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王妃
作者:薇络
楔子
“你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和能力去保护你爱的人,记住了,小汉人。”他的嘴角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蛊惑的笑,狂野而妖异,深深冲击着十岁女孩的幼小心房。
北宋年间,国主赵光义当政,因得太祖福泽,虽北方有强大的辽国不断侵犯,但宋朝依旧繁荣昌盛。
幽深的宫闱,数不尽的幽怨,跑不到尽头的黑暗……
呼吸急促而小心,十岁的女孩张着惊慌的大眼四处搜索。
“六皇兄,七皇姐,你们在哪儿?锦儿好害怕……”极度的害怕使得她稚嫩的童音紧绷而沙哑,她无助地喊着前一秒钟还在眼前的哥哥姐姐。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来到这里,她记得自己刚才还在院子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耍。他们蒙上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转了无数个圈,直到她头晕得站不稳,然后带着她踉跄走了很长一段路。
当她掀开眼睛上的绿色丝巾时,眼前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幼小的她还不能理解这整个过程的阴谋,她惟一能感觉的,就是每次哥哥姐姐们看她时恶毒怨恨的眼神,这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深秋的夜晚突然吹来一阵风,吹得老树摇摆着庞大的身躯,张牙舞爪的枝丫在黑暗中格外狰狞,发出沙沙的呼啸声。
“啊……”她尖叫一声,抱着头拼命往前冲去。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景安宫母亲那儿,抱着她温暖的被子好好睡一觉。
这一定是梦!
刺骨的风无情地吹着她单薄弱小的身体。她冷得发抖,嘴唇发紫。
“四哥哥……啊!”
没看清前面的阶梯,她脚下一空,栽了下去。身体被石阶突起的部分撞得疼痛难忍。
“娘……四哥哥……”她疼得哭起来,泪水顺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
“汉人……”仿佛是一声迟疑的叹息,少年的声音,语气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沉重。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散下几缕,遮住了她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她透过发丝看去。
立在苍白月光下的高大身影,锦帽貂裘,一身奇异却华贵的胡人装扮。月光下,他有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和夜色般浓黑的深邃眸子,眼神淡漠疏离,隐约中有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他看着她,让她呼吸也困难。
她惊呆了!
他是天神吗?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吗?
他蹲下来,一只手扒开她眼前的发丝,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和不屑。
“你是宫女?”
“不是!”她声音激动,仿佛要用她所有的力气来证明她不是宫女,“我才不是宫女,不是!”
记忆中,她软弱的母亲就常被其他得宠的妃嫔当做宫女使唤,而她贵为皇上的十一公主,也同样沦落得与宫女无异。
他沉默半晌,深邃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美丽,清灵,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倔强而不屈。
“你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和能力去保护你爱的人,记住了,小汉人。”他的嘴角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蛊惑的笑,狂野而妖异,深深冲击着十岁女孩的幼小心房。
“少主。”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似是在催促。
他站起身,走进了黑暗,消失在她茫然无措的视线中。
月光下,冰冷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块无瑕的白玉,系着黑色光泽的丝线,在夜风中飘扬。
她捡起,手指抚着白玉,温润的玉质,触手生温,她冰凉的小手一片温暖。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时间凝结成冰,她的思维亦如此,不能思考,不能转动。
那句远得仿佛几千年以前的话,她却无比清楚,无比的熟悉,那是五年来,日日夜夜思念的话语。
那个充满惨白月光的秋夜,那个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恐惧的夜晚,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
他那时,锦帽貂裘,笼罩在白晃晃的月光中,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事实上,他在她心里就是神,从天上降临来拯救她的神!她生命的源泉,她的灵魂,她所有的信仰,惟一支撑她幼小心灵的支柱,她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希望,都源自他!
骄炎的烈日行在当空,洒下灼热的阳光,照得地上像火炉一样,闷热无比。
景安宫的花草蔫了垂着头,知了热得受不了,躲在茂密的枝丫间放声鸣叫。
清秀的少女手里抬着粉红色的纸伞,手里捏着的手帕几乎挤出水来。她不停地帮跪在地上的女孩抹着如雨的汗水,自己的脸上却一片潮湿,凝聚起的汗珠子顺着她被晒得通红的脸颊滚下,落在青石的地板上,转眼便蒸发了。
“香灵,你进去吧,我不用你管!”跪在地上的少女倔强地偏过头,两颊通红,细密的汗珠不断地渗出,美丽清灵的大眼睛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她只想证明,证明她是有能力保护自己和母亲的!
“公主,奴婢求您了,听娘娘的话,不要去啊!辽国可不比大宋,那里可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地方啊!要是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可叫……”香灵用袖口抹着脸,汗水和泪水和在一起,弄花了她一张清秀的小脸。
“我说过了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女孩坚定的目光紧紧锁住院前的雕花木门,似乎这话是对着那扇门所说。
香灵欲言又止,转眼看去,不禁喜上眉梢:“朗少爷!”
“锦儿!”拱形花架下走进一抹纯白的人影,带着温柔的笑容融进了这所盛夏的院子里。
跪在地上的女孩两眼一亮,顿时转过身去,急着站起来,却不料跪得太久,膝盖疼得没了知觉,两脚一软便栽了下去!
“小心!”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把正要栽倒在地的女孩稳稳接进怀里,眼里的温柔似是满得要溢出来。
“四郎!”女孩晶亮的眸子顿时笑成两轮弯弯的皓月,酡红的腮边蒙上一层娇羞。
把她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杨四郎细心地揉着她跪得肿痛的膝盖,语气关切:“听说你要随行护送林家小姐去辽国,这是真的么?”
“嗯。”她坚定地点头,“只要我证明了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同哥哥们相比,父王定会同意让我带兵把辽国打退,只要我立了战功……”
“荒唐!”院前的雕花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位衣着素雅却姿态高贵的女人瞪着眼望着坐在石凳上的少女。
“娘!”她站起来,双腿已经不那么麻木了,但仍有些微微的颤抖。
“见过柔妃娘娘。”杨四郎恭敬地上前行礼,顺便挡在女孩面前,阻止她再说话。
柔妃语气稍显平和:“德锦,听娘的话,别去。”
德锦公主扬起通红的小脸,对着她:“我一定要去!”曾几何时,她把用权力保护母亲的念头深深扎根在脑海中,她的手握住了袖口中的白玉佩,紧紧地握着。
“你只有先学会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和能力保护你爱的人……”
现在,她终于有能力保护自己,她可以不被哥哥姐姐们欺负,不被当做宫女使唤。所以,她惟一想保护的,就是她的母亲,这个半生待在深宫中,无权无势、寂寞可怜的女人……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她只有掌握着权力,只有打败了北方的辽国,才能用权力保护母亲,把那些侮辱她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谁都知道,后宫是可怕的地方,甚至比战场更可怕,到处都是明争暗斗,稍不留意,便永难翻身。
柔妃身子晃了晃,香灵连忙上前扶住她。待站稳后,她才幽幽地开口:“你去吧,我不拦你。可是,答应我,不管怎样,一定要回来,我宁可你一辈子当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也不愿意……”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摆摆手,让香灵扶着她进屋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2)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阻止女儿。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女儿一个人走出那座废弃了很久的冷宫,走回景安宫,头发散乱,看到她后,什么话也不说,眼中泪光闪闪,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娘,我不是宫女对不对?”
她知道女儿一定又被欺负了,她抱紧女儿:“我的锦儿当然不是宫女,你是娘的宝贝,是个乖乖的小公主。”
她的心碎了,锦儿也算是公主吗?锦儿出生时,她已经失宠了,皇上见她生的是公主,连名字都没赐,名册上也只草草记载了一个皇十一女,便什么都没有了。
锦儿的名字,是她翻着书取的,意为“德才兼备,锦衣玉食”。她只想着让锦儿长大可以过好一点的日子。
从那以后,锦儿便像是突然长大了一般,再也不忍气吞声。只要被欺负,她一定会反击,并且天天跟着杨家的四公子延朗一起学武。
现在,她一身武艺自是没有人敢欺负她,而性格却变得异常倔强,凡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
院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知了聒噪的声音回转不绝。
德锦站在阳光下,突然吹来一阵凉风,她的脑中空荡荡的。
烈日下,皇家的卫队绵延了数里,黄色的旌旗安静地飘在空中,显得沉重。
皇上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对这一干将行的士兵呼喊:“众位一路小心!”
士兵高声欢呼,震得道路两旁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楞着翅膀呼啦呼啦冲上蓝天,转眼便消失不见。
德锦一身轻便的装束,骑着雪白的骏马,手中扬着赤红的软鞭,策马来到皇上面前,扬起笑脸:“父王,孩儿一定不负皇命,安全送林小姐去辽国!”
“哈哈哈!锦儿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父王期待你早日归来!”皇上红光满面,喜笑颜开地将一把银质的匕首交给她,“这是柔妃给你的。”
德锦心中一动,双手接过匕首,默默插在腰间:“请代孩儿向母亲辞行。”说罢,她调转马头,举起赤红的软鞭,“出发!”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德锦转过头,身后旌旗翻飞,烈日当头,仿佛一眼便看得很远。
她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四郎,原谅我没有听你的话,等这次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跟你道歉。”
金光洒下,她眼中隐约流动着晶莹的光。
出了长城四五天,队伍浩浩荡荡驰骋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中,天地间仿佛没有尽头,永无止境地一直延伸。
大宋与辽国连年征战,双方都未占到上风,而辽国却日益强大。虽然国君能力平庸,身边却有年轻的八部大人辅佐,在精明睿智、骁勇善战的八部大人带领下,若不是大宋气数未尽,加上杨家一门忠烈英勇抗辽,恐怕十个大宋都已经被辽人吞并了!
而这次,执掌辽国南院①遥辇部的族长却送来密函,表示愿与大宋修好。长久的战争已经使大宋国库吃紧,百姓苦不堪言,这次辽国愿意修好,不管是真是假,皇上都愿意一试。为表诚意,皇上命户部尚书林大人之女携礼前往大辽,与遥辇部王子和亲,以期修好。
华丽的马车中,林海柔掀开帘子,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对着一路上坚持与其他将领一同骑马的德锦喊道:“锦儿,上车休息会儿吧。”
德锦转过头,英姿飒爽地冲她一笑:“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这时,负责指挥全军的木良将军说:“公主,我们已经出了大宋国境,前面已经是辽国的土地了,您先上车休息一会儿吧。”
“对啊,锦儿,你可是作为大宋的使者前往辽国呢,现在你这个样子可别被人家笑话啊。”林海柔打趣地劝她。她的话倒也有用,德锦想了想还是大宋的颜面要紧,便乖乖上了马车。
出了宋土,离长城越远,人心就越慌。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土匪出没,多少大宋的商队在这里遇了难,虽然他们有大宋官兵的保护,但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3)
林海柔细心地梳着德锦一头乌丝般的长发:“我们的公主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在战场上凶狠残忍的契丹人一见你,便被迷得神魂颠倒,不用说,就和咱们议和了!”
德锦扑哧一声笑了,拿起一旁的胭脂:“那我不是抢了你的风头么,人家期待的,可是你这位大宋美女啊。”
林海柔捂着嘴笑,不觉察间,眼中掠过一丝怅然。
突然,四周响起了一阵狂野的呼喊声,伴随着巨大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长嘶,车里的德锦一个不下心,手里的整盒胭脂全扑到了脸上。
“公主,有土匪!”木良将军焦急的声音透过窗帘传来。
德锦顾不上许多,拿起软鞭,冲出马车:“好好保护林小姐!”吩咐完车夫,便要冲去杀敌。
木良将军已经牵来她的坐骑,挡住了她:“公主,敌人人数太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我军恐怕抵挡不住!请公主带林小姐先走,末将在此抵挡,万死也要保公主和林小姐安全!”
她万没想到大宋的士兵竟这样不堪一击,若待会儿战败,那些土匪见到海柔,还不……何况,她是公主,那些受尽官府欺压的土匪一定不会放过她!可是,她又不能抛下木良将军逃跑。
木良将军已经将她扶上马背,林海柔也跟着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请一直往南走,大约几个时辰,便可抵达幽州,那是我大宋的国土。”木良将军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呼啸着向前冲去。
凶狠的土匪,个个身强体壮,几乎是宋军的两倍,下手极其狠毒,一刀便要了人命,几个回合,宋军已处于下风。
呼啸的风掠过耳边,德锦握着软鞭挥杀了几个敌人,冲出了重围,身上已是受了好几处伤,不住地流血。林海柔吓得紧紧抱着她,闭着眼睛不敢看这残忍的杀戮。
德锦暗自恼骂自己,竟这样没用,被几个土匪吓得逃跑,来时还信誓旦旦地向父王保证一定不辱皇命,现在……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模糊了,只留下呼呼的大风无情地吹着。
跑了不知多久,她们停下来,茫然四望,她是一直按木良将军的话往南跑啊,可现在都快傍晚了,却连城池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难道她们迷路了?
手心不禁冒出冷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了沙漠是非常可怕的,何况她们现在又累,又饿,又渴,还迷了路!
“锦儿……”林海柔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手心里尽是汗水,更吓得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我们迷路了。”
“别怕,有我在呢。”德锦握紧她手,拉着累得直喘的白马慢慢前行。
夕阳西下。
金色的沙漠染上一层嫣然的红,瑰丽无比。
此时的塞外风光旖旎。
然赶路的人却无心欣赏,白马雪儿累得步履蹒跚,每走一步,身上都似乎压了千斤的重量。
两人一马,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饥饿,疲惫。
“锦儿,前面一片是城池吗?!”
林海柔的声音在宁静的黄昏沙漠中尖利无比。
抬眼望去,德锦睁大眼睛。
那前面一片绵长的黑影,夕阳中隐约可见摇曳的影子,哪里是什么城池,分明是绿洲!
沙漠中的绿色希望,所有沙漠中迷路者心中的天堂!她们竟然见到了绿洲!
她像饥渴的野兽寻到食物一样兴奋,拉起海柔欢呼:“是绿洲!是绿洲!我们有救了!”
声音在空旷里回荡。
葱茏的绿色植物,茂密的野草沿着一条细小却充满生机的河流一直延伸,似乎是绵延了数里。
捧起河水,德锦饥渴难耐地喝了一口。
“好甜!好凉!”她发誓这辈子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
林海柔却一直未作声,她呆呆地望着绿洲深处,那里有淡淡的白色烟雾缭绕,缠绕着绿树,在黄昏中显得异常诡异。
人生若只如初见(4)
正要捧水洗脸的德锦停下动作,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嘘……”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起海柔,一步步向烟雾处走去。
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软鞭,随时准备战斗。
越走近,就越感觉得到有一种温暖湿润的气流扑面而来。
温泉!
互望一眼,德锦松开海柔的手,走近几步。
没想到……这样荒凉的沙漠中竟有这么美丽的温泉!
温暖的水汽弥漫在林间,几块褐色的石头落在湿润的草丛里,几朵美丽的小野花错落其间,分外别致。
林海柔欢快地舒展开胳膊:“运气真好,可以舒服一下了!”
咕咚……
温泉中响起一声异响。
德锦护住了海柔,警觉地望着。
咕咚,咕咚……
冒着烟的水面聚起几个水泡,越来越大。
之后,水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赤裸着上半身。
德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路已经被十三个身穿黑衣,腰配弯刀的大汉堵住,其中有两个大汉抓住了林海柔。
“放开她!”
德锦心一急,抽出腰间的软鞭,一鞭挥下去,却被轻易地躲开。
“汉人?”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夹杂了金属的杀伐之意,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德锦转过身,不禁一愣。
那男人已经从水中走上来,仍旧赤裸着上半身,晶莹的水滴顺着他健硕的胸膛滚下,夜晚的风有些凉,而他却丝毫不在意,挺拔优美的身形像座雕塑一样完美。
他们是契丹人!
他像从水中走出的神,迅速虏获了她的目光,俊美的容颜使昏暗的四周顿时璀璨起来。
大宋本是地灵人杰的地方,英俊的男人多如牛毛,她的四郎便是无人能及的。而眼前的契丹人着实让她一惊,塞外那种漫天风沙、荒凉干燥的土地竟也孕育了这般伟岸的男子!
“大王,这两个女的便是从那队宋军中逃出来的,她们中有一个是大宋公主。”一个黑衣人拿着衣服递到他面前。
他视若无睹,俊美的脸淡漠疏离,仿佛遥不可及,他抬起黑如子夜的眸子看向她们。
一个是倾国倾城,妖娆婀娜的大宋美女。
一个却是瘦小精弱,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的丑丫头。
“你们谁是大宋公主?”他琉璃般的眼眸绕过德锦,看向被抓住的林海柔,“是你?”他眯起狭长幽深的眼睛。
“我是!”
“她不是!”
德锦和林海柔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复杂的暗芒:“别考验本王的耐心。”
“放肆!你区区一个婢女,竟敢冒充本公主!你不想活了!”林海柔的声音变得尖细刻薄,她看着德锦,眼中隐隐涌动着泪光。然后,她抬头迎上那男人锐利如鹰的眼睛:“我是大宋公主!”
“海姐姐……”德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仍旧迟疑地唤她。她不希望任何人为她受到伤害,特别是对她好的人,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太少了,少得让她想要付出一切去保护。
“丫头,回去之后,你转告父皇母后,孩儿不能在二老身边侍候,但愿来生可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林海柔看着她,滚滚的热泪滴落腮边,水雾中,她美得不似凡人。
德锦后退几步,只觉得双腿无力,可却拼命让自己站稳。她怎么不知道海柔的良苦用心?这些契丹人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若她这个真正的大宋公主落入他们手中,一定会比死还要悲惨!
海柔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冒充公主,这样一来,即使她死了,对大宋也造不成什么危害。
德锦抬头望着那个似是首领的契丹人,虽然不能确切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从这些人的身手和穿着来看,绝对不简单!
他冷冷一笑,头略微偏向林海柔:“既然落到本王的手里,就别妄想再回大宋了。”他走近几步,大手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5)
她的心突然漏跳几拍,他的手捏得她细嫩的皮肤微微刺痛,他俊美无铸的脸离她很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面红耳赤,声音微微颤抖:“德……德锦。”
他满意地放开她:“听说你是为了护送林家大小姐前往大辽,献给遥辇部王子和亲的,她人呢?”
林海柔倒吸一口气,慢慢说:“不知道,我们遇上土匪,林小姐没能逃出来。”
“不是这样的!”德锦激动地挥鞭打向他,她明白海柔,却更不能由她来涉险,这是她自己的事,就应当由她自己来承担!
他轻松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稍一用力,德锦疼得低呼一声,眉头紧紧扭在一起。
“用铁链锁住!”他把她扔给一旁的属下,然后危险地眯起眼,看着她。
那个丑丫头有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睛,熠熠的光芒闪动,那属于广阔天空的自由之气,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撞了一下。
两个契丹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铁链,利落地锁住了她的手脚,她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活生生剥夺了她的自由!
林海柔急得大叫:“放了她,我是公主,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奴婢,她是无辜的!”
他冷笑,不发一言,转身让属下为他更衣。
而德锦,却放弃了反抗,她看着海柔,眼睛里噙着泪水,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久久地,她的嘴唇轻轻启动,用口型对她说:“我要保护你。”
林海柔呆愣一秒,然后闭上眼,泪水滑落,德锦怎么这么傻,凭她的身手,虽然不能救自己走,但也可以勉强逃走,她怎么就……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德锦一脸漠然地站着,脸上还留着不小心抹上去的胭脂,红红的一大块在左脸上,看起来就像一块红色的胎记。
她心中一喜,也许,这东西倒可以使她免于受辱。这样丑的女子,怕是任何男人见了也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吧!
无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图腾的标志凛然生威!
经过一夜的跋涉,德锦终于可以停下疲惫的步伐,来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营地”。
穿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几个高大的帐篷外,见到他们一行人时,立即齐刷刷跪下,口中大呼:“恭迎大王!”
德锦惊得目瞪口呆,抬起头,透过金色的阳光,他坐在黑色的高大骏马上,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
他们叫他大王,那么他是……土匪?还是辽国贵族?
他下了马,径直走进了中间最华丽的帐篷,那大概是他住的地方吧,德锦看着,然后身后响起了海柔心疼的声音:“丫头,丫头,你没事吧?”一路以来,她叫她丫头,为了不被他们识破她的身份。
德锦转过头,露出笑容,让她放心。
林海柔愧疚地望着她,眼中泪光闪闪,目光触及她被铁链磨得出血的纤弱手臂,泪水又忍不住崩溃了。
路上,他们并没有为难她,并且以对待贵宾的方式让她好好地坐在马车里,还有专人为她拿水和食物。而德锦一路上却被铁链锁着,跟在队伍后面,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过一口水。也许,是她错了,契丹人虽然可怕,却也懂得礼仪,不会为难大宋的公主。
“待会儿,我去告诉他,你才是真正的大宋公主,这样……”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德锦捂住嘴,对她摇摇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因为喉咙干裂而无法出声,只能用稍微有点湿润的舌头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骄阳似火。
林海柔被硬拉着进了那座华丽的帐篷,德锦被锁住手脚,长长的铁链拴在那座帐篷外的一根木桩上,可以行走几步,却始终只能在帐篷外徘徊。
里面安静极了,她细细地侧着耳朵倾听。
入夜,四周点起明亮的篝火,明晃晃的火焰蹿得老高,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守营的士兵增多了,更加森严。
人生若只如初见(6)
德锦躲在背风的一个角落里,夜晚的沙漠十分寒冷,而她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够御寒,此刻安静下来,冷意更加深了。
她的手在腿上摸索了一会儿,手中多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她警觉地四望一眼,抽出匕首。
银亮的刀身,夜色中一股逼人的寒意。
火光突然向上跳跃,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她身上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渍,凝固成血痂的伤口阵阵剧痛。
刀鞘里,掉出一个黄纸包。
她心里一疼,轻颤着手臂拾起,慢慢打开。
一个法华寺求来的护身符,她认得出,那是娘从来不离身的东西,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还有一丝温暖,仿佛那是还未散尽的娘的体温。
还有一封短信,短短几行字,却也叫她瞬间情绪崩溃,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路途凶险,安危难测,一路小心,我等你归来,一起过中秋。
四郎上
她鼻子一酸,抖着手把白色的信纸紧紧抓在手里。
她还能回去吗?她还能留着命一起同他过中秋吗?他答应过,中秋节教她吹笛子,就吹那首他为她作的曲子——《踏雪》。
伤心处,她的手不由得松开。
寒风吹来,薄薄的纸轻轻飘走,她抬起手欲抓住,眼睛却不期然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是他!
德锦心中一紧,看着他抓住那张纸,低下头看,深暗的眼睛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还给我!”她站起来,伸手去抢,却只是徒劳。他站的距离刚好让她可以在他面前拼命抓却不能碰到他分毫。
冷笑,他的手松开,纸片被风吹走,忽上忽下,飘得很远很远。
德锦久久望着那个白色的点在黑夜里乱舞,那仿佛是她的四郎在风中呼唤她的名字,跟她说:锦儿,我等你。
他嘴角扯起一抹嘲弄的笑,转身离开。
德锦坐回去,把护身符藏在衣服里,闭上眼,头靠着帐篷。
她还能回去吗?
原本以为,只要她有勇气,只要她相信自己,她就会把一切都做好,她会把海柔安全送到辽国,会立功,会让娘再也不用受尽屈辱,可是,是事实太残忍,还是她太天真?
四郎,四郎……
她心里默默念着。
那天他来劝他,哀求她,只希望她不要以身涉险,而她却对他说:“像你这种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被爹娘铺好未来的路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我原以为你会支持我的,没想到,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只是一时气话,只是想让他别挽留她,别让她做不了决定。可是,这番话,还是深深伤害了他。
“我不想让你涉险,你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回来,中秋节我们一起过。”
他决然离开,没有回头,她靠在门口,看了很久。
四郎,四郎……四哥哥……对不起……
一阵阵寒风袭来,饥寒交迫的她,渐渐支撑不住,沉沉地入了梦乡。
她又梦见小时候,四郎带着她,教她骑马射箭,教她杨家枪。他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呵护着她,仿佛她是他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梦的最后,是一张模糊的脸,高大的身影,锦帽貂裘:“你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和能力保护你爱的人,记住了,小汉人。”
温暖的帐篷里,火光摇曳。
床上铺着柔软的虎皮,舒适温暖,林海柔坐在床的一角,脸上有羞涩的红晕,她不敢抬头,不敢正视那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赤裸着上身,半躺在床上,安静地盯着她看,过了许久,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过来。”
林海柔更加手足无措了,慌乱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坐空了,跌下床去。
“啊!”她吓得大叫一声,却发现身子及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人生若只如初见(7)
“别害怕,我的公主。”他抚摸着她美丽的脸,“今晚才是你我真正的开始。”说完,他低下头,虏获她娇艳如玫瑰的红唇,狂烈的气息喷洒在她布满红霞的脸上,她这辈子从未被男人这样轻薄过,她想反抗,无奈自己根本无力挣扎,意识逐渐被摧毁,她软软地融化在他霸道的怀里。
他放开她,露出邪佞的笑容,幽深的眸子中燃起一团暗绿色的火焰,他解开她的衣带……
她闭上眼睛……
芙蓉帐暖,燃烧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衬托得一室的温暖无限。
………
她伸出修长洁白的玉手,轻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了,只要他待她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把自己交给某个人,就会把什么都付出去。
什么国家,什么重任,她统统不管了,这一刻,她可以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眼光扫过,落在他腰间一块通透的白玉上,她小心执起,上好的玉质,触手生温,她握在手心,细细摩挲着上面刻着的奇异的文字,笑了。
耶律寒。②
这是他的名字。
然而,这笑容却在一瞬间凝固。
耶律寒?
如果不是同名,那么他是……
据说,这个名字在大辽就像神一样尊贵。当今皇上资质平庸,在朝政上没有多大作为,倒是皇后萧氏聪颖过人,深谋远虑,只是身为女儿身,只能在一旁对皇上多提点。太子尚在襁褓无法分担朝政。所以,大辽国大部分权力都落在了他的手中。
耶律寒,十五岁便打败八族勇士,成为辽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八部大人,并且连任至今。他骁勇善战,文治武功,睿智精明,十六岁掌管辽国北院。他就像魔鬼一样,残忍无情,甚至是六亲不认的。十七岁那年,他杀死同父异母的哥哥,继承了父亲“南王”的爵位,全国上下,无人敢出一言。
她的手一紧,不小心触碰到他。
他睁开眼,犀利的目光落在她握着白玉的手上,眼底的冰冷逐渐扩散,变成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他坐起来。
林海柔被硬生生抛开。
“出去!”他的声音冰冷,甚至有一种嗜血的味道,她吓得全身都绷紧了。
她抬起头,不敢相信刚才的温存竟然荡然无存,可是她不敢问原因,坐起身,咬着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张脸涨得通红。
走下床,她连鞋也没穿,含着泪水跑出去。
夜凉如水。
林海柔光着脚走在冰冷的沙砾上,微微的刺痛,她转头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睡着的德锦。
她解下外衣,轻轻为她披上,“对不起……”她的声音化作一阵阵呢喃,被风吹散,身上寒意顿生。
她会想办法让她走的,大宋的公主,绝不能和契丹人沾染上半点关系,何况,他是耶律寒。
天大亮,炽热的阳光又开始烘烤这片茫茫的金黄大地。
德锦早就醒了,她手里紧紧抱着海柔的衣服,她知道她昨晚一定来过了。
旁边的两个老妈子在做饭,契丹人的食物粗糙简单,大多是各种野味。
远处扬起漫天的沙尘,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渐渐的,一匹赤色的骏马停在了帐篷前,身穿灰色契丹服饰的英俊男子跃下马背,抬眼看见被拴在帐篷前的德锦,他微微皱眉,开始打量她。
他的目光顺着她褴褛的衣服,到裸露在阳光下苍白细致的皮肤,上面那一道道已经红肿发炎的伤口使他不由得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看向她的脸,眉心更皱了。
从未见过这样丑陋的女孩,左脸上,鲜红的胎记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皮肤!
但是……他的嘴角牵了牵。
她的眼睛好美!
宛如湛蓝清澈的天空,又如山间流淌的幽泉,灵动澄澈,没有一丝杂尘。即使手脚被铁链束缚,那双眼睛却依旧清灵,甚至是闪着奕奕的光,仿佛她是自由的,那些困难微不足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8)
德锦迎上他探索的目光,眼珠变得淡漠。
还没从她突然之间转变的眼神中回神,他已被一个冷漠的声音唤住:“慕胤!”
“大王。”他微微行礼,却足以看出他对对方的尊敬。
耶律寒走过去,解开锁在木桩上的铁链,拉起她,眼神寒冷残忍。
然后,他跨上马背,策鞭,黑色的骏马飞驰出去,铁链一紧,德锦立刻被拽出去,她险些摔倒,却还是拼命让自己找到平衡点,以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跟在马的后面。
后面跟着大队他的部下,他们欢呼着,扬起的黄沙几乎遮天蔽日。
他在折磨她,不仅是身体上的残忍虐待,就连灵魂他也要让她屈服!她像一只桀骜的鹰,那种自由翱翔、属于天空的气息让他有了强烈的征服的欲望!
他要征服这属于自由的灵魂!
风中,他狂野的笑声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震得德锦的耳膜轰轰作响。
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剧烈的奔跑使她的体力很快就消耗光了,而漫天的沙尘铺天盖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天呐!
胸口仿佛要裂开一样,疼痛得要晕过去。
但是她不能倒下,不能屈服!
天空中掠过一行南飞的秋雁,秋天,秋天,这已经是秋天了,她和四郎的约定,就这样在秋天幻灭吧!
她最终还是无法支撑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
而马的速度却更加快了,她的身体和炽热的黄沙摩擦,单薄的衣料不足以保护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寸皮肤,全都疼得麻木了!
她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开口求他。
原本响彻天地的欢呼渐渐小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黄沙中被拖着的女孩身上。
一条清晰的直线从她身子底下一直延伸,一直延伸……然后,渐渐地有一点一点红色的痕迹出现现。
阳光下,那一点点红无比刺眼,越来越多……
沙漠寂静无声,只有空旷的风无情地吹着,吹着……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会被拖到血肉模糊,必死无疑时——
风忽然停了,耶律寒停下来,尘埃散尽,他嘴角轻扬。
德锦躺在沙地上痛苦地呻吟,身上好痛,被磨开的皮肤火辣辣灼烧着她,身心俱裂,这一刻,她终于切身体会了这样的痛苦!
他下了马,来到她面前,用脚踢了踢她蜷缩的身体。
“怎么?不行了?”
德锦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能让自己抬头看着他,她冷冷地扯扯嘴角:“是你自己不行了,有种就让我死在这里,何必停下呢?莫非是你的马跑不动了?”
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蹲下来,看进她倔强的眼睛:“我不会让你死,除非……你求我。”
闭上眼睛,德锦偏过头,她不会求他,她不容许自己向他屈服,决不!
微风轻起,水波柔柔地荡漾,倒映着里面的人脸晃来晃去,却依旧清晰可见。
因为疲劳而略显苍白的皮肤,眼窝深深陷下去,一双眼睛越发明亮,蓬乱的发丝有几缕散下来,落在眼前,随着微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眨眨眼睛,略微偏头,却露出左脸上一大块红色的胎记,几乎遮住了半边脸。
她顿时愣住了,头向右偏着一直不敢回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水中自己的脸,她忽然觉得这世界真的好好笑,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变成了丑八怪!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契丹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到鬼一样!她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可怕,让那些契丹人不敢靠近她。而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居然认为她真的可以把契丹人吓倒。
真的,这世界,太好笑了!
林海柔就是看到她的脸,才会那么大胆地顶替她吧!像她现在这副样子,就算她是真正的大宋公主,也绝对得不到什么便宜,更不可能保得她们两个安全。而换做海柔就不同了,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就算自己被侮辱了,也可保得她的安全,让她有机会逃走!
人生若只如初见(9)
好傻,林海柔,你好傻!
德锦在心里默默骂了她好几遍!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天真,认为这些契丹人真的会放过她吗?太可笑了!
又一阵风吹过,水波轻轻荡开,她的脸模糊了,突然之间有些慌乱,德锦不自觉地把手放进水中,却把水搅得更晃了。
“想家吗?”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怀。
德锦转过头,不知为什么,悄悄地用散下的头发遮住自己的左脸。她看向他,语气坚决地说:“不想!”
遥辇慕胤轻柔地笑了,他的眼睛看着她身后的远方,从那里一直走,就是大宋的国土,大概是想引起她的乡愁吧。他微微眯起眼,满怀深情地说:“大宋是很美丽的地方,很美很美……”他像是在赞美某个人,温柔的语气中夹杂了不知名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你去过?”
“当然。”他的口气又多了一些津津乐道的自豪感,眼睛也亮起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大宋、西夏、高丽……”
德锦听着,却不作声。除了大宋,他说的这些地方,她都没去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只是有些少许的印象,大概是因为以前听谁提起过吧。
“你叫什么名字?”慕胤朝她走近几步,而她却突然往后猛缩自己的身体,期间扯痛了身上的伤口。她咬着嘴唇忍着,神色慌乱地看着他,像只受伤的野兽,急欲躲开猎人,却发现无路可退,只能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猎人!
他停下脚步,又后退了几步,离得她远些,才又说:“你怕我吗?”他知道她怕,她怕这里的每一个人,可又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在害怕,好倔强的女孩,刚才是他靠近得太突然了吧。
抬头看见她的脸微微泛红,便更觉得她可爱,于是说:“你想要保护你的公主吗?”
她的眼神逐渐平和,却因为刚才的慌乱而心虚得不敢说话。
他仰头大笑,清朗的笑声震得木盆中的水轻轻震荡:“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德锦恼怒地瞪着他,任何人被说中了心事都不会好受,何况他们是敌人!
“你只有先学会了保护自己,才有资格和能力去保护你爱的人,记住了,小汉人。”
晴朗的天空中突然掠过一片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而风也仿佛突然之间大了起来。她的发丝被吹散,披散的发丝和风纠缠着飞到他的眼前,慕胤笑意更深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像一棵参天耸立的大树般挺拔。
时间凝结成冰,她的思维亦如此,不能思考,不能转动。
那句远得仿佛几千年以前的话,她却无比清楚,无比的熟悉,那是五年来,日日夜夜思念的话语。
那个充满惨白月光的秋夜,那个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恐惧的夜晚,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
他那时,锦帽貂裘,笼罩在白晃晃的月光中,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事实上,他在她心里就是神,从天上降临来拯救她的神!她生命的源泉,她的灵魂,她所有的信仰,惟一支撑她幼小心灵的支柱,她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希望,都源自他!
她的神啊!
这世上,除了母亲,除了四郎,除了她爱的,她想保护的,剩下的全部都是他!是他!是他……
为了他,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渡过那一段艰苦难熬的日子,她依靠着他那小小的希望,变得可以保护自己!
她渴望,有生之年,她的生命中再遇到他,可以不让他失望。不管他是否记得,在他的生命中,曾经有一个那么渺小而卑微的灵魂……
德锦抬着头,阳光刺得她无法睁开眼,只能微微眯着眼,看着他,慢慢的,眼眶中集聚了氤氲的雾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你……”
“丫头!”
回头,见是林海柔,这几天,她似乎变得更美了。
慌忙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德锦挤出一丝笑容:“公主。”
人生若只如初见(10)
慕胤却突然之间神色暗淡,看了一眼林海柔,嘴角轻轻掀动,有些嘲笑地转过身离开。
德锦凝视他的背影,一脸失落。
林海柔以为她是受了苦,急忙握住她的手,哽咽着:“对不起……锦儿。”
德锦连忙摇头:“没事,海姐姐,我没事,真的,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事,现在都好了呢。”其实应该自责的人是她,临行前,她答应了林老爷和林夫人,要用生命保护海柔,可是现在却是海柔在保护她!她真没用!
“等他回来时,我就去跟他说,你才是真正的公主……”
德锦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别说,海姐姐,我真的没事。”林海柔从小锦衣玉食,怎么能受她这种苦?何况,那个男人待她这样好,恐怕……已经爱上她了吧。这样更好,有了爱,他会对她更好,更不会让她受苦!
林海柔心里无比苦涩,来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位德锦公主了。她出生时,母亲柔妃却失宠,因为是女孩,皇上连名字都没赐,一直到她长到一岁,柔妃娘娘才替她取了“德锦”这个名字,因此,她的身份并没有记载在皇室名册上。
和柔妃住在冷宫,她受尽了排挤,宫女太监更是把她当做小宫女使唤,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经常欺负她。一直到后来,她跟着天波府杨家的四郎习武,才渐渐坚强起来。而公主整天跟着男人家舞刀弄枪,不顾章法,皇上竟也从来不过问,大概是忘了有这么一个女儿吧。
林海柔伸手抚摸她的脸,心疼无比,这样可怜的女孩,为什么偏偏还要遭这一劫呢?老天啊,你未免对她太残忍了吧!
“公主,大王有令,不得您随意走动,请回营帐!”守在帐门口的士兵对她呼喝。
“你自己走!”林海柔低声交代她,然后被带回帐篷里。
不走,她怎么会走?她怎么会丢下她自己走?除非她不要她了!
沙漠中,金灿灿一片,她的目光茫然地看着慕胤走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重要?”她对着茫茫的沙海诉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会听见。
孤单的背影被镀上一层金光,破旧的衣裙在风中飞扬,头发被吹起,美得不可思议。
从营帐走出的耶律寒不由得愣住,走上去,他伟岸的身躯遮住了她头顶上的阳光,影子和她的重叠在一起,他抬手,捉住了她飘扬的发丝。
德锦却仿佛毫无反应,望着远方,口中喃喃念着:“我找到他了,四郎,四郎……”
他的手突然收紧,扯痛了她。
德锦转过身,神色欣喜,眼里闪着惊喜的光,仿佛重拾了最珍贵的宝贝:“你回来了!”
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她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她的眼珠逐渐冰冷,有些失神,有些失望:“是你?”
耶律寒松开手,却深深凝望她的脸。
红色的胎记,红得让人讨厌,让他痛恨,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丑陋的女子?
要是没有这块讨厌的胎记,她究竟会长得怎样呢?清丽脱俗?抑或是倾国倾城?他不由自主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胎记,却在中途被狠狠打开。
德锦偏过头,眼里充满敌意,还有一丝来不及收拾的慌乱和不安。
风轻轻吹来,送来一缕淡淡的香气。
他皱眉。
这是属于女子身上的胭脂香。
好浓烈的胭脂味!
夜凉如水。
德锦握紧手中的银色匕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闪过巡逻的士兵,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飞快地闪进主帐里。
眼睛无法适应帐篷里的强烈火光,她抬手挡着眼前,眯起眼,却还是看见了床上那不该看的一幕。
耶律寒赤裸着上半身,半躺在床上,右手单肘支着身体,左手握着一截白如新藕的手臂,嘴角笑意若有若无的,眼底却一片冰冷。林海柔害羞地撇过头,眼敛低垂,柔软的发丝如丝如缎,披散在她只剩一件红色肚兜的娇美肌肤上,如三月里春风中盛开的桃花,鲜艳美丽得耀人眼目!
人生若只如初见(11)
乍一看到这样的情景,德锦一时之间无措起来,手半遮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们。
倒是耶律寒先回过头来看见她,没有过多的惊讶,淡漠疏离的眼珠轻轻扫过她的脸,又看向林海柔:“你的小丫鬟来救你了,我的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林海柔的脸微微一红,然后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有些慌乱的德锦,连忙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几乎没有任何遮盖的身体,脸更红了:“丫头,你怎么……”
“我来带你走,不管怎样,你是我的公主,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就要用生命来保护你!”她的口气坚决,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海柔。
耶律寒放开林海柔的手臂,饶有兴味地看着德锦:“告诉我,你要怎样带你的公主走?”
“杀了你!”
声音刚落,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剑刺去!
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向着耶律寒的胸口刺去,无比快速,无比锋利。德锦眼里露出残忍的光,这一刻,她只希望自己一刀就刺死他!
耶律寒依旧半躺在床上,右手支着身体,颇有兴味地看着她举剑向自己刺来,不躲也不闪。
那把匕首在空气中发出“铮”的一声,对准他的胸口!
他的笑容愈发邪恶,依旧不避也不闪。
“不要!”
突然之间,林海柔大叫着扑上来,挡在耶律寒的前面,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
德锦来不及收住,眼看着那把匕首就要刺在林海柔的背上,震惊中,她只能尽全力让自己朝旁边偏去!
但是,虽然她已经偏得很快了,那把匕首还是在海柔细嫩的皮肤上划下一道伤口,鲜红的血丝慢慢地渗出。
当啷!!
她的匕首从手中滑落,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海柔。
她怎么……这么傻?
“丫头,求你……”林海柔转过头看着她,脸色苍白,“算我求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他是契丹人!他该死!该死一万次!”德锦疯狂地叫着,指着耶律寒,却只看到他脸上依旧残忍嘲弄的笑容。
“因为我爱他!你懂吗?丫头,别管我了,我死不足惜。”她的泪水滑落,眼睛转向他,然后靠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抱着他。
天哪,她为什么要爱上他,明知道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也不能给她幸福,可为什么自己还要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爱上他,他们是敌人啊!
爱?
德锦看着她,突然之间觉得更可笑,什么爱?他是魔鬼,他会有什么爱?他只会把她一寸一寸啃干净,自己不能救海柔,她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付出真心。
外面的士兵听到里面有异动,集聚到门口,一个问:“大王,里面出了事吗?那个丑丫头跑了。”
“没事。”
耶律寒坐起来,嘴角的笑容掩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可怕之极的残忍,他盯着床边的德锦看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小丫头,别让我太注意你,这样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这句话让林海柔大惊,不顾手臂上汩汩流血的伤口,跪在床上,哀求他:“别让她死,我求你,你放过她吧。”
“别求他!”德锦死死瞪着他,充满恨意,“他还没有资格杀我!他不配!”
“嘴硬。”耶律寒冷笑,目光突然凌厉无比,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近她的眼睛,“本王是不配杀你,可本王却配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哼!”德锦嗤之以鼻,嘴角带着冷淡淡的笑容,别过头。
“你不是想保护你的公主吗?若我杀了她,你会怎样呢?”他放开她,转身看着林海柔,眼神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林海柔突然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德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魔鬼!一定是!
“哈哈哈……”耶律寒仰头大笑,走下床,“本王非常期待你的反应。”
人生若只如初见(12)
他走出去,帘子掀开,一阵冷风吹来,林海柔哆嗦了一下,伸手紧紧抓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她好冷,真的好冷。
“海姐姐,我们逃走吧,他是魔鬼,他不会有爱,你不要傻啊!”德锦跪在床边,劝她。
林海柔幽幽地望着门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锦儿,我爱他,就算他杀了我,我还是爱他。”
“为什么?像他那种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他这种人应该死!死一万次!”
“不!”林海柔哭出来,“我不要他死,我宁愿我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宁愿我死……”
一瞬间,德锦觉得一切都安静了,听不见外面的风声,也听不见林海柔的哭声。她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她的脑子空荡荡的,就像那个下午,她坚决地跟母亲说她要来辽国,然后母亲黯然离开的时候,她的脑子也是空荡荡的。
她走出帐篷,外面的风大了许多,一切都像她进去前那样,火盆里的火光蹿得很高,噼里啪啦地响着。
铁链的声音由远及近,靠近她,那么熟悉的身影,那么熟悉的味道。她抬头看着他,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面前。
慕胤将铁链套上她柔若无骨的手臂:“为什么不自己逃走?”
看着他,仿佛时间就此停住。事实上,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住,她可以永远这样看着他。
他怜惜地抬手抚摸她乌黑的秀发:“傻丫头。”
她也好想流泪,特别在他面前,她更想哭,想大声地哭一场,可是她怎么能哭?她连在他面前哭的资格都没有。他像太阳一样光辉灿烂,而她只是平凡的一粒沙,连仰望他光辉的资格都没有。
对面的营帐中,帘子没有放下,耶律寒坐在虎皮装饰的软榻里,半眯着双眼,看着外面的这一幕,手指收紧。
大宋。
此刻朝廷上下都不安起来。前往辽国同遥辇部议和的使者出了长城之后突然失踪,有的说是遇到了贺兰山的土匪;有的说这几天迭剌部族长在那一带游猎,可能是被他们抓去了。这样就更不妙了,那些使者中有大宋的公主,若是被那传闻中与遥辇部不和的耶律寒抓住,那不仅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传出去,更是有伤大宋国威!
皇上气得几天没睡好觉,这会儿坐在御花园里,看着从边关送来的奏章。
辽人又来挑衅了,整日骚扰驻守边关的将士,恐怕又要找机会挑起战火!
啪!
把奏章摔在地上,皇上站起来,手指揉着太阳穴,这辽人,欺人太甚!
“柔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吩咐过……”
“让我进去,我要救我的女儿,让我进去……”
门外起了一阵喧哗,皇上愈发不悦,发起火来:“是谁在门外吵吵嚷嚷的,给朕拖出去斩了!”
小太监急急地跑进来,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龙颜,“皇上,柔妃娘娘在外求见。”
“柔妃?”皇上眯起眼,脑海中搜索着“柔妃”这个名字,是谁呢?为什么想不起来?
“皇上,就是前往大辽失踪了的德锦公主的母亲,柔妃。”小太监在旁提醒道。
“哦,原来是她!”皇上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突然难以捉摸,没有让人传柔妃进来,他淡淡地问,“她来做什么?还嫌她那倒霉的女儿没给朕添够麻烦吗?”
“她说要皇上救救德锦公主。”
“哼!救?怎么救?要朕为了她挑起战火吗?”说起战争,皇上又怒起来,“让人把她给朕轰出去!”
“是。”小太监领了命,正要去执行,不料柔妃已经闯了进来,撞倒了他,从他身边跑向皇上。
“皇上。”柔妃哭着跪了下来,“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臣妾什么也不要,只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
皇上怒气未消,见她这样莽莽撞撞就闯进来,更是生气:“那是她咎由自取,女孩子家去什么辽国?给朕惹了一大堆麻烦还嫌不够吗?!滚出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13)
柔妃哭得撕心裂肺:“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还什么都不懂……”
皇上心烦,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柔妃茫然无助地跪在御花园里,香灵急急忙忙跑进来,扶起她:“娘娘,您别担心,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柔妃知道香灵这是在安慰她,摆摆手:“她走的时候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是啊,公主不会骗您的,她一定会回来。”香灵心疼不已,谁都知道那辽国是多么可怕的地方,公主虽然会武功,可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没有危险?怪不得,这两天,娘娘老是做噩梦,一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了!
香灵扶着柔妃回到景安宫的时候,杨家四郎也来了。香灵见到她,眼泪就掉下来了,朗少爷对公主好,不会坐视不理,他来了就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公主!
柔妃见了他也有些激动,杨家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勇猛无敌,一向是辽人的克星,杨四郎来了就有希望了。
“柔妃娘娘,我会救德锦的,您放心。”杨四郎焦急如焚,他进宫来看看,她会不会回来。这几天,他向所有从贺兰山经过的商旅打听过了,前不久,那里有一队官兵被土匪劫了,无一生还,可却没有女子的尸体。这就证明她还活着,也许是逃走了,也许是……被土匪抢走了……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救她!就算她真的被土匪抢走,他也会拼了命救回她!
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让人心醉。
德锦沐浴在阳光下,微风吹过她的脸,那种感觉,就像一只温暖的手抚摸她的脸,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享受阳光吗?”耶律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漠疏离。
德锦没有转身,她不想,不想面对那个卑鄙的男人!
冷笑一声,耶律寒从后面扯住她飞扬的头发,用力一拽,硬逼着她转过头看着他。
“阳光?”他的另一只手拉起拴着她手臂的铁链,“本王带你去体验真正的阳光。”
说完,他纵身跃上马背。
德锦后退一步,他又要玩上次的把戏了吗?把她拖在马后跑?不!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如果真的那样,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在极度的疼痛中会不会开口求他!
仿佛是看穿她的心事,耶律寒手一挥,把她提上马背,带着她策马飞驰在茫茫的沙海中。
后面跟随着他的部下,那些人仿佛从不离开他,就连睡觉时也轮流守在他的帐外。这时,那些人跟在后面,由于他的马跑得太快,他们渐渐落后了,并且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她只能看到他们的一点点模糊的身影。
“你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去!”她在他怀里挣扎,却不敢太过激烈。她这辈子第一次坐这么快的马,简直和风的速度一样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打得她的脸生疼,她恼怒地捶着他的胸膛,“放我下去,停下来!你这个疯子!”
“真的要下去吗?”他不怀好意地问。
“对!”
可是等她说出这个字时,才后悔莫及,因为他竟然从了她的意,让她“下马”,把他狠狠地扔了下去!
感觉胸口仿佛碎裂了,心脏像离开了身体,眼前一片模糊,金灿灿的阳光在她前面变成一颗颗闪烁的星星。口中发不出声音,只能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身体像散架一样。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你所愿。”
许久,她感觉口中一股腥味,有点儿甜,从喉咙一直上升,最后一口喷出来。
鲜红的血落在黄沙中,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耶律寒脸色微微变了,跃下马背,来到她面前:“没事吧?”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关心她!随后他立刻改口:“应该不会死吧?”
吐出一口鲜血,感觉体内气血顺畅了许多,德锦抬起头,看着他:“我不会死!”
冷笑一声,耶律寒站起来,重新跨上马背:“不想死就乖乖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14)
他把她拉上马背,继续疯狂地驰骋,后面空空一片,他的部下掉队了。
马不停蹄地一直跑,德锦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不过,这次她却学会了乖乖的,身上的疼痛早已不容她有过多的力气去挣扎了。
他的手从后面绕上来搂住她的腰,她顿时浑身一紧,如遭电击,他的脸就在她的脖子上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后颈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挺直背脊,僵硬地不敢动。
他在后面邪佞的一笑,然后勒紧缰绳。
“到了。”
德锦连忙从他有力的臂弯里滑下马背,脸颊已经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她背对着他抬起头。
眼前一片开阔,一望无垠的金色沙海在她的眼底流泻千里,远处高高低低的沙丘此起彼伏,还有变成一个绿色小点的绿洲……
他们站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身后不远处是一些连绵的小山,山上的树木叶子开始泛黄,却还是有一点点绿色。黄绿交接处,有一片生得很好的草地。这几天看惯了刺目的金色,乍一看到那么鲜亮的绿色,眼睛像蒙上一层水气,头脑也仿佛清楚起来。
然而,理智还是留在她的脑中,他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这种地方,享受阳光吗?鬼才信!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悠闲的坐下,双手撑着地,抬头看她:“把你晒死。”
“是吗?”她好笑地说,“那不是把你也晒死了,我有没有那种荣幸让你陪我去死呢?”
“你认为呢?”他躺下来,似是很享受地闭上眼睛。他带她来这里,只是想让她明白他的力量,他让她死,她就必须得死!
德锦转过身,看着那一带连绵起伏的小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她看向他,见他神色悠然地躺在地上,像是对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小心的,她一步步靠近他,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她对着他:“喂!”
他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她把手中的沙洒向他!
“你……”没想到她居然敢袭击他,而眼睛里全是沙子,什么也看不清。
德锦见计划成功,连忙转身就要跑。
“想跑?”他的手一把抓住她,德锦始料未及,慌乱中,没发现脚下是一片斜坡,挣扎着突然栽下去!
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耶律寒抓着她,也跟着一起栽了下去!
“啊……”
他抱着她,两人一起朝沙丘下滚去!
高高的沙丘,他们抱在一起,太阳的光辉在沙丘上投下他们的影子。
终于滚到底部,德锦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
“放开我!放开我!”她捶打着他,发疯似的大喊。
对他来说,她的拳头就像给他按摩一样,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只是她竟敢袭击他!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你敢偷袭我?”
“为什么不敢?你这么卑鄙地对我,我偷袭你有什么错?!”
“伶牙俐齿的丫头!”他的眼睛逐渐看清,她闪着怒火的大眼睛在他面前扑闪扑闪,像夜幕中一闪一闪的星星,这么漂亮的眼睛,他头一次看到。
“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放开我!”她充满怨恨地拍打着他,真的想要这样就把他打死!
“打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冰冷地传来,让她一抖,停下来,却发现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他们身后的一个洞穴里。
有一个洞?
沙丘遮掩下,居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洞口约有两个人宽,一个人高。他第一个走进去,抓着拴着她的铁链,强拉着她一起进去。
天哪,她不要进去啦,里面那么黑,万一……而他却不容她反抗,拉着她一起进入了那个洞穴。
里面不黑,也许是因为洞口向着太阳,所以洞里还算明亮。四周的洞壁是岩石,原来那座沙丘只是这个凸起洞穴的掩饰而已。
耶律寒在洞里看了一遍,没什么稀奇,正要出来,却听见她忽然大叫一声:“啊!有蛇!”
人生若只如初见(15)
手臂上一阵疼,才发现,他站的岩壁上盘着一条吐着红信的响尾蛇。眼前一阵晕眩,洞穴里的一切开始颠倒。耶律寒抽出腰间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射在蛇的脖子上,把它牢牢地定在墙壁上!
“你被蛇咬了!”德锦惊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断定,这条蛇一定剧毒无比!
他的部下还没赶上来,如果毒性很强,等到那些人赶来,恐怕他已经死了吧!
他要死了!
德锦看着他,脸上多了一丝庆幸的笑容。天哪!他要死了!他死了,她就可以自由了!哈哈,太好了!
耶律寒果决地撕下手臂上的布料,露出被蛇咬的伤口。黑色的两个牙印,四周的大片皮肤已经变成暗紫色,毒性扩散得十分块,快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眼前开始模糊,伤口在他面前摇晃起来,逐渐的,脚下开始支撑不住。他单膝跪下来,胸口一阵闷痛,几乎晕厥过去。
“你要死了!这是报应!你要死了!”德锦努力地想要挣开他的铁链,双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残忍得近乎病态地看着他笑着,“你终于要死了!”
“你竟敢……”他想伸手去抓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终于挣脱了他的双手,德锦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你就死在这里吧!”她转身跑向洞口。
阳光从洞口照进来,此刻全都笼罩在她的身上。她浑身包裹在光圈里,洞里暗了下来,耶律寒无力地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倒下!
“锦儿,我爱他,就算他杀了我,我还是爱他。”
一瞬间,林海柔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膜,她悲伤的声音,那样深情地对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爱他,天哪!海柔,海柔怎么办?
“我不要他死,我宁愿我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宁愿我死……”
停下脚步,德锦转过身,看见他的身体突然之间倒下,身体里某个地方突然被牵动了。
海柔,海柔……
抬头看着外面炽热的阳光,金灿灿的沙漠,还有远处那一片葱郁的青山,那不正是她梦想中的自由天空吗?外面的天空好蓝好蓝……
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不同了,她可以逃回去,还可以救了海柔一起走,她们回到大宋,回家……
可是……海柔的爱那么深那么真,为了救她,海柔付出了所有,就是因为她,海柔才会被他侮辱了,才会不自觉地爱上他的啊!
她若是见死不救,海柔怎么办?
用她的自由,换取海柔的幸福……
这样……值得!
娘,四郎,原谅锦儿。在这世上,锦儿不想辜负所有对锦儿好的人,海姐姐是好人,若是换了你们,都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她折回去,来到他面前,就在他惊愕中,她低下头,开始吮吸他手臂上的伤口!
“你……”他的声音虚软无力,却依旧那么狂傲,只是这次,不再那么冰冷。
一边吸,一边吐着毒液,地上一滩黑色的血液逐渐多起来。德锦满意地看到那些血液慢慢由黑色变成深红,再到鲜红……
许久……
她已经满头大汗,嘴里一阵阵刺痛。抬起头,她说:“没事了,你不会死。”
虽然毒液被吸出,他却也是满头大汗,头昏昏沉沉,她的脸,在他眼前幻化成无数个,分不清楚哪一个是真的。他抬起手,托起她的脸,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这是真的吗?她为什么会回来?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为什么要回来?”说出这一句话,他便晕过去。
德锦试探他的额头,一片滚烫,发烧了,而且还烧得很严重。看来,毒液虽然被吸出来,但还是有一部分在体内扩散了,所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引起发烧。
怎么办?她不懂医术,也不懂怎样照顾病人。
“唔……”他痛苦得呻吟出声,额头不断冒着汗。
“你不要死,你不会有事的。”她抓住他的手,让他紧紧握着。
人生若只如初见(16)
“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他在呓语,看起来十分痛苦。
她只能守在他的身边,他的部下应该很快就赶到了吧。
他不能死,不能死,他死了,海柔怎么办?
“水……我要喝水……”他虚弱得要水喝。可是,这种地方,她上哪儿去找水?那边有山,可就算骑着马,来回也要半个时辰左右,他等不了那么久。
她犯难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想起海柔哭泣的眼神,她一咬牙,掏出匕首!
银色的光闪过她的脸,她闭上眼,朝着自己手腕狠狠割下!
鲜血涌出来,汩汩地流着。她立刻伸到他的嘴边,一只手扳着他的嘴,让鲜血一滴滴滴进他口中。
舌尖一触碰到水的滋味,他立刻野蛮地抓住她的手腕,放到嘴边,像野兽一样贪婪地吮吸那甘甜的液体。
紧紧咬着下唇,手腕一阵阵刺痛,她能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像水一样被他吸食。他是吸血的魔鬼!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淡淡的余晖洒进洞里,一片柔和的红光。
德锦从他嘴边无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腕上均匀排列的几个伤口都已经凝结成赤色的血痂,只有刚才被他吸过的还保留着新鲜的红色。她脸色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慢慢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扶着洞壁勉强走到洞口,他的部下应该快到了吧……
发出一声难过的呻吟,沉重的眼皮终于睁开,耶律寒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头疼得厉害。洞口的光被遮住,看不清他苍白的脸,而他锐利的目光却立刻搜寻到倚在洞口那抹小小的人影。
昏迷之前,隐约间,他看见她满头大汗地为他吸毒液,那不是幻觉吗?她真的回来了?她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趁机逃走吗?她可以扔下他在这里毒发而死,又何必再跑回来救活他?
“你醒了?”德锦转过头。夕阳中,她站在红色的光辉中,只转过一个侧脸,没有红色的胎记,精致的五官犹如精雕细刻的瓷娃娃,头发被风吹散,漫无目的地上下翻飞。忽然之间,他觉得她像蝴蝶,仿佛随时都会飞走,飞离他。
身体内某个地方微微疼痛起来。
“他们很快就来找你了,你忍耐一下。”她的声音虚无缥缈,轻微得不可觉察。
“有水吗?”昏迷中,他记得他是喝过水的,而且喝得很满足。
“没有了,你再忍耐一下。”德锦无力地蹲下来,头沉重得像灌了几百斤铜,胸口一阵阵紧缩的疼痛,她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突然之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地传来。德锦捂着胸口,一只手紧紧抓着洞口,才不至于被那些马蹄声震倒,她真的好想倒下去。
耶律寒站起来,身体依旧无力,而脚步却稳健有力。他走到洞口,看到外面弥漫的灰尘中,十三匹马齐齐停下,马上的人整齐地跃下马背,在他面前跪下。
“属下保护大王不力,请大王降罪!”声音在空旷的沙海中回荡。
耶律寒微微摆手,转身对她说:“还不走?”
然而,她的脸惨白得几乎透明,嘴角微微上扬,嘴唇轻轻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便在他面前无力地瘫软下去。
“你……”他及时伸手接住她,她当真柔软得像一摊泥,才多久,便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一般。
她为他吸毒血,是中毒了吧。
“回去!”他抱着她,跃上自己的黑色骏马,扬鞭,飞驰回去。
庄生晓梦迷蝴蝶(1)
微风送来远方悠远的驼铃,夕阳的余晖在金黄的沙海留下最后的辉煌,然后沉入地平线,天边一片鲜艳的红。
这时的大宋,会是怎样的呢,一定是很美丽的吧!夕阳中,那些掩映在一片光辉中的群山迭峦,还有高大得似乎可以伸入云端的大树,那些美丽的晚霞,一定比这里的美!
德锦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这时候,若是在大宋,自己会在做什么呢?是跟着四郎一起看夕阳?还是跟着七郎一起吃冰糖葫芦?抑或是和娘在一起,听着她给自己讲那些难懂的古诗文?
她现在什么也不敢奢求,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1〗〖1〗随行的大夫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苍白得近乎虚无的女孩,几乎不敢相信人居然可以白成这样!
“是中毒吗?”耶律寒的声音冷冷地从大夫身后响起。大夫吓了一跳,站起来,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说:“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他顿了顿,确认自己的诊断无误之后,才说,“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
耶律寒冷笑,失血过多的人是他吧,被她吸出那么多毒血!
大夫思索了一阵,说:“还是把脉看看吧。”
说着,大夫小心掀开她的袖口,却不禁倒吸一口气:“这……”
她右手,从手腕一直延伸,密密麻麻排列了五六道伤口,伤口已经凝结成赤红色。
耶律寒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臂,看着那几道伤口,忽然之间有些明白过来。回味着口中甘甜的味道,他又掀开她左手的手腕,同样的,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忽然动容,抓着她手臂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
她竟然……她竟然,给他喝她的血!
她的血在他身体里!
他似乎能感觉那些温暖甘甜的液体在他的体内疯狂奔涌,无孔不入,流遍四肢百骸,让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她,她就像是一颗毒瘤,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破坏!
有一瞬间的晕眩!
她在他的身体里!
在里面影响着他!
身体里,大脑里……全部都是她!
那几道伤口触目惊心!在他面前变得可怕!
“救她!”他暴怒地揪过大夫,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床上白得近乎透明的人!他不准许她有事!他要问明白,为什么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吸毒,甚至给他喝她的血!
“是是是……”大夫吓得两腿一软,直直地跪下去,口中惊魂未定地连连答应着。额头上冒出汗珠,他顾不得擦一擦,马上打开药箱忙碌起来。
耶律寒站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仍然虚弱无力,然而想起她,却又觉得什么病痛都消失了。
“四郎,四郎……啊,四郎,你在哪儿?……四郎……”德锦在梦中呓语,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梦中一片苍茫的白色,什么也没有。她害怕,害怕自此再也醒不过来,醒不过来。她就再也看不见四郎,看不见娘,也看不见他。她苦苦思念了五年,苦苦等待了五年,她不要醒不过来,不要看不见他!
他的目光像雄鹰一样锐利,盯着她紧闭的双眼,她在呼唤谁的名字?
眼皮沉重,她怎么也睁不开,怎么也看不见,怎么办?怎么办?
大夫熬了补血的药汤,却怎么也喂不进去,急得满头大汗,端着碗的手不住地颤抖。
“出去。”耶律寒冷漠地接过药碗,坐在床边,头也不抬地对大夫说。
“可是……”有一丝犹豫,那药是刚熬好的,要趁热喝才会有效……
“出去!”他加重了语气,大夫吓得差点儿又跪下去,连忙抱起药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他把碗凑到她的嘴边,口中命令道:“喝下去!”
闻见药水的味道,德锦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嘴里仍然喃喃自语:“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你不要走……”
庄生晓梦迷蝴蝶(2)
“谁?”他问,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不高兴起来。
“你不要走,我求求你……我愿意……为你去死……别走,别走……”
拿着药碗的手突然轻轻一抖,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梦中呓语,看着她苍白的脸痛苦地皱着,脸上红色的胎记似乎淡了许多,看起来,倒像是少女羞涩时的酡红。他的心中忽然一动,仰头将碗里苦涩的药水含在口中。
他的脸慢慢靠近她,每近一寸,他的心居然没来由地快跳。
轻轻吻住她没有血色的苍白唇瓣,苦涩的药水缓缓地流入她的口中。
她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仿佛是抗拒药水的苦味,也在抗拒他突然吻下的唇。
“喝下去。”低沉性感的声音轻轻在他口中呢喃,“乖……喝下去。”
她的手挥舞起来想推开他,而他却突然邪笑着一把抓住,药汤已经全部进了她的口中,他却依然吻着她,温柔地辗转,她的唇像两片温软娇美的花瓣,让他舍不得放开。
他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突然很安心,很安心……
林海柔抓住匆忙跑出来的大夫,满脸焦急:“怎么样,她没事吧?”
大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点儿不屑地说:“没事?怎么会没事?又失血,又受伤,我看啊,差不多死了吧!”
“什么?!”林海柔如遭电击,呆呆地愣在原地。大夫匆匆忙忙走了,她跌坐在沙地上,慌乱地不知该怎么办。她想进去看看,无奈有门口的士兵阻挡,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都快急死了!
锦儿,你千万不要有事,求求你,不要有事。老天啊,求求你,放过她吧……
苍天垂怜……
傍晚的时候,德锦突然发起了烧,烧得很急,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大夫把着脉,一直摇头:“唉,是身上的伤口发炎,看起来伤口应该很多,不止是手上这几个……”
耶律寒瞟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从她第一天来这里,身上就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他不准任何人给她药,却也没有什么事,怎么现在却又发起炎来?
“大王,要不要看看她的身上……”大夫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得太快,生怕一不小心又说错什么。
“出去。”
这回,大夫一刻也没耽搁,便跑了出去。
他翻过她的身子,破旧的衣服轻轻一扯就烂了,白如凝脂美玉的肌肤全部呈现在他眼前。她真的是好白,就像个瓷娃娃,光滑美丽。
衣服往下扯开,他的目光突然一凝。
左肩处,她细嫩的皮肤上,居然有一大片被磨损的伤口,没有凝结成疤痕,此刻鲜红得耀眼。
那是他把她拖在马后,身子在沙子上磨出的伤口!
伸手轻轻抚摸那伤口旁边的肌肤,原来是他造成的!
用力一扯,她身上的衣服全部在他掌中碎裂,而接下来他看到的,更是让他震惊!
这是女人的身体吗?
女人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口?
那些看起来已经是旧伤的伤痕,有被刀剑划伤的,有用尖利兵器狠狠刺伤的,而居然还有……用烧热的金属烫伤的!
那些陈年旧伤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刺痛他的双眼,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突然之间有杀人的冲动!
她的日子,究竟是怎样过的?
握着她手臂的手指渐渐收紧,昏迷中的她疼得轻声呻吟:“唔……好痛……”
他急忙放开,让她安心地睡着,用洗干净的毛巾细细擦着她肩膀处的伤口,清理完上面的脏东西后,用纱布小心地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他小心翼翼地像在擦拭心爱的宝贝,一点儿也没让她感到疼痛。
为她盖好被子,他才惊觉自己很累了,他竟然照顾了她一个晚上!
走出帐篷,正好碰见焦急在门外徘徊的林海柔,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捏住她的下巴,他笑得让人心惊胆战:“美丽的公主,你是怎样对待你的丫鬟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3)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林海柔顿时愣住了,迷人的双眸看着他。
“哼。”他冷笑,放开她,径直走到对面的帐篷。
她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疼得厉害,他的眼神,好冷,冷得就像千年的寒冰。
这是怎么了?
她偷偷瞥见门缝隙里德锦苍白的脸,又焦急起来。
难道他是……看见了她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了?
天哪,那他有没有发现她的脸!
不!她是无辜的,他不能碰她!
慌忙转身,却撞上结实的一堵人墙。
“很急吗?”慕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能帮帮我吗?”她焦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知道平时只有他会和德锦接触,也许,他能帮她!
“怎么帮?”他一挑眉,说。
她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确定没有人后,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但却隐瞒了德锦是公主的身份。他终究是契丹人,一切都应小心为妙。
听完之后,慕胤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总觉得那个小丫头有些不对劲,每当他试图靠近她的脸,她便突然像看到敌人一样警觉又慌乱!
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丑的脸?
“她发烧了,发烧后脸上若是出汗,会把那些胭脂都洗去,到时候,他一定会发现。我求求你,救救她!”林海柔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居然还在笑,不由得有些恼怒了,“你到底救不救?”
“当然救,但也需要时机,现在大王让人守在门口,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他的话顿了顿,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否则,他何必对一个丑陋的女奴那么小心翼翼?甚至还亲自照顾了她一晚上?想到这里,他的心也紧张起来,那个丫头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要是被他发现,怕是今生今世都注定要悲惨度过了!
“你怎么了?害怕吗?”林海柔轻蔑地瞪着他,早知道,何必找他!
“待会儿大王会出去,我会救她的。”慕胤扔下这句话,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林海柔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答应了吗?他会救锦儿了!
中午,耶律寒带着人出去,留下慕胤和一些部下守着。然而,守在主帐旁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带走!
慕胤寻思着要怎么进去,林海柔在门口着急地看着。
突然,里面传出一声尖叫,然后便听见德锦恐惧的哭声。
林海柔心中一紧,急急冲上去,却被挡住。
“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放肆!要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你们要怎么向大王交代。”慕胤冷着脸呵斥守在门口的士兵。
“可是,慕胤大人……”士兵还犹豫不决,他们个个都清楚耶律寒的脾气,要是不听他的命令,恐怕……
里面德锦的哭声更激烈了,慕胤恼了:“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承担!不会牵扯你们!”
说着,拉着林海柔已经闯进去。
德锦从床上滚下来,她身上无力,连站起来都不能,身上只剩下一个肚兜遮身。她恐惧地紧紧抓着被子,两只眼睛盈满泪水,簌簌朝下滚落,那些原本在脸上的胭脂随着泪水逐渐脱落,露出她整张脸庞,竟是美得不可思议!
慕胤冲过去,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小心地呵护着:“没事,别怕,别哭。”
林海柔心疼地看着她,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下来:“别害怕,有姐姐在呢。”
“什么都别说了,快把她的脸擦干净。”慕胤吩咐着,一边拿出怀里的一个精致的瓷盒。
德锦睁着大眼睛,看着慕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朱砂,记住,不要碰到水,不能哭,否则就会脱落,知道吗?”
她乖巧地点头,任由他把那些红色的朱砂涂在她的左脸上。
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4)
慕胤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因为是契丹男人的衣服,她穿在身上更显得瘦弱,苍白的脸让她看起来像个病弱的小孩子。
“小丫头,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会想办法让你走的。”慕胤像是开玩笑地看着她,真像个孩子,她应该还没有成年吧。
德锦的眼睛亮起来,然而一瞬间又黯淡下来。她走了,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她等了那么多年……
“怎么了?还放不下你的公主吗?”慕胤看向林海柔,她默默地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样子,更为她的美增添了几分忧愁。他的笑容淡下来,转回来看着德锦:“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德锦挤出一丝笑容,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放不下的人,是他啊!
“慕胤大人,大王回来了!”守营的士兵在外面通报,德锦连忙站起来,撑着虚弱的身体,要走出去。
“你要干什么?”慕胤大惊,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出去!”她睁着清澈的眼睛,害怕地说着。他是魔鬼,她不能和魔鬼待在一起!
耶律寒掀开门帘进来,眼底顿时凝结成冰:“谁让你们进来的?”他看见她身上换了衣服,脸色更难看了,“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德锦冷冷地回避他,离开慕胤抱着她的怀抱,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稳。
“你身上有伤……”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口气有多么温柔,他冷笑一声,“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怪你。”
“那真是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可是我没有事了,可以走了吗?”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不忍心再说出什么吓唬她的话。
“可以。”
德锦慢慢走出去,她的双腿虚软无力,却还是拼命让自己走到了门口。林海柔上前扶住她,和她一起走出去。
慕胤刚要出去,耶律寒却说:“看着她,如果你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死的话。”
慕胤心中一惊,他果然是可怕的!
“是,属下会竭尽所能。”
德锦坐在帐篷外的木桩上,热辣的太阳照得她全身都痛,她连头都抬不起来。慕胤去端药,林海柔陪在她身边。
德锦突然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说:“海姐姐,我救了他!他没有死!你不会伤心了对不对?你很高兴对不对?”
“丫头。”她热泪盈眶,她为了她,甘愿救他,救她或许是这辈子最痛恨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是吗?”
“你恨他,你可以让他死。如果那时候你没救他,你现在一定自由了,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为什么要这么傻?”
“因为我要你高兴啊,如果他死了,你怎么办?”她的眼睛扑闪扑闪,清澈得没有一丝杂尘。
她们都没发现,她们的身后,灿烂的光辉逐渐被遮掩,高大的身影被阳光斜斜投射在沙地上,凌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阳光,直直射在前面说话的少女身上。
原来是这样!
她救他,不顾生命地救他,却只是为了那个他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人。而他对她而言,却是随时都可以死去的最痛恨的人!
把自己的血给她最痛恨的人喝,会是什么感觉?
耶律寒握紧手中的药碗,然后冷笑一声,青瓷的药碗碎成无数片,滚烫的药汤顺着他的手流淌下来,滴落在金黄的沙粒中,转眼便蒸发得一干二净!
慕胤悻悻地走回来,两手空空,林海柔看见他,问:“你不是去端药了吗?药呢。”
慕胤耸耸肩,“根本就没有药,大夫说大王没有吩咐熬药。”他看了德锦一眼,看见她苍白的脸因为晒了太阳更白了,那块红色的朱砂也仿佛是透明,可以看见她脸上细细的血管。
“什么?怎么可能?”林海柔半信半疑,怎么可能没有煎药?早上的时候还看见大夫送药进去呢。
“没有大王的吩咐,谁也不准给她任何东西。”慕胤低下头,有些抱歉。
庄生晓梦迷蝴蝶(5)
“没事,休息两天就会好了。”德锦艰难地看着他们笑。她快坐不住了,阳光毒辣得像要将她吞噬掉。
这时,两个士兵拿着铁链来到她面前:“大王有令,把女奴隶同以前一样绑起来!”
“什么?”慕胤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
“这是大王的命令,慕胤大人,请放手!”
他松了手,拳头却紧紧地握着,同以前一样绑起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再过以前的生活,否则她会活活被太阳烤死!
“有问题吗?慕胤。”耶律寒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慕胤转过身,看见他靠在木桩上,手里玩弄着粗长的铁链,俊美的脸上因为有笑容而显得更可怕。
“她会死,大王,请您饶恕她。”慕胤跪下来,卑躬屈膝地求他。
“那不更好吗?死了一个奴隶,让本王的军队少养一个人,反正她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冷笑地着看向德锦,发现她更苍白了,眼窝深深陷下去,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
“大王,她还只是个孩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林海柔也跪下去,她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德锦或许语气上冲撞了他,可也不至于让他这样处处置她于死地。何况,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奴,他的反应,已经超乎了寻常。
说中要害,耶律寒还是冷冷地笑着,只是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无比:“为什么?公主,这个问题你还没有资格来问本王。”
低下头,林海柔默默流着泪水,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她不是公主,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他眼前的小女奴才是真正的公主!是不是应该这样换回德锦的生命?可是,这样一来,她会变得和自己一样悲惨……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慕胤无法忍受地大喊起来,他不相信,他一直尊敬的大王连个小女孩也不肯放过!
“怎样?”耶律寒邪佞地笑着,眼睛瞟向默默坐在一边的德锦,“除非跪下来求本王。”
慕胤和林海柔都惊呆了,就是这种要求?就是想要满足一下他身为大王的尊严?
