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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兴衰演义

 

历代兴衰演义(原名《二十四史通俗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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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书《二十四史通俗演义》有雍正间刋本,四十四回。本书删去原先四十一至四十四回(各朝年号丶儒家道德丶历朝各地物产丶历朝各地灾异风俗),另增二十回,总计六十回。

内容:

  原书一至四十回记叙盘古开天至清兵南下统一全国之大事。本书由清康熙时期,平西王吴三桂绞死明朱桂王一事写起,至民国时期军阀混战,各派代表签订和约,将上海改为商埠一事止,着重在民国之事。

第一回 盘古王一出世初分天地

第二回 至三皇传多氏渐剖乾坤

第三回 五帝起亶聪明创制立法

第四回 尧让舜舜让禹总为斯民

第五回 夏后氏四百年一十七世

第六回 殷汤氏三十世六百余春

第七回 成周氏至平王迁都洛邑

第八回 齐桓公晋重耳五霸称尊

第九回 简王后至灵王时生孔子

第十回 李老子释迦氏说法谈经

第十一回 周社稷八百年三十七世

第十二回 九州岛中诸列国并入强秦

第十三回 秦无道四十年止传二世

第十四回 六国人并楚汉起义争衡

第十五回 汉高祖定江山一十二帝

第十六回 二百年遭王莽篡国鸩君

第十七回 汉光武复中兴一十三帝

第十八回 二百年曹操起汉室三分

第十九回 三国志乱纷纷五十余载

第二十回 汉归曹吴入晋取次销沉

第二十一回 司马晋五十年五胡大乱

第二十二回 走江东承旧统百岁云奔

第二十三回 宋齐梁传陈国俱都江左

第二十四回 索头魏分齐周北地称尊

第二十五回 周并齐隋篡周平陈一统

第二十六回 四十年弹指过海内风尘

第二十七回 唐高祖立根基二十一帝

第二十八回 三百年捱不到祸乱相寻

第二十九回 朱温起号梁朝归于李氏

第三十回 晋灭唐汉继晋郭氏周承

第三十一回 宋太祖统中原未能混一

第三十二回 西北边辽金夏不住相争

第三十三回 康王构仗名将偏安半壁

第三十四回 三百年元世祖一鼓而吞

第三十五回 蒙古氏九十春群雄并起

第三十六回 壬辰年明太祖应运龙兴

第三十七回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第三十八回 李自成犯京邑社稷摧崩

第三十九回 天付与大清朝升平万岁

第四十回 混乾坤归一统海晏河清

第四十一回 大清朝膺景命二百六八

第四十二回 洪杨起据金陵南北构兵

第四十三回 曾文正左文襄同心秉政

第四十四回 十八载灭洪杨四海安宁

第四十五回 庚子年拳会起迁都陕地

第四十六回 灭拳会订和约太后回銮

第四十七回 孙逸仙造革命排满兴汉

第四十八回 清宣统逊帝位民国成立

第四十九回 移政府北京城袁公就任

第五十回 沪宁站宋教仁中弹亡身

第五十一回 摧残国民党宁贑双独立

第五十二回 欧事风云日人乘间要求

第五十三回 袁世凯称帝唐都督誓师

第五十四回 袁项城殡天段祺瑞组阁

第五十五回 督军团要挟黎总统失权

第五十六回 猛张勋复辟冯总统就任

第五十七回 任私人遭物议李纯自戕

第五十八回 为选举曹吴联军败雨帅

第五十九回 奉直失睦张吴再决雌雄

第六十回 吴佩孚失机退驻鸡公山

第一回 盘古王一出世初分天地

  诗曰:

  混沌初开气候淳,标枝野鹿看君臣。

  三皇五帝宾天去,辛苦阎浮世上人。

  却说王者父天母地,而子万民。可见天为父,地为母。帝王为之子,而天下万世臣民,则又帝王之子也。此书单言历代帝王之事,自不得不由子而溯源其父母。

  从来言天地者,曰形如鸡卵,诚哉斯言。第以为悉如鸡卵,则又与鸡卵不同。盖鸡卵只一重,而天凡九重。其第一重宗动天,无星转动,有气无形。为黑罡风,瞬息千里,其力甚猛,带三垣二十八宿天,以至土、木、火、日、金、水月轮诸重天,自东而西,一日绕地一周,而过一度。其外则浑沦一气,冲穆无际矣。又曰宗动天之外,为元际天,为常静天,元远无极,宗动天之内。其第二重为经星三垣二十八宿天,与宗动天甚近,带转甚速,其自西而东转也,一岁只差得一分,六十年只行得一度,七千年作一周。此以下八重天,俱自西而东行。然为宗动天所带转,故在下望之,俱升东而没西也。第三重填星,即土星天,去宗动天稍远,带转稍迟,其自西而东行也,二十八日差一度,二十八年一周天。第四重岁星,即木星天,去宗动天渐远,带转渐迟,其自西而东行也,一日差一度,十二年一周天。第五重荧惑,即火星天,去宗动天较远,带转较迟,其东行也。二日差一度,二年一周天。第六重日轮天,去宗动天远,带转迟,其东行也,一日差一度,一年一周天。第七重太白,即金星天。第八重辰星,即水星天,去宗动天远,带转俱迟,其东行也,一日差一度,一年一周天。第九重月轮天,去宗动天愈远,且以近地,带转极迟,其东行也,一日差十三度有奇,一月一周天。

  其经星分六等:第一等最大者,穿心三百五十六里零,其余以次而减。至六等星最小者,每天穿心二百六十里零。日大穿心一千七百五十里零,月大穿心六百里零。其五星惟土星、木星为大,穿心俱三百四十里零。太白穿心一百一十四里,辰星穿心六十里零。其诸重天,各相去九万里零。

  一重天,间一重气,而日轮经星二重天倍之。其所谓差者,谓宗动天自东而西行,诸重天自西而东行,与宗动天差,所谓天道左旋,日月五星右旋也;一度者,下望天一尺也。此九重相包,如忽头皮皆坚硬。而日月星辰,定在其体内,如木节在板,因天而动。

  第天体明无色,则能通透光,如水晶玻璃然,而内外若一体。星则如石然,而润泽有光,故在下视之,能透九重,愈远愈明也。其月轮天之下,为火际,火际之下为冷际,冷际之下为温际,人物俱在温际气中。

  其月有晦、朔、弦、望,日月有薄蚀者,以日犹火,月犹水也。月与星俱无光,借日照之光以为光。月在第九重天,于人最近。日居第六重天,远而在外,故晦朔,则日照月之上面,而下面无光。弦则月东行,渐与日远,日从旁照,渐有一线之明。望则日月相对,日光照月之下面,而全明矣。然所谓相对者,以日行黄道。月春行二青,夏行二赤,秋行二白,冬行二黑之八道。此八道,皆斜出于黄道之内外,虽相对不甚正,从傍借照也。若日月各当九道之交,相对甚正,则地居中,日光为地所掩,而月蚀。若当晦朔之时,日月之行,适当九道交处,则日光为月魄所掩,而日蚀矣。其交处近日者曰天首,是为罗猴,故日犹火也,故曰火之余。其对冲为地尾,是为计都,以其常当地影,故曰土之余。勃星生于月,月行有迟速之不同,其最迟处为孛。月属水,故孛为水之余。而气则生于闰,二十八年十闰,而气一周天。闰为岁之余,故气为木之余。此四余,无形而有度,并七政为十一曜也。

  其有瑞星、妖星者,乃治乱灾祥之气。积而先见,本乎地而应乎天。又或一方冤淫之气上蒸,积为彗孛,必有刀兵杀掠之惨,皆生于月轮天之下者也。其流星乃五行之散精,其陨星乃日月五行之厉气,积而成象于月轮天之下,非真星也。

  其风雨,则以海水广受日照,湿热之气上腾,至冷际扼不得上,渐结成云。其内地湿热之气引之,随风带入内地而为雨。

  若日照诸海山,与地面干燥之气上腾,至冷际,扼不得上,则横飞而为风。风所以带雨,故雨随风至也。若本地干燥之气,上升而为风,与本地湿润之气,发越而为云,皆无雨,虽雨亦小也。若霞者,系日照云而成。若虹霓,系雨气映日而生。若雷者,乃阴阳搏击之气。其猛烈者,为霹雳,物遭之无不破。

  而电则又以阳之精气,格于雨水之阴气,映斗成光,其甚者为霆也。若露者,乃土气津液,从地上升,天气下降,凝而为露。

  而霜则又以露凝结而成,雾则从湿土之气而生者也。若雪霰,本雨也,冷气薄之,寒甚,而在云中结者为雪。其既下于云,而在空中结者为霰,故霰如雨点之形,而且下在雪前也。其独厚于高山者,以高山招风。雪体轻,故随风飘至也。其雨各种异物者,大抵不祥之兆,皆此方灾厉之气,积而成形;或妖龙野鬼,亦能为之也。其江河之水,日出不穷,且多出于高原者,以地上面为高山,地下面为深穴。其穴之西向者,以天行运转鼓水入穴,有入无出,遂从泥沙上涌,而为江河诸水。其温泉,以地下入水处,适当黄道,日之热气所致也。其有地震者,亦以地下多岩穴,日行海底,热气熏蒸,穴中日日蒸之,愈积愈重,渐升而上,至地面,势不得散,必溃围四出,以致震动。或陷裂,或有声有火。故地土厚,而无江湖池井之处,以泄气者,震恒多。

  地土薄,而多江湖池井之处,以泄气者,震恒少也。

  其气候有寒暑者,以中国之地近北,故日行北陆则暖,日行南陆则寒也。其海水有潮汐者,以日行海底,所过处热气极盛,月升而冷气与之一激,乃号叫怒起而生潮。潮既过,而日之精神热气,与月之精神冷气,恒映积淤冲。盖与日月相对之处,积有一股冷热之气,亦与日月同,故再值再潮而为汐,其有大小者,以日月之行,有远近之异势,近则潮大,远则潮小。

  至晦朔时,月虽无光,而月之体魄,与冷气仍在,故犹然发潮发汐,朔望同也。其海水之咸,亦由太阳亢炎,干湿二气熏蒸所致。所以夏月之水,常咸于冬月。海面之水,独咸于海底。

  其浸入地中者,以得土渗而淡也。

  至于地面之大,穿心九万里零,厚二万八千六百三十六里零,去月轮天周围隔海四万五千余里零。盖地面是土,土之下是砂石,砂石之下是浮岩,浮岩之下是海,海之下仍是天。其不与天俱动者,以地之四旁底下,皆是海如载舟然。地之东为潮海,水随天升,舟上则覆。地之西为溜海,水随天入,舟至则陷。地之北为冰海,海水常冰,舟行则碍。地之南为热海,海水如热油,舟入则焚,此天之所以终古不可近也。又天升东而没西,故海水亦自西北而东南流也。

  其地舆,则居中近北之地,曰亚细亚洲。国土不啻百余,大者首推中国。又小岛各自为国者数百。其亚细亚洲之西而略北,曰欧罗巴洲,即今之所谓西洋。国之大者七十余,小岛亦不下数百。其亚细亚洲之西南,欧罗巴洲之南,曰利未亚洲。

  大小共百余国,小岛数百。亚细亚洲之东而带北,曰亚墨利加洲,地分南北,中有一峡相连。峡南曰南亚墨利加,峡北曰北亚墨利加。地极广,平分天下之半,小岛千余,总之四洲之内,奇奇怪怪之事,所在多有,载不胜载。其亚细亚洲之南,曰墨瓦蜡泥加洲,此洲人至者少,未审其山川国土、人物风景何如。

  此天地形体之大略也。

  若夫天地之数,止于一元,一元共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元统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会,每会一万八百年。会统三十运,每运三百六十年。运统十二世,每世三十年。前此一元之天地,亦是万国九州岛,花花世界。无奈行到申会,便昼夜失序,寒暑舛错,五谷不生,人类日稀。行至酉会,渐渐无君无长,不复知有文字。再至戌会之初,千里才得见人,五谷全无,民乃食土,亦少衣服,男女相遇即交,交讫而退,即间有生育,亦但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道路不通,其后渐至无人无物。至于亥会,黑黑暗暗,山川日月,尽归乌有,不觉天地混蒙起来。直至子会,逐渐开明,乃生起日月来,渐有天光而天开。再至丑会,复生起水土砂石来,渐渐凝结而有地。再至寅会,于大荒山腰,受天地之灵秀,蕴日月之光华,遂孕有灵通之性,内育人胎,于十月十六日寅时,豁刺刺一声响亮,山腰迸裂,产出一个人来。学爬学走,餐风吸露,食草饮水,渐渐长成,龙首人身,身长百尺,头角狰狞,神眉怒目,獠牙露齿。

  遍体皆毛。将身爬上山顶,用手把天细摸,觉天之体,跃跃欲动。将身走到地上,用足把地细踹,觉地之体,凝凝欲静。且天渐渐高起来,地渐渐低下去,渐次将开,相附而动,仔细一看,见昆仑山顶,与月轮天相连,坚不可破。天性欲动而不得动,地性欲静而不得静。天地相连,两不得所,人物难生。

  盘古心中自忖,必得一件物事,断其连处。自然天清地宁,万物得所。东寻西寻,并无物件。寻至多时,不期事有凑巧,一日行至西方,寻得先天金石之精,一斧一凿。盘古约重千斤,乃右手持爷,左手执凿,或用斧劈,或用凿开,用功多时。忽然一日凿开,有如天崩地裂,大响一声,天地两分。轻清者为天,渐高而运转;重浊者为地,渐低而凝静。天地遂分而为二。

  又在上者名之为天,在下者名之为地,而混茫开矣。自后阴阳二气交媾,生人生物,继之者为天皇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至三皇传多氏渐剖乾坤

  词曰:

  细想三皇五帝,一般锦绣江山。风调雨顺万民安,不见许多公案。后世依他样子,齐家治国何难。流芳百世在人间,万古称扬赞叹。

  邵康节曰:天开于子,复卦也。地辟于丑,临卦也。人生于寅,泰卦也。周十二宫而终于坤,是为一元。盘古生于寅。

  天皇在寅,地皇在卯,人皇在辰,五帝在巳。自夏禹八年,始入午会。今正为午会之中,未至未会也。

  却说盘古后,阴阳二气,交媾融结,渐渐生起人来。或从天降,或从地出,或三或五,尽成人形,皆长大丑汉。星散而居,饮水食草,无知无识,亦无君长。乃于木德王。岁起于摄提,冲动四象,于昆仑山腰,瑞气结成灵胎,产出十三个人来,而天皇氏为之长。身有毛,面青色,裸体无衣,披发两肩,长三丈六尺,淡泊无为而俗自化。以木德王,乃作天干地支。天干者,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也。此时甲尚未名之为甲,名之曰阏逢。乙尚未名之为乙,名之曰旃蒙。丙曰柔兆,丁曰强圉,戊曰着雍,己曰屠维,庚曰上章,辛曰重光,壬曰玄默,癸曰昭阳。地支者,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也。此时子尚未名之为子,名之曰困敦。丑日赤奋若,寅曰摄提格,卯曰阏单,辰曰执徐,巳曰大荒落,午曰敦牂,未日协洽,申曰氵居滩,酉曰作噩,戌日阉茂,亥曰大渊献。天干地支,轮流配合,周而复始,是为六十甲子,以定岁时所在。自是五运始兴,大化始立。

  足弟十三人,共治天下一万八千岁。继之者地皇氏也。地皇氏以火德王,生于熊耳龙门之山。于二山中,忽然生出红光数丈,光中现出五色祥云,将二山罩定,涌出十一个人来。而地皇氏尤为聪明首出,身长三丈三尺。膊大数围,身有毛,面黑色,目如火光,立乎中央,以治八方。先时,天皇氏虽创立干支,然而昼夜不分,日月不辨,不知日之升降,与夫月之朔望盈虚。地皇氏乃定明于昼者为日,明于夜者为月。自无而有,从一线之光起,至于大圆,复归一线之光。至无而止凡二十九日,或三十日,为一月。其三三两两,散碎明于天上者为星,星之空处为辰,并日月星辰谓之三辰。三辰既定,以十一月为冬至,凡三百六十五日,共十二月,为一岁,周而复始。于是龙兴鸾集,自然成文,万民安泰,与十弟共治天下一万八千岁。

  继之者人皇氏出焉。人皇氏以土德王天下。地皇之末,忽然地气冲天,天地交感,山中降出九个孩儿。出于刑马之山,提地之谷,渐渐长大,凡九人,而人皇氏为之长。生得面带白色,目若明星,身长三丈。乃相厥山川,分天下为九区,自治一区,俾八弟各治一区,故又号曰居方氏。此时风气渐开,时序颇着,万物群生,淳风沏穆,遍处皆山林鸟兽,人民同居,又无衣服,雌雄相视,甚觉奇异。其雄者视雌者:“彼何以独凹也?”其雌者视雄者:“彼何以独凸也?”一日雄物挺然竖立,乃谓凹者曰:“我有余而汝不足,试以有余补不足何如?”

  遂向凹者投之。其投也,甚觉美快,于是忻然。众共效而投之,遂分凹者为女,凸者为男,而男女分矣。且自一投,美快之后,而凹者渐觉腹大,至十月而后生男生女,于是乎有生育。有男女生育,遂有父子君臣。此时君乃明君,而主不虚王;臣乃良臣,而臣不虚贵。制治渐敷,而政教由此兴;礼义渐备,而君尊臣卑自此起;饥飧渴饮,而民之食用渐着;男女交媾,而民之婚姻渐起。兄弟九人,共治天下一万五千六百年;或曰四万五千六百年,非也。

  人皇之后,有五龙氏。兄弟五人:一曰皇伯,二曰皇仲,三曰皇叔,四曰皇季,五曰皇少。五姓同朝,治在五方。司五行,布山岳,驾五龙,以治天下,行无为之化。今上郡肤施有五龙山,盖出治之所也。继五龙氏而治者,曰巨灵氏。巨灵氏出于汾睢,与元气齐生,握大象,持大权,挥五丁乏士,驱阴阳,反山川,居无恒处,而迹躔于蜀。继治有句疆式、谯明氏、涿光氏、钩陈氏、黄神氏、巨神氏、犁灵氏、大马鬼氏、鬼隗氏、弇兹氏、泰逢氏、冉相氏、益盈氏、大敦氏、灵阳氏、巫常氏、泰壹氏。泰壹氏开图挺纪,调大鸿之气,正神明之位。

  盖茫无形,尝无味,操法久视而长存者。厥后,皇帝老子受法于泰壹元君,有泰壹之书传于世。空桑氏、神民氏,盖使民神异业,而精气通行者,猗帝氏、次民氏、辰放氏。

  古初之人,卉服蔽体,辰放氏教民扌搴木茹皮以御风霜,绹鬓阔首以去灵雨,而人从之,号曰衣皮之民,传四世。蜀山氏、马鬼豗氏、浑沌氏,生而不杀,予而不夺,天下之人,服其威而怀其德。当是时,阴阳和平,万物无争。蜚鸟之巢,可俯而探也,走兽可系而走也。盖执中涵和,无内而无外者,传七世。

  东户氏,当是之时,禽兽成群,竹木遂长,道不拾遗,传十七世。皇覃氏、启统氏、吉夷氏、几蘧氏、稀韦氏、有巢氏,太古之民,穴居野处,搏生咀华,与物相友,尚有与禽兽同食共宿者。至是,民有机智,凌虐禽兽,而禽兽始为人敌,爪牙角毒,概不足以胜禽兽。有巢氏教民构木为巢,居而避之。未知稼穑,食草木之实。

  未有火化,渴饮禽兽之血,饥则带毛而食禽兽之肉,故曰茹毛饮血。取禽兽之皮,以蔽前后。传二世而燧人氏继之。燧人氏有四贤臣:一曰明山、二曰必育、三曰成博、四曰陨丘,辅燧人氏以治天下。时民不知有火,未知熟食,燧人氏仰观列宿,俯察五行,知空中有火,丽木则明。一日游于南垂,有木焉。

  鸟喙其枝,见磷磷火出,燧人氏感之,于是钻木取火,教民烹饪,放于石上,炙而食之,以免腥臊生食,民大利之。

  时未有文字,燧人氏作结绳之政,大事则大结,小事则小结。立传教之台,为日中之市,兴交易之道,人情以遂,故又谓之燧皇,传八世。继治有庸成氏,再继有伏羲氏出焉。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五帝起亶聪明创制立法

  词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更有收人在后。

  吕氏曰:从来五帝之说,纷纷莫定。有以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为五帝者;有以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为五帝者。惟《易经系辞》传,称古者伏羲氏王天下,伏羲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不据传而据经,而五帝之名实定矣。此一回只伏羲、神农、黄帝三帝事实。

  尧、舜见下回。

  却说太昊伏羲氏,成纪人也。其母华胥氏,居于华胥之渚。

  华胥,即今陕西西安府蓝田县是也。一日闲嬉游入山中,见一巨人足迹,羲母以脚步而履之,自觉意有所动,忽然红光罩身,遂因而有娠。怀十六个月,生帝于成纪。成纪,今陕西巩昌府泰州是也。身长一丈六尺,首若蛇形。

  生有圣德,人民感戴,推之为君。以木德王天下,以风为姓。建都于宛丘,今河南府陈州是也。帝居位,上合天心,下合人望。共工、柏皇、朱襄、昊英等诸文武大臣,各秉贤能,分理宇内,而政大治,教民作网罟,捕鱼虾,以瞻民用。又教民养马、牛、羊、鸡、犬、豕六畜,以充庖厨,且以为牺牲、享神祗之用。上古之民,卧则口去口去,起则吁吁,饥则求食,饱则弃之,与禽兽无异。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知有爱而不知有礼。帝始制嫁娶之法,凡欲娶人女,先正姓氏,遣媒妁,说合议定,然后以俪皮为礼。俪皮者,双兽皮也。古者衣服用皮,故用之以合配偶。而民始知有父子、男女有别,而不相渎。

  时帝治极盛,文明将起,聚天地之精华,于河中生出一件物事来。其物龙首马身,而龙鳞,高八尺五寸,形类骆驼,左右有翼,波中踏水,如履平地。背负图点,其文后一六,前二七,左三八,右四九,中五十,出于孟津河中。百姓看明,飞报入朝。伏羲闻报,即命驾至河边观看。果见其物踏水不没,乃叹曰:“此文明之始也。”命抬石案至前,同群臣拜礼讫,遂将其背上图点,用火孚炭画于石上,再取竹木之板,画于板上。

  由是则而象之,推而广之,画成干、坤、艮、巽、震、离、坎、兑八卦。卦有三爻,因而互相配合,重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教民决嫌疑,定犹豫,使民不迷于吉凶悔吝之途。开物成务之学,天地秘藏之机,至此而尽泄矣。

  于是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近参乎身,远取诸物,初作文字,以代结绳之政。虽草草创立,未能精工,至于仓颉制以六义,而文字大备矣。因有河图之瑞,以龙纪官,各官皆以龙名,如飞龙、潜龙、居龙、降龙之类。作甲历,甲历者,起于甲寅,支干相配,为十二辰。六甲而天道周矣。岁以是纪而年不乱,月以是纪而时不易,昼夜以是纪而人知度,东西南北以是纪而方不忒,此为历日之始。又斲桐为琴,以绳丝为弦。

  弦二十有七,命之曰离徽。又纟亘桑为瑟,弦三十有六。以通神明之贶,以合天人之和,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而乐音自此兴焉。帝在位一百一十五年崩,寿一百九十有七,葬于陈。

  戊辰元年,妹女娲氏立。女娲氏与伏羲氏同母所生,生而神灵,面如傅粉,齿白唇红,身长一丈。佐兄太昊氏,正婚姻媒妁嫁娶之礼,以重万民之制,是为神媒,帝爱而敬之。伏羲氏崩,群臣推女娲氏为主,号为女皇。以云为姓,建都于中皇之山。

  时有镇守冀方诸侯共工氏名康回者,生得面如黑漆,发似朱砂,身长二丈六尺,遍身皆毛,任智自神,俶乱天常,窃保冀方,自谓水德,以水德纪官。

  共工神通广大,善用妖法,能驾云涌水为助,乃壅防百川,隳高堙卑,振滔洪水,以害天下,大兴兵马作乱。女娲氏命祝融氏征之。共工氏念动真言,涌水滔天冲来。祝融氏聚卢灰止之。共工氏大败,乃驾云望北而逃。岂知当初盘古开天之时,凿破昆仑山,原有一半带在月轮天上,名曰不周山。亦曰天柱。

