:“怎么了?”

  容离没精打采地把脑袋搁在车壁上:“没事。”

  何默想了想:“你想回青阳镇?”

  又是一件伤心事,容离拉长着一张脸:“还好吧。”

  何默酝酿了一下:“我恐怕是脱不开身陪你回去了……而且……”

  容离勉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嗯,等你有空,咱们游遍大江南北吧?”

  何默笑:“我已经游遍了。”

  容离没好气道:“那就出国。”

  何默疑惑地挑起眉,容离摆摆手:“不要管我,我现在逻辑混乱,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何默看着容离往靠垫倚过去,伸手又拿起一个核桃酥:“你把想去的地方列个单子,到时候我一个个陪你去玩就是了。”

  容离睁开眼,表情复杂地看了何默一眼,又自埋头睡觉。

  何府。

  何义拿着一颗白子发呆。

  徐游正在数他额头上的褶子。

  “奇怪,为什么每次数都不一样呢?”徐游喃喃道。

  何义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东西?是因为被你吃了吧?”

  “吃了?!”徐游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我有病啊我,不对,有病的是你,你的宝贝孙子不是要回来了吗?你怎么还犯相思病呢?”

  何义放下棋子,缓缓站起身,负手看着院子的花花草草:“唉……你是不知道啊……”

  徐游伸了个懒腰:“我也不想知道。”

  何义霍然转身:“你怎么能这样?大家多年的老朋友了,你……”

  徐游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是啊,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还不知道你?没事找事儿的主……”

  何义恨恨地瞪着他,徐游兀自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何义悲愤的目光视若无睹。

  “老爷,”明霞轻轻走了过来行了个礼,“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何义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当然是吃素。”

  “咳,”徐游被水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挥舞着一双手,“咳,不,咳咳……”

  何义继续负手观赏院中景色:“就连油也要是素的,你下去吧。”

  徐游努力大喘气:“你,咳,你……好……你够狠!”

  何义冷哼了一声,扬声道:“素炒青菜加白米粥~~”

  徐游立刻冲了过来,悲声道:“不!!!”

  何义斜眼看他:“你帮我,我供你十顿饭,老规矩,随你点菜。”

  徐游考虑了一下:“五十顿。”

  何义捏紧了拳头:“十五顿,你不要太贪心了。”

  徐游大怒:“不就有几个破钱吗你,哼!老子……”

  “三十、三十顿。”何义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不能再多了。”

  徐游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今晚这顿算你送我的。”

  何义咬牙道:“成交。”这个老鬼,这些年来价码越抬越高,这生意看来就快没法儿做了。

  徐游乐呵呵地坐下来点菜:“嗯……我要吃花椒嫩醉鸡乌梅酒焖牛腩蜜汗香糟煨排骨酸萝卜烧肚条五香茶鸽芋头扣肉……”

  艰苦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容离长叹一口气,不知是该放松还是该紧张。

  何默掀开帘子跳下车,仰面看了一眼自家的招牌:“呵呵,到家了。”

  他回过头招呼:“怎么了?下车呀,你不早就嫌腰酸背痛的了?”

  容离慢吞吞地跳下马车:“所以我现在身手很不灵活啊。”

  何默一把拉住他:“进走进走。”

  客厅。

  何默莫名奇妙地被管家带到了这里。

  “搞什么鬼?让我在厅里等?有没有搞错!”

  管家苦笑:“老爷吩咐了,让少爷在客厅里等他一下。”

  何默皱眉:“管家,出什么事了?爷爷不会是中风了吧?”

  潜伏在门外的徐游把何义挥舞的双拳按下,不停地向他使眼色:镇定、镇定!

  管家继续苦笑。

  何默开始细细琢磨,不正常……侯门出事了?何府出事了?爷爷出事了?根据自己手头的情报,出事的一定是爷爷……爷爷这么反常……

  “管家,是不是老徐来了?”

  管家掩饰不住自己满脸的敬佩之色。

  门外的徐游和何义身子一僵。

  容离好奇地问:“老徐?就是那个你爷爷很好很好的朋友?”

  何默摸着下巴点头:“对滴……原来是老徐来了啊……”

  容离也歪着头思考。

  很快,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阴谋啊阴谋……”

  管家脸上的景仰之情已经如江河泛滥。

  徐游和何义交换了一个眼色:长江后浪推前浪,对手很强,一定要提高警惕!

  何默迅速放弃了思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是那两个老顽童要捣鬼的话,我就见招拆招好了。

  “容离啊容离,原来我们是如此的默契……”何默摇头晃脑,“这么快就识破了此次诡异事件的真相……唉,没有办法,当两颗天才的脑袋发生碰撞时,总是会迸发出智慧的火花、冷静的判断、犀利的视角以及惊人的洞察力……”

  容离听他越说越离谱,直觉接口道:“是啊,还有包。”

  “包?”

  容离点头:“对,就是当两颗脑袋发生碰撞时,各自头部的某块肌肤由于受到剧烈的大力撞击,从而产生了某种物理化学反应,从视觉的直观效果上来看体现为隆起状。”

  何默一呆,门外已经传来了一个哈哈大笑的声音:“小默啊,来给徐爷爷介绍一下你的这位小朋友……”

  笑音未落,容离就看见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东西“倏”地从门外闪了进来。

  徐游刚站到容离面前,就拈着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绕着他转圈圈。

  “不错,不错,嗯……”

  容离微笑道:“徐爷爷好。”

  徐游一闪身,又晃到何默面前:“你的这个小朋友比你有礼貌多了。”

  何默不理他,看着一步一步踱到厅里的何义:“爷爷,老徐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何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说的?你回来不就看到了?”

  容离微笑着打量这位慕名已久的何老门主。

  花白的胡子,干瘦的身形,穿着半旧的蓝色布衫,脸庞上依稀有何默的影子……重点是,他自打进门来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容离略一思忖,展颜笑道:“何爷爷不欢迎我来?”

  何爷爷不欢迎我

  何义依旧不搭理容离,举步视若无睹地越过他,径自坐到客厅正中间的椅子上,这才闲闲道:“我不欢迎,难道你就不来了吗?”

  何默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容离无奈,正准备厚皮厚脸地追上一句“何爷爷高见”,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徐游。

  徐游挂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目光却在冷静明锐地打量着他。

  容离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一句话梗在喉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何默站起身来,冷冷道:“爷爷心情不好,也不用将气撒在我身上。”

  何义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何默虽然经常跟自己吵吵闹闹没大没小,但亲昵和距离的差别自己还是分得清的,他心中窝火正要发作,只听容离轻轻唤了一声:“何默。”

  何默正准备把容离拉到自己房里,听到容离开口于是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容离深吸一口气,力持平静地看着他。

  何默看容离一脸的平静,自己也缓缓放松下来,他略微静默了一下,低声道:“爷爷,对不起,孙儿这次出门没把事办好……”他转过身扬声道,“舒妍!”

  一个眉目清秀的丫头走了过来:“少爷。”

  “这是我的朋友,姓容,你先带他到我院里的客房休息。”

  舒妍点点头,走到容离面前:“容少爷。”

  容离向她微一颌首:“有劳舒妍姑娘带路。”

  何默目送容离离去,转身道:“天一山庄的事,是孙儿不该擅作主张,几日前我已经吩咐了何昕,让他千万不要和秦晔起正面冲突……爷爷要怎么责罚,孙儿决无怨言。”

  何义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打算让他住多久?”

  何默闭上眼,再缓缓睁开:“我会尽快给他找到住处。”

  何义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

  何默淡然道:“容离现在需要人照顾,我绝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何义握紧了茶杯:“你重情重义这一点,我向来很欣赏……可是,事有轻重缓急……我希望你清楚。”

  何默有些讥讽地道:“是,容离提醒过我。”

  何义抬起目光,和何默对视了一会儿,缓缓笑了:“很好,你回去吧。”

  何默向徐游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徐游等何默走远了,坐到何义旁边,先喝了一口茶:“难得见到小默这么乖啊。”

  何义冷笑了一下:“是啊,那个容离调教有功。”

  徐游笑了:“那个孩子,不错。”

  何义垂下眼帘:“难道真的是我吃醋了?”

  徐游噗哧笑了出来:“以前都是,这次不是。”

  何义抬眼看他:“建议。”你的饭不是白吃的吧。

  徐游沉吟了一会儿:“明天和容离谈谈吧。”

  何义挑眉:“他才多大?和他能谈出些什么?”

  徐游懒懒靠到椅背上:“少来。你能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看他的脑子一点都不比你那宝贝孙子差……唉,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连个孩子都这么难对付,咱们是老喽……”

  容离跟着舒妍到了默院。

  先他一步而来的齐恩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听到脚步声,齐恩抬头道:“少爷。”他向容离身后张望,“何默少爷呢?”

  容离微笑:“他有事要和他爷爷谈。”

  “哦。”齐恩点头,转身指向桌子,“那里有些瓜果点心,少爷你先吃点吧。”

  容离点点头:“你也回去歇着吧。”

  齐恩看看四周,又把容离的衣物从桌上放到柜子里,这才开口道:“那少爷你先休息?”

  容离走到床边:“嗯。”

  齐恩轻轻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容离和衣躺在床上,仰面看着素白的帐子,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不知道何老门主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不满,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比较棘手,也难以迅速解决。何默今天大概也很不高兴,毕竟自己是他带回来的客人,遭到这样的冷遇以他的性子一定是怒火中烧。唉,但愿他今天不要和他爷爷吵起来……另一方面,根据自己的观察,侯门目前恐怕也是多事之秋……所以,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何默和他爷爷闹别扭。

  容离翻了个身,到底该怎么办呢?