“把我绑起来吧,我还没有那么脆弱,死不了。”她微笑着看着慕胤和海柔,看见他为她下跪,她心里暖暖的,她不会有事,就算死,她也绝不开口求他!
他狭长的眼睛看着她,士兵拿着铁链,走到她面前,她举起双手,上面缠着的白色纱布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哗啦啦,铁链发出好听的声音,德锦呆呆地看着,这就像个噩梦,梦中的恶魔剥夺了她生命中惟一没被侵犯过的自由,她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快醒来吧,如果这真的是个噩梦……
“啊!”粗糙的铁链碰到纱布下的伤口,引起一阵钻心的痛,她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差点支撑不住倒下。林海柔连忙扶住她,她轻轻握着拳头,额头上疼得渗出汗珠来。
“如果支撑不住了就进来求我,他们不会拦你。”他扔下这句话,径直走进帐篷里,帘子放下来,和外面隔开成两个世界,他立在门口,手指收紧。
我要你求我!小奴隶,我要看着你怎么跪下来求你最痛恨的我!哼!他嘴角扯起一抹残忍至极的笑容,我还要你心甘情愿的让我喝你的血!
天已经黑了下来,晒了一天的太阳,德锦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蒸发干净了,没有人送水来给她。不知为什么慕胤和海柔一直都没有来,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地方避光,也许是上天可怜她,没让她晕倒。
口干舌燥,她靠在木桩上,闭上眼睛,真的好想喝水啊!现在,谁要给她一口水,她一定会……一定会……不!她摇头,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不会开口求他,死也不会!她的自由已经被他剥夺了,她不能连最后的尊严都被他夺去!
眼前已经好模糊了,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她忽然想起四郎曾经告诉过她那些生活在大漠里的民族是怎样驯养鹰的,把它们的意志都消磨掉,然后在它们濒临崩溃时给它们水和食物,它们便会乖乖听话了,这样的过程叫做“熬鹰”!好残忍的“熬”字啊,意志的战争,就算是最自由的灵魂也难抵过人的残忍啊!
庄生晓梦迷蝴蝶(6)
可是,她不是鹰,她是人!是比鹰更坚强的人!
“嘿嘿……小奴隶,很难受吧,来,好好地伺候大爷就给你水喝。”
模模糊糊中,她看见一张猥琐的脸靠近她,色迷迷地伸出手摸她的脸。
“走开!”她虚弱得根本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无力地抬起手,却没有打到那个人。他的脸变成好多张,在她面前摇摇晃晃,看不清楚哪一张才是真的。
“呵呵……别害羞嘛,这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就算你是个丑八怪,大爷也不嫌弃。来,亲一个。”那人猥琐的越靠越近,她闻见他口中传来恶心的酒味,立刻感觉胸口翻江倒海。
“唔……”她捂着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这几天她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除了黄水什么也没有,不过还是扫了那个契丹人的兴。一挥手,啪!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贱人!”
天旋地转,德锦觉得这世界仿佛颠倒了,摇摇欲坠。她被打得一头栽在沙地上,嘴角流出血来,她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那人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啊!”突然,那个契丹人也倒了下来,就在她的旁边,捂着肚子,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染得黄沙都变成了红色。他痛苦地呻吟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四郎,四郎,是你吗?四郎……”她抬起头,夕阳下,她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她以为,是四郎来了,他总是这么及时的出现,救她于水火。
“不是让你来求我的吗?为什么不来?”耶律寒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他看见她的脸,长着胎记的左脸高高肿起,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五个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脑中顿时清醒了不少,她挣扎着离开他,靠着木桩,有气无力地说:“我宁愿死,也不会求你!”
“是吗?刚才若没有我,你现在还能说这话吗?”他嘲弄地看着他。
“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她同样嘲弄地回敬他。
“可是……”他抬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靠近她,“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你。”他抚摸着她苍白的右脸,觉得那仿佛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光滑细嫩,“因为你的血在我身体里让我觉得自己好肮脏。”
她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连躲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头向后靠在木桩上:“好啊,我就快死了,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他的心脏突然猛烈地抽痛起来,她的眼睛在他眼前慢慢合上,声音像游丝一样若有若无。
“我不会让你死!除非你求我!”他抱起她,转身走进帐篷。
他居然会救她?
德锦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侧着头看着帐篷里奢华的一切。
他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不过是在狩猎,为什么有那么多随从?为什么有这么豪华的住所?
几天下来,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许是大夫的药很有作用,她觉得失去的那些血液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看来他真的不打算让她死,而是要慢慢折磨她,像“熬鹰”一样慢慢磨尽她的意志,让她屈服于他。
外面突然欢呼声震天,她走下床,掀开帘子走出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他们共同朝着一个地方欢呼。
德锦抬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沙漠中,黑色的马如同闪电,马蹄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扬起的黄沙漫天飞舞!他一身黑色装束,骑在马上,俊美无铸,黑色披风在风中翻飞,君临天下般肆意狂笑着。
他的后面似乎跟着一阵白色的风,手指粗的麻绳链接起两端,他抓着一端,另一端拴着那阵白色的风,绳子绷得像是随时会断开,而他依旧笑得肆意狂荡!
士兵们全都沸腾起来,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德锦的目光却在看清那阵白色的风时突然一凝。
庄生晓梦迷蝴蝶(7)
那是一匹神驹!
虽然比起契丹人的马体型略显得瘦小,然而那银亮雪白的毛色确实十分少见,健壮的马身,脚力惊人,速度比起耶律寒的马来却也不逊色,跟在后面,始终没有落后!
“哈哈哈……”耶律寒的笑声回荡开来,全身上下难掩的王者气焰彰显得淋漓尽致。
白色的神驹丝毫没有臣服之意,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
他在营帐外停住,白色神驹立刻想要逃走,嘶啸着扬起前蹄,企图挣脱束缚在脖子上的麻绳,然而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耶律寒眼中精光一闪,手臂用力,神驹竟跌倒在地上。
它是神驹,而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匹稍微出色的小马驹!
众将士狂呼不已,雀跃得像是他们抓到的神驹一样!
突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清亮的口哨声,穿透人们疯狂的欢呼声。
躺在地上的神驹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不断喷着热气,然而当这一声口哨响起时,它却突然精神百倍,一跃而起,充满野性地猛烈挣扎。
耶律寒只感觉手掌剧痛,邪恶的目光盯住马驹,突然手上一松。
众人惊呼,神驹从他们头顶凌空而起,一跃而过,纯白的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跃过众人,向着营帐中心狂奔而去,目光一瞬间温顺无比。
“雪儿!”
突然间什么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只有热烈的阳光在肆意地挥洒。
蓝天下,这一人一马,那么和谐,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你还在,雪儿,你还在……”德锦激动无比,她搂着白马的脖子,亲昵地用下巴摩挲。那次沙漠中她被抓走后,她以为雪儿也会被抓住,没想到它居然逃了!现在重新看见它,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人群后,耶律寒高高坐在马背上,他的目光如冰,穿透一切。他看着她,嘴角轻扯,她让他刮目相看了。
而这意味着,她不再以奴隶的身份面对他,而是一个敌人!
这样优良的骏马,即使在大辽也十分少见,大宋虽然地大物博,但能够驯养这样一匹神驹却并不容易。这不仅需要绝对的驯养能力,还要有足够的物资。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让他如此看重的,是马脖子上挂着的铜铃,精致小巧,上面刻着繁复美丽的图案,铜铃中心用篆体刻着醒目的“杨”字。他一生中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铜铃,那就是杨家军主帅杨业以及他的三个儿子的马脖子上,也挂着一模一样的铜铃!
那么,她的身份就值得他怀疑了。宫女?哼!
“来人。”他的声音冰冷,“把那匹马牵走。”
慕胤领命下去,他的目光凝重,看得出,大王是觉察到了什么了,从那匹马和那个小女奴身上。
德锦抬头看他,微微一笑,如同春天里绽放的桃花,她低头在马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然后把套在马脖子上的麻绳交到他的手中,那匹马便十分听话地跟着他走了。
德锦在后面默默地看着。突然,她的目光接触到马脖子上的红绳,上面拴着一个精致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心激动无比。
是四郎!是四郎!他找到她了,他来救她了!天啊,四郎,四郎……
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全被耶律寒看在眼里,这越发加重了他的疑惑。
微风送来远方悠远的驼铃,夕阳的余晖在金黄的沙海留下最后的辉煌,然后沉入地平线,天边一片鲜艳的红。
这时的大宋,会是怎样的呢,一定是很美丽的吧!夕阳中,那些掩映在一片光辉中的群山迭峦,还有高大得似乎可以伸入云端的大树,那些美丽的晚霞,一定比这里的美!
德锦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这时候,若是在大宋,自己会在做什么呢?是跟着四郎一起看夕阳?还是跟着七郎一起吃冰糖葫芦?抑或是和娘在一起,听着她给自己讲那些难懂的古诗文?
她现在什么也不敢奢求,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庄生晓梦迷蝴蝶(8)
“冷吗?”
林海柔拿着外衣,披在她身上。她没有衣服,身上穿着慕胤拿来的契丹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缠着白色纱布的纤细手臂。风中,她的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脸色因为还没恢复,所以苍白无色。她抬着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沉思什么。
德锦转过头,对着她甜甜一笑,然后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看!海姐姐,那是天狼星!”
林海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夕阳落下的天空一片黑暗,星星点点的光散布其间,而其中却有一颗最亮的。夜幕中,华光闪动,像一只温柔深邃的眼眸。
“它很亮对不对?!”她的声音兴奋得像一个抢到糖吃的小孩子,眼睛扑闪扑闪。
“嗯,很亮,很漂亮。”海柔附和着,眼睛却不时瞟向前面火光通明的帐篷。
他在做什么呢?她想着,心里不觉苦涩起来。
“海姐姐,你说,它像不像四郎的眼睛?那么亮!”
“嗯,我觉得像七郎的呢。”
“七郎!才不呢,七郎傻傻的,才不会这么温柔呢。”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此刻就是对着思念中的四郎。
“呵呵,是啊,七郎那个傻小子。”林海柔转过眼睛,开始专心打量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四郎说,如果我迷路了,只要看到天狼星,就是他来找我了。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她像是对海柔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永远不会的。
“对啊,四郎会来的,他那么在乎你。”她看向德锦,看着她在夜幕下忧郁的右侧脸,突然好羡慕她。至少老天还有一点是偏爱她的,那就是杨四郎,有那么优秀的男子对她一往情深。
德锦又笑起来,想起白天雪儿脖子上的铜铃,一定是四郎挂上去的,只有他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那是他们亲手做的小铜铃!
很快了,很快她就可以不用这样一个人看天狼星了。
这场噩梦,该醒了。
她摇晃着手臂上的铁链,侧着耳朵听着,眼前仿佛看到四郎骑着白马而来,白衣胜雪,乌发如漆。
大宋。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人丢了,也不能明目张胆派人去找,毕竟和遥辇部的和亲是秘密进行的。遥辇部想联合大宋的势力打败耶律寒,却没想到精明如他,早就先一步等在那里,就算不能把宋使都杀掉,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大辽一寸国土!
皇上开始恐慌起来,秘密派出的探子得到了证实,那天被土匪劫杀的大宋使者,只有德锦公主和林家小姐逃了出去,而后,居然真的是被耶律寒抓住了!
耶律寒的手段他早就听说过,那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啊!他会采取怎样的办法处理这次的事件?虽然目前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是越安静,就越让人不安心。
朝堂上,宰相潘仁美依旧处处针对杨家,而杨业父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谋略作战中还是学会了不少对敌之道。无论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是政治上的敌人,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有杨四郎一直愁眉不展,皇上不肯派出人去找,甚至他亲生女儿已经性命堪虞,他亦不管不顾。
下了朝,他便急匆匆忙着去找前往大辽和西夏、高丽等地的商队,他都给了他们德锦的画像。只要看到她,就让他们飞鸽传书通知他。无论多渺茫的希望,就算要让他和辽人孤身血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回到天波府,就看见七郎远远地跑来,这个傻小子,平时就和德锦特别合得来,此刻也是焦急不已。见了他,忙问:“四哥,有消息了么?”
他苦笑:“还没有呢,我现在要去振威镖局,听说他们有一趟镖是押往辽国的。他们势力庞大,就算贺兰山的土匪也忌惮三分,我想让他们顺带找找看。”
“振威镖局?好啊,四哥,我和你一起去!”七郎年纪虽小,却也十分能干。他平日就喜欢和德锦一起吵吵闹闹,现在她不见了,他有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9)
两人急急就往振威镖局去了,多一个希望,他们就更容易找到她了。
她受不了这燥热的天气,来了有半个月,除了帐篷外那个小小的水盆,她连一滴水都没见过!
林海柔闷闷地想着,自出娘胎以来,她从来没这么脏过!她是千金大小姐,每天洗不完的热水花瓣浴,哪有像现在这样发愁过?前天,她看见耶律寒躺在木盆里闭着眼睛享受热水浴,她是不小心闯了进去,当场便羞红了脸,他们虽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是……她却从来都不敢抬起脸望他,羞涩地在他怀里,她只觉得很安全。他宽阔的肩仿佛撑得起天和地,健硕的胸膛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抬眼看她,却故意忽略她眼睛中强烈的需求,她只想好好地洗个澡,别无他求,而他只是冷漠地说:“出去。”
烈日烘烤,她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滚下的汗水弄脏了她的花容月貌。
天哪,她要疯了!
“咳咳……”身后传来德锦虚弱的咳嗽声,她又病了,自上次后,她的身体就没有一天好起来过。耶律寒照样把她拴在外面的木桩上让她受烈日的蒸腾,风雨的侵蚀,让那些恶劣的天气把她折磨得一天一天消瘦下去。
她转头去看她,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因为烈日的暴晒而微微泛红。
“锦儿。”她小声地叫着。
德锦抬起头,对着她绽开一朵灿烂的笑靥:“进去吧,我在这里习惯了。”
她脖颈处的皮肤开始蜕皮,这沙漠中的烈日真的快让她承受不住了,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能把人冻死!她不禁苦笑,这样冷热交替的折磨,迟早有一天她会疯的吧。
“我陪你。”林海柔心疼地看着她,又听见她几声咳嗽,便站起来:“我求他让大夫来看看你。”
“不!”德锦连忙出声制止她,站起来,却不料头一阵眩晕,直直向下栽倒。
“丫头!”林海柔看见她突然倒下,急着跑过去,可跑到一半,便见她后面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落地之前把她接在怀里。
“头疼……”德锦捂着头,轻声嘤咛。
然后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她猛地觉醒,本能地后退一步,离开那个冰冷的怀抱,却一不留神跌坐在沙地上。
耶律寒蹲下来,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轻蔑地笑出声:“原来,你竟是这么顽强,任凭本王怎样折磨你,你都不来跟我求饶。”
德锦冷着脸,抑制着胸腔内那股麻痒得想要咳出声来的难受感,倔强地说:“我没有必要求你,命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我……咳咳……”她别过脸,捂着胸口咳得气都喘不上来。
他仰头大笑:“好一个你自己的!小奴隶,你大概忘了,这是我的地盘。在这里,我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死!”
“那又怎样?你敢让我死吗?要是敢,为什么不试试看你有没有能力让我死!”她故意用话刺激他,她讨厌看到他那副冰冷骄傲的模样,仿佛真的就可以主宰她的生命!
他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冷如寒星:“你以为我不敢?”
“不!”林海柔突然冲出来,挡在德锦面前,用身子护着她,“她不是故意的!求你……”
“哼。”他嘴角扬起一个冷漠的弧度,“我不会让你死,除非你求我,我要亲耳听到你求我,求我让你死!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他一定是魔鬼,一定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德锦看着他,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
噢,这可怕的噩梦啊,什么时候她才会醒来?
她低下头,明亮的眼眸淡下来,看着束缚这手脚的铁链,突然间好恨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东西困着她?她不要再过回以前那种日子!不要!
耶律寒嘲弄地看着她,却看到她突然用力扯着手上的铁链,两只纤细瘦弱的小手使劲扯着那个比她的手臂还要粗的铁链,越扯越用力,然后,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像燃起一把火,亮得恍若天上横行的太阳!
庄生晓梦迷蝴蝶(10)
她的手用力,粗糙的铁链磨得手臂上渗出血丝,那些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仿佛又要裂开!
他皱眉,刚想出声阻止,却听见马蹄声在近处停下,然后便听有人说:“慕胤大人,你回来啦,大王等着见你呢。”
“知道了,把马牵去。”慕胤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徐徐吹来。德锦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他回来了。
耶律寒却始终盯着她,看着她突然停止那疯狂的动作。抬起头,眼里的火焰像遇到水一样,一瞬间熄灭,继而,变得如和煦的春风。
慕胤转头看见她,对她温柔一笑,便看向耶律寒:“大王,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嗯。”他冷冷地回应,起身对着慕胤,“大宋那边有什么情况?”他的手放在身后握紧,指节苍白,刚才……她看着慕胤……居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脸颊羞红,那眼神,分明是爱慕,不!不只是爱慕!还有深深的扯不清的情丝!
“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天波府杨家正在忙着联络各个前往我大辽和西夏的商旅,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杨家!德锦突然睁大双眼,他刚才说的,是杨家吗?是杨家吗?他们在找人!找她吗?他们在找她了!
“找人?”耶律寒眯着双眼,在思索着什么。
“对,好像是……”慕胤悄悄打量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林海柔,“德锦公主。”
“德锦公主。”耶律寒嘲弄地看了一眼林海柔,“为什么他们的皇上不找呢?杨家,他们和德锦公主是什么关系?”
“据说德锦公主在宫里十分不得宠,她的母亲柔妃在她没有出生之前已经失宠,住在冷宫。德锦公主从小和杨家的人交往甚密。”慕胤面无表情地禀报着从探子那边得来的消息。他看见正在听这话的“德锦公主”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
而她身后的小丫头却是已经额头上沁出微微的汗珠,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变成灰白色。
“不得宠?”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公主,你来我大辽的用意为何?”
林海柔这才幽幽地抬起头,一双眼仿佛失去了神采,灰蒙蒙一片:“护送林家小姐,你不是知道了吗?”
“护送?”耶律寒眼底的寒意更深,“别考验本王的耐心,我的公主。”
“这是实话。”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幽幽地从失去血色的嘴唇中溢出。
耶律寒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回去。这些对他来说任何意义都没有,他此刻,满脑子里只有,只有……她看着慕胤的眼神,那么深,那么真的眼神。
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她的血吗?是因为她给他喝过她的血,所以自那之后,他的脑子里便总浮现出她那双明亮的仿若天空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他,总是淡漠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原以为她只会有这样的眼神,没想到,却还有这样一番模样,深若汪洋……
该死的女奴!
该死的!她竟敢……竟敢用她的血来诅咒他!她竟妄想凭她的几滴血就可以改变他!哼!太天真了!她真的太天真了!
他紧紧握住桌子上的茶杯,轻轻用力,细瓷的茶杯顷刻间变成一地碎片!
林海柔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德锦和慕胤说:“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你去吧,好好休息。”德锦依旧脸色苍白,但却掩饰不住脸上明显的欣喜。
看着林海柔走了之后,慕胤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无论什么事,他都不能对他有任何隐瞒。他是他发誓要用生命追随的王!他不能,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对他有所隐瞒,那是背叛!
“你很高兴吗?”他在德锦身边坐下,又恢复了温柔的笑脸。
“嗯,慕胤,我要回家了,你知道吗?我好高兴,我只想跟你说,你要保密哦。”她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彩,天真无邪地将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11)
“回家?”这个词还可以用在她身上吗?这么多日子以来,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大王对她的关注已经超乎寻常了,那绝对不像对待一个女奴,倒像是……对待一个女人。
慕胤摇摇头,甩掉那些可笑的想法,他怎么会对待一个女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丑丫头!耶律寒,这个没有爱的男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轻若蝼蚁。他主宰着他们的生杀大权,根本不需要用“对待”这个词,只需要“掠夺”!
而他却很轻易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想到了“对待”,他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看她的眼神,对她做的那些事,都特别匪夷所思。
“你想什么?”德锦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他神游太虚。
“没什么,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都忘了,一直以来,他竟忘了问她的名字。
她的笑脸突然一片酡红,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锦儿。”
“锦儿。”慕胤笑着,“你跟你的公主叫一样的名字吗?”
“不!”她惊恐地抬起头,差点儿就把最重要的秘密说出去了,“我没有名字,这是进宫时柔妃娘娘取的,她说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女孩子。”
“是这样,他们对你很好吧。”否则,她怎么会这样死心塌地跟着公主,为她出生入死?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又绽开一朵笑靥,“等我回去了,你会来看我吗?”
他的手抚摸她如黑缎的头发:“会的,一定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答得这么肯定,只是隐约觉得,他们不会分离。
“真的?”她的眼睛又再次闪亮起来,“那你一定要来,我带你去很多地方玩,大宋有很多好地方呢!还有很多好吃的……”她兀自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而听的人却始终心不在焉,眼睛瞟向前方那座新搭起来的帐篷。
她怎么样?
坐在床边,林海柔幽幽地叹着气,闭上眼,她痛苦地抓着胸口。
不会的,不会的……
那只是她看错了而已,或许,他也是那样看她的,只是每次她都不敢看他,所以才会没有觉察。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那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他不会对德锦有任何感情的,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一丝感情的!他是千年的冰山,任何的火焰都无法融化他。何况,德锦是个丑丫头,她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他那样的男子,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有感情?
然而,她还是心痛得难以忍受,他看德锦的眼神,就像大海一样深,深得看不见底,那里面有东西,只是,她看不清……
身子慢慢蜷缩,她孤单地抱着冰凉的身体,感觉彻骨的寒冷,就像赤身裸体地站在寒冬的狂风里,那种感觉,几乎麻木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噢,苍天垂怜……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答应她的请求,允许她洗澡。
林海柔坐在床边,收拾着换洗的衣服。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跟他提出去上次的绿洲温泉洗澡的请求,她以为他一定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而且还让慕胤护送她去。
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娇美如桃花的脸庞泛着娇艳的红霞,他也是疼她的,至少对她的请求不会视而不见。这代表,她在他心里不是没有一丝地位的。
天哪!她在想什么?
她拍拍羞红的双颊,眼眸低垂,抱起收拾好的衣服走出去。
慕胤已经牵着马在外面等候,看见她,脸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换做一副温柔的笑意:“上马吧。”
“我……”她嗫嚅着不敢上前,“我不会骑马。”
“没事,我和你骑一匹。”话才出口,慕胤才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是大王的女人,他怎么可以逾矩做这种事?该死!
而一旁的德锦却天真地笑起来:“你们要一同骑马出去吗?我也好想去啊!”
“锦儿!”林海柔有些尴尬,她明白慕胤是一时口快,却还是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紧闭的大帐门。他在里面,不知会不会听见?
庄生晓梦迷蝴蝶(12)
“请公主上马,我骑另一匹,给你牵着。”
“那我是不能去了。”德锦失望地看看手上的铁链,知道她们是要去洗澡。她也好想洗啊,身上黏黏的。她来这里,连脸都没洗过几次,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一层厚厚的脏东西了。要是四郎来了看到她这样,哎!她不想丑丑地就去见他啊!!!
“锦儿乖,下次带你去。”林海柔安慰她,又看了一眼主帐门。她也想带锦儿去,可是她却不敢跟他提,真是没用!
“好啦好啦,我才不去咧,我最讨厌洗澡啦!”她摆摆手,冲他们一笑。
慕胤扑哧一声笑出来:“小脏鬼!不洗澡以后没人要哦!”
“有啊。”德锦天真地眨眨眼,“四郎会要!”
“呵呵,傻丫头。”慕胤摇摇头,“我们很快就回来。”
“嗯。”德锦点点头,看着两匹马双双消失在沙尘之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慕胤是喜欢海姐姐的吧,他看她时眼神那么专注……
突然感觉身后窒息的压迫感,德锦急忙转身,看见耶律寒冷漠倨傲的脸,她这才仔细看过他的脸。真的,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虽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而那线条有如刀削般冷峻倨傲,就像那些传说中住在天上的神仙一样,完美到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那双眼眸如寒冬幽深的寒潭,漆黑不见底,透过那双眼,像是汪洋大海,即使风平浪静,也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上天真的不公平,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还赐他那么完美的外表,用来蛊惑世人。
就像海姐姐,就深深被他迷惑……
“你出来干什么?!”德锦没好气,背过身去。
他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霜:“在这里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
“是吗?那我是例外喽?”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就是想激怒他,虽然那样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可是她就是不想看见他那副冷漠得不可一世的模样!
“是。”他冷冷淡淡地接过部下牵来的马,“不想去吗?”
“去哪里?”她警觉得往后缩了缩身体。
“跟着他们,本王带你去沐浴。”他脸上扯开邪恶的笑容,看得德锦胆战心惊。
“洗……洗澡?”她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我不去!”
耶律寒跨上马背,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戏谑:“可惜……你无法改变本王的想法。”说罢,手中的鞭子挥向她。
那一瞬间,德锦看见了他眼睛里属于温柔的笑意,她不会看错,因为那一瞬间,她便彻底呆住了,他怎么可能……有那种表情呢?他是魔鬼呀!
那根又粗又大的鞭子虽然紧紧裹住她的腰,却一点儿都没把她弄疼,轻轻一提,她便凌空而起,那种感觉,就像遨游在天空中。
在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她策着马飞跑出很长一段路。
“天哪,你干什么?!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她使劲拍打他的胸膛,口中不忘狠狠骂他,“混蛋,该死的!”
“真的要下去?我会如你所愿。”他的表情依旧那么邪恶,只是这次却没有立刻松手。
想起那天他真的如她所愿把她从马上扔下去,德锦立刻吓得抱紧他的腰:“不要不要!我不要下去!”
她的头就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平静有力,她可以感受到那胸膛是多么的安全,就像只要这样靠着,就永远不怕再会有什么苦难降临到她的身上……
耶律寒突然放慢了马飞跑的速度,一只手搂着她的细腰,一时之间,脑中竟想不起一句话来讽刺她此刻幼稚可笑的行为。
她就这样靠着他,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他。她暂时忘了过往那些苦难的日子,就在那座寂寞如海的深宫,她经历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折磨,那些痛苦像无孔不入的空气,时时刻刻都会跑出来干扰她,仿佛是在警告:还没过去呢,后面还会有更多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13)
她不想再过回以前那种生活,不想!
所以她一定要手握重兵,就像杨元帅那样,无所不能,令敌人闻风丧胆,就连潘仁美那种人也要忌惮他三分!
“怎么了?”感觉她的手指在他腰上渐渐用力,耶律寒停下马,低头看她。
而在下一瞬间,德锦突然抬头,眼中凌厉的光一闪而过,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一拳挥向他的脸。
他反应极快,头向后一仰,轻巧地躲开,然而却忽略了怀中的人已经有了下一个动作!
德锦这几天来养得尖利的指甲用力刺进他的手臂,猛力向下一划,鲜红的液体沾满了她的手指,而她趁着他一不留神从他手臂上滑下马背,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便跑。
她清楚地知道她根本没有一点儿逃跑的机会,然而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她要逃离他,远远地离开。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安全,让她觉得安心,然而却更像铜墙铁壁般将她牢牢困住,让她不能呼吸,感觉不到一丁点儿自由的味道!
“想跑?”耶律寒冷冽如寒冰的声音在身后无情响起,他坐在马上看着她仿佛是拼尽生命逃跑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她淡淡的体温依然留在他怀里,虚无缥缈,他能想象,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能够日日夜夜这样抱着她,不离不弃,会是多么令人安心快乐的事!
然而她却想逃离。她不知道珍惜他对她的好,他独自走过这么多岁月年华,第一次这样想要抱着一个女子!她不知道这是多少女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而她竟想逃跑?
他感觉身体内一股冰凉从胸口处慢慢渗出,流遍了四肢百骸。
“你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就算我不要你也不行!”他策马追去,黄沙铺天盖地,仿佛要淹没一切,他浑身上下都寒冷无比,这炎热的沙漠,烈日当空,似乎一瞬间进入了寒冬。
“走开!走开!”德锦一边跑一边无处躲藏地大喊,漫天沙尘,口中鼻中,灌满了沙子。她不在乎,只要能逃离那个恶魔一般的人,她什么都不在乎!
“该死的!你竟敢逃跑!”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袭击他逃跑,她不会成功,永远不会!
嘲弄的笑容在他阴翳的眼中慢慢扩散,他看着前面奔跑的身影,突然放慢速度,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跟着。
他要看看她,能跑到什么地方?
跑着,跑着,德锦的步伐越来越慢,留在沙地上凌乱的脚步被风轻易吹散。
她仿佛看得见,那远在天边的太阳就在她的眼前,那么大,那么热,巨大火球喷出的火焰像要将她吞噬,狰狞地吐着红色的火舌。
夸父逐日!
她想起那时在天波府,四郎抱着还是小女孩的她,给他讲的第一个故事。
夸父为了追到天上的太阳,一直不停地跑,跑到筋疲力尽。他喝干了黄河和渭河的水,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天上的太阳依旧那么高高地挂在天上。最终,他疲劳而死,身体化作山石。
逐日!
那是多么遥远的梦想,夸父愚昧无知,自以为可以挑战命运,最后却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那不正像她吗?自以为可以向命运挑战,自以为只要不向命运低头,她就可以追逐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她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脚步慢慢停下,德锦跌坐在地上,汗流浃背。
她背对他,她可以感觉到他眼中那不屑一顾的嘲弄,他在笑她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傻!
汗水滴落,沙地上落下一滴鲜红,德锦惊恐地睁大眼睛,她多傻!汗水冲掉了那些红色的朱砂,那么她就等于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身体僵硬地坐着,连动一下都不敢,她生怕被他看见什么!
“还不打算走么?你要坐到什么时候?本王可不愿意陪你浪费时间。”耶律寒策马走近几步。
“别过来,别过来……”她凝噎着不敢转身,听着他步步逼近的脚步,她真的想拔腿就跑。
庄生晓梦迷蝴蝶(14)
“你这算是在求我吗?”他语气带讽,边说边看着手中的马鞭。事实上,或许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会答应她的一切请求吧。现在,他已经被她倔强的个性弄得快要妥协了。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来这儿之前,你我素未谋面,我更没有哪里得罪过你,可你为什么这样逼我?!”她背对他,已经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哗哗流下,“我只想回家,真的,我只想回家……”
“你……”他突然语塞,他想喊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锦儿。”梦游般,她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锦儿。”他重复她的名字,冷漠的脸上突然流过一丝暖意。
一阵沉默。
气氛就这样变得微妙。良久,耶律寒解下身上的斗篷,扔给她:“怕被晒就披上!”
德锦拾起黑色的斗篷,慢慢披在身上,遮住脸。
“谢谢。”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恨意,不像从前那般带着戾气,他的心忽然悸动了。
他拉她上马,她竟乖巧地面向他,再次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两只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她的呼吸离他那么近,轻盈的呼吸喷洒在他拉住缰绳的手臂上,他只感觉身体里一阵奇异的感觉流过。
“去把身上洗洗,好吗?”不经意间,他竟然在征求她的意见,意识到的耶律寒轻轻一笑。早就不奇怪了,自从她的出现,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失常。
德锦在他怀里乖巧地点头,像个孩子般。
耶律寒扬鞭,带着她一同向前方那片绿洲飞驰而去,放任身体里那种奇异到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感觉生长、蔓延……
千里共婵娟(1)
画卷上,美丽的女子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一袭淡粉色的纱裙,领口绣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妖而不艳,美而不俗,而那女子一张精雕细刻的脸庞却胜过那朵荷花,甚至胜过任何最美丽的花。这世间的美好怎及得上她万一!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更是比珍珠玛瑙还要夺人眼目!
突然间,耶律寒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那张脸,似曾相识,却又异常陌生……
若是能让那画中女子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那便是舍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啊?一头秀发胜过墨玉,眉目间,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妖娆的雾气在林间弥漫,袅袅升起,温泉旁散落了一地美丽的野花。
落英缤纷,林海柔捧起温暖的水,慢慢从手臂流向身体,感受着那种全身放松的舒服,就算家里的花瓣浴也比不上这温泉的舒适宜人。
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进来的两个人。
“大王!”躺在几棵绿色植物后面的慕胤突然跳起来,不敢相信居然看见他们。
“进去吧!”他对德锦说,“我在这里等你。”
德锦连忙低着头跑进去,留下慕胤瞠目结舌。
耶律寒转身走到掩映的植物后面,坐下来,头靠在一棵巨大的美人蕉上,眼睛斜睨着慕胤:“还不过来。”
“是。”虽然淡漠,但他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带着的不悦以及警告。慕胤连忙走过去,背对着那池温泉负手在他身旁。
德锦小心翼翼地扯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被染得花花绿绿的脸。
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海柔差点儿就大笑出来。她一张脸花得就像戏台上的丑角儿,泪眼汪汪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好笑。
“我……”德锦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从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也觉得好可笑,可是她偏偏笑不出来。
“快下来。”林海柔朝她招招手,指着身边的位置。
“可是……”万一洗了澡,她脸上的朱砂不就没有了吗?
“没事,那盒朱砂慕胤带着呢。”林海柔轻声说。
“真的!”她眼睛一亮,这冒着轻烟的温泉真的太诱人了,她早就想跳下去了!
扑通!
德锦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下肚兜和衾裤,纵下水,溅起高高的水花,打得林海柔一头一脸。
林海柔娇嗔道:“小丫头,轻着点儿!”
“呵呵……这就是温泉吗?好舒服啊,我从来都没洗过温泉呢!”德锦好奇地左看右看,银铃般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在水雾中扩散。
靠在美人蕉上的耶律寒轻轻扬起嘴角,闭上眼睛。
“好了,你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别泡了。”林海柔劝说着非要死死赖在水里的德锦。
“不知道大宋有没有这么舒服的温泉。”德锦一边穿衣服,一边可惜地看着冒着烟的温泉池。
“多着呢,回去以后让四郎带你去。”
“好耶,把大宋所有的温泉都泡遍!”
“傻丫头!”
“公主,放在马上的包裹要不要给您送过去?”慕胤知道德锦洗完澡会需要那盒朱砂,故意提高声音问。
“谢谢你,慕胤大哥,帮我送过来吧。”林海柔冲德锦一笑。
慕胤解下马背上的包裹,正要送进去。
“我去。”耶律寒接过包袱,走进去。
“大王!”慕胤大喊一声。
“糟糕!”德锦慌忙转过身,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花花草草。
耶律寒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她潮湿的发丝散落在肩膀,宽大的衣服松松地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格外娇小。
啪!
他把包袱扔在地上,然后走出去。
心中刺痛,林海柔抓过那个包袱,慢慢拿出里面的朱砂,眼神恍惚。
德锦转过脸,眨眨眼睛跑到她面前:“快点儿,快点儿。”
千里共婵娟(2)
林海柔抬起头,看着她出浴后美丽干净的脸,竟是那样的清丽脱俗,美而不艳,清灵的眼睛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海姐姐……”德锦小声唤她,生怕被人听见。
林海柔回过神,微微一笑,把那些朱砂细心地涂在她脸上,不露一丝痕迹。然后笑着说:“好了,我的丑丫头,要是四郎看见你这副样子,当心他不要你了!”
“才不会!”德锦吐吐舌头,冲她调皮地眨眨眼睛。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走出去,德锦远远地看见耶律寒,立刻躲到林海柔后面。她害怕他,怕他看她时那种危险的眼光,仿佛要将她一口吞噬!连骨头都不吐!
她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披散在肩上,眼睛水汪汪,宛若那一潭碧泉。
她的皮肤当真细若白瓷,温泉滋润,连那块刺眼的红色胎记也仿佛鲜艳起来。此刻她躲在林海柔身后,那份天真小心,竟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回神。
慕胤看出些端倪,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那究竟是缘是孽?
“公主,请上马。”慕胤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眼睛没看德锦,自顾着就让林海柔上了马。
“我……”德锦开口叫他,却发现他似乎不打算回应自己,只是低头看着脚下,心里一阵阵难受。
“丫头,我们一起……”她的话在口边,然后便看见耶律寒搂住德锦的腰,轻松一跃,两人便上了马。
“干什么?”德锦恼怒地拍打他的胸膛。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海姐姐面前这样?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脸上有微微的怒意:“安静,你来的时候不是乖乖的吗?”
“才不是!”她出口反驳,怒瞪他,“我没有!”
“你究竟在想什么?小奴隶,别考验我。”他的话语透着明显的危险。
“我……”看见他盛满怒火的眼睛,她心惊胆战,不敢再说什么。
他调转马头,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看过林海柔一眼,她像是被忽略了,如同空气。
他的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顿时,泪雨滂沱。
果然,那不是错觉,那些眼神,都不是错觉,原来很久以来她就已经如同空气!
慕胤垂手站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明明知道结局一定是这样,却什么也不能做……
“公主,”他轻声唤她,“该回去了。”
“走吧。”用袖口擦干脸上的泪水,林海柔挤出一个笑容,却仍旧掩饰不住那满面的愁容。
远方的山脉连绵起伏,高高低低,阳光在上面撒下一片片金色光辉,那些绿色的树木如同一件巨大的外衣披在山的身上。
空旷的天空下,突然响起一阵笛声,婉转低沉,一会儿如同高山流水,一会儿又如春雨声声。
“笛声?”林海柔望着远处,眉头紧紧蹙起,这悠扬的笛声,似曾相识。
“这大漠竟还有这样优雅之人。”慕胤附和着微笑,天空清澈无比,他的笑容也如这天空一样清澈。
“你去哪里?!”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远处耶律寒驰骋的马背上,突然滑下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摔倒在沙地上,却立刻爬起来,朝着远方奔去。
“锦儿?”林海柔想追上前,奈何坐在马背上,她不敢乱动,只能干瞪着眼着急。
耶律寒立刻追上去,德锦跑得不快,每一个脚步却很坚定,一步一步,脚印清晰无比。
峰回路转,绕过一个沙丘,德锦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眼睛睁得大大的。
“姑娘。”
听到这儒雅陌生的声音,她的心顿时凉到谷底,眼神一瞬间黯淡:“你……”
“姑娘喜欢这支曲子?”站在沙丘后,一身深蓝衣服,头戴儒冠,一脸儒雅的男子停下吹笛的动作,看着德锦,笑容温柔。
“你怎么会这支曲子?谁教你的?”她抓住那人的衣服,急切地问。
“一位故人。”
千里共婵娟(3)
“是谁?叫什么名字?”
“姑娘,这……”他显然是被她的举动吓着了,抬眼又看见一个俊逸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骑着黑马在他面前停下,一双比雄鹰犀利百倍的眼睛闪着不悦的光。
危险!
他脑中只剩下这样的想法,然后他立刻挣开德锦的双手,整理好衣服,抱拳道:“姑娘,这个在下不便告知,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别走!”德锦上前又抓住他的衣服,“求你告诉我,谁教你吹的这曲子?他现在人在哪里?”
“对不起,在下不知道。”他试图甩开这个缠人的丑丫头,却不经意迎上那男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心中一寒,只得放轻语气,“我只是不经意听到,然后学会的,姑娘,你饶了我吧。”
德锦依旧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衣服:“我不信,要是没有人教你,你不可能学会!”
“我……”他无言了,这姑娘怎么跟糖一样黏人啊!
“求求你……”她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盯着他,含着无限期待。
他心里一软,只好说:“在下真的是听见之后学会的,我只会吹这一段,下面的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大哥会吹,要不,待会儿我带他来见你?”
“好!”德锦欢天喜地地答应,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谢谢你。”
“阿志,让你去前面探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德锦转过身,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满脸怒气地骑马过来。
那个叫阿志的男子看见他,立刻跑上前,轻声对着那男人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向德锦看过来,一脸高深莫测。
耶律寒策马来到德锦面前,低头不悦道:“玩够了?”
“我……”她想开口骂他,却不料他那一双眼已是燃满了愤怒的火焰,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玩够了就上马。”他的手一带,她便轻轻坐回他的怀里,他像风一样带她离去。
“有点像……可是……”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久久地看着离去的两人,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应该不会这么丑才对,跟画像上的简直是两个模样!只是眼睛很像……
“二哥,回去问问大哥吧。”阿志满脸不解,为什么大哥二哥没事要替什么杨家找什么德锦公主?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要是那个什么德锦公主真的被契丹人抓去了,他们这趟镖岂不是玩完了?
“走吧。”络腮胡子带上阿志,两人一起回去了。
她重重摔在沙地上,因为猝不及防,所以疼得声音都出不来,只能干呻吟。
耶律寒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冷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跟任何人说话。”
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德锦抬头瞪着他:“不关你的事!”
“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不听话的奴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看着她扬起的右脸,心中一动,又能感觉身体里有她的血液在流淌。
德锦低下头,身体疼得要命,她咬紧嘴唇才能让眼泪不掉下来。
“大王,他们到了。”慕胤骑马赶来,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珠,看得出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让他们进来。”耶律寒下了马,低头看了她一眼,走进大帐。
士兵突然从四面八方把整个大帐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严加把守。
要出大事了!
德锦这么告诉自己,他们口中的“他们”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人,否则,用不着这么紧张。
林海柔走回来,来到她身边,蹲下,看着这些严加把守的士兵,不由得问:“怎么了?”
“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了。”德锦也不解,慢慢坐好,轻轻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心中气恼,她好不容易才洗干净,他竟然那么狠心将她从马上扔下来,疼得要死!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看见远处沙尘弥漫,是有人来了。
“是他们!”德锦惊讶地看着从马背上下来的几个人,有两个就是刚才看到的阿志和那个络腮胡子。
千里共婵娟(4)
“你认识?”林海柔问,她应该不会认识这种人吧?
“刚才吹笛子的人就是那个穿蓝衣服的。”她看着那个男人,心里又高兴起来。没有人知道那是她和四郎共同的曲子,除非是他来找她了!
那首四郎取名为《踏雪》的曲子,是他在她十岁生辰时为她作的。那时,他们共同约定,这是他们共同的曲子,谁也不教。今天,他居然教会了他们,就一定是他来了!
那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大宋来的!
阿志看见她,一惊,然后冲她笑笑。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睛眯起,似乎有些不解,之后便跟着带路的士兵走进大帐。
德锦目送他们进去,开始想着自己的计划。
空气中仿佛掺杂着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令人窒息。
耶律寒靠坐在铺着柔软雪貂皮毛的椅中,眼睛斜睨着站在面前的五个男人。
“我要的东西呢?”他的声音像寒冰,使得本来就凝固的空气更为冰冷。
为首的男子彬彬有礼,深深一鞠躬,却也不卑不亢:“大王,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阿龙,把东西拿上来。”
长着络腮胡子的阿龙拿出袖口里的一卷卷宗递上来。
慕胤接过,呈到耶律寒面前。
他拿起卷宗,打开,看了后,脸上依旧一片冰冷,然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却显示他十分高兴。
“很好,”他站起来,绕过案桌,来到为首那男子面前,“上官飞,你带着你的五个兄弟亲自押镖,足以证明你对本王的忠心,可是……你此次前来,就真的只是为了替本王送这份杨家军的布阵图?”
上官飞心中一凛,抬头看他:“在下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耶律寒轻哼,嘴角轻扬:“本王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看见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笑,上官飞只好低下头:“在下受一位朋友所托,寻找他失踪的妹妹。”
“妹妹?”嘴角的弧度加深,眼睛却一片冰冷,“什么样的妹妹?”
“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在商旅中跟丢了,所以托在下一路上找找。”上官飞低着头,额头的汗珠已经凝聚成水珠,顺着脸慢慢落下。
“哈哈……”耶律寒仰头大笑,两旁的士兵便迅速围拢,将上官飞和他的五个兄弟围起来,用刀指着。
“大王!这……”上官飞错愕地看着两旁的士兵。
“本王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再留你们何用?”他漫不经心地坐回去,拿起桌子上的卷宗,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耶律寒,你真卑鄙!”上官龙瞪着眼,脸上的络腮胡子仿佛一根根竖了起来。
“卑鄙?”他轻笑,眼神凌利,“到地狱去骂吧。”话说完,那些士兵全部挥刀朝他们砍去。
“阿志,杨四郎对我们有恩,你逃走,万死也要把德锦公主的消息送回去!”上官飞护在阿志前面,挡着那一招招勇猛至极的招式,心中大惊。这区区辽兵,竟可以轻而易举打败他们五个兄弟!
“大哥!”阿志不服气,看着他的兄弟个个浴血奋战,自己却要逃走,他不能!
“是兄弟就快走!”挡开一招凌厉的攻势,大刀的力度震得他虎口发麻,眉头一皱,用力将阿志推出门外,拼命抓住面前一个契丹人的刀,“走啊!”
“大哥!”阿志大喊一声,下定决心,眼中含泪,转身突出重围。
那契丹人面无表情,一挥手,上官飞整个人飞出去。突然间,自他的袖口间飞出一卷画轴,红色丝带系住,在空气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丝带散开,便“唰”地展开!
慢慢地,在充满血腥的空气中飘舞,姿态优雅,隐约间,可见那画中的女子倾国倾城!
打了几个旋儿,展开的画卷像一道波浪,缓缓下落,不偏不倚,落在耶律寒前面的案桌上,平平展开。
“不!”上官飞冲着过来,试图抢走那幅画卷,然而还没站起来便被一柄大刀架在脖子上,使他不得动弹,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千里共婵娟(5)
耶律寒站起来,那是怎样的女子?
画卷上,美丽的女子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一袭淡粉色的纱裙,领口绣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妖而不艳,美而不俗,而那女子一张精雕细刻的脸庞却胜过那朵荷花,甚至胜过任何最美丽的花。这世间的美好怎及得上她万一!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更是比珍珠玛瑙还要夺人眼目!
突然间,耶律寒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那张脸,似曾相识,却又异常陌生……
若是能让那画中女子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那便是舍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啊?一头秀发胜过墨玉,眉目间,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她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回荡在这充斥着血腥的空间里,诡异无比。
“你没有资格知道!”上官飞转过头,心里害怕却不表现出来。
“哦?”耶律寒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一脸冷淡的笑,“要是本王一定要知道呢?”
上官飞闭上眼睛,振威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命,全掌握在他手里,要是他不能回去,那么……
“你能带来杨家军的布阵图就足以证明你的忠心,本王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可是,现在我要知道那画中女子是谁?”
“大王,求您放过在下吧,忠义两难全,我已经对大宋不忠,要是再对不起故人,那就是不义啊!”
耶律寒眯起眼,站起来:“听说你们大宋的德锦公主丢了,找到了吗?”
上官飞抬起头,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没找到了?”他转过身,背对他,“本王这里倒有一位德锦公主,不知是不是你们的德锦公主。”
两个士兵走出去,带着林海柔进来。上官飞见来人是个生面孔,不由得失望。
耶律寒轻笑出声,心中已经明白:“她不是德锦公主么?”
“她……”上官飞抬起头,打量着林海柔,看见她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叹息道,“德锦公主年仅十五,身怀武艺,不似这般柔弱。”也许是个假冒公主在这里骗吃骗喝,妄想真正飞上枝头,亏得那副美丽妖艳的面貌了,他想。
“我是德锦公主!”林海柔大喊,“你见过真正的德锦公主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上官飞又叹了一口气:“德锦公主会使杨家枪法,姑娘可会?”
“我……”她愣在原地,转头看向耶律寒,见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心中失望,原来他也是不信她的。
她眼中泪水打着转儿,让上官飞心里也难过起来,有什么会比面对现实来得残酷?
“出去吧,本王累了。”耶律寒摆摆手,这场无聊的戏,也许要等到那位真正的德锦公主出现才会结束吧。
上官飞被两个士兵押着出去,林海柔看了他一眼,有些怨恨,也跟着出去。
耶律寒坐回去,头靠着柔软的兽皮,看着桌子上那女子绝美的面容,心中隐隐作痛。
慕胤站在旁边,皱起眉,那女子多么熟悉啊!清丽脱俗,美而不艳,记忆中,她在他面前恐惧害怕地哭泣,那双眼睛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可怜兮兮看着他,像在寻求帮助和关怀。
锦儿,锦儿……原来,所谓的锦儿,就是德锦公主!他不由得微笑,然而心中又害怕起来,若是她的身份暴露,耶律寒是绝对不会轻易就放过她。谁都知道,大王有多么痛恨宋朝,痛恨杨家,而这位德锦公主,竟是和两边都关系匪浅!
可想而知,他会怎么对待她!
她,假冒的德锦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注定会一辈子痛苦,他知道。
“慕胤,我要找到她。”他的声音仿佛经过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是。”慕胤领命,茫茫人海,却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足以与他相配。
心中不忍,却还是不得不遵守他的命令。
德锦看着刚才进去的那些人现在变成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那些沾满了血腥的尸体个个死得凄惨,有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那个络腮胡子前一阵还粗声粗气对着阿志大呼小叫,现在却浑身是血,死不瞑目!
千里共婵娟(6)
然后出来的是刚才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进去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他也浑身是血地出来了,只是还没有死。他的眼睛又看向她,意味深长。
德锦向后靠了靠,他满身的血让她好害怕,而他的眼神更加让她害怕!
林海柔最后出来,她一脸悲伤,眼睛里还噙着泪水。
“海姐姐。”德锦小声地叫她。
看了她一眼,林海柔捂着嘴跑进自己的帐篷里,倒在床上便哭起来。他怎么可以不相信她,他的眼神分明对她没有一丝信任!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相信那个男人而不相信她?!
德锦公主!为什么她不是德锦公主?她在他心里根本不是德锦公主,那为什么他还要把她当作德锦公主一样对待?这么好的住所,吃的喝的全都不愁,她应该被当作女奴拴在外面晒太阳!她才不是什么德锦公主!
德锦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难过极了。都怪她,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德锦公主,却不敢承认,让海柔替她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该死!真正的德锦公主是她,有什么就来找她!
“起来,大王让你进去!”士兵解开木桩上的铁链,拉起她。
“干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把推进大帐里。她抬起头,却看见耶律寒手里拿着一幅画卷,站在案桌后看着。
画卷轻轻移动,露出他俊美的半边脸,她看见他冰冷的双眼似乎在探寻什么?
他移动画卷,遮住她长着胎记的左脸,嘴角上扬成一个冰冷的弧度。
像,真像!
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陈的眸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还有那眼神,倔强、清灵,眉目间,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看什么?!”德锦受不了地大叫,脸颊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气恼地别开脸,却正好看见角落里一个兵器架上,放着她的小软鞭!
她心里一喜,筹划着怎么把它弄到手!只要鞭子回到手中,她逃跑的希望就更大了!
“不可能,”他邪笑着,走到她面前,“你要走,必须经过我同意。”
“谁说我要走?我才不走呢!”德锦心虚地不敢看他,气死她了,他怎么那么轻易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哈哈……”他仰头大笑,笑得很开怀,清朗的笑声一声声地震荡着她的心,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缓缓流淌过,她的脸更红了。
“笑什么?!”她转过身,企图掩饰自己的窘迫,却不料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埋首在她的颈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走,永远也不准!”
他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她只觉得突然心跳得好快,急忙挣开他有力的手臂,站到一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连耳根都红了:“我就要走!你管不着!”
说罢,转头跑出去,该死该死!他是恶魔,害得她变成丑八怪,害得她失去自由,现在又害她无法平静!
林海柔单手挑起门帘,看着德锦面红耳赤地从他的大帐里跑出来,而他则倚在门口看着她一脸坏笑。
天!
她眼前一阵晕眩。
他竟然……竟然对一个十五岁的丑丫头动心了!
心中从未有过的害怕,要是他知道了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怕是……
噢……苍天垂怜……
傍晚,耶律寒带着人出去。
火把点亮,四周亮堂堂的,德锦躲在背光的角落里,手里拿着银色的匕首,小心地在铁链上摸索。
会打开的,一定会打开的!她心里默默念着,突然,“啪”的一声,她露出欢喜的笑容,轻轻取下束缚在手上的铁链,心里顿时顺畅了不少。
她站起来,趁着士兵巡逻,一闪身进了大帐,直奔那个角落,取下兵器架上自己的红色软鞭。
机灵地躲过士兵的巡逻,突然脚下不小心,踩在地上的枯枝上。
吱呀!
她心里一紧,连忙闪到暗处。
“谁在那里?”士兵的声音传来,然后脚步声渐渐靠近。
千里共婵娟(7)
糟糕!
“是我,”快要接近德锦时,林海柔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来,挡在那士兵面前,“我出来透透气。”
“原来是公主,要是没有事就请回去。”
“我知道了。”林海柔跟着士兵转身,眼睛却瞟了一眼德锦躲藏的角落,示意她快走。
我会来救你的,一定会!
德锦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夜晚的沙漠寒风阵阵,冷意袭人,她却一点儿也不感觉冷,跑了好久,身上只觉得热热的。
“大王回来了!”
外面呼声震天,林海柔紧紧地抓着被子,希望他晚一些再发现,这样,德锦才有时间逃跑,最好希望他不要发现。
手指收紧,关节泛白,她恼恨自己,要不是她有私心,也不会帮助德锦逃跑,她也是有私心的……
耶律寒下了马,径直走进大帐,脸上的神色显示他心情很好。
跨进帐门,突然,他的脚步停下来,眼睛看向大帐外的那漆黑的角落,眼神一凝:“女奴呢?”
守营的士兵突然脸色苍白,齐齐跪下:“请大王恕罪!”
“给我去找!”他大吼,眼神一瞬间凝结成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更加害怕!
慕胤低着头站在一旁,心里很明白,那个丫头绝对不会乖乖地呆着!
耶律寒跨上马,眼睛瞟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帐篷,带着人出去了。
林海柔跑出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泪流满面。
慕胤转过身,心中某个地方剧烈地疼痛着。
眼前一片苍茫,德锦跑得筋疲力尽,夜晚的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汗水,凉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好冷,”她抬眼看见天狼星,开心地笑起来,“四郎,我回来了。”
天狼星对着她眨了眨眼,然后光芒迅速暗淡。
“你怎么不亮了?”她撇着嘴,然而,下一瞬间,她的表情迅速冻结!
马蹄声铺天盖地,犹如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前面,在前面!她跑不远!”
追来了!他们竟这么快就追来了!
她耳边忽忽而过的风声迅速被马蹄声代替,震耳欲聋。她转身继续跑!
黑暗中,他目光如炬,很快便发现了远处那抹焦急逃跑的娇小身影。他怒火高涨,策马便追上去。
该死的!白天他才警告过她不准逃跑,而晚上她竟然跑了!
“站住!”他暴怒的声音在浓浓的夜色中被传得很远。
德锦回过头,眼中精光一闪,抽出腰间的软鞭,迅速朝他挥去。
目光一凌,耶律寒轻松躲开,德锦却变换招式再次进攻,招招凌厉,招招都足以取人性命!
他只守不攻,她从他这里得不到一点儿便宜,等他的耐心消磨完,他翻身跃下马背,一掌挥出,手指捏住她的红色软鞭,轻轻一带,她整个人突然踉跄倒下。
他伸手握住她的腰,轻轻揽过。
“你……”她睁大清亮的眸子瞪着他。
“逃?”耶律寒加重了握着她腰的力道,“你想逃去哪里?”
“好疼,放手!”他的力道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腰。天哪,他好可怕!
“疼?有多疼?”他继续加大力道,眼中的怒火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不断蔓延……
“好疼,好疼……”她疼得声音都变了,眼中凝结着泪花。
他松开手,突然低下头,吻住她苍白的唇。
“唔……”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竟然……
她的唇像花瓣一样柔美,他舍不得放开,越吻越深,他邪恶的目光盯着她,看着她嫣红的双颊,恼怒的眼睛,便越发吻得深。
她想推开他的,可是他的手臂像铜墙铁壁一样困着她,让她不能动弹,而他的吻更让她不能自己,仿佛陷入了沼泽,越陷越深……
良久良久,他放开她,看着她娇喘的样子,他却笑起来:“还想跑么?”
千里共婵娟(8)
啪!
她的手掌重重甩在他脸上,身子不住的发抖:“你该死!该死!我恨死你了!”
她转过身,努力抑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要落下来,心里好难过,连四郎都没这样对过她,而他竟然……她用袖口擦着嘴唇,声音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目光冰冷,脸上轻微的刺痛,晚风阵阵,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冻结了。
缓缓的,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恨我,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
“我已经恨死你了,不需要什么勇气,我恨死你了!”德锦背着他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散……
“好,本王会成全你,让你恨我。”他抓起她,跨上马,飞奔而去。
阳光普照,又是个能热死人的天气。
德锦闷闷地想,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没有一朵云的天空空旷高远,秋天已经来临,很快,就是中秋了……
她又看向大帐,门紧紧闭着,一刻钟前,海柔进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出来,是怎么了?
“你帮助她逃跑?”耶律寒的手指玩弄着她如云的发丝,似笑非笑地说。
她闭口不答,心中已经知道,他会这么问,必定是知道答案了,她的回答已是多余。
“怎么不回答?公主。”他眼神冰冷,手指突然用力,扯着她的头发让她转头看他,“回答我!”
“是!”她疼得泪水流出来,紧紧咬着嘴唇。
“你知道吗?公主。”他笑着,手指抚摸她绝美的脸庞,“当我知道你帮助她逃跑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闭上眼,任泪水流淌。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她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他的手指沾上她的一颗泪珠,放在眼前看着,晶莹的泪水中,仿佛映出一张脸来,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我想对她好。”
“为什么?”林海柔睁开眼睛,泪水哗哗流淌,眼睛里闪着怨恨的光,“她只是个丑丫头,她心里有多恨你你知道吗?而我呢,我爱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我爱你!”
“爱?”他淡淡地说着这个虚无的词,“那是什么东西?”
“耶律寒,你好无情!”她大哭出声,“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是啊,我没有感情,那你为何还要苦苦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感情?”他笑得邪佞,对她的哭声不屑一顾。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为什么?你对她竟是特别的!”
“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她,是她用她的血来诅咒我,让我忘不了她!”他站起来,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她要恨我,我就让她如愿!”
“你……”她看着他,一下子还不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眼神残忍,转过身,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而我现在需要你。”
“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欲转身逃跑,而下一瞬间,她已经落入一双强有力的臂弯中,“你要干什么?”
“满足她的愿望,让她恨死我!”他眼神冰冷,而她却看见里面藏着巨大的痛苦。
“不,啊,你做什么?!”她慌忙抱紧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此刻她身上只剩下肚兜和衾裤遮体,而他竟然抱着她出去!
天哪!他疯了!
“耶律寒,放我下来,求求你,放我下来……”她哭喊着求他,隐约间,她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意图。
天!他一定是疯了!他怎么可以那样?!
“求求你放了我,求你……”
他对她的哭喊无动于衷,抱着她走出大帐,然后毫不疼惜地将她扔在沙地上。
旁边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和狂笑。
“你是本王的女人,要怎么对你,全凭本王高兴。”耶律寒赤裸着上身,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
“求你,放了我……”她用双手遮着,狼狈地躲避那一双双淫邪的眼睛,噢,天哪。
“海姐姐!”德锦的声音穿过人群响起。
千里共婵娟(9)
耶律寒的目光瞟向她,嘲弄地一笑,转头对林海柔道:“公主,我说得对么?”
她的心凉到谷底,这炎热的沙漠,这无数的目光,这无尽的羞辱……她什么也感觉不到,惟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胸口那颗心,疼得仿佛一瞬间被挖空了……
“你要干什么?放了她,放了她!”双手上锁着沉重的铁链,德锦不能走动,只能张牙舞爪地大喊。
“闭嘴!”耶律寒看着她,“这里没有你的事。”
“你放了她,你想做什么?”她看着几乎是赤身裸体在人群里的林海柔,心里难过得要死!
魔鬼,他是魔鬼!他竟忍心这样对待爱他的人!
“哈哈……”他大笑,然后对着所有的人说,“本王要在这里证明!大宋的德锦公主是本王的女人!”
欢呼如排山倒海此起彼落。
“你敢!”德锦挣扎着要过来,却只是徒劳无功。
“你看我敢不敢。”他狂笑,霸道地拉过林海柔,狠狠吻上她。
“不……不要……”她低声在他怀里哭泣,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了。抬眼,她看见德锦,看见她疯了一般挣扎,轻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放了她,放了她,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德锦的咒骂声在他一声声狂笑中消融,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恶魔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林海柔!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对她好的人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慕胤默默转过身,他不敢看,也看不下去,生平第一次,他在心里怨恨他。
林海柔停止了哭泣,只是泪水不停地流,她紧紧咬着嘴唇,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的……
“放了她,我求你,我求你,放了她,啊……”德锦握紧拳头,她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那污秽的画面,她怎么看?只觉得心脏疼得难受,海柔,海柔,为什么宁愿为了我受这样的侮辱!?你本该是清白的啊,你是林家的大小姐,曾几何时会想到受这样的侮辱?为了这样的我,你甘愿放下尊严吗?
“我才是真正的德锦公主,有什么冲我来!你放了她,混蛋!该死,你不是人!我才是德锦公主……”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流过左脸,那些晶莹的泪水变成一颗颗血红色的水珠。
“你求我吗?”耶律寒停下来,背脊挺直,侧头斜睨她,“那就跪下来。”
她没有一分钟的考虑,直直跪下,睁着眼睛看着他:“我求你,放过她。”
目光突然凝固,他突然放开林海柔,大步走到她面前,手指抬起她的脸,细细看着。然后,他一把抓起她,拖到水盆将她的头狠狠按到水里。
“你……”来不及准备,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口鼻,大脑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
挣扎无用,德锦害怕起来,他发现了,他还是发现了!
他拉起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果真是你!”
德锦睁着眼睛,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空气。
“你才是德锦公主。”他眯起眼看她美丽的面容,心中忍不住欣喜,原来竟是她!那幅画卷上的女子,真的是她!
“是,我才是德锦公主!你可以放了她!”她倔强抬起头,一脸不惧。
“大宋公主,你要本王怎样对待你?”他托起她的脸,手指触摸她如白玉般的皮肤。
“随你便!”她偏过头,却正好对上慕胤那双焦急的眼睛。她心里难受,只得再次转回来。眼帘低垂。
“随我吗?”他轻轻抚摸她潮湿的秀发,低头看她垂首的样子,浓密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真的好美!
“是。”她抬起头,眼泪却随着那一声“是”掉了下来,她迅速抬起手抹去,“随你便,既然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他看着她倔强的眼睛,“可我有比让你死更残忍的手段,你要不要试试?”
千里共婵娟(10)
“随你。”她的声音恍若没有,如一阵阵轻风吹过。
“好啊,从今天起,你代替她做我的女人,任我处置!”他一字一句地说,笑容邪恶。
“随你。”她转过身,泪水一瞬间崩溃,她抬头望着那悠远的天空,心很痛很痛。
他要她代替海柔,要她连自尊都输给他,要她让自己恨自己一辈子!而她……没有选择。
她的背影像万里碧空中飘过的一朵云,寂寞如海。耶律寒转过身背对她,故意让自己不去看她,他会心软,他竟会心软……对她……
林海柔蜷缩着身体,坐在炽热的沙中,天空蔚蓝,青天白日,她感觉不到一点儿光,或者说,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结局,为何一开始她没有想到,为何明知没有回报还要无止境地付出?飞蛾扑火,她终于体会那种烈火焚身的痛苦。
……苍天垂怜……
苍天,如何垂怜?……
手腕上不断有血丝渗出,沾染得她的一双小手满是血腥,她不管不顾,任由它流淌,从她的指尖滴落,黄沙漫漫,单这一片鲜红刺眼。
流吧,就这样流吧,流干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什么尊严,什么自由,什么情,什么爱,统统不会有!
耶律寒托起她的手,看着那些因为激烈挣扎而被铁链磨出的伤口,在原来那些伤痕上更加触目惊心。她的伤口,一道道,数不胜数。
“进去止血。”他语气中带着命令,心里却是真的希望为她止血。
“不用你管!”带着哭腔,德锦偏过头,不让他看见她狼狈的脸。
他一把搂过她,手指抬起她美丽的脸,淡淡道:“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我,包括你的血液,就算流,也要流给我!”
她惨淡的笑,是啊,她什么都输给他,包括血液!第一次,她有多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有这鲜红的血液!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让她救了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他解开拴住木桩的铁链,不由分说便抱起她,走进大帐。
“你……”德锦看着他,心狂跳着,他一脸冷漠,坐在她身边。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听话……”她琢磨着这两个字,那是什么意思?任他处置吗?就是说他可以主宰她的一切?
“我不希望自己亲手毁了你。”他像是在警告,不带一丝感情。
德锦不再说话,手腕上,铁链摩擦着伤口,钻心的痛。
他拿起温热的毛巾开始擦拭她手腕上的伤口,那些伤口不大,只是皮肤擦破了,但是擦破的面积非常大,看得出她是非常用力在挣扎的。
处理好伤口后,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对你那么重要?”他语带讥讽。
“是。”
“既然你是德锦公主,为何要这么拼命保护她,除非……”他拉起她额前的一缕发丝,“她是林家大小姐。”
德锦一惊,看向他:“不是。”她故作镇定,“她是我的丫鬟。”
“是吗?”耶律寒懒懒地躺在她身边,手指玩弄着她垂到腰间的长发,“这样的把戏你还要再跟我玩一遍吗?”
“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她转过头,扯过被他抓在手里的头发,有些生气,“我干吗要跟你耍把戏!”
他笑起来,坐起来,重新拉过她的发丝:“我不喜欢有人骗我,公主,别考验本王的耐心。”
德锦气恼地又一次扯过头发,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谁骗你!是你自己不信,我才没有考验你!”
他一把拉过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眼中透出不耐:“你的美貌还不足以使我改变,公主,你还比不上她。”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德锦走下床,眼睛机灵转了转,“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嘛。来的时候遇到土匪,林小姐被土匪抢了,我一个人又害怕,又打不过那些土匪,后来是她出现救了我,把那些土匪引开,带着我逃出来。然后她爹却被他们杀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我只好带着她回大宋。谁知道半路上又被你抓了,然后她就冒名顶替喽!”她一口气说完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回过身看看他,见他似信非信,又加了一句,“其实她是个好人嘛,很小就没了娘,为了救我爹又死了,真的好可怜呐。”
千里共婵娟(11)
耶律寒盯着她的眼睛,看她不慌不忙说完,没有一点儿心虚的样子,才说:“只是这么简单?”
“对啊,我也不想骗你啊,她真的好可怜,所以你不能辜负她你知道吗?”才怪了,德锦心里说,猪头,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想不到比我还笨!这种故事连七郎那个傻小子都不信!害得我担心了半天!
“你这是在命令我?”耶律寒跟着她走下床,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这是事实啊,她喜欢你,你也应该喜欢她,这样才公平嘛,对不对?”她认真地眨着眼睛,抬起头看他。
他很开怀地笑起来,为她的天真而开怀。
笑什么?德锦不理解地背过身,偷偷吐了吐舌头。
耶律寒突然绕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在她猝不及防时吻住她的唇。
“我要带你回大辽。”他的声音在她的抗议中化开,他笑意更深。
等他终于肯放开她了,德锦才捂着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恼骂道:“坏蛋坏蛋大坏蛋!我恨死你了!”
他的目光转暗,透出丝丝危险:“不准说恨我,否则,我会让你如愿,就像今天一样,她会有这样的下场,全都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德锦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提高音量,只为了掩饰心中突然而来的慌乱,他怕被她听出他声音里对她的在乎。
德锦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以后就会知道的。然而,心里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抬起头看他。
想起海柔哭泣时绝望的眼神,看着她那种捉摸不透的眼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们看她时的眼神,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怎么可以把那么温柔的海柔想象成和七皇姐她们那样的人呢?
见她发呆,耶律寒忍不住问:“还想逃?”
“才没有。”德锦走到一边,心里还是乱乱的。想起海柔,她心里就好难过,她那样付出了真心,却被他那样深深地侮辱,他伤了她的心。
他拉过她的手,在伤口上缠了厚厚的纱布:“不要碰到水。”
德锦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她想想。”他漫不经心地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知道了。”
“出去吧。”
外面太阳很热,德锦坐在木桩上,水盆里,她的脸又变回以前的样子,没有了那层红色的东西,她感觉脸上轻松了不少。
远处的山脉很清晰,没有一丝风,旌旗懒洋洋地垂在旗杆上,她悄悄从袖口里拿出她的宝贝。
那个娘给她的护身符,淡淡的香味,她轻轻托着,想象着娘想她的样子。
她会回去的,一定会!
另一只手上,她拿起那块从不离身的白玉佩,眼中一片柔和。
五年前,五年后,她觉得像一个梦。
拾起地上的枯枝,德锦轻轻地在地上画着玉佩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五年来,她已经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无数次了。她对这些符号无比熟悉,却又那样陌生,它们是什么意思?她从来不敢问人。
会是他的名字么?她在心里问自己,随即笑起来,要是的话,这不就是慕胤的意思!
“锦儿。”
突然而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擦掉那些符号,她抬起头:“海姐姐。”
林海柔在她身边坐下,低头看见那些符号,她眼光一凝:“这些是……”
德锦小心地把玉佩藏进袖口里,有些心虚地说:“我也不知道,以前看过,现在没事写着玩儿呢。”
“是这样。”她苦笑,心里苦涩起来,她骗她,她在骗她,口口声声说她恨他,心里却……“你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吗?”
德锦老实地摇摇头,她连四郎都不敢问,一直就这么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你知道吗?”
千里共婵娟(12)
“我也不知道。”林海柔幽幽地回答,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
“海姐姐……”看到这样的她,德锦突然很害怕,小心地唤她。
“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会儿。”林海柔站起来,没等她的回答便急匆匆走进帐篷里。
她再不能面对她,不能了,她爱他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她!
一直以来,她是那么小心保护她,为了她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清白,自尊……而她给她的回报,便是夺走她的爱,陷她于万劫不复!德锦啊,德锦……
眼泪决堤,她靠着门,仰着头让泪水顺着她的脸肆虐。
我不能原谅你,不能,真的不能……记住了,这些泪水,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而流。自此,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为你做什么……
第二天,逃跑的阿志被抓回来,他回来时,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德锦,先是一惊,然后冲她一笑,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因为他正被两个契丹人押着去见耶律寒。
经过她身边时,从他身上掉下一个东西。
德锦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等他们进去时,她连忙捡起来。
噢,四郎,你真的来了么?
小小的铜铃,在她的小手里被紧紧握着,她握得那样紧,心也跟着紧起来。
这场噩梦,已经接近醒来了,很快,她就可以睁开眼,看到最熟悉的阳光!
阿志出来了,他脸上有好多伤,大大小小,全都凝结成黑色的血痂。
他们把他拴在离她不远处。
“阿志!”德锦惊喜地叫他,“四郎……”
阿志丢给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公主,天狼星会指引你的。”
德锦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铜铃,朝着他摇了摇,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笑了,那笑容也如这铜铃一样清脆。
“你对敌人也这么善良吗?”耶律寒的声音在她耳边,她收起笑容,抬头看着他,“阿志是我的朋友。”
“对于出卖你国家的人,你称为朋友?”他的话中藏着无尽的嘲弄。
“什么出卖?”德锦斜睨着他。
耶律寒冷笑,却并不给她答案,只是转头看着阿志。
阿志已经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良久,他直直地在德锦面前跪下来:“公主,请原谅我们。”
德锦一瞬间不能明白,只是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什么?你快说!”她焦急地催促。
“我们兄弟五人,此次前来,其实……”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迟早会被发现。然而他却不想让这位小公主难过。
“其实是什么?你快说啊!”
“把大宋杨家军布阵图送给辽国。”他慢慢地说,每个字却像是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眼前忽然模糊,她觉得天旋地转,这世界,仿佛颠倒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开口,却只喊出这样的悲愤,“你知道这样会害死杨家军!你知道这样会让大宋亡国,你知不知道……”眼泪随着她那一声比一声悲愤的喊声宣泄而出。
“公主!”阿志只想在她面前一头撞死,他们别无选择,若不这样做,振威镖局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就全完了!
“要是辽国和大宋开战,怎么办?”她狠狠地瞪着阿志,仿佛想用眼光杀死他!
她会失去四郎,会失去七郎,还有好多人,好多大宋子民!
耶律寒冷漠的笑容逐渐消失,她在他面前哭得那样凄惨,他竟没有捉弄她的兴趣。
“四郎,四郎怎么办?”她捂着心口,手里依旧握着那个小小的铜铃,跪在沙地上,望着天,泪水顺着她的脸,一滴滴滚落。
耶律寒站着,突然间很想安慰她。而他,开不了口。
阳光刺眼,她像是没有感觉,看着天,清澈的眼睛折射出金色的阳光,变成七彩光芒。
哭累了,泪水也流干了,德锦依旧仰望苍天,她忽然觉得,清澈蔚蓝的天空好像变得阴霾了,就像她的心一样,阴阴郁郁。
千里共婵娟(13)
两个契丹人把阿志拉走了,德锦转过头,看着耶律寒:“你很高兴吗?”
“杨家一直是我大辽心腹大患,本王必会除之而后快!”
她沉默不语,两国交战,若哪一方掌握了对方的调兵布阵,就等于掌握了制胜的法宝,必胜无疑。
眼皮沉重,她看着天,渐渐支撑不住,大概哭得累了,她想睡觉。
耶律寒打横抱起她,走进大帐,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坐回案桌后,他拿出那卷杨家军布阵图,冷笑,他不会放过大宋,更不会放过杨家军!
入夜,慕胤把食物端进来,却看见耶律寒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德锦,眼神专注。他不由得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大王,请用膳。”
耶律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放着吧。”
慕胤不放心地又看看德锦,她在梦中眉头紧锁,也许是做了噩梦。也是啊,这里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噩梦。他慢慢走出去,看见林海柔站在门口的空地上,看着天空,似乎有好多心事。
“你才是林小姐对不对?”慕胤走到她身边。
林海柔没有转头看他,淡淡地说:“是又怎样,都不重要了。”
“可你原来是要嫁给遥辇部王子的。”慕胤突然有些激动。
“可我没有选择。”她低下头,幽幽地开口,“若是我可以选择,当初绝不会答应来这里。”
“对,若是有选择,多好。”慕胤像是在自嘲,自从他知道她的身份,他多么想嘲笑自己。对她,一开始是不屑,后来是同情,然后是感动,最后是……他也无法解释的感情。
“锦儿呢?”她看向大帐,里面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点儿动静,她的心狠狠地揪痛着。
“她在睡。”
“睡,真好,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可以睡着。”她淡淡地笑。
“对于现实如噩梦的人,梦境也许才是真实。”他感慨颇深。
“是啊,现实如噩梦……”她幽幽地重复着他的话,慢慢走回自己的帐篷。
现实,不正是噩梦么?
“七皇姐,不要,不要!!”德锦大喊着坐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床边有一张脸。
耶律寒伸出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汗水,她做噩梦了,他轻笑。
“不要,走开,不要碰我!”她迷迷糊糊,以为还是在梦中。
他皱起眉,一把抓过她,“别惹我生气。”
“啊……”她突然哭叫,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让他颇为不悦。
“七皇姐,我会乖乖地听话,别打我,七皇姐……”她惊恐的眼睛中流出很多泪水,哗哗不停。
他一怔,原来还在做梦,“醒过来!”他捏着她的脸,命令她。
德锦哭得更大声,她只看见七皇姐拿着烧红的烙铁,阴笑着来到她的面前。
“不要,不要,不要烫我!七皇姐,我会听你的话,不要烫我!”