  彼时原在天中,迨后日运日移于北,且亦体重将崩。此时共工氏驾云逃至北方,见天柱下垂,挡住去路,心中大怒,大吼一声,以头尽力向不周山一触,天柱大折,崩将下来,将共工氏尸首压得粉碎,又将地压成侧势,海水浸将上来,地乃大缺一角。祝融氏得胜回朝,将此一段事情奏与女皇,女皇亦未有良策处治。只见北方一群百姓前来求见,女皇问其原故。百姓奏道:“自祝将军征康回之后,彼处昼夜不分,黑黑暗暗,阴风凛冽,不似人世,百姓们取火寻路至此,望吾皇速为主张。”

  女皇闻奏,即同群臣起驾,令百姓引路,前往不周山审视。只见天昏地暗,冷气逼人,举火照之,西北方一带,天缺有七八痕。只因天气大泄,故冷风吹下,日月无光。女皇寻思良久,乃命群臣于五方寻取五色云母石,复命取五色矾石炼成膏,将云母黏成大块备用。女娲氏原是女仙,能腾云驾雾,念动咒语,云生足下,将石升在空中,凡天有缺处,随其缺用膏用石补之。

  事毕,天体照旧完好。女娲氏下来,又将前所崩之不周山凿断,分为四段,凿成鳌足之形,大展神通,运入海底,将地撑起,地体依然如旧。第天体原与水晶玻璃一样,故日月照之,所在有光。石则不能明亮,故石所补处,乃复体浊无光,女娲氏患之。

  彼时钟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色,身长千里,两眼有光,开目则如日月一般,有光照地,且其气暖,吐出温和,就如夏天一般。女娲氏乃以法制钟山之神,令之常居钟山之上,昂其首以照北海诸国。其目开则为昼,闭则为夜,其气出则为夏,吸则为冬。不饮不食,使之乘时以吐风雨,而百姓乃得安生。

  女娲氏治天下一百三十年,继之者柏皇氏、中央氏、大庭氏、栗陆氏。栗陆氏刚愎自用,民始携叛。其臣东里子谏而被杀,天下益贰,栗陆氏亡,浑沌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昊英氏、有巢氏。前有巢氏教民架木为巢于树,及其久也,木处而颠。此有巢氏,教民编槿缉藿,造成茅屋,而民赖之,盖屋庐之始也。故亦号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其治世也,不言而信,不化而行,俗熙熙而自治。阴康氏,此时水渎不疏,阴凝易闷,人郁于内,脉理壅滞,多患重腿之疾,阴康氏始制舞焉,以和其关节,治于华原。无怀氏,其民甘食乐居,怀土重生,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自后神农氏作,而帝王之历代世数,遂斑斑可稽矣。

  炎帝神农氏,名石年,乃少典国君之子。初,少典国君娶有虫乔氏之女,曰安登,生二子焉。长曰石年,感神龙而生帝,故身似龙形,生于烈山之石室,身长八尺七寸,以火德王天下,故曰炎帝,都于陈,迁都曲阜。曲阜,今山东兖州府曲阜县是也。癸未元年,初艺五谷。古者民茹草木之实,食禽兽之肉。

  神农氏思禽兽有限,而人民众多,一旦禽兽食尽,民将无以为生。若草木一年可生一次,源源无穷,而草木之可以养人者,莫如五谷。乃因天时,相地宜,斲木为耜,揉木为耒,作陶冶,制镈耨。教民树艺五谷,而农事兴矣。教民治麻为布,而衣服起矣。时民有疾病,未知药石,故多死亡。神农始尝百草,察其温、平、寒、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宜。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方书,以疗民病。始列廛于国,为日中之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不相争。作蜡祭,以赭鞭鞭草木。作扶犁之乐,致丰年之咏。

  有火瑞,以火纪官,如大火、鹑火、西火、北水之类。诸侯夙沙氏叛,煮海为盐,不受帝命。其臣箕文谏而被杀,帝益修德。

  夙沙氏之民,自攻杀其君而来归。于是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至旸谷,西至三危,莫不从其化。帝南巡狩,崩于长沙之茶乡,今湖广长沙府茶陵州是也。在位一百四十年,寿一百六十八岁。

  神农氏纳莽水氏之女,曰听,生帝临魁,在位八十年。

  临魁生帝承,在位六十年。承生帝明,在位四十九年。明生帝宜,在位四十五年。宜生帝来,在位四十三年。来生帝里,在位四十三年。里生节茎,节茎生克及戏,俱不在位。克生子帝榆罔立,居于空桑,为政苛急,务乘人而斗其捷,法多酷民。

  群臣怨望,诸侯携贰。

  其臣蚩尤,乃姜姓,炎帝之裔也。好兵喜战,作大弩刀戟,以兼诸侯。帝榆罔不能制,命居少颢以临四方。蚩尤益肆其恶,出洋水,登九淖,以攻帝榆罔于空桑。炎帝逊居涿鹿,轩辕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军士昏迷,不能取胜。轩辕乃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杀蚩尤于中冀,因名其地曰绝辔之野。炎帝榆罔仍然不改前非,轩辕修德治兵,与炎帝榆罔战于板泉之野。三战,然后胜之。榆罔在帝位五十五年。诸侯遂推轩辕,代神农氏为天子,是为黄帝有熊氏。

  初,神农氏之母生二子,长为神农氏,其弟则世嗣少典氏为诸侯。至帝榆罔之代,少典国君之妃曰附宝者,见大电绕北斗枢星,感而怀孕。二十四月而生帝于轩辕之丘,因名曰轩辕。

  轩辕,今河南开封府新郑县是也。姓公孙,长于姬水,故又以姬为姓。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聪明绝世,国于有熊,故又号有熊氏。以土德王天下,故号曰黄帝。

  都于涿鹿,今北直保安州是也。帝始制阵法,内行用刀锯,外行用甲兵。设旌麾,有不顺者则征之。拔山通道,未尝宁居。

  虽都涿鹿,而迁徙无常,以兵师为营卫。时有云瑞,乃以云纪官,如青云、缙云、白云、黑云、黄云之类。帝一日忽梦大风,吹天下之尘垢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寤而叹曰:“风为号令执政者也,垢去土而后在也,天下岂有姓风名后者哉。夫千钧之弩,异力者也。驱羊万群,能牧民为善者也,天下岂有姓力名牧者哉?”于是依二占求之,得风后于海隅,进以为相。得力牧于大泽,进以为将。又得六相而天下治。风后明乎天道,故为当时;力牧察乎地势,故为禀者;奢龙辨乎东方,故为土师;祝融辨乎南方,故为司徒;大封辨乎西方,故为司马;后土辨乎北方,故为司李。帝一日又梦两龙以图授帝,帝乃斋戒往河求之。有大鱼溯流负图文而进,帝拜受之,得其五要。乃设灵台,立五官以叙五事。命羲和占日,常仪占月,鬼臾蓲占星,车区占风。命大挠探五行之情,占斗纲所建,始作甲子,干支相配,而定以纳音。命容成作盖天以象天,以占日月星辰而定气运。造神历,积邪分以置闰,于是时惠而辰从矣。

  帝又命仓颉制文字。仓颉四目,生有圣德。时有灵龟负书,出于洛水之汭,丹甲青文,仓颉受之。遂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以指画掌,而创文字。文字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初,自伏羲画卦以来,略有文字。至是以六义制字,一曰象形,二曰指事,三曰谐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而天下之文字备矣。

  命隶首作算数,命伶伦造律吕,命大容作承云之乐,命之曰咸池。作冕垂旒充纩为玄衣黄裳,以象天地之正色,帝观翚翟草木之华,乃染五色为文章,以表贵贱,于是兖冕衣裳之制兴。命宁封为陶正,赤将为木正,作杵臼,而谷粟始凿。作斧灶,而民始粥。作甑,而民始饭。以烹以炰,以为醴酪。泽有桥梁,行有屦履,死有棺椁。命挥作弓,夷牟作矢,岐伯作鼓吹铙角灵鞞神钲,以扬武德。命共鼓化狐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水,邑夷法斗之周旋,作大辂以行四方。帝始立宫室之制,遂作合宫,祀上帝,接万灵,布政教。始范金为货,制金刀,立五币,为轻重以制国用。

  帝以人之生也,负阴而抱阳,食味而被色,咨于岐伯,而作《内经》。复命俞跗、岐伯、雷公察明堂,究息脉;巫彭桐君处方饵,而人得以尽年。

  命元妃西陵氏之女嫘祖,教民育蚕。初,太古之时,未有君长,无所统摄,所聚,即推一人为长。蜀地有长,为邻所掠去,已逾年,唯所乘之马在。女念父隔绝,或废饮食,其母慰抚之,因誓于众曰:“有得父还者,以此女嫁之。”部下之人,唯闻其言,无能致父归者。马闻其言,惊跃振迅,绝其拘绊而去。数日,父乃乘马归,自此马嘶鸣不已。父问其故,母以誓众之言白之。父曰:“誓于人,不誓于马,安有人而偶马乎?”

  但厚其刍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怒目奋击。父怒,射杀之。曝其皮于庭,女行过其侧,马皮蹷然而起,卷女飞去。

  旬日,得其皮于大树之上,女化为蚕,食叶,吐丝成茧。因名其树曰桑。桑者,丧也。父母悔恨,念之不已。忽见蚕女乘流云,驾此马,侍卫数十人,自天而下。女谓父母曰:“上帝以我孝能致身,心不忘义,授以九嫔宫仙之任,长生于天矣,无复忆念也。”乃冲虚而去。父母不忍,年年取茧,出蛾生子,收养之。至是上其事于朝,西陵氏取养之。一日偶将数茧入于汤内,以之抽丝,牵之牢而不断。织而成绢,比苎麻所织之布,软而娇嫩,披之可蔽寒暑,又可染各种颜色,其茧又可煮为绵枲以御寒。西陵氏教民间女子,各收养之。治丝以供衣服,后世祀为先蚕。

  黄帝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命匠营建国邑,置左右监,监于万国。帝又分田亩,为井田之制,定经界以杜争端。

  由是民不习伪,市不预价,见利不争,风雨时若。时有草生于庭,见佞人即指之,名曰屈轶。凤凰巢于阿阁,麒麟游于苑囿,称极治之世焉。

  帝彩首山之铜,铸三鼎于荆山之阳。八月既望,鼎成。有龙垂髯下迎,帝骑龙上天,群臣后宫从者七十余人。小臣不得上,悉持龙髯,时挂弓于髯,髯拔弓堕,仰攀莫及,乃抱弓而号。后因名其地曰鼎湖,弓曰乌号。群臣葬其衣冠弓剑于峤山。

  帝在位一百一十年。初,帝与仙女西王母相往还,凡一切宫室衣冠器用之物,俱于仙域得其法,效而为之,故制度无不举。帝四妃,元妃西陵氏,二妃方累氏,三妃肜鱼氏,四妃嫫母。生子十二人,并庶子二十五人。

  少昊金天氏立,姓己,名质,黄帝之子。母西陵氏嫘祖感大星如虹,下临华渚而生。帝以金德王,故号金天氏,能修太昊之政,故曰少昊。都曲阜,时凤鸟适至,因以鸟纪官,作乐曰大渊。其晚年,诸侯黎氏九人作乱,能为妖法,以役鬼神,天下之人,相惧以神,相骇以怪。家为巫史,民渎于祀,灾祸并至。在位八十四年崩。

  兄昌意之子,颛顼高阳氏立。姬姓,黄帝之孙、昌意之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曰女枢,感瑶光贯月之祥,生帝于若水,以水德王。初国高阳,故号高阳氏,迁都丘帝。自少昊之衰,九黎乱德,民神杂揉,不可方物。帝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绝地通天,无相侵渎,革除九黎之乱。神人不杂,万物有序,民安其生焉。作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作承云之乐,在位七十八年崩。

  少昊之孙,帝喾高辛氏立。姬姓,名俊,父曰虫乔极,祖即少昊金天氏。初受封于辛,故号高辛氏。以木德王,色尚黑,都于亳,今河南偃师县是也。帝普施利物,不私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仁而威,惠而信,修其身而天下服。帝四妃,元妃有邰氏女姜嫄,与帝禋祀上帝,感巨人迹而生稷。陈锋氏女庆都,有赤龙之祥,孕十四月而生尧。有女戎同戈氏女简狄,祈于高礻某,有飞燕之祥而生契。女戎訾氏之女常仪生子挚。帝在位七十年崩。子挚立,荒淫无度,不修善政,居九年,诸侯废之,而尊尧为天子。上五帝,已表过伏羲、神农、轩辕三帝,尚有尧、舜二帝未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尧让舜舜让禹总为斯民

  诗曰:

  百岁光阴似水流,道高德重把名留。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却说帝尧陶唐氏,乃高辛氏之子,挚之弟也。生于丹陵,育于母家伊侯之国。后徙祁,故曰伊祁氏,以祁为姓。年十三,佐挚封植,封于陶。年十五,改封唐,故又号陶唐氏。年十八,代挚为天子,以火德王,色尚白,都于平阳之安邑,今山西平阳县是也。甲辰元载,时以年为载。帝智如神,而仁如天,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茅茨不剪,太羹不和,饭于上簋,饮于土铏。命羲氏、和氏置闰法,定四时成岁,以授民时。时有蓂荚生于庭,十五日以前,日生一叶,十五日以后,日落一叶。月小尽,则一叶厌而不落,观之可知旬朔。

  帝巡狩方岳,观于华。华封人祝曰:“嘻!请祝圣人,愿圣人多福多寿多男子。”帝曰:“辞,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封人曰:“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何事之有?天下有道,与物皆昌;天下无道,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何辱之有?”帝置敢谏之鼓,使天下得尽其言;立诽谤之木,使天下得攻其过。作乐曰《大章》。帝治天下五十载,不知天下治与不治,百姓愿戴己与不愿戴己。问左右,左右不如;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乃微服游于康衢。

  闻童谣曰:“立我烝民,莫非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有老人含哺鼓腹,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却说黄帝之后瞽瞍,娶妻握登,见大虹,意有所感,而生舜于姚墟。故瞽瞍姓妫,舜以姚为姓。舜母早丧,瞽瞍更娶后妻壬妇而生象。象为人极傲,瞽瞍爱后妻之子,常欲杀舜,舜巧避之,而又不失为子之道。年二十,以孝闻。耕于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于雷泽,雷泽之人皆让居;陶于河滨,河滨之人器不苦窳缺壤。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所居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得舜于服泽之阳,问曰:“我欲致天下,奈之何?”对曰:“执一无失,行微无怠,忠信无倦,而天下自来。”曰:“奚事?”对曰:“事天。”日:“奚任?”

  对曰:“任地。”曰:“奚务?”对曰:“务人。”曰:“人之情奈何?”对曰:“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夫人道则吉,反道则凶,犹影响也。”初,帝娶散宜氏之女曰女皇,生九男二女。长子丹朱不肖,好聚男子,朋淫于家。其八于虽无失德,亦无恁好处,俱不足以承天下。帝求贤自代,群臣举舜,帝亦素知舜贤,乃以二女娥皇、女英妻舜。舜以德化,二女皆执妇道,帝贤之。历试以诸艰难之事,舜皆能胜任,遂与舜以相位。时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世济其美。尧未及举,舜于是举之。帝鸿氏有不才子,号曰浑沌,即欢兜。少昊氏有不才子,号曰穷奇,即共工,颛顼氏有不才子,号曰梼杌,即鲧。

  缙云氏有不才子,号曰饕餮,即三苗。天下谓之凶,尧未能去,舜皆投之四裔,乙卯七十二载,舜摄位,乃命鲧之子禹治水。

  自洪荒以来。原自水多地少,漫山遍野,甚是厉害。初,尧使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四方之极边,看验日影与星宿,以验四时。乃知四方海水极低,可以泄水。因求能治水者,四岳举鲧。帝曰:“鲧方命圮族,不可用。”四岳力举之,帝不得已,乃命鲧治水。鲧承命,乃作城以御水,聚民居之,水至而民尽淹死。又以荆州有息壤,息壤者乃是一块大石,径六尺八寸,上有城池山川人物,甚是生得奇巧可观。原系众水之母,鲧遍寻,掘出之。只道掘出水之根原,则水患自可息灭,岂知自掘出之后,水来救母,霪雨不止,水愈大了,浩浩荡荡,高出于众山之上,将略小山头尽行没了,各处经过,劳而无功。

  至于九年,徒然劳民伤财,竟不能治一水。舜相尧,知其凶顽虐民,乃命祝融殛鲧于羽山。鲧死三年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熊,寻化为黄龙,入于羽渊,反将息壤窃去。不知己之不是,反怨尧舜将他殛也。乃纠集党类巫支祁、天吴、相柳氏等,一同鼓起水来,于是水势愈觉大了。尧与舜日夜忧心,各处诸侯告急。舜思鲧既灵异,盗去息壤,助水为害,必得鲧之后裔治之,则彼自悦服,息壤可得,水患可除矣。又见禹克勤克俭,日懋乃德,知虑如神,乃命禹为司空,付以治水之任。

  禹伤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乃劳身焦思,虔诚祷于上下神祗,仰空咨嗟。俄见上帝授以太上呼召万灵之书,且命之曰:“凡有鬼怪蛇龙护惜巢穴者,可先攻之以火,继之以兵箭。若再不可治,可攻之以神力。”遂令其臣狂章、虞余、黄魔、大费、庚辰、童律为之助。由是能呼吸风雨,役使神物,又命应龙为之辅。应龙者,乃有翼之龙也,以尾画地,则不论岩石坭砂,地开而水通。禹谨凛上帝之命,乃奏请益为掌火之官,领步兵五百前行,多持干柴火把,凡遇山林丛木,尽行烧着,烧得烟焰闭天,响声震地,满山通红。于是恶禽怪兽,见之俱仓惶失措,四散奔逃。复奏请羿为继阵,引弓弩手一千,凡有恶禽恶兽逃匿者,尽数射死,以绝祸根。时有猰貐,状类虎,大如屋,猛不可当,食人无算。此时走出,被羿先射瞎其双目,众兵乱箭射死。又桑林之野,有桑高十九丈,内有封豨,大如小山,身有毛如箭,逢人远,-则放毛如箭射之,射过之后,又能收毛入身;近则不论人畜,尽皆食之。此时走出,亦被羿射死。

  禹乃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辇。又南浔国献五色毛龙于尧,雌雄各一。因置豢龙氏,至是赐禹乘之以治水。

  禹率人役五千,从帝都治起,冀在北,其北条水患之大者莫如何。时河淮有水神,名巫支祁者,状如青猿,身长五丈余,鼓水则水涌,触岸则岸崩。又有水神名天吴者,虎身人面,八首、八足、八尾,青黄色,是为水伯。以八口喷水,八足鼓水,八尾扇水,则水浪滔天而至。禹自冀州壶口山起事,治至吕梁山,只见水中波浪,忽然涌起,陵山驾埠而来,将治水人役氽去一半。大禹正在山上督工,见之大惊,又恍惚见水中二怪物,鼓起浪来。禹即请狂章等天将,命之擒捉妖魔。那巫支祁与天吴虽然神通广大,如何敌得天将?大战良久,抵敌不过,以兖州水大,逃奔兖州去了。

  初,诸怪因帝都在冀,恐帝治水,故群聚于冀以为难也。

  禹乃将吕梁之山及岐山凿开,河水顺流而下。又为龙门山所塞,其山悬崖峭壁,人力难施,禹乃请应龙以尾穿之,使河水悬流直下,竟如大门一般,即今鱼鳖不能上,是为龙门,今在山西平阳府河津县。龙门既下,又有底柱山,在黄河中流,仍将河水阻住。禹凿底柱以通河,三川既决,谓之三门。又治汾水、漆水、淇水,清、浊二漳水,俱导之入河,而冀州之水治矣。

  冀州既治,禹以兖州居河下流,遂从兖州治起。那巫支祁与天吴自以为遁迹既远,水势浩大,甚觉喜欢。不期坐尚未暖,山中仍然火起,禽兽仍然逃匿被杀,仍是冀州一般光景。二怪大惊,遂纠集水怪,龙子龙孙,虾兵蟹将,专候大禹兵到,出其不意,鼓起大浪,夏禹几为所溺。禹急请天将擒治,二怪与天将大战了七日七夜,二怪大败,巫支祁遁回扬州,天吴遁入豫州去了。禹乃疏河为九,使分其势,以入于海,而河水安流矣。

  又治济水、灉水、沮水,俱使之安流,而兖州之患息。兖州既毕,乃至青州。时青州有风伯,鼓大风以起波浪,又将百姓房屋庐舍尽行吹坏。恍惚中见一物在山头鼓风,禹命羿伏地至山后,缴矢射之,应弦而倒,风患遂息。

  时禹有船,破不能载,乃弃之石室中,今山东济南大湖山上石室中,有败漆船一只,乃禹所弃者。又治潍水、淄水,使之安流。青州之大患已除,遂至徐州,治淮水、沂水、济水,诸流事毕,竟至扬州治水。扬州为江水之下流,水患之大者,在北条莫如河,在南条莫如江。禹正欲治江之下流,只见众百姓前来禀曰:“此处洞庭山中,有修蛇,身长千尺,不论人畜,遇之无不被吞。吾主必须仔细。”禹闻言,乃命伯益、后羿一同戒严。益使人放火烧山,至洞庭,长蛇果出,逢人即吞,羿射伤其双目,蛇无目乱滚,乃射杀之。

  彼时巫支祁自兖州败后,遁回扬州,潜居彭蠡。彭蠡即今之鄱阳湖,水广且深,自为得计,料禹王断不到此。岂知坐尚未暖,见山头火起,犹然与前日之火一同无异。乃大惊骇,用尽平生之力,鼓起滔天之浪。禹见势头不好,即召狂章、虞余、英魔、大费、庚辰、童律等,八面擒拿。又遣应龙入水,协力擒捕。巫支祁力屈,乃遁入涡水中藏身。被应龙于涡水中拿获,献于禹,禹命斩之。谁知刀斧凿锯俱不能入。狂章等禀曰:“此怪亦有神通,利于水而不利于火。若以火烹烧,用醋沃之即死。然党羽甚众,恐水族为之报仇,水患未必宁静,不如用火烧针通红,钻其鼻孔,锁之深渊,则水忠永息矣。”禹乃为大铁索,锁其怪于龟山下。今凤阳府盱眙县东北三十里龟山西南,上有绝壁,下有重渊,即其处。

  唐永泰中,李汤以牛五十,引索出之,索末锁一青猿,高五丈许,水浪大作,复拽牛入水。明洪武以千人拽出看之,大吼水涌而入。又有共工氏之臣相柳氏,因共工氏败,投于河,变为水神,九首,人面蛇身而青色,能作大浪,与巫支祁一同为害。禹遣天将治之,相柳氏遁入荆州去了。彭蠡既定,禹又凿峡石山以通淮水,峡石山今在寿州。又于今淮安府贑榆县羽渊中,见黄龙鼓浪甚猛,禹遣天将治之。天将曰:“此系伯鲧,不可治,可祷之,则患自息。”禹知是父,乃泣下,因具表启奏于其父。鲧见表大悦,遂置息壤于岸而去。禹得息壤,仍埋之于江陵城南门外,后世若遇大旱,掘出之,必有大水,埋之则止。禹又凿宛委山,得赤圭如日,碧圭如月。又藏书于石匮山。宛委、石匮二山,今在绍兴府。禹乃注水于越东,势猛,积沙成岩,是为海门,今在绍兴府新昌县南岩山。山下岩洞中有佛寺,禹遂凿丫溪,引水入海。丫溪、今在嵊县。禹弃余粮于丫溪山上,今化为禹余粮石,因以名山。

  事毕,乃至荆州,济大江。相柳氏知禹济江,急遣黄龙覆其舟。黄龙如命负舟,舟中人大惧。禹仰天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视龙如蝘蜓耳!”颜色不变。急命天将拥护。龙乃俯首低尾而去?相柳氏乃据九江之中,遣罔象鼓起九江之水,作起风沙大雾,雷电晦暝,白昼如夜,迷失道路,对面不见人,浪大如山,将一切山头尽行沉没。