  说离开,何默肯定不高兴。就算是被自己说服,对他爷爷也一定会心怀不满……唉,麻烦……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不经意间,容离的眼前又闪现出徐游那冷冷打量的目光。深呼吸深呼吸,容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的谨慎是有原因的,而且完全可以理解。作为长辈,他们总是对晚辈结交的朋友持观望的态度。

  可是,容离苦笑,那样戒备的眼神令他心中抽痛。

  步出客厅,何默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自己手下几个比较懂事的人。

  申院。

  祖原无奈地看着敬爱的何少门主从墙头上翻了过来。

  “少门主。”他快步上前行了个礼。

  何默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进去说话。”

  进了自己的房间,祖原端上了一杯茶。

  何默皱眉:“何昕什么时候回来?”

  祖原思考了一下:“再过八至十天。”

  何默在房中踱步:“你最近忙什么呢?”

  祖原正准备汇报工作,何默又开口道:“一天两个时辰,抽得出来吗?”

  祖原心中长叹一口气,苦着脸道:“勉强。”

  何默点头:“好。你学的是少林的内功心法,是吧?”

  祖原点头:“是,但我……”

  何默摆摆手,我知道你学得粗浅,不然也不会来这里混:“你学得虽不高深,但你做事踏实稳重,我相信你肯定把你学到的那一部分钻研得很透彻……从明天开始,把你的内功心法传授给我的一个朋友,有没有问题?”

  祖原的冷汗流了下来:“这个……”

  何默认真地看着他:“我的为人你很清楚,我向你保证,我让你教的这个人决不是坏人。只因事态紧急,所以……”他伸手拍了拍祖原的肩膀,“这次就靠你了。”

  祖原无奈抱拳:“属下遵命。”

  离开了申院,何默又去海院找几个属下交代了几件事,这才回到了默院。

  在容离的门口走了两圈,何默叹了一口气,进去了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这个死老头子,竟然跟我玩这招,人到家了你才发飙,不是存心给我难看吗你,真够阴的。

  容离躺在床上思考半天,终于打定了一个主意,他起身跳下床打开门。

  何默听到容离的脚步声,有些犹豫地看看门口。

  容离打开门,意外地看见何默正站在门口,他一愣,立刻开口道:“何默,我想明天和你爷爷谈谈。”

  谈

  翌日清晨。

  两个老头子正坐在义院的凉亭里喝茶聊天。

  “老爷。”

  何义看了一眼明霞:“讲。”

  “少爷求见。”

  何义有些不自在,自己和默儿什么时候客气成这样了?他烦躁地挥挥手:“让他进来。”

  何默中规中矩地分别向何爷爷和徐爷爷问好。

  何义拿鼻孔看他:“有事快讲。”

  何默恭声道:“容离想和您聊聊。”

  何义和徐游交换了一个眼色。出鬼了,怎么这么巧?也好,省得咱们找他去。

  “哦,让他进来吧。”

  “是。”

  何默优雅地退场。

  徐游决定更新自己对何少门主的评价。

  客气的寒暄问候之后,容离坐在了两个老江湖的对面。

  第二次和这种高手正面对决了,容离礼貌地笑:“谢谢何爷爷拨冗和我聊天。”

  何义淡淡点了点头。

  容离直奔主题:“何爷爷担心何默什么?”

  徐游心里暗暗为容离加十分。懂得从别人最关心的地方着手,小子,我看好你哦。

  何义开始有点兴趣了:“哦?为什么这么问?”

  徐游暗叹一口气,给何义减十分。人家都这么坦诚了,你还打太极拳,没意思。

  容离微笑:“我同何爷爷向来没有接触,更是没有资格直接得罪您,您会对我的事这么重视,肯定是因为关心何默的缘故。”

  徐游欣赏地看了容离一眼。把话说得这么坦白又这么含蓄,既一针见血又温和动听,再加十分。

  何义终于笑了:“何默倒是有眼光。”

  徐游撇撇嘴,避开主题但又承认事实,不加不减好了。

  容离谦和一笑:“谢谢何爷爷。”

  徐游挑起了眉毛,落落大方又有耐心……嗯,仔细看看,五官端正目光澄澈,是个好孩子。

  何义看了一眼徐游:“你摇头晃脑够了没有?快说。”

  “说?”徐游纳闷,“说什么?”

  “说我担心什么啊?”何义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的事情凭什么要我说?”徐游没好气道。

  何义端起茶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徐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和颜悦色地对容离道:“事情是这样的……”

  容离耐心地听这两个人罗罗嗦嗦,吵吵闹闹地说了半天,终于得到了发言的机会:“总之,侯门现在有很多事需要何默去做,而何默为我的事情浪费了不少时间精力。何爷爷作为一家之主,看到这种情况难免有些担心,所以昨天看到我的时候心情也就有些不好。”他见两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道:“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何默要处理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侯门能有今天的基业也是来之不易,何爷爷希望何默能够以一种比较成熟的态度来处理这种矛盾——简单说来,我的事情现在并不着急,所以何默最好可以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处理侯门的事务上。”从这两人掩掩饰饰的话里也只能总结出这些抽象的东西了。

  何义和徐游一起点头。这小鬼,年龄不大,思路还蛮清晰的。

  容离看向何义:“我觉得何爷爷的担心很有道理。作为我来说,一方面,从朋友的角度来讲,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事情给何默带来麻烦;另一方面,何默如果能够把侯门的事情处理好,带领侯门度过难关,对于我来说也是有利无害。”

  何义和徐游对视了一眼,多懂事的娃呀,比咱们在这个年龄时老谋深算多了。

  容离想了想,又开口道:“从何默的角度来看……两位爷爷都是知道的,何默这个人重义重诺,因为是他带我到了这里,所以他就希望将我的事情负责到底。”容离的目光缓缓扫过何义和徐游,“我的事情虽不大,但毕竟会让他分心,而且,如果让别人知道我可以牵制他……”

  何义和徐游松了一口气,还好你脑筋清楚,不然我们还真不好跟你说。你这么个战斗力为负值的人,万一被敌人发现,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容离干脆地做了结论:“所以,我很希望可以配合两位爷爷的安排。只要何爷爷决定了,我一定按爷爷说的去做;而且我相信,何默也一定会理解两位爷爷的决定。”

  何义看了徐游一眼,徐游微微一笑:“很好,很高兴我们可以达成共识。对了,听说你身体不太好?”

  容离点点头:“是。”详情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徐游看向何义:“我跟你说过吗?小默曾经拜托我给容离找个师父。”

  何义一愣,有这回事?

  徐游向容离微笑道:“我是认识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但是,之前我并不能保证你值得我向他推荐。”

  容离也有些诧异,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冲徐游感激一笑。

  何默正坐在思院里看近三日的各地传书。

  祖原伸手扣了扣门,轻声道:“容少爷已经回默院了。”

  何默将手中的函书合上:“我知道了。”

  容离静静地坐在桌前。

  一个一个地方辗转,他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跳跃,容离微微阖上眼。不管下一个目的地到底在哪里,他希望自己可以呆久一点。

  门外远远传来齐恩的声音:“何默少爷,少爷在房里。”

  “嗯。”何默的回答在门口响起,然后他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容离绽出他酝酿已久的笑容:“坐啊。”

  何默看容离笑得灿烂,也将一颗心放到了原地:“祖原,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容离等他落座,微笑道:“我和你爷爷谈判结束。”

  “哦。”何默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徐爷爷给我找了一个师父。”

  何默的面孔渐渐明亮起来:“叫什么名字?”

  “沈秋。”

  何默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太好了。”

  能让何默这么开心,这个未来的师父一定相当的强悍啊。

  “他很厉害?”

  何默显然轻松了起来:“比我爷爷和老徐都厉害。”

  容离笑道:“那我以后会不会比你更厉害?”

  何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可能。”

  容离这才真正惊讶了起来:“真这么厉害?”

  何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全江湖的年轻人都会嫉妒死你。”

  容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不是吧?我转运了?

  转运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之后,容离不是很能适应现在的状况。

  “小容,来来来,板栗红烧肉和青豆粉蒸肉你想吃哪一个?”

  容离看着徐游期待的目光:“呃,那个,要不两样都吃?”

  徐游的眼中冒出热烈的星光:“小容~~”

  容离不好意思地笑了:“徐爷爷,我是不是太贪吃了……”

  “不会,不会,”徐游坚定地说,“我就喜欢小孩多吃点,那样身体才能长得棒……哎呀,容离,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不行,太瘦了,太瘦了……”

  何义冷眼看徐游一脸的遗憾:“自己贪吃就不要假借他人之口……”

  徐游眯起了眼:“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小容要好好补补?”

  何义刚直起身子准备迎战,何默从门外飘了过来。

  “咦,容离你在这里啊……”

  “嗯,”容离微微一笑,“两位爷爷找我过来聊天。”

  何默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这样啊……我说老徐,”他把目光投向徐游,“你说找沈先生做容离师父,有几分把握?”

  徐游乐呵呵地:“有我老徐出马,当然是十成把握。”

  何默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出道二十多年,可是一个徒弟都没收。”

  徐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那是因为那些拜师的人没有一个有我这么好的推荐人。”

  如果这就是你满怀信心的原因……何默翻白眼:“我看我还是给容离留意别的人选好了。”

  徐游随手取过一个苹果:“小默你就别担心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斜斜瞥了一眼何义,放大了音量道:“我的饭不是白吃的~~”

  何义皱皱眉:“好了,默儿,你先回去做事。如果徐游食言的话……”他抬眼看着何默,“我帮你做了他!”