她大汗淋漓,依旧徘徊在噩梦中。
他的手一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她的伤,满身的伤,有用灼热的金属烫伤的!
“别怕,不会有人烫你,别怕。”他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她。
“不要绑着我,不要绑着我。”她痛恨地扯着手腕上的铁链,用尽全力,刚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丝,原来完好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虐待自己。
德锦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泪光中,她看不清他的脸,梦呓般说:“我会听话。”
他像是被诅咒般,拿出钥匙,打开她手腕上的铁链,扔到一边,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着。
德锦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胸口,泪水未干,挂在她的脸上,她喃喃说:“四郎,我好想你。”
耶律寒双手一紧,“无论你现在心里有谁,将来都只能有我。”他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千里共婵娟(14)
“为了感谢我,你不打算陪我喝一杯。”耶律寒看着从睡梦中醒来的德锦。
已经是深夜,他却拉着她要她陪他喝酒。
“我又没说要感谢你。”她固执地不肯过来。
“我解开了你手上的束缚,你不应该感谢我?”他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又不是我让你解开的。”她轻声嘀咕,就算他不解,她自己也有办法解开啊。
他失笑:“是我自作多情?”看来她是忘了刚才的事情了,他有点惋惜。
本来就是啊,德锦在心里说。
“喝了这杯酒。”他把酒杯举到她面前。
德锦摇摇头,后退几步,酒的味道让她头晕晕的,她不会喝酒,甚至闻一闻也会醉倒。
“快喝!”他有些不悦了。
“不要!”她想逃。
耶律寒抓住她的手臂,拉进怀里,“喝下去。”
“不不……”她拼命摇着头,最后不得不妥协了,“我不会喝酒。”
他停下,看着她的脸,那种天真没有一点儿做作的表情,明明害怕却又强装胆大的模样,竟让他看得出神了。
“不准离开了,知道吗?”他的声音暗哑,双手抱着她,他把头低下,埋在她颈间,轻轻呼吸。
他湿润的气息一下子烫红了她的耳根,她又羞又怒地推开他:“不准碰我,不准碰我!”
“那要我怎样?你告诉我。”他执起她细白的小手,笑容邪恶。
“我要你不准碰我!你没听到吗?”她抽出自己的手,恼怒地跑到一边。
他坐回床上,看着她笑了。
德锦在角落里坐下来,避开他的目光,一个人发呆。
她知道海柔会伤心,所以无论心里有多恨他,她都不可以再伤害他,虽然此时,她有机会,然而她根本下不了手,刚才他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神,她完全可以抽出匕首狠狠给他一刀,然而等他说话时,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跟着发呆,并深深沉陷在他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无法回身。
该死!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挥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又担心起来,阿志他们送来了杨家军的布阵图,倘若两军交战,那么杨家岂不是完了!四郎,七郎,还有一向疼爱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的杨夫人和杨元帅。
她不能等下去了,这样白白等四郎来救她,会让辽国有很多时间准备的!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倒在床上呼呼睡了。
他真的不怕她会去杀了他?德锦闷闷地想,为什么和自己的敌人共处一室,他还可以睡得这么安心?好像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她悄悄走过去,站在床边,仔细看着熟睡中他的样子。
果真是少见的英俊呢,丝毫没有半点儿阴柔的俊美,完完全全属于那种北方男子的阳刚美,脸上的线条有如刀削般刚毅。
怪不得海姐姐那么快便深深爱上他了。
她托着腮看着他的脸,心中忽然流过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她诧异时,耶律寒突然睁开眼睛,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被笑意取代。
“啊!”德锦吓得喊了一声,转身想跑,而他则轻轻伸出手臂便抓住她,拉进怀里,双手圈着她,把她的脸摁在他的胸口。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德锦惊慌地挣扎,天哪,她真丢人!
“嘘。”他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睡觉。”
他抱着她转了一个身,让她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搂着她不让她逃开,然后闭上眼。
德锦僵硬地不敢动,他有力的心跳在她耳边有规律地跳动,像催眠曲一样,让她突然觉得眼睛好困。
她才刚刚睡醒,她发誓,她根本就不想睡,但是,在他的怀里,她却无法自拔,那么自然,慢慢睡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
“找到了!”她眼睛一亮,看见他从水中捞起她的布娃娃,开心地跳起来。
他把布娃娃递给她:“以后小心点儿,别再被抢了。”
“谢谢你,四哥哥!”
她蹲在湖边,他站在水里,正好面对面,她美丽清灵的大眼睛对着他,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她,而她却笑得无比灿烂:“我住在‘景安宫’,四哥哥一定要来找我哦。”
他点点头,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眼睛,看着她站起来,转身跑了一段路,又转过身,对他挥挥手,然后消失,消失……
他站在冰冷的水中,秋夜的风寒冷刺骨,而他却只感到心中缓缓流过一股奇异的暖流。
〖1〗〖1〗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天亮时,德锦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因为一直保持一个睡姿,所以身体好疼,她艰难地伸伸懒腰,床上,他已经不见了。
她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出大帐。
外面依旧艳阳高照,远处的沙漠金灿灿的。
“公主。”
德锦脸色顿时阴郁下来,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阿志,淡淡说:“你还想做什么?”
“杨四郎今晚就会到这边了。”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然而德锦还是听见了,她不禁喜上眉梢!
四郎终于来了!
她可以回家了!
看到她开心的样子,阿志更加难过了,他背叛了她的国家,背叛了所有大宋子民!
德锦欢喜地跑进林海柔的帐篷里,见她孤单地坐在床边,心事重重,她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海姐姐,今晚我们走吧,我们一起走。”
林海柔轻轻推开她,没有看她,“我不会走。”
“为什么?”见她冷漠的样子,德锦有些伤心,“你不想离开那个恶魔吗?”
“离开?”她冷笑,“离开他,我能去哪里?如今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就算回到大宋,又能怎么样?”
“可是总比留在这儿受苦好啊。”德锦不明白她话中深藏的弦外之音,依旧很高兴,“四郎会来救我们的!”
“锦儿,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吧。”她留下这句话,一个人走出去,留下德锦一脸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似乎,似乎变了……
接近黄昏,德锦才又看见耶律寒带着部下归来,被众人簇拥的他,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任何女子见了也会怦然心动。她也忍不住心怦怦地跳。
该死!
她转过身,快步走到一边。
耶律寒大步跨上来,一把从后面抓住她,“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我只是随便走走……”德锦随手指指,打算掩饰脸上恼人的红晕。
见她一脸羞红,娇美如桃花,他忍不住笑了,拉过她,在她耳边说:“见了我害羞吗?”
德锦的脸“唰”地红到脖子,“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害臊!”
他笑着放开她,“饿了吗?”
“不饿。”她倔强地偏过头,可是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在这时候咕咕叫了两声,然后大唱起空城计!
她的嘴角狠狠抽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不饿吗?”他话中带笑。
“饿也不吃你的东西。”德锦捂着几天没吃饱的肚子,暗自叫苦,来到这里,这么久她从来没有一顿吃饱过,这样子肚子咕咕乱叫也不是头一次了。
他的眼珠转暗,盯着她,“这是你自己说的。”
德锦转转眼珠,马上说:“是啊,我自己说的,我死也不吃你们契丹人的东西!”
耶律寒捏住她的下巴,眼中有危险的光透出,“别怪我!”
“不会!”她倔强地回答,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怕真的惹恼他,被他一刀杀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2)
他扔下她走进大帐,部下个个面面相觑,大王在生气吗?生一个女人的气?
德锦瞪着他们,“看什么看,滚开!”
那些契丹人互望一眼,各自走开,有的嘴里还不满地抱怨:“要不是大王说过不许伤害她,我真想一刀结果了她,嘿!胆子不小,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小声点儿,上次奚里多喝醉了调戏她,被大王一掌打得现在还爬不起来呢!”
……
德锦看着人都走远了,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笑起来,傻瓜!
也许他认为她已经乖了,竟摘了她手上的铁链,而现在居然大意得没让人看住她!这不等于给她逃走创造了绝对有利的条件吗?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耶律寒在大帐里没有出来,而那一边士兵们围着篝火喝酒,估计这会儿正是在兴头上呢,没有人会注意她,巡逻的士兵虽然减少了,但似乎这些人都是平时训练有素的,一点儿也不松懈,反而更严了!
但是,德锦笑了笑,人少的话,不管再严,她一个人只要够机灵,就能逮到空隙逃跑!
她拔出小腿上的匕首拿在手里,灵活地从暗处闪过,娇小瘦弱的身材给了她极大的便利,至少可以从很小的地方轻松穿过,她嘿嘿轻笑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过一个帐篷,来到马厩。
雪儿!
她一眼看见自己的白马,顿时兴奋无比。
白马一看见自己的主人,立刻雀跃起来,然而下一瞬间,又安静下来。
一个喝醉的契丹人摇摇晃晃来到马厩里,看见雪儿,便开始大声胡言乱语:“什么鬼马!不跑也不叫!大王抓了你回来不是白白养你的!你要是想过好日子,就得让大王高兴,嘿嘿……听说你是那个漂亮小女奴的马。”他想靠近雪儿,却被雪儿扬起前蹄吓开了,他摸摸鼻子,眼睛红红的,“不识好歹!你跟那个女奴一样,只会让大王生气!迟早有一天我把你宰了!”
说完,他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德锦走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叫你骂我的雪儿,你敢宰了它,我就宰了你!”
雪儿温顺地用耳朵摩挲着她的头,分离多日,马儿也学会了撒娇。
“嘘。”德锦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雪儿,我们走。”
她解开缰绳,拉着雪儿悄悄走出去。马厩就在整个营区右侧,这边防守很松,德锦跨上马背,雪儿带着她越过木栅栏,落在黄沙上,一分钟也没停留,飞快奔跑起来。
再见了,她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营区,看着那座关了她快三个月的牢笼,心中的阴影还未散去,雪儿奔跑的速度很快,呼啸而过的风让她的大脑无比清楚。
海柔,保重了!
耶律寒放下手中的卷宗,看了看紧闭的门,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一盘鹿肉走出去。
眼光一凝!
那个阴暗的角落!
空空如也!
“来人!”他扔掉手中的盘子。
“大王。”
“给我把那个女奴抓回来,就算伤着她也没关系,只要不让她死!”他眼中射出精光,双手握紧,关节泛白。
“是!”
大队骑兵开始出去,耶律寒跨上马背,慕胤也跟着上了马,他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个血腥之夜,他还没看他这样暴怒过!而今天,锦儿却轻易让他动怒了!他预感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马蹄阵阵,踏破了浓重的夜色,一排排火把在天地之间排起一条长龙,所到之处一片光明。
被风吹得晃动不已的火光映出耶律寒冷漠到可怕的脸,显出一种妖异的感觉,他像是穿过地狱而来的魔鬼,在天地之间驰骋!
该死的女奴!
脑海中闪过她泪眼朦胧看着他,对他说:“我会听话。”
那一刻的她,让他完完全全失去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从心里疼惜她,想要好好爱护她,而没想到她那所谓的乖巧可怜,只是为了夺取他信任而装出来骗他的把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3)
身体里,有个地方狠狠地躁动着!
他发誓抓到她后绝不心软,他再也不会可怜她,更不会让自己相信她!
德锦公主,今生今世,你都难逃本王的手心!
雪儿的步伐加快了,德锦看见后面明亮的火光,照得天地间一片光辉!
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抓回去!
她催促着雪儿快跑,他们人多,在这样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追她一个人也不太容易,所以她完全有可能逃走,只要她努力!
雪儿敏感的耳朵感觉到前方同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由得绷直了身体,警觉地竖直了耳朵。
德锦也听见了,她害怕地抓紧缰绳,难道他们竟会赶到了她的前方!
勒紧缰绳,德锦停下来,既然前有猛虎,后有追兵,那她跑有什么用!
“锦儿!”
当她听见这声音时,也看见了前面的人!
那么熟悉的脸,那么熟悉的声音!
“四郎!”她滑下马背,踏着黄沙,冲进那个温暖熟悉令她日夜思念的怀抱!
“四郎,四郎,我好想你……”她扑在他怀里大哭,千言万语都化作泪水流淌,她有太多的话,太久的思念想对他倾诉,这一刻,她感觉这些日子所受的苦,全都消失了。
“乖,别哭,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锦儿……”杨四郎搂着她,她在他怀里,感觉是那样的真实,不是梦境,他真真实把她搂在怀里!
“四哥,后面有很多人,我们快走。”杨五郎策着马赶来,看着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两人,虽然不忍心打扰,但是留下来真的很危险,后面那些都是骁勇善战的契丹人,他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锦儿,我们回家。”杨四郎抱着她坐同一匹马,他不会再放开她,无论将来的路是怎样的坎坷不平,他也绝不会放开她!
“嗯!”她用力点头,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很安心。
他们一路狂奔,却还是跑不过契丹人彪悍的马,五郎大声对四郎说:“擒贼先擒王!”
四郎回头,一眼便看见为首的契丹男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种隔了很远都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让他心里一紧,低头看着怀里的德锦,她脸色苍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似乎吓坏了!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样过的?他心里好疼,那契丹男人的眼光像鹰一样锐利,即使在浓重的夜色中也依然让人心寒,那双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更能杀死人!
“锦儿,搭箭。”四郎挽起弓,她知道她眼力很准,他们只有一个机会,一箭不中,便是敌人的万箭穿心!
德锦点点头,看着在远处的耶律寒,打了一个寒战,拿起箭,眼睛瞄准。
耶律寒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德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握紧拳头,他要死!一定要死!不管海柔会不会伤心,他是大宋的敌人,迟早有一天,他会毁了她的国家,她不允许!
耶律寒的眼睛对上她的,精光一闪,他轻蔑一笑,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寒冷无比。
她居然还有同党!而抱着她的那个男人他似乎很熟悉,他眯起眼,看着他们互相配合准备射杀他时,他的心脏剧烈疼痛!
“射!”当箭对准他的心脏时,德锦毫不留情地大喊,四郎立刻放箭。
那支箭如破空之光,嗖嗖划破空气。
耶律寒冷笑,不避不闪,依旧泰然若素的表情,似乎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保护大王!保护大王!”他的部下开始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替他挡箭,然而那支箭速度之快却也是超乎人的想象的,只听见一声肌肉撕裂的声音,耶律寒的身体震了一下,停下马,他捂着左肩,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汩汩流下,他看着越跑越远的德锦,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他说:“记住了,这是你给我的印记,将来,本王一定会还给你!你是我的!”最后一句,他狠狠捏紧手指,坐在马上,目送着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离他越来越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4)
我会再抓到你的,小女奴,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她听见了!她听见他说的那些话!
在那支箭没入他肩膀时,她感觉心狠狠疼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四郎:“四郎,他会死么?”
四郎低头看她,一脸疼惜:“不会,你没杀人,别害怕。”
“真的么?”她靠在他胸膛,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碰到袖口中藏着的白玉佩,像丢了什么东西……
半路上,七郎迎了上来,看见德锦回来了,不禁兴奋得大呼:“哇!哥,你们真的救回锦儿了!太好了!锦儿,想我了吗?!”
“想。”德锦流着泪看着他,心里暖暖的,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想害她,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人!
“好啦好啦,你别哭啊,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高兴才对啊!”杨七郎扬起少年英俊的脸,“四哥,五哥,前面快到幽州了,我们是不是先去那里?”
“不,后面还有契丹人,说不定跟着我们呢,我们还是连夜赶回去。”四郎低头看着德锦,对她温柔地笑。
“好吧,那快走,快马加鞭,也还有好几天的路呢。”七郎调转马头和五郎平行,“五哥,我们跟在后面。”他调皮地眨眨眼,五郎无奈摇摇头,和他一起退到后面。
四郎抱紧德锦,两人一同奔驰,跑了一段路,他才问:“锦儿,那追你的男人是谁?”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小心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只要脑子里再想起那个人,她还是忍不住心底一片冰冷,他是真正让她恐惧的魔鬼!
“我想他是土匪,因为他的部下叫他大王,可是又不像……”她也说不出来他浑身上下那种掩饰不住的王者气息究竟该算做什么?他仿佛手中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死!
四郎也不禁在心里疑惑起来,那样一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土匪,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即使相隔百米,他依然感觉得到。
“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要再想了。”他轻声安慰着她,并让自己不去想他那如鹰的眼神。
德锦抱紧他,生怕这是个梦,一觉醒来,便什么也没有了。
景安宫。
“娘娘,娘娘!”
香灵上气不接下气跑进屋里,见到又坐在床边出神的柔妃,立刻跪下来,眼泪刷刷地淌着,脸上却带着喜悦的笑容,哭笑两种矛盾的表情同时出现在她稚嫩的脸上,似乎有种凝重的感情在流露。
“怎么了?”柔妃心不在焉看着窗外,没有目标,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看什么地方,漫无目的搜寻远处的景物,有什么地方,是德锦曾经去过的呢?
“娘娘,公主回来了,公主真的回来了!”香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刚才在外面,老远便看见杨家四少爷和七少爷带着一个女孩进来了,她一眼便看清那个女孩,又惊又喜,慌忙着就赶进来报喜了,“朗少爷把公主救回来了!”
柔妃像突然被电击到,身子直立,脸上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表情,是该惊讶?是该高兴?是该哭?是该笑?
“娘,娘……”门外传来那一声日夜思念的喊声,那是每晚午夜梦回耳边的幻觉,这时,竟真真实实在她耳边响起来了!
“香……香灵……你也听到了是吗?我的德锦回来了?”她不敢相信,耳边回荡着那一声带着思念和哭腔的声音,她终于哭出来了。
“是公主,公主回来了!”香灵哭着笑,她也好高兴,盼了这么久,担心了这么久,终于到头了!
“锦儿!”柔妃边哭边跑出去,她的女儿,她惟一的牵挂,她不能失去的一切啊!
门口,德锦扶着门框,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美丽的眼睛盈满泪水,却不敢眨眼,她怕一眨眼,这一切都会消失,她承受不起。
当看到从内屋哭着跑出来的娘时,她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娘……”她的声音哑在喉咙里,哭着跑上去,扑进柔妃的怀抱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5)
这是真的,是真的!那一场噩梦,已经醒了!
“锦儿,锦儿,真的是你吗?我的锦儿,这不是娘在做梦吗?”
“我是锦儿,娘,我回来了。”她有一千万个对不起,有一千万个思念,有一千万个委屈想要倾诉,而这时都变成了泪水流出来。
柔妃搂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要她回来,她什么也不求了。
七郎背过身,年少的脸上写满了感动,他也好想哭啊,早知道就不跟着进宫来了,丢脸!他悄悄用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四郎笑着拍拍他的背,“走吧,是不是也要四哥安慰你啊?”
“什么安慰?我才不需要什么安慰呢!”七郎红着脸远远跑开,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调皮地笑着跑开。
四郎看了一眼她们母女,舒心地笑着走了,她回来了不是吗?
“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去那种地方,我要你一辈子呆在大宋!”晚上,柔妃好不容易从激动的情绪中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她保证不再去冒险。
“娘……”经历了这样的事,她虽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太天真,然而那个根植于心中的梦想却不能轻易就放弃。
“我要你发誓!一辈子不去涉险!”柔妃看着她执著倔强的眼睛,一定要让她承诺,“否则,我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娘!”德锦哭着拉她的手。
“快答应我,永远不离开大宋!”柔妃甩开她,坚定地说。
德锦跪下来,流着眼泪抬起右手:“我德锦发誓,这辈子绝不离开大宋,否则……”
“否则就永远失去我这个娘,失去所有你爱的人!”
德锦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涌出来,“否则永远失去我娘,失去所有我爱的人!”
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这个誓言,将会一辈子跟随她……
户部尚书林大人听说德锦公主已经安全回来,带上夫人,第二天就进宫,却没见到公主,只好先去天波府打探消息。
两位老人坐在天波府的客厅里,惶惶不安,自从听说海柔出了事,他们就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要不是皇上降下圣旨,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将海柔送去辽国,有谁会不知道辽国是什么样的地方,甘愿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冒险!
原先,皇上是希望潘丞相的女儿潘影去,哪知道潘丞相却极力劝说皇上下旨送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家和杨家走得近,潘丞相明摆着是有私心,而皇上却对他言听计从!
“林老,四郎他们去时只看到德锦公主,情况危险,只能先救了公主回来。”杨元帅惋惜地叹口气,世事难料,原本所有人预料回不来的肯定是身为公主的德锦,林家小姐只是作为礼物,那些契丹人也不会太为难她,想不到……
“哎,我们就只有海柔这么一个孩子,她就是命苦啊!”林夫人捂着脸哭起来,海柔从小乖巧懂事,虽然是去辽国那种地方,她却没有一句抱怨,她当时就心疼啊,相隔千里,她这做母亲的怎么能安心,现在她又出了事……
德锦跟着四郎快马加鞭从宫里出来,刚进天波府,便听见老远的传来哭声,她心里难过,急忙跑进去,见到林大人和林夫人,她二话没说,双腿一屈便跪了下去,“伯父,伯母,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海柔,她没跟我一起回来。”
林老爷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她,“这不能怪你。”
林夫人的声音像突然老了几十岁,“那她……好吗?”
“她……”她眼中泪光闪闪,她想告诉她们海柔不好,非常不好,可是她又怕伤了两位老人的心,于是说,“她没事,那些契丹人对她很好,海姐姐那么聪明,人又好,他们都很喜欢她,还有契丹人的首领也很喜欢她……”
林夫人听了后眉头微微舒开,“只要她没事就好。”
德锦心里难过,不敢正眼看他们,低着头,她一定要想办法救回海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6)
所有父母都是一样的吧,就像娘一样,消瘦了那么多,也仿佛老了好多。
大辽。
“大王,德锦公主已经回到大宋。”
“那天带走她的果真是杨家的人?”耶律寒半眯着眼睛,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他赤裸着上身,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那一箭射得真深!
“是杨家四郎和五郎。”
“杨四郎。”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口中喊的,就是这个“四郎”?他想起那天抱着她离去的那个男子,一身白衣,温文儒雅,只是离得太远,他没能看清他的脸。
“大王。”部下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王妃问您什么时候回去?”部下小心地说。
“她?”耶律寒漫不经心地说,“她要本王回去做什么?”
“过几天是小太子满百日的庆典,大王应该参加。”
“知道了,下去吧。”他靠坐在铺着兽皮的软榻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张小脸,他笑了,我们会再见面的,公主,你是我的!
他刻意忽略,然而此时却阻止不了,那种想起她的感觉,就像望着遥不可及的梦想,心疼却充满期待。
他已经陷进去了,自从她让他喝了她的血之后……
“四郎,你觉得我骗他们好吗?”德锦靠在杨四郎肩膀上,想着林老爷和林夫人听完她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他们是那么信任她,而她却在骗他们。
“有时候,我们是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来欺骗别人的,因为我们不能让他们伤心。”四郎轻轻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善良,不忍心去欺骗任何人,然而善良如她,怎么会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险恶。
他执起她的双手,放在胸前,“锦儿,答应我,别再去涉险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望着他,突然不知如何开口,脸上红红一片。
四郎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别让自己太苦,你还小。”
德锦突然扑进他怀里,流着眼泪说:“你知道吗?我被他们抓了的这段时间,我有多害怕,我怕他们杀了我,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天天盼望着你来救我,每一天晚上,我都会看着天狼星,想着你一定会来救我。”
“别哭,我不是来了吗?你现在没事了,我们还可以一起过中秋节,对吗?”他心疼地抱着她,知道她从小吃了很多苦,她虽然坚强,却也是最脆弱的,她胆小,却要装得天不怕地不怕,来掩饰自己让自己不被欺负。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她,那么惊慌,那么脆弱,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他一直想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然而他一直都不敢问。
她抹抹眼泪,从怀里掏出两个金色的小铜铃,递给他一个,“这是阿志给我的。”提起阿志,德锦忽然脸色苍白,“四郎!”
“怎么了?”见她突然脸色大变,他也不禁担心起来,“不舒服吗?”
“那几个人,阿志,他们原来是偷偷把杨家军的布阵图送给了契丹人!四郎,快去告诉杨伯父!”
四郎也感觉事态严重,沉吟片刻,说:“我让七郎来陪你。”
“不用,我自己会回去的,这是大宋啊!”她对他眨眨眼,要他放心。
“小心点儿,知道吗?”他有些不放心,这里虽然是大宋,可是自从她回来后,他就有一种感觉,她似乎随时会消失。
“是是是,我会很小心,很乖,不会在街上玩,我会直接回宫,不让你担心。”她调皮地笑着,然后对他吐吐舌头,一蹦一跳跑进人群,跑了一段路,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没动,德锦使劲朝他挥挥手,“快回去啊,我走了!”
幸好是在白天,他也不用太担心,回去的路她走了五年,应该不会出事,他这才放心地转身回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7)
她一个人背着诗,娘说,她要学会好多诗词以后才会嫁个好人家。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后面的句子被人轻松接下了。
德锦好奇地转身,却只看到一个奇怪的笼子,她本能地挥出一拳,只听见一声惨叫,地上已经横躺着一个人。一个精致的鸟笼子在地面上打滚,笼子的小门开了,一只彩色的小鸟飞上了天空。
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有人想要偷袭我,真的对不起!”
那人捂着眼睛,疼得直叫:“姑娘,你下手可真重啊,在下只是见姑娘在吟诗,想上来打个招呼,没想到……”
德锦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真是不小心的。”
那人邪气地一笑,捂着眼睛喊着:“真的好疼啊,不会瞎了吧?”
“啊?”德锦听见她说眼睛会瞎了,吓得差点就哭了,“让我看看,要不我们去看大夫吧。”
“还是不用了,姑娘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事。”
“哦。”她轻轻拿开他的手,看见他被打得青肿的眼睛,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手慢慢碰了一下,“疼吗?”
“疼啊!”他夸张地惊呼一声,心里暗笑,眼睛不由得打量她美丽的容貌,果真是貌美如花啊!
“我给你揉一揉哦,你不要喊疼。”德锦小心地揉着他的眼眶,动作轻柔无比,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担心,那么认真。
他的心忽然一动,避开她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德锦问:“现在好点儿了吗?我不会揉,怕你又痛,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了,区区小伤,何须看大夫!”他站起来,一甩头发,俊朗的脸庞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敢问姑娘芳名?”
“德锦。”她不假思索就回答,笑容灿烂地说:“谢谢你不怪我,你可以叫我锦儿。”
“德锦?”他思索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你呢?”她等着他回答。
“在下潘豹。”
“潘豹?”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潘豹盯着她美丽的大眼睛,觉得好美,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
“在下以后还有荣幸再遇见姑娘吗?”他有些可惜地问。
“当然有,我常常出来玩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啦。”她毫无防备地对他笑。
“真的?”他惊喜得眼睛一亮。
“对啊,以后我出来呢你就会见到我啊。”
“太好了!”他高兴得重重拍了下手。
德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身上的衣服都很名贵,就是像个花花公子,她在心里干笑。
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那位潘豹分开的,德锦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么熟悉的感觉,嘈杂,混乱,却很温暖,这就是她的家,她要一辈子呆着的家。
终于逃出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她不仅仅是高兴而已。
她已经答应了娘,不再去想什么权利,什么纷争都跟她无关了,从此以后她德锦公主只是一个等待出嫁,等待相夫教子,平平凡凡过一生的普通女孩。
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她慢慢走在大街上,脸上带着平和安静的笑容。
慕胤,也许我们今生都不能再见了,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回到景安宫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挂在天边,院子里的花草全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美丽极了。
“公主!”香灵放下浇花的工作,蹦跳着来到她面前,“今天可以教我耍杨家枪了吧?”
“当然可以了,只是你的基本功练得怎么样了?”德锦装出一副“严师”的样子,手背在身后,“打两下我看看。”
“我早就练得很熟了。”香灵说着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棒,在院子里打起了半熟不熟东拼西凑的招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8)
德锦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这些虽然都是她教的,可是她也还在学习当中啊,能把她教成这个样子就已经不错了!
“不准学!”柔妃严厉的声音打断德锦的笑声,她转过身,看见柔妃板着脸站在身后,“以后这些打打杀杀的武功都不准学了!你们是女孩子,不该学这些。”
德锦回来后,柔妃变得小心极了,她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学的该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而不是这些害人的武功,她要不去学武功,也不会有那一劫!
“娘!”德锦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我还没学会杨家枪呢。”
“以后我会教你读书刺绣,你不准再碰这些东西了!”柔妃不为所动,依旧板着脸。
香灵吓得把木棒放下,乖乖站好。
“是。”德锦答应,反正她以后也不用为了那些根本就得不到的东西费心了,又何必再学这些东西呢?她只要有现在的武艺足够让她不被欺负就好了。
“进来吃饭。”柔妃转身先进去,她知道要她放弃这么多年的追求是很困难的,但她只想要她平平安安,平凡地过完一生。
德锦和香灵对望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大辽,皇后萧氏顺利产下太子,百日之时,举国同庆,北院大王耶律寒被任命为太子太师,辅佐太子成长。
皇上龙颜大悦,下令罢朝三天,庆祝太子满百日,三日之内,朝中一切大小事交给北院大王耶律寒处理,他有绝对的权利决定任何大事。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拟定了精密的攻宋计划,秘密派出使者前往大宋,收买大宋丞相——潘仁美!
他不会只靠那卷杨家军布阵图就来指挥他的军队,他要的不只是正面瓦解大宋势力,还要让它从内崩溃!
遥辇部并不支持攻打大宋,若是此次真的一举拿下了大宋,那往后大辽就是迭剌部的天下,虽八部中有不少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然而绝大部分却是绝对忠诚于耶律寒的!
慕胤来到皇家的广场,这里正在为太子满百日举行宴会,皇上和皇后都在,文武百官,分两列按官职高低列席而坐,独耶律寒,坐在皇上旁边,一身黑色装束,穿戴的是正式的礼服,更衬托得他威严如天神,睥睨苍生!
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依旧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表情,下面坐着的还有众多的皇亲贵族,官宦千金,她们以敬慕爱恋的眼神望着他,那一双双灼热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亦没有多余的神情。
慕胤来到他身边站立,他望下去,见遥辇部族长遥辇晔康也来了,入了座,同样冷冷淡淡。
然后,还在襁褓中的太子接受巫师的祝福,皇后站起来,款步走向耶律寒,把太子交给他,“请北院大王带太子祈福。”
耶律寒抬起眼,冷冷看着她,然后站起来,从她手中接过太子,走到高台中央,原本喧闹狂欢的广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转向他,无比的崇敬。火光跳起,映出他俊毅的轮廓,他双手高高把太子举起,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我耶律寒对天下苍生起誓,定当全心全意辅佐太子成长!他日必使我大辽强盛繁荣!”他太明白皇后的用意了,大权在握,有谁不会怀疑他的心,她要他起誓,他也不怕,因为他要的,不是王位,而是天下!
皇后萧氏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略微失神。皇上则满意地笑着,他虽从来不怀疑他的忠心,然而他却要让大辽子民都相信他!
文武百官齐齐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时间空旷的广场上空,山呼万岁!
耶律寒把太子交给皇后时,他对她冷冷笑了一下,拿起宫女端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闭上眼睛问慕胤:“大宋那边怎么样了?”
“潘仁美已经同意帮助我们,但是他希望……”慕胤顿了顿,然后说,“他希望大王更有诚意。”
耶律寒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嘲弄又不屑的表情:“他配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9)
慕胤跪下来,“请大王恕罪!”
“本王会有足够的诚意。”他抬头看着远处朦胧的山脉,半晌才说,“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大宋。”
慕胤有些不可置信:“大王要亲自去?”
“若不亲自去,怎么显示出本王有足够的诚意呢?”他慢悠悠说着,脸上却不经意露出轻柔的笑容,他,忘不了她了,那个倔强的小公主!
“是。”慕胤不去揣测,他是别有用意的,他知道。
好苦啊!!德锦放下手中的书本,托着腮帮子看着外面悠然的白云,清澈的蓝天,她多么渴望,去看看啊!
“公主。”香灵无奈地看着她,她最清楚她的个性了,才不会对这些琴棋书画乱七八糟的感兴趣呢!亏得她还乖乖在这里坐了半个月!
“哎,我快发霉了啦,连太阳都不让我晒一晒。”德锦趴在案桌上,想起以前在外面的日子,真的是比天堂还让她留恋!
“明天是中秋节了。”香灵提醒她,每年的中秋节,公主都和朗少爷一起出去,不知道今年要怎么过了?
“我知道啊,可是娘不让我出去,我见不到四郎了。”她用书本盖着头,她好不容易逃回来,就是想和四郎一起过中秋嘛,可是现在她连门都不能出。“怎么办啊?”
香灵挠挠头,一脸无奈。
“锦儿,锦儿!”
“七郎!”德锦像突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却不料被刚进门的柔妃看见了。
柔妃板起脸,“女孩子蹦蹦跳跳像什么样!”
“是,锦儿以后不会了。”她低下头,眼光却瞟见了跨进门的七郎。
“柔妃娘娘,我娘说,明天是中秋节,所以想让德锦去我家,明天四哥送她回来。”七郎一改往日调皮捣蛋的样子,彬彬有礼地对柔妃又鞠躬又行礼的。
柔妃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中秋节晚上一定把她送回来。”她看了一眼德锦,然后转身去忙了。
七郎对着她眨了一下右眼,调皮地拉起她的手,“走吧,爹和娘都等着你呢。”
香灵羡慕地看着他们,为什么她不能出去呢?
德锦笑着拍拍她粉粉的脸蛋,大眼睛水灵灵扑闪扑闪地说:“我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你要好好照顾我娘哦。”
香灵点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不是你娘想我了吗?”德锦歪着脑袋看着兴致勃勃在大街上的七郎,知道他又耍诡计了!
“不这样说柔妃娘娘怎么会让你出来。”七郎笑嘻嘻地说,一点儿也没有愧疚感。
德锦撇撇嘴,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她早就想出来了!
阔别几日,着街道似乎又热闹了好多,大概是要过中秋吧,街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人,人山人海,举步维艰。
“哇,好热闹!”她拉着七郎的手,一起逛着。
“套中什么就送什么!一文钱一个圈……”
七郎像听见了什么兴奋地拉着她跑过去,原来是用竹圈套东西,看起来很容易,可是想要真正套到什么东西,却是要一定的技术的。
“七郎,那个小金鼓漂亮吗?你套来给我好不好?”德锦指着摆在最里面的金色拨浪鼓。
“好啊,不过……”七郎坏笑着说,“你得叫我一声哥哥!”
“为什么?你明明比我小啊,小一个月呢!”德锦不服气地看着他,她才不要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哥哥呢!
“那我们走啦。”说着,七郎拉起她便要走。
“好啦好啦。”德锦看了一眼四周没有认识的人,轻轻叫了一声,“七哥。”
七郎眉开眼笑,递了十文钱给老板:“给我十个!”
老板笑呵呵给了他十个竹圈,他回头对着德锦眨眨眼:“看好了。”
围观的人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大相信他可以套中什么。
可是,只是一眨眼,都没有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德锦已经拍着手笑起来:“套到了,套到了!七郎好厉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0)
就连老板也不太相信,可是还是把那个漂亮的小金鼓拿来递给他:“公子好厉害啊。”
七郎拿着金鼓给德锦,“看吧,那一声哥哥没白叫吧,嘿嘿,再叫一声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这回德锦见识了他的厉害,高兴地又叫了一声:“七哥,我要那个瓷娃娃!”
七郎笑着又是一个圈,便套中德锦要的瓷娃娃。
旁观的人开始对着个少年刮目相看了,年纪轻轻身手如此了得!
德锦拍着手欢呼雀跃,那笑声动听异常,让热闹的大街上仿佛进入了鸟语花香的花园中。
谁也没注意,对面的酒楼里,临街的窗口,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射在街道上那个又蹦又跳开心得像只小燕子的女孩身上,久久地停驻。
原来她也有这样天真的笑容!
她在人群中的笑声像挂在春风里摇晃的风铃,清脆悦耳,没有一丝做作,那么无邪,仿佛全世界都没有忧愁。
这才是真实的她,快乐无忧,被人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小公主。
“大王,是不是现在就去见潘仁美?”慕胤推门而入,看见他在窗边远望,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这一看,他笑起来,是她!
耶律寒转过头,看见他脸上那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温柔的笑,嘴角一勾,“走吧。”
慕胤低下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用斗篷披在身上,遮盖住身上明显的契丹人特征。
“公子,这只是小本生意,您手法神准,我这小摊子怕是……”老板带着虚假的笑,上前捏住七郎的手腕。
七郎反手甩开他,不服气地说:“不是说套中什么就送什么吗?我的圈还没用完呢!”
“要想再套,就得再付一两银子,否则就走!”老板撕破面具,威吓他。
“要是我不付钱呢?”七郎挑衅地问。
“那就别怪我了。”老板拍了拍手,立刻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抱着手看着七郎。
德锦上前拉住他的手,悄悄说:“四郎说不能在外面惹事哦。”
“那……”七郎眼珠转了转,突然调皮地一笑,拉起德锦,“我们跑吧!”
说着,两个灵活的身影已经钻出了人群,在大街上飞跑起来。
“给我追!他们拿了那么多东西,我要他们赔钱!”老板气急败坏地大叫,指挥着两个人去追。
德锦银铃般的笑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空被传得很远,七郎拉着她的手,像两只快乐的燕子,德锦手中的拨浪鼓轻轻摇着,发出一声一声悦耳的声音。
她回过头对着后面的两个男人吐吐舌头:“追不到追不到,哈哈哈……。”
却没料到前面的街口突然走出两个一身黑色的高大男人,德锦没留神,一头栽进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怀里,拉着七郎的手也被狠狠甩开。
“啊!”来不及喊痛,便见后面的两人已经追过来了,她只得捂着头不断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对不起……”
“锦儿,快走,他们追上来了!”七郎又跑回来,拉起她的手继续跑。
耶律寒弯下身,拾起地上躺着的金灿灿的拨浪鼓,嘴角浮起一抹轻柔的笑。
她竟然在跟他说“对不起”。
忽然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窜进心里,德锦回头看了看刚才撞到人的地方。
那边人山人海,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迹。
天波府。
四郎小心揉着她撞得肿起来的额头,板着脸说:“谁让你们去街上乱逛,还惹事?”
“是我让七郎带我去的啊,我好久都没出来了,想去玩玩嘛。”她撒娇地靠在他的怀里,对一旁的七郎坐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又说,“可惜那个小金鼓掉了,要不然就给你看看。”
“以后小心点儿,知道了么?”四郎宠爱地揉揉她的头发。
“今晚你住我家,看来你跟八妹一起睡好了。”七郎歪着脑袋想着。
“不要,我要跟四郎睡!”她笑呵呵扑进他的怀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1)
“我四哥才不要跟你睡呢!小姑娘不害臊!”七郎拉开她,挡在四郎面前。
“哼!杨七郎不要脸!欺负女孩子!”她皱着眉跑出去,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扮了个鬼脸,才一路笑着跑开。
“你也去睡!”四郎拍拍七郎的脑袋。
“是,四哥,明天中秋节你要带着我哦!”他扔下这句话,也蹦蹦跳跳进房睡觉了。
月光皎洁,十四的月亮,也是圆得没有一点儿瑕疵。
人月两团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望着残缺的月亮,思念不知在何方的她,而现在,真的团圆了。
他感到无比的幸运,上天待他不薄,至少,没让她从他身边永远消失,上天把她送回来了,就不能再带走。
闭上眼睛,他的思绪飞到和她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
那一天也是中秋节,宫里大肆庆贺,皇上恩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他从来不喜欢跟着爹娘去什么地方,特别是皇宫那种复杂又拘束的地方,可是这次皇上下旨杨家上下都必须去,他只得跟着去,而他没想到,这一去,他便遇到了这一生中都无法忘怀的人,他这一生的牵挂。
宫里喜气洋洋,天空中绽放着七彩绚丽的烟火,所有人都集聚在御花园里陪同天子观赏烟火,独他没有丝毫兴趣,那些东西虽然美丽,却只是昙花一现,短暂的美丽。
一个人站在荷花池边,波光粼粼的湖面被远方天空中此起彼伏的烟火洒上点点金光,闪闪烁烁,清凉的风吹拂着他漆黑如墨的长发,上下飞扬。
“还给我,还给我……七皇姐,还给我……”
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若有若无。
“就不还,这是我的了!”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声音霸道地说。
那阵哭声渐渐大了,“那是娘给我的,七皇姐……”
“不准哭!”那个霸道的声音大喊起来,“好呀,要我还给你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跪下来,手上捧着这个求我!”
“啊!”
只听见一声恐惧的惊叫,他顾不得许多,跑过去,却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手上拿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一脸得意又骄傲的笑,后面跟着一大群同样穿着华丽的男孩女孩,她旁边有一个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竹篓,精致的竹篓口,伸出一颗丑陋的蛇头,褐色的身子,吐着长长的蛇信,瞪着地上跪着的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看起来才不过五六岁,有点脏的脸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扑闪扑闪。
太监低着头,颤抖着双手把那个竹篓里的蛇放在小女孩伸出的小手中。
她的手好小好小,苍白纤细,庞大的蛇身在她小手里更显得狰狞恐怖。
她大概吓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小脸滚落下来,眼睛却只能呆呆望着手中恐怖的东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哈哈哈……”以那个稍大的女孩子为首的一群孩子看着她吓坏的表情,爆发了一阵比一阵高的笑声。
可恶!
他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把她手里的蛇拿起来,一把扔给那个笑得最开心的女孩!
“啊!”她惊叫着,身后的孩子吓得退得远远的,只看着那条蛇在她身上蜿蜒爬行,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太监连忙上前,把那条蛇拿下来放进竹篓里。
“你是谁!?竟敢把蛇仍在本公主身上!”她野蛮地叉着腰,瞪着眼睛大喊。
“我是杨延朗!”他抬眼望着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你……”她指着他,气得直跺脚,把手里的布娃娃扔进荷花池里!“死德锦!就算你求我我也不还你!”然后,她带着所有的人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女孩!
他把她扶起来,擦了擦她脸上挂着的泪珠,问:“为什么不反抗?”
她的嘴一扁,眼泪又掉下来:“七皇姐会打我,我怕。”
他心里紧紧的疼,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哭了,我把她们都吓跑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2)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盈着泪水,那双眼睛就像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好看得不得了!“可是她把娘给我的布娃娃扔进水里,怎么办?”
他转头看着闪着金光的荷花池,说:“我帮你捡回来。”
她蹲在湖边,歪着头看着他:“我叫德锦,你叫杨延朗对吗?”
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他只说过一次她就记住了,好聪明!他点点头,“对,杨延朗,我是杨家的四郎,你可以叫我……。”
“四哥哥!”她没等他说完,很自然叫他哥哥,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也笑了起来,他本来想说她可以叫他四郎的。
“找到了!”她眼睛一亮,看见他从水中捞起她的布娃娃,开心地跳起来。
他把布娃娃递给她:“以后小心点儿,别再被抢了。”
“谢谢你,四哥哥!”
她蹲在湖边,他站在水里,正好面对面,她美丽清灵的大眼睛对着他,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她,而她却笑得无比灿烂:“我住在‘景安宫’,四哥哥一定要来找我哦。”
他点点头,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眼睛,看着她站起来,转身跑了一段路,又转过身,对他挥挥手,然后消失,消失……
他站在冰冷的水中,秋夜的风寒冷刺骨,而他却只感到心中缓缓流过一股奇异的暖流。
后来后来,他知道,她是皇上的十一公主,被父亲遗忘的女儿……
那年他十二岁,她六岁。
谁念西风独自凉(1)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他在一旁看得几乎沉醉,十五韶华,她就是一朵盛开枝头的海棠花。
自怀中取出玉箫,他眼神执著,追随她快乐的身影,箫声呜呜,那首只为她而作的《踏雪》,在她与他之间缓缓流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会随着流转。
她随着箫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蝶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汴京本是天子脚下,中秋节来临,更是整个汴京城都如在人潮中,熙熙攘攘,喜气洋洋,一派节日的喜庆之气。
大清早,德锦被杨家八妹拉着起床,来到院子里,一眼看见四郎,她高兴地跑过去,说:“我们要去哪儿玩?”
四郎点点她的鼻子,满带着宠爱的口气说:“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一脸神秘。
她眨眨眼,知道他是不会告诉她了,只得说:“那我们现在就去!”
“四哥四哥,我也要去!”七岁的八妹吵吵嚷嚷也要跟着去,却被后面的七郎一把抱了起来,“今天七哥带你去玩。”
“嗯……”她不满地嘟起嘴,“四哥最坏了,每次只带着锦姐姐,不要我。”
“小丫头!”七郎点点他的脑袋,抱着她先一步出门了,“你呀,谁要带着你这个小麻烦去呢。”
“七哥最坏!你也是小麻烦,四哥也不要你!”
“伶牙俐齿,看我今天不打你!”
……
等到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四郎才拉起德锦,“走吧。”
“真的不要他们啦?”她跟在后面,觉得很愧疚,每年都是她独占四郎,害得他们都要自己去玩!
“明天再带他们去玩。”他已经习惯了,两个小孩子要是再长大一点儿就不会整天都缠着他了。
而德锦,他望着她笑了笑,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
出了城,又走了一段路,杨延朗才停下来,抱着德锦一起下马。
德锦一脸问号,眼前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地,秋风阵阵,那些枯黄的野草摇摆着细长的身躯,在空旷的天地间起舞。
她还来不及好好欣赏,四郎便拉着她转过一处山丘,绕着七弯八转的山路又走了一段,才停下来,“到了。”
德锦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的面前,已经不是广袤无垠的草地了,而是一片绵绵不绝的花海!
那种开着粉红色小花的树木一棵连一棵,一直仿佛连到了天地的尽头,横无际涯。那些花朵一簇一簇,一朵一朵,互相挨着,美丽妖娆,如云如雾,淡淡的粉色又不失清丽脱俗。一阵一阵的秋风缓缓吹过,那些花瓣跳着优美的舞蹈坠落,打着旋儿,就像无数蝴蝶在飞舞!
她看得呆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画面,那一片看不到边的粉红世界,似乎慢慢将她融进其中,飞舞的花瓣,就是一个个小小的仙女,对着她微笑。
她跑下去,立刻便和这些花瓣融为一体,它们围着她,在她周身舞蹈,盈盈舞姿,催开了她美丽的笑颜。
“四郎,这是什么花?”她对着他大喊。
“海棠花。”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他在一旁看得几乎沉醉,十五韶华,她就是一朵盛开枝头的海棠花。
自怀中取出玉箫,他眼神执著,追随她快乐的身影,箫声呜呜,那首只为她而作的《踏雪》,在她与他之间缓缓流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会随着流转。
谁念西风独自凉(2)
她随着箫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蝶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旷野高风,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他立于山顶,山风呼过,吹起他略微散乱的黑发,偶尔掠过的一片花瓣,缠绕着他的发,在空中纠缠不休,他伸手抓住,握在掌心,残残海棠,沾染了她的气息,也仿佛清灵。
远处的她,深深冲击了他的心。
他并非未见过美丽女子,事实上,大辽女子的美,甚至要比大宋烟雨朦胧的女子要美上几分,而他还是被震撼了!
她轻舞在大片大片海棠花中,随着花落,似雾朦花,如云漏月,引得人神魂颠倒,世上竟然有人可以美成这样!他不禁凝神,月度迷津。
莫不是那神女偷渡银河,踏月而来?恍恍惚,神仙中人!
突然,他瞳孔收缩,望向前方。
一曲罢,杨四郎缓步走向她,于海棠花下搂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锦儿,嫁给我好吗?”
她抬起羞红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向上卷起,望着他,惴惴地,“我嫁给你。”
也许是她太紧张,也许是太突然,她答应他,心中空空,如这一片繁复美丽,无边无际的海棠花海,空有一场惊世骇俗的美丽,却只是很快就过了花期。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那一句似是承诺,似是誓言。
山盟海誓,在他耳畔,山风过耳。
耶律寒拉起斗篷的帽子,轻轻遮住阴翳的双眼,隐约透出的寒冷,使这高而远,空旷寂寥的天空徒添一抹黯淡,他转身走下山,嘴角牵起一抹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
这是无法兑现的承诺,他跨上马背,飞驰而去,永远无法兑现!
昏昏沉沉回来,德锦从四郎怀里出来,睁着眼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
“好累呢!”她伸伸腰,“可是我好高兴!”
四郎理了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七郎应该在这里,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还是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等等吧,跟他说一声,免得他以后又说我的坏话。”
“我把马牵回去,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她朝他笑笑,看着他离开。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德锦转过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潘豹!”
潘豹苦笑,百无寂寥玩着手指上的玉指环,“哎,真无聊。”
“怎么了?”德锦一脸关切,“不开心了吗?”
潘豹抬起头看她,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狡黠,“今天是我的生辰,可没人记得。”
“怎么会?你爹娘呢?”她替他难过,看他虽然穿着打扮都很富贵,可是看起来却好寂寞。
“我娘早就死了,我爹天天忙着他的事,才不管我,我和我妹妹从小就这么过,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他一脸落寞。
“没关系!以后我会记得的,以后呀,每到这一天,我就知道是你的生辰啦,我会给你庆祝的哦。”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他破颜一笑:“怎么庆祝?”
“给你!”
她像变戏法一样伸出手,递过一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微风里,颤悠悠的粉红色花朵。
他突然呆呆看着她,那天真无害的笑容,他忽然觉得愧疚,竟然编出这样谎话来获取她的同情,在她的单纯中,他显得这样卑鄙!
“你嫌弃它吗?”她的笑容黯淡下去,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海棠花。
“不不不,我很喜欢,因为我从来都没收到过这么有心意的生日礼物,我很感动,谢谢你。”这些是真话,以往他的生辰虽然都很热闹,收到很多各式各样名贵的礼物,但他心里明白,那都是为了巴结他,讨好他,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处!只有她,毫无心机,单纯得只是想让他高兴。
谁念西风独自凉(3)
“真的吗?”明亮的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我也好高兴。”
他小心接过那支美丽的海棠花,觉得那是这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
“过两天你有时间吗?我……”他欲言又止,看着她,有话却不敢说。
“怎么了?”
“我想请你去我家,见见我爹。”他说得十分认真。
德锦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傻了啊,我又不嫁给你,干吗去见你爹啊!”
“我要娶你啊,德锦,我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要娶你!”他忽然拉过她的手,认真说。
德锦慌忙抽回手,低声说:“我已经答应嫁给四郎了。”
“四郎?”
“就是杨延朗,杨家的四郎!”她老实地说。
“杨四郎!”潘豹握紧拳头,眼睛愤恨瞪着前方,“又是杨家的人!”
德锦看着她突然转变的神情,有些害怕,低声问:“你怎么了?”
“告诉我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会再去找你的。”
“我……住在景安宫。”
“景安宫!你是德锦公主!”
潘府。
“大王千里迢迢而来,下官真是深感荣幸。”
“潘丞相不必过谦,他日丞相助我大辽铲除宋室,本王定会禀报皇上,封侯拜相,加官进爵,不会让丞相失望。”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是不带一丝感情冷若冰霜的。
而潘仁美倒也不在意,大辽北院大王的威名他不是没听过,能让他亲自前来已是难得之极了,若还要求什么,只怕惹恼了他,将来的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大王盛意拳拳,下官定不会让大王失望。”潘仁美举起酒杯,笑意盈盈,“请大王干了这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耶律寒抬起桌上的酒杯,向前略微举了举,一饮而尽。
“哈哈哈,大王果真气度非凡!”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丞相过奖。”
“爹,爹……”
潘仁美脸色阴了下来,站起来,看着急匆匆跑进来的儿子,“什么事这么着急,没看见我有贵客吗?”
潘豹没有多理会父亲的怒意,走进来,手上还抓着那支盛放的海棠,“爹,孩儿喜欢上了一位姑娘!”
“胡闹,这种事等晚上再说,我现在有贵客在!”潘仁美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希望他能明白。
然而这时的潘豹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急着说:“爹,孩儿真的很喜欢她,你要替孩儿做主啊!”
“好啦好啦,她是谁家的女子,非让你这样胡闹?”潘仁美似乎妥协了,也不管是不是有重要的客人,谁让他从小就宠坏了这个儿子?
“她是皇上的十一公主,德锦公主!”
静坐在一旁的耶律寒眼光突然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寒冷,投向正兴高采烈的潘豹身上,忽而又看到他手上的海棠花,眼神幽暗。
“爹,你看,这是她送给孩儿的生辰礼物,孩儿这辈子从来没有收过这样的礼物,孩儿真的很喜欢她!”他举起手中的海棠花,很小心地保护着。
“这……这是什么礼物?”潘仁美不解地看着他手上的一枝花,不就是一枝普通的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孩儿收过的最好的礼物。”他无比小心地将花护在手心里,保护着。
他的眼光斜斜瞟着那枝海棠花,那海棠花海里的一幕还在他的眼前固执地不肯离去,那些美丽纯洁的海棠花像她一样,不染尘埃,无暇又美好,令人向往。
“潘公子那么喜欢德锦公主,为何不直接去向皇上提亲?”耶律寒放下酒杯,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尊重她,我要她亲口答应我!”
“哦?潘公子倒是性情中人。”
潘豹这才抬头细细打量这名说话的陌生人,他从来没见过他,却分明可以感觉他身上隐约的敌意,就像在与他争夺什么东西?他一双如鹰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无措。
谁念西风独自凉(4)
耶律寒冷冷笑了一声,“若是潘公子不介意,可否让本王见识一下那位德锦公主。”
“你要见她?”潘豹错愕,“为什么?”
“潘公子不是喜欢她吗?让本王见见,说不定可以帮你。”他的目光深邃,看不见底,无法窥知他的用意。
潘仁美眯起老谋深算的眼睛,“豹儿,既然北院大王愿意帮你,你还不快快拜谢大王!”
“帮我,你能让她亲口答应嫁给我?!”潘豹有些高兴得过头了,一步跨到耶律寒面前,鞠了一躬,“多谢大王,若大王真能帮我完成心愿,潘豹定当重重答谢!”
耶律寒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嘴角那抹笑容冷冷淡淡。
“今日中秋月圆,不知大王肯否赏光留下吃个便饭。”潘仁美盛意邀请。
“本王还有要事,下次再答谢潘丞相的美意了。”他站起来,门口的慕胤走进来,替他披上黑色的斗篷,“告辞。”
“潘妃娘娘驾到!”门外响起了太监的通报,潘仁美连忙笑意盈盈迎出去。
耶律寒走出去,并不多做停留,门口凤驾迢迢,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进来,车驾鸾轿,数十个宫女手持红灯笼排排站立在两侧。
他像是没看到,踏上那奢华的红地毯,直直走去,那样自然。
“大胆狂徒!竟敢惊扰潘妃娘娘的凤驾!”
潘影抬起秋波流转的眼眸,正好看见远远走来的人。
他就迎着她的面大步走来,眼光冷冽,高大的身材,龙行虎步,阔背宽肩,仿佛扛得起天地的重量。
黑色的斗篷在他周身翻飞,衬得他如天神的威仪!
她渐渐移不开眼,他俊美的面容,刚毅的轮廓,倨傲的神情,王者风范,只有这般的男子,才真正称得上君临天下!眼里心里,此刻她只看得到他!
耶律寒的目光冷冷在她身上扫过,锋芒凛凛的眼眸不泛半点波澜。他擦着她走过,陌生浓烈的男子气息,留在她面颊,挥不开去。
她转过身,看着他伟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她恋慕的视线中,耳畔想起潘豹的声音:“姐,你怎么回来了?”
潘影回过身看着父亲:“爹,他是谁?”
潘仁美奸猾地一笑,拉过她走进屋里:“他是辽国北院大王,这次来是同为父商讨怎么把当今皇上赶下台,将来的大宋,可是要跟着我们姓潘了!”
她没有听完父亲后面的话,只是惊呼:“他就是耶律寒!”
“就是他。”
“果然气度不凡,爹,他什么时候再来?”她心里盘算着,那样的男子,才是她喜欢的。
“姐,你现在是皇上的潘妃,你还想干什么?”潘豹在一旁起哄。
“什么皇上,爹刚才说了,以后的大宋,可是我们潘家的,我怎么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呀,你说对不对?爹。”
“哈哈哈……”潘仁美大笑,“对对,北院大王如今只有一位王妃,他年轻有为,将来你成了公主!宋辽之间,可待你去和亲呢!”
潘影笑容娇媚,靠着父亲的肩膀,眼睛又瞟向刚才他消失的地方,心里不禁蠢蠢欲动。
深夜,德锦坐在窗前,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地上一片无瑕的洁白,疑心是地上结了霜。
香灵端了茶水过来,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月饼递给她:“公主,想什么呢?”
德锦接过月饼,轻轻咬了一口,望着香灵:“香灵,你觉得四郎怎么样?”
“朗少爷吗?”香灵眨眨眼,“当然好啊,朗少爷人又好,又很英俊,有本事,有才华,多少姑娘都喜欢他呢!我听福安宫的宫女说,七公主也喜欢他呢!”
“七皇姐也喜欢他?”德锦不可置信地说,以前七皇姐不是很讨厌四郎的吗?说他不知好歹,怎么会喜欢他呢?
“对啊,我也不信呢,可是七公主让皇上为她和朗少爷赐婚,皇上也答应了。”香灵偷偷看了一眼德锦,又说,“其实谁都知道,朗少爷喜欢的是公主你,才不会娶七公主呢!”
谁念西风独自凉(5)
“别瞎说!”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父皇答应为七皇姐和四郎赐婚?那他们不是……
突然间心里很难过,白天他的话还在她的耳畔。
“锦儿,嫁给我好吗?”
幽幽月华,落了一地的忧伤,院子里花花草草焉焉欲睡,惟独那从山上采摘下来的海棠花顶着白晃晃的月光绽放,月光里,颤悠悠的红花朵。
“朗少爷对公主最好了!他喜欢公主,才不会娶七公主呢!”香灵吃着月饼,脸上带着天真无害的笑容。
“管他娶谁呢?我才不在乎!”她抓起月饼,狠狠咬了一口,塞得嘴巴鼓鼓的,“我还小呢!”
香灵咯咯笑了起来:“公主才不小呢,等你学会了娘娘的那些诗书礼仪啊,就该嫁了!”
“那你也要嫁了!如果我嫁给四郎,那你嫁给谁呢?”她笑嘻嘻地看着香灵,见她羞红了脸,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胡说胡说!香灵才不嫁,香灵一辈子侍候公主和娘娘!”香灵红着脸说完,滴溜溜跑进了屋子里。
“一辈子……”德锦望向窗外,一辈子究竟有多久?她答应要一辈子留在大宋,那是要多少的日日夜夜啊?她已经不再去想那些是是非非,功过名利,可为什么?她心里是这样的惶恐和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曾几何时,天真的少女心中,悄悄占满了愁思?
“为什么每次找你出来都那么难呢?”七郎不满地抱怨道,“害得我说谎。”
“七郎,知道你最好了,来,给你个冰糖葫芦!”德锦递过一串冰糖葫芦,然后撒娇地拉着他,“七哥,我叫你七哥了还不好吗?”
七郎呵呵笑了起来,他是比她小一个月啦,可是他长得比她高比她壮啊,要是让他叫她姐姐,那不是很没面子!
“那不是四哥吗?”七郎突然像见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那边的街上,“那个女的是谁?好让人讨厌喔!”
德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刷地白了。
“七皇姐?”她望着四郎和七皇姐一起走在街上,七皇姐不时说着什么,两人笑了。
“她就是七公主啊,皇上就是要把她赐给我四哥?”七郎一眼就不喜欢她,那个七公主走在街上都让人讨厌,没注意身旁的德锦已经变了脸色,七郎对着那边大喊:“四哥,四哥!”
德锦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见七皇姐瞪了她一眼,拉着四郎就要走,然而四郎却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谁让你乱叫的,讨厌死了!”德锦踹了七郎一脚,走上去,笑容满面:“七皇姐!四郎!”
“你不好好待在宫里,出来做什么?”七公主欣宁骄横地问她,她老早就知道四郎和她关系很好,所以更加看她不顺眼!
“我没事,就和七郎出来玩。”德锦望了一眼四郎,见他也看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欣宁公主见他俩眉目传情,心里气极了,跺着脚大喊:“杨四郎!我饿了,去给我买天香楼的桂花糕!”
“天香楼!很远的,你不会吃其他地方的吗?”七郎忍无可忍地大叫。
“七郎。”四郎拍拍他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才去替欣宁公主买桂花糕。
“还有你。”欣宁公主指了指七郎,“我渴了,但我只喝大理国进贡的玫瑰花露,你去宫里给我拿。”
“宫里?!”七郎惊诧,“宫里更远,你想累死我吗?不去!”
“你敢!”欣宁公主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父皇,让父皇抄你全家!”
“七郎,去啦,求求你。”德锦扯扯他的袖子,她知道皇上宠爱七公主,就算不抄家也会让七郎受苦。
“好啦,算我倒霉!喝死你!”他瞪着七公主,然后对德锦说:“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们两个人都走远了,欣宁公主才瞪着德锦:“你喜欢杨四郎?”
“我……”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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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念西风独自凉(6)
“我告诉你,父皇已经答应让杨四郎做我的驸马,你就不用想了。”
“我知道啊,我也没有要怎么样。”她有些微微的失落。
“知道就好,免得以后让我费心提醒你!”欣宁公主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就是要抢走她的所有东西,谁让她生了一张那么漂亮的脸,让她不高兴!
“七皇姐,我们站过去一点儿好吗?这里人很多。”德锦拉着她想让她站过去些,以免挡着行人走路。
而欣宁公主却一把甩开她,高她半个头,也大她三岁,从小养尊处优,虽然没有什么蛮力,却也有足够的力气甩开她。
“我就爱站在这里,你敢管我!”
“我不想管你,我只想提醒你,要是待会儿有马车经过会撞到你!”德锦不耐烦地再次提醒她。
“你敢教训我!”她冲过去,不由分说,啪!一巴掌打得她跌倒在地上!
热闹的大街上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围过来观看,两个女子打架,不是为情吧!人们抱着好奇的态度驻足欣赏。
德锦捂着脸狠狠瞪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硬是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为什么打我?!”
“哼!我是要让你明白我这做姐姐的厉害,别以为会两下子我就怕你!杨家的人也不是时时都能保护你!”她拍拍手,人群中顿时走出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抱着手等待命令。
“我从小就讨厌你!现在长大了你还敢跟我争!你凭什么本事!不就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去勾引人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就让他们划破你的脸!看你还拿什么去勾引杨四郎!去,把她的脸划破!”她对那几个大汉下达命令,他们立刻气势汹汹地朝德锦走过去。
“你们敢!”德锦站起来,却被两个人左右拉住双手,动弹不得。她纵有一身武艺,却也难逃出两个大男人的钳制!
“哼!怎么样?这回谁来帮你?”欣宁公主得意地笑着,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靠近她。
围观的人也不禁泛起同情心,却没人敢出来说两句。
“我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欣宁公主还来不及看清楚,手里的刀子就被一把打落。
“谁?”她恼怒地看着四周,然后,看见人群里走出一个锦衣斑斓的男子,“你是谁?”
“我是潘豹!”
“哦,潘仁美的儿子。”欣宁公主轻蔑地笑,“你爹除了会拍马屁还会什么?生出你这个儿子倒还会英雄救美了!潘豹,不是传闻你整天花天酒地,怎么今天有空从妓院出来啦?”
“哼,别仗势欺人!你今天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潘豹就宰了你!”
“你说什么?你敢说宰了我?!”
“说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宰了你!怎么样?”
“你你你……”她的纤纤玉指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把他给我抓起来!”
潘豹毫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高大汉子,只几下,就把他们全都制服了,他昂首望着欣宁公主:“怎么样?我还敢不敢宰了你?”
欣宁公主见自己的人都倒下了,吓得脸色苍白。
“算了,谢谢你救了我,不要吓她了。”德锦跑上去哀求地看着潘豹。
潘豹心里狂喜,便答应说:“走吧走吧,饶了你。”
“我不会放过你!死潘豹!”她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多做停留,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你没事吧。”潘豹心疼地看着她脸上肿起的地方,“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只是小事,很快就好了。”她的眼睛闪闪亮亮,像盈满了水珠子,晃晃荡荡似是要溢出来。
“以后她要是再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教训她!”他变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认真。
“对了,我带你见一个人!”潘豹说。
“什么人?”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在那儿呢。”潘豹指指酒楼上临窗而坐的一个用黑色斗篷遮住脸的男人,“我带你上去。”
谁念西风独自凉(7)
德锦的心突然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身体僵硬,她定定地看着那个人,隔得远她看不清楚,然而她还是觉得很熟悉。
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被动地被他拉着走上酒楼,脚根本不听使唤。
是他吗?是他吗?他不会放过她,他真的来了!
“记住了,这是你给我的印记,将来,本王一定会还给你!你是我的!”
他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瞬间,她脸色苍白,脚步慢慢地,慢慢地走上楼梯。
“锦儿!”
就在她的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时,外面传来了四郎的声音。
“四郎!”她如梦初醒,挣开潘豹的手,冲了出去。
耶律寒举起酒杯的动作在空中凝固,嘴角的笑容冻结。他的酒杯放在唇边,冷冷地触碰,只差一点儿,只是一步。她来了,他就不打算再让她回去。
是他太心急了!
可是当看到她被她的姐姐打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却不敢还手的表情,看到她眼底那种恐惧和无助,他就不打算放手了!
眼睛瞟向窗外,她扑进那个男人的怀里,眼泪瞬间崩溃。她忍了那么久,终于释放的泪水潸然。
坚强倔强的她,从不轻易在人前展露她脆弱的一面,却也会哭着诉苦。
原来她竟也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受了委屈便找人哭诉,只是,那个哭诉的对象,不是他!
他的手指收紧,握紧手中的酒杯,眼光一凝,站起来,离开座位。
“你不等着她上来了吗?”潘豹愤愤地看着街道上她在杨四郎怀里哭泣,心里嫉妒得发狂。
“以后还有机会。”他冷冷地说。
潘豹冷笑:“也是,反正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耶律寒眼睛转向他,森冷的光闪过。
“我不会娶她,不会。”四郎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发,他不会娶七公主,绝对不会!
“真的么?”她泪眼朦胧。
“我只娶你。”
因为得到了柔妃娘娘的允许,德锦可以住在天波府。
这几天,她心里老是不安宁,她肯定那天看到的就是那个人,而当她再次抬头时,那窗口却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那一刻,她的心中也空空如也。
“锦姐姐,七哥要成亲啦!”八妹乐呵呵跑进来,牵起她的手要往外跑。
“七郎?和谁啊?”她有点儿不敢相信,七郎还没她大呢,怎么可能就结婚了。
“我不知道啊,娘说那个女孩和七哥指腹为婚,现在人家非让七哥成亲呢!”八妹笑得合不拢嘴,脑袋上两个丫髻一晃一晃的。
“哦?我们去看看。”她拉起八妹的小手,一起向客厅跑去。
“我们金娥端庄大方,贤良淑德,最适合为人妻!杨兄还要等什么!早点儿让七郎和她成亲啊!”
“杜兄,这……七郎年纪还小,他前面还有几位哥哥尚未娶亲……”杨业企图用长幼有序来让他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好办!杨兄就是要几位公子一同成亲,这个我们不会介意,同喜同乐嘛!”可怜杜老爷学识太浅,以为他们很乐意接受,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这……”杨业无奈地望望夫人。
杨夫人假装没看见地看向一边,她几个儿子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偏偏他们的爹非要让他们建功立业,说什么“没有国哪来的家”?
可她心里最明白,她那几个儿子,心中都各自有了心上人,要不早早了了这桩心事,只怕她等到头发花白也抱不到孙子哟。
再说那位杜姑娘虽然出身不好,却真的是很讨人喜欢,那脾气像极了德锦公主!娶回来应该会让这个家更加其乐融融!
“想不到杨兄这么通情达理,我女儿嫁到你们家一定会幸福的!好吧,七天后就举行婚礼吧!”杜老爷不由分说便决定了婚期,然后推辞有事先走一步。
德锦躲在门后听得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样嫁女儿的啊?”
谁念西风独自凉(8)
“四哥,我不要成亲啦,怎么办?四哥……”老远的,七郎的哀怨声便传了过来,德锦和八妹跑过去。
“四哥四哥,七哥娶了那个姐姐,你是不是要娶锦姐姐啦。”八妹扑进四郎怀里,撒娇地揉着他的衣服。
四郎看了一眼德锦,点点八妹的鼻子:“那当然,叫四嫂啊!”
“四嫂四嫂!”八妹开心极了,她心里最喜欢锦姐姐了,要是她做了她的嫂子,她就可以天天缠着她玩了。
“去,我才不嫁呢!”德锦红着脸转过身。
“你们还有心情说笑!”七郎气得直跺脚,这些人都不懂他的痛苦吗?
“好啦好啦,杜姑娘很好啊,你娶了她一定不愁没人陪你玩。”四郎笑着安慰他。
“可是,可是……”七郎瞪着眼睛,“她比我还大一个月啊!”
“那就更好了,像我一样又可以当你的娘子,还可以做你的姐姐啊,多好!”德锦也跟着起哄,逗得八妹咯咯笑个不停。
“我去找娘说!”七郎气得没法,只好去找杨夫人了。
“哈哈……”三个人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
然后,天波府真的准备办喜事了,杨四郎敢犯龙颜,拒绝皇上为他和欣宁公主的赐婚,并向皇上提出迎娶德锦公主。
皇上龙颜大怒,而这时,一向与杨家不和的潘丞相竟也向皇上提亲,迎娶德锦公主!
一时之间,德锦公主成了潘杨两家斗争的棋子。皇上碍于情面,自己的爱女嫁不出去,反而最不喜欢的女儿却被朝中两大势力抢着要!只好宣称公主年纪小,不适宜出阁,把两家都推脱了,而私底下,却让人转告两家,这件事情还是他们私底下解决。
“什么私底下解决?锦儿喜欢的是我四哥嘛,为什么皇上不赐婚呢?”七郎不服气,在街上乱喊乱叫。
“原来他真的是潘仁美的儿子,那个整天寻花问柳,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德锦嘟起嘴,她还以为他满腹经纶,行侠仗义是个好人呢!
“是你傻啊,那种人一眼就看出不是好东西,你还跟他做朋友呢!”
“我怎么知道?”
“说我坏话吗?”
德锦和七郎同时转身,看见潘豹站在他们身后,同时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德锦闷闷地说。
“不能是我吗?德锦,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我?”潘豹横眉竖眼地问。
“我已经答应嫁给四郎了啊!怎么还能嫁给你。”她嚷道。
“杨四郎!”他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个名字,“是不是没有杨四郎你就会嫁给我?”
“你想对我四哥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四哥,她也不会嫁给你!”七郎气冲冲地嚷。
潘豹没有理会他的话,盯着德锦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没有杨四郎你就会嫁给我?”
“什么啊,要看我喜不喜欢啊,我对你没感情,怎么嫁给你?”她小声说。
“我只要你嫁给我,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德锦公主,我潘豹娶定你了!”他眼中飞闪而过一丝邪恶,她浑身一抖。
“你要是敢对四郎做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放心,公主,我暂时还不想和杨家为敌呢?我要的只是你。”
他的话语坚定,风过无痕。
他看着她的脸,目光灼灼。
她在沉睡,睡梦中,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眉头紧紧皱着。
“你是我的,知道吗?公主。”他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俯下身,深深吻住她的唇,“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我要带你走。”
他的声音痴缠着她在梦中的呢喃,他嘴角浮起一朵轻柔的笑。
“不要……不要……”她在梦中挣扎,一双小手不安分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他放开她的唇,握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放在嘴边轻吻:“不要什么?告诉我。”
她紧闭的眼睛中开始有晶莹的液体流出,一颗颗,沾在她浓密微卷的睫毛上,轻轻颤动,在这黑暗的空间里闪动着美丽妖异的光。
谁念西风独自凉(9)
“不要绑着我,我要回家,不要绑着我!”
“你的梦中有我,却只是在噩梦中。”耶律寒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些咸咸的液体在他的舌尖慢慢扩散,一片苦涩。
她的泪眼睁开,恍恍惚惚,望着他:“我会听话。”
“真的么?”他冷冷地笑,知道她还在睡梦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她的头低下,靠在他的胸膛上:“我听你的。”
他沉默良久,她的乖巧在他心里化成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散开去。
“闭上眼睛睡觉。”他轻声命令。
她当真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重新沉沉入梦。
他把她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吻着她带着淡淡香味的发丝:“要是一辈子这样抱着你,我一定不会后悔,我的公主。”
深秋的夜,寂静寒冷,温暖的怀抱中,她的梦中有花,有鸟,有阳光十里扬州路。
清早的时候,香灵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进门,便闻见一股陌生的味道,她也说不出那种味道是什么,只是浓烈地让人觉得心里怦怦直跳。
“公主。”她轻轻喊了一句,走进内屋,见她还睡着,不由得摇摇头,“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德锦睁开眼睛,看见香灵那张清秀带着不满的笑脸,笑了笑:“天亮了么?”
“睡得这么沉,只怕半夜里被人闯进来都不知道,你瞧,窗子都没关,这深秋的天气,你半夜不冷么?”香灵无奈地把窗子关好,白天都是那么冷,晚上都快结冰了,她居然还睡得那么沉?
“不冷啊,我还觉得好暖和呢!”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放心,你们公主我这么厉害,什么小毛贼敢半夜闯进来啊。”
“是是是,你厉害,瞧你,太阳都挂在天上才起床,要不是我来叫你,怕是还要继续睡吧。”香灵把衣服递给她,嘴里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哎,要是朗少爷见你这副样子,看他还娶不娶你!”
“去你的!”德锦娇嗔道,“四郎才不像你呢!”
“哼,我去告诉他!”说着,她笑着跑出去,一路上笑声呤呤,胜过那春日里树上鸣叫的百灵鸟。
德锦也跟着笑起来,跑下床,跟着香灵出去。
“大王。”慕胤欲言又止,秋意袭人,他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开。
“怎么?”耶律寒冷眼看他。
“德锦公主……”
他眼神转暗:“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本王都不想听。”
他想起昨晚他怀里的她,那份纯真,没有一点儿防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沉,那么安心,好像有了她,便是世界毁灭他也不管不顾,只要有她。
若不是今早听见那个小宫女的脚步,他恐怕真的要和她一起睡到中午了。
慕胤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他太明白他了,他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手,不管什么办法!若得不到,宁愿毁之,也绝不让给别人!而他对德锦,已经不是普通的想得到!那种不顾一切的想拥有,让人心里发寒!就像昨晚,他竟大胆得夜闯皇宫,还跑进她的屋子……
那整整一个晚上,他对她做过什么?