  百姓半入波臣。又遣巴蛇,身长三千尺,腰大五十围,不论人马驼象,尽行吞入。

  禹大怒,知是相柳氏所为,乃使羿聚兵,先射瞎巴蛇双眼,乱剑斩之。蛇死积骨成丘,今湖广岳州府巴丘山是也。又急遣天将擒捕相柳氏党羽。罔象大惧,急循入海中去了。相柳氏遁入梁州地界。禹乃平定九江之水,又治沱、潜诸水。荆州水患既平,禹于峋嵝山上,勒碑以记其事,凡七十二字,皆科斗,不可晓,今在衡州府。

  事毕,乃至豫州。大河原从豫州经过,天吴自从兖州一直从黄河直上,遁入豫州,潜居河底,并不敢鼓水作浪,自以为禹未必到此。谁知一日,益纵火焚山,后羿畋猎杀兽,复与昔日光景一般。天吴大骇,无计可施。禹率三军掘堑疏河,天吴乃作起浪来。三军四散奔逃,见天吴踏行水面,往来如飞。禹急请天将擒治,天将曰:“是不可杀。须得铁门四扇,各长八尺,厚十尺。铁柱十六根,各长一丈,各重八百斤。铸成,用索贯之。又用锁一开。沉之水底。令千兵吶喊助威,可锁此怪于河底。”禹如言,令军人如法铸成铁门、铁柱、铁索、铁锁,沉之水中,金鼓吶喊之声,闻百余里。只见阴云四布,怪风异浪拍击不绝。须臾云开浪息,禹令止金鼓,分拨疏河,旬日告成。禹乃于峡州城外,铸铁牛一个,头在河南,尾在河北,以镇河患。又凿阙塞山以导伊水入河。乃导洛水,有神龟负文出于洛,是为“洛书”。禹叙之为《洪范九畴》,而天下之义理,尽具于“河图洛书”内矣。

  禹又导瀍水、涧水、荥水、波水,俱入于河。豫州治毕,乃从豫至梁州。导汉水、沱水、潜水,俱入于江,再往北,疏通渭水。相柳氏见禹又至,大惊无措。复鼓浪来争,大阻一阵,知不能敌,竟遁至雍州昆仑山北,黄河之源,藏身去了。禹知其恶不可纵,竟至雍州,急遣天将追捕,搜擒之于昆仑山北,遂斩之。其血腥臭,不可以治五谷,乃以其地为众帝之台。又从昆仑西至岷山,见长人,授禹以黑玉圭,上有字,禹拜受之,乃疏凿江河,至白帝城。见其悬崖削壁,水门狭隘,令军人用火燔之,不开。工人曰:“此不可为也。”禹曰:“岷山周围千里,惟此一道,若不安流,其害更有甚于淮河之水者。”乃命应龙为助,次日兴工,崖崩如雷,上起西陵峡,中巫峡,下至归峡止。三峡共七百余里,顷刻疏通。至今西陵峡壁岸犹有影不灭,故人皆称神禹焉。禹导弱水西流,复导泾水、渭水、漆水、沮水、澧水,俱入于河。雍州原系诸水上流,治之最后。

  雍州之水治,而九州岛之水尽治矣。

  初,禹承命治水时,娶于涂山氏,才得四日,遂出外治水,凡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自夫离后,生子四岁,名曰启,闻夫治水过家,抱启出视,启呱呱而泣,禹不之顾。在外十三年,所在欢声载道。水患始息,民可耕种粒食。禹乃任土作贡,以在岷山长人所授之元圭为贽,告成功于帝。帝大悦,心服禹之功,后来禅位之命基此矣。

  时冀州有一仙狐,原系洪荒时物,神通广大。因狐属众多,散居宇内,伯益放火,后羿和猎,狐狸之属,杀死过半。老狐不愤,心生一计,以为大禹能治水者,未必能治火。乃以乌鸦精九只,各衔大玻璃一块,借日之光,映照于地,与日略同。

  并真日俨然如十日之并出,遍地若火,禾稼干槁,草木焦枯,百姓惊惶,竟有为日所晒死者,屋宇竟有无故自焚者。帝大以为忧,问群臣以弭灾之术。后羿进曰:“臣观此九日,附日而行,虽光焰如火,而不甚高。日边有飞鸟之形,待臣登高射之,看是如何?”帝曰:“或得射之而中,此生民之福也。姑试为之。”

  羿乃登三峻山,见九日过来,皆有一乌衔之。后羿看得亲切,一箭射去,只见堕下一只乌鸦,口衔一片玻璃,如日一般。

  羿见射落一日,精神倍增,连射八矢,八日皆落。羿试将真日连射数矢,分毫不动,遂走马复命。帝大悦,封羿于穷,是为有穷后羿,其子孙袭爵。因有帝相时之乱,后羿既屡立大功,又得封赏,喜气洋洋,朝散回家。见妻出迎,手内擎药一丸,光闪焰灼,香气袭人。羿问曰:“卿手中所执何物?”妻曰:“此长生不死药也。”羿曰:“有此佳宝,卿从何处得来?”妻曰:“自君奉差去后,仙人西王母怜我孤身独宿,夜夜到此相伴。遇月明时,则呼侍女捣药。试问所捣何药?西王母曰:‘此长生不死药也。每百年捣成一丸,服之后天而老。’三日前,恰好捣成一丸,命我收起,她去蓬莱探望东王公,约至半月后到此取讨。我今夜见月明如昼,取出试一展玩耳。”羿曰:“卿何不吞之?”妻曰:“他来讨时,我何词以对?是欲求长生,先得短命也。”羿曰:“既号灵药,是处可以潜形,何必拘此而自误乎?汝不能吞,我代吞之,看是何如?”其妻沉吟不语。羿曰:“我昔从禹治水,尝至西王母家,王母许我丹药,必此是也。我当吞之。”妻见势不可遏,因思我若自吞之,有此灵药,或可回避不死。若夫吞之,王母问我取讨,我系凡身,必死无疑矣。遂自吞之,习习欲飞,身轻若云,遂奔入月宫之内。羿紧揽其衣,随之而去。妻为嫦娥,羿为蟾蜍云。时帝尧八十年甲辰八月十五日夜也。

  彼时,明昕佐禹治东方有功,封于卯地,尝与嫦娥相好。

  其八世孙需,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入月宫,窃嫦娥。蟾蜍讼之天帝,天帝捕之急,遂变为兔,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舜自摄位以来,作璇玑玉衡之浑天仪,以占日月五星之七政,祭天地寒暑日月星辰水旱,及山川岳渎之神,以时巡狩于四方。光阴迅速,不觉二十八载。帝尧游于阳城,忽沾疾,数日而崩,在位一百载,寿一百一十七岁。百姓如丧考妣。三年,舜与天下,终帝三年之丧,舜避尧之子丹朱于南河之南。

  天下之人,不归尧之子而归舜。舜不得已,乃于丙戌元载正月上日,舜至文祖之庙,即天子位,号有虞氏。帝舜有虞氏,以土德王天下,色尚赤,都蒲坂。帝明目达聪,广天下之视听为视听,咨于十二州诸侯之长。命禹作司空,宅百揆。弃作后稷,播百谷。契作司徒,敷五教。臯陶作士,明五刑。垂作共工,理百工。益作虞,治山泽。伯夷作秩宗,典三礼。夔典乐,教冑子。龙作纳言,出纳帝命。是为九官。封尧之子丹朱于丹渊,以奉尧祀,谓之虞宾而不臣。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宪其行止。贵德尚齿,恭己无为。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自治。其词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作《九韶》之乐,而凤凰来翔。景星出,庆云兴。百工相和而歌曰:“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八伯咸进,稽首曰:“明明在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宏于一人。”帝载歌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顺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贤圣,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为竭,褰裳去之。”

  舜之子商均亦不肖,舜于是荐禹于天,使之代己,命之曰:“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帝曰:“朕志先定,鬼神其依。卜不习吉。”禹拜稽首固辞。帝曰:“毋惟汝谐。”正月朔旦,禹受命于神宗帝尧之庙,率百官若帝之初。初,帝已窜三苗之君于三危,其臣民不服,相聚为乱。舜命禹征之,兵临其地,已是一月,苗民仍然逆命。

  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至诚足以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愈。乃班师而回。愈修文德,有苗来格,乃考其善恶而分别之。善者仍居故土,恶者迁之他乡。

  禹摄位十七年,舜南巡狩,至苍梧之野,忽然染病不起,乃召禹及群臣至苍梧,后娥皇、女英亦至。帝曰:“朕出南巡,陡沾风寒,想不能起矣。朕子商均不肖,众臣可立禹以代朕位。”又谓禹曰:“昔帝尧以重任付朕,朕今以付卿,卿其勉之。”又谓二后曰:“朕蒙先帝之不弃,授以天下,又以二卿配朕,此恩此德,无有报日。但朕承位,不敢偷安,今得天下安宁,皆赖二卿内助之力。不想一病不起,不能与二卿相随久远。朕崩之后,以天下授之禹,二卿其自爱。”言罢而崩。舜在帝位五十载,寿一百十岁。娥皇、女英大恸,泪洒于竹,皆成斑痕,今谓之湘妃竹。禹同群臣即行殡礼。葬帝于九嶷山,众臣随二后还朝。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人不归商均而归禹,共请禹还朝即位。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夏后氏四百年一十七世

  词曰:

  天上鸟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诗曰:

  为看青山日倚楼,白云红树两悠悠。

  秋鸿社雁催人老,野草闲花满地愁。

  却说夏禹王,姓姒氏,字高密,黄帝玄孙也。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骆明,骆明生鲧。鲧娶有莘氏之女曰志,是为修己,感流星贯昴,梦接意感而怀孕。孕十有四月,以帝尧之五十五年六月六日,生禹于僰道之石纽乡。年十七,舜闻其贤,举之使续父业治水。在外十三年,水害皆息。

  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声为律,身为度。

  都安邑,以金德王。色尚黑,以建寅之月为岁首,改载为岁。

  封尧之子丹朱于唐,封舜之子商均于虞。南巡狩,会诸侯于涂山。承唐、虞之盛,执玉帛者万国,立贡法,作乐曰《大夏》。

  悬钟鼓、磬、铎革召,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有讼狱者摇革召。”

  一食而十起,一沐三握发,以劳天下之民。古有杜康造醴酪之酒,饮之不能醉人。至是帝女仪狄作酒进于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禹任臯陶、伯益以国政,后臯陶卒,禹荐益于天,天雨金三日。收天下之美铜,铸九鼎,以象九州岛。每州之舆图贡赋,山川草木,奇禽异兽,并诸神怪,俱载于鼎。夏、商、周三代相传,至秦灭周,迁九鼎于咸阳。其一飞入泗水,其八项羽焚阿房,同为灰烬。

  禹出巡狩,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君王何为痛之?”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故不犯法。今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因而犯法,是以痛之。”禹巡狩于江南,致诸侯于会稽,防风氏后至,禹戮之。

  防风氏长大而勇,其骨节专车,后为长狄种。禹崩于会稽,摄位一十七岁,在位十岁,寿一百六岁。

  古以天下为家,故不载还都,遂葬之会稽。苇席桐棺,穿圹七尺,上无泻泄,下无邸水,坛高三尺,土阶三等,延袤一亩,命以益为王。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启于箕山。天下之人,不归益而归启,曰:“吾君之子也。”启乃即天子位。

  或曰,禹初行于涂山,有九尾白狐,瑞狐也。化为美女,造于禹。天姿国色,百媚千娇,因是狐足小而不能变大,遂为弓跬装,美冠一时。聪俊有德,禹乃纳而爱之,是为女侨。生三子,长曰启,承其本姓;次日宰,为顾氏;三日罕,封余庆王,即姓余氏。

  涂山氏能明训教,而致其化,三子皆贤明。禹王治水,其黄帝水经,与降龙伏魔、穿山透地之书,俱授于涂山氏,故天下不归益而归启也。启命益为辅佐,不一岁而益没,启岁献牺牲以祭之。时有扈氏无道,不奉正朔,启召六卿征之,大战于甘,不胜。六卿请召诸侯伐之。启曰:“吾地非浅也,民非寡也,今兹不胜,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何以伐之?”于是班师,琴瑟弗张,钟鼓弗考,不茵席,不仍味,亲亲长长,尊贤委能。行之期年,而有扈自服。在位九岁而崩,子太康立,厥弟五人,分封于卫。

  太康荒逸,不理国事,大权归于有穷国之君后羿。王愈盘游无度,出猎于洛水之外,至百日之久,尚不思返国,民大怨恨。后羿因民心弗忍,乃作起乱来,距之于河外,不得归国。

  厥弟五人,御其母,同待其兄于洛水之汭.五人待兄不至,见后羿作乱,乃述大禹之戒,作歌五章以怨之。太康既不得归,遂弃旧都,都于夏阳。在位二十九岁,崩于夏阳。后羿迎立王之弟仲康。仲康即位之初,首命允侯掌六师,以收羿之兵权,羿犹为相。时掌天文之官羲和,党于羿。至日蚀大变,竟不奏闻救护。意谓日者君象,有难,欲使天下莫救也。王命允侯征之,剪羿之羽翼,以潜消其逆志,故终仲康之世,而不得逞其恶。王在位十三岁崩,于帝相立。相既立,微弱不能制服后羿,后羿专权,逐相居于商邱,依同姓诸侯斟灌、斟寻斗氏,羿因代夏为政,恃其善射,不治民事,专好畋猎,弃贤臣而用寒浞。

  浞行媚于羿之宫人,施赂于羿之左右,愚弄其民,使称羿之功德,娱羿于畋,内外咸服浞。羿犹弗悛,将归自畋,家众逢蒙等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子弗忍食,亦杀之。浞自立为王。夏旧臣靡奔有鬲氏。浞因奸宿后羿之妻,生浇及氵豕壹。浇即是也,力能陆地行舟。至是浞使灭斟灌、斟寻斗氏,而弒帝相。相后缗方娠,逃出白窦,归于有仍,生少康于有仍。

  少康既长,为仍牧正,使其臣椒求之,逃奔有虞,为虞庖正。虞君思妻之以二姚,以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谋中兴焉。潜通信于旧臣靡。靡自有鬲氏收斟灌、斟寻斗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为王。王使其臣女艾灭浞长子于涡,使太子季杼灭浞次子氵豕壹于戈,乃归故都即位。夏道复兴,诸侯无不悦服。后羿专权八岁,寒浞篡位六十岁。少康封庶子无余于越,春秋祀禹墓于会稽,享国极久,至汉武帝时乃亡。

  或曰:“相后之逃,少康之奔,与旧臣靡之举兵,皆狐后涂山氏为之通信,为之主宰。”然史册并无此说,恐系小说家附会,兹不敢从。少康以位二十二岁崩,子季杼立。杼在位十七岁崩,子槐立。槐在位二十六岁崩,子芒立。芒在位十八岁崩,子泄立。泄在位十六岁崩,子不降立。不降在位五十九岁崩,弟扃立。扃在位二十一岁崩,子厪立。厪在位二十一岁崩,不降之子孔甲立。孔甲无道,好鬼神之事,肆行淫乱,夏政始衰。

  时天降二龙,一雌一雄。王求养龙者。昔殿叔安有裔子曰董父,甚好龙,能求其嗜欲而饮食之,龙多归焉。于是有豢龙氏。陶唐氏衰,后有刘累者,学抚龙于豢龙氏,事王,能饮食之,赐氏曰御龙。龙一雌死,累潜醢以食王。王食之甘美,既而使求其羔,累无以应,又虑龙死之事发觉,惧而迁于鲁县。

  其雄龙见雌死,又无豢之者,流漦于庭,曰:“余褒国之神也,还我雌来。”孔甲卜杀之留之俱勿吉,卜请其漦而藏之,吉。

  乃布币而策告之。漦者,龙之精气也,龙亡漦在,椟而藏之。

  传及殷周至厉王之末,又有一段奇闻出来,且待后话不提。

  孔甲在位三十一年崩,子臯立。臯在位十一岁崩,子发立。

  发在位十九岁崩,子履癸立,是为桀。尤为无道,暴虐荒淫。

  有赵梁者,教之贪狠,天下怨恨,诸侯或不朝。桀有力,能申铁钩使直,铁索使断,诸侯有不朝者伐之。伐有施氏,有施氏以妹喜女焉。喜有宠,所言皆从。为琼宫瑶台,弹百姓之财。

  将肉砌于糟堤,将脯悬于林间,酒池可以行船,糟堤可望十里。

  宫女三千人,尽去其衣,闻鼓声一响,俱使之将头倒扑在池上饮酒。将阴器高耸献出,如牛一般。又闻鼓声一响,俱使之就林食脯,将一足踏地,一足踏树,俱要献出阴物。又一鼓饮酒,又一鼓倒在堤上食肉,如牛一般,纷纷忙乱。桀与妹喜观之,大笑取乐。凿山穿陵以通于河,有谏者即杀之。凿池为夜宫,张灯饮酒,男女俱使之杂处而裸体,观交接之势。桀与妹喜大以为乐,因作女乐。太史终古执其图法泣谏,不听,遂出奔商。

  时商汤为夏方伯,得专征伐,邻国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答曰:“牺牲不给故耳!”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粢盛不供故耳。”汤使毫众往为之耕,葛伯率其民夺之,其不与者杀之。时有童子以黍肉饷耕者,葛伯欲夺,童子死不肯与,葛伯乃杀而夺之。汤大怒,起兵征之,民大悦服,惟恐汤师之不至,曰:“彳奚我后?后来其苏。”汤尝外出,见人张网四面而祝之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俱入吾网。”

  汤曰:“噫!尽之矣!”乃解其三面,止留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网。”汉南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恩及禽兽。”归之者四十余国。桀穷其宗族,辱其勋旧,轻其贤良,弃其礼义。关龙逢谏曰:“人君谦恭敬信,节用爱人,故天下安,而社稷宗庙固。

  今君用财若无穷,杀人若不胜,民惟恐君之后亡矣。人心已去,天命不佑,盍少悛乎?”桀曰:“吾之有天下,犹天下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遂囚龙逢而杀之。商汤闻又叹息,使人哭之,桀怒囚汤于夏台,已而得释。

  时星陨地震,伊洛竭,泰山崩,灾异迭见。桀暴虐愈甚,伊尹佐汤帅师伐桀。桀起九夷之师,不至,曰:“吾悔不杀汤于夏台,使至于此。”及战不胜,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在位五十二岁,后三岁死于亭山。夏亡,凡十七王,并羿、浞共四百三十九岁。汤因代夏为王。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殷汤氏三十世六百余春

  词曰:

  携酒上吟亭,满目江山列画屏。赚得英雄头似雪,功名,虎啸龙吟几战争。一枕梦魂惊,落叶西风别换声。谁弱谁强都罢手,伤情,打入渔樵话里听。

  却说商王成汤,名履,又名天乙,黄帝之后,姓子氏。初,帝喾高辛氏第三妃有娀氏女名简狄,祈嗣于高禖,适有紫燕堕卵于地,简狄知是祥瑞,拾而吞之,遂孕而生契。契事唐虞为司徒,教民有功,封于商。十一传至主癸,娶扶都氏,感白气贯月而生汤。汤既伐桀,诸侯大会,汤退就诸候之位。曰:“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可以处之。”三让,诸侯皆推汤,于是即天子位。以水德王,色尚白,国号商,都于亳,今河南归德府商邱县是也。

  王既即位,除桀虐政,以宽治民,用人惟已,改过不吝,远近归之。乃改正朔,以建丑之月为岁首,改岁曰祀。立助法,以六百三十六亩之田,画为九区,形如井字,是为一井。区七十亩,中一区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区,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其国君及卿大夫列士之禄,各取给于公田有差,是为助法。以伊尹、仲虺为相。二十一祀,大旱。伊尹言于王,发庄山之金铸币,通有无于四方,以赈救之,民是以不困。时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当杀人以祷。”汤曰:“吾所以请雨者,为民也。若以人祷,吾请自当之。”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以为牺牲,祷于桑林之野,祝曰:“无以予一人之不敏,伤万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言未已,大雨数千里。岁则大熟,天下欢洽,遂作桑林之乐,名曰《大濩》。作诸器用之铭,以为警戒。王在侯位十七祀,在王位十三祀,共三十祀而崩。寿一百岁,葬于济阴之桐宫。太子太丁早卒,太丁之子太甲立,百官总己,以听冢宰,国事俱听伊尹处分。太甲恃有伊尹,不明厥德,颠覆汤之典型。伊尹屡次诰戒,王未克变。伊尹因谅阴之制,居太甲于汤墓所桐官,使思祖业之艰难,无终身迷惑也。太甲居桐宫三年,果能顾乃祖而兴思,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伊尹乃以冕服,迎太甲复位。太甲增修厥德,诸侯咸服,在位三十三祀而崩,子沃丁立。八祀,伊尹薨,年百有余岁,大雾三日,沃丁葬以天子之礼,亲临其丧。任贤臣咎单为相,一顺伊尹所行之事,在位二十九祀崩。弟太庚立,庚在位二十五祀崩。子小甲立,甲在位十七祀崩。弟雍已立,已在位十二祀崩。弟太戊立,太戊即位,以伊尹之子陟与臣扈为相,巫咸佐之。时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王惧,以问伊陟。陟曰:“妖不胜德,君之政其有阙欤?”王于是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而祥桑枯死,诸侯皆朝。远方重译丽至者,七十三国,商道复兴,在位七十五祀崩。子仲丁立,时亳都有河决之患,乃迁都嚣,在位十三祀崩。国内乱。弟外壬立,王在位十五祀崩。弟河亶甲立,时嚣都又有害,乃迁都于相,在位九祀崩。子祖乙立,时相都又有河患,乃迁都于耿,复迁于邢,以巫咸之子贤为相,诸侯宾服。商道复兴。在位十六祀而崩。子祖辛立,辛在位十六祀崩。弟沃甲立,甲在位二十五祀崩。国乱,祖辛之子祖丁立。丁在位三十二祀崩。国乱,沃丁之子南庚立,庚在位二十五祀崩。国乱,祖丁之子阳甲立。甲在位七祀崩。弟盘庚立,时邢都又有河决之患,乃复迁都于毫,复汤之故都,改国号曰殷。复行成汤之政,商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八祀崩。弟小辛立,辛在位二十一祀崩。弟小乙立,乙在位二十八祀崩。子高宗武丁立。初,武丁为太子时,小乙欲知其民疾苦,使居民间,以知稼穑之艰难。及即位,以甘盘为相,恭默思道,居丧三年不言政事,皆决于冢宰,既免丧,亦弗言。群臣咸谏曰:“不言无所禀命。”王曰:“朕梦上帝赐我以良弼,其代予言。”乃以梦中所见形象画为图,使人持其像,旁求于天下,见传说在传岩之野筑墙,与画中人无异,遂聘请以见武丁,武丁与语,大悦,用以为相,天下大治,殷道复兴,在位五十九祀崩。子祖庚立,庚在位七祀崩。弟祖甲立。初,高宗欲废祖庚而立祖甲,祖甲以为不义,逃于民间。

  及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国大治,在位三十三祀崩。子禀辛立,辛在位六祀崩。其弟康丁立,丁在位二十一祀崩。子武乙立,迁都河北。武乙无道,为木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戏,行双陆,令人代为天神行博,天神不胜,乃戮辱之。为革囊,盛血其中,悬于空际,仰射之,使血流下,名曰射天。在位四祀,猎于河渭之间,暴雷震死。子太丁立,丁在位三祀崩。子帝乙立,乙在位三十七祀崩。子受辛立。初,帝乙三子,同母所生。其母初为妾时,生微子启及仲衍;后立为后,时乃生受辛。帝乙与后欲立启为太子。太史据法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乃立受辛,即纣也。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手格猛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己之下。

  纣闻有苏氏有女妲己甚美,因伐有苏氏。有苏氏以妲己进献。或曰:妲己本一贤慧女子,因禹后涂山氏忿成汤取桀之天下,屡决河水以窘之。至是因冀州侯苏护进女,乃遣千年粉面妖狐,于恩州驿舍魅死妲己,脱其形容,而卧帐中,苏护不知,以进于纣,其足仍小,而不能变大,亦为弓跬装,娇媚无比。