  呆在何府已经三天了。

  容离托腮看眼前吃得不亦乐乎的徐游,第一百零三次担心他会噎到;而徐游也第一百零三次将头伸向前,眼睛猛地大睁,喉咙咕噜一声,不负众望地将食物咽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容离苦笑:“徐爷爷,您慢点。”

  “哦,哦。”徐游端起一杯水,“没事,没事。”

  容离斟酌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徐爷爷,吃得太快了对肠胃不好,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何义冷笑一声:“吃得又慢又少,那你不如现在就给他一个痛快。”

  徐游嘿嘿笑着:“是啊,老何还是你了解我。”

  何义对容离招招手:“阿离,递个桃子给我。”

  “哦。”容离乖乖挑了一个脆桃子递过去。

  何义接过桃子,心情愉悦地啃了一口。小鬼就是这点好,识时务,又听话,如果是默儿的话,还不知要磨磨叽叽唠叨什么呢。

  徐游看何义一脸的陶醉,再看看容离又温顺地坐到了自己面前,不由仰面叹了一口气:“真有点想我家静儿了。”

  何义闻言,也感慨道:“是啊,好久没看到静儿那丫头了。老徐,你这次怎么没把她带过来?”

  徐游一脸的矛盾:“没办法,她到杭州天香楼学做菜去了,我也不能拦着她啊……”

  何义嗤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又想起来到我这儿蹭饭呢。”

  徐游白他一眼:“废话,不然我来这儿受你的气?”

  何义悠悠地把桃子吃完,气定神闲地道:“既然知道是受气来了,你就认了吧。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

  容离微笑着微笑着,看那两个老头子吵架拌嘴。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情,就像自己和何默会争执的话题一样;都是胡搅蛮缠的态度,也像是自己和何默针锋相对起来的样子……所以啊,容离拈起了一块点心,他决定嫉妒何默。

  容离终于被那两个老头放回来了。

  何默趴在桌子上:“你们玩得倒是开心,这两天累死我了。”

  容离揉揉脖子:“我也不輕松,那两个人动不动就吵起来,有时还要我评理,我可是谁都不敢得罪。”

  何默懒懒道:“他们现在也不敢得罪你……说起来,这个老徐可真够卑鄙的,一面答应了爷爷,一面答应了我,他做一桩买卖赚两笔钱,还得了你一份人情,真是占尽了便宜……”

  容离笑道:“人家可是老江湖了……对了,他有女儿?或者孙女?”

  “徐静?”何默抬头看他,“那是他认的干孙女。他一个乞丐头子,哪里讨得老婆?”

  “哦,”容离点点头,“他穿得倒也整齐。”

  何默仰面靠在椅背上:“嗯,不然爷爷不许他进何府的门……那是他的官方打扮。其实啊,传说他当年也是丐帮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惜,后来吃得太多了……我个人认为,他就是有了老婆,也会被他卖了当饭吃。”

  容离抖了抖:“他这么能吃?”

  何默笑了:“天生的饭桶。”

  徐游又在吃。

  容离想到何默对他的评价,忍不住笑了。

  徐游百密而无一疏,抬头道:“笑什么?”

  满嘴的食物还能清楚地发音,真是令人佩服。容离笑道:“我在想,今天没有何爷爷和你拌嘴,你一定很高兴吧。”

  “哼。”徐游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鸡翅,“那两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样把咱们两个客人晾在这里。”

  容离微笑:“说的也是。”

  徐游埋头把鸡翅啃完,拿袖子擦擦嘴:“所以呀,既然没人搭理,咱们也走好了。”

  容离歪着头:“什么时候?”

  徐游想了想:“明天吧,今晚我再好好吃一顿。”

  容离点点头:“好啊,顺便点些好吃的明天带着路上吃。”

  徐游递给他一个惺惺相惜的目光:“小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默院。

  容离对正在倒水的齐恩道:“收拾一下,咱们明天走。”

  “这么快?”齐恩抬头,“去哪儿?”

  容离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跟着老徐走就是了。”

  “哦。”

  齐恩转身去打包行李。

  何默回来之后,容离立刻向他汇报了徐游的计划。

  何默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也好,我给你说几点注意事项吧。”

  注意事项

  容离乖乖坐正听何少门主训话。

  “第一,小心不要被老徐卖了。”

  容离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说重点。”

  何默一脸的严肃:“这个卖了是泛义词,包括被骗,被交换,被留……”

  容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第二条。”

  何默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接着道:“第二,不要担心齐恩。”

  “齐恩?”容离一脸的莫明其妙,“我担心他干吗?”

  何默坚定地:“我会照顾好他的。”

  容离慢慢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何默苦笑:“大哥,你是去拜师学艺,人家沈大侠总不会想要买一赠一吧?”

  容离无奈:“我的确没想到这一点……”感觉齐恩好像自己的连体婴一样,原来也有分开的时候啊……

  何默拍拍他的肩头:“他是傻了点,不过你放心,在我的调教之下,等你出师了,他绝对可以做你的左右手。”

  容离哭丧着脸:“他现在就是。”

  何默也同情了他一下,可怜的容离,马上就要过苦日子了。

  “第三,不要担心澜儿他们。”

  容离没精打采地:“你怎么安排?”

  “我会定期去看他们,他们有什么需要我会安排,你不用操心。”

  容离缓缓对上何默的视线:“我要去多久?”

  何默沉吟:“少说也得两三年吧……一年之内我先带你回苏家一趟,其余的再说了。”

  容离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未来的两年看来是有着落了,不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知秋院的众人再聚在一起,唉。

  何默看容离沉默不语,安慰道:“你放心,你这两年背井离乡的苦日子绝对物超所值,别的不说,以后顶着沈秋之徒的名号,也不会有什么人敢随便找你麻烦。再说了,要是你将来能有一番作为,气死乔家老头岂非一件快事?”

  容离摆摆手:“我可想不了那么多,我就想着……嗯,何默,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当镖师了?”

  “镖师?!”何默一脸崩溃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做镖师?”

  容离无辜地看着他:“混饭吃啊。别的我也不会,读书懒得背,做生意没本钱,当个镖师不是挺好的?你也说了,以后顶着沈秋之徒的名号……”

  何默勉强稳住身形:“别,别。真不知你怎么会想到……得,你好好学你的功夫,我帮你找事做……好了,不用再想了,镖师是个体力活,就你那身体,累不死你就……”

  容离痛苦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个职业理想在眼前破灭。

  何默好不容易将容离的这个奇怪的设想从自己脑中驱逐出去,重新理了理思路,他又接着道:“第四,我跟你介绍一下沈秋。”

  重点啊重点,容离立刻打起了精神。

  “沈秋,男,四十二岁左右,天元派的唯一传人。他自十七岁闯荡江湖直至三十六岁引退,向来以侠骨仁心、铿然君子之高义……笑,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沈先生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就你这样的……”

  容离皱起了眉头:“比起乔老爷呢?”

  何默挥挥手:“这不存在可比性。乔家说到底,是以利字为先;而沈秋呢,则是以义字先行。这种人,有时候看是傻了点,不过你想想,这么一个人能混到现在,而且还被整个江湖中人所推崇,一定是因为他有够硬的本事。算了,场面话我就不说了,留着以后等你师父调教你。记住下面三点啊:首先,在沈秋手底下一定要老实点,处处以君子之道约束自身行为,他这种人,大义灭亲是一定做得出来的,不用说你一个硬塞过去的小徒弟了;其次,他有一个儿子叫沈逸,也就是你未来的师兄,传说和沈秋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怕,”说到这里,何默忍不住又同情容离一下,“他比你大两岁,我再说一次,老实点啊,别跟对待我似的对待他;最后,沈秋的功夫博采众家之长,而且他也自创了一些招式,别的你不用管,天元指、七齐剑还有流星踏月,你一定要给我学好,听到没有?”

  容离点点头:“天元指、七齐剑、流星踏月,我记住啦。”

  何默继续强调:“七齐剑是重中之重……你知道它名字的由来吗?”

  容离忍耐地摇摇头。你这不废话吗?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沈秋这号人物,更不用说这个什么七齐剑了。

  何默满意地点点头,以一副无限憧憬的表情开始娓娓道来:“这个七齐剑的前身就是天元派的天元剑,后来啊,沈秋行走江湖之后,又对它进行了一些改进,就变成了现在的七齐剑。据说,七齐剑的名字是取‘见贤思齐’之意。沈秋在行走江湖的前十一年,一共战败过七次,每一次战败之后,他就会闭关修炼,而他每次出关之后,其功力剑法皆会大有精进。如此反复,自他二十八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战败过了。他有一次和朋友聊天说到此事时,曾称自己的剑法为七齐剑,想来就是此意。在我看来,除去那些隐居多年的老家伙不算,沈秋可以说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

  说到这里,何默瞥了一眼容离,容离立刻配合地露出一脸的崇敬向往之色。

  “所以我说你幸运啊,想拜沈秋为师的人不知凡几,但没有一个成功过,也不知老徐怎么会这么有把握……”

  容离考虑了一下:“如果沈秋真不收我为徒怎么办?”

  何默脸色狰狞地道:“把老徐干掉。”

  容离苦笑:“我说真的。”

  何默喝了一口茶水:“不会的,那个老徐啊,虽然贪吃了一点,在关键时刻,信誉还是不错的。就算他这次失败了,他也会给你一个交代,实在不行就换个师父好了,反正败在沈秋手下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容离点点头,实在不行我就跟着老徐。

  何默又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主题:“大概就这些吧,明天你跟老徐走,他会照顾好你的。等我这一阵子忙完了,我就看你去。”

  容离点点头:“我没事,你把侯门的事处理好就行。”

  何默拍拍容离肩膀:“好了,有什么想到的我明早再告诉你,你也是,有什么问题明天问我。现在,你先休息去吧。”

  容离站起身:“嗯,我也得跟齐恩说一下。”

  何默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尽力让他哭得小声点。”

  容离苦笑:“不至于吧。”

  第二天早上。

  何默迈出房门,看见齐恩正站在走廊上发呆,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无奈地摇摇头,何默扬声道:“齐恩?”