耶律寒冷冷一笑:“本王不会对她怎样,除非……”他顿了顿,“她是本王的王妃。”
慕胤一时之间不能理解,而他却骑着马飞奔而去,留下他一脸迷茫。
天波府。
“潘豹在街上强抢民女呢!”七郎气喘吁吁地进来。
“强抢民女?”四郎站起来。
“对啊,说是要什么打擂台,打赢了就把那个女的给谁做老婆!”
“荒唐!”四郎怒不可遏,“我们去看看。”
“好!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闹市中,潘豹摆下擂台,抢了一个女的在台上,明文规定:打赢潘豹者,便娶了台上的女子,并且还白送白银五千两!打死打伤,概不负责!
人潮汹涌,各个地方的人都赶来看这场好戏,谁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抱得美人归,还白得五千两!人财两得,何乐而不为!
谁念西风独自凉(10)
台上已经有很多人被抬下来,而潘豹却还在台上如生龙活虎:“还有谁?!打赢我潘豹!就能抱得美人归,还有白银五千!来啊!”
坐在台上的女子掩着面轻声哭泣,梨花一枝,沾了那阳春里细雨绵绵,叫人如何不怜?
潘豹走过去,托起她如花的脸蛋,对着众人:“这样绝世美女,就算死在擂台上,能博美人一眼相顾,也值了!”
台下又陆续有人上去,但全都未能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潘豹虽是纨绔子弟,但潘丞相却是武将出身,教导之道,当然免不了舞枪弄棍!于是他学得一身武艺,平日里欺压良民,坏事做尽,却没几个人能收拾得了他!
这时,他抬眼望了一眼酒楼窗口上坐着的人,那人朝他举举杯,潘豹便又继续说:“还有谁?若是没有,这女人就归本少爷了,做奴做婢,伺候本少爷!”
“潘豹!”人群里响起一声暴喝,但见一人,轻轻一跃便站在擂台上,“放了这位姑娘!”
“这不是杨家四公子吗?怎么,杨公子也对这位美人有兴趣?”他语带讥讽。
“放了她!”他重复着,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极点。
“你若打得赢我,这位姑娘便是你的娘子!台下这么多人都是证人!”潘豹指着台下的人,笑容阴冷。
四郎隐约感觉到这其中的阴谋,然而待他细想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潘豹的拳头已经朝他的脸挥来。
呼呼拳风,四郎匆匆躲开,不容多想,便出招攻击!
“四哥打死他,四哥打死他!”七郎在下面卖力地呼喊!
然而不见几招,潘豹居然轻易败下阵来,又是几个回合,已经败相百出。
“你赢了。”潘豹冷笑着看着四郎,没有一点儿打输的丧气样,反而很高兴。他站起来,指着台上坐着的姑娘说:“这位罗姑娘今后就是杨四郎的妻子,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
忽然之间明白过来潘豹的意图,已经晚了:“潘豹!你耍诈!”四郎恨恨地说,他居然中了他的计!
“怎么杨四郎,白纸黑字,你没看清楚吗?打赢的一方便要娶这位姑娘,这是比武招亲,不是和你玩过家家!”潘豹扯下挂在牌子上的纸,扔到他面前。
四郎脸色刷白。
“这位是天波府的四公子,今日比武擂台赢了本少爷,三天后将迎娶这位罗姑娘!各位,这是大家亲眼看见的!”
“四郎!”德锦站在台下,人群分开一条道,她站在中间,看着他。
“锦儿……”他看着她,她怎么会出现?她不是应该呆在宫里的吗?
“来得正好,德锦,杨四郎娶了罗姑娘,你是不是准备嫁给我?”潘豹喜上眉梢。
“潘豹!你这个小人!”七郎气愤难当!冲上擂台,拿起武器架上的长枪,“有本事打赢我!”
“毛头小子!”潘豹对他不屑一顾,轻轻几下,躲开他的攻击。
而七郎越发激动,年少的脸涨得通红,一招比一招凌厉!
“七郎!”四郎无法阻止,七郎的功夫还不足以打败他,只会吃亏,然而潘豹像有意与他周旋,他根本无法阻止!
坐在台上的罗姑娘哭着跑到他脚下:“公子,端娘害了你!公子若不愿娶端娘,端娘毫无怨言,愿意长伴青灯,为公子祈福!”
“你……”他看了一眼哭泣的女子,又抬头看向德锦。
德锦站在擂台下,一言不发,或者说,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她的四郎真的要娶别人了!
无论他娶谁,似乎他的新娘永远不会是她!
“小子!打不过就跪下来叫我声爷爷,我就放了你!”潘豹不屑地看着杨七郎,看他满头大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这个大坏蛋!你竟敢害我四哥!”七郎不弃不馁,继续出招!杨家枪的招式在他手中还不算熟练,他使得也费力!
耶律寒冷笑着看着底下那出精彩至极的表演,手指捻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看着潘豹,眼眸微微眯起。
谁念西风独自凉(11)
“小子!还不跪地求饶叫我一声爷爷!”潘豹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支长枪,决定开始进攻,早早了结这个小子!
“跪地求饶的是你!”七郎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狠狠打下去!
突然!潘豹举起的长枪在半空停下,脸上的戏谑的神情顿时凝固!
而七郎的长枪已经收不住势,一声闷响,长枪在潘豹头顶上断成两截!
“七郎!”看见这幅画面的德锦惊呼一声。
潘豹挺拔的身子直直跪下去,眼珠死死瞪着前方。
耶律寒抬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如同寒冬里深山的寒潭,看不见底。
“她是我的。”他邪笑着,冰冷的双眼瞟了一眼慌乱站在人群里的德锦,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
潘豹死死瞪着他,然后,鲜红夺目的血液从他的头颅流下来,染红了他大睁的双眼,染红了他英俊的脸庞,一滴滴,淌红了冰冷的擂台,渲染了秋风萧瑟的画面!
他直直地跪下来,眼睛一转不转地瞪着前方,那个酒楼的窗户。
他听见了!
他说:“她是我的!”
他的眼睛转向德锦,盯着她,缓缓开口:“你是我的!德锦公主!”鲜血随着他的话语流下来,那画面诡异极了!
“啊!!”德锦抱着头尖叫,她大睁着双眼,充满恐惧。
“锦儿,锦儿!”四郎跳下擂台,抱着她发抖的身子,“别怕,有我在。”
“四郎,四郎……”她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紧紧抱着杨四郎,放声哭出来。
潘豹看着她,露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容,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向前倒去,鲜血顺着他的头汩汩流淌。
风无情而过,潘豹身体上,悄悄滚落一颗红色的花生,滴溜溜打了个滚,风一吹,化为齑粉。
“四哥,他死了,潘豹死了!”七郎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擂台上,不敢相信自己竟可以杀死他!
天波府。
“胡闹!”杨元帅大吼,“一让你们出去就闯祸!”
“爹,这不能怪七郎,要不是潘豹仗势欺人,七郎也不会上去教训他!”四郎安慰完还在恐惧中的德锦,去向爹解释。
“就凭七郎那点儿功夫也想教训人家!你作为哥哥不会阻止吗?”
“爹,当时四哥也傻了,潘豹要让他娶那位罗姑娘!”七郎不服气,却也不想哥哥受委屈。
“罗姑娘?”杨夫人说,“就是擂台上打赢了就要娶的罗姑娘?”
“对,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四哥要娶那位罗姑娘!”七郎悄悄瞄了一眼吓得脸色苍白的德锦,又补充一句,“四哥非娶她不可了。”
“看你们闹出的事!”杨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潘家虽然可恶,但是潘豹没犯王法,这样杀了他,潘仁美那个老奸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来,又有一场恶战了!
“好啦好啦,事情都这样了,也不能挽回,你现在进宫去看看情况,擂台之上比武死伤都不犯法的,别吓坏了孩子。”杨夫人好言相劝。
“慈母多败儿!”杨业一甩袖子,还是立刻便进宫了。
潘豹在擂台之上被杨家七郎打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潘仁美痛失爱子,老泪横流请求皇上一定要将杨七郎问罪,一命抵一命。
然大宋律法有规定,擂台之上比武死伤概不负责!皇上左右为难。
此时,北方辽国犯境,蓄意挑起战争,杨家手握重兵,皇上再三思虑,念及杨家战功彪柄,深得百姓爱戴,决定将杨七郎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潘仁美不服,却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得谢了皇恩浩荡,回家举办丧事。
“啊!轻点儿!好痛!”
“好啦好啦,我轻点儿就是了。”
七郎趴在床上,忍着疼痛让四郎上药。起初他吓得半死,以为皇上一定会砍了他的脑袋,想不到只是打了五十大板,高兴之余却没想到这五十大板有多疼!害得他屁股都开花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12)
“四哥,你说潘仁美会这么就算了吗?他只有潘豹一个儿子哎。”
四郎眉头一皱,说:“当然不会!以后我们都得小心了,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
七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怎么知道我那么厉害,我打那一棍下去虽然用尽了全力,可是潘豹躲也没躲,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他被我吓坏了吗?”
“是有些可疑?”四郎想着,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是他作恶多端,老天都要惩罚他了。”
“是吧,然后给你做了大英雄!”
潘家。
白帐素服,可怜潘仁美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爱子,他突然像老了几十岁,平日里奸猾带笑的嘴脸此刻变得如丧家之犬。
他一个人坐在灵堂前,女儿潘影陪在他身边,两人不发一言。
“我要杨家血债血偿!”潘仁美打翻了装纸钱的坛钵,一时间,潘家灵堂,纸花飞舞,袅袅婷婷。
“潘丞相要怎样让杨家血债血偿呢?”
耶律寒的声音冷冷地在门边响起,潘影回头,正见他取下遮住脸的斗篷,露出他如天神般的面容,如鹰的眼眸射出凌厉精光。
她的心突突地跳,娇颜嫣红。
“大王可愿助下官一臂之力?!”潘仁美握起拳头,愤愤地说。
“本王当然愿意,杨家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吗?潘丞相。”他邪恶的眼光瞟过潘影泛红的脸颊,眼底突然多了一种戏谑的成分。
潘影心中一喜,他注意到她了!
“请大王到书房商议,影儿,去备茶。”
“是,爹。”她站起来,款步走向他,水蛇的身子擦着他而过,她闻见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禁心如鹿撞。
耶律寒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随着潘仁美走进书房。若不是“景安宫”里她身边老有碍事的宫女,他可不愿意半夜来这里。
他想起搂着她入睡的感觉,心里开始温暖起来。
德锦连着几天不敢出门,晚上睡觉也要香灵陪着,她害怕一闭上眼睛潘豹流着血的脸就会出现。
“公主,擂台打赢了就一定要娶那位姑娘吗?”香灵不解,为什么打擂台就可以决定终身大事呢?
“也许是吧。”德锦歪着头,要不然四郎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她开始心事重重起来。
“公主别怕,朗少爷不会娶那位姑娘的,因为他喜欢公主啊!”香灵坐到她身旁安慰她。
“是吗?”她又泛起了疑惑,若真的是那样,为什么她心里开始隐隐不安?
次日,杨业从朝里回来,一脸凝重,接过侍女端过来的茶水,他狠狠灌了一口,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又怎么了?谁惹你了?”杨夫人见他气冲冲的样子,想来肯定又是被潘仁美气的,她走过去,替他捶着背,语气柔柔的,“你呀,就是容易生气,你这不是正中了那个老匹夫的计了么。”
“不是,这次不是潘仁美!这几天他带病在家,没来上朝。”杨业叹了一口气,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那是什么事让你这个大元帅这么苦恼啊?”杨夫人也不解了。
“今天上朝时,皇上便说我们四郎在擂台上赢了潘豹,依言要娶那位罗姑娘,还下了旨,三天之后就要举行婚礼!”杨业愁眉苦脸,这位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时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了。
杨夫人听了也大吃一惊,本想着这件事可以慢慢地淡化了,谁想到这半路会杀出个皇上来!这下,四郎非得娶罗姑娘了!
“夫人,这事,你去跟四郎说吧,他那倔脾气我是说服不了的。”杨业拿起乌纱帽,溜溜地进了屋子。
“你……”杨夫人气恼地看着他走进去,这时,四郎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见她,叫了声:“娘。”
“回来了,见到德锦公主了?”她试探着问。
四郎摇摇头,坐下来,抬起刚才杨业喝过的茶水喝了一口:“景安宫外派了侍卫把守,说是保护公主安全,不让任何人进去。”
谁念西风独自凉(13)
“皇上会派兵保护德锦公主?”杨夫人皱起眉,联想起刚才夫君的话,心里泛起阵阵疑惑,这事情似乎有些蹊跷了?
“娘,您不舒服吗?”四郎看见她不说话,神色也有些不对,出声问。
“四郎……”她欲言又止,“你喜欢德锦公主对吧。”
四郎笑了一声,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红:“这娘不是早知道了吗?”
“娘是早知道了,可是……”杨夫人看着儿子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突然不忍心开口了。
“怎么了?”四郎觉察了她神色不对,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杨夫人才说:“皇上下了旨,让你娶罗姑娘。”
四郎脸色突变,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这……这是真的?”
杨夫人别过头不看儿子充满悲伤绝望的脸,她心疼这从小孤僻的儿子,因为遇见了德锦公主,他才慢慢变得好相处,慢慢有了笑容。她知道要他放弃德锦公主是多么残忍的事,然而她无奈,皇上的圣旨,便是上天也难抗衡!她只怕四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为什么?!是皇上下的旨?娘,娘,这是真的吗?”他像疯了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也失控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青瓷的茶杯在地面上溅起一朵青色的碎花,绽放,一瞬间便凋零。
“四郎,四郎……”杨夫人扶住他的肩膀,“这是皇上的圣旨,你就算不为爹和娘想想,你也该为德锦公主想想啊,皇上知道你喜欢她,若你这次抗旨执意要娶她,皇上会同意吗?那她以后的日子将会更难过了!”
“娘!”四郎跪在她面前,激动得连身体都在颤抖,“你知道,没有她我会死,我怎么可能再娶别的女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难过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
杨夫人眼中滚下两行泪水,紧紧把儿子的手抓在手心:“你若是真的爱她,你就应该为她着想,你爱她,那她爱你吗?你想过没有?”
四郎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她……”是啊,他从来只知道他深深爱着她,却没有问过她是不是也同样这么喜欢他!
“听娘一句话,就算她也爱你,你就更不能伤害了她,将来你们成了亲,宫里的柔妃娘娘怎么办?那是她的亲娘啊!”
四郎颓然地坐下,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而罗姑娘,你也不能害了她啊!”杨夫人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缓缓的,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听见四郎开口,那声音仿若穿越了无尽的迷途又陷入另一个迷途:“我知道了,我会娶她。”
突然间,四郎像失去生命一般,他像是预知了前方灰暗的生命,这一刻,他知道,他们有缘,却无分。
福安宫。
欣宁公主撒着娇在皇上的怀抱里:“多谢父皇,呵呵……”
“宁儿啊,你要朕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杨四郎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朕把他赐给别人啦?”皇上无比宠爱地抱着心疼的女儿,语气带着骄纵。
“因为他不喜欢我啊!”欣宁公主嘟起嘴,“他喜欢德锦嘛,要是他娶了德锦,我以后天天看着他们两个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模样,您要叫宁儿怎么有脸活呢?”
“朕知道,你是朕的乖女儿,将来呀,朕给你找个比杨四郎好一千倍的驸马!”
“那德锦呢?”欣宁眨着眼睛问。
“德锦当然比不过朕的欣宁了!”皇上见她撒娇,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要!”欣宁公主站起来,“我才不要看见她,父皇,当初她被契丹人抓走了为什么你还要让她回来?”
“她始终也是你的皇妹,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流落在敌国,受人侮辱,有损我大宋声威啊!”
“哼!她那么野蛮,整天跟着杨家的那班男人在军营里,不知检点!早就有损我大宋声威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14)
“宁儿说的是,说的是。”皇上赞同地点着头。
“父皇也和宁儿想的一样吗?”欣宁公主笑起来,双手搂住皇上的脖子,“那父皇如何处置她?”
“嗯,罚她以后不准出宫!”皇上笑着,把女儿抱在怀里,“总之不要太过了,她好歹是公主,别让外人笑话了。”
“那是自然,但是让她不准出宫可不好,她要是不出宫以后我天天都要看见她,烦都烦死了!”
“那宁儿拿主意吧。”皇上宠惯了她,什么事都让她如意。
“依宁儿的想法就是,罚她以后天天伺候我,给我端饭送水,做我的丫鬟!”她像想到了绝世妙计一样高兴得跳起来。
“这……”皇上寻思着这事不符规矩,也伤大雅,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父皇不同意宁儿的想法吗?”欣宁公主立刻泪眼汪汪地看着皇上,垂下头去,“要是父皇不同意就算了。”
“父皇怎么会不同意呢?父皇是在想,什么时候让她过来。”皇上只当她年少不懂事,却没注意她眼中一闪而过怨毒的光芒。
德锦以为皇上会召见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自从她懂事,皇上似乎没有单独召见过她,而她也没有仔仔细细看过自己九五之尊的父亲究竟是何等的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然而这一看,她不由得失望了。
身穿龙袍,他也显不出天子的威仪,脸上没有笑容,却没有那种不怒自威,只一个眼神,天地失色。他不像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却倒像个最平凡的父亲,就像民间里最最平常不过的一位父亲,岁月剥夺,他老了。德锦鼻子里涌出一阵阵的酸意。
“不知父皇召儿臣有何要事。”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不敢抬头,怕他苍老的容颜刺痛她的眼睛。
皇上正在批阅奏章,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宁儿那里缺了个宫女,她过着不惯,你去那里伺候她两天,回来重重有赏。”
她呆呆愣在原地,抬头看着龙椅上被天下百姓奉若天神的人,那是她的父亲,而他仿佛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以一位父亲的语气还是以皇帝权利在命令她,她突然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
皇上等得久了,没听见回答,不由得有些怒意:“怎么?你不愿意?宁儿是你的姐姐,你伺候她是理所当然的!朕会重重赏你的!”
“这是父皇的意思,还是七皇姐……”她不敢相信,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
“是朕的意思。”皇上不耐烦了,正抬起头,却见德锦已经转身慢慢走出去,她口中还幽幽地说着:“儿臣明白,儿臣遵命。”
皇上忽然愣住,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门口消失的人。恍惚间,她悲伤得似乎罩上一层朦胧的雾气,缭绕在她娇小孤单的身子上,竟有了一种沧海桑田的岁月凝结其上的感觉。
那或许是错觉,德锦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皇上揉了揉因为看奏折而酸涩不已的眼睛,在抬眼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大殿外阳光灿烂,懒洋洋的几缕照进来,在黑色花岗岩的地板上沉淀成一种瑰丽的红色。
“今天是天波府三位公子成亲的日子,你们知道吗?杨四郎没有娶欣宁公主,娶的是从擂台上赢来的罗姑娘呢!”
“听说那位罗姑娘温柔端庄,美丽大方,天波府的人都很喜欢她呢。”
“唉,原先以为杨四郎不娶欣宁公主就一定会娶德锦公主,没想到……”
“其实德锦公主好可怜,杨四郎也真是的!”
……
待两个宫女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德锦才从墙后走出来,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四郎……”她低低念了一声,忽然飞快地跑出去。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瞬间消失了,她只觉得一阵窒息,胸口闷得发疼!
他要成亲了!他娶的是别人!
……
“锦儿,嫁给我。”
……
他的话语低转在她耳畔,那么坚定,然而一瞬间,却仿佛烟消云散,淡若薄雾,竟是那样不堪一击,抵不住任何的风吹雨打!
谁念西风独自凉(15)
若他不打算娶她,那当日为何还那么认真地让她嫁给他,他这是在戏弄她吗?还是只为了让她安心?
不不不,四郎,我不要你的这一句话!我不要你骗我!我已经答应了你,你怎么可以反悔呢?我答应过一辈子留在大宋,留在你的身边,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她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侍卫和宫女太监都拦不住她。
“德锦公主,德锦公主!”
她什么都不管了,她此刻只知道,她要失去这辈子最依恋的人了!
老远的,她看见天波府一片红光,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前来道贺的人像潮水一样。
德锦跑得身体里最后一丝水分都没有了,胸口要裂开的疼痛折磨着她的心脏,而她却没有觉察,缓缓步上那几级最熟悉的台阶。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四郎就拉着她的手,从这几级台阶上走上去,而现在,她要一个人走上去,去看他的婚礼!
她心里莫名其妙地空洞洞的。
老远的,里面传出了司仪如洪钟一样响亮的声音,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大堂内。
随着司仪洪亮的声音,三对新人进行了最后的夫妻对拜。
四郎缓缓抬起头,眼睛穿过新娘的凤冠霞披,停留在客人中。
忽然间,他的目光停下来,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平静下来。他望着站在人群中娇小的她,望着她已是泪流满面,清亮的眼眸犹如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
他对着她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心中却碎成一片,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根本不爱他,她对他的依恋,只是出于一种少女的懵懂之情!所以他克制了满心的疼痛,满腔的爱意。
德锦再也忍不住,转身冲出去,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肆意在她脸上泛滥。
四郎也想跟着追出去,却不料一旁的母亲拉住了他:“既然要放开,就不要去追了。”
“七郎,你去看看。”杨业吩咐道。
“哦,我去看看。”七郎连忙追出去,留下满堂宾客哗然。而此时,新娘子却气冲冲地掀开盖头,大喊:“杨七郎!你想去哪里?”
七郎回过头对她扮了个鬼脸,继续跑。
新娘子气得直跺脚,杨夫人连忙去安慰她。
四郎痴痴地望着前方,回不了神。他心里想跟她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可是……说了这些还有用吗?他原本以为他是可以选择一切的,可是现在才发现,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选择,原来全都是别人安排好了的。
他们的命运,都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
“锦儿,锦儿……”七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而前面的人却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步伐依旧那么稳,而且越来越快。
在终于跑出了有人的地方,德锦才停下来,转过身去,一张脸红扑扑的,汗水顺着流下来,她望着七郎:“你想说什么?”
“四哥娶了别人,你伤心吗?”七郎傻傻地问。
“才不是,他娶了别人我才不伤心!”她冲着他大声喊叫,仿佛可以宣泄心中的不快。
“既然四哥不娶你了,那我娶你啊,我不娶那个凶凶的姑娘了。”
“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你!”德锦气恼地冲他大声嚷,然后转身又跑了。
七郎呆呆地望着,少年的心中,有着轻微的失落。
“很伤心吗?”
头顶上突然响起冷冷的声音,带着嘲弄,带着不屑。
德锦触电般抬起头,一瞬间,瞳孔慢慢扩大,眼中滚滚的泪水像突然被冰冻一样立刻停止。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如玉的脸颊,嘴角的浮起柔软的笑,他望着她,眼神执著。
仿佛苏醒的噩梦又重现,全身的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她不能动弹,睁大眼睛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让她不敢面对,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开的脸。
天哪!他来了!
耶律寒抬起另一只手抚摸她丝缎一样的黑发,拉起一缕,放在唇畔细细吻着:“我在想念你,你知道吗?”
谁念西风独自凉(16)
“啊……!”德锦惊叫着逃开,躲过他的手,转身便跑。
他不悦地皱皱眉,上前一步重新抓住她,这次却不再那么轻柔,他狠狠握着她的手臂,揽进怀里,将她圈在他有力的臂弯中。
“四郎,四郎……”她开始哭泣,挣扎中口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刚才深深伤害她的人。
“住口!”他对她大吼,手臂更用力抱紧她。
她抖了一下,立刻停止了哭喊,望着他,眼泪却哗哗流着:“好疼。”半晌,她才说,额头上疼出了细微的汗珠,她蹙着眉,泪眼汪汪的样子让他的心软了下来。
他缓缓松了手,重新抚摸她的脸庞,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轻柔的,细细的,辗转缠绵。忽然间,他觉得世界颠倒,毁灭了,只剩他和她,他深陷了。
他紧紧抱着她,她脸上滑过的泪水流淌进了他的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一瞬间回过神,放开她,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
他真的为她心动了!
德锦红着脸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心如鹿撞!
“跟我回去。”他命令她。
“不!”她倔强地挣开他的钳制,“我不走!”
“是吗?”他又换上一副冰山的表情,带着点儿嘲弄地说,“杨四郎娶了别人,你留在这里怎么办?”
她晶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不说话。
“小丫头,我说过不会放了你,除非你求我。”他继续摧毁她的希望,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不会求你!更不会跟你走!”她坚定地说,眼睛却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她才发现,她竟然跑出了城,来到了树林里,四面八方都是树,此刻天快黑了,这了无人迹的地方,她要怎么逃脱?
这时,远处响起了七郎焦急的呼唤:“锦儿,锦儿……”
“七郎!”她喜上眉梢,而下一刻,她的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
他凑近她的耳畔,邪笑着:“记住了,你是我的!”
下一刻,七郎便出现了,他看见她,立刻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
“七郎,七郎,他……”她指着身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什么?”七郎大惑不解,看着他手指的方向。
德锦猛地回过身,才呆呆地愣住。
他走了……她应该高兴,然而此刻,她心中却悄悄流过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她甚至感到微微的失落。
“谁啊,你在说什么?”七郎走过来看着她,“你不是气糊涂了吧。”
“他来了,七郎,他真的来了!他会把我带走的,怎么办?七郎,我好害怕!”她忽然有些神经质地扯着七郎红色的喜服。
“谁?”七郎依旧不解。
“他……”她霎时平静下来,眼睛望着远处,没有焦点,带着点不让人觉察的失望。
原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七郎心疼地拍拍她的头:“乖啦,别乱想,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你看错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七郎……”她似是呻吟,身体中的恐惧慢慢扩大,逐渐便包围了她。
“别怕,有我在呢。”他像个大人一样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耶律寒靠坐在高大的树上,枝繁叶茂遮住他高大的身材,他带着玩味的目光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表情。
“你那么怕我吗?还是恨我?”
她慢慢地远去了,孤单的背影在他眼里化成一句惊叹!
回去的时候,天波府在大宴宾客,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杨家战功彪柄,在朝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次杨家三子一起成亲,皇上大加赏赐,皇恩浩荡,一时在朝野上下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文武百官皆来祝贺。
德锦站在门口不肯进去,是七郎硬拖着她才没让她跑掉。
四郎匆匆从宾客中抽身出来,看见她气鼓鼓地站在红灯笼底下,一张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灯笼映的,红扑扑一片,眼敛低低垂着,也不抬头看他,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
谁念西风独自凉(17)
“锦……”他刚想伸手拉她,而她却一闪身从他身边溜了过去,撅着嘴往后院去了。
“四哥,你回去吧,我去看着她。”七郎看着四郎出神地望着她走的方向,不由得咳了一声。
“不用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你先进去吧,满堂宾客还等着你呢。”四郎转过头艰涩地笑了笑,慢慢地走回去。
月亮升的高高的,挂在树梢,银白的光散落了一地无人收拾。
他注定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是要为别人而活的,所以,他必须放弃她,也必须伤害她!
杨四郎抬起头,看看今晚的月亮,还是那么亮,那么圆,无论人世间怎样悲欢离合,它似乎永远都是那样,一成不变,冷冷的月光笼罩着他颀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暗影。
德锦百无寂寥地坐在天波府后院的花台上,用手使劲扯着花坛里的花花草草!
她瞪着眼睛看着前院那边红红一片喜气的样子,不禁嘟起嘴:“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娶我,自有人等着娶我!”
“这就对了嘛,我们的德锦公主美丽大方,温柔贤淑,想娶的人可是排着队等着呢!”
德锦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杨夫人笑眯眯看着她,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从花台上跳下来,站好,低着头说:“我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哦,看你,真的喜欢四郎吗?还是只把他当哥哥?”杨夫人慈祥地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以后四郎都不会像以前那样陪着我了,我就好难过。”她口气里带着无尽的失望,也有些少女的醋意,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认为可以永远和四郎在一起,现在他要到别的女子身边去了,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杨夫人摇摇头,似是有些神伤:“这怎算是爱?”
她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被德锦听到了,问:“什么爱?”
“锦儿,要是你真的希望四郎幸福,就应该祝福他,我知道你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不会不懂事。”
“那以后四郎还会带着我去玩吗?”她抬着头,月亮的光在她眼中凝聚成一种绮丽的色彩,天真无害,有时略带惊慌的骨碌一转,叫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地想疼惜她。
杨夫人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以后四郎有了端娘,就不能再陪你了,他是成家立业的男子,自然不像从前了。”
德锦偏过头,脸上带着不满,嘟起嘴:“都是她,因为她四郎才不要我了!”
杨夫人惊诧,又不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傻丫头!”
德锦见她居然再笑,只好无奈地道:“我回去了。”
刚想叫人送她回去,却见她已经走出了好远,杨夫人只好跟了上去。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
到门口时,突然听见一声长长的通报声,抬眼正见欣宁公主提着裙摆气冲冲地走进来。
“德锦呢?!”一进门,欣宁公主便大呼小叫起来。
“我在这儿。”这时才想起她是要去给七皇姐当丫鬟的,德锦有些不安地走到欣宁公主身边。
“奇怪了?杨家的男人娶媳妇儿你来凑什么热闹?莫非你还想杨四郎会娶了你做小妾不成?”欣宁公主一向说话刻薄,此刻更是一点儿也不饶人,当着众多人的面便口无遮拦起来。
“没有。”德锦懒得和她多做解释,只好低着头假装软弱。
“是吗?那你还赖在这儿不走想干什么?等着杨四郎来千里送君吗?”欣宁公主骄横地竖起柳眉。
“走吧,我们回宫。”德锦强忍怒意绕过她刚要走出去,却听她尖声大叫:“谁说我要回宫?”
“那你要去哪里?”她有些不耐烦了。
“今天有灯会,本公主要去看!”欣宁得意地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跟着来,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公主,是我的丫鬟!”
德锦跟着她走出天波府,回头时,看见杨夫人身边多了一个人,红色的喜服,颀长的身影,因为距离远看不清脸。月光下,只觉得那张脸俊逸非凡,却隐约透着一股苍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18)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慢慢跟在欣宁公主的轿子后,越来越远了,她仍能感觉背后那道目光那么执着。
在大宋,灯会是十分热闹的日子,汴京城是皇土,每一年中秋过后都会举行盛大的灯会。这时候,全城未出阁的闺女就可以出来,手里拿一个灯笼,上面写了灯谜,若是遇上心仪的男子,便可将灯笼交与对方。假若那男子也对女子有意,就可想方设法解开灯谜,前去女子家中提亲。而一般家庭都会认为这是月下老人牵的红线,莫错过良缘,择日便会举行婚礼。因此,在灯会上成就姻缘的男女十分多,每一年的灯会都会吸来自各地的才子佳人、商贾名流。
“看看吧,德锦,杨四郎不要你了,你就在这儿随便找一个吧,反正你的地位嫁个普通人倒也合适。”欣宁公主讽刺地递给她一个红灯笼,一边咯咯笑着从扮成家丁模样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锦绣红灯笼,摇摇晃晃地抬腿走了。
德锦低头看看手中的灯笼,撇撇嘴,提着灯笼也跟着上去了。
周围人山人海的,数不清的女子提着各种不同的灯笼走着,或焦急盼望,或故作娇羞,不少小姐手中的灯笼已经送出去了,站在一旁等着回音,一颗心也是惴惴的。
似乎没有多少人真的会互相中意,即使女方送出了灯笼,男方也少有同时合意的。看来,今夜深闺绣阁,会有多少哀怨,多少愁思,只怕这一轮明月,夜幕沉沉,也难以遮掩这样浓厚的深闺怨。
德锦提着灯笼走着,见不少从她身边经过的男子都会把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灯笼上,那眼神含着期盼和好奇,逐渐的,有意无意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多了起来。
她有些不满地回头瞪一眼那些翩翩公子,见他们更是兴味盎然跟着她,只好逃也似的去追前面的欣宁公主。
“七皇姐,我们回去吧。”她口气中有些哀求的味道。
“不!你去一边儿,别碍事!”欣宁公主推开她,继续左顾右盼看着过往的公子少爷,却都不让她合意。
这一次,皇上答应让她自己选驸马,只要她喜欢,无论对方是谁,都是她的了!
德锦无奈只好跟在太监旁边,遮掩自己的身份,至少让别人以为她已经是名花有主了。
走了大半条街,欣宁公主的眉头越来越皱,最后,她干脆站着不走了。
“你们,全都离开我三十步外!不要妨碍我!”她刁蛮地叉着柳腰,让所有人都远远地离开她。
太监和随行的侍卫面面相觑,既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更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可是全部都要脑袋搬家的!
可是,欣宁公主的骄横跋扈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得罪了她,比死还要痛苦,干脆遵命吧,这里人多,他们只要悄悄跟在后面盯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确定后面的人离远了之后,欣宁公主提着锦绣灯笼,款步走在大街上,人潮汹涌,她被人挤得顺着人潮远去了。
慕胤拉了拉头上的斗篷,确定遮严实了之后,才紧紧跟着耶律寒走出酒楼,两抹黑色的人影顿时融入了人群。
他有些担心,刚才他们在酒楼上远远地看见了德锦,他觉察到耶律寒眼中那种强烈的占有欲,那种可怕的想要不顾一切将她得到手的目光,让他此刻依然心有余悸。
之后,他便急匆匆出来,慕胤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将她带走,而且,就在今晚!
“大王。”他犹豫着该怎样劝阻他,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也许林家大小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被他看上的女人,即使他将她丢弃,她也不会再属于第二个人,并且这一生中,心中也只能有他,只会有他!他是怎样残忍地对待每一个爱慕他的女子,他最清楚不过!
耶律寒扯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高大的身材占了绝对的优势,即使隔了老远,他依旧可以一眼将她从拥挤的人群中挖掘出来。
有些迫切地加快了步伐,然而下一秒,在他敏捷躲过一个霸道的人影时,他头顶的斗篷被掀了起来,一道闪烁的红光照亮了他天神般俊美刚毅的脸,然后响起一声惊呼:“就是你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19)
耶律寒眯起双眸,凌厉的精光射出来。
欣宁公主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心里陡然生出了寒意,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似乎他浑身傲人的气势让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也瞬间变得卑贱如土。
待看清眼前的人时,耶律寒才慢悠悠地将黑色的斗篷重新遮住脸,然而,她红色灯笼却依旧举着,使得她可以看清他的脸。
她没来由的心跳加快,脸上的红晕几乎胜过了那锦绣的红灯笼。
耶律寒自她手中接过那盏锦绣灯笼,斜着眼睛看着灯笼上的灯谜,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淡漠疏离、有点儿嘲弄的笑:“断桥柳丝春带雨。”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磁石一般将她整个人吸住,使她无法挣脱,只能呆呆仰望他。
“是‘秦’,‘秦’通‘情’,姑娘,这是否为缘?”他冷笑着,眼底一片冰冷,深得看不见底。
“‘秦’通‘情’……”她重复着他的话,痴痴地望着前方,等她回过神时,眼前早已没有了高大俊朗的人影。
“‘情’,这是缘。”她轻咬着嘴唇,脑海中浮现着他如同天神般的脸,周身似乎留下了他浓烈的男子气息,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红霞涌上双颊。
“还不快去找,要是七皇姐不见了,你们可是要掉脑袋的!”德锦焦急地指着那几个太监侍卫,只是一闪神,居然就把欣宁公主跟丢了。
所有人连忙分头去找,德锦也不例外,虽然七皇姐对她不好,可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他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甚至还会牵扯到母亲!
人山人海,她仰着头四处张望,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红灯笼。
耶律寒迎着她的面走过来,他看着她焦急的表情,那双圆转清莹的大眼睛扫过人群,也从他身上掠过,她歪着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擦着他的胸膛而过。
他不禁笑起来,世上竟有这样呆傻的女子,可以忽略他看她炽热的目光。
走出了很远,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袭遍了她,德锦蓦然回首。
前方人潮汹涌,只见一个又一个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她想看到的。
她想看到的是什么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此时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红烛滴泪,大红喜字寂寞凄凉。
红色的盖头遮盖着娇艳美丽的容颜,纱帘垂地。
端娘含羞低头,瞅着自己相互绞着的手指,她好紧张。
歪斜的脚步声缓缓接近,她心如鹿撞,一张美丽的脸涨得通红。
这是梦吗?她竟然和天波府的杨四郎成亲!杨四郎,他那么优秀,那么遥不可及,他居然会娶她!
黑色缎面的鞋子停在她眼前,喜帕遮蔽她娇羞的容颜。
“好好休息。”
黑色的鞋子突然往回走,她忙掀开了盖头:“公子!”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身子有些踉跄:“什么事?”
“今日是公子和端娘的大喜之日,端娘不敢奢望公子垂青,只想请公子留下休息,端娘自会出去。”她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眼睛不敢看他。
“是四郎无福与姑娘共结连理,四郎对不起你,但愿来生,能让四郎好好报答姑娘。”
“公子重情重义,端娘早就听闻公子深爱德锦公主,公子肯同端娘成亲,端娘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她兰心惠质,他虽不爱她,可她却无怨无悔,能与他做夫妻,她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端娘……”四郎回头看她,心中不忍。
端娘放下手中紧握的喜帕,走到他面前,替她宽衣:“若是德锦公主知道你的一片深情,她一定会感动的。”
“这一生,四郎辜负了你。”他握起她的手,“你应该嫁个好人家。”
“都是因为端娘,所以公子才不能和德锦公主在一起,端娘愿意用一生来还公子的大恩大德。”
他望向她,两人相视一笑,这个笑容,足以让彼此的心灵互通。
谁念西风独自凉(20)
相敬如宾,夫妻,也是知己。
宫里。
欣宁公主异常激动地向皇上诉说着在灯会上遇见的男子,那表情,叫皇上见了也忍不住失笑:“宁儿,那男子有那么好吗?”
“当然有!”欣宁公主猛烈地点着头,生怕别人都不相信,她甚至想立刻就让所有的人都看看他,看看他那如同天神般的威仪!“她是宁儿见过的最英武,最好看的人!”
“公主这样喜欢他,那为何不将他带回来。”潘影慵懒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托着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到皇帝口中。
“我……”她一时结巴,“他解了我的灯谜后就走了。”
“看来他只是对公主的灯谜感兴趣,不是对公主感兴趣哦。”潘影带着些许的嘲弄和不屑看着她。
皇上喜欢这位欣宁公主,她可不喜欢!只不过为了暂时讨好皇上,她只好装着对她好。否则,将来欣宁公主的母亲,也是现在执掌凤玺、管理后宫的淑妃可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谁说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说谎骗你们吗?”欣宁公主恼怒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一脚踢到外面去,省得她施展狐媚功夫勾引父皇,让父皇对她和母妃也冷淡了不少!
“臣妾怎么敢呢?”潘影满脸无辜靠在皇上胸前。
“宁儿,父皇信你就是!”皇上不得不出来做中间人,每次这两个人碰面,总免不了一场暗战,看来欣宁是该嫁了。
“哼,来人,给本公主准备文房四宝!”
“宁儿……”皇上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见宫女已经捧上了文房四宝。
“既然有人认为宁儿说谎骗人,那宁儿当然要证明了!”欣宁公主拿起画笔,瞪了一眼潘影,下笔如风。
潘影不屑地轻嗤一声,抬头看着皇帝:“皇上啊,公主看来是真的动心了,您就下旨为公主赐婚吧。”
“嗯,爱妃说的是,宁儿是该嫁了。”皇上看着怀中的娇媚女子,心神动荡,早已忘了女儿还在。
“依臣妾看,曹将军之子最适合公主了,无论身份还是长相,都是极配的,要是真的嫁了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恐怕这天下人都要耻笑的。”潘影继续诱导皇上,眼光却瞥见桌上作画的欣宁公主难得的一脸专注,要是换做平时,她听了这些话,早就气得要冲过来和她拳脚相向了。这使得她对她口中所说的男子倒感起兴趣来了。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
几十万大军绵延了千里,浩浩荡荡出了汴京城,往长城的方向去了。
汴京城上空开始布满了乌云,黑沉沉的,不一会儿,竟下起了细雨。
是在送别吧,这样的细雨绵绵,仿佛三月里江南,梅子黄时,细雨纷纷。
怕往后,再也看不到这样温柔的冬雨了,细牛毛似的纷纷扬扬。从此,金戈沙场,铁蹄飞箭,沙场埋忠骨。此一别后,万里春闺里,几回梦回与君同,怕只是孤魂化蝶入梦来。
烽火无端连天起,惊破鸳鸯梦。
过了许久,欣宁公主小心地捧起桌子上的画纸,仔细地吹干了墨迹,亲自在皇上面前展开:“看,就是他了!”
当那幅画卷在潘影面前展开时,她以为是到了梦境,日思夜想的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现实中!
欣宁公主看着她惊呆的样子,不禁得意起来,慢悠悠地将画卷小心收起来,说:“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
“嗯,果然气度不凡。”皇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和下来。那画上的男子,即使跃然纸上,也无形中让人有种灭顶的压力,直教人喘不过气来!他身为九五之尊,当今圣上,睥睨苍生,却也不禁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倒,要是亲眼看见他,岂不是有可能活活被吓死!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怀里的潘妃,见她也正出神,不由得醋意大发:“宁儿,这人姓甚名谁?明儿父皇召他入宫!”
“这个……”她摇摇头,“宁儿也不知道。”
“那就全国搜寻,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真的!”欣宁公主高兴极了,手中握着那幅画卷。
“皇上,这样子替公主找驸马,岂不贻笑大方?”潘影抬头望着皇上,笑容变得娇媚柔润。
皇上寻思了一阵,点头道:“爱妃说的是,宁儿……”
“哼!父皇就是不肯嘛!不肯就算了!让宁儿一辈子嫁不出去!”欣宁公主摆出平日里骄纵任性的样子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宁儿,宁儿。”皇上顿时慌了,毕竟从小都是疼她的,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只嫁他!没有他我就一辈子不嫁!”她斩钉截铁地说,心中早已认定了那人便是将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好好好,父皇把他找出来,宁儿乖。”皇上不得不妥协了。
欣宁公主这才破涕为笑,拉着皇上的手撒娇道:“父皇最好了!”
潘影在一旁沉思起来,没留意欣宁公主看她那种带着胜利者般骄傲自大得意洋洋的目光。
若是皇上真的掘地三尺要找出他,那么……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窜上来。
景安宫里,柔妃心疼地看着女儿垂泪:“他竟让你做欣宁公主的丫鬟……”
“娘,没事,七皇姐她没让我做什么事,只是带着我出宫去玩。”德锦连忙解释,怕娘担心,她总是那么容易就忧愁,只要她出一点儿事她就心慌意乱,没了主见。
“可你终归也是公主。”
“公主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娘,您不是说将来锦儿要嫁个好人家吗?那锦儿就要好好地学习啊,这样子才不会被人家嫌弃。”她握紧母亲的手,想让她也和自己一样想得开。
柔妃低下头,突然泪水更汹涌了:“都是我害了你。”
德锦见她突然间如同犯了错的罪人,心里难受起来,眼中的泪水也打着转。
香灵匆匆忙忙跑进来,看见这场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德锦抬起头,勉强笑着问:“怎么了?”
“是欣宁公主……”香灵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知道了。”德锦站起来,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柔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睛里似乎藏了无尽的心事要宣泄出来,而她又拼命将它们掩盖起来。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2)
御花园。
欣宁公主指着桌子上的画卷,说:“你打开看看。”
德锦走上前,拿起那幅画卷,展开来。
她一瞬间像是被惊雷击中,不能动弹。
“他可是我的驸马,怎么样?比杨四郎强了一百倍吧!”欣宁公主得意地吃着一串葡萄,眼角瞟着她呆呆看着那幅画卷的表情。
“啊!”德锦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画卷,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手指指着落在地上的画卷,那幅画卷依然固执地展开,画卷上的男子威武如天神,目光冷然投射,依稀是那双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的眸子。
“你!”欣宁公主连忙扔掉了手中的葡萄,急急跑过来拾起地上的画卷,小心地卷起来放在胸前抱着,瞪着眼睛,忽然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啪!
她的一掌没能将她打醒,她死死盯住那幅画卷,手指直直地指着,眼中是无休止的恐惧:“他是契丹人!他是契丹人!”她突然哭喊起来,浑身上下不住地发着抖,像是夜里梦中的人突然走到她的面前,而她无能为力逃不开。
“胡说!”欣宁公主彻底被惹火了,“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太监立刻过来,一个拉住她,一个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她这才如梦初醒,呆呆地望着欣宁公主抱在怀里的那幅画卷。
噩梦,转醒便又沉沉陷了下去,像是泥沼中蔓延的理不出头绪的根茎,千头万绪,成了飘荡的杂念,挥不开去。
又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细白的皮肤上几道红得耀目的指痕,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她突然疯了一般挣开两个太监的钳制,双目圆睁,冲上去一把抓过欣宁公主怀中的画卷,狠狠一把撕碎,洒在荷塘里,波光幽潋,荡起层层涟漪,晃晃的,荡漾开去。
“你这个死丫头!”欣宁公主眼睁睁看着她将她苦心描画的天神扯碎,就像生生扯碎了她的魂魄,叫她一时间竟心痛难当。
德锦却仿佛安静了下来,看着水中漂浮的纸片,满满的,满满的一池深潭全都是他,一笔一划,一线一条,绵绵勾勒,仿佛将她的灵魂也随着一起纠缠了进去。
欣宁公主从后面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狠狠拽过去:“你这个贱人!”
“你不可能嫁给他!他也绝不会娶你!”德锦扯过自己的头发,像是预示般警告她,“不要爱上他,你会死的!”
“胡言乱语!”欣宁公主气得浑身颤抖,看看那些在荷塘里漂浮的残缺的他,又不禁落下泪水来,“都是你,都是你!”
“海姐姐……”她低低呻吟了一声,然后转身跑出了御花园。
他是魔鬼!入梦来,却还那么残忍地进了她的现实!
深夜,潘府。
潘影急匆匆从宫里出来,回到家,老远地看见书房灯火通明,心中猜到他在,在门口理了理头发,她推门进去,妩媚的声音叫了一声:“爹。”然后抬头看见他,脸颊娇红。
“这么晚怎么回来了?”潘仁美担心地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看着冷漠坐在一旁的耶律寒。
“下官定会照大王吩咐办事。”
“爹,今日在宫中,女儿听欣宁公主说了一个人。”潘影小心地说,眼角偷偷看了一眼他,又继续说,“皇上说了,将那人找出来,招为驸马。”
“欣宁公主招驸马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潘仁美问。
“可是……”她看向耶律寒,“欣宁公主的驸马爷,是大王您。”
“这……”潘仁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耶律寒冷冷地牵了牵嘴角。
“皇上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大王找出来,我看,大王还是先回辽国,以保万一。”潘影献媚地讨好他,只期望他能转过眼看看她。
“多谢潘妃娘娘。”他嘴角噙起一抹戏谑的笑,继而又说,“本王此次来,就是跟潘丞相辞行的。”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3)
“大王已经准备回辽国了?!”听到他要走,她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服,不觉已经失态了。
“它日铲除宋室,本王定会重重答谢。”
“那德锦公主……”潘仁美犹豫了一下,“皇上怕是不会允许不祥之人随大军而行。”
“潘丞相计谋高略,这区区小事,怎会难得倒你。”耶律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下官不敢。”
“本王就回大辽等丞相的好消息了。”他站起来,接过慕胤递来的黑色斗篷披上,走出门外。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潘影才不解地问:“爹,为何要德锦公主随行呢?”
“只要德锦公主跟着去,杨七郎便一定会去,到时候,爹要为你哥报仇,让德锦公主到九泉之下陪你哥!”
“爹!”潘影惊呼,“可是德锦公主是无辜的!”
“若不是她,你哥也不会死,无论如何她也是罪人!”
“可这样做,爹,我们利用她灭了杨家军,最后杀了她,我觉得……”她蹙起眉头,两国之战,为何要扯进一个无辜的女子,让她莫名其妙做了罪人呢?
“妇人之仁!”潘仁美轻斥一声,“有了德锦公主这枚棋子,可以顺利除去杨家将中最厉害的杨四郎和杨五郎,最后剩下的几个就不足为患了!至于杨业!北院大王自有办法!”
潘影还是十分不赞同,却不敢再开口,男人们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取得战争的胜利,却从来不会顾及女人的感受。
德锦公主,生在这个时代,注定就要做他们的棋子!
景安宫。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德锦缩在墙角,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该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该是这样的!若她当初不逞强去冒了那次险,那么就不会有这样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的手握住了袖口中温润的白玉,黑暗中,那块玉佩玲珑剔透,闪着幽幽的白光。
“可是我遇见了你,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她悠悠地说道,把玉佩凑到脸庞上,温暖的感觉让她慌乱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道黑影慢慢地靠近了她,窗外黯淡的月光顿时无影无踪。
她突然抬头,一慌,手中的玉佩滑下手心,掉落在被子里。
“你……”她的嘴被一种冰凉的温度堵住,柔软地覆盖了她的唇瓣。
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凛凛生威,接触到她时化作了浓浓的温柔。
“我要走了。”他在她口中呢喃,声音低沉,像是封藏了千年的古井水,没有一丝杂尘,对着她诉说,“你会想我?”
“不,不!”她推开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他高大身躯的阴影遮住了她娇羞的脸庞,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紧紧搂着,越来越紧,湿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喷洒,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他把头埋在她清香的发丝间,贪婪地吸取那些属于她的香气,半晌才说:“可是我一定会想你,怎么办?”
“你究竟是谁?”她终于挣开他的怀抱,退得离他远远的,才问。
“你会知道的。”他高深地盯着她在暗中扑闪扑闪的眼睛,俯下身拉过她,“我们还会再见的,小公主。”
“来人!”她张开口想喊人,却不料他却早一步捂住她的口,语气中带着警告:“你要是不想害死她们的话,就乖乖地听话。”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放开她,有些惋惜地说:“我现在就想带你走,可是你不听话,只好下次了,不过……”他坏笑着偷了一个吻,“我走了之后你要想念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她想拒绝,他又再次用唇封住她的口,使她不能说话,“不许说不!”
好霸道!
她呜呜地点点头。他才满意地放开她,一脸促狭:“你怎么想我?”
“不知道!”她终于生气了,拿起床上的枕头朝他扔过去,没扔中,却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4)
德锦忽然间就呆住了,四周漆黑一片,窗外偶尔渗进了幽白的月光,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半掩在黑暗中,一半月光离合,俊美得近乎渺茫。而此时他笑得那么爽朗,那么释怀,她甚至想不起当他残忍无情冷漠疏离时是怎样叫人害怕的样子。
笑声停止,她却还呆呆望着他,清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尘,清澈干净得仿佛没有一点儿心事,他忽然心动,欺身上前,双手托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捧在他的大掌里,像托着一枚珠玉。
她的眼睛清莹流转,偶尔带着点儿惊慌地骨碌一转,天真无邪。
月光中,他深深凝望着她,不敢眨眼,她是美得这样惊心动魄,这样虚无缥缈,他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时间僵持着不肯前行,固执地在两人身边凝固成霜。
晚风吹拂,荡开了屋子里冻结的空气,耶律寒回过神,却还是忘情地轻吻了她娇美如花的唇瓣:“你是我的。”
她低垂眼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告诉自己:“我不会是他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月色离合,落满了一地的光华闪动,情意绵绵。
皇城外的马道上,慕胤从马背上跃下,跪在他面前:“大王!”
耶律寒冷着脸看他:“什么事?”
“德锦公主是无辜的,为何宋辽之间的战争要将她牵扯进来做牺牲品?!”慕胤愤愤的,他不能容忍,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甚至没犯任何错,何其无辜要承担这一切!这不公平!
“战争就要有牺牲,慕胤,你不是期望天下统一吗?若牺牲一个德锦公主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为何不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同样不带一丝感情。
慕胤抬头望着他,月光下黑色马背上他如同天神般不可亵渎,黑缎披风,在风中上下翻飞。
“大王爱上她了?”
“是吗?”他侧过脸,嘴角有一抹嘲弄的笑,“何以见得?”
“若只为了笼络潘仁美,何须劳师动众要您亲自前来呢?若不是为了德锦公主,潘豹何其无辜命丧黄泉?若不是德锦公主,大王何须这样小心眼让欣宁公主赔上一生!”
“够了!”他终于有些怒意,冷漠的脸越发疏离。
“你利用她杀死杨家将,甚至毁灭她的国家,有一天她知道会怎样恨你!”慕胤激动地喊出心中早就想说的话!月光中,他眼中闪闪发亮!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凛冽的目光射向他,带着危险的警告。
慕胤禁了声,仍看着他。
烈火焚烧,薄薄一张纸怎包得住?恩怨重重,千丝万缕,自是剪不断,理,却还乱。
辽国犯边,在雁门关一带挑起战火。
雁门关一直有杨家军镇守,杨家主帅杨业有“杨无敌”之称,其七个儿子更是个个英勇善战,随父出军,战无不胜!一直是辽国心腹大患。而此次辽国竟敢在雁门关挑起战事,看来必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准备一举灭掉杨家!
皇上思索再三,加上潘仁美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决定应该彻底解决辽国的威胁!不顾杨业及众臣的反对!执意全面攻打辽国!
朝堂上,潘杨两家依旧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
潘仁美自是不肯放过杨家,老谋深算,怂恿皇上:“我皇得天佑,契丹区区小国,敢犯天威!若不铲除,将来必是我大宋心腹之患!”
杨业忠心耿耿,知道契丹人骁勇善战,加上北院大王耶律寒精明狡诈,足智多谋,若贸然攻打,恐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于是说:“皇上请三思,辽国兵强马壮,此次蓄意挑起战火,其中必定有诈!”
“杨元帅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天朝圣威,难道还怕了区区契丹蛮夷?杨元帅莫不是暗中勾结了辽国,另有打算?”
“杨业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怕这无中生有的指责,只是这时万不可贸然攻打辽国!”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5)
“杨元帅号称‘杨无敌’,一直让契丹人闻风丧胆,屡次作战都是战无不胜,这次只要杨元帅披甲上阵,一定能助皇上铲除这心腹大患!”潘仁美改为蓄意的恭维,挑唆皇上出兵。
“皇上请三思。”杨业实在无话可说,这朝中口舌之争,他自是略逊一筹,可是谈起行兵打战,布阵谋略,潘仁美岂是他对手!
皇上略微思索一阵,说:“潘丞相说得对,辽国将来必是我大宋心腹之患,若不铲除,后患无穷!”
“皇上!”杨业还想多做劝阻。皇上却挥手打断他的话:“此次出征,朕会御驾亲征!”
“皇上圣明!”潘仁美立刻跪下大肆恭维。
“此次定一举灭了辽国,还我大宋百姓安定!”
杨业见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只好随百官一起山呼万岁。
“皇上。”末了,潘仁美又说,“臣听闻德锦公主曾被契丹人俘虏,想必对此次出征会有帮助,是不是将公主也带上?”
皇上沉吟片刻,道:“就依丞相所言。”
杨业觉察到了这其间一定有什么不对,想要开口时太监已经喊了退朝,皇上也走了。
空落落的朝堂上,杨业深深叹息了一声,回声响遍了每个角落。
官场风云,战场杀生,岂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决定的。
德锦公主要随军出征的消息也传回了后宫,朝廷的事,嫔妃们从不过问,可这次皇上竟然亲口说让德锦公主跟随大军讨伐契丹人,似乎有点儿匪夷所思。
景安宫。
柔妃死死地把门关起来,用身子挡着,歇斯底里地说:“我不准你去,我不准你去!就算抗旨杀头我也决不允许你去冒险!”
“娘,这是父皇的意思,我跟着去不会有危险。”德锦试着去宽慰她,可却让她更加激动了。
柔妃边哭边大喊:“就是因为是皇上的意思,我才更不能让你去,他能狠心让你做欣宁公主的丫鬟,就不会在意你的生死!他不会保护你!”
“不会的,娘,他始终是我的父皇啊!”
“我知道,你还是对被困在辽国的林小姐念念不忘,你是想去的对不对?”柔妃慢慢滑坐在地上,哭泣着。
被她说中了心事,德锦直直地跪了下来:“娘,海姐姐是为了我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若不去救她,就是无情无义,您要我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吗?”
“你忘了你对我发过的誓言了吗?”柔妃看着她,泪光点点,此时眼中似乎藏了让人读不懂的玄机。
德锦怔住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怎么忘得了?
她跪下来,流着眼泪抬起右手:“我德锦发誓,这辈子决不离开大宋,否则……”
“否则就永远失去我这个娘,失去所有你爱的人!”
德锦闭上眼睛,眼泪还是涌出来,“否则永远失去我娘,失去所有我爱的人!”
她的泪水突然间像止不住的洪水一样爆发了。
“你若离开大宋,便会永远失去我和所有你爱的人!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她哭喊着跪走到她面前,“娘,就这一次,我求求你,我不会再想立功,我只跟着去,我会保护自己,我一定会回来。”
柔妃搂住她:“我就是不想离开你,德锦,我只有你了。”
“我发誓,无论如何会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四郎,我跟着他,他会保护我不受一点儿伤害。”
柔妃默默垂着泪,放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进了房,关上房门:“你去,我不拦你。”
德锦怔仲地看着那扇门,无法自拔地哭起来,越哭越激烈。
香灵躲在门后跟着默默地垂泪,她有一种感觉,诀别的感觉,比上次公主离开时还要深刻的感觉。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
德锦来到天波府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气氛,进了客厅,所有人都在,可是都不说话。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6)
她看见四郎,却故意不理他,跟七郎坐在一起。
杨夫人拿了好多平安符,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口中絮叨着:“要记得平平安安,为国效劳是我们杨家的光荣,你们要时时刻刻不能忘了保家卫国,有国才有家……”
“好了好了,你已经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这次去又不是送死,别说得像诀别一样!”杨业故意大声说话,想要驱散空气中阴霾的感觉。
“哎,你们哪一次出征我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嘛,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担心。”杨夫人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是大人了,六郎和七郎都还小,你们几个哥哥要好好照顾他们,德锦是女孩子,你们不许欺负她,要好好地保护她,安全带她回来!”
她递给德锦一个护身符,说:“好好跟着他们几个哥哥,别出事。”
德锦冲她笑了笑,用力点头。
七郎笑嘻嘻地接过护身符,在德锦面前晃了晃:“跟着七哥哦,七哥会保护你的。”
坐在旁边的杜金娥立刻给了他一拳:“不要脸!你是什么七哥,在这里所有人都比你大!”
“要你管!凶婆子!”七郎反驳了一句立刻跑到四郎那边躲着,生怕再吃一个拳头。
金娥坐到德锦身边,眨着眼睛问:“德锦公主也要跟着去吗?为什么?”
德锦摇摇头,清亮的眼睛里也满是不解。
“你也不知道吗?真奇怪,皇上让你跟着大军出去,不怕出事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七郎在远处大喊,却不敢过来。
德锦笑起来:“当然不怕,所有的哥哥都会保护我啊。”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四郎,却见他正跟端娘说着话,不觉心里又有些生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空气又仿佛冻结了起来。
清早她便早早起了床出来了,去娘的房里看了一下,她似乎一夜没合眼,坐在窗边,周身像围绕着晨间的雾气,有些幽怨。她进去时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眼睛里突然蒙了一层水汽。
“我走了,娘。”德锦跟她道别。
柔妃依旧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像是没有听见。
天气很凉,她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也不觉得冷。
德锦拿了外衣给她披上,说:“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别生病了,让香灵跟你说说话。”
她还是沉默不语,德锦只好出去了,走到门边,她才听见她像是叹息一样幽幽的声音传来:“一定要回来。”
“嗯。”她点点头,继而快步走出去,一边走,眼泪一边就掉了出来。
香灵追着她哭了好长一段路,她已经嘱咐过她了,好好照顾娘,陪着她去散散心,说说话,可是她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毕竟她这个身为女儿的走了,还指望母亲能真正快乐吗?
有时候,上天的安排让她迷惑,当日她死心塌地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做个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巾帼英雄,可父皇偏偏不给她机会。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了,心中也平静了,父皇却又要她出征。
她是女儿身,纵然学了功夫还是不抵男子,父皇从不关心,也许从她出生那天,她就不知道一位父亲是要怎样做才算合格。
此次全力攻打大辽,连她都清楚,胜利是多么遥不可及。皇上一意孤行,真是这么多年被契丹人逼得忍无可忍了。
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了,皇上御驾亲征,非同一般,挑选出来的近卫队全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杨家除了七郎最小之外,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六郎轮流守在皇上身边。
出发时是早晨,空气凉得有些刺骨,杨家将个个身披战甲,手握长枪,骑着马分两排跟在皇上的车辇后,没有风,他们的披风却轻轻地飞舞着,丰神俊秀,杨家的男儿个个都俊朗无比!
德锦和七郎并排骑着马,她看见平日里对七郎凶巴巴的金娥此刻也在挥泪跟他告别,心中不禁多了一份惆怅,回首看远处矗立的皇宫,不知那宫闱深处,此刻是不是也有人挥着泪送她走。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7)
一种悲凉的感觉席卷了她,这一别,究竟何年何月再重逢?
放眼,送行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有年迈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年少的孩子,她们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此离去,也许从此不复返,或者,她们是在送他们去死!
自古战场风云,你死我活,即使打了胜战,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分离是满腔愁思涕泪横流依依不舍的,重逢却是遥遥无期。
几十万大军绵延了千里,浩浩荡荡出了汴京城,往长城的方向去了。
汴京城上空开始布满了乌云,黑沉沉的,不一会儿,竟下起了细雨。
是在送别吧,这样的细雨绵绵,仿佛三月里江南,梅子黄时,细雨纷纷。
怕往后,再也看不到这样温柔的冬雨了,细牛毛似的纷纷扬扬。从此,金戈沙场,铁蹄飞箭,沙场埋忠骨。此一别后,万里春闺里,几回梦回与君同,怕只是孤魂化蝶入梦来。
烽火无端连天起,惊破鸳鸯梦。
德锦公主被安置在随军的御医中,没事时跟着御医学习一些包扎止血的技巧,了解一些战场中突发的病症,以防急用。
虽说她是因为对契丹人有些了解才被允许跟着大军出征的,但是实际上,皇上并没有问过她什么,她变得倒无关紧要起来了。
大军抵达雁门关,皇上下诏兵分三路:东路由大将曹彬、崔彦进率主力从雄州出发北攻幽州;中路由田重进统率,由定州攻飞狐;西路由潘仁美、杨业统率,出雁门关,攻朔州,寰州、云州,应州。最终大军于幽州会合攻打由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寒统率的辽军主力!
幽州是要塞,必须万无一失,故而将主力都放在攻打幽州之上,西路军虽有潘仁美和杨业两位大将统率,英勇无敌的杨家军自是不怕契丹人!然而大军出发前一刻还是十分令人担忧的。
辽国北院大王骁勇善战,却从未与杨家军正面交锋,每次两军交战,他只作为幕后军师,深谋远虑,雷厉风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此次,他亲自出战,必定已成竹在胸!
营地外,湖边。
“锦儿,皇上不让你跟着我们去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凯旋而归!”
杨家七个兄弟并排躺在湖边绿茵茵的草地上,望着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得令人心醉。
“我不跟去,可是你们要小心,听元帅说,那个耶律寒很厉害呢!”德锦跪坐在草地上,正对着七个兄弟,拔了青色的草茎,拿在手里编织。
“是啊,听说那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每次我们杨家军遇上他总要损兵折将,失去多少兄弟才取得胜利。”杨五郎望向她,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
“他生性残暴,为了权利甚至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六郎愤愤地捶了一下草地,坐起来,“这次一定要杀了他!以除后患!”
德锦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她皱了皱眉,抬头望着六郎笑:“六哥哥,你若是杀了他,回来立了功,父皇一定会把柴郡主许配给你的。”
六郎顿时红了脸,重新躺下,嘴里咕哝着:“谁娶她?”
“锦儿做什么呢?”七郎好奇地跑过来,拿起她放在裙子上的用草茎编织的圆圈,左看又看,又问:“这是什么东西?”
“指环啊,把你们全都套住,你们就都会回来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一个个把那些青色的草环分给他们。
“傻瓜啊,这个怎么套得住?”七郎依旧不解,迟迟不肯戴在手指上。
“不要还我!”她生气了,一把要夺过来,七郎却又笑嘻嘻地戴在手指上,朝她晃晃。
“四哥,你被排斥了。”六郎见德锦没有把指环给四郎,小声在他耳边道。
四郎艰涩地笑了声,起身要走,德锦把指环拿给七郎,让他送去,自己一个人跑了。
他握着那个青色的指环,看着她跑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8)
要多久,她才会原谅他?或许是一辈子!
大宋东路大军一路开往幽州,不料半路上遇到契丹人伏击,大将曹彬、崔彦进自恃军备精良,又是主力军,率众正面迎敌,辽人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岐沟关,曹彬、崔彦进恐防有诈,见辽人根本无正面交战之意,一路上只是引他们步步深入,已觉得不妙,连忙让大军撤退,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岐沟关四面,突然涌出无数辽兵,弯刀胡马,个个高大威猛。
“有诈!”将军曹彬大叫一声,让大军立时慌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
辽兵迅速歼敌,大宋百万大军如洪水决堤,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高山之上,耶律寒高坐于马背上,猎猎大旗划破天际,天空乌沉沉一片,黑云压顶,下面刀光剑影,厮杀声震耳欲聋。
他面无表情,对一切杀戮漠然视之。
马蹄践踏,尸骨未寒,已成泥。
烽火硝烟,弥漫了半边天,鲜血骨肉,染红了辽阔的土地。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大宋的战旗一支支倒下……
耶律寒冷冷地扯扯嘴角,调转马头,对着身后一干人等道:“全力围剿中路军!”
杨业及潘仁美率领西路大军,一路上歼敌无数,势如破竹,朔州、寰州、云州、应州皆收回!大军士气大振,奋勇前行!
消息传回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悦!然一直未有东路大军攻打幽州的消息,也不免担忧。
西路大军节节胜利,大军直抵桑乾河。
目前,只等东路和中路大军汇合的讯号,大军便可一举夺回辽人手中的幽云十六州!然后直捣黄龙,攻破临潢府!
“爹,孩儿觉得,此次胜利未免太容易……”杨五郎疑惑不已,一路上战果累累,可契丹人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吗?
杨业也深觉其中疑点重重,可胜利在望,他不能打击士兵的士气。
潘仁美却老奸巨滑,顺手捋着胡须,笑道:“贤侄多虑了,如今皇上御驾亲征,士气大受鼓舞,作战自然比平时勇猛。”
杨业也只好叹口气说:“怕只怕耶律寒另有阴谋。”
“一个耶律寒怎么敌得过杨家军。”潘仁美轻笑。
辽国主力军攻破了大宋中路大军,两万大军无一生还!
耶律寒当真残忍至极,斩草不留根!
东路、中路败北,杨家军成了孤军深入!
德锦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她走出营帐,看着远处一片空阔,茫茫四野,竟是看不到尽头。
大军压境,耶律寒调集十万精锐之师,全力攻向寰州,寰州转眼危在旦夕。
杨业这才得知东路大军和中路大军已然全军覆没,悔恨至极,辽军攻来,寰州城中无数百姓性命不保!
危难之间,杨业请求潘仁美护送百姓迁往代州,同时再向皇上请求援兵!
“我带领大军同辽人周旋,丞相回去请求援兵,待我将辽军引至两狼山,你们埋伏在那里,一举攻破辽军主力!”杨业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潘仁美满口答应了,带着寰州百姓立刻撤出。
“爹,为什么让潘仁美那个奸贼先走?他若是耍什么诡计……”七郎不满地抱怨。
“如今国家危在旦夕,要是留下潘仁美定会落得曹彬,崔彦进的下场,杨家军从来由我指挥,不会听令潘仁美,留下他只是祸害!”
“可是……”七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他杀死了潘豹,潘仁美难道不会挟机报复?
黑云压城。
金麟不开。
寰州一破,杨业带领部队转战两狼山。
两狼山地势险要,两座主峰高耸入云,适合固守,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占据了如此有利的地形,要等待皇上的援兵,应该可以撑得住。
满天的烟尘里,耶律寒冷眼看着纷飞无情的血肉,看着杨家军几乎毁于一旦地在他手里苟延残喘。
天空灰暗,鬼眼一般阴霾,不透一丝光,那被黑云掩去了面目的金乌,隐隐泛红。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9)
兵败,便如山倒,杨业看着多年来朝夕共处的子弟一一倒下,一如秋叶飘零。
还有他最疼爱的儿子……
耶律寒单手提起一个人头,穿过漫漫飞烟,冷笑。杨业头昏目眩,老泪纵横。
“大郎!”悲恸的哭声震天动地。
“是他!”四郎瞳孔慢慢收紧,然后不断扩大!
那日夜色浓重,那个有着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恐怖男人!
竟是他!
原来他便是辽国北院大王!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天塌地陷。
“四郎五郎,你们掩护七郎突围,去请援兵!”
潘仁美果真公报私仇!他撤出了寰州却没有立即去向皇上请援兵,而是以沿途清理敌人余部,以保护皇上为由停留了数日。
见到皇上之后,潘仁美隐瞒军情不报。
这几天来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德锦坐卧难安,终于盼到了潘仁美回来,她顾不得许多便跑去问。
“杨七郎突破重围,已经快到了。”
“果然是那小子来!正合了老夫之意!”
“丞相要怎么做?”
“杨七郎打死我儿潘豹,我要将他五马分尸!”潘仁美眼露凶光,阴狠地笑着。
帐外
“七郎……”德锦害怕得低低呼了一声,转身便跑。
她预感着发生了不好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忙着去见皇上。
皇上正在用膳,她不顾礼法地闯了进去,跪下说:“父皇,杨元帅中了埋伏,您快派援兵啊!”
皇上停了膳,说:“这样的事为什么丞相不跟朕说,要你来说呢?”
“潘丞相公报私仇,想置杨家于死地,七郎突围出来请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可是潘丞相却要害他!”
“胡言乱语!”皇上拍案而起,“你呆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前线的事!”
“我……”德锦正欲言,不巧潘仁美却进来了。
他在外面已经听到了她的话,这时又装得什么事也没有,跪在皇上面前:“老臣护送寰州、云州、应州、朔州百姓离开战地,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杨家军个个英勇善战,打得辽军落花流水,痛快之极。此时,怕是杨元帅已经胜券在握了,不日即可收回幽云十六州!”
“胡说!既然好好的为何要迁走百姓,你分明在说谎!”德锦不可抑制的愤怒,杨家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她心里那么不安,怎么会没有事?
“那是杨元帅作的长远打算,百姓无辜,将来我大宋要灭辽,自然免不了更多战争,这是杨元帅体恤百姓啊,公主。”潘仁美奸猾地对着她笑。
“父皇……”德锦抬起头看着皇上,希望能抓住点什么,然而她却失望了。
皇上勃然大怒,大喝:“来人,将德锦公主拉下去,不允许她再来见朕!”
“昏君!”德锦突然站起来大骂一声,她死死瞪着皇上,瞪着这位受万民敬仰的九五之尊,眼中满是不屑,“你听信谗言,不顾杨家将的生死,你对得起精忠报国的杨家吗?你不配做皇帝,不配!”
“你……”皇上浑身发抖,指着她,“你说什么?”
德锦倔强地扬起脸,无所畏惧地说:“我说你是昏君!你根本不配受万民敬仰,不配杨家为你出生入死!”
啪!
皇上一个耳光下来,德锦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脸上红肿了一大块,嘴角缓缓流出血丝。然而这次,她没有再默默承受,就算他杀了她,她也绝不再向这样的人屈服!
她站起来,擦干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看着他,有些同情地说:“我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是非不分,从小我就知道,就是因为我当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才忍受了你那么多年。可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恨的是,你从来没对我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还敢那么大言不惭,不知羞愧让我为你做事!是我傻,是我还盼望着有一天你会醒悟,会发现,你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她眼中盈满泪水,华光闪动。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0)
“拖下去,拖下去!”皇上不知所措,浑身颤抖着,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指责,而这样的指责,不是让他愤怒和难堪,而是让他害怕!
“不用,我自己会走,你不救杨家,我去救!”
“你……”
德锦掀开明黄的帘子,傍晚的阳光洒进来,在她身上沉淀成一种似云似雾的光晕,刺得人睁不开眼。
“抓住她!”皇上惊慌地大喊。
侍卫跑出去,德锦已经跨上马背,背上弓箭,抽出腰间的红色软鞭,扬起下巴看着他们:“杨家忠君爱国,你们谁要拦我?”
侍卫面面相觑,垂下手中的武器,没有人再上前一步。
“多谢。”她策马飞奔而去,卷起的沙尘在鲜红的阳光中融合。
“皇上,让老臣去追公主吧,前面一路上都有契丹人,公主单独出去恐怕不安全。”潘仁美适时出来说话。
”去吧,去吧。“皇上摆摆手,转身进了大帐,忽然间感觉身心疲累。
潘仁美阴险地一笑,看着远处德锦快要消失的身影,眼神阴毒。
父皇不救你们,我来救!就算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生不能同日,死我再不愿错过!你们才是我的家人啊!对我好的,爱护我的,把我当作亲人一样看待的,是你们啊!
马蹄飞奔,她四处搜寻。
七郎,七郎,你快出现!
她在心中祈祷,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的气味,她更加害怕,催着雪儿快跑。
“七郎!七郎!”她大喊起来,四周空无一人,她的声音回荡着,在天地之间回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她面前出现的那一刻她激动得滑下马背,飞奔着跑过去。
“七郎!”
七郎勒紧缰绳,看清人后,惊讶不已:“锦儿,怎么是你?”
“不要去,潘仁美等着要杀你,你不能去。”德锦看着他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哭了出来。
“潘仁美!”七郎握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一败涂地,我要让他偿命!”
“你不能去送死,七郎,潘仁美要为潘豹报仇,他不会放过你!”
“可是锦儿,爹和哥哥们都等着我请援兵去救他们,我如果贪生怕死,他们怎么办?”七郎年少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和污泥,还有些孩子气的声音却充满了沉重的沧桑感。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德锦啜泣着靠着他,心里充满了矛盾。
她不能让七郎送死,更不能置杨元帅和四郎的生死于不顾!
“老夫就是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一阵阴风吹过,德锦蓦地转身,看见潘仁美阴险的笑脸。
“快走!”七郎先一步拉着她转身,却不料身后也出现了大量潘仁美的人!
“我儿潘豹被你打死,你认为,老夫真能那么容易就饶了你?”潘仁美步步紧逼。
七郎护着德锦一步步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兵器,他猛地挥起杨家枪,朝那几个人打去,德锦也趁此时发起进攻,珠联璧合,杀开一条路冲出去。
“快跑!”七郎跟在后面护着她边跑边战。
潘仁美阴冷地看着他们跑了一段路,才下令:“给我射!”
于是,几百人齐刷刷搭弓,射箭!