  卒以亡商。此系小说家话,无据,不敢擅入。纣宠妲己,所言皆从,所好者贵之,所憎者诛之。作奇伎淫巧以悦之。使师涓作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淫乱无比。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巨桥仓之粟,狗马奇物充满后宫。广沙邱苑台,为离宫别馆,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俱要脱去衣服,精着身子,相逐于其间,使相遇即交,又使纷纷乱交。纣与妲己观其交接之势以为乐。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诸侯有叛者,妃己以为罚轻,乃重刑辟,为熨斗内燃以火,以熨人手,实时糜烂。更为铜柱,外涂以膏,内燃以火,缚罪人于柱,号叫之声不忍闻,糜烂见骨而后毙。纣与妲己大以为乐,名曰炮烙之刑。纣诏天下诸侯,各进美女。九侯进女于纣,貌美无比,肤如凝脂,纣王亦尝幸御,但见其畏畏怯怯,无甚风情,与妲己大不相同。纣王心生一计,要此女精着身子,与人交接。纣与妲己纵观为乐。此女不肯,纣杀之而醢九侯。鄂侯争之,并杀鄂侯。又裸孕妇于前,剖开其腹,视其胎之或男或女。又在鹿台之上,于寒天霜朝,见老幼二人涉水,而老者反不畏寒,乃使人拿来,砍断其足胫,视其骨髓谁盈谁虚。

  西伯昌闻之叹息。崇侯虎以告纣曰:“西伯昌与子发及旦,皆圣人也,三圣合谋,君其虑之。”纣乃囚西伯于羑里,将杀之。西伯曰:“吾唯明于天人之道,以顺受之耳。”因取庖牺氏八卦,重为六十四卦,演成爻辞,垂世立教,而筮吉凶焉。

  时西伯长子伯邑考,质于殷,进谏于纣。纣烹为羹,以赐西伯曰:“圣人当不食其子羹。”西伯食之。纣曰:“谁谓西伯圣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因有欲赦之意。西伯之臣闳夭散宜生,求有莘氏之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之九驷,及奇怪之物,因纣嬖臣费仲献之。纣大悦,指有莘氏之美女曰:“此一物足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之。

  西伯既释,献洛西之地,请除炮烙之刑,许之。遂赐西伯弓矢铁钺,得专征伐。西伯退而修德,诸侯多叛纣归昌。昌率殷之叛国以事纣。西伯将出猎,卜之曰:“非龙非彨,非熊非罴,非虎非貔,所获霸王之辅。”及出猎,果遇吕尚于渭水之滨,在水边垂钓,与语大悦,曰:“自我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因以兴。’子真是耶?吾太公望之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谓之师尚父。时西伯化行江汉汝坟之间,四方诸侯皆来决平。有虞、芮二君相与争田,久不决,乃相与朝周,入其境,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君感而相谓曰:“我之所争,周人之所耻。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其田而不取。汉南诸侯闻之,归之者四十国。西伯伐密须、伐耆、伐邢、伐崇,作丰邑,徙都之。西伯立灵台,凿灵沼,掘地得死人骨。西伯曰:“葬之。”吏曰:“此无主矣。”西伯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也。寡人固其主矣。”遂以衣冠更葬之。天下闻之曰:“西伯泽其枯骨,况其人乎?”于是归者三十国,三分天下,奄有其二。以服事殷,终身不贰。西伯寝疾,五日而地动。只国都,不出四郊。有司请曰:“地动不出四郊,人主当之,请兴师动众,以增国城,可以移之。”西伯惧其劳民,不可。及疾甚,谓世子发曰:“见善勿怠,时至勿疑,去非勿处,此三者道之所以止也。”世子再拜受教。

  西伯昌薨,寿九十七岁。子发嗣为西伯,西伯发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奭、毕公高之徒,皆在左右。率修父之绪业。时殷地山鸣河竭,两日见女子化为丈夫,宫中夜闻哭声,而不见其人。黎侯近于王畿,不恭王命,纣不知治。西伯发斟黎,殷人大震。祖伊恐,奔告于王。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勿听。西伯发观兵于孟津,渡河,至中流,有白鱼跃入舟中。西伯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而下,至于西伯所居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国,皆曰:“纣可伐矣。”西伯曰:“吾观兵,冀其悔悟耳!天命有在,未可伐也。”乃还师而归。纣愈淫乱不止。有梅伯者,性忠直,数谏诤,纣怒杀而菹醢之。有雷开者,性阿佞,进谄言,纣赐之金玉而封之,赏以夏田。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箕子、少师比干谋,遂去之。抱祭器以归于周。箕子谏亦不听,或劝之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杀身以彰君之恶,而自悦于民,吾不忍为也。”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遂隐而鼓瑟以自悲。

  比干乃陈先王创业之艰难,天命之不易,国家将亡之征,伏于象魏之门。纣大怒曰:“比干自以为圣人矣!吾闻圣人心有七窍,信有之乎!”遂杀比干,刳视其心。太师疵,少师疆,抱其乐器奔周。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不伐。”乃东伐纣。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其父将死,遗命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至是武王伐纣,载西伯昌木主以行。伯夷、叔齐叩马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弒君,可谓忠乎?”左右欲杀之。太公曰:“此义士也。”

  扶而去之。武王大会于孟津。己卯正月戊午,师毕渡,陈师牧野。纣发兵七十万人拒之,皆无战心。武王使师尚父以百夫致师。纣前徒倒戈,反攻其众,自相残杀。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衣珠衣,登鹿台自燔而死。在位三十三祀。武王斩妲己,殷亡。凡二十八王,共六百四十四祀。

  诸侯尊周为天子,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野有妇人曰:“子义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

  遂饿而死。未知武王治周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成周氏至平王迁都洛邑

  诗曰:

  世上生灵作业多,功名富贵反成魔。

  常怀杞国忧天闷,不见康衢击壤歌。

  仗剑提刀争日月,伏尸流血换山河。

  白头钓叟秋江上,笑指清鸥下碧波。

  却说周武王,姓姬,名发,黄帝之后。初,帝喾高辛氏元妃,有邰氏之女姜嫄,出野见巨人迹,悦而践之,心动有娠,期年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避之,徙置林中,适山林多人,迁之。又弃之渠中冰上,飞鸟以翼复之。姜嫄以为神,遂收养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弃为儿时,屹如成人。其游戏,好种植麻菽,及为成人,遂好耕农。尧举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封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稷之曾孙公刘迁豳;又九世曰古公禀父,避狄人之难,去豳迁岐。

  古公三子,长泰伯、次仲雍、次季历。季历生昌,有圣德,古公欲传位于季历以及昌。泰伯知之,与仲雍逃之荆蛮。古公卒,季历立,是为王季。王季卒,子西伯昌立,是为文王。文王娶有萃氏女曰太妊,不妒忌,有圣德,生十子。长伯邑考,早卒。

  次发。

  文王薨,子发立,是为武王。遂伐商而有天下,封纣子武庚为殷侯。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为之监,相武庚治殷。命召分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括、散宜生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以赈贫弱。

  命闳夭封比干之墓,微子胶鬲为臣,殷人大悦。改正朔,以建子月为岁首,改祀曰年。色尚赤,服以冕。乃祀于周庙,追王古公禀父曰太王,季历曰王季,文考曰文王。立彻法,一夫受田百亩,其法与助法略同。王践祚三日,召士大夫而问曰:“恶有藏之约,行之博,万世可为子孙恒守者乎?”师尚父对曰:“黄帝颛顼之道,在丹书有之,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弗敬则不正。

  枉者废灭,敬者万世,藏之约,行之博,可以为子孙恒守者此也。”王闻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及凡鉴、盥、盘、楹、杖、带、履、觞、豆、户、牖、剑、弓、矛,各有铭焉。王虚己,问箕子殷所以亡。曰:“语杀纣,是欤?非欤?”箕子不忍言,王乃问以天道,箕子陈《洪范》,遂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武王追思元圣,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少吴之后兹舆于莒,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胡公妫满于陈,大禹之后于杞,祝融之后于邾,四岳之后文叔于许,仲虺弟雍滑之后于薛。又封功臣同姓,而师尚氏为之首,封于营邱,曰齐。封周公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北燕,封毕公高于毕,封弟叔鲜于管,封叔度于蔡,封叔振铎于曹,封叔武于郕,封叔虔于霍,封康叔封于卫,封叔绣于滕,封虢仲于西虢,封虢叔于东虢,封泰伯之后周章于吴,仲雍之后于虞,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封兄弟之国十五人,姬姓之国四十人。

  周之子孙不狂惑者,即为诸侯。班赐宗彝,分殷器物于诸侯。

  王威德远扬,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各以其方物来贡,肃慎氏贡楛矢石砮,西旅贡獒。王迁都于镐,是为镐京。建学养老,作乐曰《大武》。王有疾,周公旦为坛,祝告太王、王季、文王,求以身代王死。史录其册祝之文,藏于金滕之匮。王翌日乃愈。

  后五年,王崩。在西伯位十三年,在王位七年,寿九十三年。

  初,武王暮年,纳吕望之女曰邑姜,亦有圣德,生子诵,至是立,年方一十三岁。周公旦位冢宰,乃摄政,代王当国,南面负扆以朝诸侯。管叔、蔡叔、霍叔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王亦疑公,周公旦乃避位,出居东土,取《易》之三百八十四爻,各系以词。周公居东,忧武庚必叛,王室必摇,乃作,《鸱鸮》之诗以贻王。三年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滕之匮,考往古事迹,以占验其吉凶。乃见周公请祷代武王之事,王执书以泣。乃出郊,迎周公。周公乃相成王,天乃雨,反风,禾则犀起。毕公、召公命邦人尽竖起所偃大木,以土筑之,依然无恙。岁则大熟,奄君薄姑谓禄父曰:“武王既死,今王尚幼,周公见疑,此百世一时也。”清举事。武庚从之,与管叔、蔡叔、霍叔等同反,奄及淮夷、徐戎皆叛。周公乃作《大诰》,晓谕天下。奉王命以讨武庚、管叔,诛之,放蔡叔于郭邻,降霍叔为庶人。命子鲁侯伯禽代淮夷、徐戎,遂定奄及淮夷,东土其宁。封微子于宋,以绍殷后。用殷礼乐,于周为宾而不臣。王渐长,能听政。

  周公归政于王,王中立听政,四圣维之。周公常立于前,太公常立于左,召公常立于右,史佚常立于后。是以虑无失策,事无过举,天下大治。定鼎于郏鄏,郏鄏即洛邑,以其居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也,是为东都,又为成周,迁殷顽民于成周,使周公分治之。复封蔡叔之子蔡仲于蔡。封弟叔虞于唐,后为晋国。王在位三十七年崩。子钊立,是为康王。

  成康之际,天下太平,人不犯法,刑措四十余年不用,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瑕立,是为昭王。在位五十一年,周道渐衰。王巡狩,返济汉,楚使汉滨人以胶舟乘王,王至中流,胶液船散,王及蔡公皆溺死。子满立,是为穆王。穆王得八骏马,造父以善御得幸。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徐戎作乱,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逼,分命东方诸侯徐子主之。徐子,嬴姓也,国方五百里,行仁义。得朱弓矢,自以为天瑞,乃称偃王。诸侯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王正西巡狩,乐而忘返,闻徐子僭号,乃命造父为御而归,以救偃王之乱。命楚伐徐,徐子爱民无权,不忍斗,乃北走彭城,百姓随之万数。徐子将死,曰:“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备,故至此。”穆王乃以赵城封造父,其族由此为赵氏。命吕侯作祥刑。王在位五十五年崩,寿一百四岁。子共王繄扈立,在位十二年崩。子懿王又喜鸡立,在位二十五年崩。弟孝王辟方立,时有商蜚廉、恶来之后曰非子者,好马,善养息之,王命主马汧渭之间,马大蕃息,王封为附庸之君,邑于秦,使续伯翳之后。天大雨雹,牛马冻死,江汉冰。王在位十五年崩。懿王之子夷王燮立,始下堂而见诸侯,在位十六年崩。子厉王胡立,以夷公为卿士,专以聚敛图利为事。国人谤王,召公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出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惠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今王塞天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弗听。于是国人莫敢言。王心戾虐,万民弗忍,乃相与畔袭王。王出奔于彘,太子靖匿召公家,国人围之。召公以其子代太子,太子竟得脱。王在彘不敢归。二相周真公、召惠公以太子靖尚幼,乃相与和协,共理国事,号曰共和。王崩于彘,在位五十一年。子靖立,是为宣王。

  周公、召公辅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治,任申伯、仲山甫、张仲,顺天下之人心,而更改其失理之事。兴德教,举逸士,海内翕然向风。诸侯复宗周,王化复行。王尝晏起,姜后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其传母通言于王曰:“妾不才,至使君王乐色而忘德,失礼而晏起,乱之兴,自婢子始,敢请罪。”王曰:“寡人不德,实自生过,非夫人罪也。”自是勤于政事,早朝晏罢,卒成中兴之名。时有马化为人,有兔舞于镐京之异。

  王欲杀其臣杜伯而非其罪,伯之友左儒争之,王不听,杀杜伯,左儒死之。因出猎,见杜伯、左儒以朱弓矢射王,中心,王病心痛而崩,在位四十六年。子幽王宫涅立。

  初,夏孔甲时,卜藏龙斄于椟,传及商周,莫敢发也。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妇人裸体噪之,化为鼋,入于王府。府有童妾,龀齿尚未尽,遭之,既笄而怀孕,积至多年。至宣王时,乃生一女,以其不夫而育,惧而弃之。时童谣曰:“厌弧箕服,实亡周国。”山桑曰厌;弧,弓也;箕,草名,似荻而细,可结为服以盛箭。王禁国人不得鬻是器。有夫妇不知,仍鬻桑弧箕服者,王使执而戮之,弃而逃,于道见前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夫妇哀其夜号而取之,逸逃于褒。褒人褒妁有狱,入是女于王,王置是女于后宫,而舍褒妁之罪。弃女子出于褒,龙斄肇于夏。夏姒姓,是为褒姒。生得两颊芙蓉,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因是龙精所生,双弯瘦小,为弓跬装。与妲己一般,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王往后宫,见而爱之,宠幸无比。生子伯服。褒姒与虢石父相比,而谮申后及太子宜臼。王废申后及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其子伯服为太子。宜臼出奔申。西周地震,三川竭,岐山崩。

  太史伯阳父曰:“周将亡矣,祸成矣,无可奈何矣!”褒姒好闻裂缯之声,王日发缯裂之,以适其意,而不得一笑。盖褒姒一笑嫣然,媚人肠胃,王百计诱之而不能得。先王尝置烽火,与诸侯约,有寇至则举火,诸侯各引兵来援。王欲褒姒笑,乃无故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时王欲杀太子宜臼,求之于申,申侯弗与,王伐申,申侯与鄫人召西夷犬戎入寇。王举烽火征兵,无一人一骑至者。

  犬戎遂弒王于骊山下,在位十一年。犬戎虏褒姒,并杀郑桓公,尽收周宝赂而去。秦襄公力战却戎,卫武公和晋文侯仇,将兵救周逐戎,郑世子掘突收父散兵,从诸侯迎故太子宜臼于申,归即王位,是为平王。

  王以丰镐逼近犬戎,乃东迁洛邑以避之。秦襄公以兵送王,王始命秦为诸侯,赐以岐丰之地,秦于是始大;命卫侯和为公,赐晋侯仇以河内附庸,而晋始大。西周遂亡,凡十二主,共三百五十二年而东。自王室东迁,天子微弱,号夸不行,政由方伯。未知五霸之起,起自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齐桓公晋重耳五霸称尊

  词曰:

  滚滚龙争虎斗,匆匆鸟飞兔走。席前花影坐间移,百岁光阴有几。说古谈今话本,图王霸业兵机。要知成败是和非,都在渔樵话里。

  却说幽王时,郑桓公友为王司徒,甚得周众。后犬戎入寇,桓公友死于犬戎之难。平王命其子掘突为司徒,是为武公。及武公卒,子庄公寤生,复为王卿士。王贰于虢,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孤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平王崩,周公将畀虢公政,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复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桓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王以诸侯之师伐郑,郑伯御之。战于绣葛,蔡、卫、陈皆奔,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王尚能军,祝聃请从之。郑伯曰:“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凌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无陨足矣。”乃遣祭足劳王,且问左右。时郑兵强政举,齐僖公禄甫欲以其女文姜妻郑太子忽。忽辞。人问其失故,曰:“人各有偶,齐大,非吾偶也。《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

  及北戎伐齐,郑公子忽帅师求齐,大败戎师。齐侯又请妻之,固辞。

  齐侯乃以文姜妻鲁桓公。文姜生得秋水为神,芙蓉似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真乃绝世佳人,古今国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号为文姜。只是举动轻浮,妖淫成性,鲁桓公宠爱无比。

  及齐僖公卒,子襄公诸儿立,鲁桓公欲与文姜如齐,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

  公不听,与夫人文姜会齐侯于泺,遂与文姜如齐。文姜入宫,与齐襄公叙饮,四目相视,两下动情,不顾兄妹之亲,竟成苟且之事,色欲昏迷,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早有宫人报与鲁桓公。桓公谪文姜,文姜以告于襄公。鲁桓公辞行,齐襄公享鲁桓公,桓公醉,襄公使公子彭生抱桓公登车,折其阴,鲁桓公死于车。

  鲁人立桓公之子庄公。齐襄公政令无常,复因鲁人之请。

  杀彭生以悦于鲁。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襄公猎贝邱,逐豕,忽变彭生。夜宿离宫,弟无知弒之。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齐雝廪杀无知,鲁纳公子纠,小白自莒先入,立为桓公。

  发兵拒鲁,大败鲁师。鲍叔牙使言于鲁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仲,仇也,请受而甘心焉。”乃杀子纠于生窦。召忽死之,管仲请囚。桓公欲使鲍叔为相,辞曰:“臣不若管夷吾,君必欲治国家,非管夷吾不可。”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钩,是以滨于死。”鲍叔牙曰:“彼各为其主尔。君若宥而用之,亦犹是也”。乃请管仲于鲁。鲁庄公以问施伯,对曰:“管子,天下才也。所在国必得志,请杀而以其尸授之。”庄公将杀之,齐使者请曰:“寡君愿生以为戮。”于是使缚以与齐,鲍叔牙受之。至常阜而脱之。比至,三衅三浴之。桓公亲迎之郊,解其缚而问之,对辄称善,乃以为相,号曰仲父。制国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不从征役。士农之乡十五,作内政而寄军令。五家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五乡一师,桓公帅十一乡。高子、国子各帅五乡。勿使迁徙,世同居,少同游,耳目足以相识,欢忻足以相死。守则同固,战则同强。又使重罪赎以犀甲,轻罪赎以珠玉,小罪赎以金。复官山海盐铁之利。为女闾三百,专居美妇,日事颜华脂粉,务为妖淫妖媚,以迷各国之商贾宾旅,征其夜合之资,以足国用。于是国富兵强,诸侯畏服。

  初,桓公出亡过谭,谭不礼焉。齐师灭谭,齐桓公会诸侯于北杏,以平宋乱,遂人不至,齐人灭遂。齐桓公会诸侯于鄄,宋服也。与诸侯同盟于幽,陈、郑服也。山戎伐燕,齐桓公救燕,伐山戎,克之,至孤竹而还。狄人伐邢,管仲言于桓公以救邢,迁邢子夷仪,邢迁如归。狄人灭卫。初,卫公子州吁弒其君桓公而自立,石蜡与国人共杀之,而立桓公之弟宣公。宣公尝烝其父妾夷姜,生子伋,为伋娶于齐而美,宣公遂自娶之,是为宣姜。夷姜失宠而自缢。宜姜生公子寿、公子朔。宣姜与朔构伋子,宣公伪使伋子于齐,使盗待诸莘而杀之。寿子知之,以告伋子,使逃奔他国以避难。伋子曰:“弃父之命,恶用子矣。”勿听,寿子不忍,饮伋子以酒而醉之,载其旌以先,冀盗杀己,可以免兄之死。盗果杀之。伋子酒醒,追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请杀我乎尸盗又杀之,国人痛忿。及宣公卒,惠公朔立,左公子泄、右公子职等攻逐之,而立公子黔牟。宣姜年少而寡,齐人使宣公庶于顽烝庶母宣姜,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迨惠公朔逐黔牟而自立,传子懿公赤,性最喜鹤,鹤有乘轩者。狄人伐卫,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予何能战!”战于荥泽,卫师败绩,杀懿公,遂灭卫。宋桓公迎其遗民,渡河而南,立戴公以庐于漕,未期而卒。齐桓公帅诸侯救卫,立戴公之弟焰,是为文公,城楚邱而迁焉。卫国勿忘亡,卫文公衣大布之衣,大帛之冠,训农通商,劝学任能,卒兴卫。齐与诸侯会于阳谷,谋伐楚也。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与楚盟于召陵而还。

  初,周惠王娶于陈,生太子郑及叔带。王爱叔带,欲立之。

  齐桓公帅诸侯会太子郑,盟于首止,以定其位。惠王使周公召郑伯曰:“吾抚汝以从楚。”郑伯喜于王命,逃归不盟。齐桓公会诸侯伐郑,围新城。郑人乞盟,惠王崩。太子郑立,是为襄王。齐桓公会诸侯于葵邱。襄王使宰孔赐齐胙侯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下拜登受。宰孔归,路遇晋献公,将来与会。宰孔谓晋侯曰:“可无会也。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其在乱乎?”晋侯乃还。王子叔带欲与戎狄伐周。王知之,将诛叔带。叔带奔齐,齐侯使管夷吾平戎于王。戎侵王室,王以戎难告齐,齐侯使诸侯各发卒戍周。齐管仲卒,桓公用易牙、开方、竖刁,霸业稍衰。

  初,桓公好内,姑姐妹因美貌不嫁者七人,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及桓公薨,五公子争立。公尸在牀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易牙与寺人貂,因内宠以杀群吏,而立公子无亏,孝公奔宋。初,齐桓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至是,宋襄公以诸侯伐齐,齐人杀无亏。四公子之徒与宋人战,宋败齐师,立孝公而还。宋人执滕子婴齐。宋公盟诸侯于曹南,鄙子会盟于邾,邾人执?子,宋公使杀?子,用为牺牲,祭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于是诸侯患宋之虐。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诸侯会宋公于盂,楚执宋公以伐宋,诸侯为会于薄而释之。宋伐郑,楚救之。宋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请击之,公曰:“不可,君子不困人于厄。”

  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司马子鱼曰:“若爱重伤,不如勿伤,爱其二毛,不如报焉!君未知战。”

  襄公以伤股故,遂薨,子成公立。

  时周天子不能驾御诸侯,诸侯悉遵霸主号令。自齐桓公薨,宋襄公欲图霸而不能成。诸侯正苦无所告诉,而晋文公重耳出矣。初,晋献公并吞各国,而国日强。烝于父妾齐姜,生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胡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公伐骊戎,骊戎女骊姬生得如花似玉,娇艳异常,公甚嬖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骊姬欲立己子,赂外嬖梁五与东关嬖五,使言于公曰:“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与屈,则可以威民而惧戎,且旌君伐。”公乃使申生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晋献公将立奚齐,与中大夫成谋。骊姬谓申生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申生祭齐姜于曲沃,归胙于公。公方出田猎,姬置诸宫中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太子。”

  太子闻之,奔新城,公杀其傅杜原疑。或谓太子辩之,君必明焉。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辩明,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使君不乐,何以为孝?”或曰:“子其行乎?”申生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缢于新城。姬遂谮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复奔翟;夷吾奔屈,复奔梁。献公使荀息传奚齐。晋献公疾,谓荀息曰:“以是藐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荀息对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则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

  公卒,里克以申生之死及公子出亡之故,结党杀奚齐。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卓子而辅之。”苟息立公子卓以葬,里克又杀卓子,荀息死之。秦穆公、齐桓公遣兵纳公子夷吾,立为晋侯,是为惠公。惠公杀里克、丕郑及七舆大夫?许秦河东五城以求返国。归而背约,不与其在秦也。秦穆夫人嘱以贾君,贾君色未衰,归而烝于贾君。贾君泣从之,而请葬其太子申生。晋侯许之,改葬太子。狐突往新城,遇太子于路,告之曰:“夷吾无礼,吾得请于帝矣,敝于韩。”晋饥,乞籴于秦,秦输之粟;秦饥,乞籴于晋,晋闭之籴。秦伐晋。晋惠公与秦穆公战于韩,秦获晋侯。秦穆公夫人姬氏,惠公之姑也,为之请于穆公,不杀而仍归之,以惠公公子围为质。是岁,晋又饥,秦又馈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秦穆公以女妻子围,子围自秦逃归。晋惠公卒,子围立,是为怀公。其妻在秦,是为怀嬴。

  初,晋公子重耳自翟奔齐,齐桓公妻以宗女姜氏,居五年,无去心,赵衰与舅犯谋行。齐女侍者闻之,以告其主姜氏。姜氏杀侍者,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之以行。及曹,曹共公闻其骈胁,使之浴,迫而观之。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归,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贰焉。”乃馈盘飧,置壁焉。公子受飧返璧。及宋,宋襄公赠以马二十乘。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

  去之楚,楚子飨之,送诸秦,秦穆公纳女五人,怀嬴与焉。

  秦纳重耳,怀公围奔高梁,杀之,重耳立。吕甥、郄芮将弒之。寺人披以告,晋侯僭会秦伯于王城,秦伯诱吕、郄而杀之。晋侯迎夫人嬴氏以归,即侄妇怀嬴也。因归文公为妻以后,复号文嬴。周王子叔带以戎兵入寇王室,襄王出适郑,处于汜,秦穆公师于河上,将纳王。狐偃言于晋侯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晋侯辞秦师而下,逆王入于王城,取叔带于温,杀之。晋侯朝王,王与之阳樊、温原、攒茅之田。

  原不服晋,晋侯围原,命三日之粮,原不降,命去之。谍出曰:“原将降矣,军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得原而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

  初,晋文公为公子出亡时,过卫、过曹,曹卫俱不礼焉;过宋。宋襄公礼之。宋以其善于晋侯也,故叛楚即晋。楚令尹子玉帅师伐宋,围缗;鲁以楚师伐齐,取谷。宋公孙固如晋告急,晋先轸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搜于被庐,作三军,侵曹伐卫。楚人入卫,晋人救曹,执曹伯以畀宋人。令无人僖负羁之家而免其族。楚师子玉请战。晋侯、齐师、宋师、秦师与楚师战于城濮,楚师败绩。晋献楚俘于周王,王策命晋侯为诸侯伯。晋召诸侯朝周王会于河阳践土,诸侯毕朝。郑二于楚,晋侯、秦伯围郑。郑使烛之武夜见秦穆公,曰:“郑在晋之东,秦在晋之西,越国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倍邻?邻之厚,君之薄也。”秦伯悦,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及晋文公薨,子襄公立,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命我掌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不可。”公辞焉。召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使出师。蹇叔送其子白乙丙曰:“晋人御师必于淆,淆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臯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风雨也。

  子必死是间,予收尔骨焉。”秦师遂东行。及滑,郑商人弦高遇之,以乘韦先,以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且使遽告于郑。孟明视曰:“郑有备矣,不如还也。”灭滑而还。晋先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必伐秦师。”遂发命,遽兴兵戎,败秦师于淆。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文嬴请释三帅,使归就戮于秦,乃舍之。既而使追之,则在舟中矣。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秦伯素服郊次,向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大夫何罪?