  齐恩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何默少爷。”

  何默看到他肿肿的眼睛,暗叹一口气,正欲开口。

  “何默少爷,”齐恩认真地看着他,难得的先开口道“我会跟着您认真学习的,我一定好好努力,不给您添麻烦。”

  何默静了一下,温和地笑了:“好。”

  房内,容离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静静地笑了。

  早饭。

  早饭过后。

  容离看着何默调戏着盘子里的几根咸菜。

  分别不止一次,今天似乎格外不舍——大概因为接下来的一段路需要我一个人走下去吧。

  终于决意打破沉默,容离开口笑道:“好了,你该送行了。”

  送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容离弯腰拔了两根狗尾巴草,一根送给何默一根送给齐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了!”

  何默左手接过那根精神饱满的狗尾巴草,右手做了个赶苍蝇的动作:“走走走,看你寒碜的……”他用唾弃的眼神看着手中的野草,“好歹也折个柳枝什么的呀……”

  容离无辜地:“我也想啊,这里怎么都不种两棵柳树,真是的。下次,下次我提前准备。”

  何默勉强接受:“那好吧……老徐!”他扬声叫唤了起来。

  徐游坐在长亭里,低头敲了敲鞋子,又将鞋举起来仰面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把它穿上,慢吞吞地道:“怎么了?”

  何默看了容离一眼,容离脸色镇定面容平静,仿佛徐游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默暗暗崇拜了一下,开口道:“容离还小,不懂事,你可要多罩着他。

  徐游又研究起了自己的脚,头都不抬,懒懒地应了一声:“哦。”

  何默无奈,伸手拍了拍容离的肩膀:“自力更生。”

  容离点点头:“艰苦奋斗。”

  何默笑了:“你们慢走,我和齐恩回去了。”

  容离微笑:“嗯,代我向何爷爷道别。”

  何默撇撇嘴:“亏得你这么好的记性。”

  容离好脾气地笑了:“如果我的存在可以让你们爷孙俩的关系更上一层楼的话,那对何爷爷才有正面价值,何默你不要害我。”

  何默沉默了一下,看着容离依旧天真无邪的笑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容离看向齐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拍拍他的肩膀:“何默要是欺负你你就记下来,我一笔一笔帮你找他算帐。”

  齐恩愣了一下,容离又认真地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代我去青阳镇看看大家……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回家的。”

  齐恩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容离深吸一口气:“道别道这么久,真够婆婆妈妈的,好了,我走了。”他转身向徐游走去,手臂在空中挥了一挥:“记得每天想我啊……”

  何府。

  何义正坐在书房里听属下汇报工作。

  何默在门外徘徊。

  “少门主。”何天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何默。

  “说完了?”

  “是。”

  何默从他身边走过,淡淡道:“先回去休息吧。“

  “爷爷。”

  何义低头看着何天留下的文书:“嗯。”

  何默想了一下,绕过桌子走到何义身边:“爷爷~”

  何义合上手中的文书,抬眼看向何默:“怎么了?”

  “容离走了。”

  何义皱皱眉:“我知道。”

  何默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何义身边:“以后我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了,是不是很开心啊?”

  何义冷冷道:“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你来陪我做什么?”

  何默眨眨眼:“因为每次见过容离,我都特别想待在你身边啊。”

  “胡言乱语。”何义冷哼了一声,伸手去翻桌上的文书。

  何默趴到桌子上:“我说真的。每次见过容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别的就不说了,就说容离他爷爷,跟你简直没法比……”

  何义斜眼看向他:“拍马屁?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何默委屈地看着他:“我怎么了我?我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所以想和你聊聊天……”

  何义靠到椅背上:“嗯,你说。”

  何默有些挫败地道:“不说了,没劲。”

  何义闲闲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何默皱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和容离在一起。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当初我为了袁媛的事不高兴,一时冲动得罪了陈南天,被人追杀时是昀睿救了我。”

  何义冷笑了一声:“救?那也算救?我记得明明是你威胁人家……”

  何默没好气道:“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昀睿收留了我一个月,这就构成了他救我的事实。”

  何义撇撇嘴,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在知秋院一呆就是那么久,而且后来还成了那里的常客?”

  想过,我当然想过,而且还想过很多次,只不过因为我一直没想出来,所以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那是因为我喜欢和容离待在一起啊。”

  何老门主茫然了。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和容离在一起,然后你又要告诉你为什么经常和容离在一起,再然后你又说因为你喜欢和容离待在一起……啊,我晕了……

  何默对何义进入了状态的表现十分满意:“其实,经过袁媛的事情之后,我对以前所坚持的很多观念都失去了信心……老实讲,我那个时候常常处于比较愤怒的状态,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才会惹到陈南天……”

  何义叹了一口气,宝贝孙子的第一次恋爱就以悲剧告终,也难怪他会失去冷静,那一阵子,自己不是也活得提心吊胆?就怕他会想不开……

  何默默默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初恋,又打起精神道:“后来,我认识了容离。容离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以他的处境,有的人会逆来顺受有的人会愤世嫉俗有的人会怨天尤人,可是容离不。容离每天都在笑,看到日出日落笑,看到一朵花开笑,就连看到我这个‘绑匪’,他也笑嘻嘻的。后来跟他混熟了,我也分得清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假装高兴,不过,我依然很佩服他。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那么乐观……容离说,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唯一的,是哭还是笑由他决定,而以后就算过得再好,也不能弥补今天的痛苦,所以,他要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过……他还说,未来于他而言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他只好享受现在……或许,正如容离所说的,很多时候,快乐还是痛苦都只是一种比较,和他比较起来,我为我的痛苦和愤怒感到羞愧……于是我开始陪他看日出日落,陪他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陪他认真地过每一天。我想,以我当时的状况,容离的乐观和从容正是我所需要的,在他的身边,我学会了知足和平静。”

  何默看何义若有所思的样子,微微笑了:“直到现在,看到容离我都会觉得平静祥和、没有压力,这种感觉在勾心斗角的江湖角逐中显得格外珍贵。慢慢的,我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累了烦了就会去找他,然后再平静地投入到那些没有止境的争斗中……爷爷,我觉得你可以理解我这种感觉的……”

  何义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江湖也是一样,老祖宗早就明白了……”他伸手拍了拍何默的肩膀,“既然是我把你拉下了水,当然没有资格逼你连一口气都不能换……我明白。”

  难得地,何老门主与何少门主又重温了多年以前秉烛谈心的美好时光。

  直到夜近三更,何义才依依不舍地催何默回去睡觉。

  何默起身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那个心中念念不忘的问题:

  “爷爷,徐游有什么把握可以让沈秋收容离为徒?”

  徐游的把握

  听到何默的问话,何义诡异地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何默一脸的郁闷,又来,吊我胃口。

  何义笑眯眯地:“你可以猜猜嘛,不要老是不动脑子。”

  何默叹了口气:“孙儿愚钝,还请爷爷明示。”

  何义皱皱眉:“唉……”

  何默咬牙:“难道老徐和沈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厚交情?”

  何义眼睛一亮:“有点意思了,再猜一个!”

  何默暗暗握紧了拳头:“难道老徐和沈秋其实是亲父子?”

  何义一呆:“默儿你实在是……”呜……可怜的默儿,这么多年的信息工作把你脑子都搞坏了,爷爷对不起你……

  何默翻白眼:“不说就算了,我回去睡觉。”

  “沈秋的确和某个人有不为人知的深厚交情,不过那个人不是徐游。”

  何默想了想:“不会沈秋曾经暗恋容离他娘吧……”

  何义倒:“默儿你这是什么思路啊……”完全是三姑六婆路线,你可是个男人,男人懂不懂?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思维方式。

  何默陷入了沉思。

  何义终于决定放弃:“容离也是有爹的。”

  乔廷睿?何默眨眨眼:“我认真查过乔廷睿的事啊,他和沈秋当年一样的风光,可从没听说过……”

  何义懒懒地接过话:“你懂个屁啊,现在明白了吧?小子,你该学的还多着呢。”

  何默摸摸鼻子:“我回去睡觉了。”臭老头,总有一天我也要这样嘲笑你。容离是怎么说的来着?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两天后。

  再来客栈。

  容离微笑着看徐游狼吞虎咽。

  “徐爷爷,要不要再来一盘卤牛肉?”

  徐游摆摆手:“算了,凑合着够吃了。”

  容离想了想:“徐爷爷,咱们大概还要走几天?”

  徐游喝了一口汤:“五六天吧,本来打算五天之内就到的,没想到……”他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容离,“你的脚力这么差。”

  容离歉意地:“对不起啊,我没走过远路。”

  “算了算了,”徐游摆摆手,“凑合着吧……啊,对了,”他突然紧张了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没带够盘缠?我们会不会就要没饭吃了?”

  看着徐游咄咄逼人的样子,容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勉强保持一个亲切的笑容:“不是的,按照这个消费的速度银子还是够用的,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徐爷爷你不要担心。”

  “哦……”徐游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下次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老人家心脏比较脆弱,禁不起打击……”

  容离无语……

  七天后。

  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容离向前方看去。

  草。

  草。

  还是草。

  在那无尽的草的另一头,徐游回头大声招呼:“小容~快一点~~就要到了~~”

  容离停下脚步,叉着腰喘了几口气,然后用力大叫:“知~道~了~~”妈呀,这十来天的漫漫长路真是对他意志力的巨大挑战,能坚持着走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可惜的是,徐游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远远眺望了一下远方的那个小点点,徐游一屁股坐了下来,喃喃道:“这是什么速度?!要是我,爬都比他爬得快……要把这么个废物塞给沈秋做徒弟,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唉,要不是看在他这一路既没埋怨也没对自己的饮食计划提出异议的份上,徐游真要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把他带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容离终于辛辛苦苦走到了徐游身边:“徐、徐爷爷。”

  徐游躺在草丛里,含含糊糊地道:“你一直往前走……我睡一觉就去追你……”

  容离看了一眼接天无穷碧的野草,悲哀地应了一声:“哦……”

  酉时。

  容离坐在草地上看夕阳。

  “怎么停了?”