箭如虹!划破空气,呼啸有声,撕裂了夕阳沉下的天空。
七郎突然快跑一步,从后面一把搂住德锦,紧紧抱在怀里。
“锦儿……”他轻吻她的发丝,幽幽的香气盈满了他的鼻腔,一片芳香馥郁。
“七郎?”德锦随着他停下步伐。
“假如有来生,让我做哥哥好吗?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像四哥一样保护你。”七郎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从容不迫。
撕裂的空气铺天盖地,七郎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她听见血肉分离的声音。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1)
“七郎……”她的泪水滑落,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小公主。”嘴角一滴滴滚落的鲜血滴在她的衣领上,白色的布料中盛开一朵朵鲜艳的花朵,茫茫雪野中,傲雪凌寒。
“七郎!七郎!”德锦失声哭喊起来,挣扎着要为他挡开那些雨点般的箭矢。
“去找四哥!”他大喊一声,铆足了全身的力气把她朝前狠狠推去!
“七郎!”德锦跌下前面一片斜坡,那一瞬间,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泪雨滂沱。
七郎对着她微微一笑,猛抽回手,双手握紧红缨枪,转身为她挡开枪林箭雨。
滚落的一刹那,她看见无数的箭矢射进了他的身体,万箭穿心!
七郎重重将红缨枪插进泥土里!支撑着他风雨飘摇的身体如坚固的城池般屹立不倒!
爹,我没给您丢脸,就算死,我也不像潘豹一样跪着死去,我是站着的。
哥哥们,要是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夸我,我真的长大了,我不是最小的弟弟,我是杨七郎!
锦儿,我比你先死,来生,我就比你大了,我可以做你的哥哥了对吗?你一定要记住,我是你的七哥。
娘……金娥……
他睁着眼望着前方,望着潘仁美,望着那些举着弓弩的人,屹立不倒!
辽军十万大军如虎狼之兵,席卷山河,所到之处宋军兵败如山倒,弃甲丢盔。
两狼山一片血海深渊,杨业顽强抵抗,危亡之时,已经猜到皇上被潘仁美蒙蔽,于是转而让杨五郎回去向八贤王请援。
杨家将只余不到两千的兵力,与辽国十万精锐部队殊死搏斗。
激战中,四郎的胸口突然猛烈疼了一下。
“七郎……”他回头看着身后,鲜血染红的大地杀声震天。
身上许多地方受了伤,自己的血同敌人的混合在一起,难以分清。
八贤王手握三万大军,驻守在雁门关以东,准备作为夺取幽州的后备军,此次出征,大宋作了十全的准备,万无一失。
杨五郎快马加鞭,身上到处是流血的伤口,疼痛难忍,他却已经麻木了。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请援兵救爹和兄弟们,这场恶战杨家已经损失惨重了,大哥二哥阵亡,七郎久无音讯,其余各人都身负重伤。
经过密林,前方忽然一阵马蹄声震耳欲聋,他警惕地握紧手中长枪,一步步靠近。
“不要过来!”
听到这一声惊恐的喊声时,他策马飞奔过去。
林深处,十几个高大的契丹人围住一个女孩,他们全都清一色黑色装扮,斗篷遮住脸,手持银色弯刀。
五郎心中一紧,这样的装扮,似曾相识……
“不要过来!”
“锦儿!”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顿时乱了七八分,毫不多想,便冲上去。
那群辽兵见有人来,没有丝毫慌乱,也没有全部出动迎战,两边各一个出来,与五郎交战。
杨五郎吃了一惊!契丹士兵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以一敌一百,他也游刃有余,可是今天才两人,便教他招架不住。
两个契丹人神勇无比,力大无穷,一刀挥下,有如千金压顶,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扔掉兵器!
“五郎!”德锦紧张地看着他,忽然之间觉得好绝望,刚刚面对了七郎的死,现在又看着五郎受困。
眼前还剩下十一个人,他想要硬战根本不可能!
“你走,你走,不要管我!”她冲着他大喊,身心疲累,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血渍,领口上还留着七郎的血迹,那些如同寒梅朵朵盛开的血印。
“我不能丢下你,锦儿,我会救你!”五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全力以赴应战。
“我不要你为我而死,七郎已经死了,我不要你为我而死!快走!”她抬头迎上前面一个契丹人的眼,倔强地望着他,“放他走!”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2)
那个契丹人冷冷笑了声,伸手过来抓她。
德锦决绝地看了一眼五郎,抽出腰间的软鞭,猛地攻向这他们!
他们早已料到她会出招,同时朝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弯刀闪着寒冷的光。
然而,她却没有与他们作战,转身对五郎大喊:“走啊,不要管我,快走!”
“锦儿!”杨五郎睁大眼睛看着她疯狂冲向那些契丹人锋利的弯刀!
“走啊,走啊!”德锦清亮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不顾生死朝着那几把银亮的弯刀冲去。
杨五郎终于摆脱两个契丹人的围攻,正欲去救她。
“去找八贤王,五郎,你要救的不是我!而是杨家军!”
他握紧长枪,悲恸地大吼一声,转身跨上马背。
他迎着呼啸的风,树枝划伤他俊朗的脸,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大王有令!活捉德锦公主!”
为首的契丹男人一声令下,十几把弯刀齐齐收起,银光一扫而过,转瞬即逝。
德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耳边嗡嗡作响。
“带走!”那个契丹人跨上马背,将她绑起来横放在马背上。
十三铁骑绝尘而去。
“皇上,前线战事吃紧,杨业派了杨五郎回来求援。”
“既然请援,那还不快派兵!”皇上立即下令田重进率留守的两万大军前去增援。
“且慢,皇上。”潘仁美阻止道,“杨业虽派了杨五郎来,但却是朝八贤王驻扎的军队去,臣恐怕……”
皇上眯起双眼,冷静下来思考,“爱卿是说……”
“老臣奉命去追德锦公主,不料半路遇上辽兵,说也奇,那些辽人不但不伤害德锦公主,还同老臣的人马打起来,带走了公主。而此时杨五郎又找八贤王,这其中疑点多多,皇上还是请三思。”
“辽人带走德锦?”
“正是。”
“那杨家军在前线战事吃紧……”
“前线的事咱们在后方又怎么会知道,杨业、八贤王若与辽人勾结,八贤王的军队又在我们后方,到时候他们想造反,前后夹击……”
“把杨五郎抓回来!朕要亲自审问!”皇上心生恐惧,下令捉拿杨五郎。
两狼山战况激烈,宋辽双方苦战,宋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两狼山主峰上,黑色披风迎风展开,像一只巨大的雄鹰展翅翱翔。
耶律寒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他漫不经心看向身旁主将:“区区几个宋兵,你要让本王等多久?”
“大王恕罪,杨业父子身手不凡,属下会全力以赴!”主将惊恐地跪下,生怕惹怒了他。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契丹男人走上来,轻声在耶律寒耳边说了些什么。
耶律寒眯起双眼,望向对面山崖上。
狂风怒号,她一头黑发胡乱飞舞,一身白色显得那么突兀。
“慕胤。”他散漫地开口,“吹响号角。”
“大王。”慕胤跪下来,“属下不能。”
耶律寒冷冷地笑了,“你若是爱上她,便是与本王为敌。”
“属下只是不忍心让一个无辜女子卷进战争。”慕胤不卑不亢地说着,忽然间,对面山上响起一阵沉闷的号角声,他猛地抬头。
激战中的两国将士同时抬起头。
号角声一阵又一阵,像宣布死亡的讯号在天地之间回响不绝。
契丹人推着德锦走到山崖前:“宋军听好了,这是你们的德锦公主!若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投降!”
“锦儿!”四郎认出那抹白色的身影,不禁慌乱。
“爹,怎么办?那是德锦公主!”六郎焦急地说。
杨业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看着山崖上。
德锦忽然明白了契丹人要活捉他的原因,她看着被困在山谷中几乎全军覆没的宋军,看着那满地的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3)
她愤怒的眼睛看向对面山崖上狼图腾旗帜飞舞的契丹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还是看清了那个站在最中间,被黑色的铁骑军和契丹将领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的黑衣男子。
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她,一瞬间,她清楚了!原来,所谓的辽国北院大王,就是他!她早该料到,他这样的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可是,后知后觉,她才后悔不已,她早该杀了他的!而她却救了他!
“快点投降,否则德锦公主必死无疑!”抓着她的契丹人狂妄地大笑。
“你们休想!”德锦一边挣扎,一边看着脚底下,高高的山崖,将下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她甚至看不清,看不清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然后,她昂首,目光凌厉,瞪着耶律寒,疯狂地喊:“你该死!你该死!我后悔救了你!你这个恶魔!”
风怒号,她喊得凄厉,挣开两个勇猛契丹男人的钳制,冲上前,手指着他:“我不会让你得逞!”
天空悠远,她的泪屑纷飞无情,纵身一跃。
就在所有人惊呼之中,她像断线的纸鸢飘下山崖。
“锦儿!”四郎扔下兵器,狂奔过去。
她不能,她不能!
耶律寒猛地冲向前,像掉进千年的寒潭中,全身冰冷,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大王!”众将士慌忙上前。
而他却突然停住,眼中一片阴翳。
“慕胤大人!”众人这才看见,早一步,慕胤已经跳下山崖!
他在空中几个踢转,借着峭壁的冲力,迅速挽弓,射箭!
他抓着箭尾的绳子,像风一样跟着射过去!
她张开双臂,飘落的身体如同羽毛,在风中飘摇,空气中充斥着鲜血的味道,风托起她如丝如锻的黑发,纠缠不清。
这三千烦恼丝,牵扯了三千愁缘,终于要结束!她闭上眼睛。
骄阳暴晒,地面汩汩的鲜血,被蒸腾得冒着热气,袅袅上升。
一双大手在半空将她接住,她终于没有掉进那一泊血水中。
“傻丫头。”他搂着她,在她耳畔怜惜地说。
“慕胤。”德锦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前哭起来。
慕胤一只手抓着绳索,一只手抱着她悬在半空。
“杀!杨家军一个不留!”耶律寒暴怒的声音从山顶传来,他收紧手指,关节泛白。身体里,某个地方裂开了。
辽军气势如虹,箭似飞蝗,手中弯刀砍瓜切菜一般。
耶律寒唇角狠狠抿成一条线,眼底泛着冷光。
杨家军瞬间被冲散,孤军奋战,浴血。
被冲到战场中心的三郎孤身一人独挡十万大军!
“爹!”他横扫千军,硬是以一支杨家枪将十万大军挡在身后,看着父亲和兄弟们退至陈家谷。
“不!”她的瞳孔一瞬间扩大,眼中呈现一种恐惧的蓝光,熠熠生彩。
十万大军如洪水决堤,马蹄踏着他的身体而过,血肉横飞。
“三郎!”德锦从半空狠狠坠落,鲜血溅起来染红了她的脸,她眼前一片鲜艳的红色,泪水冲洗着扑面而来的风沙。
远处,厮杀声,惊心动魄!
烽火硝烟,被鲜血浸透的枯草惊艳一地。
她颓然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望着那一地血肉模糊,那满地,满地的三郎,被狠狠践踏,要怎样,才能让她再看清他的面目。
“三郎,三郎!”她仰天痛哭,千万的碎屑,她不敢触碰。
暴雨忽然倾斜,一地血水横流,铜色盔甲,渐渐显露闪亮的颜色,她轻颤着双手,从满地的血肉中,拾起一枚青草茎的指环。
张开右手,掌心被指甲深深嵌进去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她还握着另一枚指环。
“七郎……三郎……”她悲伤地望着,“套不住,原来它真的套不住。”
她忽然站起来,追着大军渐渐远去的厮杀声,昏黄的夕阳中,她迎着漫天风沙,践踏着满地枯草与断箭残枪,血水飞溅起来她一身鲜红。
烽火连天惊破鸳鸯梦(14)
直到夕阳沉落,直到满天繁星,直到她再也听不见那震天动地的厮杀,直到空旷的四野吹来寒冷的秋风。
天上一轮明月。
“四郎,四郎……”她像梦呓一样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站在天地黑茫茫之间,她什么也看不到。
“四郎!四郎!”她的声音传出很远,却只有同样的声音传回来。
“我不跟你生气了,我再也不会惹你不高兴,我求求你回来。”悲凉的风中她的衣裙纷飞如蝴蝶的断翅,沾染着千万人的鲜血,她像背负了千金的重担再也直立不起来。
“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马蹄声由远及近,明亮的火把排成长龙蜿蜒而至,照亮她的脸庞。
她仰起头,清澈的眼中泪光点点。
契丹大军如山一样屹立在她面前,她呆呆望着。
大军突然分成两排,耶律寒骑黑马,黑衣黑发与夜幕连成一片,缓缓向她走来。
他面无表情,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嘲弄,带着不屑,居高临下看着她。
“带走!”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飒飒风声中被传得很远,火光跳跃,他的脸看不清。
德锦默默地站着,任由契丹人再次用铁索锁住她,将她狠狠扔进囚车。
昼夜交替,当阳光再次照亮她的双眼时,她才知道,原来失去了一切,希望幻灭时,生命中,竟还会有天亮。
那场战事非常惨烈,宋军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杨业被辽军困守在陈家谷外的苏武庙。
“杨无敌”的声威早已名震四海,他是北汉降臣,辽国皇帝想要收为己用,料想其能降宋就必能降辽。
苏武庙对面高高矗立的,正是当年汉将李陵为表彰自己的功绩修造的碑,名为“李陵碑”,后来李陵被匈奴俘虏,投降匈奴,后人便在它对面修造了苏武庙,以衬托苏武入匈奴几年依旧不屈的精神。
辽国大军将苏武庙围得水泄不通,杨业走投无路,绝食几天几夜。最终,为表自己忠君爱国之心,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
那时阳光炽烈,满地的枯草落叶,杨业血溅李陵碑,大辽士兵无不感怀。
耶律寒冷眼旁观,眼中有一种快意的光。
那一瞬间,德锦紧紧抓着囚车,一只手伸向前,手心里握着的两枚指环掉落在草丛中,她睁大眼睛看着,甚至忘了哭喊。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世界,就这样倒塌,分崩离析。
“杨……”她嘶哑的嗓子只吐出这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旷野的风吹着她散乱的发丝,四周安静极了,风声像咆哮的野兽,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慕胤默默骑马挡在她的面前,将被鲜血染红的李陵碑与她隔开,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契丹王妃2>
战事完,大宋全军覆没,唯一生还的,只有因坠落悬崖掉进河里的杨六郎回来,皇上悔恨不已,自知听信谗言,害死一代忠臣。
杨五郎去请八贤王,不了半路上却接到皇上圣旨,不得不先见皇上,他本以为,只要说明前线战事的情况,皇上一定会派兵增援,没想到,皇上却以勾结谋反的罪名将他关起来,等大宋战败,杨业血溅李陵碑的消息传来,皇上才亲自将他放出来。
他仰天狂笑,手持红缨枪,指着皇上大骂:“你这个昏君!你不配我们杨家忠心耿耿为你卖命!”
然后他疯了一般再次回到战场,却只看到尸横满地,血流成河,他心灰意冷,脑海中万般杂念已除,从此便消失。
皇上班师回朝,杨家将去时有八个,回来时却只有一个,顿时,天波府上下一片恸哭。
辽国大军班师回朝,凯旋之师带着胜利的果实,沿路契丹百姓欢呼振奋,北院大王耶律寒一举消灭杨家军,威震四海。
一路上,德锦从荒芜的沙漠,一直看到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山峦起伏,绵延千里。
自从出了沙漠,天气转冷,她便被从囚车中放出来,安置在这辆温暖的马车里,靠着柔软的兔毛,旁边还放着暖炉,北方寒冷的天气一点儿都不能侵害到她。
她眼神空空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那些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正刺得她的眼睛疼痛不已。
终于忍不住,滚滚的泪水开始泛滥,从她苍白无色的脸庞一直滑落,滴落在窗外的路上,一路一路,没有断过。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们还在一起说话,在一起玩,出门时,她还口口声声带应娘一定会回去,这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就像才眨了一下眼,才闪了一会儿神。而一切,就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她甚至,甚至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连挽留他们的时间都失去了……
一切一切,就这样失去了,她真的,真的失去了一切。
一个士兵送了食物进来,有水有肉,小心放在她的身边,眼角偷偷瞥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德锦忽然叫住他,声音空洞的问:“到什么地方了?”
那个士兵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地答了一句:“穿过这片草地就到上京了。”
她似乎没有在听,眼睛望着窗外,嘴角不经意的,轻轻颤抖。
突然间,她头顶的光线被遮蔽,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她的面前,德锦轻轻抬了抬眼睛,空茫的双眸倒映着他骑在黑马上挺拔的身材和没有一丝表情的俊美的脸,她移开视线,坐进马车内,放下了窗帘。
耶律寒看着那扇关起来的窗口,久久地移不开视线。
德锦自嘲地轻哼了一声,望望那些食物,忽然间又哭了起来,她没有哭出声音,一直饮泣,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有时在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中,隐约传出她未能及时忍住的一声悲泣。
她不能,不能被带到辽国,就算作为俘虏,就算身不由己,她也绝不能去那个地方,她是大宋公主,去了那里,只会受尽侮辱。皇上一向不允许有损大宋声威,无论如何,生死关头,她能选择的,只有死,否则,她远在大宋的母亲,也会因她受到牵连?
“娘……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幽幽地被车轮的轱辘声和士兵的脚步声淹没。
她从小腿上抽出那把银色的匕首,没有再多停留一刻,闭上眼睛,狠狠地在手腕上割了下去。
她割得极深极用力,下定决心就是要杀死自己!
望着自己的血液像流水一样汩汩的流淌,马车里铺着的白色兔毛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
她突然笑了,身体慢慢倒下去,她睁着眼睛,带着轻松又苦涩的笑,看着鲜血四处流淌。
是她,用这些东西救了这世上最该死的人,现在,就让这些东西慢慢结束她的生命。
“四郎,给我一点时间……不要让我这么快就死去…….让我再想一想你……。”
鲜血横流,像一条用无止尽的河流,没有方向,只是盲目的奔腾。
她的一头墨玉般的黑发铺散开来,浸染着鲜艳的红色,相互纠缠着仿佛要将她吞噬。
耶律寒骑马在最前面,统领三军,意气风发,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像要展翅欲飞的雄鹰,不可一世。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大军中的那辆马车,心脏突然狠狠疼了起来。
而这时,那边的士兵大喊起来:“不好啦,德锦公主自杀了!”
他漆黑的瞳孔一瞬间收紧,策马飞奔过去。
汩汩的红色顺着马车的缝隙流出来,一路上星星点点,连成一条直线,延伸向天地的尽头。
耶律寒翻身下马,掀开马车的帘子,只一眼,便呆住了。
他只看见她倒在鲜艳夺目的血液中,黑发散落其中,一片触目惊心。
鲜血流淌的手臂上,隐隐约约,排列着几道淡色的伤痕,她闭着眼睛,仿佛从此,从此她美丽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再不能从她清澈的明眸中看见他的倒影。
这一刻,他有生第一次失控了,他疯狂的冲进马车,抱起她孱弱的身体,大吼:“大夫!给本王把大夫带来!”
他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突然间是那么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她,害怕从今以后她在他生命中永远消失!
她不能,她不能!
没有他的允许,她绝对绝对不可以死!
他扯破自己的衣服,飞快地替她包扎着伤口,堵住那个不断流血的伤口,双手居然在颤抖。
士兵们谁也不敢出声,甚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王,所有人心中,冷漠无情的北院大王永远如同冰山一般,淡漠疏离,即使发怒,也不会在脸上有任何的表现!
现在的他,不仅仅让人恐惧,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大宋公主,仿佛只要她睁不开眼,十万大军,全都要做了她的陪葬!
大夫惶恐地替德锦止了血,包扎了伤口,亲自熬了药让她喝下,等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耶律寒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端汤喂药,他此刻只像个普通人一样,甚至把自己当成她的奴隶,只要她没事,他愿意做任何事。
“你确定她没事了?”他看着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心慌意乱。
“是是是,只要稍加休养,不日就可恢复,只是……”大夫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往后说下去。
“只是什么!”他又恼怒起来,眼神凌厉得几乎要杀死人!
“只是德锦公主目前的身体,恐怕不适宜跟随大军长途跋涉,她需要静养,才会好得快。”
耶律寒挥挥手,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等到大夫逃也似地离去之后,他看着她,突然间俯下身,吻着她冰凉的唇。
他心绪澎湃,又慌又乱。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女人这样牵动他的心,这样的让他不能自己。
他一只手抚摸她的脸,痴痴地望着她,仿佛要这样,看着她到天荒地老。
“我终于知道,我是这样爱你。”
她的睫毛闪了闪,眼睛没有睁开,却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出,滚滚的,落在腮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俯首在她的耳边,声音像叹息一般,一声又一声对她说着‘对不起’,然后,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儿,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心口,低声诉说:“从今以后,我的这里,让你居住,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伤害。”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沉入梦中,她不会知道,她的一辈子,就从这里改变。
三天以后,德锦从昏迷中醒来,在一个小城镇里。
这里是辽汉杂居,大部分是战争中迁徙过来的汉人,然而毕竟是接近辽国首都上京的小镇,辽化很深,大部分人说的是契丹语。
她以为是做梦,身体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欲坠。头昏昏沉沉看着一切都在摇晃。
她死了吗?这是地狱?
门突然被推开,一瞬间,冷风袭来,德锦没有防备从床上跌落。
她闷哼一声,继而身体被一双大手抱起,小心地护进怀里。
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那种强烈的男子气息,只有一个人会有。于是她知道了,她还没有死。
她挥舞着无力的手臂推开他,明知这是徒劳,她还是反抗。
耶律寒笑着捉住她的手臂,放在唇边轻吻,“感觉好点儿了吗?”
“我……。”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化雨,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抬起清澈得没有一点儿杂质的双眸看着他。
他在笑,那么温柔,凌厉的精光在他眼中化成温柔的深情。
“这是哪里?”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过头去,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心里又害怕起来。
“清水镇。”他简单地回答,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
“是辽国的土地?”她问,有意避开他。
“是。”他抱着她坐在床上,拉起被子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外面要下雪了,我们等一阵再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她抬起头,有些不屑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将她揽进怀里,“现在我只要你跟着我回去,我会对你好的。”
“对我好?!”她使劲挣开他,大笑起来,“怎么好?像海姐姐一样?你不是对她很好吗?现在呢?你还记得她吗?你是怎么对她的?”
“她不能跟你比!”他重重呵斥了一声,抓住她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疼得低呼一声,他立刻缩了手。
德锦捂着受伤的手,额上疼得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
“不要过来!”她瞪着他,倔强的眼中满是憎恨。
他牵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原本的温柔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冰冷和淡漠。
德锦的心刺痛了一下,往后缩到床角,清莹流转的大眼睛盈满泪水,却努力忍着不流出来。
他心中不忍,随即想到她对他的憎恨,于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告诉她:“在这里。本王就主宰你的生死,除非我不要你了,否则,你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你没有资格!”
“是吗?”他眼底一片冰冷,深得看不见底,“要是你死了,你就准备着让你的公主和母亲一起到地狱去陪你吧!”
“你卑鄙!”她愤怒的大声骂他,却只惹得他的一声冷笑。
“你会知道,本王比你想象的更卑鄙!”他残忍地盯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她不能看清。
辽国大军凯旋而归,皇上亲自出城迎接。
然而,大军来至城下,却不见北院大王的踪影。
慕胤登上城楼,迎着狂烈的寒风,手持帅印,跪在皇上面前:“启禀皇上,大王中途有急事随后就到!”
“急事?什么急事?”皇上有些微的不悦,举国同庆的日子,他怎么可以缺席?
“属下不知。”慕胤答完,眼光却瞟到城楼一侧,早已恭候多时的北院王妃。
她听到他的话,美丽的容颜顿时凋零,眼底一片浓烈地失望,锦衣华袍在风中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
慕胤慌忙闪开她询问的目光,站起来,将帅印交给皇上,然后匆匆走下城楼。
“慕胤!”
城楼转角处,突然闪出一个绰约的人影,白色的素衣衬托出一副倾国的容貌。
“林小姐。”慕胤望着她,已经知道她要问的问题,心中失落,“大王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为什么?不是打了胜战吗?大宋怎么样了?我听说杨家军全军覆没了是吗?”林海柔一叠声的问,心中焦急不已,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战事惨烈,她也听说了好多,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明知道,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可是,她不能不想他,在这个纯辽化的地方,她唯一能够思念的人只有他了。
“大王没事,很快就回来。”慕胤避开她热切的目光,言辞闪烁。
“锦儿……。”她的脸色忽然苍白,“是她吗?她也来了?!”
“她在途中自杀了。”慕胤心疼地想起德锦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真的太倔强了!
林海柔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而,心中却有着莫名的快意。
她疯了,她疯了!她是那么盼望着德锦死去!盼望着她死去再没有人能占据耶律寒的心!即使她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那她怎么样?”她迫切地问。
“她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慕胤艰涩的笑笑,她看得到全天下的人,却独独忽视了他。
她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苍天垂怜……
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她疯了她疯了!
她怎么变得这样残忍!?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是坏女人!一定是!
“林大小姐!”一个侍女在后面大声叫她,语气中带着不尽的嘲弄和蔑视。
“是,我就来。”她柔柔弱弱答了一句,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慕胤微笑,“我走了。”
他看着她急急跑走的背影,看着她卑躬屈膝跟在北院王妃身后。
她从小一定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她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锦衣玉食,要不是遭遇了那样的不幸,又怎么会落的这样的下场呢?
天底下所有爱上耶律寒的女人都注定了悲惨的结局,谁也不会例外!
北方的天气寒冷无比,已经快三月了,外面依旧冰天雪地,昨晚一场大雪,将一切都掩埋了。
看不到青色的山,清澈的河水,忙碌的燕子……
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单调重复着同一个美丽的画面。
德锦依旧病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总之,应该比上一次让耶律寒喝的多吧,这一次,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里还有血在流淌,走路轻飘飘的,只要外面的风稍微大一点儿,她便连站起来都不能。
她搓着双手,坐在北方的炕上,下面温暖一片,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为什么同样是一张床,这里的就可以这样温暖?
几天几夜,德锦从来没有合过眼,昼夜更替,她都是坐着等着,她好困,也好累,可是她不能睡。
突然吹进来一阵寒风,伴随着关门的声音,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抬起头,看见他刚从外面进来,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他把滚着厚实皮毛的披风随手仍在床上,端着一个药碗递给她,“吃药。”
她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不禁离远了些,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细致的瓷碗。
耶律寒坐在她身边,板过她的脸,强迫她将碗里的东西喝下去。
那些液体一触碰到她的舌尖,她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些甘甜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滴不剩全进了她的肚子。
“好喝吗?”他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仿佛在欣赏这世间最好玩的东西。
德锦立刻低下头开始干呕。
他给她喝血!他竟然给她喝血!
“不准吐出来!”他霸道地将她拉起来,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血。”
她猛地抬头看他,满是震惊的眼睛清澈透明,“为什么?”
“我喝过你的血,你也必须喝我的,这样,你一辈子都休想跟我分开。”他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口气,双手将她抱进怀里,贪婪地吮吸她发间的香气,舍不得放开。
她悲伤的任由他抱着,是缘是孽,她已经分不清了。这个世界上,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她从不能为自己决定什么,命运,仿佛一始就安排好了这样的陷阱,等着她一步步往里走,直到陷进深渊,万劫不复!
春寒依旧料峭!
这一日比一日的寒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外面漫天漫地的大雪纷飞。
她不肯去上京,他便不再等她的身体好转,不管外面十里冰封,万里雪飘,硬带着她上路。
他们呆在马车里,车外蒙着一张张巨大的兽皮,用以抵挡寒风侵袭,车内则铺着柔软温暖的虎皮,极尽奢华。
北国风光壮阔美丽,此时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像是冰雪做成的。
行程中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像影子一样从不离开耶律寒的十三骑,进了上京城,他便从马车里出来骑上马,四周百姓欢呼雀跃。
德锦从马车的帘子缝隙中悄悄看着这个纯辽化的地方,百姓大声呼喊着,可是她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因为这里所有人说的都是契丹语。
他们在庆贺吧?她自嘲一般的撇撇嘴,赢了的一方大肆庆贺,而输的一方要怎样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毡帘被掀开,刺骨的寒意顿时袭来,她已经穿了很厚实的衣服了,可是仍然抵挡不住北方的寒冷。
两个侍女模样的契丹女子将她从马车内扶下来,接触到地面,德锦抬起头,满天的风雪映在她眼中,像冻结成冰的古井水,空灵美丽。
她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高高的石阶,漆红的大门,匾额上烫金的几个契丹大字。
她感到一阵晕眩,止步不前。
那座大宅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仿佛一进去,便永生永世出不来,老死深宅。
两个侍女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快走。
“我不要进去!”她毫无预警的转身便跑,铺天盖地的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她的发,寒风扑面拍打着她的脸。
她没跑几步前面就被一只大手挡住,她撞了上去,正好跌进他的怀里。
“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吗?”他低声在她的耳畔,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她背脊一阵僵直,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痛苦,然后她退一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转身往回走。
没有选择,她是被操纵的玩偶,永远流着泪接受安排好的命运。
她走得很快,突然脚下一滑,她身体无力地倒下去,冰冷的地面,让她的大脑无比的清醒,她再次抬头仰望那座牢笼,一颗泪珠悄悄滚落,寒风侵袭,化作冰珠掉下来,她的手指狠狠地收拢,在地上抓出十条血痕,触目惊心。
耶律寒上前将她扶起,拉起她的手细看。
“滚开!”德锦一把推开他,离得远远的,“我自己会走!”
他的眼中顿时冷若冰雪,冰天雪地似乎更加寒冷了,风也更加猛烈,雪花开始乱舞般纷纷扬扬。
“把她关起来!”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一如这万里冰封的土地。
几个高大的女人拉着她先一步进了王府。
德锦走过时,才发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好多人,簇拥着一个锦衣斑斓的女子,一脸傲然,冷冷看着她。
而在那些人中,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海姐姐……。”她回头看着她,一步一步被拉着进去,高大的门投下阴影遮蔽了她眼中闪闪的泪水。
林海柔低下头,没有表情,心中,却波澜起伏。
北院王妃走上前,迎着风雪抬起头仰望他,她的丈夫。
耶律寒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进王府。
“让她沐浴更衣后带来见我。”进了门时,他对侍女交代了一句。
“那个女人是狐狸精!”王妃身边的侍女用汉语骂了一句。
她转头看着那个侍女,语气中带着责怪:“若麻,别乱说。”
“本来就是嘛!大王那么紧张她!她摔倒了大王还亲自去扶她!您没看见吗?大王当时……。”说着,若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偷偷看了一眼有些苍白的王妃,住了口。
她慢慢进了王府,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背影晃悠悠。
若麻却悄悄走到后面,拉住林海柔,问:“你知道她对不对?”
林海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我知道你认识她,她刚才看着你还叫你呢!”若麻直直望着她的眼睛,“她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转身要走,却被长得高壮的若麻一把扯住。
“快说!要不然你以后没好日子过!”
林海柔回头看着她,突然眼中射过一道精光,“她是大宋公主,你说她来做什么?”
“大宋公主!”若麻惊呼一声,放开她,立刻去追她的王妃。
她站在原地,鹅毛一样的雪将她笼罩,她冷冷笑了一声。
他才一回来,皇上便召他进宫,耶律寒换了衣服匆匆去了。
侍女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正欲拉着德锦洗澡,不料门却被狠狠踹开。
风雪吹了进来,德锦跌坐在地上,死死拽着衣服不肯洗。
“参见王妃!”侍女齐齐跪了一地。
她这才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绝美的容颜孤傲冰冷,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她!
她是王妃?那么她是他的妻子,德锦望着她,忽然间心里空荡荡地疼了起来。
“你是大宋公主?”门没有关,她的声音随着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她心底一惊。
“是!”德锦抬起头不屈地迎着她的视线。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她有些心悸的看着她一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眸子,那样的干净纯洁,仿佛没有一点儿心事。
德锦嘲弄地冷笑一声“我千方百计接近他,来到这里,你说我想干什么?!”
“绑起来!”她震惊地后退一步,心中莫名的害怕。
若麻用绳子绑住她的双手,德锦仰着脸,笑得诡异:“我会杀了他!杀了你!然后一把大火杀了这个该死的地方!将你们化为灰烬!”
她脸色苍白,指着她,“处死!”
“对!你不杀了我!将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德锦疯狂地喊着,心中快意无比!这不算自杀!不算自杀!她可以解脱,可以自由!
契丹王宫
皇上大宴群臣,宫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耶律寒冷漠地坐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上喝的有些醉了,抬着酒杯走到他面前,说:“朕好久没看到奚瑶了,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
“明天臣让她进宫来看皇上。”他冷冷地啜了一口酒,心中有些不悦。
“朕要你们一起来,寒,你应该有个子嗣了,你看,朕只比你大几岁,却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什么时候你也生个继承人?”
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突然间心里柔软起来,他淡淡地笑着,“不会久。”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朕等着!将来北院大王的继承人可是要娶朕的妍歌公主!”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饮酒作乐的群臣突然安静下来,不敢作声。
北院大王的黑衣十三骑是比地狱罗刹更加可怕的人!
“大王。”
“什么事?”他不悦地皱起眉。
“王府里侍卫来报,王妃下令处死德锦公主!”
他手中的酒杯突然碎裂成无数片,站起来,风一样冲出去。
皇上呆愣着,“这……谁是德锦公主?”
宴席中,遥辇晔康阴冷地盯着他跑去的方向,看来传言是真的……
若麻的鞭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身上,她紧紧握着拳头,疼得汗水淋漓,却依旧冷笑着看着北院王妃。
她心中隐隐不安,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怨恨,甚至是带着感激地看着她。
林海柔站在门后,听着里面一声声鞭子的声音,心狠狠地揪痛!
耶律寒快马加鞭,风雪无阻。
他心里揪紧!该死的!没有他的命令!居然有人敢动她!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近了!他听见一声声刺耳的鞭笞声在风中爆裂!
“奚瑶!”他对着门口站立的一群人大吼一声,冲上前,将一个侍女狠狠扔到院子里,鲜血染红了白雪,那个侍女当场便死了,吓得所有人全都呆看着他!
“大王……。”奚瑶呆呆地站着,第一次,她看见他这样发怒。
若麻已经停止了鞭打,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耶律寒眯着鹰一样犀利的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她浑身是血,倒在满地满地的鲜红中。
德锦半睁着双眼看着他,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抱起她。
他的身体在颤抖,像在忍受着极大的怒火。
“去宫里请御医!”他命令道,冰冷的声音顿时将一间屋子都冻结起来。
“大王,她是……。”奚瑶不安地说,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他,可是一触即到他冰冷凌厉的目光,话又咽回去。
“来人!”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疼不已,“将这里所有人全都处死!”
奚瑶跌跌撞撞倒了下去,若麻忙扶住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处死!”他一字一句地说。
“大王请三思!”所有人连同十三骑全跪下来求情,王妃是奚部大公主,处死她,会招致各族之间的不和,到时候,辽国就等于内乱了!
“处死!”他抱着她站起来,不留一丝情面,他已经极力压下怒火,若不是她在面前,他会当场将所有人都杀死,一个也不留!
奚瑶抬着头望着他,泪水涟涟地说:“你当真为了这个奸细要杀了我?!”
“把你们的瑶公主拖下去,第一个就处死她!”
“你……。”德锦抓着他的衣服,占满血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
他低下头看她,“你不会有事。”
“她没错,是我让她杀了我的!她没错!”她用仅存的力气向他哭喊,谁也没错,从来错的只会是她!
他抱着她匆匆走出去,冰天雪雨,他走的很快,寒风袭人,他用披风替她挡风遮雨。
他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坐在她身边,淡漠地说:“无论如何,只要你死了,就会有很多人为你陪葬。”
“为什么?要让我背上这些无辜的罪孽?!”德锦悲戚的望着他,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残忍的对待她?!
“因为我不准!”
她慢慢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疼得让她麻木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因为很久以前,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陷入了地狱般的噩梦中。
四郎,四郎,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不来告诉我,这是一场噩梦,只要睁开眼睛,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背过他蜷缩着身体,满是鲜血的身体显得无比的恐怖,散乱的发丝披散在肩头。
奚瑶扑倒在床上,哭得伤心欲绝。
她从不争什么,即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即使他对她不屑一顾,即使他从新婚来一直没同她圆房,即使他有众多的歌姬舞姬,妻妾成群,她也没有半句怨言!她爱他,爱得愿意为他不顾一切!
自从五年前,八部大人的竞选大典上,他们第一次相遇,她便毫不动摇的爱了他五年,成亲三年,他从来淡漠疏离,她无怨无悔,只要守着他什么都值得了。
她今天所做的事,只是在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无论如何,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深爱的丈夫!她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王妃……。”若麻安慰她,他们这几个跟着嫁过来的丫鬟,是最能体会她的心情。
“那个女人呢?”她问,美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浓妆艳抹此时一片狼藉。
“大王将她带回了凌霄苑……。”若麻迟疑着该不该再多说。
她眼中呈现一种死灰的绝望,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他从不允许别人踏足的地方啊!就连她这个妻子,就连皇上和同他一起长大的皇后也不允许进入!
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飞速的旋转,她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这一切,一切都乱了……
林海柔端了茶进来,看到这一幕,她不被人觉察地冷笑。
奚瑶比她可怜,至少她曾经被他疼爱过,而她,纵然是身为堂堂南王妃,却从来没有真正被他爱过,一辈子守着这个空空的名分有什么用,到头来,连回忆都是奢望!
“王妃,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若麻指着她大喊。
奚瑶抬起头来望她,眼光复杂,她也是他带回来的女人,倾国倾城。
林海柔惊慌的摇着头,满脸无辜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妃,我和她不是一伙的,您相信我!”
“什么不是一伙的?难道她真的有什么阴谋?”若麻一步步引她说下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不断的摇着头,仿佛这样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好了,你下去吧。”奚瑶摆摆手,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林海柔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看她走远以后,若麻才说:“大王想必是被迷惑了,那个大宋公主说不定会什么妖术呢!否则,这王府里任何一个歌姬舞女都比她漂亮,她凭什么让大王那么对她?”
奚瑶望着地上铺着的华丽的地毯,幽幽地说:“刚才大王要杀我们,她不是还求情么。”
“这就更让人不解了,大王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那个女人要是不会什么妖术,大王怎么会那么听话放了我们呢?”若麻说着仍然心有余悸。
“你也出去吧,这件事以后不准提了。”
“王妃!”若麻忍不住惊呼。
“出去!”她呵斥她。
若麻只好气恼地出去了,她怎么能不提这件事,就算她再怎么善良,这次可是她最爱的丈夫有事哎,她也太……
大宋
景安宫
香灵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柔妃静静地坐在床边刺绣,她在绣一个荷包,在里面放一个长命锁,等德锦回来以后就牢牢锁着她,哪儿也不让她去。
她唯一的女儿啊,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了,她只希望她好好的活着,其他什么名利她都不稀罕!
“娘娘,娘娘!”香灵哭着跑进来。
“怎么了?又被欺负了。”柔妃温柔地抬起头,看着她满脸泪痕,叹了一口气,冷宫里的宫女总是要吃很多苦头的,她见惯了。
“不是不是!”香灵一边摇头一边抹泪,“我听宫女说,杨家军全军覆没了!”
针狠狠刺进手指里,一滴鲜血冒了出来,滴落在红缎荷包上,盛开一朵耀目的梅花。
“锦儿呢?”她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她答应过一定会回来,她不会食言!
“公主下落不明,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可是公主却……。”香灵泪水涟涟,她的预感成真了!
“不可能!”柔妃扔掉手中的刺绣,站起来,“她说过不去冒险!她说过四郎会保护她的!”
“朗少爷也死了,杨家只有六少爷一个人回来,现在天波府在办丧事呢。”
“连杨元帅也……。”她头晕目眩,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香灵惊恐地扶起她,大哭着,“公主会没事的,她只是失踪了嘛,又没人看见她死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柔妃满脸哀伤和痛苦,脸上苍白无色,“这是报应啊!这是报应!”
“锦儿,锦儿,我的锦儿……。”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快回来啊,娘用长命锁锁着你,一辈子守着你。”
柔妃眼神空洞,空茫茫的望着前方,浑身是血,一路上都是她的血,她头发散乱,手里握着一个红色荷包,上面鲜艳的开着一朵耀目的梅花。
“你不死,你不死……。”她口中喃喃地念着,“我替你死,锦儿,娘替你死……。”
她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望向她,温柔地一笑,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胸膛,顿时,鲜红的血液遮天蔽日,在天地之间绽放开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的海棠花,血一样红得耀人眼目!
“娘!”德锦满头大汗坐起来,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梦,那是梦!
她捂着脸哭起来。
一双大手从后面绕上来搂住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怎么了?”
德锦猛地转过身,“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说呢?”耶律寒一脸坏笑,拍了拍手,侍女进来点亮了灯。
她的脸唰的飞红了,挣开他有力的手臂,坐到他的对面,垂下眼敛,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眼中,透过浓密的睫毛若隐若现。
“过来。”他的声音低沉,漆黑的眸子中燃烧着暗绿色的火焰。
她被那种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抓起床上的被子朝他扔过去,“滚开!”
他敏捷地躲开,身体像猎豹一样扑向她,将她压倒在床上,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一瞬间她意识全无,脑中空白一片,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
“我爱你。”他用契丹语在她耳边呢喃,滚烫的呼吸在她脸颊边游走。
“走开,你走开!”她猛力地推开他,心中恐惧不已,隐约中,她能感觉到他想干什么。
他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耳边,颈项,那么深,那么深地吻她。
“你走开!我不会原谅你!走开!”
他忽然抬起头,用复杂的眼光凝望她,久久的,久久的不能移开。
德锦眼中盈满泪水,倔强地别过头,狠狠咬着嘴唇。
室内一片沉默,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毁灭了,火光噼里啪啦地向上跳窜,外面北风也停了,似乎听得见雪花落在地上,一层层堆积的声音。
“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听话。”他的声音又变得如同三月春风吹拂杨柳,桃李纷飞。
“放我走。”她不看他,生怕一不小心,掉进他深渊般的眼眸中再也起不来。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字眼:“不—可—能!”
她紧抿着嘴唇,嘴角微微地颤抖,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抖动。
他坐起身,靠在床柱上,“你永远逃不走,除非我愿意放了你,可是,永远没有这一天,即使我对你失去了兴趣。”他顿了顿,又说,“你是我的!”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闭着眼睛,一声一声的说着,握紧的手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你无法阻止。”他看向她,用契丹语说:“我爱你。”
然后,他下了床,拿起被甩在地上的被子替她盖上,便出去了。
“谁也无法阻止。”她睁开眼睛,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我的心背叛了我。”
“慕胤。”他叫过守在门外的慕胤,走到院中,雪花飘落。
“请大王吩咐。”
“你现在去大宋,将宫里的柔妃带到这里。”落花飞扬,他的眼中深不见底。
慕胤抬起头,脸上难以掩饰的欣喜,“属下立刻就去!”
天空像泪眼,不断向人间抛洒它的悲伤,他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晶莹的冰花,就像她一样,美得不染尘埃,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屋子,他握起手掌,手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成水,顺着指缝滴落,还没落到地面上便又重新凝结成冰,被大雪湮没。
清早
外面雪停了,经过一夜的降雪,放眼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侍女端了热水和衣服进来。
“请小姐梳洗更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捧着衣服和头饰进来,一个眼角含笑,温婉地看着她;一个满脸冰冷,眼光流转处,尽是不屑。
德锦看着她们捧在手里的契丹服饰,心中惴惴不安,抬起眼看着没有丝毫不同的两个侍女,说:“我不换衣服。”
那个温婉的女子将衣服放在床上,拉起她,“好姑娘,听话换了衣服,要是大王回来了看见你还穿着这身衣服,又要生气了。”
“我是大宋公主,我不穿契丹人的衣服!”德锦闪避着她温和的目光。
“姐,她不换就算了!何必求她?待会儿大王回来,顶多咱们被打一顿罢了!”另一个女子有些骄横,斜着眼望着德锦,“她以为她是谁?让咱们来伺候她?哼!也不过是个下贱的汉人想要勾引大王!”
“茗烁!你给我闭嘴!”温婉的女子皱着眉头骂了一句,“你只是个丫鬟!”
“哼!我宁愿去伺候妍姬!”茗烁不满地嘟哝着,“伺候一个下贱的汉人我怕玷污了我!”
德锦漠然地听着,她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说她是勾引他的贱人也好,是低贱的汉人也好,她统统不在乎,因为心中已没有了生命的希望,她只盼望自己做一具行尸走肉不要活得太久。
“我叫璃烁,她是我的妹妹茗烁,请小姐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温婉的女子上前笑道,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茗烁,暗自责怪她,这样好强!
德锦冷冷地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眼睛幽幽地,“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拿走,我不换衣服。”
璃烁悄悄拉了拉茗烁的衣服,两个人走出去。
门外,茗烁愤愤地说:“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狐狸精!就会勾引男人!”
璃烁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傻瓜!就算她是狐狸精,你也不能当面骂她啊,现在大王宠她,她只要说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她就和妍姬一样,专门勾引男人的下贱女人!”
璃烁满怀伤感的摇摇头:“这王府里下贱的女人多得是,可惜,大王谁也不爱,过不了几天,她也会和其她女人一样的下场。”
她心里不知为何盈满了惆怅,总觉得,那个大宋公主不像其她人说的那么不堪,也许,一个战场中被俘虏的女人,心中定有道不尽的沧桑。
深冬,门外大片大片的白雪,皑皑的一望无际,落尽了叶子的树木凋零地屹立在茫茫雪野中,孤单落寞。
德锦走到窗边,远远望着那无边无垠的雪地,瘦弱的背影寂寞得让人心疼,她孤伶伶地站着,眼中黯淡无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大王。”门外传来璃烁和茗烁两姐妹的声音,随着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屋子里,顿时被一股凝重的压迫感所笼罩。
德锦慢慢转过头,看见耶律寒站在床边,眼光冷冷射向她:“为什么不换衣服?”
“我是大宋公主。”她倔强地看着他。
“公主?”耶律寒冷笑一声,“在这里你算什么公主?你不过只是本王的女奴。”
“我是大宋公主!”德锦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他漆黑冰冷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悔意。
德锦凄然的笑,清澈的眼是深冬寒夜的天空,死一般的决然。
“带她去沐浴更衣!”耶律寒转过头逃开她带着恨意的目光,冲着两个侍女大喊。
璃烁和茗烁丝毫不敢怠慢,拉着德锦往内间的浴池走去。
扑面而来的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方形的巨大水池,四周镶嵌着黑色的大理石,四个角上分别蹲坐着一头石狮,狮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热水,注满了水池。
水汽袅袅上升,温暖潮湿,眼前一片雾蒙蒙,烟雾缭绕。
茗烁蹲下来解开她腰上的衣带,故意用力地扯。突然,一颗滚烫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上,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只看见德锦迷茫的双眼,她匆匆擦干了手背上的水珠,挥开心上突然闯进的难受。
柔软的布料从她身上滑落,乌黑如墨玉的秀发披散下来,洁白的肌肤让迷蒙的水汽顿时淡了。
“呀!”璃烁吓得轻哼一声,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
茗烁瞪了她一眼,平时温柔冷静,怎么这个时候倒大意起来,刚才在外面还教训她来着。茗烁站起来,顺着她惊恐的眼光望去,不禁后退了一步,喉咙中象被什么堵着,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这怎么会是女人的身体?
世上怎么会有女子身上有这样多的伤痕?
究竟是多么狠心的人?才下得了这样的毒手,狠心摧残这样纯洁美好的肌肤。
璃烁颤抖着手轻轻触碰她肩上那道扭曲的伤疤,双手颤抖着,颤抖着……
室内水气缭绕,云蒸霞蔚,腾腾上升的水雾打湿了她的双眼。
那些伤疤像狰狞的恶魔一样刺痛她们的眼睛,汹涌着吞噬了她们,璃烁和茗烁不约而同牵起她的手,扶着她慢慢走进水池里。
清水一寸一寸慢慢浸没了那些伤痕,然而切肤噬骨的疼痛像海潮一样毫不留情席卷了她,被奚瑶鞭打的伤口还没彻底好,碰到水立刻便释放了所有蕴藏在身体里的疼痛,慢慢地,残忍地伤害她。
“放心,这些伤口都结了疤,我们会很小心不去触碰,不会把你弄疼。”茗烁口气轻柔,小心翼翼地跪在黑色的大理石上,将她一头丝缎般的发丝挽起来,用一根精致的玉簪插起来。
德锦像是没有听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双眼蒙了水气,看不见里面情绪的波动。
两姐妹细心替她梳洗了一番,将花纹繁复的契丹服饰替她换上,白色的衣服,长裙及地,袖口和领口滚着紫貂的皮毛,鹿皮的小靴,走在地上踢踏作响。头发上坠着契丹人的发饰,额间戴着一个通体雪白的白玉额环,中间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光华闪动。
“请小姐随奴婢去见大王。”璃烁和茗烁异口同声,口气中甚至是兴奋的。
德锦咬着嘴唇,忍受着这样的侮辱,她不是他的女人,为什么要为他打扮?还要像邀功一样去见他,等着他赞美她吗?
“不用了。”耶律寒倚在门口,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德锦转过身去,脸上却莫名的染满红霞。
他强硬地将她转过身,看着她。
她瞪着一双清莹的眸子,眼珠澄澈清灵,让额环上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你好美。”他毫不掩饰地赞美她,目光热切。
德锦低下头,脸上的红霞一直延伸到耳根。
他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噙着一抹轻柔的笑,“这衣服在你身上才最适合。”
“是吗?”她抬起头,红霞退尽,“我只是你的女奴,不是吗?”
他的眼光一瞬间转暗,漆黑深邃没有感情。
“放我走,我会一辈子感激你。”德锦直视他的眼睛。
“不可能!”他极具占有性地抓紧她的肩膀,重复着几乎成为他今生唯一的想望的一句话:“你是我的!”
她失望地低下头,双手握紧。
大宋
皇上派人四处寻找没有找回尸首的杨家将,他心中带着愧疚,身为君王,他却亲手葬送了国家最得力的大将!百姓怨声载道,四处皆来了奏折,都是为杨家叫屈!
潘仁美却依旧死心不改,除了杨家,大宋天下依旧不是他的,本来和辽国约定好的计划却不知后来耶律寒竟然没有乘胜追击,将宋军一网打尽,而是掳走了德锦公主!
他怀恨在心,趁机挑唆皇上:“辽军来势汹汹,臣却听说,德锦公主被耶律寒活捉了去,降了辽。”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将柔妃处死!
夜黑风轻。
黑暗中,巍峨的宫墙上两条人影一跃而过,月色融融,南方的大宋已经是杨柳的天下,微风和煦,醉人地撩拨着细细的柳丝,在月色中轻舞飞扬。
“慕胤大人,那便是景安宫,此刻柔妃娘娘大概睡了。”
黑色蒙面纱后面一双眼在月光中闪着幽幽的光,慕胤看向景安宫,微弱的灯火,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消瘦憔悴的人影。
“娘娘,公主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香灵跪在地上劝着几天来几乎没停止过流泪的柔妃,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她一口都没有碰过。
“我不该让她去,我应该拼死留住她,我没用,我没用……。”柔妃喃喃地自责,双眼哭得红肿,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
“大人,我们进去吧。”
“走!”慕胤跳下宫墙,步履轻盈地靠近大门。
“刺客!啊!有刺客!来人啊,来人啊!”
平地响起一声尖叫,慕胤连忙后退,一个转身,扑向声音的来源,阻止了她继续大叫。
“你竟敢……我是欣宁公主……唔……唔……。”
从四面八方立时涌来了潮水一般的侍卫。
“大人,快走!”黑衣人一掌打晕了欣宁公主,催促道。
慕胤看了一眼昏过去的欣宁公主,回头看看灯火昏暗的景安宫,将欣宁公主扛上肩头,足尖轻点,跃上城楼,鬼魅一般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侍卫不断涌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惊醒了树枝上沉睡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冲上夜空,轻盈的身影从莹白的月亮中一闪而过。
侍卫们簇拥着一个白面红唇,行动有些女子的忸怩的男子进了景安宫大门。
“柔妃接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宁静的月色。
“锦儿!”柔妃跌跌撞撞跑出来,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虽是春天,可夜风依旧寒冷,她挂满泪痕的脸无比憔悴,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大半已是灰白了。
“是锦儿回来了!”她有些神经质地抓着白面男子的袖口,“是不是我的锦儿回来了?”
白面男子一把甩开她,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十一女德锦投敌卖国,有损我大宋声威,皇族名册中除去十一公主之名,今朕念及旧日情分,特赐白绫,柳氏柔妃自行了断以谢皇恩,钦此!”
她怔怔的看着他,“那我的锦儿呢?她还活着吗?”
“德锦公主通敌卖过,早就被契丹人杀了,柔妃娘娘,快去找你的女儿吧!”白面男子阴狠地笑着,早已看惯了冷宫中的你死我亡,这柔妃,不过是生了个倒霉的女儿,谁让她得宠时做了太多孽呢?
“锦儿!”柔妃突然仰天悲恸地哭喊,泪水飞泄。
夜静悄悄的,天边飘来一缕乌云,遮蔽了月光的清冷。
柔妃撞开层层的侍卫,哭喊着跑出了景安宫。
“抓住那个贱人!别让她跑了!”白面男子翘着细长的兰花指,大喊。
“报应啊,报应啊!我的锦儿,娘连累了你,锦儿!”她朝着人迹罕至的冷宫深处跑去,一路上,泪水打湿了青草,沾湿了含苞的花,染浓了夜色,这一切,仿佛都随着她悲伤起来。
她跑着,冲进一间专修很整齐的屋子,因为用力过猛,狠狠跌倒在地上。
“哈哈哈,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头顶响起一阵呆痴的笑声,柔妃抬起头,泪水更是抑制不住地流淌。
“阿玉……。”
“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哈哈!报应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从凌乱的床上跳下来,手里拽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边跳,一边笑在她身边转着圈。
“阿玉。”柔妃抓住她的裙角,拉着她停了下来,慢慢站起来,扒开她散乱在额前的发丝,凝视她空灵的双眼,“是姐姐对不起你,阿玉,现在姐姐也有报应了,我的锦儿死了,阿玉……。”
“呵呵……锦儿死了,锦儿死了,姐姐只有阿玉了,姐姐只有阿玉了!”疯癫的阿玉拍着手笑起来,将手中的布娃娃扔到一边。
柔妃苦涩的扯起一抹笑容,将她拥入怀中,“姐姐要去找我的锦儿,她好小好小,比你还小,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就老想着去冒险,去弄得一身伤,就像你当年一样。”
“不要不要,阿玉要姐姐嘛,阿玉要姐姐嘛。”疯癫的阿玉像孩子一样在她怀里撒娇。
“姐姐对你犯了那么多错,你还要姐姐吗?”
“要啊要啊,阿玉要姐姐哦,阿玉只要姐姐!”
柔妃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语气柔柔地,“阿玉乖,姐姐唱歌给你听,你睡觉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姐姐唱歌给阿玉听!”阿玉孩童般靠在她怀里,坐在床边。
柔妃拍着她的背,轻轻念道:“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殿上座……。”
夜色如水,轻风拂细柳。
侍卫层层围了过来,闪着寒光的刀映射了幽白的月光。
“柳柔眉,你敢违抗圣命!”白面的男子大喝一声。
柔妃站在月光中,浑身像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辉中,让人不敢逼视。
“赵光义!你还不配杀我!十五年前不配!现在同样不配!”
“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抓住她!”
柔妃在月光下笑得凄美,微风阵阵,吹着她的发丝上下翻飞,十五年的岁月仿佛倒流了,她美得耀眼。
“锦儿,锦儿……。”她不做任何反抗,任由侍卫抓住了她,押着她又回到了景安宫。
“娘娘,娘娘。”香灵跪走到她的面前,抓着她的衣裙,“香灵随着您一起去!”
“乖。”柔妃温柔地拍拍她的脸颊,眼中有浓浓的爱,她仿佛又看到了德锦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
白面的太监将白绫掷到她面前,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一点儿,本公公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流眼泪。”
柔妃拾起地上的白绫,没有一丝惧色,只是眼中滚滚的,滚滚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我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锦儿。”
阿玉,德锦,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这样和她生离死别。
“为什么?为什么?”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哭喊着,狠狠刺进了胸膛,鲜血像喷涌的泉水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手中一条白绫,染得鲜红,“锦儿,我的锦儿,我宁愿你投降辽国,宁愿你什么也没有,我只要你活着啊,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还有一个希望!还能让我时时思念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娘娘,娘娘……。”香灵惊慌失措地爬到她的身边,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倒下的一瞬间扶住了她。
“香灵,我是个没用的人,到死也不能给你点儿什么,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了,里面有个长命锁,用她锁着你……。”她将怀中的绣花荷包递给她,眼中的光突然散开,一片死寂。
“娘娘,娘娘!”香灵哭得撕心裂肺,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荷包,柔妃身体里的血染红了她一身粗糙的布衣,她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满是悲伤。
一条白绫,高高飘上了横梁,春夜的风温柔无比,吹动她柔美的黑发,她清澈的眼中有释怀的轻松。
一袭杏黄轻纱,柔柔地包裹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她赤着脚走上凳子,微微地笑着,细白的脖颈缓缓套进白绫。
“姐姐,我会陪你的。”她闭上眼睛,用力一登,一缕香魂,飞上离恨天。
窗外月明星稀,那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多么像姐姐的眼睛,像每次她对着她笑时,那种谁也没有的温柔和爱护。
姐姐,阿玉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我是一直一直爱着你的,就连当年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永远。
要是那一年,你不进宫,我不来找你,或许,我们就不用忍受这十五年的痛苦,真的啊,姐姐,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都痛着,这多桀的命运,都是因我而起,现在让我到下面去向你赎罪。
薰香袅袅地燃着,香气缭绕在华帐罗幔中。
太监急急跑进来,惊动了床上的人。
“皇上。”太监轻声喊了一声。
“死奴才!这个时候谁允许你进来?还不给我滚!”一声尖利的女声传出帐外,吓得小太监浑身哆嗦,却不知该不该走。
皇上揉揉酸涩的眼睛,道:“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太监惶恐地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玉妃娘娘在宫中自缢而亡。”
潘影靠在皇上怀里,明显感觉他的身体狠狠的震颤了一下。
“朕知道了,下去吧。”皇上似乎累极了,躺在床上,朝潘影摆摆手,“你出去吧,朕今天累了。”
“皇上。”她娇滴滴地看着他,却还是走下了床。
水沉薰香缭绕在床铺间,帐中有些昏暗,皇上突然痛苦地抱着身体,脸埋在锦被中,低低唤了一声:“玉儿……。”
雪初霁
又是一场大雪,茗烁端着热气腾腾的羊奶进来,笑着说:“锦小姐,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等雪化了,就是咱们北方的春天了。”
“春天了。”德锦若有所思地念道,“那个时候大宋已经快到夏天了吧?”或者,现在早已经桃李纷飞,杨柳青青了?
“咱们大辽的春天很美呢?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茫茫的大草原,牛羊成群。”茗烁自豪地高谈阔论,眉飞色舞。
“你呀,知道什么?真正的大辽你还没看过呢!”璃烁戳了戳她的脑袋,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
德锦看着着一模一样的姐妹俩,突然间心里好感动,她们好幸福,这样相互依靠着在一起,就算是做人家的丫鬟,也很快乐。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么?”她抬头望着她们。
“可以啊,只要不出这王府,大王说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茗烁立刻回应她,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虽然她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可是她看得见她的寂寞和无奈,她知道她想家,非常非常想家。而且她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她根本就不稀罕大王对她的好,甚至是厌恶和痛恨的!
德锦快步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冰凉让她混沌的脑海无比的清晰,她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寒冷趁机钻进了她的脖颈,她打了一个寒颤,踏着积雪,慢慢走着。
璃烁和茗烁跟在她身后,璃烁拿了一件白色羽缎披风给她披上,却被她拒绝了,“我不冷。”
璃烁望了一眼茗烁,没再多说,拿着披风跟在她身后走着。
长廊迂回,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这里有很多和大宋庭院相似的地方。
茗烁见她看的有些兴致了,便想着让她高兴一些,于是说:“咱们王府里有很多地方是仿照大宋的庭院建造的,像大王住的‘凌霄苑’,还有这个花园,你看着这个池塘,等到雪化了,里面的水可清了,夏天开满了荷花,好看的不得了!”
德锦一边听她说,一边看着眼前的池塘,此时天寒地冻,水池也结了冰,厚厚的冰层封存了里面的生命,也许等到夏天,会盛开很美丽的荷花吧,因为经历过这样的严寒,必定会很顽强。
“妍姬小姐小心啊,下了雪地很滑的,千万别摔着啊,妍姬小姐出了事大王可是很担心的。”
“妍姬小姐是大王最宠爱的,没有人比得上妍姬小姐在大王心里的地位。”
迎面走来一群人,气势高傲,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放得很大,似乎就是像引起她的注意。
被簇拥在一群侍女中间的女子一身素雅的粉绿色衣裙,腰间坠了一串环佩,每走一步,叮咚作响,美丽妖娆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清莹流转。
她咯咯地娇笑,眼光挑衅地直直射在德锦脸上。
“哼!”她嗤之以鼻,对于她根本不屑一顾,既没有倾国倾城足以让王府里所有女人失色的容貌,更没有让男人心神动荡的妖冶丰满,她比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比她年轻!哈!这样的优势!她可不稀罕!一个小女娃!
茗烁早已忍不住想替德锦出一口气,怒火正旺时,却见花园拱门处走进一个挺拔的身影。
“大王回来了!”妍姬身边的侍女立刻惊喜地叫起来。
茗烁早已忍不住想替德锦出一口气,怒火正旺时,却见花园拱门处走进一个挺拔的身影。
“大王回来了!”妍姬身边的侍女立刻惊喜地叫起来。
妍姬换做一副娇媚的笑脸,整理了衣服立刻迎上去,风姿绰约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地福了一个身,“妍姬参见大王。”
耶律寒似乎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伸手将她扶起来,冰冷的眼中虽然没有丝毫深刻的感情,然而平时脸上冷硬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妍姬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她就知道,把她和那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放在一起,他就会发现她的好,果然没错!
“妾身今日新学了一段大宋舞蹈,不如妾身现在就跳给大王看吧。”她笑得妩媚动人。
“好。”耶律寒爽快地答应了,这更让妍姬兴奋不已,她迷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娇媚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更显得妖艳动人。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就是专门为了给他跳舞准备的,淡而不俗,妖而不媚,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妍姬舞步轻旋,白茫茫的雪野中,她一点儿淡淡的绿显得格外突出,她回眸轻笑,只一个眼神,便足以倾国倾城。
茗烁呆呆地望着,连自己都不禁被吸引了,天哪,世上竟然有人这样美丽,怪不得大王宠爱她了。她撇撇嘴。
耶律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淡淡的嘲弄,侧目看向德锦。
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她一身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只是一头黑发映衬着白雪格外柔美,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她蹲在池边,手里拿着一片枯黄的叶子,轻轻的逗弄着脚边一团蠕动的小白球。
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似乎根本不曾注意雪地里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只是拿着落叶,饶有兴味地逗弄那一团小白球。
“小兔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却还是留下了一点儿痕迹。
耶律寒听到了,他心中有个地方柔软一片,冰冷的眼底是他自己也无法觉察的深邃感情。
脚下的兔子摇头晃脑的想要避开她的叶子,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她脸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靥,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
她微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抱起来。
“锦小姐。”茗烁低低的喊了她一声,这个时候她应该想办法夺回大王的视线啊,否则她以后怎么会有地位在王府立足?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那只兔子吓了一跳,转过身,胖乎乎的身体一蹦一跳跑开她身边。
德锦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纠结着,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耶律寒的心猛疼了一下,她那消失不见的笑容,让他像是突然陷进了地狱,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再让她重新绽放笑颜。
天空蔚蓝如洗,没有一点儿云,蓝的让人心醉,妍姬的舞蹈颠倒了众生,千姿百态在雪地中绽放。
德锦站起来,提起长长的裙摆,追着那只兔子跑去了。
蓝天下,白雪中,那雪白的一人一兔,仿佛就是这全世界的风景。
耶律寒撇下了妍姬,追着她跑去。
“锦小姐!”璃烁低呼了一声,拉起茗烁也跟了上去。
妍姬舞步踉跄,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冻伤了她娇嫩的双手,为了跳舞给他看,冰天雪地的,她却只穿了很少的衣服,此时寒意袭来,几乎将她吞噬。
她痴痴看着耶律寒追着德锦跑去,眼眶中涌出了委屈和愤恨的泪水。
德锦不知道身后不紧不慢跟了几个人,她以为只有她和兔子,她一边追,一边轻声呼唤,“兔子,小兔子……。”
奇怪的是,这只兔子跑得出奇的快,身体很胖行动却一点儿也不迟缓,机灵极了。
她跑的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终于,兔子在一间大门前停了下来,踟蹰着不进。
德锦蹲下去,一把抱起它,抖抖它胖乎乎的身体,娇嗔道:“看你还跑!”
“啊!原来在这儿!我还怕找不到了今晚的膳食大王不满意呢!”一个高壮的契丹男人抬着一把闪亮的菜刀走出来,高大的身影立时遮蔽了她头顶的光。
德锦后退了一步,手里抱着兔子,看着他。
那个男人看也没看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兔子,自顾自的说着:“这只又肥又嫩的雪兔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抓到的,它可太狡猾了,一不小心就给它溜了。”
“那是……。”她刚开口,那个男人才仿佛看到她,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别来这种地方。”
“我……。”她欲言,却又一次被他打断:“别你你我我的,快走开!这里很忙!”
终于,她眼中有了委屈的神色,伸手想抢回她的兔子。
“哎,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烦?”
“那是我的!”她抬起倔强的大眼睛瞪着他。
“你的?”那男人好笑地望着她,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还给她。”淡淡的语气,却仿佛带着千金的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男人顿时跪下来,颤抖着双手将兔子递到德锦手里。
“小人参见大王。”他惶恐地不敢抬头,早就听说大王从战场上带回了大宋公主,藏在‘凌霄苑’,非常宠爱,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以为只是那些下人闲着没事说着玩呢,大王怎么可能把一个女人带到‘凌霄苑’藏着?
德锦怀里抱着兔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抵着头不敢抬起来。
他的手指抚摸她光滑细嫩的脸颊,抚摸着上面让他怦然心动的红晕,然后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狂烈地吻着她。
她脑中轰然一片,眼前似乎飞舞着无数星星,她无措地睁着大眼睛,逐渐沉醉,逐渐迷失……
他几乎迷恋地吻着她,她的甜蜜,她的美好让他无法自拔。
世界颠倒了,他的爱深似汪洋,他爱她,唯恐她嫌弃他。
怀中的兔子轻轻滑落,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把接住,他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惶惶不安。
“我倒真地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样动心?”皇后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交给奶娘,款步走上御花园的六角亭。
耶律寒微微抬了抬眼,靠着栏杆,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这里是我的家啊。”皇后有些薄怒,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也啜了一口。
“家?”他眼中暗暗的感情波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不想家了?”
皇后坐到他身边,浅笑嫣然:“想啊,可是来了这里,想家又有什么用?”
“燕燕。”他抬起头,眼神复杂,“要是从此以后再没有家,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因为我是着大辽国的皇后,可是……。”她顿了顿,眼睛望得很远,“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在他手背上,他像是没有觉察。
皇后定定地凝望他,掏出手帕小心地擦着他的手背,轻轻吹着凉气,“怎么这样不下心,这茶可是很烫的,疼吗?”
她抬起头,望见他俊美的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四野无声,皇宫里静悄悄的,宫女垂手站立。
“我真的想看看那个大宋公主了,看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她打趣道,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心里一片苦涩。
耶律寒回过神,放下茶杯,语气带着警告:“她没什么好看。”
皇后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恍惚,“你这样在乎她?”
他背着她站起来,声音轻柔地:“我爱她。”
她仰望他挺拔而又认真的背影,双眼一片雾蒙蒙,“第一次见你这样认真,寒,你是动了真心吗?”
他沉默不语,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望向远处的南王府,仿佛透过了重重宫墙,雕栏画栋,看见她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片落叶,逗弄着脚下的兔子,笑靥如花。
“她……也爱你吗?”她恋慕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
耶律寒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指收紧,关节泛白,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她恨我!”
皇后吃了一惊,想开口说什么,他却转身走了,冰天雪地,他有力的步伐踏过积雪,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步。
“她不恨你,傻瓜,任何女人都不会恨你。”她提起华丽的宫裙,绣花鞋踏进他的脚步里,一步一个脚印,追随着他。
夜未央
窗外朦朦胧胧有微光透出,德锦睁开眼睛,侧过脸,看见一张熟悉的睡颜。她枕着他结实的手臂,一个晚上都睡得很沉。
她轻轻把头移开,坐起身,温暖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寒意趁机席卷了她,她蜷缩着身体靠在墙上,愁肠百结。
“娘……。”她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颤抖着。
睡梦中的耶律寒突然睁开眼睛,柔肠百转。
“怎么了?”他把被子盖到她身上,赤裸的上身在黑暗中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她低着头身子轻轻颤动。
他心中动容,知道她想家几乎成狂,夜夜梦中喃喃呓语的都是她在大宋的家和杨家的人,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狠狠伤害了她,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同时也让他万劫不复。
天边露出鱼肚白,隐约的白光照亮了东方的一片天,积雪正在慢慢融化,似乎其间有沙沙的声音。
德锦抬起头,倔强的眼中泛着点点星光。
耶律寒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黑暗中,他眼中有龙虎的精魂,还有深情的温柔,只是……窗外的微光透进来,他背着光,她看不清。
“还有多久?”她望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脸,心里好恨。
“还有多久你才会放了我?”
他眯起双眼,声音如同外面的冰天雪地:“等本王对你不再有兴趣。”
她心中隐隐作痛,她等着,等着他对她不再有兴趣,然后将她丢弃,弃如敝履。
天大亮
侍女们端着热水和衣物鱼贯而入。
耶律寒走下床,站在床边让侍女替他更衣。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缩在床角,眼敛低垂。
感觉到他的目光,德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眼睛迷蒙。
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眼神那么深那么深地在她身上。
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上便跑了出去。
外面冰天雪地,她赤着脚,踏着雪花,将侍女的呼唤远远抛在身后。
好冷好冷,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迎着刺骨的空气,雪花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破碎声。
冰凉刺骨,只有这样残忍的折磨她才不会迷失在他的温情之中,总有一天他会将她丢弃的!而他是她的仇人,她不能,她不能,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白茫茫的雪地中,她瘦弱孤单的身体慢慢蹲下,埋首在手臂间啜泣。
天好冷,就如她现在的心一样,心灰意冷。
光裸的脚几乎冻结成冰,疼得麻木,早晨的风穿过冰雪无情地摧残她的身体,她像一朵摇摆在狂风中的花朵,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她抱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要是冰冷可以让她什么都不去想,那么她愿意永生永世生活在这切肤彻骨的痛苦中。
一件滚着紫貂毛的披风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把披风披在她身上,俯下身抱起她,走进屋里,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今天化雪了,外面很冷,不要出去。”他用披风将她紧紧裹起来,化雪的时候比下雪要冷很多,她身体柔弱,会承受不住的。
她眼底无波,头靠在床栏上,冷得发抖,脸色苍白如雪。
经过三天漫长的等待,千里冰封的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暖春。
大地回春,北方也不比南方那么温柔,似乎是一夜之间,树上长出了绿叶,蕴藏了一个严冬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新绿的叶子在风中颤巍巍,鸟儿欢快地在枝桠间嬉戏。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的荷塘里浮着几片嫩绿的叶子,娇嫩欲滴,水中的鱼儿不时在叶子底下游来游去,水面荡开了一层又一层涟漪。
“终于到春天啦!”茗烁快乐得像只小鸟一样展开双臂,迎着新春的微风。
“过不了几天,这王府里就是鸟语花香了。”璃烁跟着附和。
阳光淡淡的,洒下的光不多,却有一种熟悉的温暖。
德锦轻轻呼吸,带着清冷的空气让她神清气爽。
“锦小姐,我们去四处走走吧,在屋子里闷了几天都快发霉了。”茗烁语直口快。
德锦不置可否,随心走出去。
高墙,深院。
这里像牢笼一样,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头顶的天空蔚蓝,却只是小小的一方,再怎么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她都看不到了,也许这一生,她会老死在这里,或许,等不到老,她就死在这里。
初春的微风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玫瑰花又开了,每年都这么早。”茗烁的口气带着些许的不屑。
璃烁拉了一把她的衣服,冲她使了个眼色,上前道:“锦小姐,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德锦冷冷瞟了一眼高大的院墙,从里面隐隐溢出的花香让人心荡神驰,隐约中,她听见了女子的笑声。
她瞥了撇嘴,转身便走。
“什么杨家将,还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大王一上阵,就算十个杨家将也要死!呵呵呵。”
“全军覆没,就连武功最高的杨五郎和杨四郎都死了,杨无敌也不得不一头撞死了!几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
“听说没找到尸体啊,杨四郎可能还活着吧。”
“尸体?哼!尸体早被野兽吃了!说不定到现在连骨头都给狗啃了!”
“…….”
德锦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雪。
隔着高墙,里面的说话声却清晰无比,那些女子尖细刻薄的话像刺刀一样狠狠刺在她的身上,千疮百孔,原本被她刻意隐藏的伤口又重新流血。
她握紧双拳,跌跌撞撞跑进玫瑰花香四溢的院落。
满目的鲜红,血一样的耀眼,铺天盖地,馥郁的芳香沁人耳鼻。
在一片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丛中她看见一群高谈嬉笑的女人,个个美丽妖娆,风姿绰约,各领风骚。
她们冷冷瞪着她,满眼的不屑和嫉妒。
妍姬被围在中间,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德锦:“大宋的公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呵呵,大宋不要她,她只好像狗一样来咱们大辽乞食!”另外的女子轻蔑地嗤笑。
“狐狸精!装什么清高!勾引男人的下流胚子!”
“收回你们刚才的话!”德锦像是没有听见这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骂你是狐狸精不对吗?装什么清高?”妍姬愤恨地道,她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她苦心安排的舞蹈,却被她彻底破坏,她不甘心!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一个眼神就让她的美丽荡然无存!
“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四郎不会死!”她一双大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哈!杨四郎?他就是死了,怎么样?”妍姬充满挑衅的看着她。
“四郎不会死!四郎不会死!收回你的话!我不准你说他死了!”她疯了一般冲过去,茗烁和璃烁死命拉住她。
“哈哈哈…….一个傻子!”妍姬像没事的人一样靠着柔软的深红色软枕,嘲弄地看着她。
围在一起的女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啊!大王来了!”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其她女人立刻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裙,笑容妩媚地站起来。
德锦回头看去,耶律寒走进来,一抬眼便看着她。
他来了!