  且孤不以一眚掩大德。”复使孟明视为政。秦穆公复使孟明视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宫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淆尸而还。秦穆公用由余之谋伐戎,并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周天子使召公过贺秦穆公以金鼓,命为西方诸侯伯。穆公任好薨,子康公立。自是秦与晋为仇,而与楚相好矣。

  却说楚自熊通僭号称王,并吞诸小国,而国日强。至穆公商臣卒,子庄王旅立,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伍举入谏,王左把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进曰:“有鸟于此,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曰:“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又谏,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悦。楚大饥,戎伐楚。庸人帅群蛮以叛楚,麋人率百濮聚于选,将伐楚。楚人谋徙于阪寓,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麋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若我出师,必惧而归。”乃出师,遂灭庸;群蛮从楚子盟。宋昭公无道,弟公子鲍礼于国人,宋饥,竭其粟而贷之,养老尊贤,亲自桓以下,无不恤也。鲍美而艳,鲍嫡祖母宋襄公夫人王姬欲通之。鲍不可,乃助之施。国人奉公子鲍以通于夫人,昭公将田孟诸,未至,夫人使卫伯帅郊甸之师,攻而杀之,公子鲍立,是为文公。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宋,宋及晋平。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师不出,宋及楚平。楚子伐萧,巫臣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抚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遂灭萧。楚灭舒蓼而疆之。及滑汭,盟吴、越而还。

  时有夏姬,郑女也。貌极美而善淫,淫其兄子蛮,子蛮夭死。嫁于陈夏御叔,生征舒,御叔亦为淫死。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皆藏其近体亵服,以戏于朝,饮酒于夏氏。

  公谓仪行父曰:“征舒似汝。”对曰:“亦似君。”征舒病之。

  公出,自其厩射而杀之。孔宁、仪行父奔楚。楚入陈,杀夏征舒,虏夏姬,因县陈。申叔时曰:“合诸侯以伐陈,讨有罪也。

  今县陈,贪其富也,以讨始而以贪终,无乃不可乎?”庄王曰:“善。”乃复封陈,立成公。庄王将纳夏姬,申公、巫臣止之,王乃止。子反欲娶之,巫臣又止之。乃以与连尹襄老,襄老战死于邲,不获其尸。其子黑要烝于夏姬,巫臣使谓夏姬曰:“归郑,吾聘汝。”夏姬遂以求襄老之尸为名,归于郑。巫臣因谋聘齐之役,遂适郑,娶夏姬以奔于晋。子反怨巫臣之娶夏姬也,遂杀巫臣之族,而分其室。巫臣乃通吴于晋。教吴乘车,教吴战阵,教吴叛楚,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而吴于是始大,通吴于上国。盖夏姬善彭祖交接之术,以故老而复少者三,巫臣必欲娶之,以传其术。归巫臣后,又生男女数人,至百余岁,犹如二三十岁时,后与巫臣皆仙去。所著有《夏姬秘诀》二十七卷,皆言男女采补交接之事,其书不传,即今妖狐术也。此系闲话不提。

  却说郑既受盟于楚,又二于晋,楚子围郑,晋苟林父救郑,与战于邲,晋师大败,郑属于楚。初,楚庄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烛灭,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授绝其冠缨,请取火视之。王曰:“奈何显一妇人之节,而辱士乎?”命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欢。”群臣尽绝其缨而火,极欢而罢。及围郑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战五获首,遂得胜,询之,则夜绝缨者也。因以美人赐之,人心悦服,楚遂大霸诸侯。

  楚庄王旅卒,子共王审立。晋悼公周复霸,三驾而楚不敢与争。

  春秋之世,自晋文公后,晋霸于北,北方诸侯晋主之。楚霸于南,南方诸侯楚主之。齐服于晋,秦服于楚,而郑为必争之地。郑服于晋,则楚伐郑。郑服于楚,则晋代郑。所谓伐者,入其乡邑,淫其妇女,掳其人民,服则盟而还之,不甚杀人。

  故郑风不过妇女淫乱,犹可以为国也。如是者八十余年,郑几于亡。后赖于产为政,善于治国,又善于事大国,乃四十余年不被兵。宋向戌善于晋执政赵文子,又善于楚令尹子木,请合二国之好,弭兵释争,为会于宋。除齐、秦外,使二国之属国交相见,于是秦晋分霸。楚属国陈侯、蔡侯、北燕、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晋,晋属国宋公、鲁侯、郑伯、许男朝于楚,如是者十八年。

  自晋会诸侯于平邱,而晋不复主诸侯。是年,楚公子比弒灵王,公子弃疾杀比自立,是为平王。平王使伍奢为太子建师,费无极为副,为建娶妻于秦,无极与迎,先归,谓平王曰:“秦女极美,王可自取之。”平王遂自娶建妻,置建于城父。费无极复谗建将叛,王执伍、奢,使司马奋扬杀子建,奋扬告建使行,建奔宋。平王使召伍、奢二子,伍尚来归,弟伍员奔吴。

  楚杀奢尚,伍员欲报之,求用于吴。吴自巫臣教战以来,而吴渐强,至寿梦称王。寿梦四子,长诸樊,次余祭,次夷昧,次季札。札甚贤,寿梦欲立札,札让不可,乃立诸樊,约以次相传,必致国于札。三兄俱以酒色狂乐,自促其寿。及夷昧卒,以国授札,札逃去。吴人立夷昧之子僚。诸樊之子光使专诸弒僚而自立,是为阖闾。用伍员,复以孙武子为将则伐楚。五战及郢,楚昭王奔随。吴人入郢,以班楚宫,而淫其妇女,孙子乃去。伍员使人取平王之尸,鞭之三百。申包胥乞师于秦,秦伯使就馆。包胥依庭墙则哭,勺饮不入口者七日。秦哀公为赋《无衣》,秦师乃出。申包胥以秦师救楚,于越乘吴兵在楚,兴师入吴。阖闾闻有越师,又与秦战不胜,乃弃楚归吴,昭王入郢复位。吴伐越,越子勾践御之,败吴于槜李。阖闾伤将指卒,子夫差嗣立。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叫曰:“夫差!尔忘越王之杀尔父乎?”王应曰:“唯!不敢忘。”三年乃报越。吴伐越,败越于夫椒,遂入越。越勾践以甲楯五千,栖于会稽,用范蠡计,使大夫种困于平城,因吴太宰嚭以行成于吴,夫差将许之。伍员不可。勿听,员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吴其为沼乎?”吴及越平。

  勾践返国,劳身焦思,卧薪尝胆,养士爱民,与范蠡、文种谋。以古今绝色,如花似玉,国色天香之美女西施馈吴。西施得宠,教之荒淫失政。吴内荒于色,外荒于兵,而国日危矣。

  伍员数谏,反赐之死。吴伐齐,败齐师于艾陵,与晋定公会于潢池。而吴霸诸侯,越勾践日夜谋吴,生聚教训,知众可用,因吴与晋会,乘虚伐吴。吴王兵败,栖于姑苏。使人行成于碎。

  -勾践举许之,范蠡不可,勾践听之,夫差自杀。

  勾践以众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天子。

  周王使人赐以胙命为伯,使号令齐、楚、秦、晋,歃血盟而去。

  横行江淮,诸侯毕贺。迨范蠡去,而文种诛,势稍弱。其后六卿分晋,并为韩、赵、魏三国。田和篡齐,新国四,加旧国秦、楚、燕,是为战国七雄。至秦孝公用商鞅之计,而秦渐强,并吞之势成矣。夫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男女乱伦,恬不为怪。公卿大夫,易室饮酒。先师孔子,为世道人心忧惧,乃因鲁史以作《春秋》,为百王之大法。而物则彝民,赖以不坠。

  不知孔子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简王后至灵王时生孔子

  诗曰:

  孔子孔子,大哉孔子!

  孔子之前,未有孔子;

  孔子之后,未有孔子。

  孔子孔子,大哉孔子!

  却说孔子名丘,字仲尼,鲁人,今为山东曲阜县,宋微子启弟微子衍之后也。衍号微仲,五传至弗父何,逊国于其弟厉公,世为宋卿。何生宋父周,周生世父胜,胜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亲尽,别为公族,始以孔为氏焉。

  宋华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遂攻杀孔父,而娶其妻。嘉生金父,金父生睾生夷,睾夷生防叔。

  防叔避华氏之乱而奔鲁,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娶施氏,生九女而无子;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纥乃求婚于颜氏。颜氏有三女,其幼曰征在。颜父问三女曰:“陬大夫虽父祖为士,然其先圣王之裔,今其人身长十尺,武力绝伦,吾甚贪之。虽年长性严,不足为疑,三子孰能为之妻”?二女莫对。征在进曰:“从父所制,将何问焉?”父曰:“即尔能矣。”遂以妻之。征在求子,祷于尼丘之山。征在升山时,草木之叶皆上起,及祷毕而下,草木之叶皆下垂。是夜梦黑帝见召,嘱曰:“汝有圣子。”觉而有孕,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庚戌十月庚子夏正八月二十七日,生孔子于鲁昌平乡。先是未生时,有麒麟吐玉书于阙里,其文曰:“水精之子,继衰周而为素王。”颜氏异之,以绣绂系麟之角,信宿而去。怀妊十一月生。诞生之辰,有二龙绕室,五老降庭,颜氏房中闻钧天之乐,空中有声云:“天生圣子。”

  孔子生有异相,牛唇虎掌,鸳肩龟脊,海口辅喉,顶门状如反字,中间低,而四傍反高,胸有文曰:“制作定世符。”

  父纥曰:“此儿秉尼山之灵。”因名曰丘。孔子生三岁,父叔梁纥卒。葬于鲁东防山。六岁为儿嬉,尝陈俎豆,设礼容。十七岁,鲁大夫孟僖子病且死,诚其嗣懿子,与其弟南宫敬叔,往学礼焉。十九岁,娶宋亓官氏。二十岁为鲁委吏,料量平。

  二十一岁为乘田,养畜蕃息。是岁,子鲤生。其生也,鲁君适以鲤赐孔子,孔子荣君之赐,因名曰鲤,字伯鱼。二十二岁,始教于阙里,颜、闵之徒,皆受学焉。二十四岁,母颜氏卒,合葬于防。二十七岁,郯子来朝,夫子见而问官。二十八岁,见郯子而学礼,既而告人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信哉。”

  二十九岁,闻师襄善琴,往学焉。三十一岁,齐景公遣使聘孔子,孔子遂适齐。齐有一足之鸟,飞集于公朝,舒翅而跳,齐侯使问孔子,孔子曰:“此鸟名商羊,水祥也。昔童儿屈于脚,振肩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将有大水为灾。”

  顷之大霖雨,水溢。景公曰:“圣人之言,信有征矣。”三十二岁,景公欲以廪邱之邑为养。辞不受,谓弟子曰:“吾闻之,君子当有功受赏,今吾言而君未行,先赐邑,其不知某亦甚矣。”

  三十四岁,谓南宫敬叔曰:“吾闻周有老聃,博古知今,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则吾师也,今将往学焉。”敬叔言于鲁君,赐之车马侍御,与敬叔俱适周,见老聃而学礼焉。老聃曰:“子所言,其人与骨,俱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时则驾,不得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凡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辨宏远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无以有己。为人臣者,无以私己。归而求之于身,则道不远矣。”子曰:“敬受教。”

  又访乐于苌弘。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尧、舜、桀、纣之像,又有周公抱成王,负扆朝诸侯之图,谓从者曰:“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所以知今,人主不务袭其所以安,而忽其所以危,是犹却步而求及前人也,岂不惑哉?”又入后稷之庙,有金人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文慎言人也,诫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行所悔。

  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大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塞,流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必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惑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莫我害。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下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诚之哉!”顾谓弟子曰:“小子识之,此言实而中情。”夫子自周返于鲁,而道益尊。弟子弥众,远方来受业者,盖三千焉。

  三十五岁,昭公出奔。孔子适齐,舍于外馆,景公造焉。

  宾主之使既接,而左右白曰:“周使适至,言先王之庙灾。”

  公问曰:“何王之庙?”孔子曰:“必厘王之庙。”公曰:“何以知之?”子曰:“厘王变文王之政,而作玄黄华丽之饰,宫室高崇,舆马奢侈。而勿可振,天灾所宜加也。”俄顷,果报厘王庙灾。公曰:“善乎!圣人之智,过人远矣。”三十七岁,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景公问政,大悦,将以尼溪之田封孔子。晏婴沮之。孔子遂行,返于鲁。

  四十二岁,在鲁,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某闻之:木石之怪,夔,罔虫两;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羵羊。”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会群臣于会稽,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此为大矣。”吴使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吴使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厘姓,在虞、夏、商为汪罔,在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倍之,数之极也。”使曰:“善哉圣人。”

  四十四岁,在鲁。时季氏强僭,阳虎专政,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益众。四十六岁,在鲁,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问于守庙者:“此谓何器?”对曰:“此宥坐之器。”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明君以为至诚,故常置之于坐侧。”顾谓弟子:“试注水焉。”乃注水中则正,满则覆。夫子喟然曰:“呜呼!夫物乌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进曰:“敢问持满有道乎?”

  子曰:“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损之又损,所谓道也。”

  四十七岁,鲁定公以为中都宰,制为养生送死之节,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途,路不拾遗。器不雕伪,市不二价。为四寸之棺,三寸之椁。因丘陵为坟,不封不树。行之一年,四方则之。公曰:“学子之法,以治鲁国,何如?”对曰:“虽天下可也,何但鲁国哉?”于是定公以为司空,乃别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五十一岁,为鲁司寇,摄行相事,理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于两观之下。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今夫子为政而始诛之,或者太过乎?”夫子曰:“天下有大恶五,而窃盗不与焉。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者有一于身,则不免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也。”五十二岁,齐大夫犁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子,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鲁定公将以乘车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请具左右司马以从。”定公曰:“诺。”

  会齐侯于夹谷,为坛位,上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祓,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而进,请命有司。”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荧惑者,罪当诛。请命有司。”齐人莫应。孔子曰:“齐鲁一也,鲁左右司马何在?”鲁左右司马加以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乃返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五十四岁,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五百雉之城,今三家过制,请损之。”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郈.于是叔孙先堕邱,季氏将堕费。公山弗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邸,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郕,齐人必至北门,且我孟氏之保障,无郕,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郕,弗克。五十五岁,孔子相鲁,鲁大治,齐人闻而惧。用犁钮谋,馈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月番肉于大夫,孔子遂行,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五十六岁,在卫,卫灵公至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于灵公,灵公使以兵仗卫孔子,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与阳货入匡,彼缺处,被攻之所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曾暴于匡,孔子貌似阳虎,遂拘孔子五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乃使从者求解于卫臣宁武子。匡人曰:“吾以为阳虎,故围之。今非也,释之去。”过蒲,时子路治蒲,孔子善其政,月余返乎卫,主蘧伯玉家。卫灵公夫人南子,甚有美色,旧通于宋朝。宋朝者,男子中之美色者也。既通于灵公之母襄姜,复通于灵公之夫人南子。宋朝惧,遂作乱奔晋。

  自晋归宋,南于思之不置。灵公复为南子召宋朝,男女并宠焉。

  南子虽有淫行,而复贤慧,尝与灵公夜坐,闻车声辚辚,至明而止,过阙复鸣,南子曰:“此必蘧伯玉也。”灵公曰:“何以知之?”南子曰:“君子不为昭昭饰节,不为冥冥堕行,吾闻之,蘧伯玉君子也,是以知之。”公使人问之,果伯玉也。

  孔子主伯玉家。南子使人谓孔子曰:“四方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入见之。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答拜,环佩之声璆然,隔帘相见而出。居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雝渠参乘,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丑之,去卫适曹,又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伐其树。孔子遂微服过宋,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顶类臯陶,肩类子产,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门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似丧家之狗,然哉!”遂至陈,主司城贞子家。五十九岁,自陈过蒲,会公叔氏以蒲叛,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贤而勇,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无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孔子出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耶?”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卫灵公闻孔子来,郊迎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与公叔氏同叛者四五人。”灵公曰:“善。”乃不伐蒲。晋佛肸为中牟宰,赵筒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叛。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不悦,已而竟不行。将西见赵简子,至河,闻窦鸣犊、舜华二人见杀,临河叹曰:“美哉水,洋洋乎!某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曰:“何谓也?”孔子曰:“二人皆贤大夫也。赵氏未得志时,用此二人。而后从政,君子恶伤其类,故余云然。”遂反乎卫,主蘧伯玉家。他日,灵公问陈,孔子对以未学。明日与孔子语,见飞鸿,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

  六十岁,在陈。鲁桓僖之庙灾,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桓僖庙乎?”既而果然。秋,季桓子病,谓其子康子曰:“我死,汝必相鲁,相鲁必召孔子。”康子立,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矣。”康子曰:“然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有“归与!归与!”之叹。六十一岁,自陈如蔡。六十二岁,自蔡如叶。叶公问政,既而返乎蔡,有《问津》诸章。六十三岁,孔子在陈、蔡之间。

  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用于楚,则陈、蔡危矣。”相与发徒兵,围孔子于野。孔子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颜回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遭围,请诵弦歌不衰。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来迎,然后得免。时楚昭王渡江,有一物触王舟,使使问孔子。孔子曰:“此萍实也,其甘如蜜”。使曰:“何以知之?”子曰:“吾昔之郑,适乎陈之野,闻小儿谣曰:‘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甘如蜜。’得无是乎?”验之果然。楚昭王将以书社之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沮之,昭王乃止。’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六十四岁,在卫。先是,卫灵公夫人南子淫于宋朝,灵公之太子蒯瞶献地于齐。过宋野,宋野人歌曰:“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太子羞之,谓戏阳速曰:“从我朝少君,我顾,乃杀之。”速曰:“诺。”乃朝夫人。太子三顾,速不进,夫人见其色,啼而走曰:“蒯瞶将杀余。”公执其手以登台,太子奔宋,尽逐其党。及灵公薨,蒯瞶之子辄立。蒯瞶欲人,辄兴兵拒之,诸侯数以为让。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故子路仕于卫。六十六岁,夫人亓官氏卒。期年,伯鱼犹哭。孔子闻之曰:“谁与哭者?”