  徐游从他身边“倏”地经过又“倏”地折了回来。

  容离揉着腿:“我看看夕阳啊。”

  “夕阳?”徐游抬眼看了一眼,“你饿了?”好想吃咸鸭蛋黄啊……

  容离笑了笑:“还好吧。”

  徐游看他一脸的疲惫,想了想,坐到了容离身边:“绕过这个山头就到了,不远。”

  “嗯。”容离索性躺了下来,喃喃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徐游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容离无辜地转过头:“啊?”

  徐游控诉:“你咒我死!”

  容离一脸的呆滞:“啊?”

  徐游恨恨地道:“你不是说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容离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徐爷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徐游开始在原地转圈圈:“老何也说了,他说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长寿的胖子!”

  容离无语,好像是啊,没有长寿的胖子:“呃,那个,也许……嗯,也不一定啊。”

  徐游瞪着他:“什么一定不一定?”

  容离爬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拉住徐游的手:“生命的长度未必是最重要的,质量才是最重要的。”汗……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徐游看看容离的手,再看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然你做我干孙子吧,我还有个干孙女,正好凑一对。”

  “啊?”容离的大脑再次短路。

  徐游不管他一脸的白痴,微眯着眼看向前方:“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到达目的地,到时候就有晚饭吃了,哈哈哈……”

  戌时。

  砰砰砰。

  砰砰砰。

  容离弯着腰揉腿。

  徐游皱眉:“人呢?难道沈秋出事了?”

  容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吗?

  “来了。”院内,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几乎是同时,那扇用几块木头拼接而成的门被打开,探出了一颗脑袋:“您是?”

  容离连忙起身站好,可惜眼前顿时一片金星闪耀,他晃了晃脑袋,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向门口。

  天色昏黄,万物朦胧,再加上他眼前还有星星点点的黑斑,容离只能勉强看到来人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叫徐游,麻烦沈逸小朋友向你父亲通报一声。”徐游笑嘻嘻地开口道。

  “哦……”沈逸话音未落,一道温和的男声就传了出来,“逸儿,快请徐老帮主进来。”

  沈逸将门推开:“徐帮主请。”

  坐在椅子上,容离几乎有落泪的冲动。无论如何,我是不是可以歇两天了?

  沈逸将茶水放到徐游和容离之间的矮几上:“两位请用茶。”

  容离微笑:“谢谢。”

  徐游笑着看看这两个小鬼,再转头看向沈秋:“多年不见,沈先生风采依旧啊。”

  沈秋微微一笑:“哪里,徐老的精神更胜从前了才是真……只是,沈某不才,不知徐老此行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徐游喝了一口茶,转头给沈秋一个和蔼的笑容:“当然有事……不过,那个,沈大侠,我们走了一天了,可不可以先吃点东西?”

  清粥小菜。

  完全出自沈家父子之手。

  容离同情地看了一眼徐游,等了半天等到这么一顿饭,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徐游依旧保持着狼吞虎咽的风格,在饭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将碗里剩下的一点粥喝光,才一脸满足地看向沈秋:“没想到老沈你的手不但会拿剑,而且还烧得一手的好菜啊。”

  容离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碗。佩服啊佩服,这么厚脸皮地套近乎拍马屁,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沈秋微笑:“哪里,沈某僻居乡野已久,一粥一食皆自力为之,徐老尝遍天下美食,今天实在是委屈了。”

  徐游呵呵笑道:“老叫化子的本行就是讨饭吃,能吃饱就是天大的幸事,哪里还会挑剔?对了,我带来的这位小朋友……”他伸手指向容离。

  容离迎向沈秋的目光,微微颌首,礼貌地微笑。

  徐游接着道:“他跟我走了这几日想必已劳累得很,能否请沈大侠先安排他休息一下?”

  沈秋点头:“逸儿。”

  沈逸站起了身,看向容离:“请跟我来。”

  等沈逸和容离消失在门外,徐游看向沈秋:“老叫化子就不和沈大侠你多废话了,刚刚那个孩子,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沈秋皱眉:“徐老……”

  徐游摆摆手:“沈大侠缘何避居此地,老叫化子也可以猜得一两分,既是住到了这里,显然是图个清静……但是,这个孩子,是乔廷睿的儿子。”

  沈秋身子一僵。廷睿的儿子?那他怎么会和徐游在一起,又来这里做什么?

  徐游叹了口气:“乔廷睿有两个儿子,老大是施容生的,叫乔昀睿;小的是管歆柔所生,叫乔昀晋;我带来的这个,就是乔昀睿。”

  沈秋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他的相貌是和施容有几分相似。”

  徐游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乔廷睿的事,想必沈大侠也知道几分……”他看沈秋的表情有些黯然,也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乔廷睿和施容相继离世之后,这孩子一直被乔老爷子养在乔家。可是,乔佟谦将他的行动范围局限在他独居的知秋院内,只是派了几个下人照顾他,这么多年以来,对他不闻不问……”

  沈秋皱了皱眉,自己一直不喜欢乔家的行事风格,只是廷睿对父亲十分敬重,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可惜啊,他一步步的退让竟也只换得这样一个结果。

  徐游看沈秋逐渐进入状态,又感情充沛地叹了一口气:“更糟糕的是,这孩子先天不足,重病缠身,那乔佟谦也没给他请个好大夫……于是这么多年来,他的病越拖越重……说来也巧,老叫化子的好朋友,那个侯门的何义,他孙子何默有一次被人追杀,恰好躲进了乔家,误打误撞地结识了这个乔昀睿。年轻人就是这样,年轻气盛不分轻重,他了解了昀睿的处境之后,竟然凭一时意气就把他带出了乔家。”

  听到这里,沈秋也有些意外,侯门虽然已立足江湖多年,但一直属于小门小派,这样和乔家作对……

  徐游摇了摇头:“老何一世谨慎,没想到这个何默给他招了一个大麻烦。唉……其实,老徐我心底倒是有几分佩服那个小何默,也只有这些初出江湖的小鬼,才会不计利益得失只晓得朋友意气,像老叫化子我……唉,没这个胆子哦。”

  沈秋也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和廷睿喝酒比剑,指点风云,笑谈天下事都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已是黄土一抷……年轻啊,那些生死不计,纵横江湖的青春岁月……逝者如斯……

  徐游揣测着沈秋的表情,估摸着事情已经成了七八分,又接着道:“何默把昀睿带回何府时,我正好找老何喝酒聊天,于是也就认识了这个乔昀睿。孩子是个好孩子,懂事乖巧,我和老何都很喜欢……只是,老何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平,侯门的事就把他忙得个焦头烂额,于是把何默狠狠教训了一通,可是,也实在拿昀睿没办法……”

  沈秋再傻现在也知道徐游干什么来了。

  徐游诚恳地看向沈秋:“其实,何默把昀睿带出来之后,乔府并没有什么动静,乔佟谦这个老小子恐怕一直就没把昀睿放在眼里。在到何府之前,何默还带他去苏家看了病,苏当家的只说昀睿身子不好已是注定的事,只能靠慢慢调养,她又建议给昀睿找个师父研习内功,还指明了要走沉稳深蕴的路子,以弥补他体质虚寒的缺陷……”

  沈秋叹了口气:“徐老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沈某的性子徐老也是知道的,能否容我……”

  徐游猛点头:“当然当然,沈大侠一诺千金,当然要认真考虑,今日你能给昀睿这个机会,老徐我已是感激不尽。”

  沈秋苦笑了一下,你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都如此为他尽心尽力,如果我再拒绝的话,实在是有点……

  被沈逸领到另一个疑似沈逸自己的房间之后,容离也不多客气了,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然大开。

  天色大开

  站在篱笆旁,容离伸了一个懒腰,呼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一小块菜地。

  “昨晚睡得好吗?”沈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容离转身:“好,很好。”我每天都累得要死,能躺在床上就已经感谢苍天了,无论睡在哪里,都是雷也劈不醒的那种。

  沈秋点点头:“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容离一愣,这个问题老徐和你夜聊的时候没有帮我解决吗?略微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对习武并不是很有感觉。想要拜您为师,主要是别人的安排……我懂的事情不多,所以决定按照我信任的人所选的路走。”

  沈秋沉默不语。

  容离想了想,又开口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希望您能收我为徒……我希望今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也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而且,我喜欢这里的……”

  “爹!”沈逸推开门,习惯性地向沈秋问好,突然看到沈秋旁边站着的容离,不由呆了一呆。

  容离惊讶地看见沈逸从院门外进来,年轻的面庞上有一层细小的汗珠,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生气勃勃。

  沈秋颌首:“逸儿,过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容离,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弟。”

  沈逸张大了嘴,师弟?师弟?!