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得要死。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冷着脸拉过她,“以后不准再来。”
德锦抬头看着他,突然,她迅速地抽出他腰间的一把镶满玛瑙玉石的黄金匕首,划破他的手臂,挣开他,疯狂奔向妍姬。
女人们一片惊呼,四下逃开。
德锦用匕首抵着妍姬雪白的美颈,双手颤抖,“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妍姬浑身颤抖,冰凉的刀尖抵着她的脖颈,她恐惧而又无限娇媚地看着耶律寒:“大王……救救我。”
“放我走!放我走!”德锦瞪着他。
耶律寒冷冷地牵了牵嘴角,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声音淡漠:“要杀你就杀,本王不会放了你。”
德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他是你的女人,你不是很爱她吗?你不可以让她死的,你爱她啊,你不可以让她死的……。”她语无伦次,脸色苍白。
“我不爱她,你可以杀了她。”他无情地冷笑。
那一瞬间,妍姬娇艳如花的脸庞顿时没了血色,她美丽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簌簌流下。
“你不是人!你明明爱她!你明明爱她的!”她举起匕首指着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无情的人。
“爱?”耶律寒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充满花香的庭院中飘荡,他一眼也没看妍姬,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只留得下一个人,“她不配!”
电光火花间,妍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手中的匕首抢过来,对着她狠狠刺下去:“我要你死!”
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她的胸口刺下来,德锦不避不闪,清澈的眼睛像融化了的雪水,清洌寒冷。
“住手!”耶律寒暴怒的声音传来,妍姬的身体狠狠飞了出去,倒在一大片玫瑰花旁边,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风轻的仿佛最温柔的少女走过,大片大片玫瑰花在她身后绽放成海洋。
妍姬的眼中妒火燃烧。
黄金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德锦重新抓起,这次,她抵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指着耶律寒:“不准过来!”
他的脚步凝固。
“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具尸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她知道她卑微得不足以威胁他,连他宠爱的女人他都可以不顾她的死活,她只是他的女奴,更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漆黑的双眼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旋转,他停在那里。
身后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开的艳丽,德锦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洁白的皮肤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伤口,她眼神倔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你要一具尸体没有用,你放我走。”她一步步后退着,玫瑰尖利的刺投过厚实的布料刺伤她的脚。
“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对不对。”她身后鲜红的玫瑰花怒放,血一样的鲜红耀眼,她脖颈上的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落在花瓣上,玫瑰开得更加艳丽。
她不知道,在这血海一样的花海中,她期待的不仅仅是他能放她走,她甚至更期待他说一个‘不’字。
玫瑰花在春风中怒放,如同燃烧的烈火,鸟儿飞过花丛,冲上天空。
她像是站在火海中,接受烈火焚身。
“放下刀,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他的声音缓慢,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德锦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
“慕胤大人回来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
慕胤匆匆地跑进来,有些气喘,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这样的画面,大吃一惊。
“慕胤……。”她的声音叹息一样透过芳香的空气传来。
“锦儿。”慕胤站在玫瑰花海的尽头,满脸疼惜,在大宋,他目睹了柔妃的死却无能为力,这个悲惨的女孩,什么时候?上天才肯给她一个公平,让她承受这样多的痛苦,是否太残忍了。
“我要回家,我想我娘,我想四郎,我要回家。”在他面前,她不设防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先把匕首放下,不要伤害自己好吗?要是你的母亲知道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一步步靠近她。
“娘看不见我也会很伤心的,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可是现在……。”她悲愤的目光看向耶律寒,充满了怨恨。
远处的他狠狠震动了一下。
“所以,你要好好的爱惜自己,等到回去的时候,她才会高兴啊。”慕胤的心狠狠地疼着,他不知道这样用谎言欺骗她是不是更残忍,然而,他再也不忍心再让她受一点儿的伤害。
“那四郎呢?四郎死了吗?他不要我了是不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芬芳的空气中四溢。
“你这么爱他,他要是死了,怎么对得起你,所以,他一定会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再见他。”
黄金的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她捂着脸,失声地痛哭起来:“我想回家,我想现在就看见他,我好想他……。”
慕胤在他面前停下,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杨四郎!”她对着天空哭喊,空旷的天空将她的声音带走,久久不回。
“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你要一辈子保护我!你骗我!你说过要娶我!你骗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都在骗我!”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天空呼喊,只希望排解心中的抑郁,她快活不下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被这命运狠狠的逼死!
她转身跑进更深的花丛,玫瑰花盛开如火,将她白色的身影融化。
“你要是敢死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今生不会,来世也不会!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春风醉人,吹动她的发丝,火红的玫瑰像沾满了鲜血,妖艳的开着。
她向后倒下去,泪水晶莹,在蔚蓝的天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度。
玫瑰的刺,狠狠刺伤她,她遍体鳞伤,遍体鳞伤。
耶律寒一步一步走向她,火红的玫瑰在他脚下被践踏成泥,他如天神一般的身躯在这一片鲜红的花海中,君临天下。
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连绵不绝,静默地矗立在天的一方。
他把她从花丛中抱起来,踏着满地鲜红的玫瑰,走出这片血般的火海。
德锦抬起眼睛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她哭得伤心欲绝,那一刻,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她,只要她滚滚的泪水不再流淌,只要她清澈的眼中不再有悲伤。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思念她几乎成狂,而她悲伤的眼泪更是他几欲崩溃的梦魇。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花丛边的软榻上,扒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别哭。”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我要回家。”
他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摊开手掌。
德锦的目光在一瞬间凝固,她看着,泪水滴落在他的掌心。
天仿佛更蓝了,风也柔软了,经过一个严冬的煎熬,树木努力抽出新叶。
她微微颤抖着拿起他掌心的六枚青草茎的指环。
阳光淡淡的,风轻轻的。
“锦儿做什么呢?”七郎好奇地跑过来,拿起她放在裙子上的用草茎编织的圆圈,左看又看,又问:“这是什么东西?”
“指环啊,把你们全都套住,你们就都会回来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一个个把那些青色的草环分给他们。
“傻瓜啊,这个怎么套的住?”七郎依旧不解,迟迟不肯戴在手指上。
“不要还我!”她生气了,一把要夺过来,七郎却又笑嘻嘻地戴在手指上,朝她晃晃。
她的泪水静静地流着,双手捧着六枚指环,她说过要用这个套住他们的,可是最后,她谁也没套住。
“别哭。”他浅吻她流泪的双眼,为她吻去那些苦涩的泪珠儿。
她握紧手掌,慢慢地靠近他的怀里,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
她哭得双肩颤抖,哭得心碎,然而在他怀里,她便很安心。
微风吹落了树上的黄叶,树枝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一个宫女低着头走出来,手里捧着没有动过一口的食物。
“怎么又端出来了?”不悦的声音响起,像挂在风里的铃铛,清脆无比。
“他还是不肯吃。”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不肯吃?给我!”
“公主……”宫女欲言又止。
“本公主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她冷笑,端着食物进去。
幽暗的内室,香炉里燃烧着上好的薰香,满室的幽香。
她盯着坐在桌边清瘦的身影,许久,才走进去。
“杨四郎!”她有些嘲讽的说,“你不想活了?”
他把背脊挺得很直,不看她,声音很轻:“在下如今已是阶下囚,不必劳公主费心了。”
“哼!”她不在意的笑笑,“本公主怕饿死了你要我给你买棺材!谁爱管你啊!”
“那就让在下出去自生自灭岂不是更省事?”他的脸色很苍白,双颊消瘦,声音有些虚弱。
银镜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靠近他一些,“告诉我,你昏迷时一直叫的‘锦儿’是谁?你的妻子么?”
他眼中一片痛楚,继而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一直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银镜吓得连忙要跑出去找太医。
“公主!”他拉住她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她俏脸微红,低着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
四郎抬起头,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更是触目惊心。
银镜蹲下来看着他,大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四郎的心脏紧缩地痛,她,死了吗?
从此,他们真的阴阳相隔,一个生,一个死,这命运到底怎么了?
银镜公主别过脸,脸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柿子,“你怎么……这样看我?”
“公主。”他目光清远,却仿佛透着巨大的痛苦,“在下请问公主一件事。”
银镜公主被他的眼神深深震撼,美丽带着点儿天真的脸庞扬起来,“什么事?”
“宋辽之战,我杨家全军覆没,那么……。”他说到这里,又猛烈地咳了一阵,才缓缓道,“有没有发现德锦公主……。”
“德锦公主?”银镜轻轻皱起眉,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最近常常听说,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具体听过了什么。
见她一副茫然的表情,四郎失望地垂下头,脸上痛苦的扭曲着,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尖刀狠狠刺戳。
“锦儿……。”他痛苦地呻吟出声,“锦儿,锦儿……。”
银镜呆呆地看着他,她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样悲痛,仿佛,生命的全部,都已经死去,剩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
春寒依旧料峭。
北方寒气重,虽已是大地回春,满目苍翠,然而真正的却还是很冷,只不过,比起严冬,已是非常温暖了。
春风和煦,带着微微的清凉,拂过柳丝,拂过荷塘,拂过绿树,静悄悄的吹过,不带一丝痕迹,阳光暖洋洋的,天很蓝,云很淡。
她把六个微微泛黄的指环用红绳紧紧缠起来,一圈一圈,那么细心,那么认真。
耶律寒坐在她的对面,幽深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到底怎么了?她的世界崩溃,他的世界亦在摇摆。他这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残忍!
“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她的眼睛无光,隐隐的,只有点点的泪水闪动。
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凝望她带泪的双眼,“把这一切都忘了,让我补偿你。”
她执拗地抽回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她低下头,继续把一圈一圈的红绳缠在指环上。
“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他紧紧盯着她,明知这一切他都无法补偿,可是,至少她应该让他知道,到底要怎样,她才能不伤心。
她低着头,一声不响,手指忙碌着,乌黑的发丝散下来,遮住了她泪光闪动的大眼睛。
“告诉我。”他抬起她的脸,扒开额前的发丝,看着她。“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就算是死,他亦无悔!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她的声音哽咽,巨大的悲伤随着夺眶的泪水一起涌出来。
他一怔,他以为她会要求他上刀山下火海去死!却没想到……原来她最大的牵挂,不是要如何惩罚他!
德锦冷冷扯扯嘴角,继续低下头,手指缠绕着红绳,一圈一圈缠着,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灵魂,全都寄托在里面。
窗外有微风吹过的声音,柳丝轻轻在风中飞扬,荷塘里,长出了几片新叶,静静地,静静地,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他的声音低哑:“你有多恨我?”
她不语,沉寂的眼中只有闪动的泪光,再无其他。
侍女端着食物鱼贯而入,耶律寒缓缓从她身边离开,茗烁和璃烁低着头站在一边,谁也不敢出气。
“伺候小姐吃东西。”他冷冷地留下这一句话,走出门去。
春风温柔地拂起他华贵的衣角,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如一潭深泓,看不见底。
慕胤立在门后,沉默良久,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柔妃呢?”
“属下无能。”慕胤低下头,“柔妃被大宋皇帝赐死,臣无能,没来得及救她。”他的心搅成一团,若是当时他行动再快一点儿,或许,柔妃便不会死。
耶律寒把目光投向长着新叶的荷塘中,片片新荷,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过,轻轻摇曳。
“你把谁带回来了?”
嫩绿的荷叶在清澈的水面上舒展身体,波光粼粼的水中游来了一群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在荷叶下嬉戏,无拘无束,没有一点儿烦恼。
慕胤抬起头看他,神情满是惊愕,他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想到……
阴暗的室内,偶尔渗进的几缕阳光斜斜地照着陈旧的木桌上退了色的青瓷茶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灰尘在阳光中缓缓地升起。
屋子里有一张床,隐在角落里,破旧的被子胡乱仍在地上,床上没有铺床单,硬梆梆的床板上横躺着一个人!
“唔……唔唔……唔…….。”她在床上挣扎着,却始终徒劳,眼前蒙着黑布,她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害怕,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润湿的黑布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手脚被缚,她不能逃走,一连好久,她也记不得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她一直被这样绑着,在马背上一直颠簸,然后到了这里!
她被绑架了!她一定是被绑架了!
“父……父……王,唔……唔……。”
咯吱!
门被推开,春日的暖阳照了进来,她感到一阵暖意一直暖到了体内深处。
纷飞的灰尘逐渐沉寂,阳光在阴暗的屋子里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金红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耶律寒微微眯起眼,立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他在逆光中,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不可亵渎!
“带过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一屋子的阳光一瞬间都冻结成冰,寒意顿生。
她躺在床上狠狠颤抖了一下,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向床角挪去。
慕胤走上去,解开她的手脚,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唔唔,唔…….。”她嘴里塞着布团,不能开口,她吓得手脚发软。
慕胤取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和嘴里的布团,一刹那,刺眼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她的眼睛。
“啊……。”她闷哼一声,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她是欣宁公主。”慕胤立在她身后,当初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早已经把柔妃带出来了!
“我是皇上最宠爱的欣宁公主!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本公主抄你们全家!”她有持无恐地大叫,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慢慢把手从眼睛上移下来。
“为何带她来?”耶律寒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欣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声音,分明就是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梦境!她没有一刻忘记过的,完全烙在心上的声音啊,此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现实中!
阳光刺眼,金灿灿地围绕在他周身,他长身而立,挺拔的身材像苍天的巨树,仿佛能够撑起天与地的重量!
隐在光线中的那张脸,模糊不清,却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耶律寒屹立不动,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冰冷。
欣宁打了一个寒颤,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如神的面孔,冷冽的俊美,她心神动荡。
“你忘了吗?‘断桥柳丝春带雨’,是我啊,这是缘,这真的是缘!”她无比激动,早已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他的目光冷然投射,落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眼底淡漠,他声音无情:“滚开。”
欣宁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滚—开!”他一个字一个子地说,口气中已没有半点儿耐心。
欣宁不甘心,重新靠进他怀里,“你在生气对不对,你生气这么久我都不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啊,你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好想你,好想你……。”她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的思念。
一抹凌厉的精光闪过他幽黑的眸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抬起。
阳光像是突然热烈起来,金灿灿在他周身流动。
“大王!”慕胤突然大喊,上前一步,“请三思。”
耶律寒冷眼看向他,“没完成本王交代的事,你还有脸替她求情?”
“属下不敢。”慕胤微微垂首,“她是她的亲人。”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冰冷的眼神陡然多了一抹柔情。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
她的话,像寒风吹过他耳边,让他狠狠震动。
他放下手,推开她,对着慕胤说:“看着她,不准她有事。”
“是。”慕胤躬身答应。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来越远,欣宁睁着泪眼却不能去追。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大宋的欣宁公主了,这里是大辽国。”慕胤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让你看着我,不准我有事,这说明他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只是现在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气我?”她为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办法,根本没理会慕胤说的话。
慕胤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微微地同情她,却更多的看轻她。
慕胤立在门后,沉默良久,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柔妃呢?”
“属下无能。”慕胤低下头,“柔妃被大宋皇帝赐死,臣无能,没来得及救她。”他的心搅成一团,若是当时他行动再快一点儿,或许,柔妃便不会死。
耶律寒把目光投向长着新叶的荷塘中,片片新荷,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过,轻轻摇曳。
“你把谁带回来了?”
嫩绿的荷叶在清澈的水面上舒展身体,波光粼粼的水中游来了一群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在荷叶下嬉戏,无拘无束,没有一点儿烦恼。
慕胤抬起头看他,神情满是惊愕,他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想到……
阴暗的室内,偶尔渗进的几缕阳光斜斜地照着陈旧的木桌上退了色的青瓷茶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灰尘在阳光中缓缓地升起。
屋子里有一张床,隐在角落里,破旧的被子胡乱仍在地上,床上没有铺床单,硬梆梆的床板上横躺着一个人!
“唔……唔唔……唔…….。”她在床上挣扎着,却始终徒劳,眼前蒙着黑布,她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害怕,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润湿的黑布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手脚被缚,她不能逃走,一连好久,她也记不得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她一直被这样绑着,在马背上一直颠簸,然后到了这里!
她被绑架了!她一定是被绑架了!
“父……父……王,唔……唔……。”
咯吱!
门被推开,春日的暖阳照了进来,她感到一阵暖意一直暖到了体内深处。
纷飞的灰尘逐渐沉寂,阳光在阴暗的屋子里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金红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耶律寒微微眯起眼,立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他在逆光中,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不可亵渎!
“带过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一屋子的阳光一瞬间都冻结成冰,寒意顿生。
她躺在床上狠狠颤抖了一下,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向床角挪去。
慕胤走上去,解开她的手脚,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唔唔,唔…….。”她嘴里塞着布团,不能开口,她吓得手脚发软。
慕胤取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和嘴里的布团,一刹那,刺眼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她的眼睛。
“啊……。”她闷哼一声,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她是欣宁公主。”慕胤立在她身后,当初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早已经把柔妃带出来了!
“我是皇上最宠爱的欣宁公主!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本公主抄你们全家!”她有持无恐地大叫,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慢慢把手从眼睛上移下来。
“为何带她来?”耶律寒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欣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声音,分明就是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梦境!她没有一刻忘记过的,完全烙在心上的声音啊,此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现实中!
阳光刺眼,金灿灿地围绕在他周身,他长身而立,挺拔的身材像苍天的巨树,仿佛能够撑起天与地的重量!
隐在光线中的那张脸,模糊不清,却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耶律寒屹立不动,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冰冷。
欣宁打了一个寒颤,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如神的面孔,冷冽的俊美,她心神动荡。
“你忘了吗?‘断桥柳丝春带雨’,是我啊,这是缘,这真的是缘!”她无比激动,早已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他的目光冷然投射,落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眼底淡漠,他声音无情:“滚开。”
欣宁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滚—开!”他一个字一个子地说,口气中已没有半点儿耐心。
欣宁不甘心,重新靠进他怀里,“你在生气对不对,你生气这么久我都不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啊,你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好想你,好想你……。”她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的思念。
一抹凌厉的精光闪过他幽黑的眸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抬起。
阳光像是突然热烈起来,金灿灿在他周身流动。
“大王!”慕胤突然大喊,上前一步,“请三思。”
耶律寒冷眼看向他,“没完成本王交代的事,你还有脸替她求情?”
“属下不敢。”慕胤微微垂首,“她是她的亲人。”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冰冷的眼神陡然多了一抹柔情。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
她的话,像寒风吹过他耳边,让他狠狠震动。
他放下手,推开她,对着慕胤说:“看着她,不准她有事。”
“是。”慕胤躬身答应。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来越远,欣宁睁着泪眼却不能去追。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大宋的欣宁公主了,这里是大辽国。”慕胤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让你看着我,不准我有事,这说明他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只是现在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气我?”她为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办法,根本没理会慕胤说的话。
慕胤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微微地同情她,却更多的看轻她。
慕胤立在门后,沉默良久,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柔妃呢?”
“属下无能。”慕胤低下头,“柔妃被大宋皇帝赐死,臣无能,没来得及救她。”他的心搅成一团,若是当时他行动再快一点儿,或许,柔妃便不会死。
耶律寒把目光投向长着新叶的荷塘中,片片新荷,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过,轻轻摇曳。
“你把谁带回来了?”
嫩绿的荷叶在清澈的水面上舒展身体,波光粼粼的水中游来了一群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在荷叶下嬉戏,无拘无束,没有一点儿烦恼。
慕胤抬起头看他,神情满是惊愕,他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想到……
阴暗的室内,偶尔渗进的几缕阳光斜斜地照着陈旧的木桌上退了色的青瓷茶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灰尘在阳光中缓缓地升起。
屋子里有一张床,隐在角落里,破旧的被子胡乱仍在地上,床上没有铺床单,硬梆梆的床板上横躺着一个人!
“唔……唔唔……唔…….。”她在床上挣扎着,却始终徒劳,眼前蒙着黑布,她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害怕,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润湿的黑布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手脚被缚,她不能逃走,一连好久,她也记不得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她一直被这样绑着,在马背上一直颠簸,然后到了这里!
她被绑架了!她一定是被绑架了!
“父……父……王,唔……唔……。”
咯吱!
门被推开,春日的暖阳照了进来,她感到一阵暖意一直暖到了体内深处。
纷飞的灰尘逐渐沉寂,阳光在阴暗的屋子里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金红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耶律寒微微眯起眼,立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他在逆光中,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不可亵渎!
“带过来。”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一屋子的阳光一瞬间都冻结成冰,寒意顿生。
她躺在床上狠狠颤抖了一下,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向床角挪去。
慕胤走上去,解开她的手脚,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唔唔,唔…….。”她嘴里塞着布团,不能开口,她吓得手脚发软。
慕胤取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和嘴里的布团,一刹那,刺眼的阳光像利剑一样射向她的眼睛。
“啊……。”她闷哼一声,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她是欣宁公主。”慕胤立在她身后,当初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早已经把柔妃带出来了!
“我是皇上最宠爱的欣宁公主!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本公主抄你们全家!”她有持无恐地大叫,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她慢慢把手从眼睛上移下来。
“为何带她来?”耶律寒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欣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声音,分明就是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梦境!她没有一刻忘记过的,完全烙在心上的声音啊,此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现实中!
阳光刺眼,金灿灿地围绕在他周身,他长身而立,挺拔的身材像苍天的巨树,仿佛能够撑起天与地的重量!
隐在光线中的那张脸,模糊不清,却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挣扎着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耶律寒屹立不动,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噙着一抹嘲弄,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冰冷。
欣宁打了一个寒颤,慢慢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如神的面孔,冷冽的俊美,她心神动荡。
“你忘了吗?‘断桥柳丝春带雨’,是我啊,这是缘,这真的是缘!”她无比激动,早已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他的目光冷然投射,落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眼底淡漠,他声音无情:“滚开。”
欣宁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滚—开!”他一个字一个子地说,口气中已没有半点儿耐心。
欣宁不甘心,重新靠进他怀里,“你在生气对不对,你生气这么久我都不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啊,你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好想你,好想你……。”她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的思念。
一抹凌厉的精光闪过他幽黑的眸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抬起。
阳光像是突然热烈起来,金灿灿在他周身流动。
“大王!”慕胤突然大喊,上前一步,“请三思。”
耶律寒冷眼看向他,“没完成本王交代的事,你还有脸替她求情?”
“属下不敢。”慕胤微微垂首,“她是她的亲人。”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冰冷的眼神陡然多了一抹柔情。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
她的话,像寒风吹过他耳边,让他狠狠震动。
他放下手,推开她,对着慕胤说:“看着她,不准她有事。”
“是。”慕胤躬身答应。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越来越远,欣宁睁着泪眼却不能去追。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大宋的欣宁公主了,这里是大辽国。”慕胤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让你看着我,不准我有事,这说明他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只是现在他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气我?”她为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办法,根本没理会慕胤说的话。
慕胤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微微地同情她,却更多的看轻她。
“锦小姐,就吃一点吧,这些东西都是才刚刚做出来的呢,还热着呢!”茗烁极力地劝说,她可不能看着她不吃不喝坐一整天,她本来就太瘦了,身体又虚弱,若是再不吃东西,恐怕会吃不消的!
她像是没有听见,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把红绳,右手手指上套着六个指环。
“锦小姐……。”茗烁还想说什么,然而一触到她满是悲伤的脸庞时,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该怎么安慰她呢?身不由己,其实……死了更痛快,可是……她连死都不能选择。
璃烁拉了拉她的衣服,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咱们还是别劝了,让她静一静。”
“可是……。”茗烁看了她一眼,眼眶湿了,“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等她想通了,饿了,自然会吃的。”璃烁也泪眼汪汪,她怎么不知道,只是,怕是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她的心吧,她心里有多苦,没人能想象。
两姐妹正转身时,却看见耶律寒倚在门口,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芒在他身上跳跃,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他目光灼灼,望着依旧缠绕着红绳的德锦。
“你不吃东西,打算饿死自己吗?”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了几百斤重物。
她漠然地坐着,没有抬头,浓密的睫毛遮住她乌黑的瞳仁。
“你饿死了,杨四郎回来了怎么办?你不该为你娘想一想吗?”他靠着雕花的木门,挺拔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了阴影。
她低着头,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活下去,我便帮你找到杨四郎,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定把他带来见你。”他站在逆光中,没有人看得见他脸上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良久
就在茗烁和璃烁几乎绝望的时候,德锦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中点点泪光,头发有些散乱,额前的珍珠发出幽幽的荧光,清莹流转,却比不上她眼中一点点儿的美丽。
她抬起左手,抓起盘子里的一块烤肉,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她把右手的指环和红绳放在衣兜上,又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口。
两姐妹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耶律寒眼中一片幽黑。
她吃的很专心,一次一大口,嘴巴塞得鼓鼓的。
春风从门外吹进来,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清莹的珍珠仿佛一霎时璀璨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盈满眶的泪珠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的滚下她苍白的脸。
我知道你不会死,四郎,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我知道的,你不会死,你不会让我恨你,四郎,只要你不死,我便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的那天为止,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你一定会回来,我等你,我等你,别让我等太久好不好,快点回来带我走……
风轻轻地吹进来,门口的竹篮里,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悄滚了出来,胖墩墩的身体一蹦一跳来到她脚边,仿佛懂得她的悲伤,轻轻蹭着她的脚背,乞求她的爱抚。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它雪白的身上。
她流着泪,一口接一口吃着东西,那个画面让人心酸极了,茗烁璃烁两姐妹相互依偎着哭起来,一旁侍立的侍女默默垂着泪。
耶律寒站在门口,不曾移动半步,他看着她,手指在背后收紧,胸中窒息的疼让他几欲承受不住而崩溃。
草长莺飞
高高的墙下,林海柔拉住了慕胤,他抬起眼看着她。
……风过……
……无声……
“让我见见她好吗?”她语气哀哀,满脸担忧。
慕胤犹豫着:“大王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况且……”‘凌霄苑’是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
“他怕她有危险,可是我不会害她啊,我只是担心她,想看看她。”她眼中凝聚了淡淡的雾气,声音有些哽咽。
慕胤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侍女都下去了,就连茗烁和璃烁也都被支开了。
房间布置奢侈,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柔软的绒毛覆盖了她的脚背,墙壁上有精美的壁毯,上面有各种美丽的图案和花纹;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的案桌,桌后的木椅上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虎皮,威武的虎头依旧凛然。
内间摆着一张大床,深红的软缎帐帘垂下来,一直垂到地面。
德锦趴在床边,头深深埋在温软的被单里,身体不住地颤动,偶尔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被单里抬起脸,挂满了泪痕的脸惨兮兮,一双明眸像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惹人怜爱。
她慌慌张张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几件破旧的脏衣服从里面抖落,衣服上血迹斑斑,已经变成褐色,她的手指触到领口上几点如傲雪的寒梅一样倔强得依旧鲜红的血渍,身体触电一般抖了起来。
“七郎……。”她轻声呢喃,一颗泪珠滑下来,打在衣领上,顿时,红色的血渍盛开如火。
七郎七郎……
德锦抱着衣服,她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他的手慢慢摸索到了袖口,一种硬硬的感觉,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慌忙翻开。
温润的白玉,触手生温,她冰凉的小手里一片温暖。
她的脸慢慢贴近玉佩,温润的感觉让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脑海中回忆着那个月光下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眼神迷离。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重要……。”
“锦儿……。”
林海柔站在丝绸的纱帘后,眼瞳紧缩,如针一般看着她手中的白玉。
德锦惊了一跳,手忙脚乱收起玉佩,而林海柔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小手。
她低着头,长发乌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亦遮住了她眼底恶毒的光芒。
果然……
她是背叛了她的……她当初那么真心地保护她,为了她牺牲了一切,而她,给她的报答却是狠狠地将她推入深渊……
到底是从小生长在明争暗斗的皇宫,她还以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原来原来,她错了,她从小过的日子,早已教会了她一切,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甚至精明如他,也被她轻易欺骗了……
嘴角扯出一丝阴冷地笑,林海柔握紧了她的手。
“海姐姐……。”德锦想抽回自己的手,她握得她好疼。
心中生出寒意来,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却突然好害怕。
“锦儿。”林海柔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一脸柔弱,“你过得好吗?”
她的话出口,她的泪水便如暴雨,狂涌而出,她极力忍着不哭出声音来,可是喉咙里被堵塞,她想大声地喊出来。
“你爱他?”林海柔指着她手里的玉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她的眼睛像大海,蕴藏了深不见底的感情,随着滚滚而出的泪水,仿佛流了出来,再也止不住。
“你爱他。”林海柔咬着嘴唇,“为什么?”
“海姐姐……。”德锦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他,锦儿不会活下去。”
终于说了真话!
林海柔凄楚地笑着:“爱得好深,爱得好深。”
却不会有她深,没有人会有她爱得深,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爱他,为什么?”难道她就只是想利用她吗?她开始,是对她真诚相待的!
“不能说,海姐姐,我不能说。”若是说出口,他会记得吗?他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他曾安慰过一个胆小的女孩,还掉了一块玉佩,他会记得吗?
“若是他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他是多么渴望你的爱。”她喃喃自语,他爱她,爱得好深,深得足以看不见整个世界,眼中只有她。
“爱?”德锦有些怔仲,他会爱她?她苦笑,清澈的眼睛看向林海柔,看她凄婉的眼神,倾城的面容。
他爱得是她啊!
“谁让你进来的!?”
一屋子的空气仿佛冻结了起来,寒冷刺骨。
德锦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玉佩被她反手藏进袖口里。
林海柔漠然地站起来,“是我自己进来的。”
耶律寒的眼光冷冷扫过她,眼睛眯起,‘凌霄苑’一向戒备森严,就算她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慕胤。”他的声音冰冷。
林海柔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果然精明无比!
慕胤应声走进来,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宁静,让她安心。
“本王要怎么惩罚你?”他漫不经心坐下,身周恍若有千年的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属下任凭大王处罚!”慕胤不卑不亢地单膝跪地。
耶律寒淡漠的扯扯嘴角,“若本王要杀了你?”
“不要!”
窗外柔和的风突然剧烈地吹起来,房内垂挂的帘子上下飞舞,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闯了进来,撕裂他的身体。
空气更加冰冷。
他的瞳孔紧缩,看向她。
“是我让慕胤带海姐姐来,我想她。”她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眼帘低垂。窗外的风吹起她如墨玉般的黑发,纷飞如碟,她整个人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带走。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漆黑的眼中有深邃的感情,他紧紧看着她,眼中再无他物。
“出去。”他的声音很低,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慕胤看了一眼林海柔,两人默默地出去。
耶律寒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轻轻一带,揽进怀里。
“你想见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他楼紧她纤若无骨的腰,迷恋般低下头轻吻她的发,她的额头,她挺秀的鼻子,她如凝脂的脸,她娇若桃花的唇。
林海柔转身将门拉起来关好,门合起的一刹那,她的目光怨毒。
投过薄薄的轻纱,她看见他忘情地吻她,吻得那么深那么深。
德锦无措地抓着他的衣服,他的吻狂烈得像一团烈火,让她无法自拔,眼前似乎出现了整个星空,她看见闪亮的星星在她眼前飞舞。
他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恍若天地间的而一切都被他忘却了,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只有她。
“寒,寒?”皇后轻轻呼唤几声。
他抬起眼,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的红晕,仿佛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
皇后咯咯地笑起来,转过身,看着后面一身便装的大辽皇上,“你看他,老是发呆,现在连脸都红了。”
皇上一脸儒雅,清朗地大笑几声:“最近也不常进宫了,朕还以为你病了。”
耶律寒转过脸,有些懒散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间优雅地玩弄着一块小小的白玉,玉质温润,
皇后脸色微微黯淡,转过眼去看别处。
“这可是我们耶律家每个男子都有的东西,将来送给自己的妻子,寒,为什么不给瑶瑶?”皇上见他终于拿出了这块玉,不由得很高兴,这块白玉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每个耶律家的男子送给妻子的信物。
“寒想送给大宋公主?”皇后浅浅的笑,他本该送给奚瑶的,却迟迟的不肯拿出来。
“可惜……。”耶律寒将玉佩握在掌心,“它是假的。”
皇上吃了一惊:“假的!?”
“这是后来父王重新命人做的,虽然一摸一样,可是毕竟不同了。”真的那块早已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遗失了。
“只要在你手上就是真的,为什么不送呢?”皇后有些哀伤,她记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这块玉曾经是送给她的,只是……她没有好好抓住。
“她不要。”他语气冰冷,声音压得很低,只为了不泄露他波动的情绪。
“朕真应该去看看那位大宋公主了。”皇上若有所思地抚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
耶律寒目光冷冷投向他,皇上哈哈哈大笑起来:“朕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看把你紧张的。”
皇后不被人觉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会遇到真正的爱,终究还是会为情所困,英明如他,始终也是凡人,都逃不出这一个‘情’字!
那位大宋公主,究竟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抑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轻风吹开了满树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那种惊心动魄的凋零,美丽得让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粉红色的花雨,在天地之间漫舞,如云漏月。
曾几何时,这样的花雨中,她笑靥如花,豆蔻初开。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
她随着萧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碟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
他痛苦地抓紧胸口,口中翻搅着浓重的血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他一声素白的衣衫,青石的地板上,红红一片。
那飞舞的桃花,顿时更加鲜艳!
那时的她,让天地都失色,无忧无虑,美得不染尘埃,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美下去,就算不做她的妻子,他也会给她世上的一切。
她单纯清澈,笑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最深处,她一个笑容,便叫世界都颠倒。
锦儿,何时,能与你想见?抑或,要我等一生?
下辈子,我绝不会在放开你,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我都愿意,为你,我愿意等。
“杨四郎!”银镜扔了手中的一支开的正艳的桃花,慌忙跑到他身边,“你吐血了!”
“没事。”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清朗的面孔消瘦无比,他看着漫天的桃花,留给她一个清俊的侧脸。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她着急地掏出手帕,擦着他的嘴角,“我去找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他身子晃了晃,站稳,背脊僵直地挺着,“在下与公主非亲非故,不劳公主挂心。”
“我……。”银镜看着他,一脸委屈,“我只是好心嘛,不忍心看你死。”
“在下如今生不如死,公主何不成全。”四郎表情痛苦地看向她,眼中的悲痛几乎淹没了她。
“你死了,你的‘锦儿’呢?要是她还活着,也不允许你这样吧。”
“锦儿。”他目光清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时深情款款。
银镜不禁有些嫉妒,这世上的男子都疯了!为什么最近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呢?先是皇帝哥哥,后来是寒哥哥,现在是她在悬崖下捡回的他!
“也许她还活着,你有没看见她的尸体,怎么知道她死了?”
一瞬间,他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也许,她真的没死!
因为坚守着彼此间不倒的承诺,所以等待成了唯一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在某个地方重逢,到时候,你千万要记得叫住我,我怕时间太残忍,让我忘了你的模样。
转夏
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外面已是一片绿色,树木繁荫,百花争艳,相互媲美。
荷塘里,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美丽极了,淡淡的粉红色,在风中摇曳生姿,荷叶长得繁盛,几乎将整个荷塘都遮蔽了。
游鱼戏水,碧绿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去。
她一身白色纱裙,衬得她素净的皮肤如凝脂赛雪,清澈的眼睛看着荷塘里盛放的荷花,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荧光流转。裙角绣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裙袂飞扬,乌黑的发丝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一直长到腰际。
“锦小姐!”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走上来,笑着把怀里含苞的一把荷花递给她,脸上微微的汗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轻轻接过来,一阵淡雅的荷香顿时盈满了她的鼻间,她忍不住低头闻了闻,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她从来不笑,即使是假意的奉承大王她亦不会,她只会呆呆地坐着,不声不响,一整天。
现在她终于笑了,几朵荷花就能让她这么开心,看来都和她一样是个小孩子呢。
璃烁折了几支莲蓬,高兴地走上来,“今天给小姐做莲子羹,都是新鲜的呢。”
茗烁伸手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抬起来遮住她头顶炽烈的阳光,笑道:“小姐好白,吃莲子羹会让肤色很红润呢。”
德锦低着头,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头顶的荷叶遮蔽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风轻轻地吹来,荷塘里盛放到极致的荷花摇摇晃晃,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然在绿色的荷叶间穿梭,然后,风大了些,花瓣高高飞起,忽上忽下。
夏日的荷塘,空气中溢满了荷花的清香,美丽的荷花轻舞飞扬。
德锦怀里抱着含苞的荷花,微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额环上的珍珠鲜亮无比。
“看,大王回来了,今天好早啊,才是中午呢。”茗烁眼力好,老远就看见花园拱形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璃烁笑着附和:“因为锦小姐在啊,大王巴不得不出去呢!”
她脸上染上了红霞,抬起眼睛,前方,他朝着她走来,黑色的披风猎猎飞舞,阳光在他周身流动,他的眼睛漆黑幽深,看见她,变得明亮。
耶律寒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慕胤,冷峻的面部变得柔和。
德锦站在荷花盛开的荷塘边,身后大片的荷花争妍斗艳,花瓣飞舞,荷叶摇曳生姿,她像是仙境中最虚幻的仙子,一身白纱,黑发瀑布一样,眼睛如同汪洋大海,清莹流转,让额上生辉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他几乎屏息,她像是天宫中偷渡下凡的仙子,乘云踏月,降临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多么感谢上天,将她给了他。
她怀抱大把粉红色的荷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仰起脸,脸上微微泛着醉人的红晕。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她头顶所有的光芒,他伸手,将她连同荷花一起揽进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锢着她,铜墙铁壁般让她几乎窒息。德锦闭上眼,他是她的噩梦,而她要一辈子都做着这样的噩梦无法醒来。
天哪,你一定是睡着了,为何?你看不到我?
良久,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想出去吗?”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珠澄澈,她点点头。
契丹人的‘射兔节’很快便要来临,街市上一派热闹。
卖小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杂耍的艺人施展浑身解数表演,卖胭脂水粉的商人在路上询问个个过路的妇女……
阳光炽烈
这里一片太平盛世。
人们的衣着和打扮都是纯辽化的,他们口中说的是难懂的契丹语,相互交流间都是一脸平和。
世上所有的民族都是一样的,只是立场不同。
上京最大的酒楼‘一品楼’坐落在城中人员最旺盛的地段,每天客似云来,都是有权有势有财的人物,普通人一般都没有银两进这种高级的酒楼。
‘一品楼’最尊贵的包厢,桌椅都是最上好的紫檀木,茶具碗盏更是十分昂贵。
包厢里右面的窗口临着闹市,左边的窗口却是‘一品楼’的后院,亭台楼阁,错落其间。
包厢外十三个黑衣男子持刀而立,面无表情,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菜很出名,他们的厨子曾是大宋御厨,菜色大部分都是大宋的,你会喜欢的。”耶律寒极有耐心地跟介绍大了文化,包括饮食和生活习惯,他希望她以后在他身边,可以尽快适应。
德锦静静听着,却没吃下多少东西,她的眼睛瞟向窗外的闹市,眼神很凄迷。
这里,和大宋一样热闹,也是这么多人。
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的闹市中,七个少年身披铠甲,骑着白马,一起向她走来,她高兴得像一直燕子,欢呼着迎上去,四郎将她抱上马背,身后七郎嘲笑她,哥哥们朗声大笑……
物已非,人也非。如今天涯海角,人间地狱,就这样永永远远隔开了。
“参见公主。”门外想起了十三骑齐齐的声音。
“咦?寒哥哥在里面吗?”女子清脆的声音投过雕花的木门传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
“我只进去看看他嘛!好久没见他了,我看看都不行吗?!”银镜公主埋怨着十三骑,硬是要冲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十三骑依旧重复着无情冷漠的话,毫不通融。
“哼!气死我了,我要进去嘛!”见十三骑不通情达理,银镜公主只好大声撒娇,期望里面的人能听见,反正酒楼被包下来了,她才不怕丢脸!
德锦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
耶律寒握了握酒杯,站起身,走出去。
“银镜!”他不悦地大喝一声。
“你总算出来了!哼!你的手下都好无礼,我回去要告诉皇帝哥哥!”她刁蛮地叉起腰,杏眼圆瞪。
“那你就给我滚回去!”他的怒火被挑起,从小谁都拿这个刁蛮的丫头没办法,宫里人人都怕她,皇上皇后又对她疼爱有加,什么事都顺着她,以至于她无法无天,更加刁蛮无礼。
“我不!我要看看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说你带了个大宋女人回来,我要看看!”她说着便要冲进去,十三骑抬起没握刀的手臂将她格住,面无表情等待耶律寒的命令。
“把公主送回去,不准她再出宫来!”
“你敢!你凭什么?!我是公主!我是银镜公主!”她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你一定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你敢这么对我!”
耶律寒的身体鬼魅一样靠近她,深邃的眼中暗潮汹涌,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给我住嘴!”
“你……。”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虽然冷漠无情,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原来,外面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最可怕的魔鬼!
“送回去!”他低声命令。
突然,包厢的雕花木门被撞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耶律寒没有来得及抓住她,白色的裙角在楼梯上飞快的一闪,几朵淡雅的荷花一瞬间绽放又匆匆凋零,她已经跑下了楼。
那一瞬间,银镜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花瓣,洁白得没有任何瑕疵,从她面前掠过。
很多年以后,她问四郎:“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四郎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神很悠远,仿佛要透过重重的迷雾,寻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
最后,她还是明白了,他爱她,是因为她在他心中永远是一朵开在深山的纯洁的小白花,没有任何瑕疵。
耶律寒抛下她追了出去,银镜呆呆地坐在地上,半响才反应过来:“天哪,四郎还在外面等我!”
人潮汹涌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酒楼,冲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搜寻。
“四郎!四郎!”她明明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一定是他!不会错,她不会将他认错!
“四郎,四郎!”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在热闹的街市上奔跑,拉过一个又一个白衣的男子,都不是都不是!
她身边走过无数行人,却没有她要找的人,风将她的发吹乱,阳光射进她眼中,那闪闪的泪光折射出一种七彩炫目的光。
“公子,公主在前面的酒楼里呢,我们过去吧。”侍女小心跟在他身后,提醒道。
四郎看了一眼热闹的人群,点点头:“走吧。”
她是不会在的......
人群流过,他的白衣耀眼,如同天山上刚刚落下的白雪。
“四郎!”她站在人潮中无助地哭,泪水汹涌,头发跑乱了,额前的珍珠依旧光彩夺目。
人群纷纷侧目,不时用契丹语低语,然后摇摇头走开。
在这里,这样的汉人很多,被买回某个大户人家做妾,然后跑出来,太多了……
耶律寒从后面走上来搂过她。
“你不是说你可以找到他吗?你不是说帮我找到他吗?为什么骗我?”她泣不成声,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没骗你,我会找到他的,相信我。”
银镜怏怏地从‘一品楼’上走下来,鼓着气,“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女人嘛!”
四郎正好走上来,看见她,微微点点头。
银镜停下来,转过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的男子道:“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们送!”
“大王吩咐将公主送回宫,我等只听大王吩咐。”两个男子互望一眼,同时看向四郎。
银镜顿时有些心虚,上前护在四郎前面:“看什么看,他是本公主的朋友!”她心里发毛,任何被黑衣十三骑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属下不敢,请公主回宫。”两人移开目光。
四郎抬起头,看着身穿黑衣的男子,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光。
耶律寒扶着德锦走回来,她哭得像沾了雨水的梨花,凄凄楚楚,让他心里疼得好紧。
马车上,银镜掀开帘子的一角,冲他喊:“寒哥哥!我生气了!回去我告诉皇帝哥哥你欺负我!”
阳光很烈,风很轻,人群来来往往,他们只隔了一条街。
耶律寒将她护进怀里,并不理会银镜的刁蛮,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一品楼’。
银镜轻哼一声,放下帘子,回头对四郎笑道:“我们回去。”
突然,四郎的心疼了一下,他捂着胸口,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你怎么了?!”银镜焦急地问。
“没事。”他伸手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马车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人山人海几乎淹没了他的视线,对面‘一品楼’门口站着另外两个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眼神犀利。
微风拂过他清俊的脸庞,他缓缓合上眼睛,放下帘子,疲惫地向后靠去,“走吧。”
“你肯定?”冷漠的声音响起在走廊尽头,院子里盛放的桃花纷纷飘落。
夜色中,那抹挺拔的背影几乎淹没在黑暗中,他一生黑色在皎白的月光中华光流淌。
“属下肯定!那人一定是杨四郎!”
“杨四郎。”他握紧手指,凛冽的目光看着院子里飘零的桃花。
“银镜公主很喜欢他,恐怕将来会酿成大祸,请问大王是否要除掉他?”
“除掉他?”耶律寒走出黑暗的阴影,幽幽的白月光静静在他周围跳动。
若是杀了杨四郎,她会怎样恨他?会不顾一切和他同归于尽吧,她是那么深深爱着杨四郎。
幽幽月华,他眼中是一片痛苦的深渊。
锦儿......
她是否会知道,他也是这样深爱着她,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让她牵扯进这场残忍的战争,他会用另外的方式得到她,至少这样,他还有机会可以拥有她的心。
“不许伤害他。”他缓缓开口,院子里桃花忧伤地落了一地。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宋)欧阳修
月上柳梢
安静的院子里,桃花悄无声息地飘落。
“出去散散心心里会舒服一些对吧。”银镜笑意款款,宫里的确太闷了。
四郎皱起眉,今天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
“要是你想回大宋,以后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她娇羞地看着他。
他没听清她说什么,点点头。
银镜高兴的蹦起来,笑容灿烂:“太好了!四郎,我好喜欢你!”
她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从她第一次跟随奚敏大将军一起出征,那次,辽国大军在雁门关外的陈家谷与杨家军开战,战况好激烈,奚敏将军不允许她到战场上,她只能站在远处远远的观望。
辽国大军很勇猛,但杨家军也不是吃素的!六个少年骑白马,身披战甲,个个俊朗无比。
然而那次杨家军军备不足,战了几个回合,明显要败北,最后一次,两军交战,双方派出得力干将先交战,这样往往便决定了胜败,因为关乎士气。
杨家将中,他第一个要上前挑战,骑白马,手持红缨长枪,威风凛凛。
他只用了不到十招,便将辽国大将遥辇徵挑落马下,得胜而归。
他不知道,那时她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甚至为他喝了一声彩!
从那以后,凡是关于杨家将的事,特别是杨家四郎的事,她都好喜欢听,寒哥哥让杨家将全军覆没凯旋而归的那天,她甚至一直不理皇帝哥哥,她怨他们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杨家也是忠君报国,根本没错!
没想到,她一气之下负气出宫,居然让她在悬崖下救了几乎断气的他!他不知道那时她日日夜夜守着他,荒无人烟的深山,她跑遍了各处为他找草药和水,终于救回了他!
她贵为大辽公主,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这么多事,她喜欢他,真的真的喜欢他!
夜深沉
德锦倚在窗口,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外面,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心也如这树一样风雨飘摇。
四郎……
我看见你了,真的看见你了,我叫你,为什么你不答应我,为什么还要走掉?
她的泪哗哗地流,哭得眼眶红肿。
难道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几乎要死了。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雨水,长廊上,一路弯弯曲曲挂了灯笼,被风吹得几乎熄灭。
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倚着窗口,心里难受得要死。
天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脚下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她的脚,她低下头,将那个胖乎乎的小东西抱起来,挂满泪痕的脸贴在它的身上。
“你见过他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他吗?”她喃喃地说着,觉得好冷好冷,可是,她的心里更冷,冷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是她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耶律寒在她身后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
他走进雨中,任凭雨打。
“啊!大王!”璃烁拿了一把伞追出去,在门口被慕胤接了过去。
“好好照顾她。”慕胤看了一眼窗口的德锦,拿着雨伞追出去。
他走的很快,雨水在他身上肆意的流淌,他的发湿了,衣服湿了。
雨中,长廊上的灯笼照得雨丝清晰可见,他的身影在院门口停住,回头看着窗口。
她倚在窗口,清澈的眼中泪水不断地流。
他狠狠地握紧双手,低吼一声,重重打在石墙上,那坚硬的石墙,立刻在他铁拳下碎成无数,大雨冲刷,他手背上流着血,血水和雨水混合着流进了泥土,他转身疯了一般冲出去。
“啊!大王不可以进去!”正端着茶出来的宫女一抬头便撞见进来的耶律寒,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大喊起来。
公主私藏杨四郎被北院大王知道了就糟糕了。
四郎微微抬头,看向紧闭的门,嘴角轻轻地扯动,似乎有一抹笑容,他,终于来了。
陈家谷一战,杨家军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他手上,这样的男人,他早就想领教了!
“快躲起来!快!快!藏到里面去!四郎!”银镜焦急地催促他,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求求你!被他看见你会死的!寒哥哥有多痛恨杨家……。”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大门便砰一声被踢开!
夜晚的风轻轻吹进来,院子里的桃花纷纷飘落,花香肆意,几片飞舞的花瓣飘了进来,在他清远宁静的脸上拂过。四郎抬起眼,看着他。
耶律寒黑衣微微翻动,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嘴角带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你果然没死。”
“寒哥哥,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他……。”银镜哀求地拉着他的衣角,眼泪哗哗地流。
四郎看了一眼银镜,眼神有些哀伤,“公主……。”
“寒哥哥,寒哥哥,我给你下跪还不行吗?四郎已经不能威胁你了,他受了伤,武功大减,现在他连我都打不过,你就放过他吧!”银镜哭着跪下来,她知道,杨家的人对他来说永远是最大的伤口,可是四郎没有错啊,何况四郎武功差点儿没了,他伤得好重!
耶律寒眯起眼睛:“功力大减?”他冰冷地笑起来,就算他是一个废人,她都不会嫌弃他!
四郎站起来,与他平视,不卑也不亢:“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不!四郎,寒哥哥。”银镜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杀你?”他突然苦笑了一声,然后眼中的光芒突然如针芒般犀利无比,“本王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这恨,不仅是杨家欠他的!
四郎捂住胸口,猛烈地咳了几声,嘴唇有些微红,“那就请阁下快动手吧。”
耶律寒轻哼一声,命令道:“带走!”
“寒哥哥!”银镜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办?怎么办?
四郎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四郎永记公主的恩情,无以回报。”他取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小铜铃,递给她。
银镜呆呆地接过,眼眶红肿,“我不让你死,绝不!”她冲出,他不会死!不会!
天边泛着白光。
窗檐下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亮汪汪的一滩,大雨冲刷后,树叶绿得发亮,院子里花草垂下了脑袋,然而馥郁的芳香依旧不散,伴随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充斥在微凉的空气中。
璃烁将灯笼中的火吹灭,撤走了流了一桌烛泪的蜡烛,轻轻回头看了一眼窗口。
黎明前微风吹进来,寒意袭人。
她鼻子一酸,拿起床上一件白色羽缎披风走过去。
“锦小姐……。”她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想劝劝她,喉咙中却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开不了口。
德锦固执地退下身上的披风还给她,眼睛一转不转盯着灰茫茫一片的天边,素净的脸庞上泪痕斑斑。
“您这样等下去也等不出什么结果啊,您已经等了一夜了,先回去休息吧。”璃烁边说眼泪边哗哗地流出来,她有多心疼她啊!
“他会来的!”她倔强的眼睛望着天边,唇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单薄瘦弱的身体在轻微的风中似乎也可以随风飘摇,她是那么脆弱,那么孤独。
“大王回来啦!”茗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兴奋地嚷着,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禁闭了嘴,静静地站到一边。
璃烁赶忙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抬头看见门口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全身湿透了,衣服紧紧黏在他健硕的身体上,却显得更加桀骜不拘,有一种撼动人心地魅力,两姐妹都不禁吸了一口气,垂首站立。
耶律寒走到她面前,抬起流血的手,轻轻擦拭她脸上有些滑稽的泪痕,动作轻柔无比。
德锦缩了缩脑袋,避开他。
他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德锦甩开他,愤恨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他冷冷地笑,“想再看到杨四郎就别惹我生气。”他重新拉起她,走出院子。
天空露出微光,点点的光芒要冲破万丈的迷雾跳出地平线。
荷塘里荷花朵朵,开得鲜艳,虽是一夜风雨摧残,却仍然不折损它们的美丽。
风过……
荷香阵阵……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要是杨四郎死了,你会怎么样?”
“他不会死!”她坚决地说,望着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他冷笑一声,突然低下头,吻住她冰冷的唇。
微风徐徐,远方的天边金光万道……
满池的荷花恍若醉了,摇曳生姿,似在轻舞飞旋……
他的吻又狠又深,仿佛想要这样,将她和他融为一体,让她永永远远在他的身体里,生生世世不分开。
德锦愤怒地睁着眼望着他,然而脑中逐渐的迷乱和深陷让她几乎瘫软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怎么能……怎么能……允许自己背叛……她不能啊!他是契丹人!是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啊!!!
她张口狠狠咬他,直到口中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才松口,而他却依旧不依不饶,霸道地捏着她的下巴,和她唇舌相交。
他眼中的光芒邪恶又残忍,却深得不见底,让她忽然有落水的无力和悲伤。
他邪佞地笑着,一把推开她,“带进来!”他注视着她,她眼睛清灵晶莹,让额环上罕有的东海明珠都黯然失色。
德锦怔怔地看着他。
金乌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顿时笼罩了天地之间。
荷叶上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全都落尽她的眼中。
花园拱形门下,慕胤走进来,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阳光突然很刺眼,很刺眼……千万道金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利剑。
一袭白衣闪动……
满院的百花争艳突然失去了颜色……
他白衣胜雪,乌发如漆。
消瘦的身影,目光清远如山,下一秒,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锦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见。
那一片荷花怒放,绿叶葱茏,晶光点点,她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四郎。”她的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这不是梦!不是梦!
空气中清新的荷花香一阵一阵袭来,她泪眼婆娑,竟忘了移动步子,她只知道……他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杨四郎推开了身边的人,迫不及待地向她奔来。
她是真实的!不是日日夜夜撕裂他的梦境,多少次……她崩溃在他的梦境中……
德锦终于找回意识,朦胧的泪眼中,他向她跑来的身影却是那么清晰,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奔向他。
身后,一双大手抓住她。
“锦儿……。”耶律寒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低哑地喊她,那口气中,带着对她的哀求,只求她……别走……
然而她疯狂地挣扎,拼了命想从他身边逃走。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尘的双眸中,此时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四郎!四郎!”她大声地哭喊着,狂乱地抓着他的手。
凝固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手心,他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由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阳光灿烂,荷花盛开得更加热烈,大朵大朵,轻轻摇摆着身姿。
耶律寒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滑出他的掌心,他被鲜血浸满的掌心。
她头也不回地跑去,雪白的纱裙纷飞如蝴蝶,仿佛……随时都会张开双翅飞离,裙角的荷花恍惚间绽放了!
这一刻,天地之间,一切都变得黑白,唯一鲜亮的,只有他们彼此之间的对方。
一条锦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
德锦扑进四郎的怀里,把长久以来所有的思念和痛苦全都宣泄而出。
“你没死,四郎,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对不对?”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着他。
四郎轻吻她额前的发,紧紧搂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她会消失。
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这一刻,他愿意下一秒就死去,只要她在他的怀里。
“你不死,我不死。”他吻上她含泪的眼,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你不死,我不死……。”
这一刻上天把所有的幸福都赐予她了,只要四郎平安回到她身边,所有的希望都会有了,他从来都是她生命中的光亮,总在她最灰暗的时候照亮她。
风轻云淡
天空掠过一只飞鸟,不留一丝痕迹……
四郎怜惜地抚摸她的脸,擦干她的泪水,他有多么感谢上天,看到她没事,比什么都好。
“带我走好吗?四郎,带我走。”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没有停过,怎么也擦不干。
“好。”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点头便答应了。
她的眼中瞬间点起一团明亮的火焰,似乎把整张脸都照亮了。
四郎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看向前方。
荷塘边,荷花怒放。
轻风拂过,荷花摇摇晃晃,粉色的花瓣舒展开来。
他的黑衣轻轻地翻飞,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寒意在他周身不散,他淡漠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难以捉摸的笑,似是嘲弄,似是不屑。
他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不管用什么手段!
她,他不但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可是……他眼底慢慢地升起一道冷冽的光,她的心,早已属于别人!
德锦双手握着四郎的手,扬起挂满泪水的小脸望着她,那双眼清澈透明,倒映着他清瘦的侧脸。
“他是本王的女奴,在本王没有彻底厌倦她之前,任何人不许将她带走。”耶律寒冷冷看着她,眼中强烈的占有欲让她浑身一颤,回过头看向他。
你是我的!
他望着她残忍地扬起嘴角。
德锦不禁又将四郎的手握紧,他是魔鬼!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醒来的噩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为什么?!
心中,慢慢滋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愫,缓缓的,从她心底一直蔓延,一直不停地漫过她澄澈的眸子,流了出来,她迷离地望着他。
四郎低下头给她一个安心地笑容,他捧起她的脸,眼中的温柔满得溢出来,“傻丫头,这区区一个南王府,怎么困得住我?你忘了吗?我是大名鼎鼎的杨四郎啊!”
德锦扑哧一声笑出来,靠进他快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不断地磨蹭,“四郎是世界上最棒的!我等着你哦,你一定要带我走。”她把流出来的泪水和鼻涕一起蹭在他的白衣上,一边流着泪,一边咯咯地笑起来。
阳光炫目,金光万丈。
耶律寒抬起流血地手遮住头顶的光芒,鲜红的血丝顺着手指一滴滴流下来。
她笑了……
笑容天真慵懒,她在杨四郎怀里撒娇,像个可爱的小妻子,没有任何的担忧,她心中,杨四郎就是她的神,她的一切!
熊熊的妒火一瞬间席卷了他!
慕胤走到他身旁,抬头看他的脸逆在光中,模糊不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而现在才知道,其实,他是这世上最多情最痴情的人!
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的事情,甚至,放下他的仇恨!放下他和杨家的血海深仇!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看向相互拥抱的杨四郎和德锦,两个洁白的身影在阳光下,灿烂的光芒在他们身上跳跃。
重重的叹息,他别过头,负手站立在一旁。
桃花落尽,树上新绿的叶子中隐隐夹着几颗青绿的桃子。
清新的香气四溢在这座静雅的院子里,伴随着阵阵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充斥在这个本来安静舒适的空间中。
萧燕燕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方绣帕,低着头绣几针,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坛。
十个……
她摇摇头,继续低下头刺绣。
她在绣一朵荷花,前几天,看到御花园里一片荷花开的好看极了,一时兴起,想永远留住那些美丽,恰巧皇上这两天身体不好,她绣好了正好送给他。
她眉梢轻扬,温柔地笑起来。
“燕燕……。”他坐在门口,头靠着门边,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狠狠灌了一口,看向她。
她抬起头,笑容轻柔在脸上绽放:“喝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帕上,一瞬间温柔无比。
荷花清新美丽,出淤泥而不染,那片片的花瓣中,仿佛映出一张含笑的脸,天真无邪,像个可爱慵懒的小妻子,在跟丈夫撒娇。
他举起酒坛,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扔了坛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醉醺醺走向她。
两片红云飞上她的脸颊,她慌乱地站起来,扶住他几乎要跌倒的身体,眉头微微皱起来。
又醉了……
从小到大,只要心里不舒服,就喜欢一坛一坛喝酒,每次只喝五坛,他懂得控制自己,而这次,喝了十一坛,看来,他心里很痛苦。
又是……和那位大宋公主有关?
她扶着他,有些吃力,“寒……。”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扶他坐在椅子上。
“燕燕。”他抓过她的手,连同抓着那方未绣完的绣帕,满口酒气,“她爱的不是我。”
她抬起头望着他,心中,隐隐流过一丝痛。
“她爱杨家的人!杨家的人!杨业的儿子!”他低吼,眼睛血红,似乎要喷出血来!
她不语,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没用,最后,我连杀了杨四郎的勇气都没有!我……。”他酒意上来,身子晃了晃,靠在椅背上。
“得不到她,就毁了她……。”他眼底幽暗,满是痛苦,深不见底。
“寒。”燕燕唤了他一声,蹲下身趴在他的膝头,“得不到她,就让她幸福。”
“幸福?”耶律寒喃喃地,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雷鸣,震得屋子仿佛都摇晃了。
“她不幸福,你也不幸福。”她仰起脸看着他,“她幸福了,你的痛苦就不会这么深,至少,她不会恨你。”
“不可能!”他暴喝,眼神凛冽,让她也吓了一跳。
明知他,从来不懂退让,从来专横无礼,从不懂何为放手,可是,他应该懂得,他不能让她恨他,这样的痛苦,他承受不起!
“若是想她心里记着你,就忘了她吧。”她温柔的细语,拉起他的大手,轻轻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闭上眼,握起手掌,冷冷地笑
月光皎洁
满天繁星
院子里的花朵静静地睡着了,树上栖息的鸟儿蜷着脑袋呼呼入梦。
花架下,幽幽的月光笼罩着两个雪白的身影。
德锦一直不松手抓着四郎,生怕手松开了,他会消失。
四郎宠溺地望着她笑,纵然满手都是黏黏的汗水,被她这样握着,他也一点儿不在乎,因为她在他的身边。
清远如山的面容消瘦无比,他在月光中如同虚幻。
她慢慢将头靠近他的胸膛,呓语一般地说:“七郎死了,他是为了保护我,杨元帅也死了,为了我父皇……。”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他搂紧她,身体微微颤抖。
“父皇让你家破人亡,我也有罪啊,四郎,我好怕你会怪我。”他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衣,胸膛的温度熨烫了她的脸。
“这和你没关系,这场战争,本来就不该把你扯进来。”皇上有错,可那是因为听信了潘仁美的谗言,锦儿更是没错,要不是卷进这场战争,她还是会在大宋,做一个受尽冷落却有母亲疼爱的小公主。
她永远是他的小公主啊!纵使天荒地老……
“杨夫人怎么办?嫂嫂们怎么办?端娘怎么办?金娥怎么办?”她想起那些从此失去至爱的人,不禁哭出来。
四郎抱着她的手臂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抱着她,只要他不去想,就不会痛!杨家的女人都不是普通的女人!丈夫死了,她们就是一片天!
他猛烈地咳起来,咳得浑身颤抖,嘴唇苍白无色。
“四郎!”德锦惊慌地拍着他的背。
“哇”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染红了他和她的白衣。
“四郎!”她吓得哭起来,泪珠滚落到他身上的血渍上,立刻便消融了。
“没事,没事。”他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脸上努力挤出让她不要担心的笑容。
“我去找大夫!”
“不要!”他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不用担心。”
“你受了很重的伤吗?为什么会吐血?”怪不得,怪不得他瘦了那么多,她还以为是因为好久没见,他变了,现在才想起,他在战场中被打落到悬崖下,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不会有事,锦儿,我没事……。”说着,他又猛烈地咳起来。
“耶律寒,他可以救你的,在这里他一定能治好你!”
“锦儿!”他握紧她的手,“你不可以求他,谁都可以求他,你不可以。”
德锦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无息簌簌滑落,眼眸清莹流转,她低下头,慢慢靠在他怀中,“我不求他,你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一行清泪划过他清远温润的脸,他有多感动,有多大的福分,能够和她一起死。
月光离合
残缺的院门下,倚着一个落寞的身影,他一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月光下的面容如天神般俊美,下巴的线条倨傲冷硬,左手手背上,模糊的伤口凝结成黑色的血痂。
他抬起酒坛猛灌进口中,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流进胃里,一阵抽痛。
“你要陪他一起死……。”他喝得酩酊大醉,侧眼望着花架下她那么乖巧,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展露的温柔乖巧的一面,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让他好想好想,紧紧搂进怀里,温柔地吻她,温柔地爱她。
他步履蹒跚地转身走出去,月光在他身周寂寞的流转,一直一直不停地流转。
馥郁的玫瑰香气扑鼻而来。
耶律寒靠在凉亭的栏杆上,举着酒坛咕咚咕咚地灌。
“忘了你,忘了你,我要忘了你,让你永远记着我,永远……。”他的心痛苦地抽搐,这爱,怎一个‘忘’字就可以了结?
酒入愁肠,愁,更愁……
“大王!”淡绿的纱裙在眼前闪过,湖色青绿的软纱包裹着一副玲珑婀娜的身躯,水蛇一般缠上他,“人家好想你啊!”
耶律寒低下头,醉眼朦胧中,他只看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
藏在心里的爱一瞬间爆发如洪!
不能忘!不能忘!
怎么能忘?
青绿的面纱遮住她美丽妖艳的面容,只露一双比湖水还要清莹的眼眸,妍姬笑得妖娆。
“锦儿……。”他慢慢抬起手,抚上她浓密微卷的睫毛。
脸上的笑容敛去,她一双眼中满是哀怨和恨意,然而一瞬间,却变得清澈无辜,“寒,寒。”她主动凑上前,双手搂住他健硕的腰,踮起脚尖吻上他,“我爱你。”声音呢喃融化在他忽然之间急促滚谈的呼吸中。
她做梦也想这样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她爱她啊!
他一把抓住她,捧着她的脸,青绿的面纱滑落,她美丽的大眼睛在他眼前闪动着兴奋和爱恋的光,他意乱情迷,深深的,深深的吻着她。
“锦儿,锦儿,锦儿……。”他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我爱你,我爱你,别走……。”
………
“锦儿……。”耶律寒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低哑地喊她,那口气中,带着对她的哀求,只求她……别走……
然而她疯狂地挣扎,拼了命想从他身边逃走。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尘的双眸中,此时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四郎!四郎!”她大声地哭喊着,狂乱地抓着他的手。
凝固的伤口,重新流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手心,他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由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阳光灿烂,荷花盛开得更加热烈,大朵大朵,轻轻摇摆着身姿。
耶律寒自嘲地牵了牵唇角,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滑出他的掌心,他被鲜血浸满的掌心。
她头也不回地跑去,雪白的纱裙纷飞如蝴蝶,仿佛……随时都会张开双翅飞离,裙角的荷花恍惚间绽放了!
……………
他越发疯狂地吻她,他要将她吻进他的身体里,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不能离开!
“我不走……我爱你…….。”妍姬热烈地回应他,就算是作为替身,她也认了,谁让她……爱上他这样的男子……
“我爱你,锦儿,锦儿,我爱你……。”老天,如果这是梦,就让他永远都不要醒来,让他用生生世世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向她诉说他的爱。
南王府的‘凌霄苑’原本从不允许无关的人踏入一步,可自从来了大宋公主,他让她住进了‘凌霄苑’,百般宠爱,平日里侍女护卫都不敢多说什么,可私下里还是忍不住议论。
大王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
据说她才刚刚进王府时,大王冲关一怒为红颜,差点处死了王妃!
王妃可是奚部的大公主啊!
当年为了联合奚部的力量巩固大辽内政,防止日益强大的遥辇部作乱,大王听了萧皇后的话娶了瑶公主,虽说是一桩政治婚姻,可是谁都知道,瑶公主有多么爱大王!
大王若真的为了大宋公主杀了瑶公主,要平息奚部的怒气,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正端着冰镇莲子汤的侍女琪兰正好走过,她听见柱子后几个侍女悄悄议论的话,不禁挑了挑眉毛,转过身看着她们:“你们懂什么?大王真的爱那个大宋女人吗?”
几个侍女见是妍姬小姐的侍女,吓得慌忙住了口,瑟缩着站好,妍姬小姐是大王的宠姬,这是王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得罪了她可是免不了吃一顿苦头,于是他们谁都不敢开口接琪兰的话。
琪兰轻蔑地瞟了她们一眼,慢慢道:“没听说大王这么多的日子以来都是留在妍姬小姐的‘玫瑰园’里吗?哼!大王夸妍姬小姐是玫瑰花仙子,就像咱们大辽的玫瑰花油一样让人爱不释手。”
侍女们睁大眼睛望着她,大王……大王真的会说这么暧昧的情话吗?
琪兰得意地笑起来:“这个就是你们不懂的了,大王虽然表面冰冷,可是面对自己爱的女人可就不同了,大王很会说情话哄妍姬小姐呢。”
几个年纪下的侍女脸红扑扑的,心中又羡慕又嫉妒,妍姬小姐长得美丽,博得大王的爱,可怜她们这些庸脂俗粉,连看看大王的机会都没有。
“别说你们看不出来?”琪兰扬起左边的眉毛,“那个大宋公主和妍姬小姐长得有多像!特别那双眼睛,可是像到了极点!”要不是这样,大王怎么会对那个没长大的丫头那么好,还不是因为和妍姬小姐长了一副相同的面容!可惜……她的美还是太青涩了,不足以匹配大王那样英武如神的男子。
侍女们的眼睛瞪得像一个铜铃,是……是妍姬小姐和大宋公主很像吧?那双眼睛,清澈动人,没有一丝杂尘,妍姬小姐眼儿媚,虽也是清莹美丽,可是……怎么能相提并论?大宋公主那双眼睛,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双了!
琪兰撇撇嘴,知道和这些不懂事的丫头说这些她们也不会懂,只好昂首挺胸端着莲子汤往‘玫瑰园’去了,这可是大王吩咐她特意为妍姬小姐准备的,凉了就不好了。
目送琪兰渐渐远去,侍女才舒一口气,吐吐舌头,相互望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了,大王最近特别宠爱妍姬小姐毕竟是事实啊,她们的梦破裂了……
午后的眼光很刺眼,热烈地在院子里的每个地方游走,花儿草儿耐不住热,纷纷蜷头缩脑毫无生气,连树上停着的鸟儿也懒洋洋的,动也不动。
德锦闲了一天没事,他允许她和四郎一个月见三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昨天四郎才刚刚来过,留了一天便走了,今天她又想他。
可是……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很久很久……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当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夜夜抱着她入睡,习惯了他每天早早地回来陪她,习惯了他对她温柔的笑,习惯了他看她那种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神……
原来,他是可以这么快就厌倦她……
“锦小姐,锦小姐!”老远的,便听见了茗烁的大呼小叫。
她眼睛一亮,忙迎了出去。
“四郎来了吗?”她惊喜地左看又看,很快,眼中的喜悦便暗淡小来,她失望地看着茗烁,“怎么了?”
茗烁眼睛闪闪,喘着气,没有听出德锦一时之间失望的口气,仍旧大声地说:“我听说,明天,皇后娘娘会来看小姐您!”
“看我?”她后退一步,有些惊慌,大辽国的皇后来看她?
“嗯!”茗烁用力地点头,多好啊,有皇后娘娘替锦小姐作主,大王一定会回心转意!
德锦没再开口,眼中想透露什么,却最终缄默。
她慢慢走着,灿烂的阳光在她雪白的裙子上热烈地跳动,而她却显得那么寂寞。
茗烁跟了上去,默默地在她身后走着。
花园里荷花开到了鼎盛,一朵一朵争相开放,仿佛要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奉献出来,才肯美丽地死去。
德锦绕过荷塘,直直朝着院门走去。
茗烁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上前拉住她:“锦小姐。”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座拱形的门,透过那一重一重的围墙,她仿佛看到……一个美丽的世界在等着她。
目光在接触到门口飘进的黑色衣角时突然变得迷离,她微微眯起眼睛,阳光像妖精,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疯狂地跃动,落尽她眼中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看不清。
黑色挺拔的身影快步走进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的光芒都涌过去将他包围,他如天上的神,不可侵犯,浑然的王者风范,冷漠疏离,使得热烈的夏日霎间进入寒冬。
她的心没来由地快跳,扑通扑通,几乎要冲出胸腔。
突然吹来一阵风,扬起她白色的裙角,上面的荷花绽放如火,乌黑的发丝微微飘舞。
他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冻了三尺的寒潭,冷得让人窒息。
他从她的身旁走过,眼底没有一丝感情,风吹着她丝绸般轻盈柔顺的发,轻轻拂过他的脸,淡雅的香气停留在鼻间,久久不散。
德锦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直直的。
刹那间,心口的疼痛潮水般涌来,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顷刻间便掩埋了她。
天与地,开始旋转……
“锦小姐!”茗烁大呼一声,跟着追上去。
她突然冲出院门,任谁也不会料到,她以为她会很伤心的。
“把她送回去。”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身后的慕胤低声应了一声‘是’,转身快步追上去。
情与爱,情与孽,爱与恨,哪一种,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脚下突然踩到突起的石头,她毫无预备的摔倒在地上,一声闷响,摔得很重,重得仿佛五脏六腑都摔出了身体。
慕胤加快了步伐来到她面前,大手轻轻将她抱起。
她眼中有闪动的水花,却始终倔强地忍着,清澈的眼中有某种深刻的悲伤溢出来。
慕胤一惊,同时又高兴,她心里,是对他有情的啊,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这份爱,早就已经酝酿了很久。
“想家吗?”他慢慢地走着,声音轻轻地,像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
德锦抬起眼望着他,然后靠近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这个怀抱的温暖,是她梦想了五年的啊,她从一个十岁的孩子,一直渴望,直到她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想家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慢慢地想着家里的东西,想着家里的人,想着曾经在家里做过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睡去,在梦里,就回到家了。”
“可醒来怎么办?”醒来不是更想家吗?比原先更强上千倍百倍的想,不是更加痛苦?
“醒来后,你就告诉自己说‘我回过家了,现在不想了’,这样的话,心里就会有种真实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心,哪一天你真的回家了,就会发现,原来每次梦中的家,跟现实中一摸一样,一点儿都没有改变。”他给她虚无的梦想,给她心灵的寄托,可将来,他要怎么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告诉她‘你的家,早已经没了……。’
“真的吗?”她有些天真,抬头有看着他,“你是这样想家的?”
“对。”他温柔地笑着,“所以其实我每天都回家。”
德锦跟着他笑起来,心中的疼痛似乎淡了,散了……
花园转角处,有细微的风吹过,耶律寒停下脚步,余光向后看去。
他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去想她,不去看她,也不去爱她,他要让自己忘了她,可最后才发现,他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他一面告诉自己忘了她,可实际上,他却找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做替身,这样有什么用?只会让他更想她,更爱她!
她不知道,这些日日夜夜,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的梦中不再有她,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她已是这样透彻地渗入到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每一个思想当中…….
大辽皇宫此刻显得寂静无声,诺大的宫殿,似乎只听得到宫女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侍卫身上沉重的盔甲发出的沙沙声,别无他物。
忽然吹来一阵热风,树上新绿的叶子摇晃着,油绿光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宫女小心端着茶水穿过繁华落尽的桃花林,缓缓走在绿油油的桃树底下,隐约间,树叶间,点缀着几颗小小的青色的桃子。
等到了夏末,这‘镜鸾殿’就会桃李满天下了,到时,皇上和皇后一定准准的到这儿等着银镜公主亲自摘桃子给他们吃,‘镜鸾殿’的桃子是大辽国最好的桃子!
呜咽的萧声悠悠传来,带着几许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满满的思念,穿越过这一片绿色的桃树林,一直向远方流转,仿佛要挣脱这重重的宫墙的束缚,传到很远很远的一个人耳边……
宫女静默一旁不敢出声,怕这凡间的嘈杂之声扰乱了这曲缠绵悱恻,哀转动人的曲子。
“像深山的幽泉,又像天上的微风,听着让人好像飞起来,翱翔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四郎,这是什么曲子?”
油绿的桃树下,银镜闭上眼睛舒展手臂,微风吹落了树上的几片叶子,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泼墨一般的长发披到腰间,坠着各种精美的饰品,阵阵的发香混合桃树的香气,在整座院子里飘散开来。
四郎露出温柔的笑,那神情,带着无尽的想往。
“它的名字叫做‘踏雪’”
“‘踏雪’?”银镜似乎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这样清灵婉转的曲子怎么会联想到‘踏雪’呢?