  门人曰:“鲤也。”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六十八岁,在卫,冉有为季氏将,与齐师战于郑,克之。

  季康子曰:“子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无以小人间之,斯可矣。”康子遂以币迎孔子。孔子至鲁,哀公馆焉。哀公问政,终不能用。乃序《书》,上自唐、虞,下至秦缪,删古诗三千,为三百五篇。晚而喜读《易》,韦编三绝,修《礼记》。六十九岁,子伯鱼卒。

  七十一岁,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伤其左足,见其麕而角,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泗沾袍,曰:“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因鲁史作《春秋》,自隐至哀十二公,自平至敬十四王,凡二百四十二年。而绝笔于获麟。笔则笔,削则削,文学如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颜回、闵损、冉耕、冉雍、端木赐、宰予、仲由、冉求、言偃、卜商、颛孙师、曾点、曾参、澹台灭明、高柴、宓不齐、樊须、有若、公西华、原宪、公冶长、南宫适、公皙哀、颜高、商瞿、漆雕开、公良孺、秦商、颜刻、司马耕、巫马期、梁鳣、琴牢、冉孺、颜辛、伯虔、公孙龙、曹恤、陈亢、叔仲哙、秦祖、奚藏、公祖兹、廉洁、父黑、公西蒧、壤驷赤、冉季、石处、左郢,狄黑、商泽、任常、郑邦、乐欣、颜之仆、孔忠、漆雕哆、颜哙、颜无繇、公夏首、申振、邬单、荣旗、悬成、燕仅、原亢、部巽、施之常、秦非、句并疆,步叔乘。七十二岁,子路死于卫。初,卫孔文子圉之妻伯姬,蒯瞶之娣也,素通于家人浑良夫。圉卒,子悝执政,蒯瞶因浑良夫求人,伯姬劫孔悝,立蒯瞶,辄出奔鲁,仲由入,石乞、孟黡以戈击之,断缨,子路结缨而死。悝立蒯瞶.孔子在鲁,闻卫之乱,叹曰:“柴也来,由也其死矣。”

  七十三岁,壬戌四月己丑,夏正二月十八日,孔子卒。先时七日,蚤作,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吾将安仿?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孔子曰:“赐,余畴昔之夜,梦坐莫于两楹之间,此殷礼也,某殷人也,夫明王不兴,天下其孰能宗予?殆将死也。”寝疾七日而殁。哀公诔之曰:“夏天不吊,不宁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子贡曰:“君其不殁于鲁乎?夫礼失则昏,名失则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也。君两失之。”五月,葬鲁城北泗水上,弟子皆服心丧三年而去。惟子贡庐于冢上,凡六年。鲁人从冢而家者百余,因名曰孔里。

  孔子之弟子,惟颜回最贤,先孔子卒。其传道有曾子。曾子名参,字子舆,父点,学于孔子之门。曾参年十六,孔子在楚,命参之楚,受学焉。参性至孝,尝出彩薪于野,客至其家,母以手搤臂。参即驰至,问母曰:“臂何恙乎?”母曰:“今有客至,搤臂以呼汝。”参母死,后母遇参无礼,而供养不衰。

  尝芸瓜,误斩其根。曾皙怒,援杖击之。参扑地,有顷而苏,蹙然而起。进曰:“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退鼓瑟而歌,欲父听其歌,而知其平也。孔子闻之;告门人曰:“参来,勿纳也。昔舜事瞽瞍,索而使之,未尝不在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故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参委身待暴怒,以陷父不义,安得为孝乎?”曾子曰:“参之罪大矣!”遂造孔子谢过。曾子每读丧礼,泣下沾襟曰:“往而不可还者,亲也,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故椎牛以祭,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初吾为吏,禄不及釜,尚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犹北面而涕泣者,非以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孔予以其能通乎道,故授以一贯之传。曾子以《大学.圣经》一章教弟子,弟子记其意为十传,为千古儒学之宗。其弟子孔伋,字子思,孔鲤之子,孔子之孙也。逮事孔子,而受业于曾子。于思年十六,适宋,宋大夫乐朔与之言学而怒,遂围于思。宋君闻之,驾而救子思。子思既免,曰:“文王拘于羡里,作《周易》。尼父厄于陈、蔡,作《春秋》。吾困于宋,可无作乎!”于是述父师之意,作《中庸》。古云:“孔仅穷居于宋,惧家学不明,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学》、《庸》皆于思作,甚为近理。

  初,伯鱼卒,其妻转嫁于卫之庶氏,其后死于庶氏之家,讣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子之庙乎?”于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见《礼记》。

  子思之弟子孟子,名轲,字子舆,鲁孟孙之后,邹人也。

  父激,字公宜,娶仉氏,梦神人攀龙凤,自泰山来,将止于峄,凝视久之,忽见片云坠而寤。时间巷皆见五色云,覆孟氏居,而孟子生焉。孟子三岁丧父,母有贤德,挟其子以居。始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戏为墓间事,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于也!”乃去。舍近市,嬉戏为贾彳玄亍事。母曰:“又非所以居子也。”遂徙舍学宫旁,其嬉戏乃设俎豆,揖让进退。

  母曰:“此真可以居于矣!”遂居之。稍长,就学而归。母方绩。问曰:“学何所至矣?”轲曰:“自若也。”母以刀断织。

  轲问其故,母曰:“君子学以立名,问以广知皆由积累而成,亦犹织之待积而成也。若废学无成,与断机何异!”轲惧,旦夕勤学不息,受业于子思,道既通。值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乃至梁。既而去梁适齐,齐宣王以为客卿。当是时,天下务于合纵连衡,以攻伐善战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仲尼之道,作《孟子》七篇,以诏来世。娶由氏,生子名仲子。孟子曰:“人皆知以食愈饥,不知以学愈愚。夫学者,崇名立身之本也。孟子之学,尊孔子而辟杨、墨,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故杨、墨之害,亦自是灭息,此孟子不世之功也。

  或曰:“佛老之教,甚于杨、墨,不知孟子之时,虽未知有佛,而老子生于孔子之前,其书流传已久,何孟子初无一语辟之也?”今之人以儒、释、道为三教,欲知佛老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李老子释迦氏说法谈经

  诗曰:

  图利贪名满世间,不知破衲道人闲。

  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富贵百年难保守,轮回六道易循环。

  劝君早觅修行路,一失人身万劫难。

  却说自洪荒以来,已有男仙东王公,姓木,名倪,字君明;女仙西王母,姓杨,名回,字婉妗。男子得道者,名隶东王公;女子得道者,名隶西王母。周时,仙已八万余人。夫仙家之所宝三,曰精、神、气。其入门之诀三,曰炼精,养神,运气。

  运气之法,叩齿按摩,以鼻吸东南方生气,周身运转,人亦多能为之,但恐或助或忘,为之久而有作辍耳。若炼精,人多惑于释氏之戒,疑而不信,以为真仙,宜从苦修得。不知生子继嗣,岂从苦中得乎?且物彩人精尚能神通,况于人乎?夫男女媾精,大易垂焉,采补不过拾女子之余精以自益。又妇女身中,恒结有金丹,譬如草上露时,急吸取之,则寿而仙。而法并无损于女,若有损者,即属旁门外道,天诛之所必及者也。至于养神,力修天仙正路,无上至真之道,最上一乘之法。不特道家用此而飞升,即佛家亦由此而得度。盖佛氏之教多端,纵苦行勤修,俱属皮毛影响,其有得道者,修法与仙家同。佛家明心见性,即仙家养神法。又鬼得汞而成仙,太阴炼形术,大抵少妇为多。三教俱本于易,道教则兼先后天。其言幻,言尸解飞升,以炼精、养神、运气为丹头,难学而易成,成则为仙。

  释教本乎先天。其言寂,言前生来世,以明心见性为觉悟,易学而难成,成则为佛,为菩萨。儒教本乎后天。其言庸,言伦常、修、齐、治、平,极其至,为圣,为贤。所以经世有大忠、大孝、大贞,及有功德于民者,则为神。儒教前回已经表过,佛教回末便见。今先将道教序明。

  孔子云:“窃比于我老彭。”彭祖姓籛名铿,帝颛顼之孙,陆终氏之仲子。陆终氏娶鬼方之女,孕而不育十一年,开左右胁而出六人,其三日老彭。封于大彭之墟,即彭城也。至殷之末,年七百余岁而有少容,好恬静,惟以养神治生为事。善于补导之术,御女多多益办。周穆王闻之以为大夫,称疾不与政事,王使采女乘辎耕,往问以道。彭祖与采女交,悉授以诸般秘法。采女归,转以教王,王试为之,有验。彭祖知之,乃去,不知所往。彭祖以善御女致寿,尝丧四十九妻,生五十四子,而婢妾不与焉。所著有《房中秘术》一百八十六卷。彭祖尚未仙去,天又续生老子。孔子尝问礼于老聃,又曰:“吾见老子,其犹龙乎?”

  老子者,即太上老君也。于商阳甲时分神化气,始寄胎于元妙王女理氏腹中。理氏食李而孕,八十一年。暨武丁庚辰二十四祀二月十五日卯时,降生于楚之苦县濑乡曲仁里,从母左腋而生于李树下,指树曰:“此吾姓也。”生时白首,面黄白色,额有参牛达理,日月角悬,长耳短目,鼻纯骨,双柱,耳有三漏门,美须广颡,疏齿方口,姓李名耳,字伯阳,号老聃。周文王为西伯,召为守藏吏。武王时为柱下史。成王时,游西极大秦、竺干等国,号古先生,化导其国,后流为佛。康王时还归于周,复为柱下史。昭王时,复欲开化西域。驾青牛车,过函谷关,关令尹喜知之,求得其道,与尹喜同度流沙。穆王时复还中国。敬王十七年,孔子问礼于老聃。烈王时过秦,秦献公问以历数。秦时降峡河之滨,授道安期生。汉文帝时降,文帝遣使问之。老子曰:“道德尊贵,非可遥问。”帝即命驾诣之。

  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子虽有道,犹朕民也。不能屈,何乃高乎?朕足使富贵贫贱人。”老子乃拊掌坐跃,冉冉在虚空中,如云之升,去地百余丈。良久俯而答曰:“今上不至天,中不类人,下不居地,何民之有?陛下焉能令之富贵贫贱乎?”帝下辇,稽首礼谢。授帝以道、德二经。汉桓帝时降天台,授葛孝先上清、灵宝、大洞诸经。唐高祖时降羊角山,语吉善行,唐公受命符。玄宗天宝初,降丹凤门,帝亲享于兴庆宫。宋政和二年,降华阳洞天,授梁先生加句天童护命经。盖无世不出,先尘劫而行化,后无极而常存,隐显莫测,变化无穷,普度天人,不可具述。

  老子于汉顺帝时,传道于张道陵。张道陵字辅汉,子房八世孙,身长九尺二寸,庞眉广颡,朱顶绿睛,隆准方颐,目有三角,伏犀贯顶,玉枕峰起,垂手过膝,美髭髯,龙蹲虎步,丰下锐上,望之俨然。汉光武建武十年,生于天目山。初,母氏梦大人自北斗魁星中降至地,长丈余,衣绣衣,以蘅薇香授之。既觉,衣服居室皆有异香,经月不散,感而有孕。及生日,黄云笼室,紫气盈庭,室中光气如日月;复闻昔日之香,浃旬方散。七岁通道德经、天文地理、河洛图纬之书。举贤良方正,身虽仕而志在修炼。无何,隐北邙山,有白虎衔符文置座傍。

  和帝征为太傅,封冀侯。三诏不就。入蜀,爱蜀中溪岭深秀,遂隐于鹤鸣山。山有石鹤,每鸣则有得道者。道陵居此苦节学道,啬气养神,鹤乃鸣。弟子有王长者,相与炼龙虎大丹。一年,有红光照室;二年,有青龙白虎绕护丹鼎;三年丹成。真人年六十余,饣甘之,若三十许人。行及奔马,与王长入北嵩山。遇绣衣使者告曰:“中峰石室藏上三皇内文,黄帝九鼎太清丹经,得而修之,乃升天也。”于是真人斋戒七日,入石室,足所履处,蛩然有声,即掘丹地以取之,果得丹书。精思修炼,能飞行遥听,得分形散影之妙。每泛舟池中,诵经堂上,隐几对客,杖藜行吟,一时并赴,人莫测其灵异。西城房陵间,有白虎神,好饮人血,每岁其乡杀人祭之。真人召其神戒之,遂灭。又梓州有大蛇,鸣则山石震动,吐毒雾,行人中毒辄死。

  真人以法禁之,不覆为害。顺帝壬午岁正月十五夜,真人在鹤鸣山,闻鸾佩珊珊,天乐隐隐,香花覆地,紫云满空。瞪目东瞻,见紫云中素车一乘,驾五白龙,车傍旌旗仪卫甚盛。车中一神人,仪容若冰玉,手执五明宝扇,项负八景圆光,身长丈六,神光照人,不可正视。车前一人,敕真人曰:“子勿惊怖,吾即太上老君也。”真人礼拜。老子授真人《三洞经篆》、雌雄二剑、都功印一枚、冠衣方裙朱履各一副,且曰:“与子千日为期,后会阆苑。”真人乃叩头领讫。日味秘文,按法遵修千日,内顾五脏,外集三万六千神。又感玉女教以吐纳清和之气,摄伏精邪,隐遁出没,皆得自然。乃还阳平山,以飞仙轻举之法付嗣师,仍还鹤鸣山。上帝遣使者持玉册,授道陵以正一真人之号,谕以行当飞升。真人乃以盟威、都功等诸秘箓、斩邪二剑、玉册玉印,以授其长子衡,戒之曰:“此文总统三五步罡,正一之枢要,驱邪诛妖,佐国安民,世世子孙绍吾之位,非吾家子孙木传。”谓弟子王长、赵升曰:“尚有余丹。二子可分饣甘之,今日当随吾上升矣。”亭午,群仙仪从毕至,玉女二人,引真人夫人雍氏,升登黑龙紫舆,天乐拥导,于云台峰白日升天。时真人年一百二十三岁。今其子孙世袭真人,居于江西广信府贵溪县之龙虎山。

  道陵之后,至唐时又有吕洞宾。洞宾名岩,唐蒲州永乐人。

  其祖渭,礼部侍郎。父让,海州刺史。贞元十四年四月十四日巳时生,因号纯阳子。初,母就蓐时,异香满堂,天乐浮空,一白鹤自天而下,飞入帐中不见。生而金形木质,道骨仙丰,鹤顶龟背,虎体龙腮,凤眼朝天,双胥入鬓,颈修颧露,额阔身圆,鼻梁耸直,面色白黄,左眉角一黑子,足下纹起如龟。

  少聪明,日记万言,矢口成文。身长八尺二寸。游庐山,遇火龙真人,传天遁剑法。唐会昌中,两举进士不第,时年六十四岁。游长安酒肆,见一道士,青巾白袍,相与吟诗,谈论至洽。

  道士曰:“吾云房先生也,居终南鹤岭,子能从吾游乎?”洞宾未应。云房因与同憩肆中,云房自为执炊。洞宾忽就枕昏睡,梦以举子赴京,状元及第。始自郎署,擢台谏翰苑秘阁,及诸清要,无不备历,两娶富贵家女,生子婚嫁蚤毕,孙曾振振,簪笏满门,如此几四十年。又独相十年,权势熏炙。偶被重罪,籍没家赀,分散妻孥,流于岭表,一身孑然,穷苦憔悴,立马风雪中。方兴浩叹,恍然梦觉,炊尚未熟。云房笑吟曰:“黄粱尚未熟,一梦到华胥。”洞宾惊曰:“先生知我梦耶?”云房曰:“子适来之梦,升沉万态,荣悴千端,五十年间,一瞬息耳。”洞宾感悟,遂拜云房,求度世之术。云房凡十试洞宾,洞宾不为动。云房授以黄白之术。洞宾曰:“所作金银有变乎?”

  云房曰:“三千年后,复还本质耳?”洞宾曰:“误三千年后人,吾不为也。”云房笑曰:“子推心如此,三千功行,即在此矣!”

  悉传以上真秘诀。洞宾既得云房之道,兼火龙真人天遁剑法,始游江淮,试灵剑,除蛟害,隐显变化,四百余年。常游湘潭、岳、鄂及两浙间,时时济度人。其余诸仙颇多,不能尽述。

  又中国川陕云南之西曰西藏,西藏之外曰西域。西域大秦、天竺等国,凶顽暴虐,创为锉、烧、舂、磨等刑。老子悯其人类将尽,因至其地,用手一指,其锉、烧、舂、磨等具或断或折,俱无所施。因教国王以仁慈,遂开化于西域,号古先生。

  其后大茅草王老而无子,传位大臣,出家学道,得成正果。弟子以笼盛尸,悬树上,猎人射之,滴血于地,出二甘蔗。日炙,出一男一女。即善生与妃,后为甘蔗王。甘蔗王斥四子于雪山北,以德化人,成大国。中国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山川震动,五色光贯太微。太史苏田奏曰:“有大圣人生于西方,一千年后,声教及此。”时天竺迦维卫国,净饭王妃摩耶氏,梦天降金人,遂有孕。是日生太子于右胁,姓剎利,名悉达多。

  初生时,放大光慧光呀,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捧住双足,东西南北,各行七步,分开玉指,指上天下地,作狮子吼声,曰:“天上地下,东西南北,惟我为尊。”至周昭王四十二年二月八日,年十九,欲求出家。是夜子时,有一天人名曰净居,于窗牖中叉手曰:“太子出家时至,可去矣!”太子闻言,心生欢喜,即逾城而去,于檀特山中修行。又至象头山,日食麻麦,参悟性灵,经一十六年而道成。入水火,贯金石,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而于鹿野苑中,论道说法,又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以灯喻法。住世四十九年,于周穆王二十二年二月十五日,天地震动,西方有白虹十二道,连夜不灭。太史扈多曰:“西方有大圣人死,衰相现耳。”遂圆寂于拘尸那城。既圆寂后,复从棺起,为母说法。既返,金光直透,忽空中化三昧火,将棺自焚。是为世尊,又号如来,化为金身丈六,圆光七尺,顶上肉髻,光明显照,其根长广而绕于耳,眉间有白毫,其毫中空,右旋,宛转如玻璃筒。

  释迦传一祖摩诃迦叶,迦叶传二祖阿难,至菩提达摩,凡二十八传,是为西天二十八祖。达摩于梁武帝普通元年,自西土泛海至金陵,与武帝语,师知几不契,遂去梁。折芦渡江,止嵩山少林寺,终日面壁而坐。九年,形入石中,拭之益显。

  达摩以法宝袈裟授意可曰:“如来以正法眼藏付迦叶,辗转至我,今以付汝。吾灭度后二百年,衣钵无传。”自初祖达摩始至中国,以钵盂、锡杖、袈裟传二祖慧可,慧可传三祖僧璨,僧璨传四祖道信,道信传五祖宏忍,宏忍传六祖慧能。是为中原六祖。慧能姓卢。初,五祖欲传衣钵,令寺僧各述一偈。上座神秀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令染尘埃。”时慧能在堆坊杵臼之间,夜书于秀偈旁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用拂尘埃。”五祖来观,心契其语,法嗣遂定,传以衣钵。池州使君问曰:“会中五百僧不付衣钵,为恁付与卢行者?”五祖曰:“虽五百人,四百九十九人会佛法,惟卢行者不会佛法。他则悟道,谓之过量人,方传得衣钵。”六祖于韶州曹溪说法,乃置衣钵而不传。于是言佛法者,群推道场教主观世音矣。

  观世音乃鹫岭孤竹国祗树园施动长者第三子施善化身,托生于北阙国中,今并入日本国。父妙庄王,姓婆,名伽,母伯牙氏。初,妙庄王无嗣,祝于其国西岳香山寺。天帝以其父好杀,夺其嗣而与之女。长曰妙清,次曰妙音,三曰妙善。生时,异香满室,霞光遍座。幼而聪敏,便欲了人间事。至九岁,力阻父命,誓不成姻。后因长、次二女招二郎,父乃强妙善毕偶。

  妙善不从,乃禁于后园中。善守净弥笃,再舍入汝州龙树县白雀寺为尼,暗命僧头夷优寺劝化之。百计不从,无奈善何,乃厄以苦行。妙善朝汲水,暮听经,晨焚扫,昼柴炊,毫无难色。

  诚感上天,使三千八百天龙持护,伽蓝扫地,东海龙王扫尘,六丁上香,游奕点烛,伽雀进茶,飞猿进菜,白虎衔柴,飞走毛墙滋化,八洞神仙献果,夜夜风雷喧吓,鬼神走动。众僧惧,而复命于妙庄王。庄王遣五城兵马忽必力,驱兵围寺焚之,而妙善口叩灵山世尊,齿啮玉指,喷血成红雨,灭火救寺,五百僧咸无恙。忽必力再火再息,三火三息,无奈,奏闻庄王。庄王怒,命必力捆押妙善入法场,阴以母旨救之。盖深爱三女之慈顺,欲其完聚成婚,以摄国政也。岂意妙善色不变而志愈坚。

  乃囚于冷宫。日夜宫娥、父母苦劝,不听,反出语激父。父大怒,立命必力斩讫回报。土神忙奏玉帝,赐以红光罩体,刀砍刀断,枪刺枪截。乃赐红罗绞死。时有一虎跳入法场,负善而去。庄王曰:“不孝儿,当得恶报。”不知天使猛虎负善入于黑松林中,正所以完善之正果也。善一时昏晕,真灵杳杳,不知去向。忽一童子,手执幡幡,请曰:“阎君有命迓公主,闻公主大慈惠,十王恭候于步天桥。”善如命行。只见鬼门关上,牛首跪门,夜叉秉烛,铁头扫地,诸王于桥上盖绵,紫云布地,玉辇相迎,歌女侧立。善谢之曰:“妾有何德,敢辱宠招。”诸王曰:“闻大慈悲,愿侍经筵。”善曰:“阿弥,善哉,善哉!”

  不意一诵,而天花乱坠,地拥金莲,铁狱铜枷,尽为齑粉,凡诸造孽者,皆脱离地狱,八千余部之地狱尽空。诸判官奏曰:“从来赏善罚恶,非地狱无以待凶人。今大慈悲说法,而地狱颓矣。似此久留,则铁无坚狱,天帝闻之,必有罪责矣。”急请邀返阳间。诸王乃车送于孟婆亭而别,命狱卒引至黑松林还魂。善醒曰:“吾已升天界矣。奈何复至此乎?”沉吟芳草,不知去向。已而释迦如来,驾云和南而揖,因戏之曰:“草庐中堪并坐,吾与汝并坐片时,以聊生也。”善曰:“奈何以披毛之语渎我耶?”释迦曰:“愿带往香山可乎?”善不答。释迦曰:“吾戏汝耳,汝心坚矣。吾非别者,乃佛祖释迦是也。特来示汝去处。”善稽首称谢曰:“何处?”释迦曰:“越国南海中间普陀岩是汝去处。吾代呼地龙,化一座莲台,渡洋而过。”于是白虎为之衔木,龙王为之拥土,四部天王为之柱石。善坐普陀岩,九载功成。割手目以救父病,持壶中甘露以救万民。

  上帝封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左善才,右龙女,一家骨肉,俱升天界。父妙庄王为善胜仙官,母伯牙氏为劝善菩萨。大姊妙清为大善文殊菩萨,青狮骑坐;次姊妙音为大善普贤菩萨,白象骑坐。

  又,陕西肃州之外,千五百里曰哈密,哈密之外曰土鲁番。

  土鲁番城西百里有灵山,相传辟支佛,尝领兵十万,修行于此。

  其十八尊者,乃其下领兵大将;五百尊者,乃其下领兵官也。

  皆成罗汉,涅盘于此。近山有石,青黑,纷若毛发者,乃罗汉发。是十万罗汉削发处。有石成堆,似玉,纹理明析,颜色光润,状若人骨者,乃罗汉骨。是十万罗汉涅盘处。群山悉五色,砂石光焰灼人,峻壑穷崖,天巧奇绝。其余诸佛、诸菩萨、诸罗汉、禅师,不胜载。今西藏西域中,代有活佛一人,系佛祖转世,每年八九十岁而死,随死随生。其生也,即有道术,能知前世及过去未来事。亦近女色,受有缘者之供养。至今数千年如一日,与孔子之世袭于曲阜,张氏之世袭于贵溪无异。此之谓三教也。

  其入中国,自汉明帝梦金人,身长丈余,外有日光,飞空而至。于是遣蔡愔、张骞、秦景、王遵等十二人往天竺,写取心经、大悲咒等四十二章。及沙门摩腾竺法兰以来,帝令藏经兰台石室,起白马寺于雍门外,以处摩腾,由是化流中国。其后,晋僧西游,唐僧取经,得心经写本,所谓佛母心经也。其余经忏,多出于后人所附会。晋谢灵运,宋苏东坡,甚好于此,每托佛意造经,犹今之文章也。佛家千言万语,总不越于收放心三字。盖放心收,自能明心见性,而成正觉,所谓即心是佛,见性成佛也。夫佛者,觉也;菩萨者,觉有情也;南无者,皈依也;阿弥者,无量寿也。盖性灵亘万古而常存,常常念之,则能自觉其性灵,得无量寿,身虽坏而性灵不坏也。故学佛者,必以习静养神,参悟性灵为主。性灵即元神,即魂也。人能习静养神,参悟本来面目,则能自觉其神魂。既能自觉其神魂,渐渐使魂离身,由黍米大,渐养至与身等,则身外有身,能神游万里之外,出定入定而道成。若朝夕勤修,参拜土木神像,诵经礼忏,皮毛事耳,何益之有?故学佛者,但当求佛于我,不当求佛于佛也。夫佛教与儒教,同源而异流。儒教以孔子为主,而孟子继之;道教以老子为主,而张道陵继之;佛教以释迦如来为主,而观世音继之。三教皆起于周室东迁之后,可见极乱固莫如东周,而极盛亦莫如东周也。周室东迁,及相传事迹,因讲五霸三教,尚未说明,下回便见。

  

  

第十一回 周社稷八百年三十七世

  诗曰:

  成败兴亡古至今,飞云去鸟入销沉。

  荒郊废冢伤心处,不待田文听鼓琴。

  却说平王迁洛之事,已于第七回之末序明。其即位迁洛之后,不思申侯杀父之仇,反怀申侯全己之功,遣畿内之民,戌申及许,以防戎患。又不能自强于政治,晚年失道滋甚,日渐衰微,诸侯背叛。故孔子作《春秋》,托始于平王之四十九年,而王人遂下同列国矣。在位五十一年崩,孙桓王林立。王伐郑,郑人御之,战于繻葛,郑射王中肩。楚子熊通侵随,因使随请爵于王,王不许。通怒曰:“吾先君鬻熊,文王之师也。成王举我先公居楚,蛮夷慑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而王不能问。桓王在位二十三年崩,子庄王佗立。周公黑肩欲弒庄王而立王弟克。辛柏以告于王,遂与王杀周公黑肩,克奔燕。庄王在位十五年崩,子厘王胡齐立,亦曰僖王。