  容离心中一松,几乎没当场落泪,老徐啊,原来你这么有本事。

  沈秋微笑着看向容离:“这是沈逸,我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容离对着沈逸呆愣的面庞灿烂一笑:“师兄。”

  沈秋想了想,又接着道:“这个山村里的居民都跟我很熟,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在江湖中的事情……要不这样吧,对外人,你们就以表兄弟相称好了。”

  沈逸终于回过神来:“爹……”

  沈秋淡淡道:“我待会儿给你解释。”

  沈逸犹豫地看向容离,容离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哥。”

  沈逸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看沈秋,然后低声道:“嗯。”

  介绍完毕,沈秋就领着儿子回屋进行内部交流了。

  容离继续研究门外的那块菜地。

  师父?呵呵,以后我就有师父了,还有师兄。好奇怪的情节,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咳。”

  “咳咳咳。”

  徐游看容离径自看着外面笑得诡异,终于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喂。”

  “啊?”容离一脸茫然地回头。

  “唉……”徐游叹了口气,“成了?”

  “啊?哦,是。”容离立刻送上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徐爷爷。”

  “好说好说,等你将来出息了,徐爷爷找你讨饭去,你能赏口饭吃就好。”

  容离抖了抖,那得要多少钱啊……话虽如此,他还是颤巍巍挤出了一个笑容:“当然……”

  徐游对容离脸上那个扭曲的笑容十分不满:“嘁,小气……哼,还是我家静儿好呀……”

  沈逸在沈秋的一番解释之下对容离的情况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不禁深深地同情起了这个小师弟。

  “所以,”沈秋开始总结,“以后容离跟着我们,你就把他当你的亲弟弟看待吧。”

  沈逸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爹。”

  “好,那今天你就不用练武了,也不用读书、干农活了,带容离在村子里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沈秋点头:“好。”

  推开房门走向院子里,沈逸在心中默念:表弟、容离;表弟、容离;表弟……然后扬声道:“呃,容离?”

  容离回头:“嗯。”

  沈逸温和地笑了:“徐老帮主呢?马上要吃饭了。”

  “他,他走了。”容离不禁回想起徐游那个不屑的表情:早饭?那么难吃的饭,不吃也罢。

  “走了?”

  “嗯,”容离眨眨眼,“他说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他就不多逗留了,让我跟……跟师父说一声,希望师父原谅他不告而别……”其实,我真怀疑他是怕你们父子商量结束之后会再反悔……

  “哦……这样啊。”

  沈逸回头,沈秋缓步走了出来:“徐老帮主向来是率性而为、百无禁忌,无妨。”

  “嗯。”容离看到沈秋还是有点紧张。兴奋过后,他终于想起何默的忠告了,除了乔二少爷,他还没有需要长期这么小心伺候别人的时候,也不知这个师父性情到底如何。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沈秋建议。

  “好。”

  吃完早饭,容离很坚持地要求由自己洗碗。

  老实讲,沈大侠做饭的手艺还真不怎么样。粥总算是没弄糊,不过也没什么香味;至于菜,都是清清淡淡的,估计也就放了盐了。容离晃晃脑袋,不管那么多了,现在有这么轻松自然的环境居住,还有一个顶尖高手保护,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沈秋有些赞赏地看着容离。虽说是个被人忽视的少爷,可他在乔家这么多年,好歹也是有人伺候的,如果他真的娇生惯养的话,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对付。

  沈逸则是有些别扭地看着容离洗碗。这个活儿一直是我干的,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小师弟……

  “哥?”容离洗完锅碗,看着一旁站着发呆的沈逸。

  “啊?”沈逸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爹让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容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终于,我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山村,但这么自由自在的闲逛还是第一次。

  沈逸看容离兴奋的样子也不由笑出来:“我们这里很小的,一共也就二十多户人家。他们人都很好,我待会儿给你介绍啊。”

  “好!”容离点头,“我们走吧。”

  这里各家各户之间都有一段距离要走。

  路上,沈逸开始给容离介绍起了自己的生活。

  “我一般卯时去山上练功,爹在山上给我准备了一个小练武场,名义上,那是我们家捕猎的地方……”

  “哦,你们常常捕猎啊?”

  “是呀,我们靠捕猎和种地维持生活,有多余的猎物或粮食就可以去山下换些东西。”

  “啊?那我来了以后是不是就不够生活的了?”

  “……呃,我不知道,爹会有办法的吧……”

  ……

  通过和沈逸进行的一些简单的对话,容离初步认定,沈逸是个单纯的家伙。

  单纯的家伙

  和单纯的人要怎么相处?容离回答:当然是表现得比他还要单纯。

  蹦蹦跳跳地跟在沈逸后面,容离的心情非常好。正直、坚毅、善良,这种人多好啊,和他们在一起不用费脑筋,只要表现出比较真实的一面就好了——当然,这是因为容离对自己真实的一面很有信心的结果,大家请勿轻易模仿。

  这里山山水水,鸟语花香,果然是隐居避世的好地方。嗯,虽然我这么年轻就隐居了有点遗憾,不过,这正是我养精蓄锐再战江湖的大好时机呀。呵呵,如果有一天真能打赢何默……嘿嘿,那等他说出不招我待见的话时,我就可以奉送拳头一双了,哈哈,我还要占领怡心斋凉亭的那个位置……

  沈逸几次回头看容离是不是能跟得上,就会看到容离蹲下来看看花呀,停下来摘摘草呀,仰面对着天空傻笑呀……

  “容离。”

  “啊?”

  “你真的要拜访每户人家吗?”

  “还有十七户是吧?那算了,再拜访两家就好。”

  “嗯,然后我带你去练武场看一眼,咱们就回家吃饭吧。”

  “好啊。”容离开心地点头。

  练武场。

  容离东张西望。

  没有梅花桩,没有木头人,没有奇怪的石头阵法,举目看去就是一大片长着野草的空地,上面有稀稀拉拉几棵树。

  “这就是练武场啊……”

  “嗯。”沈逸拦住了容离的脚步,“不要乱走,有很多陷阱的。”

  “陷阱?”容离立刻兴奋了起来,“什么陷阱?”

  “就是捉野兽的那种陷阱啊,不过有些会特别深,还有的洞里有一些机关……我有一次掉了进去,三天才出来。”

  “三天?”容离惊讶地看着沈逸,“你爹找了你三天?”

  “不是,”沈逸笑笑,“我爹每天给我送饭,让我自己想办法出去。”

  容离眨眨眼:“不是吧……那要是你出不去呢?”

  “出不去?”沈逸疑惑地道:“怎么会出不去呢?每天在里面练轻功,总有一天会出去的呀。”

  容离无语。真是直接啊,笨办法?也是好办法。看来我要接受直线型的教育方式了。

  回家的路上。

  “哥,平时都是你一个人练功吗?”

  “不是。卯时我自己练,戌时我爹跟我过招。”

  “哦……那你都是在这个练武场上练的?”

  “基本上是……我爹说,进步最好的方法,一是要自己练习,二是要和人过招。因为他就教我一个人,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我过招,也就不需要其它辅助性的东西像木桩啊什么的,而且那些东西很容易引人注意……”

  沈逸看容离若有所思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我和爹都可以和你过招,你一定会进步很快的。”

  容离苦笑:“是啊,希望你们手下留情。”别一不小心给我留个残疾啊。

  沈逸笑道:“我们一开始和你过招不会用内力的,你不用担心。对了,我平时上午是读书,下午要打猎或者干活,咱们回去问问爹你怎么安排吧。”

  午饭。

  午饭后。

  整理厨房后。

  师徒三人齐聚一堂。

  “爹,容离以后也像我一样吗?就是早晨和晚上练功,上午读书、下午干活?”

  沈秋沉吟了一会儿:“容离身体不太好……这样吧,早晨和晚上你们一起练功,上午也一起读书,至于下午,容离可以多睡一会儿,然后我可以单独指导一下你的内功。”

  容离感动地看着沈秋。开小灶啊,不是给你儿子,而是给我,师父你这么公正无私,真是一位真正的大侠。

  “嗯……”沈逸对这个安排也基本满意,“还有,爹,以后咱们的粮食和钱会不会不够生活啊?”

  沈秋无奈地看一眼自己心地纯善的儿子。你有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私下讨论嘛,不要这么直白地问让容离不好意思。

  容离不好意思地开口:“师父,其实我有银子。现在还有三十两碎银和五百两银票。”何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白吃白喝,我可是有备而来的,虽然路上被徐游消耗了不少。

  沈逸惊讶地看了容离一眼,五百三十两,你真有钱哪……

  沈秋思考了一下:“钱你自己收着,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你说的。”

  “哦。”容离乖乖答应了。看来师父不准备动用我的钱啊,算了,以后师兄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直接买给他好了。

  “还有,既然你已经叫逸儿哥哥,也就不要叫我师父了,我比你爹虚长几岁,你就叫我大伯吧。”

  “嗯,”容离点头,“大伯。”爹?怎么突然扯到我爹了?

  沈秋决定散会:“好了,大家回房休息。容离你先和逸儿住一起,过两天我就给你新盖个屋。”

  “好。”容离点头,真不好意思,还要师父帮我盖间房。

  申时。

  容离醒来时沈逸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揉着眼睛走到院子里,看见沈逸正在外面的菜地里忙活。

  “哥。”

  “嗯。”沈逸抬眼看了一眼容离。你的适应能力真强,哥、哥叫得这么顺口,我现在听着还别扭得很。

  容离蹲下身:“菜上长了好多虫子啊。”

  “是……”

  沈逸看着容离拈起一个胖胖的青虫:“这个可以吃吗?”

  “……”

  “我以前也问过别人,他说没见人吃过,真可惜……”

  可惜呀可惜,这好歹也是荤的啊,我自从来了你家就没沾过肉味儿,虽然只有三顿而已……好怀念哪……

  “爹打猎去了。”沈逸突然开口。

  “啊?”