他眼中的温柔,满的似乎要溢出来,“它原本不叫‘踏雪’,可是她喜欢。”
“德锦公主?”心中泛起了不知名的酸意,银镜低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她眼中的失落。
“柔妃娘娘生她的时候,下着好大好大的雪,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后来我们一起作这首曲子时,也是下了好大的雪,那天,我们一起困在山上下不来,她缠着我吹箫给她听……。”他的笑容像天空中悠悠的白云,温润如玉的面容苍白无色。
银镜心里猛地钻痛起来。
……….
“他受的伤很重,已经使五脏六腑严重创伤,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大法师,银镜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您连死人都可以救活啊!”
大法师空暝叹了一口气,无比惋惜道:“本座想救他,可无能为力,情孽太深,要断情根,于他,是不可能的。”
“断情根?这是什么意思?”银镜不解地看着他。
“情太深,导致损伤内脏无法负荷,他的伤已经很重了,公主,当初你是怎样将他救活的?”空暝大法师望着她,五脏六腑具损,居然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银镜低下头,脸上红扑扑一直烧到了耳根,半响,才嗫嚅道:“多亏了……您以前说的‘圣女经’。”
空暝大法师吃了一惊,膛目道:“公主将贞操……。”‘圣女经’是辽国秘经,修炼者都是皇族公主,且必须是贞洁之女,它最大的功效,便是可以护住心脉,有起死回生之用。
银镜抬起头,又羞又怒:“你到底救不救他嘛?!”
“只怕将来代价,公主付不起。”
“什么代价?”
“爱恨,冤孽,何止一个‘情’字,公主,强取不得,便是放手之时。”
………
她抬起头,看着四郎脸上幸福洋溢的表情,心疼得越发厉害。
爱恨,冤孽,何止一个‘情’字……
“四郎,你以后会忘了德锦公主吧。”她试探着问,口气却是开玩笑似的漫不经心。
四郎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胸腔内突然一股剧痛,他捂住胸口,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他雪白的衣裳上,他痛苦地握紧手中的玉箫。
“四郎,四郎!”她焦急地支撑住他欲倒下的身体,该死该死!早知道会让他这么激动,杀了她她也不会说那些话,明知道,他怎么也不会忘了德锦公主啊!
四郎抓住她的手腕,眼睛灼灼盯着她,认真地说:“我不会忘了她,就算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激动好不好,我都知道啊!”银镜急得哭起来,眼看他激动得身体都抖了起来,她真是恨死自己了!
他急喘着气,胸口一阵一阵紧缩地疼痛使他差点便忘了呼吸,可是……脑海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浮上来。
………
“四郎!”她笑靥如花,清澈的大眼睛在他面前一眨一眨的,仿佛天上最亮的星星坠落了人间。
………
“公主,可以再让我见见她吗?”
“我……。”她低垂着头,不敢说下面的话,寒哥哥早就警告过她,一个月见三次,若是她让他们偷偷见面,他便会杀了四郎!
四郎放开紧抓着她肩膀的手臂,苦涩的笑容在染着血丝的唇边晕染开来,苍白的面庞慢慢恢复了先前的温润宁静,“能让我和她重聚,已经对公主感激不尽了。”
她背过他,捂着脸哭起来,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四郎,银镜无能为力。”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急急地跑开。
要是有一天,她做了今生最伤害他的事,希望他,可以谅解,她有多爱他,他怎会知道?
南王府四季常开的玫瑰花早就在整个大辽国出了名,皇室贵族,商贾贵胄,无不以能得到南王府一朵娇艳的玫瑰为荣,据说,那负责管理那些玫瑰花的,是北院大王的宠姬,那个绝世美人------妍姬。
可惜,美人妍姬,没有几个人能一睹芳颜,但是,她的美丽一定是让世间男子都屏息的,否则,什么样的女子能敌得过奚部美女瑶公主和大辽第一美女萧皇后而让北院大王那样动心?
无尽的揣测越发增强了世人心中的好奇心,别说男子,就连大辽的女人,也都忍不住想看看那位美人妍姬。
满园的玫瑰花果然开的美丽非凡,相信这世上在也找不出这样美得让人炫目的玫瑰花了。
萧燕燕满意地将侍女递过来的一朵红得耀目的玫瑰放在鼻尖,脸上荡开一圈又一圈动人的笑,惊艳了满地的玫瑰都忍不住娇羞起来。
“好香,回去做成玫瑰油一定让所有大辽的香油都黯然失色。”她的声音温柔的如同春风,轻轻拂过娇艳的玫瑰花,沁人骨髓,任何人都无法不为之神往。
“寒。”她转过身,华丽的宫服微微扬起,对着倚靠在亭栏上的耶律寒道,“我要采很多,你不会介意吧。”
“你要的话,全部都拿去。”他没看她,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瞟着亭子边一个小小的池塘,看着里面自由自在嬉戏的鱼儿,他的目光渐渐凝聚。
“那妍姬怎么办?没有这些美丽的玫瑰花,她怎么在花丛间跳舞给你看。”她笑得温婉,心细如尘,她看见他眼神中突然多出的一抹柔情,久久在眼中飘荡,散不开去。
“没有花她也能跳,你采够的话,就回宫去,免得皇上担心。”他抬起头看她,眼中已恢复了一片平静无波。
燕燕偏过头,对着他眨眨眼,“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为了你的玫瑰花而来的嘛?”
“那你是为了看妍姬。”他故意将话题扯离,他不想,一刻也不想,触碰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是要忘了她的。
“你心里明明就清楚!”见他故意避开话题,她只好撒起娇来,“我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你好狠心啊,我很久没来这里了,你让我一个人逛逛好不好?”
“不好。”他毫不客气地拒绝,“回宫去。”
“我是皇后!”最后她也只好厚着脸皮拉出她贵为皇后的头衔来要挟他了。
耶律寒抬起头,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你是皇后。”
………
久久的静默,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这道沟,不知从何开始便已经形成,已是再也跨不过去的了。
微风带着热气,吹起她的发,满园的花香弥漫着,在她和他之间流转来回。
“去吧,看完了就回宫去。”他淡淡地开口,慢慢将头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听风吹动玫瑰的花瓣,细碎的声音。
嘴唇翕动,她还想说什么,她有好多的话想要说,多的让她的记忆都承载不了,多的让她想要就此遗忘…….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随着侍女,手里拿着一朵盛开一半的玫瑰花,缓缓步出芳香四溢的‘玫瑰园’。
屏退了所有的侍女,她一个人慢慢走着,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间房子,甚至每一块石头,她都是那样的熟悉,就算闭上眼睛,她亦可以轻而易举将这里走遍。
………
“寒,寒,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初春的花园里开满了美丽的桃花,微风阵阵,吹落了花瓣,片片粉红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梢,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为什么总是我找不到你?我不玩啦!你快出来好不好,真的要我认输吗?”身穿粉红色的衣裳的小女孩站在一颗长得高大的桃树下,嘟起嘴,眼睛机灵地左看又看。
他会藏在哪里呢??
“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我生气了就再也不理你!”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而那个总爱捉弄她的男孩却不知所踪。
突然,一双小手蒙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猜到了就娶你当新娘!”
“我才不猜呢,我可不要嫁给你!”她佯装生气地扬起小脸,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哈哈……猜到了猜到了,燕燕要嫁给我了!”男孩开心的放开手,稚嫩的笑声在院子里散开,桃花纷纷落下,落在她的发梢。
………
她的手抚上一棵老桃树,茂密的绿叶将她遮在阴影中,眼中滑落一滴泪。
“寒……。”她低低地呼唤他的名字,泪水崩溃得更加彻底。
那一年,他们都只有八岁,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段快乐的日子,他们共同拥有的一段日子,那段年少的青色的感情,已在不知何时,慢慢地淡化了。
………
“我不娶你娶谁呢?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如果你娶了我,就要一辈子爱我,可是好多女孩都喜欢你哦。”
“怕什么,只要我一辈子只对你好你就行了,反正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要说话算话哦,我们打勾勾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女孩眼中盈着泪光。
“因为------.”男孩变魔术一般地变出一块通透的白玉,递到她面前,“这个!”
“这是什么?”
“娘说,我要是想娶谁,就把这个东西给谁,现在给你了!”
………
“寒……。”她止不住地啜泣,泪水像无止尽的河流泛滥。
“啊!”
一声惊叫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萧燕燕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
那一刻的阳光,灿烂得耀眼。
油绿的叶反射了阳光,全都落在那一个人身上。
她的白衣裳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乌黑的发丝一直垂到腰际,额上一颗璀璨的珍珠闪着夺目的光辉,然而,她那一双眼睛,却让珍珠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眸啊!
她心中赞叹。
清澈,灵动,倔强……
藏不住任何心事,那仿佛是广阔无边的天空,又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属于自由的气息,她像是天上自由自在翱翔的鸟儿!
“你是德锦公主。”不用任何人说,她心中已然猜到,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足以让他付出他的爱。
她点点头,大眼睛望着她,“你哭了。”
“没有,只是一个人走到这里,沙子飞进去了。”她温柔地对着她笑。
德锦呆呆地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笑容,恍若一瞬间,便融化了她心中所有的抑郁。
“我叫萧燕燕,大辽国的皇后。”她望着她,却读不出她眼中任何的讯息。
她僵硬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德锦公主!”她急忙叫住她。
“有事吗?”她的声音冰冷,对她有极大的排斥。
“我……。”她想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可是,被仇恨冲昏头的德锦公主,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不顾一切,却失去了一切。
“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德锦转过身,迷惑地看着她,一时不解她话中的含义,“你说什么?”
“让他心里……有爱。”她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爱?”德锦轻笑,那笑容却分明透着极大的痛和恨,“你知道吗?有些人死了,心里就再不会有爱了。”
“死去的人都终成为过去,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萧燕燕提高了音量,美丽的风眼中有比她更彻底的感情。
“我不是他,连血都是冷的。”
“可是他爱你啊!”
“可我恨他!”她悲愤地大喊,她恨他!痛恨!仇恨!每一种恨,都是她心里的一把尖刀,戳伤他的同时也戳得她遍体鳞伤。
风轻轻吹过……
油绿的叶子在风中颤抖……
“我恨他。”她固执地重复这句话,眼睛死死瞪着她。
阳光热辣辣的挥洒,突然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了一处,包围着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影,逐渐冰冷。
德锦打了一个寒颤,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强装的坚强差一点便崩溃。
他似乎瘦了好多,眼睛更加深邃,深得让她好悲伤。
她眯起眼睛,眼眶中涌动的泪水泛着晶光。
阳光热辣辣的挥洒,突然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了一处,包围着一道黑色的挺拔身影,逐渐冰冷。
德锦打了一个寒颤,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强装的坚强差一点便崩溃。
他似乎瘦了好多,眼睛更加深邃,深得让她好悲伤。
她眯起眼睛,眼眶中涌动的泪水泛着晶光。
“恨我?”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进她,“你恨我?”
一种危险的气息突然席卷这座盛夏中的园子,茂盛的桃树笨拙地摇摆着身姿。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她头顶的光,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公主。”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把眼睛对着他的,“你没有资格恨我,因为在这里,你只不过是我的女奴,你什么都不是。”
德锦咬着嘴唇,清澈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做我的主人!”
“是吗?”他的声音冰冷,“你知道在这里,没有主人的汉人女奴是什么下场吗?”他的声音残忍却说得慢悠悠的。
“不知道!”她直视他的眼睛,她绝不,绝不在他面前屈服!
“那本王就让你试试,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究竟有多残忍!”嘴角扯起一抹冷漠的笑,他拉起她,向外面走去。
“寒!”萧燕燕在后面想叫住他,他不能那样做,这样造成的后果他无法承担啊!
可是转眼,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寒……。”她幽幽地望着前方,为什么?你让她流了太多的眼泪,何苦还要再逼她,这只会让她更加痛恨你啊!
热闹的大街,在盛夏中,闷热烦躁的空气中,街市依旧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
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人声嘈杂,沸反盈天。
一匹黑色的骏马如闪电般穿过熙攘的人群,大街上顿时骚动起来,行人忙着让路,小孩吓得娃娃大哭起来。
啪!
一声闷响,没待人都反应过来,那匹黑马又如同闪电般穿过人群,引起一阵骚动,最后消失不见。
手掌被擦破了皮,德锦疼得咬着嘴唇,抬起头看着渐渐围拢的人群,那些好奇却冷漠的契丹人。
“是个汉人?”
“长得好漂亮的汉人。”
他们相互用契丹语在交流,她一句也听不懂,自己爬起来,仰着头,从他们中间走出去。
陌生的世界,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不需要留恋,不需要回头,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难受,在他把她从马上扔下来头也不回地离开时,身上的痛已经被心上的痛淹没,原来,这么长的时间,她竟也是对他有所留恋的。
行人投来询问的目光,夹杂着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流淌,而她所能做的,只是一一把那些目光都还回去,她不怕!死都不怕了,这区区几个人,她怎么能示弱!
她现在要做的,是去宫里找四郎,他既然让她出来了,她就一定不会放弃,回家的希望始终那么坚决的在她心里盘恒着。
薰笼里缭绕着淡淡的白烟,上升到半空,便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薰香。
太监端着空药碗从室内退出来,叹了一口气,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
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大王。”
“皇上好些了吗?”他的口气虽冷淡,却是带着关怀。
“刚吃了药,这会儿又在看奏章呢。”太监唯唯诺诺地回答,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吧。”他推门进去,室内光线有些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走进去。
转过帘幕,光线才强起来,里面采光极好,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那个坐在桌案后略显单薄的身影笼罩其间。
“咳咳咳…..。”他胸膛里逸出几声咳嗽,专心地看着桌上堆得高高的奏章。
“皇上。”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他。
皇上抬起头,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你来了。”
“皇上龙体欠安,应该多休息才是。”耶律寒走过去,面带关怀。
“朕想自己处理一些事,过去总是让你代劳,现在你既然有了心爱的女人,就好好的对她,多点时间陪陪她。”
“我把她仍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寒?”
“既然她对我没有爱只有恨,我做多少都没有意思,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她屈服。”他毫不在意的道。
“女人,是善变的,她现在恨你,将来一定会爱你。”
“爱我?用暴力让她屈服的爱?”他苦笑,他要的是她的心,不是让她怕他。
“去看看杨四郎吧,朕听空暝大法师说他病得很重,恐怕活不了多久。”
他的眼睛眯起,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细。
绿叶间的桃子仿佛又长大了不少,青涩微微泛红的小桃子一颗颗挂在树梢,随着风颤动。
四郎微笑着,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仿佛有一种光辉在他身上流淌,他温润如玉。
等到他们下次见面,她看见这些桃子,一定会很高兴。
抬起手,刚要触碰那枚结得最低的桃子,他的动作忽然停住。
从掩映的绿叶间,他看见门口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走进来。
耶律寒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带着淡淡的嘲弄和不屑。
四郎放下手臂,雪白的衣服和他的黑衣形成强烈的对比,像天地之间最不相容的两股寒气,势同水火。
长久的对视,他们之间没有风,只有阳光热烈地挥洒。
他们是敌人!永远的敌人!
“锦儿,她还好吗?”静默之后,四郎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好呢?”他笑得邪恶。
胸口一阵紧缩,四郎扶住树干,有些微微的喘:“你什么意思?”
“得不到的东西,我便毁了她!”他得不到,自然更不会让杨家的人得到!
“要是你敢伤害她,我……。”由于激动,胸口里疼得窒息,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慢慢上升,他勉力忍住,却还是有一缕红色缓缓逸出嘴角。
“你能怎样?”耶律寒冷笑,“你现在如同废人,还妄想着保护她带着她回大宋吗?”
“我们的事你没有资格过问!”四郎的手指紧紧抓着树干,身体疼得颤抖。
“你们?哈哈哈……。”他放肆的狂笑起来,震得满树绿叶和青涩的桃子都在颤动,他笑得几乎让天地都失色,笑得几乎崩溃,几乎死去!
“她原本,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她那么快乐,那么自在,我想把世间所有的幸福都给她,想看着她永远没有烦恼,而你,却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耶律寒,你很聪明,你懂得利用我们兄弟的弱点,你与潘豹演了一场好戏,最后却杀了他,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杀潘豹的是七郎,让潘仁美与你合作,让锦儿去战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利用了她,把所有的罪孽都让她一个人承担,你不觉得太残忍吗?她只有十五岁,她还是个孩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他终于忍不住将压在喉咙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耶律寒停止了大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握紧,是啊,是他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
“可是……。”四郎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丝,继续说,“上天给了你最大的报应,你爱她,她却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那一次,在沙漠中,她为了救他给他喝她的血,从那一刻起,他就深陷在她的血液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报应,耶律寒。”
“别跟谈报应!杨四郎!”他暴喝一声,靠近他几步,和他对视,“你们杨家没有资格跟我说报应!让你活着,已经算是本王对你网开一面了!”
四郎释怀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的身体,我只想陪她到最后一刻,只要能让我看到她,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不会害怕。”
“她是我的!”他的口气坚决,让人无法抗拒。
走了一天的德锦,茫然的看着一条又一条不知伸向何方的路。
没有人帮她,她不懂得怎样和契丹人沟通,心里焦急如焚,口干舌燥,肚子好饿,她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饿起来,真的像要命一样,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胃里更是早就造反了。
她摸着肚子,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等她找到了四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继续走,太阳已经偏西了,天黑之前她必须找到四郎,否则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西边的太阳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走着,西山日薄。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她孤单瘦小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
此时,她没有觉察,她的身后,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黄昏的光线中,两个猥琐的契丹男人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两人眼中闪着淫邪的光。
走过没有人的巷口,两条影子一起朝她扑来。
猛然间,她只看到前方的的路面上突然冲出两个黑色的影子,本能地闪向一边,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站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她愤怒地大叫,却在接触到他们那满脸恶心的笑容时心里一僵。
“小美人儿,你说我们要干什么?”两个男人左右开弓,一人一边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她害怕地挣扎,鼻尖传来他们身上恶心的馊臭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哈哈哈……让大爷开心开心,反正你这种没人要的汉人在这里迟早要被其他契丹人拥有的,不如让我们先尝尝吧。”
“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她这才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柔弱,就连两个乞丐一样的男人都挣不开,她真的无力,真的无力……
黄昏微弱的光线中,慢慢地,有几个身影出现,黑衣黑马,身后跟着始终不渝的十三骑,身边另有一个骑棕色骏马的俊逸男子。
他们停在巷口,似乎并不打算再移动一步。
落日最后的光线照亮了巷子里正上演的那一幕肮脏的画面。
“不准碰我!不准碰我!滚开!”她一边哭喊一边奋力地挣扎,天啊,有谁可以救她!
一个男人按住她,另一个男人则将那颗恶心的头颅慢慢靠近她。
她忽然抬起头,看见巷口,那一个神般伫立的男子,她看到他,心里顿时一阵欣喜。
“救……。”她满脸泪痕,清澈的眼睛突然接触到他冰冷的眸子。
那双眼睛深邃,没有感情,平静得不泛丝毫波澜。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扯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求我!大声求我!
他在心里嘶吼,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便救她!
心里最后残留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不会救她……
眼泪不知何因,突然断了线……
她移开眼睛,绝望地闭上,就算死,她也不求他!何况,她还没死呢……
四郎,我会陪你一起死,可是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我等着你啊。她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总有四郎会陪着她走到任何地方。
嘴唇咬得渗出血丝,她闭着眼睛,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不管……她不怕……
久久的,久久的……安静……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来救她了……
两声惨叫突然响起,在这个静谧的巷子里回转……
一双大手搂过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惊惧的灵魂。
晶莹的泪水从她浓密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当她睁开眼睛,当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时,她能感觉到,她的心,疼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慕胤。”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傻丫头。”他疼惜地抚摸她的发,怎么这么倔强?这种时候,为什么还不肯开口求他?
她的心,好失落,好空,要什么,将它们填满?
她哭得很大声,半晚的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了,这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的哭声震彻天地,孤独,绝望。
她宁愿被侮辱也不愿开口求他!
耶律寒握紧缰绳,漆黑的眸子融进夜色,闪着凛冽的光芒。
绝望……她的恨,真的那么深吗?他究竟,是怎样伤害了她?
愤怒……她的爱,为何从来不是他?慕胤,杨四郎,她可以爱任何人,唯独不肯施舍一点给他!
马蹄扬起,黑色的骏马在黑夜中长啸一声,向前狂奔。
“大王?!”慕胤一时之间惊愕,只看见他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还没看清,怀中的人已经不见。
“大王!”他立即追上去,却被黑衣的十三骑面无表情地挡住,空气中,传来德锦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握紧拳头,心里很疼……
他纵马驰骋,毫不怜惜地将她放在马背上,任凭她哭喊挣扎。
盛夏的夜里,蝉声聒噪。
风带着一丝热气,渗透进每一个地方。
他强行带她回去!
多么没用!他多么没用!不久之前,他还发誓要忘了她!要用这种方式狠狠惩罚她!可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有什么资格惩罚她?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璃烁和茗烁两姐妹看到他怒火冲冲带着德锦回来,先前担心焦急此刻都害怕起来。
大王发怒了!
他发怒有多可怕!!!
“放开我,放开我!耶律寒!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见她依旧不识好歹对他又打又骂,两姐妹都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没资格?”他近乎病态地冷笑,将她狠狠仍在床上,“什么样的男人有资格这样对你?杨四郎吗?还是慕胤!?”
“你不是人!”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在你心中我连人都没资格做了吗?”
“是!”她愤怒地瞪着他。
他没来救她,他没来救她,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他不救她……
他幽深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死死瞪着她。
德锦的心咯噔一声往下陷落。
她的眼睛在他面前扑闪扑闪,仿佛夜幕中落下的明星,那光芒,一直将他的心底都照亮,他曾经阴暗残忍的心底,自从让她进驻,就一天天,慢慢的亮起来,可是现在,她要将这光亮带走,让他,重新再去承受那痛苦的黑暗地煎熬……
“你是我的!”他低头掳获她干裂的嘴唇,慢慢地润湿她。
她推他,可是他的铜墙铁壁将她困得牢牢的……
泪已干涸,再也流不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念道,唇舌之间的深情将她一寸一寸融化。
所有的,所有的疼痛都往心里咽,她有多疼,到底有多疼?为何?她会有这样疼痛的感觉,她不爱他啊,而他,更不爱她!他没有来救她,那时,她以为来救她一定是他,她甚至没有想到慕胤,没有想到从小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心里的神!
可是……她好失望,好绝望……
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伤害,她宁愿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来过,她宁愿自己再一次痛恨他!
他揽紧她的腰,近乎粗鲁地吻她,就让她的恨再彻底一些吧!
德锦冷冷地牵了牵嘴角,他动手解她的衣带,狂热的吻从唇上一直延伸到她雪白的脖颈。
她闭上眼睛,狠狠咬着嘴唇。
就让她,再一次狠狠地恨他吧!否则,她一定会被那种排山倒海般涌来的罪恶感吞噬!
耶律寒的动作在一刹那凝固,他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痛苦,他低着头,凝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真的,在她心中,连人都不是……
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她在巷子里被那两个男人侮辱时脸上的表情,那只有唾弃,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手指狠狠捏住她的肩,他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疼痛得呻吟一声,浓密的睫毛缓缓的张开,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陈的眸子涌动着恐惧和恨意,闪闪的泪光,打着转儿,滚落下来。
“你有多恨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无意间,泄露了他崩溃的情绪。
德锦睁着眼睛,机械一般毫无表情,“比天高,比海深,不,不。”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子随着她的晃动在脸上泛滥成灾,“这些都还不够,我恨不得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吃进肚子里,把你的血一滴一滴喝进肚子里,可是这些都还不够,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恨他让她失去一切,恨他可以左右她的情绪,恨他让她变得不像她,恨他的一切一切,如果这辈子,她从未遇见他,那么就算再苦的日子,她也无怨无悔地愿意承受,可是她为了慕胤的一句话,为了那些根本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毁了自己。
“好彻底,恨得好彻底。”他仰起头自嘲地笑,“你这么恨我!”
火盆里的火光向上窜跃,毕剥有声。
盛夏的虫聒,闷热的空气,碧绿的叶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他低下头埋首在她乌黑的发间,呼吸细不可闻,如同沉沉入睡的婴孩,双手,紧紧抱着她。
德锦凝视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床柱,一丝怪异的笑挂在嘴边。
突然间,他抓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他猛地从她发间抬起头,眼睛红得仿佛随时会喷出血,他一拳挥出去,坍塌了床柱,柔软的纱帘垂下来。
“啊!!!!!!!”他痛苦地嘶吼,一拳又一拳,几乎将半张床都打塌。
德锦缩在床角,垂下的纱帘将她笼罩,她的大眼睛若隐若现,泪光闪动。
“锦儿……。”他喘着气,眼睛痛苦地半眯着,那里面,竟也有闪动的水光,他抬起手伸向她的脸庞。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她低垂眼帘,声音哽咽。
他的手悬在半空,身体保持半跪的姿势,他们之间,若有若无,有她的抽泣。
他就那样凝视她,一动也不动,仿佛要这样,将他们彼此的生命都刻进永恒的时光。
从那以后,他似乎越来越冷淡了,不仅不踏进‘凌霄苑’甚至回王府的次数都少了好多。
‘玫瑰园’里住着王府里的舞姬歌女,原本总是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如今都安静下来了,没有了欣赏的人,她们也就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目标,成了一堆空壳。
而这其中最寂寞的莫过于妍姬了,她原本最受宠爱,甚至还妄想着有一天也能够分享他的一点点爱。
可最终还是妄想啊,她做了那么久的替身也没让他正眼看过她一眼,每次看她,他都要求她用丝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知道她和大宋公主有一双同样美丽的眼睛,也许这就是他当初在芸芸歌姬舞姬中独独选中她,宠爱她的原因吧。
大宋公主……
她究竟有何出众之处?
缓步走在花园里,夏日的风是那么的热,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湖绿色轻纱,却还是热出一身汗。
“妍姬小姐,你看,那边亭子的,是银镜公主呢。”琪兰指着前面荷塘边六角亭上倚靠着亭栏百无聊赖用手里的柳枝戏弄荷塘里游鱼的一个红衣少女。
那一身鲜红如火的衣裳,腰间佩戴着黄金镶嵌宝石的匕首,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
妍姬款步走过去,进了亭子,阳光被遮蔽,不像先前那么热了,只是有些闷,她接过琪兰递上来的扇子,轻巧地摇着,一脸娇媚动人的笑:“银镜公主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银镜懒懒地抬眼望了望她,淡淡地说:“本公主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的?”
“这王府妍姬可以随便走,这是大王特许的。”她笑得骄傲,手中的扇子扇出阵阵凉风,吹动她的发。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银镜骄横得挑起一边的眉毛,懒得看她一眼。
妍姬用扇子半遮着美丽的容颜,娇笑道:“是杨四郎惹公主不高兴了?”
“你给我滚!”银镜彻底恼火,她最痛恨,被人说中心事。
“公主别生气呀,对付男人嘛,你得向我学习啊。”妍姬兀自坐下,抬眼看着她,这世上的男人,还有她不了解的吗?杨四郎总不会还是第二个冷漠无情的耶律寒吧。
“你有什么办法?”银镜果然软下来,斜眼看她。
妍姬呵呵娇笑,婀娜的身姿微微颤动,万种风情让银镜也不禁一怔。
她自怀中掏出一个碧绿的小瓶子,递给她,“用这个。”
“这是什么?”银镜疑惑地接过,拿在手里左看又看,皱着眉头。
“它的名字叫‘神仙露’。”
“‘神仙露’?”银镜又看了一遍,还是不解,“什么是‘神仙露’?”
妍姬半遮着面,妖媚地靠近她,呵气如兰:“就是吃了之后让你快乐得像神仙一样的东西。”
“你……。”银镜涨红了脸,站起来,把那个碧绿的瓶子扔给她,“不要脸!”
妍姬嗤笑一声:“我的公主啊,这怎么是不要脸呢?男女之事本就是很平常的,有了它会让任何男人都控制不住的。”这当然也包括世人眼中冷血的北院大王耶律寒。
“你走!”她别过脸,耳根烫得通红。
“杨四郎是非常有责任心的男子,在大宋,他因为一场擂台赛便娶了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若是公主和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我要他爱我,不是要她对我负责!”要负责,她早就……她为了救他,早已和他…..可是,她不想用这种手段绊住他,那样会让她看不起自己的。
“公主不用这样的办法,难保别人不会用,杨四郎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会让多少女子心动也说不定呢。”妍姬继续诱惑她。
“再说我就杀了你!”银镜拔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她,瞪着一双杏眼。
妍姬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这么排斥她的想法,没办法,她只好站起来,对着她笑道:“那妍姬就不打扰公主了,告辞。”
一转身,妍姬笑得越发热烈了,媚眼如一江春水,看着缓缓走上亭子的一行人。
“妍姬见过王妃。”她盈盈下拜,影影绰绰的湖纱裹着一副婀娜的身躯。
奚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起来吧。”然后又对一旁的银镜道:“银镜,来了也不去看看姐姐吗?”
“瑶姐姐。”银镜尚未消气,懒洋洋地又坐回去,摇晃着手里的柳枝继续逗弄荷塘里的游鱼。
“陪我去走走好吗?”奚瑶恳切地看着她。
银镜抬起头,看见她眉宇间散不开的忧愁,不忍心拒绝,只得答应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走走就回来。”奚瑶对身后一干侍女吩咐,又看了一眼仍留在原地的妍姬,拉起银镜的手走了。
待她们走远,机灵的若麻才一把抓起亭中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的小瓶子,“这是什么东西?”
妍姬正打算走,听见她这么说,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神仙露’,让你可以控制任何男人的东西,若麻姑娘喜欢就送给你。”说完,头也懒得再回便步下亭子,和琪兰一起回她的‘玫瑰园’去了。
若麻一听是这种东西,吓得一缩手,碧绿的瓶子滑落下来。
林海柔眼疾手快将瓶子接住,托起来细细地看。
“你看那种东西干什么?还不快扔了!”若麻惊得大叫,好女子怎么可以碰那种东西?那种肮脏的东西只有像妍姬和那个大宋女人才用的!
“若麻,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帮王妃得到大王的心吗?”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容,对她眨眨眼。
“怎么帮?你想让王妃使那种卑劣肮脏的手段吗?”若麻更是气得大呼小叫,这个大宋女人,果真不要脸!
“不是啊。”她装的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说……大王以后娶了德锦公主,她生的孩子就是唯一可以继承大王爵位的人,那么日后王妃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倘若……。”她的声音低低的,偶尔惊慌地抬头看一眼若麻,不敢再说。
“继续说!”若麻像抓到一点线索,寻思着。
“要是王妃可以生一个小王爷,母凭子贵,大王便会对她另眼相看了,何况王妃是奚部的大公主,她生的孩子,自然可以得到奚部的支持,比起大宋公主生的孩子,自然尊贵许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若麻一拍脑袋,从她手里抢过那个碧绿的小瓶子,像宝贝一样护在手心。
林海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无害的笑容在唇边凝固成一道怨毒的弧度。
锦儿,锦儿……别怪姐姐啊,谁让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是你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啊!
粉红色的桃子,沾着细微的绒毛,带着淡淡酸味的香气充斥在小小的花架下。
雪白轻纱在绿色的一大片叶子下旋转起来,裙角的荷花绽放如火,清风,将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带走。
“哎,不能吃,还没洗干净呢。”温柔的的声音及时止住了她要将毛茸茸的桃子送入口中的举动。
“可是,这是四郎摘的,我要尝尝!”说着,又要将桃子送入口中。
“那也要等等,这样吃进嘴里,会很痒的,忘了小时候偷吃桃子的恶果了吗?”他宠溺地抚摸她的发。
“干嘛还提!”她不满地嘟起嘴,那时候她还小嘛,又不知道桃子一定要洗干净才可以吃,嘴馋偷吃了一个,结果一整天最都是痒痒的,最后因为她的脏手老是不安分地乱抓,整个嘴唇都肿起来了,那一次,是她最丑的一天了,被七郎整整笑了一个月!
七郎……
脑海中突然翻涌起关于七郎的回忆,德锦捂着脸坐下来,泪水顺着指缝滑出来。
“怎么了?”四郎蹲下去,拉开她的双手,见她泪流满面,一下子便急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七郎,七郎,七郎死了……。”眼泪哗哗地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都过去了知道吗?锦儿乖,别哭。”他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地安慰她,“要是七郎在天上看到你哭的这么丑,一定会笑话你的。”
她抬起头,眼似秋水,波光闪闪:“七郎再也不会笑话我了,他……。”
他轻柔的在她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无比宠爱地说:“七郎不会笑你,我会啊。”
她扁着嘴,摇头晃脑地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他的白衣服上,“四郎,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出去?”
“下次来一定会带你出去。”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真的?!”她开心地在他怀里笑起来。
“我骗过你吗?”
“没有!”她咯咯地笑起来。
充满生机的院子里,绿叶葱葱,花儿开得艳丽,花架下,白衣的少女和男子相视而笑,那笑容,将细碎的阳光全都融化,变成一缕缕轻风,吹进这座炎热的深院里。
“瑶姐姐……。”银镜迟疑地唤了她一声。
奚瑶从沉思中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
“寒哥哥,还是没有去看过你吗?”
她摇摇头,一脸落寞,自从她进了这座王府,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这名以上的夫妻,真的只是,仅仅维持在名义上而已。
“爱强求不得,瑶姐姐,寒哥哥爱德锦公主,你不能怨她,爱是谁都没错的,谁也无法左右,你要是真的爱寒哥哥,就让他幸福?”
“银镜长大了。”奚瑶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她又何须恨,这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爱上谁,她都没有资格去怨。爱,她从来都无法左右。
“瑶姐姐。”银镜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怪她,她没错。”
奚瑶抽回手,右手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小丫头!姐姐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坏吗?要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我……。”银镜缩了缩脑袋,“人家只是担心你嘛,万一你做了什么错事,寒哥哥生气了又……。”
“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奚瑶将目光投向远远的地方,得不到的爱,让人越发想要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份爱,今生今世,都是她不能奢求的。
夜深人静
灯火已灭
万籁俱寂
踏着皎洁的月光,青石板的路面泛着寒冷的光,他快步走着,黑色的衣服上,月光仿佛哀伤的雪花,披满了他的身体,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青石路面上,愈发显得清冷孤傲。
他如同沐浴在圣洁月光中的神,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踏进人间。
轻轻推开门,他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灯火早已灭了,她从来不习惯点灯睡觉。
犀利如鹰的眸子里闪现出柔和的光,他缓缓向床边靠近。
她睡了。
每一天都这么早。
他只能借着这短暂的时间看她一眼。
每一刻,他的脑海中,他的记忆中,她的身影总是不期然便浮现出来,怎么也甩不开,而他,竟不敢回来看她一眼。
他害怕她清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肮脏,他占满她至亲鲜血的双手。
她睡得好沉,梦中翻了一个身,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踢下了床。
幽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脖颈出裸露出的肌肤凝脂一样欺霜赛雪,睫毛微微颤动,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迷离的眼光望着他。
心里一惊,耶律寒突然想转身逃跑,而她却呆呆地望着他,久久的,她冲他娇俏的一笑,娇憨的神情融进他的心中,像一阵暖流,流淌进他冰冷的心里,某种东西悄悄地融化。
“四郎,桃子要洗干净哦,不然吃了嘴会痒,还会肿起来。”她笑呵呵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洪荒,迷迷蒙蒙中,又轻轻闭上,沉沉进入梦乡。
那仿佛是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使他浑身动弹不得。
“我不是杨四郎……。”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痛苦地哽咽。
他拾起地上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上。
睡梦中的她那么动人,纯洁美丽,像初生的婴孩般,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抬起手,接近她,月光把他的手掌的阴影映在她脸上。
………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
………
他的手凝固在半空,凝视她半响,他才缓缓放下,将被子拉起来掖到她的下巴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梦中呼唤的名字,会是他。
寒……
他渴望她这么叫他。
抽回手时,她忽然转身,脸颊枕上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电击一样顿时不敢动。
德锦抓着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梦中又在呓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她细嫩的皮肤,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我是耶律寒,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耶律寒。”
她的梦中,他的黑衣在风中飘扬,荷塘边的荷花开得热烈,他将一大把荷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
“锦儿……。”他轻声唤她,眼中凌厉的光芒化作温柔的爱恋,浓浓地化开去……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天边还是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之时,耶律寒一身酒气回到宫中。
皇上龙体欠安,国家大事大多交到他的手里,他日理万机,只有在让他麻痹的工作中,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痛苦,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思念便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看她,而每次回来,都是酩酊大醉。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艰难地透过指缝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
“燕燕。”他酒气冲天,整间屋子很快便弥漫了浓浓的酒味。
萧燕燕走过来,将醒酒茶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痛。”
“不!”他躲开,摇摇晃晃坐下,吐着酒气,“我不醒,永远也不醒,醒来之后会想她……。”
“不是让你忘了她吗?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记得现在耶律寒是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得六亲不认的魔鬼!他不会这么懦弱!不会这么没用!当年你是怎样做到忘记一切的?为何现在又做不到!”她扔了茶杯,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是啊,为什么我做不到?燕燕,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原先的我了。”他孤独地笑起来,望着外面渐渐沉入天边的明月,他眼眶中闪着水的晶光。
“你是我心里的神。”她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我的神。”
“燕燕,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犯下的错,也永远无法弥补。”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总有一天,她心中的仇恨慢慢淡化,她会爱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睛。
这让她怀念的怀抱,曾经,让她依靠的港湾……
月亮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明黄的龙袍混乱披在身上,口中没有间断地咳着。
清晨的冷风吹动他孤单的身影。
他缓缓地靠在墙上,冷风中,他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燕燕……。”
清早的空气有一层薄薄的凉意,虽是夏日,但是冷热交替的温度让病弱的人无法承受。
地上吐了一大滩鲜红的血。
四郎颓然倒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板,想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才一动,身体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刚从外面回来的银镜急忙加快了脚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四郎!”
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病得很重啊。”
“公主,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感觉死亡的边缘,离他是那么近?他无法运功疗伤,无法拿起刀剑,甚至稍微激动,都会牵扯到他的伤,他究竟,受得是什么伤?为什么?他在剧烈地思念她的时候,会疼得仿佛随时可以死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伤的很重,伤及内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她用丝巾擦干他嘴角的血渍,不敢抬眼看他。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种感觉告诉他,还有另外的原因,以他的功力,就算伤及内脏,也可以运功疗伤,可是……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
“我不会骗你。”她抬起头,温婉地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这个带上。”
“多谢公主美意,在下不能……。”
“戴上它好吗?算是报答我救了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这里面有木叶山的圣木,随身带着它可保你平安,同时,它是极好的提神的药材,让你随时头脑都会保持清醒,四郎,一定要时时保持清醒,睡觉不要睡得太沉……。”她一边说,眼中的泪水一边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上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几下。
“公主?”他虽疑惑她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真心的关切之意让他很感动。
“你不会有事。”她靠在他的胸膛,荷包里圣木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极了。
………
“他不能再支撑了,公主,你的‘圣女经’只能护他到这里。”空暝大法师像宣读圣旨一般宣布了他的生命。
“有什么办法?求求你,我不能让他死。”她几乎下跪了,他不能死啊!
“忘情断爱!”
“忘情断爱?”天哪!这样的代价她怎么付得起。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公主用‘圣女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也只能救他一时,他的生命,本来就该终结,忘与不忘,已没多大的区别。”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摇头:“强行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已是犯了大忌,木叶山的神灵会降罪的,公主。”
“不管什么罪,我都要救他!”
“他最多,还可以撑一个月,如果他意志坚定,魂魄便不会离开身体。”
……
他的手凝固在半空,凝视她半响,他才缓缓放下,将被子拉起来掖到她的下巴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梦中呼唤的名字,会是他。
寒……
他渴望她这么叫他。
抽回手时,她忽然转身,脸颊枕上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电击一样顿时不敢动。
德锦抓着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梦中又在呓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她细嫩的皮肤,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我是耶律寒,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耶律寒。”
她的梦中,他的黑衣在风中飘扬,荷塘边的荷花开得热烈,他将一大把荷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
“锦儿……。”他轻声唤她,眼中凌厉的光芒化作温柔的爱恋,浓浓地化开去……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天边还是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之时,耶律寒一身酒气回到宫中。
皇上龙体欠安,国家大事大多交到他的手里,他日理万机,只有在让他麻痹的工作中,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痛苦,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思念便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看她,而每次回来,都是酩酊大醉。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艰难地透过指缝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
“燕燕。”他酒气冲天,整间屋子很快便弥漫了浓浓的酒味。
萧燕燕走过来,将醒酒茶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痛。”
“不!”他躲开,摇摇晃晃坐下,吐着酒气,“我不醒,永远也不醒,醒来之后会想她……。”
“不是让你忘了她吗?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记得现在耶律寒是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得六亲不认的魔鬼!他不会这么懦弱!不会这么没用!当年你是怎样做到忘记一切的?为何现在又做不到!”她扔了茶杯,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是啊,为什么我做不到?燕燕,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原先的我了。”他孤独地笑起来,望着外面渐渐沉入天边的明月,他眼眶中闪着水的晶光。
“你是我心里的神。”她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我的神。”
“燕燕,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犯下的错,也永远无法弥补。”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总有一天,她心中的仇恨慢慢淡化,她会爱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睛。
这让她怀念的怀抱,曾经,让她依靠的港湾……
月亮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明黄的龙袍混乱披在身上,口中没有间断地咳着。
清晨的冷风吹动他孤单的身影。
他缓缓地靠在墙上,冷风中,他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燕燕……。”
清早的空气有一层薄薄的凉意,虽是夏日,但是冷热交替的温度让病弱的人无法承受。
地上吐了一大滩鲜红的血。
四郎颓然倒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板,想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才一动,身体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刚从外面回来的银镜急忙加快了脚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四郎!”
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病得很重啊。”
“公主,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感觉死亡的边缘,离他是那么近?他无法运功疗伤,无法拿起刀剑,甚至稍微激动,都会牵扯到他的伤,他究竟,受得是什么伤?为什么?他在剧烈地思念她的时候,会疼得仿佛随时可以死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伤的很重,伤及内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她用丝巾擦干他嘴角的血渍,不敢抬眼看他。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种感觉告诉他,还有另外的原因,以他的功力,就算伤及内脏,也可以运功疗伤,可是……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
“我不会骗你。”她抬起头,温婉地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这个带上。”
“多谢公主美意,在下不能……。”
“戴上它好吗?算是报答我救了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这里面有木叶山的圣木,随身带着它可保你平安,同时,它是极好的提神的药材,让你随时头脑都会保持清醒,四郎,一定要时时保持清醒,睡觉不要睡得太沉……。”她一边说,眼中的泪水一边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上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几下。
“公主?”他虽疑惑她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真心的关切之意让他很感动。
“你不会有事。”她靠在他的胸膛,荷包里圣木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极了。
………
“他不能再支撑了,公主,你的‘圣女经’只能护他到这里。”空暝大法师像宣读圣旨一般宣布了他的生命。
“有什么办法?求求你,我不能让他死。”她几乎下跪了,他不能死啊!
“忘情断爱!”
“忘情断爱?”天哪!这样的代价她怎么付得起。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公主用‘圣女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也只能救他一时,他的生命,本来就该终结,忘与不忘,已没多大的区别。”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摇头:“强行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已是犯了大忌,木叶山的神灵会降罪的,公主。”
“不管什么罪,我都要救他!”
“他最多,还可以撑一个月,如果他意志坚定,魂魄便不会离开身体。”
……
他的手凝固在半空,凝视她半响,他才缓缓放下,将被子拉起来掖到她的下巴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梦中呼唤的名字,会是他。
寒……
他渴望她这么叫他。
抽回手时,她忽然转身,脸颊枕上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电击一样顿时不敢动。
德锦抓着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梦中又在呓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她细嫩的皮肤,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我是耶律寒,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耶律寒。”
她的梦中,他的黑衣在风中飘扬,荷塘边的荷花开得热烈,他将一大把荷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
“锦儿……。”他轻声唤她,眼中凌厉的光芒化作温柔的爱恋,浓浓地化开去……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天边还是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之时,耶律寒一身酒气回到宫中。
皇上龙体欠安,国家大事大多交到他的手里,他日理万机,只有在让他麻痹的工作中,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痛苦,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思念便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看她,而每次回来,都是酩酊大醉。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艰难地透过指缝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
“燕燕。”他酒气冲天,整间屋子很快便弥漫了浓浓的酒味。
萧燕燕走过来,将醒酒茶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痛。”
“不!”他躲开,摇摇晃晃坐下,吐着酒气,“我不醒,永远也不醒,醒来之后会想她……。”
“不是让你忘了她吗?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记得现在耶律寒是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得六亲不认的魔鬼!他不会这么懦弱!不会这么没用!当年你是怎样做到忘记一切的?为何现在又做不到!”她扔了茶杯,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是啊,为什么我做不到?燕燕,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原先的我了。”他孤独地笑起来,望着外面渐渐沉入天边的明月,他眼眶中闪着水的晶光。
“你是我心里的神。”她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我的神。”
“燕燕,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犯下的错,也永远无法弥补。”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总有一天,她心中的仇恨慢慢淡化,她会爱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睛。
这让她怀念的怀抱,曾经,让她依靠的港湾……
月亮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明黄的龙袍混乱披在身上,口中没有间断地咳着。
清晨的冷风吹动他孤单的身影。
他缓缓地靠在墙上,冷风中,他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燕燕……。”
清早的空气有一层薄薄的凉意,虽是夏日,但是冷热交替的温度让病弱的人无法承受。
地上吐了一大滩鲜红的血。
四郎颓然倒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板,想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才一动,身体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刚从外面回来的银镜急忙加快了脚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四郎!”
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病得很重啊。”
“公主,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感觉死亡的边缘,离他是那么近?他无法运功疗伤,无法拿起刀剑,甚至稍微激动,都会牵扯到他的伤,他究竟,受得是什么伤?为什么?他在剧烈地思念她的时候,会疼得仿佛随时可以死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伤的很重,伤及内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她用丝巾擦干他嘴角的血渍,不敢抬眼看他。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种感觉告诉他,还有另外的原因,以他的功力,就算伤及内脏,也可以运功疗伤,可是……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
“我不会骗你。”她抬起头,温婉地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这个带上。”
“多谢公主美意,在下不能……。”
“戴上它好吗?算是报答我救了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这里面有木叶山的圣木,随身带着它可保你平安,同时,它是极好的提神的药材,让你随时头脑都会保持清醒,四郎,一定要时时保持清醒,睡觉不要睡得太沉……。”她一边说,眼中的泪水一边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上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几下。
“公主?”他虽疑惑她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真心的关切之意让他很感动。
“你不会有事。”她靠在他的胸膛,荷包里圣木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极了。
………
“他不能再支撑了,公主,你的‘圣女经’只能护他到这里。”空暝大法师像宣读圣旨一般宣布了他的生命。
“有什么办法?求求你,我不能让他死。”她几乎下跪了,他不能死啊!
“忘情断爱!”
“忘情断爱?”天哪!这样的代价她怎么付得起。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公主用‘圣女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也只能救他一时,他的生命,本来就该终结,忘与不忘,已没多大的区别。”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摇头:“强行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已是犯了大忌,木叶山的神灵会降罪的,公主。”
“不管什么罪,我都要救他!”
“他最多,还可以撑一个月,如果他意志坚定,魂魄便不会离开身体。”
……
平静的南王府,谁都不知道,一场阴谋即将上演…….
若麻端着燕窝进屋,抬头看见一旁伺候的林海柔,两人相视一笑。
“王妃,今天大王从宫里回来,我听‘凌霄苑’的侍女说,大王晚上受了寒,现在病了呢,您要不要熬些药送过去?”
“大王病了,严重吗?”奚瑶紧张地看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了。
“是感染了风寒,不严重。”若麻了解她的个性,即使只是小病小伤,她也会担心得不得了。
“快让药房准备药,我亲自熬好送过去。”
“是!”若麻开心地冲林海柔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笑起来。
计划,会成功的!
合上最后一本奏章,耶律寒疲惫地闭上眼睛,额头滚烫地烧着,他握起拳头用力抵着。
朝务繁忙,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病的时候,发烧,已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了吧。
“大王,王妃来了。”慕胤走进来,立在门口。
“她来做什么?”他烦躁地问,这个时候,他谁都不想见!
“王妃送药来。”慕胤看了一眼门外,奚瑶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焦急地望着这边。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奚瑶浑身不安地踏进门,低垂着头,来时若麻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她不盼望他会喜欢她的装扮,只希望,不要让他厌恶。
“我听说你病了,特意熬了药给你送来。”她打开食盒,将里面冒着热气的药碗取出来,放到他面前。
“放着吧。”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口气如往常一样冰冷。
“趁热喝了它吧,这是药。”她将药碗推得离他近些,语气透着十二分的关切。
他的眉头皱起来,“我会喝!”
奚瑶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倨傲的五官,冰冷的线条,完美得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
她的夫君……
“出去。”
“趁热喝了它。”她又重新叮嘱了一遍,慢慢收起食盒,走出去。突然之间失落无比,看着一身华贵美丽的衣服,她自嘲地笑了。
“慕胤。”他闭着眼睛把慕胤叫进来。
“大王。”慕胤垂首在桌子一端看着他。
“她在做什么?”他记得,她昨天一个晚上枕着他的手心睡觉,却一直不肯盖好被子,晚上很凉,她也一定和他一样着凉了。
“今天杨四郎会来,她去摘荷塘里的莲蓬学做莲子羹。”提起德锦,慕胤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她,总是那么惹人怜爱。
“她受了寒?”耶律寒睁开眼睛,凌厉的光芒迸射出来。
“是。”
“把这碗药送过去,让她趁热喝了。”
慕胤复杂地看着他,那是奚瑶送来的……
然而,他不会违抗他的命令,何况,这个命令,是为了锦儿好。
临近夏末,热烈的阳光已不复盛夏时那般灼热,然而光辉依旧灿烂,热浪依旧袭人。
荷塘里荷花差不多落尽了,残花下,一个个青绿的莲蓬顶着光辉摇曳,荷香此时更加浓烈。
白衣的少女伫立在荷塘边,脸上分明带着欢快的笑容,一双眼像沾了晨露的水晶葡萄,亮的惊人,让额上那颗名贵的东海明珠都黯然失色。
“锦小姐!我们已经有好多了,该回去了吗?”少女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里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手里抓着一大把莲蓬,朝着她挥手。
德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她说:“上来吧。”
茗烁高兴地摇着小船,慢慢靠近岸边,她站在小船上,抬起手,把采到的一大把莲蓬都交到她的手中,“璃烁姐姐已经去准备做莲子羹需要的材料了,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做出好吃的莲子羹。”
德锦顿时眉开眼笑,清澈的眼睛弯成两轮皓月,熠熠的光彩胜过天上的太阳。
她要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莲子羹,四郎身体不好,璃烁说莲子有很好治病作用,她要试试,说不定,真的有效!
院门口跑进一个小侍女,朝着荷塘边的人喊道:“锦小姐,杨公子来了!”
德锦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了!
“我们先去做莲子羹啊,让杨公子等一会儿。”茗烁提议道,她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我先去看四郎,让他等我。”她扔下还站在小船里的茗烁,抱着一大把莲蓬急急忙忙跑出去,四郎要是看不见她会很担心的。
“锦小姐!锦小姐!等等我啊!”茗烁眼看她已经消失在门口,急得手忙脚乱要上岸,可是小船在水里摇摇晃晃,她不小心跌坐在船上,怎么也上不去。
她跑过一条一条长长的走廊,回廊曲折,她跑得气喘吁吁,怀里的莲蓬掉了几支,她顾不得捡。
转过一面墙,她老远的就看见那一袭白衣在阳光下圣洁无比。
“四郎!”她高声叫了一声,更加快了步子。
她抬着头望着前方,没注意脚下的路突然改变,高高的阶梯出现在她面前,她脚下一空,突然栽下去。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身体骨碌碌滚下了一层层石阶,阶梯不长,可是那一层一层凸起的棱角狠狠撞击她的身体,她疼得几乎哭出来。
天地旋转,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飞旋,她眼前有好多亮晶晶的星星在放肆地狂笑。
怀抱里的莲蓬散开来,随着她滚下去,有的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提前落在地面。
好痛!
终于滚落到地面,她疼得连呼喊的能力都失去了。
“四郎……”她哭着嗓子,希望他快点走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她忍着浑身的疼痛抬头望去。
阳光无比的灿烂,耀目的金光像一串串珍珠缓缓地落到了人间。
那光芒中包围着一个黑衣的天神……
她透过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看去。
那一瞬间时光错乱。
漫长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纷杂记忆和思念,顷刻间,全都凝聚在这一个点上。
他是天神吗?
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
………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散下几缕,遮住了她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她透过发丝看去。
立在苍白月光下的高大身影,锦帽貂裘,一身奇异却华贵的胡人装扮,月光下,他有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和夜色般浓黑的深邃眸子,眼神淡漠疏离,隐约中有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他看着她,让她呼吸也困难。
她惊呆了!
他.....是天神吗?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吗?
………
时间仿佛倒回到那个月光苍白的夜晚,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从此点亮她生命中的火光,从此让她抱着执着的信念活下去…….
他是她命中的灯塔,是她坚强起来的源头,是他让她相信,生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为他,她艰难地维持她的梦想不坠落……
耶律寒走到她面前,冰冷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窒息,他身上的味道,他幽深的眸子。
眼中水气凝结,汇聚到眼眶,一圈一圈荡着波纹,她迷离的望着他,惶惶惑惑。
他抬起手扒开她额前的发丝,漆黑如子夜的眼中有大海一般深邃的感情。
他想抚摸她要流泪的脸庞,可是手伸到半空还是硬生生放下,他放开她,从她身边绕过去。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她心里害怕得几乎无法喘息,涌动的泪光在一瞬间崩溃。
“不要……。”她艰难地呻吟,紧紧抓住他的手。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停下脚步。
夏末的阳光缓缓地流转。
她想抓住那一点点希望……
他想挽留她一颗飘荡的心……
心里的疼,在两人之间默契般结合在一起,他们都能感觉,对方的心因彼此而跳动。
“不要……。”她双手抓着他的一只右手,喉咙里哽得发不出再多的声音。
她的感觉那么强烈,他就是他,他给她那么强烈的震撼!
白衣闪动,那边的墙后,转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阳光分割成细碎的光点,闪闪跳跃,融进了这静默的空气中。
德锦忽然抬头,流逝的理智一丝一丝回到她的脑海。
她的四郎,在看她……
而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长身而立,英气逼人,望着她,眼神那么关切……
慕胤……
她差点忘记,她的天神,是他啊……
耶律寒从她紧紧抓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嘴角轻轻扯动,眼底恢复一片窒息的冰冷,不犯半点波澜。
夏日的风吹过他的掌心,吹干了她留下的微微的汗湿,带走她最后残留的温度,他面无表情走上阶梯。
她散落的莲蓬,被他踩在脚下,践踏成泥。
“锦儿。”四郎远远地呼唤她。
她的眼神追随那抹逝去的黑色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她眼神迷离……
“傻丫头,你的四郎来看你了。”慕胤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面前,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是你,慕胤,是你……。”她望着他不知所云。
慕胤笑意更深:“当然是我,你的四郎在后面。”说罢,他闪开身,让她看见他身后的杨四郎。
“四郎。”她扁着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她还有四郎,她生命中,不是只有一个‘他’,她还有四郎啊!
“乖乖的,要珍惜时间哦。”慕胤冲她笑笑,才离开她去追早已走远的耶律寒。
“四郎。”她靠进他怀里,“我感觉那是他。”
“谁?”他不解。
她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打湿他的胸膛,她慢慢摇摇头。
“什么都不要想,你不要有烦恼。”她是天空翱翔的鸟儿,她应该张开翅膀,无忧无虑的飞翔。
“我只想你好不好?”她像是对他撒起娇来。
“不好。”他轻笑,“想我也会烦恼。”
“那就不想你了。”她笑出了声。
“这也不好。”四郎握紧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想我。”
她一怔,他眼中的深情将她包围。
“锦小姐,锦小姐,终于追上你了!”茗烁提着一个食盒喘着气跑过来,却撞见他们互相对视的画面,不由红了脸。
德锦慌乱地低下头,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
“这……这是大王吩咐让你吃的药。”茗烁递上食盒,借以遮挡她红红的小脸。
“你生病了?”四郎关切的问。
“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她低声嗫嚅着,端起食盒里的药,不假思索便喝了下去,药水的苦味顿时让她眉头皱在一起,“好苦!”
“这里有冰糖,大王怕锦小姐不喝药,特意让我带了糖过来。”茗烁将怀里的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递上来。
德锦呆怔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心里流过一股热乎乎的感觉,她机械般地拿起一颗冰糖送入口中,香甜的味道冲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
四郎执起她的手,笑得温柔:“今天可以带你出去。”
德锦抬起头看他,眼神恍惚,呆呆地点点头。
茗烁看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阴霾。
银镜公主的侍女说,杨四郎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那碗药大王没喝,反倒让那个大宋女人喝了!”若麻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乎将屋顶掀起来。
“是,王妃送药进去,大王没有喝,刚好德锦公主也病了,大王就吩咐把药给了她。”一个小侍女吓得发抖。
“没用!”若麻气得几乎跳起来,早知道,她自己就跟去了!偏偏那个时候,王妃让她回奚部去见老王妃,而海柔是不准许进入北边的院子的。
“别急啊,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今天杨四郎来了。”林海柔在一旁笑得轻柔如飘雪。
“那又怎样!让那个贱女人喝了,让大王和她……。”她想想都气,那个女人凭什么!凭什么!
“我是说,今天杨四郎来了,将她带出王府了。”林海柔又提点了她一些。
“那……。”若麻顿时不再作声,半响,脸上露出诡异阴狠地笑,“她和杨四郎……。”
“大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
“大王现在又进宫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来。”若麻越想越高兴,虽然她们原先的计划失败了,但这样的结局对她们来说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高耸的大树,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细碎地洒下来。
“四郎……。”她痛苦地蹲下身,身体突然感觉莫名的难受。
“怎么了?”四郎跟着她蹲下来,关切地用手擦干她额头上突然冒出的汗。
“我好热,好热,好渴。”她清澈的眼突然变得如一江春水,怎么也无法忽视的水汪汪。
四郎拉起她的手,抚上她的脉搏。
他的心扑嗵一声!
她吃了……那种东西!
“锦儿。”他稍稍离开她几步,站到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看见他突然离开她,德锦水光泛滥的眼中忽然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心中好委屈。
他不能碰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侵犯了她!
她是他心中圣洁的女神!他不能肮脏地玷污了她!
德锦捂着脸哭起来,她不能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会这样躁动不安。
她浑身上下热得难受,口干舌燥,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肆虐地扰乱她的每一个感官!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惴惴不安,迷离又清澈。
四郎看了一眼这片风光无限的皇家园林,苍翠的树木苍天耸立,遮蔽了头顶上一片灼热的光,这里安静又清爽。
她痛苦难当,汗水浸湿了她泛着红潮的小脸,她眼中有滚滚的泪珠,楚楚动人。
颈边的衣领被她揉得凌乱不堪。
是谁给她吃了那种东西!
四郎眯起双眼,忽然想起刚才她喝下的药水!
耶律寒!
他握紧双拳!难道他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占有她!?
好卑劣的手段。
他关切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被汗水浸湿的德锦。
“四郎。”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蹲下来,手抚上她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颊,胸腔逸出几声咳嗽。
她趴在他的胸口,感觉身体的躁动慢慢减少了,她抬起头,忽然撞进他饱含深情的瞳中……
已是深夜
他疲惫地走进‘凌霄苑’,里面冷冷清清,灯火没有点上。
璃烁和茗烁坐在石阶上,两人托着腮帮子,似乎睡着了。
耶律寒绕过她们走进屋里,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两姐妹,两人立刻站起来,睡意全无。
“大王,锦小姐还没有回来。”璃烁说。
他没有踏进屋子,转身又走进夜色中,长廊上一排红红的灯笼将他的背影拉长。
两姐妹互望一眼,心中都泛起了阵阵不安。
“你们小姐的那个东西要到底有没有用?”阴暗地墙角下,若麻拉着妍姬身边的侍女琪兰说,“不是你们小姐骗人的吧。”
琪兰阴冷地看着她道:“她吃了那种东西,要是杨四郎不救她,就要看着她痛苦而死了。”她可是无意间听见若麻和林海柔说起这件事的,真想不到,一向宁静与世无争的瑶王妃也会使这么卑鄙的手段!
“可是他们现在都没回来!”若麻提高了声音,她真想大叫!
“喝了‘神仙露’,说不定现在她和杨四郎还在欲仙欲死呢!”琪兰毫不躲闪,虽然这些事她没有亲身体验过,不过跟在妍姬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真是这样?”若麻半信半疑,一刻看不到结果,她心里就越不安。
“啊!”琪兰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鲜血迸流,眼睛大睁着看着若麻,气息一刻便断了。
若麻吓得张大了嘴。
“她在哪儿?!!!”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几乎要活生生把她的头扯下来!
她话也说不出,两只脚悬在半空胡乱地踢打,手抓着脖子上那只铁一般的手掌。
“大……大王……。”
“她在哪里!!!!!!”他的暴喝将宁静的夜空都撕裂!
若麻只能不断地摇头,她不知道啊,她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才感到恐惧,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手指稍微用力,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他手里的头颅软软垂了下来。
“你是我的!!!”他大吼一声,冲出去!
他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谁都不可以!杨家的人,更不可以!!!
茫茫的夜色,他黑衣黑马,疯了一般穿梭在宁静的大街小巷,十三骑远远被甩在后面。
银镜等在‘伏虎林’外,这片皇家园林是举行射鹿大典的地方,平常不允许人进去,可是里面风景美极了,她让四郎和德锦公主来这里,只是想最后,给他们一个最美好的回忆,他,时日不多了……
哀伤的目光望向树林深处,他们还没出来。
也许是,相见的时间太短,舍不得分开吧。她苦笑,拉着马的缰绳靠在一棵大树上。
脚下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她觉得仿佛是地动山摇起来。
滚滚的飞尘向这边涌来,她用手遮住眼睛,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在她面前停下。
“杨四郎呢?!!”
她听出这个暴怒的声音,抬起头,吃了一惊。
他在发怒!
那双血一般的眼睛,透着杀意。
她害怕起来,“你找四郎……做什么?”
“他在哪里!!”他狂怒地将手中的鞭子挥出去,前面一棵大树应声而倒。
“寒哥哥!”银镜害怕地缩到了马后。
他眼中射出尖刀一样凌厉的光!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林中,少女的娇嗔由远及近。
“我抱着你。”他固执地不肯放她下来,他五脏六腑疼得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然而,她在他怀中,他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抱着她……
“你累吗?”她天真地抬起头,眼睛对着他眨呀眨。
“不累。”他温和地笑,清远的面孔有白玉一样温润的光泽。
“真的不累吗?”她靠在他的胸膛,满足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水沉薰香,还有那个荷包里让人神清气爽的味道。
“四郎!”银镜看见他们走出来,连忙迎上去,先一步挡在他们面前。
“公主?”四郎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背上有如芒刺扎身,德锦警觉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几乎让她窒息,愤怒,冰冷,还有她看不清看不懂的另外的情绪。
他看着她,领口的衣服凌乱,脸上留着淡淡的红潮,清澈的眼中,不染尘埃。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
她,在这一刻,变得更美了……
杨四郎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不容许,他用卑鄙的手段玷污她!
耶律寒望着他们嘲弄地笑起来:“本王以为,你们会一起逃走。”
“在下答应过银镜公主会回来,就绝不会食言。”他怀里抱着德锦,他能感觉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搂住他的脖子。
耶律寒跃下马背,浑身透着杀意,慢慢地靠近他们。
“寒哥哥!”银镜挡住他继续前行。
“滚开!”他声音冰冷,眼光直直盯着他怀里的她。
“算是我求你!你答应过不会伤害他!”
他已经忍无可忍,一挥手推开她,拉过德锦的手臂,用力一扯。
“啊!”她疼得惊呼,抬头愤怒地盯着他。
他是魔鬼!
可笑的是,她怎么会把这样的魔鬼和她心目中的神联系起来!?
“见过了他,你还不想回去吗?”他阴狠地用力捏住她的手臂。
“放开她!”四郎将她放下,一只手护着她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另一只手挥出拳攻击。
“哼!”耶律寒嘴角轻扬,微微侧了侧身子,便躲过了他的一拳。
一招未中,他已是殚精竭虑,丝毫也没有能力再出招,胸口剧痛,他嘴角流出一缕淡淡的血丝。
“你不能运功啊!”银镜激动地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地身体。
“我回去!我回去!你不要伤害他!”德锦哭着抱着他的腰,想要用自身的力量支撑他的重量。
“锦儿,我没事。”他嘴唇惨白,转身搂过她,“我没事。”
“我们下次还可以见面啊,再等几天,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她哭着为他擦干嘴角的血丝。
耶律寒将她拽过来,粗暴地将她扔到马背上,不等她哭喊挣扎,便策马离去。
“锦儿!”四郎捂着胸口,这一刻,他多么痛恨自己,这样无能,这样没用!
那一片烟尘散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铁链哗哗作响,像清泉拍打石头的叮咚声。
德锦抬起清澈透明的眼睛望着他,满脸倔强:“你锁不住我!”
“你现在只是我的女奴!记住了!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女奴!”他捏紧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你没有资格!”她依旧倔强。
他冷笑,慢慢放开她,一字一句,在她耳边道:“现在,我—恨—你!”
她仰着头,嘴唇咬得发白,心里却疼得一片荒芜。
他大步走出去,将她手臂上长长的铁链锁在粗大的石柱上,“现在你是奴隶,你没有资格再见杨四郎!”
“你不可以这样!”她对着他的背影大骂,“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我可以见他的!”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她恨他,也绝不会答应让她和杨四郎见面!!!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她用力扯着手臂上的铁链,拼命想要挣脱。
仿佛又回到那片金色的沙漠,她是他的女奴,一个丑陋的,没有一点地位的奴隶!
难道?这时光从来没有前行过吗?还是,已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
爱,在互相的伤害中一天一天深刻,一天一天撕扯痛苦的心。
她不吃不喝不睡,又哭又喊,手臂上被她的疯狂挣扎磨得血肉模糊,她像厉鬼一样怨气重重,诅咒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
侍女不允许接近‘凌霄苑’,可是每天从里面传来鬼哭般幽怨的声音让这座高墙王府笼罩在地狱一般的阴霾中,终日不得安宁。
前几天,王妃和妍姬小姐身边的侍女同时死在后院,死相恐怖!若麻的脖子被狠狠扭断,而琪兰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凌霄苑’里她悲愤的哭声没有一天断过。
“滚!滚!”她蜷缩在柱边,任谁来都又吼又叫。
茗烁和璃烁每天送食物进来,都含泪逃出去。
她疯了!
夜深人静时,她一个人偷偷哭泣,哭到眼泪干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没有力气,哭到呕吐,哭到几乎死掉。
他折磨她,同时,也折磨着他。
心上的伤口,一天天扩大,要抚平,恐怕一生都不能。
他宁愿她很他!就让她狠狠地恨他!
仇恨,扭曲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灵魂!
屋子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屋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地上像凝结了一层白霜。
“丫头,丫头……。”
她睁开眼睛,目光凶狠地瞪着前方:“滚……。”
“嘘。”他捂住她的口,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抽出腰间一把匕首,手起刀落,银亮的光在黑暗中一闪,她手上的铁链哗哗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慕胤,慕胤……。”她梦呓一般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脸在月光下那么清晰。
“别说话,我来带你走。”他扶起她,小心地接近门口。
“四郎怎么办?”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先救了你,再想办法救杨四郎,你们都会没事的。”他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风轻轻地吹,月光融融,斑驳的树影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显得怪异。
寂静的夜,只有风声轻轻拂过耳畔。
院子里在一瞬间火光大放!
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让繁星都遁逃!
月光黯淡……
黑影重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形成包围之势!
“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你?”浓重的酒气霎时笼罩了整座院子,熏得人晕乎乎。
火光鼎盛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在墙上,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酒坛,猛灌了一口,他扔下酒坛,碎片和酒水溅了他一身。
“你是我的!”他醉醺醺地指着她,蹒跚地走过来,月光下,他天神般的脸有一种近乎颓废的俊美。
慕胤将德锦护到身后,他还是没能猜测到他的想法,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那么高深莫测!
“你永远也逃不出本王的掌心!”他酒气冲天,隔得老远,也能被熏得面红耳赤,头昏目眩。
“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他深深凝视她藏在慕胤身后的脸庞,“做我的女人,我会好好对你!”
她的脸紧紧靠在慕胤坚实的背上,不作声。
“第二就做我的女奴!我想怎么对你都行!”他邪魅地笑起来,那笑容,几乎将她迷惑。
“大王……。”慕胤上前一步。
“你选哪一个!”他大声吼出去,眼中布满血丝。
德锦往慕胤身后缩了缩,不敢出声。
“说!”他大步朝她走近,迫人的气势如千金压顶。
慕胤护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抱起她迅速闪到一边,然而下一秒,他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黑衣的骑兵。
“你们!”他来不及反抗,眼前蒙着银色面具的黑衣骑兵便抓住了他!
德锦从他怀里跌出来,吓得一瞬间眼泪就滑出来。
“慕胤,慕胤……。”她哭着上去抱住他,紧抓着不放,“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肯为你去做,你不要走。”
“丫头?”慕胤疼惜地看着她,他想伸出手去为她擦干泪水,可是他被人抓住,无法动弹。
她仰起泪眼,“你是我心里的神。”
他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身后的月光被遮住,他高大身躯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你不做决定,本王替你做!”
德锦转过头,惊愕住,他已经将她抱起来,眼中的光芒是疯狂的恨!
“放开我!我都不选,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她挣扎着想逃离。
“放了她!”慕胤大喊,他被钳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将她带走。
他不可以伤害她!绝对不可以!!他会后悔的!他会后悔的!
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他粗暴地将她仍在床上,欺身上前,“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她别过头,他满身的酒气熏得她神志不清,无法正确思考。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给我这样的回报!”他强行板过她的脸,吐着酒气,“少在我面前装烈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滚开!滚开!”她挥舞着手臂打他,泪水飞泄。
有什么,狠狠地揪紧了她的心……
“本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现在我要你!你该对本王感恩戴德才是!”他像野兽一样粗暴地将她压在床上,低下头疯狂地吻她。
心中陡然恐惧起来,他的吻像狂风暴雨,滚烫的呼吸将她包围,铜墙铁壁让她窒息,浓重的酒气让她无法思考。
“你是我的!!!”他低吼,胡乱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雪白轻纱,在他掌中碎裂,朵朵素雅的荷花,在厚厚的地毯上绽放如火。
她抵死挣扎,骂他,打他,抓他,咬他,他如烈焰,一瞬间将她焚烧。
缭乱的酒气,他旷野的气息,霸道地占有她!
月光撒进屋子里,无声无息,却仿佛越发的忧伤。
屋外树影婆娑,寂静无声,星光点点。
屋内火光跳跃,轻纱摇曳,巫山颠倒……
“锦儿!”黑暗中,四郎扶着床柱,头上虚汗点点,喘着粗气。
他梦到她,在哭泣……
哭得好伤心……
心中绞痛起来,她在哭,在向他求救!
“四郎。”银镜举着一盏灯走进来,火光中她眼中透着无限的关怀。
“我要见她!”他走下床,不等她回答,就急匆匆走出去。
银镜放下灯火追了出去,“四郎,四郎,你不能去!”他走的好快,一时间她竟无法追上。
“她有危险!”他边走边焦急地说。
“她不会有事,你不要去!”寒哥哥已经不允许他踏入南王府一步,他这样去,会有危险的!
“我能感觉到,她一定有事。”说着,他奔跑起来,他一刻也不能等,一秒也不能。
她在哭,在向他求救,他要去救她!
晨曦微露
当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的那一边,天,亮了。
那一刻,耶律寒几乎晕厥。
她痛苦地蜷缩在床的一角,哭喊不出来,身上撕裂一般的疼痛让她想立刻就去死,背上的伤疤狰狞恐怖。
床单上,殷红的一滩血迹触目惊心,刺得他睁不开眼。
那是她的……
上天啊……
“锦儿。”他温柔地拥她入怀,湿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后,“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而每一句,都通过她的耳朵,传到身体里某一个脆弱的地方。
无声的泪水滚落在他的胸膛,熨烫了他冰冷的心。
“为什么……?”她嘶哑的声音虚无缥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已不是纯洁无暇的德锦公主了,为什么?他是她的敌人,他们之间有国恨,有家仇,有数不清道不出的恩恩怨怨!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上天啊,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惩罚?!
“做我的妻子,锦儿,我要娶你。”他吻着她背上那道深刻的疤痕,那是他,亲手留在她身上的伤害,那刺痛他的双眼,让他无所遁形的指控!
她是清清白白的,她仍是纯洁无暇的……他痛恨自己!为何?那样地龌龊!他玷污了她,玷污了她心中最纯洁的女神!
“让我们从头开始,忘了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着那双盈满泪水的美丽眼睛。
受过伤的心灵,就像千疮百孔的石头,只能让风空空吹过去,什么也留不住,更无法回到完好如初的时候。
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侍女端了梳洗的东西鱼贯而入。
耶律寒将被子拉到她身上盖好,“好好休息。”
他起身,侍女伺候他更衣,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心中忽然间温暖一片。
他们若有未来……
他会是最幸福的人,他会用一辈子的时光,去爱她,保护她……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侍女更衣的窸嗦声。
她闭上眼睛似乎已沉沉睡去。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角突然滚出一颗泪珠,她霍地睁开眼,直直瞪着他!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恨你!”
他的心噔地落到了谷底,漆黑的眼睛眯起来,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这样的反应,他早已料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要她在被他这样深深伤害了之后忘了一切,怎么可能?
“那就试着慢慢爱我可以吗?”
“爱你!?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要将他撕裂,“怎么爱你?爱你杀了我的亲人?爱你让我做你的奴隶?爱你侮辱了我?”
他闭上眼,眼角痛苦地抽搐,崩溃的情绪已经要将他淹没,他转身走出去。
侍女惶恐地退出去。
德锦在床上大笑,笑到泪水横流,笑到没有一丝力气,沉沉睡去。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要忘了那些仇恨,她怎么做得到?
临近中午,璃烁和茗烁彩才进来为她梳洗更衣。
茗烁收拾床铺,那一滩已经凝固的血渍让她吓了一跳,捂住要尖叫的嘴巴,偷偷看了一眼外间正安静地坐着让璃烁为她梳头的德锦。
她……和大王……
她的脸烧烫起来,赶紧将染血的床单收起来,重新拿干净的换上。
“锦小姐,杨公子来了。”出去倒了水进来的璃烁温婉地看着她,每次杨公子来,总能看见她开心地笑。
她游离的眼睛突然晶光一闪,望向门外,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四郎,四郎来了!四郎!