  时齐桓公创霸,自后权归霸主。厘王在位五年崩,子惠王阆立。

  初,王姚嬖于庄王,生子颓。蒍国为之师,欲立为太子而未克。及惠王即位,取蒍国之圃以为囿。边伯之宫,近于王宫,王取之。王又夺子禽、祝跪与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二年,蒍国等五人因苏氏作乱。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不克,奔温。

  苏子奉子颓奔卫。卫师、燕师伐周,立王子颓。三年,郑伯和王室,不克,遂以王归,处王于栎。王及郑伯入于邬,遂入成周,取其宝器而还。冬,周子颓享五大夫,乐及遍舞。郑伯闻之,见虢叔曰:“寡人闻之,哀乐失时,殃咎必至。今子颓歌舞不倦,是乐祸也。夫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而况敢乐祸乎?奸王之位,祸孰大焉,盍纳王乎。”虢公曰:“此寡人之愿也。”

  四年夏,郑伯、虢公、纳王杀子颓及五大夫。郑伯飨王,王与之虎牢以东之地界。虢公为王宫于王丰,王与之酒泉,请器,王与之爵,与郑伯以后之鞶鉴。郑伯由是始怨于王。惠王在位二十五年崩,子襄王郑立。

  初,惠王娶陈妫,生太子郑及叔带。带食邑于甘,有宠。

  惠王欲立带而不克。襄王立,叔带欲与戎狄伐周。王知之,将诛叔带,叔带奔齐。齐使管夷吾和戎于王,又使诸侯各发卒戍周。其后富辰请召太叔带,王从之,召叔带于齐。郑人伐滑,王使伯服、孙伯如郑请滑,郑文公不听,而执二子,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太上以德,亲亲。今天子不忍小忿而弃郑亲,其若之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伐郑取栎。王德狄人。又闻狄女叔隗如花似玉,而有美色,将以其女为后。富辰又谏曰:“狄固贪忄林,王又启之。女德无极,妇怨无终,狄必为患。”勿听。既而狄女戎隗,戎装出猎,与叔带较射,叔带因通于隗氏。王知之,因废隗后。颓叔、桃子曰:“我实使狄,狄将怨我。”遂奉叔带以狄师伐周,大败周师。

  王出适郑,处于汜,狄人立叔带为王。叔带以隗后为后,居于温。王使告难于诸侯。晋文公迎王复位,入王城,杀叔带于温。

  襄王在位三十三年崩,子顷王壬臣立。在位六年崩,子匡王班立,亦在位六年崩,弟定王瑜立。

  楚子伐陆浑之戎,至于洛,观兵于周郊。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满对曰:“在德不在鼎。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庄王惭惧而退。

  定王在位二十一年崩,子简王夷立。简王在位十四年崩,子灵王泄心立,生而有髭,在位二十七年崩,子景王贵立。景王在位二十五年崩。

  初,景王太子圣早卒,王立次子猛为太子,又庶子朝有宠于王,王欲立之,未果。至是崩,单子、刘子立猛为王。子朝因旧官之丧职秩者,帅甲以逐刘子。刘子奔扬,单子奉王猛于庄宫。子朝之徒,夜使人取猛以归,单子出奔。子朝之徒,奉王猛以追单子。晋人帅师纳王猛于王城。猛卒,诸大夫奉王猛之弟丐,是为敬王,居于狄泉,称为东王。大夫尹氏立于朝为王,称为西王。单子、刘子与晋师攻之,未克。晋顷公使士司景伯莅问周故,子朝辞曲,乃辞子朝,不纳其使。四年冬,晋师及刘子、单子之师进攻子朝,克之。尹氏、召伯、毛伯以子朝出奔楚,王入于王城。其后吴入郢,王人因楚之乱杀子朝于楚。

  敬王三十九年春,鲁西狩获麟。孔子作《春秋》终此,以前为春秋,以后为战国。

  敬王在位四十四年崩,子元王仁立。在位七年崩,子贞定王介立,在位二十八年崩,子哀王去疾立。三月,弟叔弒之而自立,是为思王。秋八月,少弟嵬杀叔自立,是为考王,在位十五年崩。子威王午立,在位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在位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十六年,初命齐田和为诸侯。安王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在位七年崩。弟显王扁立。八年,慧星见西方,卫公孙鞅入秦,秦孝公用其计,遂为天下莫强之国矣。秦初称王。显王在位四十八年崩。子慎靓王定立,在位六年崩,子赧王延立,在位五十九年。秦庄襄王伐赵,赧王畏秦之强,欲与诸侯讨之,秦遂入寇。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地三十六城,口三万户。秦受其献,赧王归周而卒。

  先时,王子朝之乱,余党多在河南王城。敬王避都成周,考王封其弟揭于王城,以续周公官职,在成周之西,亦号西周。

  三传而至惠公,别以巩邑,封少子班于王城之东,亦号东周。

  其后,赧王徙都西周,西周武公依焉,至是并亡。惟东周君尚存,传子杰。又七年,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秦使相国吕不韦帅师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遂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

  上以东周起平王辛未,至东周君壬子,凡二十五王,计五百二十二年。通西周共三十七王,八百七十四年。其后,汉封周之后嘉为君,又为侯,又为公,至晋犹不废。

  其列国之兴亡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九州岛中诸列国并入强秦

  诗曰: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

  贤愚千载知谁是,贵贱同归土一丘。

  词曰:

  检尽残篇断简,细评千古英雄。功名富贵笑谈中,回首一场春梦。昨日香车宝马,今朝禾黍秋风。谁强谁弱总成空,傀儡棚中搬弄。

  却说武王克商,封建诸侯,爵五品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满为附庸,盖千八百国。周室既衰,转相吞并,数百年间,列国耗尽。其见于《春秋》传经者,总一百二十四国。自夷王之世,卫康叔七世孙顷侯首坏王制,并邶墉之地。春秋晋灭十二国:耿、霍、魏、虢、虞、焦、杨、韩、逼阳、肥、陆浑、鼓;楚灭二十一国:息、弦、黄、夔、邓、权、江、六、蓼、庸、赖、陈、舒、鸠、蔡、唐、顿、胡、申、随、杞、莒;齐灭四国:谭、遂、纪、鄣;秦灭四国:梁、滑、蜀、义渠,又灭西戎十二国。吴灭二国:徐、州来;越灭二国:吴、郯。又鲁灭项,邾灭须句,卫灭邢,莒灭曾阝,郑灭许,蔡灭狄,沈灭温,宋灭曹。又,赵无恤灭代,晋荀瑶灭夙繇,赵灭中山。春秋之世,其见于征伐会盟最著者十二国,而莫强于晋。北方诸侯,惟晋之号令是听。初,成王九年,封弟叔虞于唐,号为晋。姬姓,侯爵,称叔虞为唐侯。传晋侯燮、武侯宁族、成侯服人、厉侯福、靖侯宜臼、僖侯司徒、献侯籍、穆侯费。穆侯生太子仇,及成师。

  穆侯薨,弟殇侯篡立,仇袭杀殇叔而自立。犬戎之难,晋文侯仇将兵救周,平王赐以河内附庸,而晋始大。传子昭侯伯,封其叔父成师于曲沃,号为桓叔。晋都于翼。曲沃日强,而翼渐弱,于是翼与曲沃分为二。昭侯传孝侯平、鄂侯郄、哀侯光、小子侯、晋侯缗,为曲沃武公所灭。曲沃自桓侯成师始封,传庄伯鲜、武公称,乃灭翼而继晋统。传献公诡诸,并吞各国,而晋日强。传奚齐卓子、惠公夷吾、怀公圉,而文公重耳立,大霸诸侯。其事迹已见第八回中。以后世为霸主。传襄公驩、灵公夷臯。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赵盾骤谏,公屡使人杀之,不果。盾出奔。盾弟赵穿,攻灵公于桃园而弒之。盾未出境而复返,迎立文公之少子成公黑臀。成公传景公据。初,晋献公使赵夙御戎,毕万为右,灭耿,灭霍,灭魏,赐赵夙耿、毕万魏以为大夫,夙为赵氏之祖,万为魏氏之祖。文公时,先轸将中军,后为范氏。荀林父将中行(盖改中军为中行也),后为中行氏。林父之弟荀首,食邑于智,后为智氏。曲沃桓叔之子庄伯,封弟韩万于韩原,后为韩氏。谓之六卿。诸侯不必多序,惟赵氏有存孤之事,不得不详其实。

  据《左传》,赵盾之子朔娶晋成公之女庄姬,生赵武。朔早卒。盾之弟赵婴,通于侄妇庄姬,赵同、赵括以为讨,放之于齐。婴曰:“我在,故栾氏不作;我去,吾二昆其殆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勿听。婴梦天使谓己:“祭余,余福汝。”祭之,明日而行。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赵同、赵括将为乱,栾书、却至为证。晋杀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因以其田与祁奚。晋景公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占之,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麦。”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使医缓治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恐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病不可为也。在育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针之不及,药不至焉。”公曰:“良医也。”厚为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

  将食,腹胀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于厕,遂以为殉。景公之未薨也,韩厥言于晋侯曰:“成李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孔子《春秋》,载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并不及朔,此圣经之班班可据者也。乃《史记》载有屠岸贾为难。及程婴、公孙杵臼存孤事,不知何据。或曰:“此汉韩信存孤故事。信当钟室难作,信家有客,匿其三岁儿;知萧何素与信善,不得已为吕后所劫。客私往见之,微示信无后意。萧何仰天叹曰:“冤哉!冤哉!”泪淫淫下。客见其诚,以情告。何惊曰:“若能匿淮阴侯儿乎。中国不可居矣,急逃南粤赵佗,必能保此儿。”

  遂作书遣客,匿儿于佗,曰:“此淮阴侯儿,公善视之。佗养以为子,而封之海滨,赐姓韦,用韩之半也。今其族豪于广南海濡间。因汉人为之立传,不便明言,遂以吕后为屠岸贾,以韩为赵,以萧何家为公宫,而程婴、公孙杵臼,乃韩信客名。

  司马迁作《史记》因之,遂为千古疑案,若今之小说然,非实录也。

  景传厉公州蒲,为栾书,中行偃所弒。使迎襄公曾孙悼公周于京师而立之。悼公年方十四,而甚贤明,任用魏绛等,救灾患,薄赋敛,节器用,时用民,重兴霸业,三驾而楚不敢与之争。悼公传平公彪、昭公夷。六卿渐强而专权,晋侯渐弱而不能制。再传顷公去疾、定公午、出公凿。智瑶与韩、魏、赵灭范氏、中行氏而分其地。晋出公告于齐、鲁,请伐四卿,四卿反攻其君。晋侯奔齐,道死,智伯立昭公之曾孙骄,是为哀公,而专其政。及智伯宣子卒,智襄子为政,求地于韩魏,韩魏皆与之。又求地于赵,赵襄子不与。遂率韩康子、魏桓子以攻赵。初,赵简子使尹铎治晋阳。铎请曰:“茧丝乎?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铎因省赋税以纾民力。至是襄子思其言,乃走晋阳,三家决水灌之,城不浸者三板,沈灶产蛙,民无叛意。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韩魏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赵夜使人杀守堤之吏,反决水以灌智伯军。二子翼而击之,大败其众,尽灭其族,而三分其地。威烈王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晋哀公传幽公柳,为其夫人秦嬴所弒。魏文侯立烈公止,传孝公颀、靖公俱酒。于周安王二十五年甲辰,三晋共废其君俱酒为家人,而三分其地,晋亡。凡四十君,共七百二十二年。自后晋分为三,一曰魏,文王庶子毕公高之后。威烈王命魏斯为诸侯,传武侯击,至惠王莹称王,即孟子书梁惠王也。再传襄王、昭王、安厘王、景闵王,至魏王假,凡八世,共一百七十七年,秦始皇灭之。一曰赵,与秦同祖,蜚廉之后。威烈王命赵籍为诸侯,是为烈侯。传武侯、敬侯、成侯、肃侯,至武灵王雍,称王。再传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至幽穆王迁,秦始皇灭之,其兄嘉自立于代,号代王。

  六年,秦又灭之。凡十一世,共一百八十二年。一曰韩,与晋同祖,曲沃伯桓叔之后。威烈王命韩虔为诸侯,是为景侯。传烈侯、文侯、哀侯、懿侯、昭侯。至宣惠王称王。再传襄王、僖王、桓惠王,至韩王安,秦始皇灭之。凡十一世。共一百七十四年。

  其历来与晋为敌、分霸于南者,曰楚。凡南方诸侯,惟楚之号令是听。芊姓,子爵,颛顼之后。高祖鬻熊事文王,成王以旧恩,封其玄孙熊绎以子男之田,曰楚。传熊艾、熊鱼旦、熊胜、熊扬、熊渠、熊挚红。挚红弟熊延,弒挚红而自立。延传熊勇、熊严、熊霜、熊徇、熊愕、熊仪(即若敖)、熊坎(即霄敖)、熊昫(即蚡冒)。冒弟熊通,杀冒子而自立,乃僭号称王,并吞各国,日渐强大。传文王熊赀,杜敖熊又喜。为其弟威王熊怿所弒。怿立四十六年,为其子穆王商臣所弒。穆王传庄王旅,大霸诸侯,事见第八回中。庄王传共王审、康王昭、郏敖员。郏敖为康王弟灵王围所弒。围立十二年,为公子比、公子弃疾所弒。弃疾立,是为平王,奸娶子妇而杀伍奢、伍尚,伍员奔吴。及平王卒,子昭王轸立。伍员以吴师伐楚,五战及郢,楚昭王奔随。申包胥以秦师救楚,吴师大败而归。昭王复位,传惠王章、简王中、声王当、悼王疑。悼王以吴起为将,捐公族不急之禄,以养战士,楚国大强。及悼王卒,贵族共攻杀起。再传肃王臧、宣王良、威王商、怀王槐。秦昭王伐楚,取八城,秦遗楚王书,愿为会五关而罢兵。怀王信而入秦,屈平止之,勿听。秦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执怀王以归。

  怀王病发,卒于秦。子顷襄王横立,传考烈王完,无子。春申君黄歇,以李园之妹为妾,既有孕,园说春申君进之王,遂生男。考烈王卒,春申君子幽王悼立。李园欲专权,伏甲宫门,刺杀春申君而灭其家。幽王在位十年卒,弟哀王犹立,五月而为庶兄负刍所篡。负刍立,五年而为秦始皇所灭,楚亡,传四十世,共八百八十余年。其次曰齐,姜姓,又吕姓,侯爵。太公望股肱周室,武王十三年己卯,封之于营邱曰齐。传丁公伋、乙公得、癸公慈母、哀公不辰。不辰为周懿王所烹,弟胡公靖立。癸公子献公山,袭杀胡公而自立。传武公寿、厉公无忌、文公赤、成公脱、庄公购、僖公禄甫,而国渐强。子襄公诸儿,淫乱无道,为从弟公孙无知所弒,弟桓公小白立,大霸诸侯,事见第八回中。及薨,易牙竖刁立无亏,为齐人所弒。宋人纳孝公昭,及薨,于为开方所弒。弟昭公潘立。昭公薨,子舍为懿公商人所弒。懿公为邴蜀欠、阎职所弒,国人立懿公之兄惠公元。传顷公无野、灵公环、庄公光。庄公通于崔杼之妻棠姜,宣淫无忌,为崔杼所弒,景公杵臼立,而陈氏日盛。景公嬖子荼,立之。陈乞弒之,而立悼公阳生。悼公为鲍牧所弒,齐人立悼公之子简公壬。

  简公为陈恒所弒,恒立壬之弟平公骜,而专其政。传宣公积,至康公贷,田和乃迁其君于海上,而夺其国,姜氏之齐亡。凡二十九世,共七百四十四年,为后齐田和所篡。

  田和请为诸侯,周安王许之。和亦号太公;子午亦号桓公。

  午子因称王,是为齐威王,威王之子宣王辟疆,即《孟子》书齐宣王也。时燕相子之与苏秦弟苏代婚,子之欲得燕权,适苏代使齐还。燕王哙问曰:“齐其霸乎?”对曰:“不能。”燕王曰:“何故?”对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鹿毛寿复以尧舜之让天下说燕王,燕王乃让国于其臣子之,而哙反为臣,燕国大乱。齐宣王伐燕,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三年,燕人共立哙之子平,是为昭王,尊贤养士,与百姓同甘苦,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于是乐毅自魏往,剧辛、邹衍等俱自各国往。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齐宣王传子愍王地。愍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而为天子。燕昭王悉起国中兵,以乐毅为上将,连结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愍王悉起国中兵,拒战于济西,大败。乐毅长驱入临淄,呼吸间下齐七十余城,独莒、即墨未下。愍王走莒,求救于楚,楚使淖齿将兵救之,因为齐相,亦在莒城,楚欲与燕共分齐地,乃擢愍王筋悬之庙梁,隔宿而死。愍王子法章,变姓名,为太史敫家灌园。敫女奇其貌,怜而窃衣食之,因与私通焉。王孙贾纠合市人,攻杀淖齿,求法章,立为襄王,复保莒城以拒燕。燕乐毅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共推田单为将以拒燕。燕围二邑,三年不下。会燕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素不快于乐毅。田单闻之,乃纵反间计,以间乐毅。燕王疑之,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毅奔赵。田单诳言神师下助,而复伪请降,阴收城中牛,得千余,为绎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后;凿城数十穴,夜纵牛,烧其尾,牛怒,尽力而奔燕军,燕军大败。齐人杀骑劫,七十余城皆复焉。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复位,以太史敫女为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襄王君薨,王后当国。君王后薨,齐王建为秦始皇所灭,后齐亡。凡七世,共一百六十六年。

  其次曰燕,姬姓,伯爵。武王十三年己卯,封召康公奭于燕,传三十六世,至文公子易始称王。子燕王哙,让国于其臣于之,为齐所杀,齐遂灭燕。哙子昭王平复燕,几灭齐。传惠王、武成王、孝王。至燕王喜,为秦所伐,避秦居辽东。又四年,秦始皇灭之。凡传四十三世,共九百有一年。已上晋自春秋时,合为一国;自战国时,分为魏、赵、韩三国,而韩仍为晋之支派。齐自春秋时为姜齐,自战国时为田齐。及楚与燕,凡六国,俱起自周初,日渐强盛,历春秋战国,而灭于秦始皇,所谓并吞六国也。

  此外,文献之邦,首推鲁国,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国。传鲁公伯禽、考公酋、炀公熙、幽公宰。

  于昭王时,弟魏公氵费弒幽公而自立。传厉公擢、献公具、直公濞、武公敖、懿公戏。侄伯御弒懿公而自立。周宣王讨诛之,懿公之弟孝公称立。传子孝公弗涅、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息姑。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鲁。生桓公轨,惠公以手文之故,欲传位于轨。惠公薨,桓公少,兄隐公权国。桓公既壮,隐公遵父志,将让国于桓公。桓公反听羽父之谗,弒隐公而自立。

  桓公生四子,长庄公周,次庆父,次叔牙,次季友。季友之将生也,公使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季氏亡,则鲁不昌。”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因以名之。及桓公与夫人文姜如齐,齐襄公兄妹通奸,医而杀桓公。鲁人立庄公。

  庄公娶齐襄公之女,曰哀姜,无子。其娣叔姜,生启方,即闵公也。又纳党氏女孟任,生子般,欲立之。公疾,问嗣于叔牙,对曰:“庆父材。”问季友,对曰:“臣以死奉般。”乃以鸩赐叔牙死,而以其子公孙兹为大夫,是为叔孙氏。庆父通于哀姜,及子般立,庆父杀之而立闵公,又弒闵公而谋自立。季友奉公子申立之,是为僖公。哀姜奔邾,齐桓公取而杀之,以尸归鲁。

  庆父奔莒,季友以赂求之于莒,追而缢之,亦以其子公孙敖为大夫,是为孟孙氏。季友贤,卒定鲁国,遂相鲁,是为季孙氏。

  三家俱出桓公之后,谓之三桓。僖公传文公兴。文公长妃齐女出姜,亦曰哀姜,生恶及视。次妃敬蠃,生宣公倭。敬嬴嬖,而私事孟孙氏襄仲,即公子遂。文公薨,襄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自是三桓专权,四分公室,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取其一,皆尽征之,而贡于公。宣公传成公黑肱、襄公午、昭公稠。昭公欲去季氏,为季平子所逐,薨于干侯。昭公弟定公宋立,传哀公蒋,请兵于越,欲因越伐鲁,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国人迎公归,卒于有山氏之家。子悼公宁立。鲁君如小侯,卑于三桓。再传元公嘉、穆公显、共公奋、康公屯、景公郾、平公叔、文公贾、顷公雠,为楚考烈王所灭。凡传三十四世,共八百六十八年。

  又有郑,姬姓,伯爵。周宣王封母弟桓公友于郑,死幽王犬戎之难。已见第八回中。郑处晋楚之间,晋楚急霸,交伐郑,郑几于亡。至于产当国,而国大治,且善事大国,而兵争少息,自后差可粗安。时公孙黑、公孙段与驷带强杀伯有。子产已杀公孙黑,至七年后,郑人忽相惊曰:“伯有至矣!”则皆走,不知所往。或梦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也。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也。”及壬子,驷带卒。明年正月壬寅,公孙段卒,国人大惧。子产立公孙泄及伯有子良止以抚之,乃止。子太叔问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太叔曰:“并及公孙泄何为?”子产曰:“若为鬼而立后,恐惑民,故并及公孙泄,盖为大义存绝者然,以自解说于民也。”余不尽述。至康公乙,韩哀侯灭其国,徙都之。凡传二十三世,共四百三十二年。

  又有宋,子姓,公爵。成王三年戊子,既诛武康,封微子启于宋,以继殷祀。弟微仲嗣位,十七传而至襄公兹父,亦霸诸侯。事见第八回中。传子成公、孙昭公。宋襄公夫人王姬,因与孙文公鲍通,遂弒昭公而立文公。又十传而至宋公剔成。

  弟偃弒兄自立,灭滕,灭薛,败齐、楚、魏之兵,乃僭称王,淫于酒色,齐愍王与楚、魏共灭之。凡传三十二世,八百二十八年。

  又有卫,姬姓,侯爵。武王十三年,封弟康叔于卫,七传而至顷侯,首坏王制,并邶、墉二国。又二传而至武公和,将兵救周,辅平王东迁,始命为公传庄公、桓公。桓公为州吁所弒。石蜡与国人共杀州吁,而立宣公晋。宣公奸娶子伋之妻宣姜,而生寿及朔。复听惠公朔之谗,而杀伋及寿。及宣公薨,惠公立,宣公庶子顽,又烝其庶母宣姜,而生戴公、文公。及惠公薨,子懿公赤立,为狄所灭。齐桓公帅诸侯之师救卫,立戴公及文公。文公毁以勤俭兴卫,七传而至灵公元,宠夫人南子,复为南子召宋朝,男女并宠。太子蒯瞶丑之,欲杀南子,不果,出奔。灵公薨,蒯瞶之子辄立,是为出公。蒯瞶欲入,辄兴兵拒之。蒯瞶因孔悝之母以入,辄出奔。蒯瞶立,是为庄公。父子争国,辄出而复入,入而复出;蒯瞶亦再出再入。晋赵鞅逐蒯瞶,立灵公之侄般师。齐人执般师而立灵公之子起,石圃复逐之,而立灵公之子悼公黔。八传而至成侯速,贬号曰侯,服属三晋。又二传而至卫嗣君,贬号曰君。又三传而至卫君角。秦并六国,唯卫尚存,至始皇三十六年,始废为庶人。

  凡传四十世,共九百有二年。

  又有陈,妫姓,侯爵。武王封舜后胡公满于陈。十八传而至灵公平国,以淫夏征舒之母,为征舒所弒。楚入陈,已而复封。再五传而至闵公越、楚惠王灭之。凡传二十四世,共六百四十五年。其后复盛于齐,是为后齐田氏。

  又有蔡,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度于蔡。度以乱诛,子蔡仲复封。至蔡侯齐,楚惠王灭之。凡传二十五世,共六百六十二年。