  “晚上有肉吃。”

  容离眨眨眼,我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

  “我明天要赶集去,还可以去山下换点东西。”

  咦?下山?“哥,我也要去。”

  我也去

  果然不出容离所料,当天晚上,沈家父子双双阵亡在容离渴望、哀求的眼神下,几乎是零障碍地通过了容离的申请。

  于是,第二天早上,容离开开心心地约沈逸去背屋后的那只死狼。

  走到后院,犹豫地看了一眼那堆猎物,容离不知该如何下手。

  沈逸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些有死有活的猎物,这次因为容离的到来,爹多逮回来一只鹿,所以……

  “小容,你牵着这只鹿,可以吗?”

  容离斟酌了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嗯。”沈逸举步上前,一手提起那只死狼扛在身上,一手提起一笼兔子:“可以走了。”

  容离崇拜地看着沈逸。好厉害啊,全身挂得满满的……至于那只鹿……

  沈秋走了过来,伸手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沈逸看向沈秋,爹已经两年没和我一起下山了……

  容离沮丧地看着沈秋:“师……大伯,我可以试一试啊……”

  沈秋看容离心有不甘地样子,将手中的绳子递给了他:“嗯。”

  容离拉过绳子,这只鹿还挺乖巧的样子……啊……

  沈逸眼看那只鹿向前冲去,容离勉强拉住绳子末端,可惜,仓卒之中还是被鹿拉得往前跑。

  沈秋皱皱眉,正欲出手,只见容离一开始虽有些慌乱,后来也没敌过那只鹿的力气,但他脚步倒是稳当,扯着绳子跟在鹿后面就跑了出去。

  沈秋愣了愣,沈逸已经跟在容离身后冲了出去。

  容离死死拉住绳子,这只鹿有条腿被沈秋打伤了,所以一瘸一拐地速度有点受影响,容离不能让它停住,所以只好施展出何默教他的千里飘鸿紧紧跟上。

  沈秋和沈逸并排跟在容离后面,看容离能攥着绳子跟着鹿往前跑倒是有几分意外,这小子,跑起来速度还不错啊。

  容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感谢何默,教会我这套步法;感谢徐游,让我多了十天的疯狂练习机会;感谢这只鹿,让我知道自己还可以跑得这么快……

  就在这一鹿三人前前后后跑得正上兴头时,沈逸忽然反应了过来:“啊,不对……容离~下山不是这条路~~”

  梅楼镇。

  容离东瞥瞥、西望望。

  这个镇子其实只有一条长街,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毛皮、牲口、粮食、蔬菜、衣料、胭脂水粉、各种零食小玩艺……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沈逸找到了经常收购自己猎物的那个大叔,连忙回头招呼容离:“小容,这里、这里!”

  容离收敛住自己的视线:“哦,来了。”

  挤过众人,好不容易站定到沈逸身边,容离问道:“卖了?”

  沈逸点点头:“韩大叔,这头狼、这些兔子,还有,”他指了指沈秋身边的鹿,“这只鹿,您看看。”

  一脸落腮胡子的“韩大叔”笑道:“阿逸这次收获不小啊,我来看看。”

  摸摸狼的皮毛,检查一下伤口;将鹿牵到面前看看它的四肢……

  容离看看左右:“这么多家,为什么非要卖给他啊?”

  韩威闻言抬头笑道:“因为我的价钱最公道,对不对,阿逸?”

  沈逸微微一笑:“嗯。”

  “哦……”容离蹲下身子,翻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皮毛。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沈秋开口了:“老板,这只狼,换你这张狐狸皮可不可以?”

  韩威顺着沈秋的手指看去,面有难色道:“这个……这可是上好的雪狐……”

  “韩叔叔,”容离仰起一张童叟无欺的可爱笑脸,“我大伯是想给我做件冬衣呢,您看现在,都要入夏了,这张雪狐皮一定是冬天剩下来的……这可是反季呀,您就便宜点卖了,也省得挂心,好不好?”

  韩威苦笑:“我……”

  “好啦,就这样吧,这块雪狐皮我也喜欢得很……”容离捡起那张白绒绒的皮毛抱在怀里,“谢谢韩叔叔啦,以后我还来您这儿。”

  韩威无奈点头,转脸看向沈逸笑了起来:“这位小朋友是……”

  沈逸笑道:“我表弟。”

  “跟阿逸你真是一点也不像啊……”韩威摇头叹息,“好了,小鬼,以后叫你表哥多照顾我生意啊。”

  “当然,肯定的。”容离笑嘻嘻地看着手里的那张皮毛。唔,摸着真舒服。

  将所有猎物卖了八两九钱银子,外加一张雪狐皮。容离想想自己的存款,呵呵,我也蛮有钱的哦。

  跟在沈秋沈逸身后,容离抱着雪狐皮艰难地行走着,好多人……啊,撞到沈逸身上了。

  容离揉揉鼻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沈秋把他从沈逸身后拉出来:“老板,这块雪狐皮,给这个孩子做件坎肩。”

  容离一愣:“不是啊,大伯,我刚刚那是为了砍价……”

  沈秋皱皱眉,容离的音量低了下来:“不是非要这块狐狸皮做冬衣啊……”

  沈秋淡淡道:“本来也是打算给你做个小毯子,山里有时候天寒……”

  容离点头道:“好啊,做毯子做毯子。”

  沈秋叹了一口气,转向老板:“那就做个毯子吧。”

  买被褥、买铜盆、买梳子、买笔墨纸砚、买……容离用自己所向无敌的天真笑脸征服了所有女性老板的心,共计节省了五钱银子零二十八文钱。

  最后,容离停在了一窝小狗的面前。

  好可爱呀,以前家里住楼上,爸妈一直不许自己养狗……这只狗,对,就是这只黑乎乎油亮亮的小土狗,正是他在八岁时梦寐以求的那种,正是姥姥家隔壁的洪宇经常对自己炫耀的那种,正是……

  “小容?”

  沈逸从人流中挤了回来:“怎么不走了?”

  容离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只小狗,别了,布莱克。

  沈逸看看他的表情:“喜欢这只小狗?”

  容离不说话,用深情的眼神来回答一切。

  沈逸沉默了一下,其实我也想……

  “怎么了?”沈秋终于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了,于是寻回头来。

  沈逸看了一眼小狗:“爹……”

  沈秋看看沈逸,再看看容离,两个孩子眼里是同样的渴望。

  无奈地点点头,他转向小狗的主人:“老板……”

  欢欢喜喜地抱着心爱的布莱克,容离决定,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师父。

  师父

  卯时。

  天色微明。

  容离和沈逸站在练武场上。

  沈秋看了看容离稍嫌呆滞的目光,暗暗叹了一口气。

  “逸儿。”

  “爹。”

  沈秋向东边指了指:“你先去那边练剑。”

  “哦。”

  目送沈逸走到一旁,沈秋转头看向容离。

  容离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师父。”感觉在这里还是叫师父比较有感觉。

  沈秋淡淡道:“你昨日下山的身法是……”

  “千里飘鸿,何默教我的。”

  沈秋点点头:“你学得不错,何默还教你什么了?”

  容离想了想:“其它就没什么了……因为我不适合学何家的内功心法,所以何默只教了我一些基本的吐纳调息之法,以缓和我病发时的呼吸……哦,还有一些简单的招式,如童子拜佛移花接木什么的。”懒驴打滚就不提了,虽然我觉得它才是最有用的。

  沈秋点头:“嗯,也就是说你没有正式习过武功……那我们就从基础的练习开始吧,今天练扎马步。”

  扎马步?容离微微苦了脸:“是。”

  沈逸放下手中的木剑,抬袖擦了把汗。练武场的另一端,沈秋正在全力协助容离维持一个完美的马步造型。

  “含胸、拔背……平,这里要平,不要……嗯,就是这样……”

  沈逸同情地摇了摇头,我从五岁就开始扎马步,爹让我持续练了三年,每天一个时辰,不知道你……

  “……脚尖不要外撇……要凝神静气,要呼吸自然……这里放松……好,你记住,马步一定要蹲得深、平、稳……”

  从这里远远看去,容离的汗顺着额角、发际、下巴一滴滴坠下,迎着朝阳闪烁出晶莹的光芒,辉映着他脸上坚韧而忍耐的表情。

  沈逸叹了一口气,重新拾起剑,继续练功。

  早饭。

  早饭后。

  沈秋看了一眼容离的脸色,开口道:“逸儿,收拾碗筷。”

  容离苦着一张脸:“师父。”

  沈秋淡淡道:“你刚开始练,一定会有些不习惯,以后慢慢就好了。”言毕,起身、走人。

  沈逸洗完碗,回来看容离依旧坐在那里,不由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很累吧。”

  容离看他一脸的了解,疲惫的脸上挣扎着浮现出一个笑容:“有点儿。”

  “其实我爹今天对你的要求不高,我看你中间休息了很多次。”

  容离苦笑,三次,只有三次而已,现在我腿和腰都僵了,一动也不想动。

  沈逸拍拍他肩膀:“慢慢就好了,你这么累也是因为你还不能掌握其中的要诀……半年吧,半年以后就好多了。”

  半年?!容离头上立刻冒出冷汗来,不禁颤抖着问:“我要练多久?”

  沈逸想了想:“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练,一开始的三年是每天都练,后来……小容?小容你还好吧……”

  巳时。

  阳光灿烂。

  “容离,《论语》读过没有?”

  “读过一点……”

  “会背多少?”

  “……”

  “那就先把《论语》背下来好了。”

  “……是。”

  “容离,背到哪里了?”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知己者。过则勿惮改。’”

  “嗯,待会儿把‘学而第一’抄写一遍。”

  “……是。”

  “有不认得的、不会写的字就问逸儿。”

  “哦。”

  申时。

  容离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里。

  沈秋听到脚步声,将手中的杂草扔到一边,扬声道:“你醒了?”