她已经……
“出去,都出去!”她站起来,用力将两姐妹推出去。
璃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肯走,害怕她做出什么事来,茗烁在一旁使劲地将她往外拉。
绿树葱茏后,一道纯白的人影踉跄地走来,额头上密密的汗水,他累得气喘吁吁。
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便被泪水模糊了,她狠下心将门砰地一声关上,用背抵着。
四郎,锦儿没有脸见你,对不起,对不起……
“锦儿。”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眼中氤氲的泪水。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他轻轻拍拍门,“锦儿。”
“不要进来,你走你走!”她用力抵着门,生怕一不小心,让他进来看到她。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了吗?”他站在门口,风轻轻吹动他白色的衣裳。
“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她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身体慢慢地滑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这么多日子看不到你,我很想你。”
她在里面放声大哭,她也想他啊,可是现在她怎么面对他?
“我好脏,你看了会很失望的,四郎,就记住原先的那个我,不要看现在的我,你会很失望很失望的。”她的脸慢慢靠在门板上,泪水顺着缝隙流淌出去。
他心里紧紧地疼,双拳握起,他真的,对她做了……
他的手慢慢摸到胸前挂着的荷包,心忽然疼起来。
他的手慢慢摸到胸前挂着的荷包,心忽然疼起来。
………
她的汗水濡湿了她的发,凌乱的领口处露出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夜色中隐隐泛着迷人的光泽。
她趴在他的胸口,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有规律,慢慢地平稳。
“四郎……。”她眼中有迷雾一般的茫然,“我……。”
他突然明白过来,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掏出那个荷包,凑到她鼻尖。
身上的躁动和难受忽然间便消失,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微微透着凉意。
德锦看向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怎么了?”
“没事,你只是中了毒。”他宽慰地拥紧她,他怎么能告诉她,有人对她做了肮脏的事情。
“毒?”她微微眯起眼,浓密的睫毛微颤。
………
“我不要让你失望,你要记住我原来的样子,四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忘了原来的我,要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他蹲下来,手指摸到那一处缓缓流出水渍的门缝。
“无论你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心里的公主。”他不会嫌弃她的任何样子,就算她变成一个丑八怪,就算她……她也依旧,永远留在他的心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忘了她。
风轻轻地吹,他隔着门板,仿佛也能够,为她擦干泪水。
一丝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出来,他很快的用袖口擦干,他坐在门口,和她背靠背,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突然笑起来,“锦儿,不管我们在哪里,这片天,都不会改变。”
德锦怔怔地抬起头,投过狭窄的门缝,看到外面一片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呆怔住。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们生活在同样的天空下面,呼吸同样的空气。”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永远……。”他缓缓合上眼睛,嘴角挂着平静的笑容,“永远……。”
杨柳轻拂,水面波光粼粼,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去。
“我好失望。”萧燕燕看着湖面,华丽的宫装衬托得她愈发高贵美丽,“我以为你深深爱着她,愿意为她做一切。”
“我要娶她!”他依旧重复这句话,自从来到这里,他除了这句话,便再不说其他。
“娶了她,只会让她更加痛恨你而已,何苦呢?”她转过身望着他。
“我爱她,娶了她我会把一切都给她。”
“一切吗?包括你的生命你的国家!”她激动地大喊,“寒,不要一错再错!”
耶律寒站起来,背过她,“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皇上为我们赐婚,我要正大光明迎娶她!”
“荒唐!你已经有了王妃!”
“我不爱她!”
“可她已经嫁给了你!你要让天下人都耻笑你吗?”
“我不在乎天下人耻笑我,当年你让我娶她,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不爱她!”他斜睨着她,声音有一丝波动。
“寒,是我和皇上对不起你,可是一切都和瑶瑶无关啊,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她?”回忆又一幕幕重演,在她的脑海盘旋不绝。
………
轻风拂细柳,那一个美丽的春天,万物苏醒,鸟语花香。
他站在湖边,一声黑衣,冷冽的气息在他周身流淌,将明媚的春天也仿佛带进寒冬。
他真的好冷!
冷得让人不敢接近。
记不得是多久以前,那个喜欢捉弄她的男孩忽然消失,然后,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是这样寒冷的他。
“寒。”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忐忑不安地走过去,手里紧紧握着一块温润的东西。
他转过身,刀刻一般的线条冷冽无情,看见她,也只是冰冷地应了一声。
“你击败了八族勇士,成为了大辽国最年轻的八部大人,我好高兴。”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他有些不耐地眯起眼,漆黑的眼中不泛半点波澜。
她低头笑了笑,什么事,都无法瞒得过他啊。
“下个月,我就和皇上成亲了。”从今以后,她就是大辽国的皇后,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燕燕’。
他站在原地,轻风拂过他俊美的脸庞,他牵了牵嘴角,“恭喜你。”
“这个还给你,以后,你遇到喜欢的女孩,就送给她。”她将手里温润的白玉递给他。
风拂过……
他忽然欺身上前,狠狠捏住她的脸:“为什么到最后,连你也背叛我?!”
她咬紧嘴唇别过脸,不敢正视他犀利如鹰的眼睛,“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所有人都背叛我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而现在连你都要背叛我!”他怒吼,声音将欢快在枝头唱歌的鸟儿惊得四散逃走。
“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她含着泪望着他,泪光中,他的脸逐渐模糊,“你娶了奚瑶好吗?”
他望着她,眼神复杂。
“算我最后求你!”
“可以!”他放开她,拿过她手里的玉佩,头也不回地离去,“你就去做你的皇后吧!”
她蹲在那个湖边,哭了一天一夜,他怎么会知道,她这么做,有多大的苦衷!
她和皇上的婚礼,他最终没有来,侍从说,他带了几个人偷偷潜入大宋,他要亲眼看看,如今的杨家,是怎样踏着他们一家的尸体一步步爬上去的!
………
“我要娶她!”他的话将她拉回现实,燕燕望着他:“我回去跟皇上说,他会答应的。”
耶律寒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忧郁的蓝天,忽然飘过一朵云,遮住了阳光,天,阴霾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悲恸的哭声。
“四郎,四郎……。”
她跪在地上,使劲摇晃着倚在门口,唇角带着一抹宁静笑容,仿佛是沉沉睡去的白衣男子,泪水打湿了他的白衣裳。
他怎么也无法醒过来,纵使他听见她悲伤的哭泣,他拼命挣扎着要挣开眼,可是怎么也没用,难道上天那么残忍,要让他在这里就丢下她吗?
不!不!他不能就这么走掉!他要陪着她,保护她!
“你醒醒啊,四郎,你醒醒啊。”她摇晃着他清瘦的身体,无论她使多大的力气,他都无法醒过来,她好后悔,好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出来,他一定很难过……
“锦小姐。”茗烁流着泪想拉开她,杨公子,早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不要摇他!”银镜突然闯进来,一把推开了德锦,她急急忙忙掏出四郎脖颈上她送他的荷包,凑到他的鼻尖,“四郎,快醒醒,不要睡得太沉……。”
他轻咳了一声,微弱的呼吸慢慢从他的鼻尖喷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她高兴得在心里不住地感谢神灵,他没死,没死。
德锦望得呆呆的,“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只是受伤了而已,你不要刺激他,他还没有完全好。”银镜稍稍偏过头看她,故意将口气变得刻薄无礼。
她让人准备了轿子,没有跟她说一声,便叫人吧四郎抬进去。
“他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德锦追上去,板着轿子的窗口问。
“只要你不刺激他,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很快就会好!”银镜将轿帘放下,遮住她的目光。
“可是……。”德锦还想说什么,轿子已经抬起来了,她够不着那个窗口,只能大声对着里面喊:“等四郎醒了,请你告诉他,无论我在哪里,我们都生活在同样的天空下,让他不要忘了我!”
银镜在轿子里捂着嘴轻声啜泣起来,她轻轻抚摸四郎苍白无色的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没有任何权利,让他忘了谁。
德锦望着那顶早已消失在她视线中的轿子,心里有莫名的怅然。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四郎,他们中间,似乎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头顶的阳光忽然黯淡,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袭来,德锦警觉地闪开,她的手敏捷地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不准过来!”
耶律寒冰冷的眼睛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匕首,不再前进。
“不准你再碰我!”她眼中有一把一把的利剑射向他。
“如果。”他上前了一步,“你答应和我成亲,我会考虑救杨四郎。”
她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要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他又走近几步,犀利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匕首上。
“哼!”她冷笑,“我永远不可能是你的人!”
“你已经是了!”他大声驳回她。
“闭嘴!”她把匕首指向他,“再说我杀了你!”
“你是我的人。”他依旧坚决。
“不是不是不是!”她举着匕首的手臂颤抖着,慢慢后退着。
“就算你杀了我你还是!”
“我……我……。”她举着匕首指着他,却不敢上前。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猛地往自己胸口上一戳。
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如你所愿。”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拔出来,邪佞地笑着,“还要来一刀吗?”
她吓得手一松,沾着血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一声。
“你让我怎样补偿你?”他的手慢慢抚上她吓得苍白的脸,呼吸湿热,渐渐靠近她。
她别过头,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
“无论怎样,我都会去做,就算让我去死。”
“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放了我,我只求你。”她抬起头望着他,清澈的眼中蕴藏着大海一般的感情,“让我去死。”
他的手无力地滑过她的脸庞。
“如果四郎要死,就让我和他一起死。”
沉默……
“我不答应。”
德锦苦笑起来:“你不是说什么你都会去做吗?你食言了。”
“你死了,我会毁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亲人!你的国家和所有对你好的人!我要让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你的一切都跟着你一起长埋地下!”包括他自己!!!没有她,他会毁了自己,不管地狱天堂,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你好卑鄙。”她咬着嘴唇。
“我比你想象得更卑鄙!”他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狠狠吻上她的唇。
她是他的人!现在是!将来是!生生世世都是!
北院大王的婚礼在皇城郊外的皇家狩猎场举行,这样盛大的婚礼迎娶的都是正妃,可是五年前,北院大王已经迎娶了奚部大公主奚瑶,这次婚礼,据说新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汉人!
这多少有些打击那些身为辽国贵族的契丹人的自尊心,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怎么可以娶一个汉女做妃子,而且还是同瑶公主平起平坐的正妃!
其中最受打击的当然是奚族,他们的公主怎么能同一个下等的汉人共事一夫!只可恨耶律寒深受皇上倚重,又独掌了天下兵马大权,还是百姓爱戴八族拥护的八部大人,奚族只能倚靠着瑶公主身为北院王妃的地位勉强在八族中站稳脚跟。
皇上御封那个汉女‘德王妃’,皇后同她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算是让耶律寒撑足了面子。
婚礼当天,新娘一早便被送入皇宫,身为新浪的耶律寒要等到晚上才能见到他美丽的新娘子。
这一天,算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天,怎样盼,那金灿灿的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天空。
宫里的德锦,在皇后和众多宫女陪伴下,把所有要记住的礼仪都过了一遍,她虽然没再听,可是宫女还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
“今晚,你就是他的妻子,再不是德锦公主了。”萧燕燕将新娘的珠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她真的好美!
比第一次在王府里看到的要美很多,少了一丝青涩单纯,她动人的眼中,泛出女人独有的妩媚慵懒。
千万种风情,在举手投足之间,展露的淋漓尽致。
身为女人,她也不禁嫉妒起来。
那妩媚中带着天真,清莹的眼中,还有着少女的迷茫,有她如大海一般深的感情和无尽的思念。
“以后不可以再闹脾气,你是北院王妃,就不能让天下笑话了。”她继续提点她。
“大辽国的北院大王娶了大宋公主,这还不足以让天下人笑话吗?”她略仰着头,铜镜中映出一个千娇百媚的侧影。
“又在说气话。”萧燕燕刻意将她的话当成气话,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浅笑道:“你现在是德王妃。”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她不是!不是!
屏退了侍女,萧燕燕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别让仇恨蒙住你的眼睛。”
她倔强地仰着头,“如果换作是你,你可以原谅他吗?”
萧燕燕久久地望着她,最终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体会过那些痛苦,我不能回答你。”
德锦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们不会有未来!”
她的眼睛天真纯净,闪动着美丽的光华,一瞬间,让燕燕晕眩。
“你和他一样,都是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你知道吗?少年时的寒不是这样的,他那时……。”
“皇后娘娘,大王的迎亲队伍到了。”小宫女满脸喜庆的笑容跑进来。
“时辰到了。”燕燕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出去。
来接新娘子的人,是慕胤,他穿着契丹人举行仪式时的正装,锦帽貂裘,显得愈发英气逼人。
他的目光接触到德锦,顿时觉得喉咙里烧得难受。
那一晚,他没有能力救她。
她在皇后的搀扶下,慢慢向他走来,那一刻,她眼中凝聚着泪光,泪光深处,是他看不清的某种感情。
德锦对他露出天真慵懒的笑容。
他心疼地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头发,却不经意看见皇后制止的目光,他只好向她伸出手,拉着她坐进红绸装饰的软轿中。
她安静地不发一言,萧燕燕坐进她旁边的一顶轿子中,轿夫慢慢抬起轿子,小心翼翼前进。
德锦忽然掀开红绸的轿帘,望着后面慕胤跨上马背,跟着她们缓缓前行。
两行泪滑下她的脸颊。
她的神,亲手……送她走进她的噩梦中。
晚风徐徐,广场中燃起巨大的篝火,火光跳跃,热浪一阵一阵扑来,空气变得温暖异常。
耶律寒一身黑色装束,华贵的衣服,衣领和袖口上金丝织就了繁复的花纹,锦帽上一颗硕大无比的蓝色宝石,火光中大放异彩。
他神采奕奕,双目炯炯,英俊不凡,坐在皇上旁边,等待中,已经喝了几杯酒,眼中多了一丝醉意的柔情,看着前方。
她,怎么还不来?
皇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少喝点儿,待会儿吓坏了新娘子。”
他柔肠百转地笑起来,当真不再碰酒杯。
她胆子很小,真的会被他吓坏。
心如鹿撞,他头一次觉得等待是这么漫长,心中又喜又怕,想到不久之后,他就能牵着她的手,接受天下人的祝福,他将和她共白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后漫长的日子,他会用一生去补偿她。
“慕胤去了多久?”他转头问身后形影不离的十三骑。
“回大王,已经去了一会儿,估计已经快到了。”
皇上在一旁笑起来:“你倒是,又不是头一次成亲,不知道那些人要闹一闹吗?”
他眼中忽然多了一丝冷意,皇上只好摇摇头继续喝酒,大凡这世上姓耶律的男人,都逃不出‘情’这一劫吧,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到了到了!”小太监急急忙忙跑上来报告。
耶律寒霍地一声站起来,不等皇上再说几句话调侃他,已经大步踏出去了。
高台下,火红的仪仗队迢迢迤逦,红灯笼一排一排挂在铺着红色地毯的道路两旁,张灯结彩的广场上,所有人都站起来,争先恐后地看北院大王的新娘,究竟是怎样的绝世美女?能够掳获那一颗冰冷的心?
她从轿子里走出来,一身鲜红如火的嫁衣,长长的裙摆拖在红毯上,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在红裳的包裹下,千娇百媚;喜庆的浓妆,衬得唇瓣娇艳若桃花,眼中千种风情,妩媚慵懒,当她抬眼看向他时,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真的是他的新娘吗?为何她美得那样飘渺,不似凡人?
在皇后和若干侍女的簇拥下,她缓缓地步上高台的阶梯,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快跳一下,他受的等待地煎熬就越深一分!
他立刻就想拥她入怀,想好好证实一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境。
他迫不及待,不等她走上来,便下去亲自迎她上来。
德锦停下脚步,她抬着头望着他走下来,夜风将他黑色的披风吹起来,飒飒地翻飞,他像天上的神,需要仰望才能看清。
今夜的他,格外的英俊,眼里的柔情,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
“锦儿。”他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温柔地拥她入怀。
她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引着她一步步深陷。
她不能陷进去啊!
朗朗的月光,柔柔地照在他们身上,他拦腰将她抱起,柔情似水,慢慢走上高台。
萧燕燕跟在后面,她眼中的失落,此时在月光下,格外分明。
眼前突然现出一袭明黄的锦袍,她错愕地抬起头,不期然的,迎上一双深情的眸子。
“皇上……。”她的声音轻得似是一声叹息。
皇上将手伸向她,微笑着:“我们重新成一次亲怎么样?”
“乱说。”她娇嗔地别过头,脸颊却不自禁红了一片。
“让我们……一切都重头开始。”皇上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她忽然热泪盈眶,抬头望着他,那双眼似海,那么深刻的感情。
“答应吗?”他柔声在她耳边。
“答应。”一种幸福的光环将她环绕,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皇上高兴地握紧她的手,拉着她缓缓地步上高台。
耶律寒怀抱着她的新娘转过身面对高台下的人群。
一阵惊天动地的高呼回响在天地之间,他对着天地,对着大辽国的子民,高声宣布:“我耶律寒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
又是一阵高呼,德锦恍惚地看着他,他眼中闪闪地幸福的光,她可以感受,他深爱她的心。
他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锦儿,我的新娘。”
她的心哭了,那泪水泛滥成灾,肆意流淌在她心上的每一个角落,浸湿了一大片。
他将她放下,让她稳稳地站在地上,然后从侍女端来的玉盘中,取出一串黄金的铃铛。他蹲在她的脚边,将铃铛系在她的脚腕上,晃动间,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铃声。
高台下的所有人都屏息了。
他抬起头,望着她,如同她是他的苍天。
他是天神一般的人,应该是所有人都仰望的苍天啊……
漫长的婚礼仪式之后,德锦被侍女带到皇家广场后的行宫休息,她本该回王府等待的,可他执意要她留下,他要和她一起回去。
侍女在前面引路,红通通地灯笼照亮了地上的每一个地方,她的一颗心忐忑不安。
她算是叛国了吗?嫁给敌国的王爷,若是父皇知道,会怎样定她的罪?通敌卖国?说她是不祥之人?然后会怎样惩罚她的母亲?
可是,耶律寒答应过,这样的消息,绝对不会传回大宋,就连她是大宋公主的身份,也被他隐瞒了。
世人只知道他娶的是一个汉女,并不知道,这个汉女,就是曾经被他俘虏,狠狠折磨过的德锦公主。
“啊!刺客!”
侍女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接着是,金属的杀伐之声。
德锦猛回头,黑暗中,那被落在地上燃起的红灯笼照亮的,那白衣胜雪,乌发如漆,那一双含着深情和痛楚的眼。
她的四郎啊!!
“为什么?要和他成亲?”他手里握着红缨的长枪,支撑着地面,慢慢走向她。
她站在那里忽然哭起来,滚滚的泪珠滑下她的脸,她的妆化开,脸上一片模糊的脂粉。
“我成了你的负担吗?为什么要牺牲自己?”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哭花的脸,心疼不已。
“我想你活着!我不要让你消失!四郎,我不要你死!”她哭得泣不成声,她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她做不到做不到!!!
“我们一起走!锦儿,我带你一起走!”他楼过她,眼泪从他清瘦的脸庞滑落,滴进她的颈间。
幽幽的凉意……
燃烧的红灯笼,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可是你身上有伤,你打不过他们的。”
他捧起她的脸,坚定地看着她:“相信我,可以为你创一个奇迹!”
暖春,一个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结冰的河流缓缓流淌着清澈的水,藏了一冬树杆上嫩绿的叶芽星星点点,过不了几天,就会长得枝繁叶茂了。
大辽国宰相府中,一个粉衣少女坐在池塘边,调皮地拖了鞋子,小小的脚伸进冰凉的水中,她咯咯娇笑起来。
“三个月零六天,明天……。”她侧着小脑袋认真得想着,明天他就回来了!想着,她开行地踢起一串水花,快乐的笑声传到很远。
“三小姐!三小姐!”
她回过头去,见识自己的侍女,才舒了一口气,要是被爹看到就不好了,还好是颦儿。
“怎么了?颦儿。”她心疼地看着颦儿满头的大汗。
颦儿见她笑得开心,眼眶却红了起来,“小王爷……回来了。”
“寒回来了!真的吗?不是说明天吗?怎么那么快?!”她高兴地跳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便跑出去,颦儿连忙追出去,小王爷回来了,可是……
一种肃穆的气氛笼罩在上京城的天空中,天空阴霾。
一行长长的队伍在大街上缓缓前行,道路两旁的百姓漠不作声,神色悲戚。
每人皆是素白缟裳,雪一样的白色,似乎,寒冷的冬日又卷土重来。
燕燕站在人群里,赤着脚,冰冷的地面将她的小脚懂得通红,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骑着黑色骏马,一身素白衣衫的十岁男孩。
她不知道,这一次会是她,最后一次看他穿这样纯洁的白衣服,在往后千千万万的岁月中,他一身黑衣,黑得同夜色融为一体,罪恶的黑色!残忍的黑色!无情的黑色!
颦儿轻轻扯着她的衣袖,眼睛哭得红肿。
“发生了什么事?”燕燕一脸茫然,他不是说过,回来后第一个就来找她吗?他说回来就和她一起去放风筝,她老早就做好了风筝,就等着他回来。
“老王爷和王妃,还有冽王子都战死了,只剩下……。”
“冽哥哥也……。”燕燕握紧拳头放在嘴边狠狠地咬着,抬起头正好迎上那匹黑马上神色冰冷的男孩。
他的眼眸漆黑如同子夜,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寒冷,看见他时,没有丝毫的波动,冷冷扫了一圈,望向别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喃喃地重复着,年幼的她心中,虽然不明白爹爹们的国家大事,可是他却能够明白,寒失去了最爱的亲人,他会很伤心的。
“寒,寒,你不要难过,你还有燕燕,还有贤哥哥,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难过…….。”她追着那长长的队伍,赤着脚在地上跑。
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秒便移开,可是有什么悄然流进了他心中。
那个总是很开心,总喜欢逗她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她跑去看他,他都在勤奋地练功,看书,他没有时间和她一起玩,可是她心中明白,他要报仇,他有很多大事要做!
十五岁,他打败八族勇士,成为大辽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八部大人!
第二天,一向疼爱他的二王妃和手握重兵的彻王子举兵谋反!
耶律彻,深受皇上器重的大将军,寒的大哥,不到二十岁,便掌握天下兵马!
他们是血缘兄弟,曾经,耶律寒最崇拜的战神!燕燕还记得,他们在一起偷看耶律彻练功,寒说:“大哥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我长大了也要和他那一样!”
十五岁的耶律寒带兵,半个月,将叛军镇压!举国上下无不惊叹!
耶律彻趁乱逃走,二王妃却没能逃走。
战后的沙场上,黄沙漫天,血流成河,他竟残忍地对她举起手中的刀!
“寒!”燕燕冲上前拉住他,“她是二王妃,是从小最疼你的二王妃啊!”
他一动不动,身体保持着举着刀的姿势。
“寒,我错了,你放过我,你忘了吗?小时候二娘对你最好,我是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啊!”要不是耶律彻逼他,她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寒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真是把他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他总是那么听话,善良又懂事。
他的手臂遮住他的脸,燕燕无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他应该动容了!他那么善良,一定动容了!
“寒……。”燕燕试着叫了声他。
“放手。”他的声音冰冷,听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却明显没了原先的杀气。
她释怀地放开他,一朵笑靥在她美丽的脸上绽放,然而下一瞬间,她的笑容,却凝固成了一朵血腥的红花!
她甚至来不及阻止,二王妃的身体便在她面前分成了两半!鲜血四溅,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手中银亮的刀身缓缓滑落,似乎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耶律寒!”她哭倒在他脚边,“她是你的二娘啊!”
“背叛我的人,只有死!”他没有看她,漆黑的眼中波澜不惊,嘴角一抹嗜血的笑意,让人心寒到谷底。
“你好冷血,好无情!我不相信这是你!”
“我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为仇恨而活!我要得到一切毁灭大宋!”他蹲下来,抬起她的脸,手指轻轻沾上她眼角的一滴泪,“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无上的权利!”
她迷蒙地看着他,冰冷孤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的快乐,寒,我为你而活,你死了留下我做什么?”
皇上驾崩,新皇登基。
“贤哥哥,我想帮他,可是我没有那种能力。”燕燕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台前,她该怎么帮他呢?只要他大仇得报,他是不是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
“你有啊,你嫁给我当皇后,你我合力,加上萧大人的势力,以寒如今的地位,要得到八部的拥护取得兵马大权是不难的事,若是他还能娶了奚瑶,便又有奚部的支持,那么迭剌部就掌握大权了,遥辇部的势力便会因此减弱。”新皇帝耶律贤热心地出主意,不经意间,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这怎么行?我这么做,不就等于利用了你吗?我不要”她想帮他,可是不能因此让贤哥哥受委屈,她知道他和寒的关系好,可是这就更不能了!
“怎么不行?你我都是寒的好伙伴,我帮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要不然,以现在的情况,要等到猴年马月,他才能报仇雪恨,回到从前的样子呢?”
“可是……。”燕燕还在犹豫。
“你是我大辽国第一美女,配我这个大辽天子不算委屈吧?”耶律贤望着她。
她抬起眼睛,用她的一生,来换他的新生,她觉得值得,可是……这样子,她便要辜负贤哥哥一生。
深夜,月光离合。
耶律寒的玉佩被她握在手心里,握得发烫,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上面,泛起莹莹的光泽。
“寒……。”为了他,她愿意把所有的苦杯都独自饮下。
………
“我不娶你娶谁呢?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如果你娶了我,就要一辈子爱我,可是好多女孩都喜欢你哦。”
“怕什么,只要我一辈子只对你好你就行了,反正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要说话算话哦,我们打勾勾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女孩眼中盈着泪光。
“因为------.”男孩变魔术一般地变出一块通透的白玉,递到她面前,“这个!”
“这是什么?”
“娘说,我要是想娶谁,就把这个东西给谁,现在给你了!”
……….
“你会有更好的新娘子的。”她轻轻地在那块玉佩上吻了一下,保佑他,找到他的爱,让他一辈子幸福的爱……
萧燕燕和皇上的婚礼,他去了大宋,带着她还给他的玉佩。
还君明珠双泪垂。
两年后,逃跑的耶律彻被抓回来,那天正好是‘射鹿大典’。
高台上风突然怒吼起来,火光毕剥,跳跃着,疯狂地摇摆着,燕燕坐在皇上身边,突然揪紧了衣角。
他亲手绑着耶律彻走上高台,那是他曾经心目中的神啊!
耶律寒冷冷看着他,迫人的气势让那位战神顿时不敢抬头。
他一双眼睛漆黑幽深,看不见任何情绪的波动,唯一能够透露他的感情的,只有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嘲弄的笑。
“父王留下的东西,你一样也没权利得到!”他转过身背对脸色有些苍白的耶律彻,手中的刀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血一般的红光,像是嗜血的恶魔。
“寒。”他的声音很沙哑,却没有一丝恐惧,下一秒,他笑了,“我原以为我已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原来……”
寒光骤然闪过,像划破天空的一道闪电!
火光旺盛,溅起的血花落到火中,竟滋滋有声。
高台下,呼吸声细不可闻。
耶律寒蹲下去,沾着鲜血的手掌轻轻将那双大睁的眼睛合上,嘴角的笑意依旧嘲弄,此时却更显得诡异,他低着头,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表情。
“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我原以为我只能依靠你,而你竟背叛了我。”
燕燕突然扑进皇上怀里,她不忍心再看,他杀的是造反的叛贼,也是他的亲哥哥啊!他曾经那么崇拜,那么敬仰的大哥!
那一刻,全国上下,文武百官,无人敢出一言!
他已经是魔鬼了!谁也不敢,同魔鬼打交道!
喜宴中,耶律寒不厌其烦应付着一个个前来道喜的人,心中虽然急着想回去见她,然而这些祝福却让他留了下来,他和她,是需要很多祝福。
心中突然不安,他抬头看向远处,正好看见一个侍卫急急忙忙跑过来。
陡然的恐惧使他站起来,那个侍卫小心翼翼地跑到他面前,满头大汗,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王妃……逃跑了。”
手中的酒杯突然碎裂,他目光如刀:“给我去追!”
这一切,真的是一场梦!一场美好得让他沉迷的梦!
跑了不知多久,夜色越来越浓重,天空中的月亮洒下冷冷的光辉。
四郎拉着她,提着红缨长枪,跑过一条又一条路。
他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几乎破碎的胸膛。
他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一个奇迹!
一个永远不灭的奇迹!
后面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黑暗被明亮的火把照亮了一大片。
四郎将她拉到一个阴暗的墙角下,让她躲进一个大大的木桶里。
“四郎!”她抓住他的手,“你也进来啊!”
“别担心,我去把他们引开,一会儿就来找你。”木桶虽然很大,却藏不住他们两个,他进去,反而更容易暴露。
“可是……”她紧紧抓着他不放,心中不知为何惶惶不安。
“我很快就回来,锦儿,我会创造一个奇迹,相信我!”他取出怀里的白玉箫递给她,“好好收着,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等等!”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缠绕的圆圈,“这是哥哥们的指环,他们会保佑你的。”
“等着我!”他握紧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转身跑进夜色中。
她蜷缩在木桶里,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在她的视线里变成一个白点,泪水忍不住汹涌出来。心里想大声呼喊,将他唤回来,她好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温柔的喊她的名字:“锦儿。”
“一定要回来,四郎,一定要回来。”她喃喃地低语,忽然间大盛的火光让她缩进木桶里。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了下来,她的心跟着快跳起来。
“大王,他们往那边跑了!”
“给我追!”夜风将他暴怒的声音传得很远。
她在木桶里也吓了一跳,瑟缩着不敢出声,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她闭上眼,心口猛地疼起来,她不敢想像,他听说她跑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四郎提着长枪,在漆黑的路上跑,有意将追赶的人扰乱,他细心地记住每一条路,以便可以很快地出去找她。
可是胸口中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但他支撑着不停下!
他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为她创一个奇迹!
一个不灭的奇迹!
……
胸腔传来剧痛,痉挛着一阵比一阵更加猛烈地撕裂他的肺腑!
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跑着。
锦儿,相信我……会为你创一个奇迹!
他转过一个拐角,突然,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怪异地香气,他本能地闭气,可是已经晚了,他急促的呼吸已经吸入了很多。
头脑一阵晕眩,脚步无力,他转过身。
“公主……。”他看着身后的女子,满脸忧伤。
“对不起,四郎,我不能看着你死。”她的眼泪滑出眼眶,“这只是迷香,一天后你自然就会醒。”到那时,或许,你已经遗忘一切……
他睁大眼睛,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她在等我……。”
她避开他的目光,感觉到他的身体象一滩溺水瘫软在她的怀里。
“原谅我,原谅我……。”她抱着他痛苦地哭着。
我不能让你死,不能啊!算我自私好了。
天微微亮,轻风阵阵。
德锦从木桶里探出脑袋,看着寂静的路上依然毫无声响,她忍不住爬出木桶,向着四郎跑走的方向跑去。
一路寂静,一路无人,什么也没有。
她边跑边忍不住哭起来。
“四郎,四郎。”她哽咽的声音小声呼唤着,多希望,可以听到一声温柔的回答。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石板路上,从四面八方向她靠拢。
她抬起泪眼,朦胧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向她走来。
“四郎,四郎……。”她蹲下来,抱着手臂放声大哭起来。
有一种感觉告诉她,她要永远失去他了……
他站在她面前,怒火和疲惫夹杂在他俊美异常的脸上,他没有去扶她,立在那里如亘古不变的雕像。
她的悲伤,像海浪一样将他吞噬。
四郎不会离开她的,他答应过,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他会回来的。”他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像一道清泉,流过她的心田。
她抬起头望他,泪眼朦胧,他的脸好模糊。
………
等待的日子漫长得无边无际,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待中度过,她会一直等,一直等,她相信,时间会给她一切的答案。
她和他僵持的日子无休止,他的柔情似水,也无法融化她的心如冰一样坚硬。
九月,已是到了秋天。
叶子开始泛黄,花朵开始凋零,飞鸟开始南迁,再不复昔日的生机勃勃了。
而她腹中,正有一个孩子在慢慢成长。
她记得那一天,大夫告诉耶律寒,她怀孕的时候,他竟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抱紧了她,他的喜悦也感染了她,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至少,她心中有他,她渴望像个普通女人一样,为自己的丈夫生儿育女,然而,这样的渴望,恐怕是一辈子的妄想了,他们,有这么多这么多剪不断的恩怨!
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她的恨意凝结成的骨肉,她不会爱他,只会恨他!
“相信我,我会用一生来爱你和孩子,锦儿,给我一个机会。”他小心地将她呵护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抚过她平坦的小腹。
她没有开口,窗外的夜幕中繁星点点,衬得那轮明月愈发的皎洁,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她早已迷失了,早已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她会深陷,在他的似海深情中,她逐渐找不到自己。
这深不见天日的高墙大院中,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他对她深深的爱恋,可是,这又是她万万不能依靠的,她甚至,不能去正视那份爱的存在,她必须时时刻刻让自己刻意去忘掉他的种种好。
“耶律寒,你能让我忘记所有吗?让我失忆吧,你们契丹人有巫师,他们可以让我失忆吗?”德锦转过脸看着他,神情迷蒙又认真。她想忘了一切,忘了一切和他在一起,他们有孩子了,往后,她要怎么来恨这个孩子?她可以不顾他的爱,可是她要怎么不顾,她作为母亲的爱?
耶律寒怔怔地望着她,月光那么明亮,恍若一层淡淡的白霜,洒在她的身上,那么虚无,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喉咙嘶哑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嘴角慢慢扯开一抹苍凉的笑容,闭上眼靠在他的胸口,他规律的心跳在她耳畔,她是那么的安心,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他抬起手扒开她额前的一缕发,火盆中火光毕剥,有微微的红光在她浓密的睫毛间跳跃。
秋天,契丹人最盛大的节日开始。
每年九月到十月,大辽国便在伏虎林举行‘射鹿大典’,只要是契丹勇士,便可以到参赛,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取得优秀成绩的勇士,将被皇上亲自编入精锐部队,随时为国效力,这样的殊荣,是多少勇士挣破头颅梦寐以求的。
‘射鹿’,比的不仅仅是精准的箭术,更是明锐的观察力,鹿行动极快,没有极好的观察力想要射到一只鹿是十分困难的。
今年的‘射鹿大典’,据说北院大王会亲自来,往年他由于繁重的政务无法参加,今年迎娶了新王妃,他似乎把手中的一些大权慢慢交到年轻的皇后手中,让她逐渐熟悉处理朝政,皇上体弱多病,皇后又聪慧过人,她来处理那些事务似乎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北院大王耶律寒,十五岁便打败八族勇士,成为辽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八部大人,连任至今,大辽国第一勇士的称号当仁不让是他囊中之物,所有有志青年,都把他当心目中的神般崇拜,能够和他一较高下,死也值得了!
射鹿大典
伏虎林中心,有一大片圆形的空地,空地四周,挺拔的树林里,可以容纳几千人观看,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空地的东面,是皇上和众臣观看的看台。
德锦随着侍女来到高台上,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人群涌动,却并不喧哗,她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下面。
前方,有几个契丹贵族走来,他们相互用契丹语交谈着,经过她身边时,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停下来,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在她身上。
“耶律寒的女人。”那男人用契丹语对后面的一行人说道,然后再用汉语对她说:“你是大宋公主?”
德锦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华贵的服饰,出现在这种场合,自然是有权有势的契丹贵族,所以没有回答他的话,偏过头随着侍女继续前行。
“大宋的公主居然能嫁给我们契丹人,真让本王大吃一惊。”他的话语中数不尽的嘲讽。
“她是耶律寒俘虏的女奴!”
“耶律寒利用她灭了杨家将,好不威风,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他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嘴唇白得仿佛透明,脚步也慢了下来。
“父王。”
说话声及时停止,慕胤走上前,将她拉到身后,对着那一行男子道:“请各位入座,皇上到了。”
“慕胤王子。”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走上前,像要跟他说些什么。
“请入座!”他的声音冰冷,已是不容置疑的。
“孽子!”中年男人拂袖而去,刚才说话的年轻男子却在这时说道:“大宋皇帝以为德锦公主通敌卖国,杀了她的母亲,杨家现在已是军心大乱,为何北院大王不趁机一举拿下大宋呢?”
慕胤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瞳孔紧缩,直直看着说话的年轻人,仿佛要将他撕裂。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匆忙转身去寻找自己的族人。
慕胤急忙转身,她听到了那些话吗?
背后空无一人,他紧张起来,抬眼寻去,在不远处的座位上看见她,他舒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这么说,刚才的那些话她都没有听见。
两旁的火盆里,火光跳跃得像妖魔鬼怪,红光照亮她的脸,映在她秋水一般的眼中,恍若天上的明星都进了她的眼。
晚风静静地吹,她眼中的光,越来越诡秘。
“那些话她都听到了?”遥辇族的席位上,遥辇晔康抬起酒杯喝了一口,老谋深算的脸上渐渐露出阴冷的表情。
“都听到了,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还在慕胤王子身后。”年轻男子笑得有一丝得意。
“好戏要来了,耶律寒,你痛苦的日子慢慢到了。”遥辇晔康满脸阴郁,眯起的眼中隐隐闪着仇恨的光。
他能得到一切,就会失去一切!
各族勇士的竞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凡是能射到鹿的胜利者,就能同他们心中的战神一较高下!
看台上隐约飘动的一袭黑袍,让所有勇士都信心大增!
“看!北院大王下去了!”一阵高呼响起,整个伏虎林都沸腾起来!
“德锦,来这边。”皇后萧燕燕拉起她,带着她走到看台边,“你要好好看看,你的夫君究竟有多么英勇。”
她脸上没有表情,火光在她眼底跳跃,仿佛有奔涌的恶魔要嘶吼着出来!
“今年的勇士都不简单,看来寒有点危险了。”
德锦站在那里,风轻轻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飘到燕燕脸上,她抬头看了德锦一眼,心中不知为何不安起来。
台下的场地上,沙尘弥漫,敏捷的鹿像闪电一样,难以看清具体的位置。
嗖嗖的射箭声划破了空气,声声入耳。
她眼底无波,看着台下的竞争。
而她什么也看不清,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脸,娘,杨元帅,七郎,哥哥们……
他们都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
“啊,射中了!好厉害,一箭就中!”燕燕兴奋的高呼让台下的人都欢呼起来。
北院大王耶律寒,仅仅射出一箭,那如闪电般的鹿便倒下了!
大辽国的战神!
他意气风发的笑声在广场中响起,惊天动地,神勇无敌,谁与争锋!
接过奚敏将军送来的表示向胜利者致敬的酒,耶律寒抬起头,对着看台上的德锦一笑,仰头喝下了酒。
“把这个送过去,给他戴上。”萧燕燕拿过贾哈递给她,这是皇上对获胜者的嘉奖,本该由皇上亲自给他戴上,可是,让她为他戴上,他会更高兴。
德锦接过那条黑色的贾哈,慢慢向前走了几步。
四周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和她手中的黑色贾哈上。
耶律寒策马前行几步,眼睛深深地望着他,那眼中的深情,让燃烧的火焰都变得温柔。
“我娘呢?”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这样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和火焰跳跃的声音的夜晚,显得那样突兀。
他的双眼在一瞬间冻结成冰。
“我娘呢?”
她又问了一遍,那声音竟似带着一丝孩童的幼稚和迷茫。
“德锦。”皇后拉住她,阻止她再继续说话。
“你早就策划好,你让我去战场,你知道杨家会被围困,你知道我会去救他们,你知道五郎会去求援……。”她边说眼泪边落下来,“你都策划好了是吗?你甚至还制造了潘豹的死对吗?”
风轻轻地吹,火光越来越旺盛,照得天边都是一片血一样的红色。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指着他,满心的悲愤,满眼的恨意是对他最残忍的指控。
寂静的夜晚,繁星闪闪的天空,月光悲伤得仿佛随时都会落泪。
“把王妃送回去。”他坐在黑色的骏马上,红色的火光在他身上,他仿佛真的变成没有感情的战神。
火光在他眼中疯狂地跳动,看不出他真实的感情。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口中却还在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话。
他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
而她,也会有报应啊!嫁给仇人,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她受得报应一定比他深!
侍女扶着她慢慢走回去,她泣不成声,低着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
“公主,‘射鹿大典’已经结束了,今年大王来,果然一箭就射中。”
“寒哥哥赢了!”银镜公主惊喜的声音响起来,“穆易,我们去看看!”
白衣男子皱起眉头,“射鹿?”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的悲伤将空气都晕染得无比伤感。
那袭白衣,沐浴在月光下,圣洁无比。
轻轻飘动,擦着她雪白的轻纱,晃动间,走远了。
命运在这里有一个交点,又匆匆分开,向着两条不同轨迹的道路奔去。
银镜的心跳得仿佛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德锦公主……
“穆易?”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温润如同白玉,眉宇间,有淡淡的温柔。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这样难看。”他温暖的手探上她的额头,满眼的关切。
银镜抓住他的手,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有没有难受?”
他扑哧一声笑起来,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是你不舒服吧,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娇羞地低下头,“我没事。”
………
“断情根?怎样断?”
“能做到视而不见。”
………
她靠近他的怀里,抱着他,“穆易,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你是我的公主。”恍惚间,他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她抱得更紧,泪水却已经打湿他的白衣。
夜幕深沉
他踏着月光归来,黑色的衣服将皎洁的月亮衬托得越发清冷。
屋子里灯点着,灯火通明,同这黑夜隔成两个世界,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他痴心妄想,非要将她拉进他的世界。
手里的白玉箫泛着温暖的光泽,她双手紧紧握着。
“四郎……。”那一刻,天地之间所有的光亮都消失,她心中冻结成冰,苍天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他更是残忍地当了帮凶!
他不知道,她也是心痛的!
她腹中,他的孩子正在慢慢地成长,她能感觉有种奇异的感觉一点一点钻进她心里,一点点将她苦心筑起的防备瓦解。那个孩子带来的不仅仅是她更深的恨,她甚至想试着做一个自私的人!
可是那残忍的事实,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他手上沾满的,是她至亲的鲜血,她要怎么原谅他!???
她跪在厚厚的地毯上,墙角里,有一只雪白的兔子在安心地入睡,它睡得那么沉那么美,世间的任何烦恼都不会影响它。
滚烫的泪水顺着玉箫通体洁白的身体滑下去,滚入地毯柔软的绒毛里,消失不见。
“四郎……。”他答应过,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将她托起,温暖的怀抱,熨烫她的脸。
她眼敛低垂,长而卷的睫毛下,一颗颗泪珠像珍珠一样晶莹美丽。
“让我赎罪,锦儿。”他拭去她的泪水,将她放在床上,“我愿用一生。”
“他们都死了。”她的泪水在他心里汹涌澎湃。
他愿意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来赎他的罪孽。
“为什么?你好残忍……。”她清澈的眼睛如最干净的湖水,波光粼粼。
“战争永远都很残忍,残忍得让人都变得冷血无情。”他低下头,将那一颗颗滚落她脸颊的泪水吻干。
“可你让我成了凶手!”她哭泣的声音颤抖着,喊得很大声。
“锦儿!”他忽然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膛,身体在剧烈地震颤,他紧紧搂着她,紧紧地,紧紧地……
“我恨他们,恨杨家!”他低下头深陷在她的颈窝,“我不后悔杀了他们,从来不后悔!”
“你是魔鬼!”她的泪水那么肆虐啊,渗进他的衣服,渗进他的胸膛,渗进他的心里……
“可是我后悔,让你承受了痛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的几乎细不可闻。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王府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似乎在哽咽,“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们一家的鲜血,杨业不可能爬得那么快,他们杨家也不可能有这么风光!什么‘杨无敌’!什么天波府!什么满门英烈!这一切都是踏着我父王和我娘的尸体得到的!”
德锦忽然怔住,她脖颈间一片濡湿,有种温热的液体,正缓缓地,流进她的脖颈里。
“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杨业还只是个小小的参军,他是后汉降臣,大宋皇上不信任他,我大辽十万军队,由我父皇统领,初战告捷,大宋军队溃逃,我大哥率领先锋部队追击,途中,却中了杨业的埋伏,损失惨重,大哥被俘,父王去营救时,大宋的军队从后方包围了我们的后方军,我娘带着我随军出征,那年我只有十岁,厮杀中,她将我藏在草垛里,我亲眼看着,杨业的长枪,贯穿了她的胸膛,那些血洒在我的脸上……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滚烫……等父王救了大哥赶回来时,才知中了宋军的计,我大辽军队已败北,杨业带领一支军队,联合其余宋军,围杀父王,他因寡不敌众,和大哥双双自刎殉国……。”
雪白的衣裳湿了一大片,他的口气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冰冷,淡漠,可是她却感觉到,他每说一个字时,身体的颤抖和声音的嘶哑都是那么深刻地刻进她心上。
“这是杨业的计谋,十年后,我用比他狠毒千百倍的手段让他们一家死在我手里,我不仅要他试试家破人亡的滋味,我还要他尝到被他誓死效忠的皇帝抛弃的感觉!我要让他死也要死得比别人痛苦!我也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在他眼前倒下!”他激动不已,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湿热的液体像不绝地水流一样流到她身上,沾湿她的心。
“若非这样,我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那时的我只想永远做小孩子,可以赖在母亲身边,可以和燕燕一起玩耍,可是杨业……杨业逼得我亲手杀了最敬重的大哥!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他似乎在笑,那笑容也许是她无法想到的恐怖,她看不见。
德锦已是泣不成声,她无法在说出任何话,无法再那么深地痛恨他。
战争,为何要有这么多的战争?没有战争,她一辈子不遇见他,他在大辽,或许会娶了萧燕燕,她们是那么相配,而她也会有自己的归宿,不管那是怎样的,她的生命中永远不会有他,可至少他不会痛,她也不会。
“寒……。”她的手抬起来,环住他的腰,脸颊轻轻地摩挲他的耳后。
“不要同情我!”他从她的颈间抬起头,被泪水沾湿的眼眸犹如融化的寒冰,漆黑深邃,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感情。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特别是你的!你可以爱我,可以恨我,但不能同情我!我恨你的同情!”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像要将这片低垂的夜幕撕破。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他,满满的泪水打着转儿,脸颊上潮湿的泪痕爬满了整张脸。
“你在怜悯我?你觉得我很可怜?”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她略显苍白却美如桃花的唇,“你不该可怜我,我利用了你,我让你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我让你的父亲杀了你的母亲,我让一切你深爱的人都消失,我让你没了家,我占有了你,让你屈辱地怀了我的孩子……。”
“够了!够了!”她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大声呼喊着。
“即使你也爱我,你也不能爱……。”泪水从他深不见底的眼中滑落,他抚摸她的脸,“我害怕你爱我,更怕你不爱我。”
“寒!”她扑进他的怀里,“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让我恨你?”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要你从未遇见我。”他推开她,步履踉跄地冲出去,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崩溃的泪水,崩溃的情绪,崩溃的心…….
“我可以……等你在来生吗?”她喃喃地望着摇曳的火光自语。
下辈子,我可以等你吗?下辈子,我爱你,你会爱我吗?
三年后
又是荷花盛开时。
朵朵地荷花盛放如火,清风摇曳中,身姿轻盈。
“小郡主,小郡主,你在哪儿?”
一群侍女焦急地在院子里寻找,前一秒钟还在同她们玩捉迷藏的郡主一转眼便不见了。
“嘻嘻……。”大片荷叶掩映中,露出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蛋,胜过盛放的荷花,那肌肤如雪山顶峰终年不化的白雪,一双眼睛更是胜过了湖水,清澈如天空,灵动如山泉,水汪汪扑闪扑闪,天上灿烂的太阳也不过如此。
她小小的身子从荷叶间跑出来,冲着那群远去的侍女拌了个鬼脸,“呵呵……。”笑声如风中的翠玉铃铛,一路摇摇晃晃地响着。
她要自己玩,她才不要一群讨厌鬼跟着她!
“王妃,这是璃烁姐姐刚刚给你做的莲子羹,好香呢!”茗烁把冒着袅袅热气的莲子羹端到她面前,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她喝。
清澈的眼中被忧伤占满,她呆呆望着天,蔚蓝的天空将她的眼睛映成湛蓝的颜色。
“我不想喝。”她没有看那碗莲子羹,木头一般动也没动。
“王妃。”茗烁眼底氤氲了一层水汽,“今天一整天您都没有吃东西,这怎么行呢?”
她摇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我不饿。”
“我要进去!”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
茗烁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碗扔了,她放下碗急急忙忙跑出去看。
“哼!”一身淡粉色的小纱裙,脸儿气得通红通红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气呼呼地望着们两旁的黑衣侍卫。
“啊!韵蕾郡主!”茗烁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挡住门口,蹲下身看着小女孩,“郡主乖乖的到别处去玩好不好,茗烁姐姐待会儿给你当马儿骑好不好?”
“不好!”她一口拒绝了,白嫩的小手指指着院子里面,“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这个……?”茗烁侧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难道要告诉小郡主,这里面住着她的娘亲?而她的娘亲不愿看见她?
趁着茗烁思考的空档,小韵蕾已经机灵地从她脚边钻了进去。
“呵呵……。”风中的小铜铃高兴地跑了进去。
“小郡主!”茗烁差点儿就哭起来,她才一个闪神啊!!!!
叮叮当当
德锦已经站起来,向屋子走去,脚腕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要那个!”小韵蕾惊喜地指着她脚腕上的铃铛,眼中大放异彩。
“小郡主,小郡主,跟姐姐出去,待会儿姐姐给你一个好大的碧玉铃铛好不好??!”茗烁惊得忙跑进来挡住她的小脚步。
“不要!我就要那个!”她倔强地嘟起嘴,那神情,跟某个人像极了!
德锦转过头,眼睛眯起,看着那个粉红衣裳的小丫头,心里突然堵得很难受。
“快跟姐姐出去!”茗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别人的东西不要,偏偏就要她的呢?
希望现在有个就行出现!!!
“蕾蕾!”一声威严的呵斥让小韵蕾顿时不敢出声,从茗烁怀里探出个小脑袋,看着门口站立地高大英俊的黑衣男子,娇俏地吐了吐舌头,离开茗烁,张开手臂欢快地跑过去。
“父王!”小韵蕾扑进耶律寒的怀里,撒娇地把小脸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
“谁让你进来这儿的?”耶律寒沉下脸,看着她。
生平第一次看见宠爱她的父王这样跟她说话,小韵蕾吓得眼里盈满了泪水,扁着嘴不敢说话,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出去!”他低声呵斥。
“不嘛!我不要跟着她们玩!我要去找我娘!”泪水说着便从她大大的眼睛里流出来。
她的那一声‘我要去找我娘’把他的心都叫碎了,他疼惜地擦着女儿滚滚的泪水,眼中充满慈爱,“蕾蕾乖,父王不是有意的。”
“为什么他们都有娘而我没有?!隆绪哥哥有娘我没有!我要娘嘛,我要娘,你把娘找回来嘛!”她哭得更大声,晶莹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粉嫩的小脸滚下来。
耶律寒抬起头,阳光中,他看着呆呆站在院子里的白衣女子,无数的光芒在她身上流转,她清澈的眼中有光,被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芒。
“锦儿……。”他轻声呼唤她。
闪动的泪水从她眼中落下来,她快步走进屋子里,反手将门重重关起来,用背抵着。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她长得好可爱,好漂亮,那双眼睛,那种表情,都和她像极了!
她有两岁了吧……
从她生下她,她从没有看过她,她都长这么大了吗?
没有娘,她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吃不饱?会不会穿不暖?天啊,她的孩子哭喊着要找她,而她却狠心地将她扔下!
蕾蕾,蕾蕾,她的名字叫蕾蕾……
一种母亲的情怀在她心底集聚,一瞬间爆发出来,她几乎支撑不住,这么多年来,她努力不去想那个孩子,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孩子是她的恨!是她的孽!可是当她看见她时,那种母爱便再也抑制不住爆发了出来!
她好像去抱抱她,哄哄她,就像小时候,她的娘疼爱她一样。
她,也成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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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韵蕾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哭喊,都是对她这个不尽责的母亲的指控!
“别哭,蕾蕾。”耶律寒柔声哄着怀里的女儿,慈父的光芒将他笼罩。
他的女儿,他和她共同的孩子。
韵蕾的小手圈上他的脖颈,小脑袋靠着他,一边哭一边稚气地说:“蕾蕾要娘,蕾蕾要娘……。”
“父王带蕾蕾去找姨娘,去找哥哥玩好不好?”他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抱着她走出去。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窗外一池荷花开的热烈,粉红的荷花娇艳多姿,白色的荷花纯洁美丽,摇曳之间,千姿百态,在片片绿叶衬托下,更显出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世风华。
她,就像这白荷花一样,纯洁无暇,美得不染尘埃。
“恨到归时方始休?”男孩侧着头看着窗边站立的黑衣男子,“皇叔,什么叫‘恨’?”
他的身体一震,望着窗外的荷花没有回头,“如果一个人深深的伤害了你,你便会‘恨’他。”
“可是,刚才皇叔还说‘思悠悠,恨悠悠’,既然‘恨’,为何还要‘思’?”四岁的小太子隆绪不解地问。
“因为恨,还可以因爱生恨。”耶律寒慢悠悠地回答,荷塘里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后又扑嗵一声落入水中。
“因爱生恨?好复杂。”小太子托着腮帮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世界都是这么复杂呢?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子,便会明白。”他转过身,淡淡地笑笑,等他们都长大,还需要多少年?那时,他和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喜欢的女子?皇叔,我可以喜欢蕾蕾吗?”小太子的眼睛亮起来,俊朗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耶律寒一怔,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如果将来蕾蕾也喜欢你,皇叔就让她嫁给你做新娘子。”
“真的吗?”小太子开心地跳起来,“我可以娶蕾蕾做新娘子!”
他脸上出现了宽慰地笑容,至少,他们的孩子,绝不会像他们一样活在‘恨’里。
“姨娘,你带我去找娘好不好?”
花园里,小韵蕾含着泪请求萧燕燕,她不断不断地请求,让她心酸不已。
“姨娘会像娘一样疼蕾蕾,蕾蕾不喜欢姨娘吗?”她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可你不是我娘……。”韵蕾低下头轻声啜泣。
“傻孩子。”她也和她的母亲一样倔强。燕燕无奈地摇头,当年的德锦公主,是恨极了寒,也是爱极了寒,所以生下了韵蕾,才会不敢面对。
“皇后娘娘,银镜公主和驸马来了。”
萧燕燕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将韵蕾抱进怀里,道:“请她们进来吧。”
杨四郎……她出神地看着韵蕾。
“皇嫂!”银镜清亮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抬起头,看见一声白衣依旧的杨四郎,眼神变得忧伤。
“要走了?”她淡淡地笑,怀里的韵蕾哭累了,沉沉睡去,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睡得安稳些。
“嗯。”银镜点点头,抬头望着四郎,“我们一起去西京,等穆易的身体好了再回来。”
“那……。”她看向杨四郎,德锦怎么办?
“皇嫂,一切都等穆易的身体好了再说好吗?”银镜担心地望着她,生怕她忍不住说出什么话,四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什么变故。
“穆易,你也同意去西京?”萧燕燕转向问四郎,什么都该让他同意才是。
四郎温柔地望向银镜,“一切听公主安排。”
萧燕燕略怔了怔,想开口说话,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朝他们摆摆手,抱着熟睡的韵蕾走进寝宫。
风吹过花园,带着阵阵芬芳,四郎望向银镜,眼中的温柔满得要溢出来。
他是一直这样望着她吧,记忆深处,曾有个女子,倔强地站在庭院中,微风阵阵吹来,吹乱了她乌黑的秀发…….
“母后!”耶律隆绪一边跑一边高声地喊,他好想快点儿看看蕾蕾,将来,他一定要娶蕾蕾当新娘!
银镜笑着迎上去,她要走了,总该跟这个可爱的小侄子道个别吧。
可是,当她看到门口转进来的那个人时,她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了。
他的黑衣,仿佛汇聚了万千道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没想到今天会在宫里遇到他,他今天不应该在宫里的!她是要悄悄带走四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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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汇聚处,耶律寒的瞳孔慢慢缩成了针尖一般细,他盯着站在花园里一脸无事的白衣男子,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杨四郎!”他怒吼一声,快步走过去,他还活着!他没死!他居然没死!
“寒哥哥!”银镜冲上前想挡住他,可是他疯了一般毫无理智,把她狠狠推倒在地上,向着四郎野兽般冲去。
四郎没有反应过来这么突兀的情况,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为什么他看他像看仇人一样?
“你还活着!?”耶律寒揪起他的衣领,眼睛瞪着通红!
“我不认识你!”四郎冷漠地看着他。
“她在等你!她每天都在等你!”他暴喝的声音仿佛让空气都震荡了,眼中红得要滴出血来!
“谁?”四郎斜睨着他,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曾经那样爱她,你不是要带她走吗?为什么食言了?你甚至忘了她!”
四郎望向银镜,眼中多了一丝复杂,是!他是失忆了,他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他有一段似乎是比生命还重要的记忆被他遗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跟我去见她!”他力气很大,不容他尚在病中的身体反抗,拉着他便往外走。
“寒哥哥!寒哥哥!”银镜追在后面,他不能去见她,他还不能想起她啊!
后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百花齐放,香气四溢,小小的庭院中仿佛是和外面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被寂寞笼罩,永不见天日。
“蕾蕾……。”她的声音叹息一般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女儿,她亲生的女儿,名叫……韵蕾。
她的目光透着爱意,慈母的光辉罩着她。
璃烁疯了一般跑进来,脸色苍白,呐呐的看着她:“王妃……。”
“姐!”茗烁不满地看着她,她怎么这么鲁莽,好不容易王妃心里想起了小郡主,她怎么这么不适时的跑进来。
“杨,杨公子!”她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
德锦像触了电一样跳起来,指甲陷进掌心,“你说什么?!”
“大王把杨公子带回来了!”璃烁说着哭起来,她不会看错,大王怒气冲冲带着一脸迷茫的杨公子回来了!
“四郎!”她立刻跑出去,眼中有惊喜的亮光。
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似乎有什么,是很重要的,就像他的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
恍恍惚惚,阳光灿烂。
眼前有一道白光晃了一下,然后他的怀中,多了道白色的光环。
“四郎!”泪水沾湿了他的白衣,他迷茫的呆愣在原地。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她的泪水泛滥,像某种催化剂,溶进了他混沌的脑海里。
“姑娘?”他颤着声道,“我……认识你吗?”
那一瞬间天地间的光亮仿佛都失去了。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泪光闪闪的大眼睛望着他:“四郎?”
“我……认识你?”他的眼中有一层雾霭,遮蔽了他。
“我是锦儿啊!我是你的锦儿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她大声哭喊,猛烈地摇晃他的身子,想要将他摇醒。
“我不认识你!”他猛地推开她,头痛欲裂,他抱着头,痛苦地闭着眼睛,脑海中,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嘶吼着要奔涌出来。
“我是锦儿!四郎,我是锦儿!你说过要为我创一个奇迹!你忘了吗?”三年,她等了三年,可他……居然忘了她!他曾经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她!
“我不认识你!”他高声嘶吼,抱着头想逃离。
“四郎!”她绝望地看着他,突然从一个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弯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决然地望着他:“如果我在你面前死去!你会不会记起我?!”
“锦儿!”耶律寒上前想抓住她,却被她闪开,她用弯刀抵着雪白的脖颈,划开一条口子,滴滴鲜血溅落下来,顺着银光闪闪的刀身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如果我在你面前死去!你会不会记起我!”
四郎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光透了出来。
………
“四郎,这是什么花?”她对着他大喊。
“海棠花。”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
“锦儿……。”他嘶哑着声音向她伸出手,脑海里无比痛苦地奔涌着种种闪光的画面。
………
“我们一起走!锦儿,我带你一起走!”他楼过她,眼泪从他清瘦的脸庞滑落,滴进她的颈间。
“可是你身上有伤,你打不过他们的。”
他捧起她的脸,坚定地看着她:“相信我,可以为你创一个奇迹!”
“我相信你。”她扑进他怀里,她什么都相信,他会为她创造一个奇迹!
………
他答应过,要为她创一个奇迹!
他要为她创一个不灭的奇迹!
“锦儿……。”耀眼的阳光全都狂笑着,咆哮着飞进他的眼睛,他眼前逐渐看不清,她绝望的身影变成一个晃动的白点。
“啊!!!!!”他抱着头痛苦地低吼,“锦儿!锦儿!”
“四郎!”银镜匆忙跑进来,她早已预料,德锦公主看见他,必定会让他的记忆崩溃,空暝大法师的巫术,也敌不过他心里对她深深的爱!
她想去扶起跪在地上痛苦难耐的四郎,而他一把将她甩开,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她在等我!”他转身看向光芒中她持着刀架在脖子上,天啊,他在做什么?他忘了她!!!
“我知道,四郎,我不能看着你死。”她从后面抱住他,手中一根细细的竹管中缓缓流出一阵白色的烟雾,他的目光,逐渐迷失……
“不要!”德锦扔下弯刀,疯了一般冲过去。
“锦儿……。”他倒下去的一瞬间,眼中映出了她哭喊的脸庞。
“算我求你!”银镜在她面前跪下来,“让他忘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她胡乱去抓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她抓住德锦的手,“他已无法负荷对你的爱!爱的越深,他就死得越快!”
天空,慢慢阴霾……
“为什么……。”她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和疲惫。
“他本来,早已死了,我用‘圣女经’护住他的心脉,可是他五脏六腑具损,他已经不能爱你了,他若爱你,五脏俱碎!他随时都会死啊!”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打得她无法动弹。
“我不会逼你,只要你说一声不,我现在就把他还给你。”
她耳畔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看着昏迷的四郎,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四郎……。”她慢慢地爬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你要忘了我了,你要忘了我了。”
她好害怕,好害怕,他已经是她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可他现在要离她而去,他不会死,可他会永远将她忘记。
“四郎。”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我们会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他在睡梦中,梦到了她。
………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们生活在同样的天空下面,呼吸同样的空气。”
………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
“永远……。”
“永远……。”
老天啊!!!!!!
耶律寒从后面将她抱住,声音轻柔地在她耳边:“你还有我,还有蕾蕾。”
她转过身扑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从此以后,他们是……陌生人……
她不可以看他,不可以想他,不可以让他记起她……
她唯一的亲人,从小保护她的哥哥……
“四哥哥……。”她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喊他‘四哥哥’,可他一直都是她的哥哥啊,爱护她,给她温暖和关怀的哥哥,她曾经想要一辈子跟着他的哥哥……
当一切已成往事,曾经想拼命挽回的都成定局,她心中一片灰暗。
灰暗,灰暗……
黑暗……
又是什么,在拼尽一切支撑着她?支撑着她欲倒下的灵魂?
她抬起泪眼,望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是他……
银镜将四郎带走的时候,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不敢看一眼,她害怕她不能放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她!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为何故人要做这么悲伤的诗句,她不懂诗词,这些,都是小时候四郎教她念的,她好笨,总记不住,每一首,都是零零星星的几句,竟没有一首是完整的。
四哥哥……
从此萧郎是路人,为何要教我这样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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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铃铛声飘荡在王府的个个角落,一个粉红衣裳的少女欢快的跑来跑去,她天真的笑容,风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将一切都融化。
人们只要看到韵蕾郡主,就会忍不住温暖地笑起来。
这个阳光一般的小女孩,一双眼睛,仿佛灿烂的太阳。
永远不会……有黑暗…….
盛夏的荷花灿烂,风中送来阵阵清香,花瓣肆意的舒展,最美丽的一面,在盛夏的荷塘里展露无遗。
一群小侍女簇拥着韵蕾郡主在荷塘边,她们一会儿玩捉迷藏,一会儿踢毽子,一会儿放风筝……总有玩不完的游戏。
可是,她们的小郡主似乎不太高兴,原本清亮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忧愁。
小韵蕾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块上,小小的脸庞紧紧皱着。
侍女们左看右看,谁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无忧无虑的韵蕾郡主,怎么也有了愁眉苦脸的时候?
“看!大王来了!”一个侍女惊喜地望着门口,大王来了,小郡主就会高兴起来。
“蕾蕾。”耶律寒的大手轻轻将小女儿托起来,看着她紧紧皱着的小脸,慈爱的笑起来,“皱着眉头会变丑的,变丑了你的隆绪哥哥就不娶你了。”
小韵蕾偏过头,一脸稚气:“父王坏!父王把娘藏起来!”
他一惊,随即笑起来:“父王怎么会把娘藏起来?”
“就有就有!”说着,她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他宠溺地点点她小巧的鼻尖:“蕾蕾要是听话,父王就带你去找娘。”
“真的么?”她天真地眨眨眼睛,晶莹的泪珠子沾在卷卷的睫毛上,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父王骗过蕾蕾吗?”他吻了一下她天真的小脸,笑意更深。
“没有!”韵蕾咯咯笑起来,双手圈着他的脖颈,小脸撒娇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笑声如同挂在风中的铜铃。
院子里有一个秋千,繁密的绿色藤蔓缠绕在秋千上,绿叶间开着几朵红色的花朵,随着秋千轻轻摇晃。
风轻轻地吹,坐在秋千上的女子,白纱飘动,影影绰绰。
她的脸庞白若美玉,肌肤欺霜赛雪,额环上一颗东海明珠清莹流转,那光芒却敌不过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秋千缓缓地摇晃,她的黑发微微飞扬。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心突然快跳起来。
耶律寒将韵蕾放下来,指着秋千上的女子对她说:“那是蕾蕾的娘。”
韵蕾眨了两下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个秋千的上白衣服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娘!
她真美!
美得就像天仙!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的娘都美!
“把这个送给娘。”他将一直随身的玉佩交到韵蕾手中,这个,早就应该给她了,虽然它是假的,但足以,表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一朵灿烂的笑靥突然飞上她粉嫩的小脸,她提着粉红色的裙摆,欢快地跑过去。
“娘。”她细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唤她,她还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娘,会不会答应她。
德锦缓缓地低下头,眼中的泪水也随着滴落,她看着眼前一脸担心的小女孩,慢慢地抬起手,抚上她的小脸。
“蕾蕾。”
“娘!”韵蕾高兴得一下子便扑进她的怀里,一时开心地不知所以。
终于有娘亲的喜悦让她天真无邪的心灵中再也不能思考什么,她只知道,她也有娘,一个美丽得像仙子的娘!
她紧紧地将女儿抱在怀里,她的女儿,她的女儿……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有人喊她娘。
万千道光芒,耶律寒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只要她不让自己痛苦,只要她肯认蕾蕾,他就满足了。
缓缓转身,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出这座洋溢着幸福和感动的院子。
如果说恨是煎熬的等待,那么爱便是更加长久的等待。
为了她,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等待的?
“娘!”韵蕾高高举起手中的白玉佩,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泛着金子般的光芒,那光,萦绕在半空中通体洁白的玉佩上,上面奇异的文字仿佛突然鲜活起来,狠狠撞进她眼中。
“蕾蕾,这是哪儿的?”她抓住韵蕾的小手。
韵蕾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一脸天真:“这是父王的,他说只能送给最心爱的妻子!”
“寒…....。”她低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往事只如过眼云烟,却一下子又那么清晰。
原来,一切,早就已经注定好了,早就,早就,注定好了……
“父王走了……。”韵蕾扁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
德锦猛地抬起头,那门边空空落落,只有金色的阳光在跳跃。
“寒!”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站起来,飞奔出去。
她不能在失去。不能失去,她唯一剩下的,只有他…….一直以来都只有他!
她只愿做一个平凡女子,平凡得只需要爱与被爱……
北方的盛夏,荷花在盛开,开得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美丽,空气中,香味袅袅…….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生一代一双人(终结)网络版
“四郎!”银镜匆忙跑进来,她早已预料,德锦公主看见他,必定会让他的记忆崩溃,空暝大法师的巫术,也敌不过他心里对她深深的爱!
她想去扶起跪在地上痛苦难耐的四郎,而他一把将她甩开,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她在等我!”他转身看向光芒中她持着刀架在脖子上,天啊,他在做什么?他忘了她!!!
“我知道,四郎,我不能看着你死。”她从后面抱住他,手中一根细细的竹管中缓缓流出一阵白色的烟雾,他的目光,逐渐迷失……
“不要!”德锦扔下弯刀,疯了一般冲过去。
“锦儿……。”他倒下去的一瞬间,眼中映出了她哭喊的脸庞。
“算我求你!”银镜在她面前跪下来,“让他忘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她胡乱去抓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她抓住德锦的手,“他已无法负荷对你的爱!爱的越深,他就死得越快!”
天空,慢慢阴霾……
“为什么……。”她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和疲惫。
“他本来,早已死了,我用‘圣女经’护住他的心脉,可是他五脏六腑具损,他已经不能爱你了,他若爱你,五脏俱碎!他随时都会死啊!”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打得她无法动弹。
“我不会逼你,只要你说一声不,我现在就把他还给你。”
她耳畔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看着昏迷的四郎,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四郎……。”她慢慢地爬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你要忘了我了,你要忘了我了。”
她好害怕,好害怕,他已经是她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可他现在要离她而去,他不会死,可他会永远将她忘记。
“四郎。”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我们会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
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他在睡梦中,梦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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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因为我们生活在同样的天空下面,呼吸同样的空气。”
………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
“永远……。”
“永远……。”
老天啊!!!!!!
耶律寒从后面将她抱住,声音轻柔地在她耳边:“你还有我,还有蕾蕾。”
她转过身扑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从此以后,他们是……陌生人……
她不可以看他,不可以想他,不可以让他记起她……
她唯一的亲人,从小保护她的哥哥……
“四哥哥……。”她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喊他‘四哥哥’,可他一直都是她的哥哥啊,爱护她,给她温暖和关怀的哥哥,她曾经想要一辈子跟着他的哥哥……
当一切已成往事,曾经想拼命挽回的都成定局,她心中一片灰暗。
灰暗,灰暗……
黑暗……
又是什么,在拼尽一切支撑着她?支撑着她欲倒下的灵魂?
她抬起泪眼,望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是他……
银镜将四郎带走的时候,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不敢看一眼,她害怕她不能放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她!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为何故人要做这么悲伤的诗句,她不懂诗词,这些,都是小时候四郎教她念的,她好笨,总记不住,每一首,都是零零星星的几句,竟没有一首是完整的。
四哥哥……
从此萧郎是路人,为何要教我这样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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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铃铛声飘荡在王府的个个角落,一个粉红衣裳的少女欢快的跑来跑去,她天真的笑容,风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将一切都融化。
人们只要看到韵蕾郡主,就会忍不住温暖地笑起来。
这个阳光一般的小女孩,一双眼睛,仿佛灿烂的太阳。
永远不会……有黑暗…….
盛夏的荷花灿烂,风中送来阵阵清香,花瓣肆意的舒展,最美丽的一面,在盛夏的荷塘里展露无遗。
一群小侍女簇拥着韵蕾郡主在荷塘边,她们一会儿玩捉迷藏,一会儿踢毽子,一会儿放风筝……总有玩不完的游戏。
可是,她们的小郡主似乎不太高兴,原本清亮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忧愁。
小韵蕾坐在荷塘边的大石块上,小小的脸庞紧紧皱着。
侍女们左看右看,谁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无忧无虑的韵蕾郡主,怎么也有了愁眉苦脸的时候?
“看!大王来了!”一个侍女惊喜地望着门口,大王来了,小郡主就会高兴起来。
“蕾蕾。”耶律寒的大手轻轻将小女儿托起来,看着她紧紧皱着的小脸,慈爱的笑起来,“皱着眉头会变丑的,变丑了你的隆绪哥哥就不娶你了。”
小韵蕾偏过头,一脸稚气:“父王坏!父王把娘藏起来!”
他一惊,随即笑起来:“父王怎么会把娘藏起来?”
“就有就有!”说着,她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他宠溺地点点她小巧的鼻尖:“蕾蕾要是听话,父王就带你去找娘。”
“真的么?”她天真地眨眨眼睛,晶莹的泪珠子沾在卷卷的睫毛上,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父王骗过蕾蕾吗?”他吻了一下她天真的小脸,笑意更深。
“没有!”韵蕾咯咯笑起来,双手圈着他的脖颈,小脸撒娇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笑声如同挂在风中的铜铃。
院子里有一个秋千,繁密的绿色藤蔓缠绕在秋千上,绿叶间开着几朵红色的花朵,随着秋千轻轻摇晃。
风轻轻地吹,坐在秋千上的女子,白纱飘动,影影绰绰。
她的脸庞白若美玉,肌肤欺霜赛雪,额环上一颗东海明珠清莹流转,那光芒却敌不过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秋千缓缓地摇晃,她的黑发微微飞扬。
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心突然快跳起来。
耶律寒将韵蕾放下来,指着秋千上的女子对她说:“那是蕾蕾的娘。”
韵蕾眨了两下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个秋千的上白衣服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娘!
她真美!
美得就像天仙!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的娘都美!
“把这个送给娘。”他将一直随身的玉佩交到韵蕾手中,这个,早就应该给她了,虽然它是假的,但足以,表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一朵灿烂的笑靥突然飞上她粉嫩的小脸,她提着粉红色的裙摆,欢快地跑过去。
“娘。”她细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唤她,她还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娘,会不会答应她。
德锦缓缓地低下头,眼中的泪水也随着滴落,她看着眼前一脸担心的小女孩,慢慢地抬起手,抚上她的小脸。
“蕾蕾。”
“娘!”韵蕾高兴得一下子便扑进她的怀里,一时开心地不知所以。
终于有娘亲的喜悦让她天真无邪的心灵中再也不能思考什么,她只知道,她也有娘,一个美丽得像仙子的娘!
她紧紧地将女儿抱在怀里,她的女儿,她的女儿……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有人喊她娘。
万千道光芒,耶律寒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只要她不让自己痛苦,只要她肯认蕾蕾,他就满足了。
缓缓转身,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出这座洋溢着幸福和感动的院子。
如果说恨是煎熬的等待,那么爱便是更加长久的等待。
为了她,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等待的?
“娘!”韵蕾高高举起手中的白玉佩,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泛着金子般的光芒,那光,萦绕在半空中通体洁白的玉佩上,上面奇异的文字仿佛突然鲜活起来,狠狠撞进她眼中。
“蕾蕾,这是哪儿的?”她抓住韵蕾的小手。
韵蕾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一脸天真:“这是父王的,他说只能送给最心爱的妻子!”
“寒…....。”她低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往事只如过眼云烟,却一下子又那么清晰。
原来,一切,早就已经注定好了,早就,早就,注定好了……
“父王走了……。”韵蕾扁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
德锦猛地抬起头,那门边空空落落,只有金色的阳光在跳跃。
“寒!”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站起来,飞奔出去。
她不能在失去。不能失去,她唯一剩下的,只有他…….一直以来都只有他!
她只愿做一个平凡女子,平凡得只需要爱与被爱……
北方的盛夏,荷花在盛开,开得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美丽,空气中,香味袅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