  容离向院外的菜地看去:“嗯。”

  沈秋转身看向沈逸:“你把地里的杂草拔光,再把黄豆点上。”

  沈逸点头:“是,爹。”

  沈秋举步走进院中:“你跟我来。”

  推门进屋。

  示意容离坐在桌旁,沈秋伸手搭上他的脉搏,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今天先帮你疏通一下经脉吧。”

  容离点头:“好。”

  酉时。

  天色西斜。

  走到后院的草棚里,容离好不容易蹲下身,轻轻扯着布莱克的耳朵,努力回想警员们是如何利用条件反射来训练狼狗的。

  “小黑。”沈逸走了过来,蹲下身抚着小狗的毛。

  “小黑?”

  “对啊,爹就是这么叫它的。”

  “……”小黑,又是小黑,知秋院那只叫小黑,这只又叫小黑……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命名的机会呢?

  “怎么了?”沈逸看容离心有不甘的样子,疑惑地问道。

  “哦,我以前养过一只狗,也叫小黑。”

  “是吗?”沈逸有点兴奋,“那只也是这个样子?”

  “差不多吧……”那只个头小,毛色杂,而且已经很老了……唉,它是从街头捡回来的标准的流浪狗,离我的要求太远了,我也没怎么搭理它……这只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啊……算了,名字并不重要,重点是我一定要好好训练它……

  “小容,爹说了,他要好好训练小黑,以后它就可以陪咱们打猎练功了。”

  打猎好理解,可是,“练功?”

  “对呀,爹说他可以把小黑训得很厉害,还可以追着我们在山上跑……”

  容离倒……我想养狗不是为了这个……

  戌时。

  容离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容离。”沈秋从练武场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是,师父……”

  容离话音未定,沈秋突然出手抓他的脉搏。容离一愣,脚步一错一式移形换影向沈秋左侧掠去,沈秋微微一笑,左手从下翻起格住容离去势,再微一侧身,右手牢牢扣住他左腕。

  容离苦笑:“师父。”

  沈秋松开手:“反应还算敏捷,那就先学轻功身法吧。”

  容离松了一口气:“是。”

  沈秋让开身:“今晚先扎马步。”

  “……”

  亥时。

  躺在床上,沈逸转脸看向容离:“小容。”

  “嗯?”容离勉强睁开眼。

  “今天累吗?”

  “还好……”废话啊废话,我现在浑身酸痛都不晓得明天能不能爬起来。

  “哦,我就是告诉你,爹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的。”

  “……”容离欲哭无泪,善良的师兄,谢谢你提醒我这个可怕的事实,呜……

  山上的生活平静若水,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滑过去。

  容离累了、笑了,沉默着、坚持着,跌倒过、再爬起来,练功、读书、整理家务……每天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的,好像要将他这几年的荒废都补回来。

  七天,刚过去七天,容离从没想过自己这七天可以过得这么久,可以学这么多东西,可以咬紧了牙关不说一句苦……可以,可以累到没有时间精力思考,把刚过去的一切看得如隔世般遥远——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久了会成什么样子?我会不会慢慢淡忘那个花花世界呢?

  还好,晚饭饭之后,容离幸福地听到沈秋宣布:

  “明天休息,小容你和逸儿下山赶集。”

  赶集

  走在山路上,容离回头遥遥望了一眼练武场,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但是,这个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他的脸上。容离突然想到:难道以后我只有在的时候才有机会休息?而那条长街将是我唯一的娱乐场所?以前虽然也几乎都困在一个地方,但周围的人和我说说闹闹,人多嘴杂,各种资讯倒是一点都不匮乏,而现在……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拎着的小山獐,再看看前头扛着一头小野猪跑得正欢的沈逸,容离茫然了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做这件事情?这些年来,他经常这样,莫名地思考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我为什么在这里想这个问题等诸如此类的哲学问题,而这种问题分析到最后他总是会研究起宇宙的起源物质的由来……然后就陷入更加茫然的状态。所以现在,他很有经验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问题从脑海中甩出去,加快脚步向沈逸追去。

  梅楼镇。

  集市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沈逸开道领着容离,老规矩,找韩大叔。

  一回生二回熟,容离现在已经可以和韩大叔亲亲热热地聊起了天,沈逸站在一旁,再次佩服容离的适应能力。

  在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后,容离跟在沈逸身后去买粮食。由于自己的加入,沈家储备的粮食显然是供不应求了,上次为自己房里添置的东西太多,所以没有……

  “容少爷?”有人扯住容离的衣角。

  容离一愣,如果不是有人这样唤住他,他一定会忽视这茫茫人海中的一点点前进的阻力。

  “容少爷?”身后的人加大了音量。

  容离缓缓回过头,迎面看见一张亲切的笑脸:“容少爷好,我叫祖原,少门主……”

  容离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身叫了起来:“哥~~”

  美源楼。

  梅楼镇最好的一家酒楼。

  二楼雅座里,沈逸有些别扭地看看四周。

  容离安慰他:“我很快就会说完……”再转头看向祖原,“什么事?”

  祖原提了一口气:“少门主说少爷你住到新地方肯定有很多不便之处于是命属下常驻梅楼镇随时听候容少爷的差遣。”

  沈逸有些惊讶地看了容离一眼。

  容离皱皱眉:“我挺好的,没什么事。”

  祖原恭声道:“少门主也说少爷会这么说,正是怕打扰了少爷的生活,所以属下没敢妄自上山。啊,对了……”祖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脂瓶,“这是少爷的药。”

  “哦,谢谢。”容离伸手接了过来,我还真忘了这事儿了,还是何默想得周到啊。

  “这瓶药是给少爷平日里吃的,早晚各一粒。少门主说考虑到少爷现在的情况,他已经和苏当家的商量过了,帮少爷把汤药配成药丸,新的药一配好就会送过来。”

  容离叹了一口气:“代我向何默道谢。”有朋若此,夫复何求。

  “是。还有,以后属下会一直住在梅楼镇,等属下安顿好了少门主还会派个丫头和厨子过来,到时候少爷有什么需要……”

  容离看了看沈逸越来越讶异的神色,不由苦笑道:“这就不用了吧……”

  祖原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徐老帮主说,少爷来这儿后一定会给沈先生带来不少麻烦,有些事情如置衣、采买、医药等,还是由属下来做比较方便。容少爷放心,属下一定会尽力避免打扰您的正常生活。”

  容离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那我回去问一下师父的意思……还有,以后你就叫我容离吧,我叫你祖大哥,我这个人比较随性,你不必同我客气。”

  祖原低下了头,恭声道:“是,属下明白。”

  中饭后。

  沈秋静静地听容离报告今天的新情况。

  听完容离的“申请”,沈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对照顾这么个多余的脆弱的孩子实在是不太擅长……

  “好吧,镇上隔七天赶一次集,以后你每隔七天休息一天,到镇上去……有什么事你就看着办吧,天黑前回来就好。”

  容离开心地点头:“好,谢谢师父。”

  沈秋看他一脸的阳光灿烂,也不由感慨这个孩子笑起来还真是赏心悦目,满脸都是要溢出来的欢喜,的确是比自己那个憨厚老实的儿子看起来要生动多了。

  容离想了想,又开口道:“师父,我可以和师兄一起吗?”

  沈秋一愣,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我可以和师兄一起吗?”是请求;“师兄可以和我一起吗?”就像是放肆了……这个问题……以前把逸儿和村里的孩子比,好像他也挺机灵的,但如果跟容离比的话,好像就要呆板一些了……沈秋一直是凭直觉教育孩子,沈逸天资很好,他一直挺满意的,而自从容离来了之后,他也不由将两个孩子做了做比较。当然,比起文采武功,沈逸胜容离多多;可是,容离的表情、眼神比起沈逸则要丰富、有内容得多。

  沈秋在江湖中行走多年,妻子过世之后,自己也倦了,于是才带着沈逸过上了这种避世而居的生活。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很清楚,容离是那种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孩子,远比起自己的儿子要深沉复杂,这一点,从他在关键时刻的耐力可以看出。到了自己家里以后,容离的简单、纯净和天真虽然显而易见,但那更像是一种疲惫之后的放松,于是愈加单纯得肆无忌惮。而逸儿,逸儿一直过着一种简单平静的生活,自从容离住到了家里和他聊天说笑,沈秋看得出他对外界的向往也一点一点的膨胀起来。对于逸儿的未来,沈秋一直很困惑,真的让他一辈子在这个山村里成长、生活,还是终有一天也让他投入到山下那个充满了诱惑和选择的世界?

  想到这里,沈秋不由长叹一口气,抬眼看向沈逸。

  沈逸听到容离的这个提议也很惊讶。以前父亲行走江湖时,自己和母亲住在一个小镇里,生活得平静安逸;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带他搬来了这个山村,生活变得更加简单闭塞——每天练武读书干活,唯一和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下山赶集,而自己每次下山,都是有“任务”的,从来没有过多的逗留。容离来了之后,有时会和他聊聊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事情,他的活泼自然让自己也开朗了不少;但是,沈逸从没想过容离的到来还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机会……

  沈秋看到沈逸一脸按捺不住的恳求和向往,忍不住又低低叹了口气:“好吧。”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谢谢师父。”

  “谢谢爹。”

  容离和沈逸同时兴奋地道谢,然后转头相视一笑。

  沈秋无奈地摇摇头,容离啊容离,你可千万别把我儿子带坏了。

  练武、读书、养狗、打猎、干一些奇怪而琐碎的家务……当然,还有每隔七天的放松,以及每月一次的休养。不管山外又在上演着怎样的权利纷争、生死角逐,沈家的生活,平静简单、恬淡安稳。

  就这样,容离终于开始过上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