  又有曹,姬姓,伯爵。武王封弟振铎于陶邱,曰曹。至伯阳,为宋景公所灭。初,曹人或梦众君子立于社宫,而谋亡曹,曹叔振铎请待公孙疆,许之。旦而求之,曹无之,戒其子曰:“我死尔闻公孙疆为政,必去之。”及曹伯阳即位,好田弋。

  曹鄙人公孙疆好弋,获白雁献之,有宠,使为司城以听政。梦者之子乃行,疆言霸术于曹伯。曹伯从之,乃背晋而奸宋。宋人伐之,晋不救。宋灭曹。凡传二十五世,共六百三十六年。

  夫晋、楚、齐、燕、秦、鲁、郑、宋、卫、陈、蔡、曹,是为春秋十二国。秦、楚、齐、赵、韩、魏、燕,是为战国七雄。

  此外,又有吴,姬姓。秦伯逃吴,弟雍继之。雍传子季简,简传叔达,叔达传周章。武王封为吴伯,十四传而至寿梦,称王。传诸樊、余祭、夷昧、王僚、阖闾。至夫差,以强暴霸中国,为越王勾践所灭。凡传二十六世,共七百六十年。

  又有越。夏少康封子无余于会稽,以奉禹祀,号于越。至允常称王。允常子勾践灭吴,而国疆,六传而至越王无疆,伐楚,为楚所败,而地削。再七传而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祖封为越王。至汉武帝三十一年,始平东越。东越繇王居股,杀东越王、余善以降。共一千九百五十九年而亡。

  又有邾,曹姓,于爵,颛顼之后。武王封曹侠于邾。战国时,改号邹,灭于楚。

  又有杞,姒姓,公爵,武王封禹后东楼公于杞。战国时,灭于楚。

  又有滕,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绣于滕。战国时,灭于宋。

  又有薛,任姓,侯爵。夏禹封奚仲于薛,凡一千九百余年,为宋王偃所灭。

  其有起自附庸,日渐强大,卒之吞二周而亡诸侯,并天下为一者,曰秦,嬴姓,伯爵。舜时伯益赐姓嬴氏,其后为蜚廉,蜚廉子恶来极有力。同事纣,武王伐纣,俱杀之。恶来五世孙非子者,居太邱,好马,善养息之。周孝王命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封为附庸君而邑于秦。传秦侯、公伯、秦仲、庄公。至襄公,因周幽王被犬戎之难,力战却戎,卫平王东迁,尽取周之弃地,而国始大。传文公、宁公、出子。三叔弒出子而立武公。传德公、宣公、成公。至穆公任好,并国十二,开地千里,大霸西戎,而国始强。事见第八回中。传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惠公、悼公、厉共公、躁公、怀公。怀公为庶长晁所弒,躁公之孙灵公立,传简公、惠公、出公。出公为庶长改所弒,灵公之子献公立。献公传子孝公。时诸侯皆以夷狄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修政,令国中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尊其官而封之土。”卫人商鞅闻之,西入秦,因秦嬖臣景监以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孝公大悦,与议国政,语数日不厌。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鞅言于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以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智者作法,愚者拘焉。”公曰:“善”。以鞅为左庶长,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连坐。告奸者赏,不告奸者罚。有军功者,各以其功受上赏;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务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未利,及怠而贫者,收为奴婢。其有军功者,荣显;五军功者,虽富无所芬华。严刑厚罚,驱民于战。令具,未布,恐民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能徙置北门者,与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又曰:“能徒者,与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与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言新令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嗣君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大治。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战必胜,攻必取。周王致霸于秦,诸侯毕贺。

  时魏使庞涓伐韩,韩乃求救于齐,齐以田忌为将,以孙膑为军师,伐魏以救韩,直走魏都。庞涓还战,是夜至马陵道,齐伏兵射杀之,虏太子申。秦卫鞅因魏败,说孝公曰:“秦与魏同壤,非魏并秦,则秦并魏,莫若因其败而取之。”公从之,使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将兵御之。鞅乃诱公子卬会盟乐饮而罢兵,卬信之,因伏甲虏公子卬,开地七百里。魏孝王去安邑,徙大梁。秦封魏鞅以商于十五邑,号曰商君。鞅用法严酷,尝临谓论囚,渭水尽赤,人多怨之。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卫鞅欲反,发吏捕之。鞅出亡,欲止客舍。舍主人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鞅叹曰:“为法自毙。一至于此哉!”去之魏,魏不之入,纳之秦,秦人车裂以殉。

  是时秦人蚕食诸侯,诸侯俱患秦之强。初,洛阳人苏秦,与魏人张仪,俱师事鬼谷先生。苏秦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兄弟妻嫂皆笑之。秦乃闭户不出,出其书,遍观之,得太公“阴符”之法,伏而诵之。揣摩期年,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乃去游燕,说燕文公以合纵之术。文公从之,资以车马,使说赵、韩、魏、齐、楚,各国皆从之。赐赍甚厚,以苏秦为纵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苏秦恐秦伐赵,而约纵败,乃阴遣张仪入秦,使无攻伐各国,以坚其约楚、赵、燕、韩、魏同伐秦,攻函谷关。秦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秦惠王使公孙衍欺齐、魏,使伐赵,赵肃侯让苏秦,秦恐,请使燕以报齐。苏秦至燕,通于燕文公夫人,惧得罪,复奔齐,与齐大夫争宠,为贼所杀。张仪乃说各国,连横以事秦,而纵约解。秦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薨,子武王立。武王在位四年,因与力士赌举鼎,绝脉而卒。弟襄昭王立。时秦攻伐诸侯,取其都邑,诸侯畏秦如虎。

  初,齐王封田婴于薛。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之子曰文,有英才,多智略,说婴散财养士。婴使文主家待客,宾客争誉其美。婴立文为嗣,号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食客尝数千人,名重天下。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而请孟尝君入秦,秦王以为丞相。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楼缓为相,而欲杀孟尝君。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孟尝君有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于姬。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王后悔,使追之。

  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乃出客。时尚早,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孟尝君乃得脱归。及归,率齐与韩、魏攻秦,败其军,入函谷关,渭河绝一日,秦使公子池割河东三城以求和,三国乃退。历来伐秦之得志,无有逾于此者。

  《战国策》载:孟尝君之客,有与其夫人相爱者,或告孟尝君曰:“为君之客,而内与夫人相爱,亦不义甚矣。其杀之勿赦也!”孟尝君曰:“睹色而相悦者,人之情也。其措之,勿言也。”待客如此,故能得人之死力,而所向有功。时秦以白起为将,所战无不胜,所攻无不拔,杀人以数十万计,而诸侯日削矣。

  初,楚之野民卞和,得璞玉楚山中,献之楚武王。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以欺君罪刖其左足。武王立,和又捧璞献。玉人又曰:“石也。”刖其右足。文王立,和抱璞泣,下荆山下,王使人问之,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狂。”王使玉人破之,得宝玉,因名为“和氏璧”,后为赵王所得。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则曲在我。与之,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臣愿为使,奉璧而往。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给秦王,复取璧,遣使者怀璧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贤之而不诛,礼而归之。后秦并六国,得和氏璧。李斯刻文其上曰:“受命于天,既寿且昌。”遂为传国玉玺。赵王以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右。廉颇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之,每朝,常称疾;出而望见,辄引而避匿。其舍人以为耻。相如曰:“以秦之强,相如尚廷叱之,岂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相争,势不俱生,吾所以避之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时,赵以赵奢、廉颇为将,蔺相如为相,国势稍强。及赵奢卒,廉颇为将。秦王使王齿乞伐赵,赵军数败,廉颇坚壁自守,秦人患之。范睢使人行反间曰:“秦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若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信之,遂以赵括代廉颇为将。秦亦潜以白起代王齿乞为将,战于长平,大败赵师,斩其将赵括,坑卒四十万。赵人大恐。

  时秦昭王用范睢为相,说以远交而近攻,曰:“得尺则王之尺,得寸则王之寸。”故三晋被兵尤甚。秦忌武安君白起功,贬而杀之,使王齿乞围邯郸。赵使平原君赵胜求救于楚。胜求门下文武俱备者二十人与俱。毛遂自荐,至楚。见楚王,楚王未决。毛遂劫楚王,说以合纵之利。楚王从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平原君又求救于魏,魏使晋鄙将兵救赵。秦王使谓魏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者,必移兵先伐之。”魏王恐,止晋鄙壁邺,不敢进,使将军辛垣衍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鲁仲连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尚首功之国也。彼若肆然为帝,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况彼既为帝,魏亦何能晏然已乎。”衍乃不敢言帝秦。

  赵平原君夫人,魏公子信陵君无忌之姊也。无忌礼贤下士,食客三千人,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无忌曰:“所以自忖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下,而魏救不至,岂所望于公子哉!”公子数请魏王敕晋鄙救赵,魏王终不听。无忌乃以所属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赴难,斗死于赵。过见侯生。侯生者,隐士也,名嬴,年七十,家贫,为夷门监者。无忌引为上客,礼之甚恭。生曰:“公子无他计,而欲赴秦军,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信陵君再拜问计。

  生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如姬最幸,力能得之。公子尝为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西却秦,此五霸之功也!”无忌从其计,得兵符。侯生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晋鄙疑而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朱亥力士,可与俱行。不听,使击之。”信陵君至邺,晋鄙合符,果疑之,举手视无忌曰:“吾统十万之众,屯之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哉?”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鄙。无忌下令曰:“父子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齿乞败走,郑安平以三万人降。

  信陵君不敢归,遂留赵,使将将其军以还。平原君欲官鲁仲连。

  仲连曰:“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哉!”遂隐而不复见。

  时周赧王献地于秦,秦取其宝器九鼎以归。韩王入朝于秦,魏举国听令。秦昭襄主在位五十六年薨。子孝文王立。初,孝文王为太子时,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质于赵。

  秦数伐赵,赵不礼之,因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也。”乃说之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子之兄弟二十余人,子居中,不甚见幸,不得立为嗣矣。”异人曰:“奈何?”曰:“能立嫡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于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不韦乃与五百金,令结宾客,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夫人姊,而以献于夫人。因称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喜。不韦因对其姊说曰:“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立以为嗣。倘色衰爱弛,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

  今异人贤,自知中子,不得为嗣。诚以此时拔之,则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矣。”夫人以为然,乘间言之。太子约以为嗣,因请不韦傅之。不韦娶邯郸姜女绝色者与居。知其有娠而且男也。见于异人,异人悦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饮之缓药而献之。期年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邯郸之围,异人亡赴秦军,逃归秦。华阳夫人,楚人也。异人因楚服以见夫人,更名楚,至是孝文王遂以为太子。孝文王在位三日而薨,子庄襄王楚立。以不韦为相国,封文信侯。

  秦蒙骜帅师伐魏,魏师败绩。魏王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毛公、薛公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毕,信陵君色变,趋驾还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信陵君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帅五国之师,大败蒙骜于河外,追至函谷关而返。历来秦伐之不得志,无有逾于此者。秦患信陵君,捐金行间,言信陵君欲为魏王,魏王信之。信陵君称病,淫于酒色,日夜为乐,四年卒。

  秦庄襄王在位三年薨,子政立,是为始皇。国事皆决于文信侯,号称促父。以前之秦为嬴,以后之秦为吕。嬴秦凡三十五君,共六百五十一年。不韦用一女子,从容谈笑,以吕易嬴,斯亦奇矣。后来始皇并吞六国,恣行无道。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秦无道四十年止传二世

  词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诗曰:

  记得东周并入秦,回头楚汉闹乾坤,

  时来骤雨推潢冫尞,势败狂风卷片云。

  富贵一场鸳枕梦,是非千载马啼尘。

  残山剩水年年在,不见图王争霸人。

  却说秦吕政立为秦王,时年十三岁,吕不韦当国。不韦因与太后有旧,时入宫,与太后私通。即而王渐壮,不韦恐事觉及祸,乃以嫪毐诈为宦者而进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政事皆决于毐。后有人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矫御玺,发兵作乱。王使昌平君、昌文君攻毐,获之,夷三族,迁太后于雍,杀其二子。不韦徙蜀,自杀。后以茅焦谏,迎太后,谏复为母子如初。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于是楚、赵、魏、韩、燕合纵以伐秦,以楚王为纵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师出,五国之兵皆败走。秦王政十七年,秦使内史胜灭韩,虏王安,初置颍川郡。十八年,秦王翦伐赵,赵使李牧御之。秦与赵嬖臣郭开金,使言牧欲反,赵王使赵葱、颜聚代之。牧不受命,遂杀之。秦灭赵。虞王迁,初置邯郸郡。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与燕合兵,军上谷。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秦王善。及秦王即位,丹质于秦,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欲报秦王。秦将军樊于期得罪,亡之燕,丹受而舍之。闻卫人荆轲贤,卑词厚礼请见,使劫秦王,反诸侯侵地;不可,则刺杀之。轲曰:“行而无信,秦未可亲。愿得樊将军首及燕督亢地图,以献秦王,秦王必悦见臣,臣乃有以报。”丹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不忍也。”轲乃私见樊于期而说之。于期泣涕自刎,乃函盛其首。又尝预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缨,无不立死者。乃遣入秦。太子及宾客送至易水上,慷慨悲歌,白虹贯日。轲至咸阳,秦王设九宾而见之,轲奉图以进,图穷而匕首见,把王袖而扌甚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轲逐秦王,王环柱而走。

  秦法:群臣侍殿上,不得操尺寸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侍医夏无旦以药囊投轲,左右曰:“王负剑!王负剑!”王遂拔剑击轲,断其左股。轲引匕首摘王不中。自知事不就,叹曰:“事所以不成者,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以殉。王怒,益发兵就王翦于中山,与燕代战易水西,大破其军。遂围蓟,拔之。燕王走辽东,斩丹以献于秦。

  二十二年,秦王贲伐魏,引河灌大梁城。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二十四年,秦王问李信曰:“吾欲取荆,度用几何人?”

  信曰:“不过二十万。”问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将军老矣,何怯也。”乃使信及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翦谢病归频阳。信败楚军,引兵西与蒙恬会。楚人随之,三日不顿舍,秦军大败,信奔还。王怒,自至频阳谢翦,强起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许之。于是将兵伐楚。王自送之霸上。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既行,又数使使者归请之。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翦曰:“玉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国委我,不有以自坚,令王坐而疑我矣。”翦至平舆,坚壁不出,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剪曰:“可矣!”因击楚,大破之,杀其将项燕,遂灭楚,虏其王负刍。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楚郡。二十五年,秦遣王贲灭燕,虏燕王喜;还灭代,虏代王嘉。二十六年,灭齐。初,齐王建年少,政事皆决于君王后。

  君王后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处东海边上,秦日夜攻五国,五国各自救,以故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及君王后薨,后胜相齐,与宾客多受秦王间金,劝王朝秦,不修战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至是王贲攻齐,民莫敢斗。建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秦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高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除谥法,曰:“死而以生平所行之事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朕为始皇帝,二世、三世,以至万世,传之无穷。”

  定为水德王,以十月为岁首,衣服旌旗皆尚黑。变封建为郡县,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置守、尉、监。收天下兵器聚之咸阳,销以为钟狂鐻;为金人十二,高二丈,重各千石,每石重一百二十斤,置宫廷中。徙夭下豪杰十二万户于咸阳,更名民曰“黔首”。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上泰山,筑土祭祀,立石。既下,风雨暴至,休松树下,封五松为五大夫。禅于梁父,遂东游海上,南登琅琊,作台刻石。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问:“湘君何神”?对曰:“尧女舜妻。”

  始皇大怒,使伐湘山树,赭其山,遂游阳武。韩人张良,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流星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令天下大索十日,不得。遂登之罘山,巡北边。卢生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蒙恬发兵三十万,北伐匈奴,收河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西起临洮,东至辽东,延袤一万余里,威震匈奴。李斯以儒生多是古而非今,奏请史官,非秦纪者,悉焚之。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诏从之。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谤我。诸生在咸阳者,我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使御史悉按问。”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以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以先王宫廷小,乃营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渡渭,属之咸阳。役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咸阳旁三百里内,宫观复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按署,不移徙。所行幸,有言其处者死。群臣决事者,悉于咸阳宫。时有石陨于东郡,或刻之曰:“始皇死而地分。”使御史按问,莫报,乃尽诛石旁居人,燔其石。三十六年冬十月,始皇东巡,至云梦,祀虞舜,上会稽,祭大禹,立石颂德。秋七月,至沙邱崩。丞相李斯,宦者赵高,矫遗诏,立少子胡亥为太子,杀故太子扶苏及将军蒙恬,还至咸阳,胡亥袭位。九月,葬骊山,以后宫无子者殉。

  赵高奏曰:“沙邱之谋,诸公子大臣多不服,请严刑治之。”乃杀公子十二人于咸阳市,裂公主十人于杜。赵高、李斯教以愈为严刑,以治天下。

  元年七月,楚人陈胜、吴广起兵于蕲。陈胜,字涉。时发贫民戌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胜、广为屯长。会天下雨,道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曰:“公等皆失期,当斩,且壮士不死财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岂有种乎?”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楚将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攻蕲,下之。入据陈,大梁陈余、张耳上谒。

  胜素闻其贤,大喜。因陈中父老请,遂自立为王,号张楚。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之。使从东方来,以反闻。二世大怒,下之吏。后至者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捕且尽,不足忧也。”乃悦。张耳、陈余说张楚陈王略赵地。陈王以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与卒二千人徇赵;使魏人周市徇魏;使陈人周文西击秦。周文行收兵,得数万人。至戏,二世乃大惊。少府张邯请赦骊山徒,悉发以击楚军,大破之,周文败死。张耳、陈余辅武臣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三十余城。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者,多以谗毁诛,乃说武臣自立为赵王。后赵将李良弒其君武臣,张耳、陈余逃脱,收散兵击良,良败走。张耳、陈余立赵后曷为赵王。

  楚人刘邦起兵于沛,自立为沛公。邦字季,沛人,今江南徐州沛县是也。季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痣,爱人好施,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业。为泗上亭长,亭中无所不狎侮。尝以供役至咸阳,观秦始皇,喟然叹息曰:“嗟呼!大丈夫当如是矣。”单父人吕公奇其貌,以女妻之。女名雉,字娥姁,有美色,即吕后也。秦始皇尝以东南有天子气,因东游厌之。季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季怪问之。吕氏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时始皇葬骊山,郡县皆送徒士役作。

  季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到丰西,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土愿从者十余人。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之。后人来至蛇所,有老姬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斩之。”姬忽不见。后人告季,季心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及陈胜起兵,沛令欲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恐子弟不从。愿召诸亡在外者,以劫众。”乃令樊哙召季,季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杀令迎季,立为沛公。旗帜皆赤,由所杀蛇者言“赤帝子”故也。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楚人项梁起兵于吴。梁,下相人,今江南淮安府邳州是也,楚将项燕之子。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字羽,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器过人。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请学万人敌。”梁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会稽守殷通,欲应陈胜,使梁将。梁因使籍斩通。梁持守头,佩其印绶,击杀数百人。遂举吴中兵,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自为会稽守,以籍为裨将。籍年二十四岁。时有田儋者,故齐王族也,与从弟田荣、田横皆豪杰,得人,起兵,略定齐地,自立为齐王。后儋救魏,败死于章邯。齐人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儋弟荣逐王假,立儋子市为齐王,而己相之。

  赵将韩广略定燕地,遂背赵,自立为燕王。楚将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后公子咎为魏王,而自为相。后章邯击魏,市败死,咎自杀。楚立咎弟豹为魏王。二年冬,秦益遣兵击楚,楚庄贾弒其君陈胜,以降于秦。吕臣讨贾,杀之,复以陈为楚,谥胜曰隐王?秦攻陈,下之,吕臣败走。陈人秦嘉起兵于郯,立景驹为楚王。项梁以八千人渡江而西,众至六七万,击景驹,驹走死。

  至薛,沛公往从之。梁召诸将问计,居鄛人范增,年七十,好奇计,说梁曰:“楚自怀王入秦不返,楚人至今怜之。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陈胜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蠭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能复立之楚后也。”梁然其言,乃立楚怀王孙心为楚怀王,都盱眙。梁自号为武安君。时张良从沛公在楚,良亦说梁曰:“君已立楚后,韩诸公子,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梁从之,立成为韩王。以良为司徒,略定韩地。

  时盗贼日迫,赵高教二世愈为无道。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以忠言谏二世,请止阿房宫作者,减四边戍转。二世怒,下吏按罪。去疾自杀,李斯就狱。赵高诬其欲反,遂腰斩斯,夷其三族。以赵高为中丞相,政事皆决于高。高欲专秦权,乃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或默,或言马,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而秦之亡决矣。

  楚项梁击破章邯军于东阿下,引兵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邱,大破之,斩其将李由。梁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臣为君畏之!”勿听。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大破之于定陶。梁死,怀王徙都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

  项籍为长安侯,号为鲁公。章邯已破项梁,乃北击赵,破邯郸。

  张耳以赵王走巨鹿,王离围之。陈余军其北,章邯军其南。赵请救于楚。楚怀王闻宋义先策武安君必败,召与计议,大悦之,因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于义,号为卿子冠军。宋义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劝义疾引兵渡河,义曰:“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乘其敝;不胜,则我鼓行而西,必举秦矣!”因下令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遣其子襄相齐,送之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羽曰:“今岁饥民贫,卒食半菽,须戮力攻秦。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与赵并力,乃曰‘乘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何敝之乘?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臣也。”十一月,羽晨朝义,即帐中斩之。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王阴令籍诛之。”诸将莫敢枝梧。遣使报命怀王,王以羽为上将军,羽悉引兵渡河,沉船破釜,烧庐舍,持三日粮,示士卒以必死。

  与秦军遇,九战,皆大破之。章邯败走,遂虏王离。时诸侯救巨鹿者十余遍,莫敢战。及楚击秦,皆从壁上观。楚军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人人惴恐。既破秦军,项羽召见诸将,皆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兵皆属焉。章邯既败,军棘原,使司马欣奏事咸阳。赵高匿不使见。欣恐,还报邯。章邯以军降羽。羽立章邯为雍王,以司马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初,楚怀主与诸侯约:“先人关者王之。”时秦兵尚强,诸将莫敢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愿与沛公西。诸将曰:“羽残暴不可遣。”乃遣沛公伐秦。

  三年春二月,沛公击昌邑,彭越以兵从。沛公过高阳。高阳人郦食其,年六十余,家贫落魄,为里监门。其里人有为沛公骑士者。食其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不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第言之。”骑士从容言。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生至入谒。沛公方踞牀,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而起,延生上坐,问计。

  生曰:“足下兵不满万,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降足下。即不听,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乃遣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生为广野君。其弟商,亦聚兵四千人,来属沛公。

  沛公攻颍川,取之。因张良遂略韩地。良引兵从沛公,略南阳郡;引兵而西,无不下者。所过禁掳掠,秦兵皆喜。八月,沛公攻屠武关。

  赵高前言关东盗无能为,至是二世使责高。高惧,乃与其婿咸阳令阎乐谋立新君。乐将吏卒入望夷宫。二世召左右,皆惶忧不斗。乐前数二世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皆叛。其自为计。”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又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乐曰:“吾受命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赵高乃立二世兄之子子婴为秦王。子婴称疾不行。高自往请,子婴遂刺杀高,夷其三族;遣将将兵拒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乃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

  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懈怠击之。”沛公遂击秦军,大破之;至蓝田北,又破之。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奉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因以我能宽容,且人已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秦凡三主,自秦王政二十六年庚辰,并天下为一统,至二世乙未,子婴为君四十六日,共一十六年而亡,通共四十二年。

  未和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六国人并楚汉起义争衡

  诗曰:

  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

  回首汉陵并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

  词曰:

  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谩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却说子婴既降,沛公入咸阳,诸将争取金帛财物,萧何独先入丞相府,收图籍藏之,以此得俱知天下扼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沛公见秦宫室帷帐,货物妇女,欲留居之。樊哙谏曰:“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公何用焉?请急还霸上。”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先。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纣为虐也。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愿听哙言。”乃还军霸上,召父老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至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乃盗抵罪。余悉除去。吏民皆安堵如何?”秦民大悦,争持牛酒飨军。沛公又让不受,民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项羽既降章邯,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秦降卒多怨言,羽乃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于新安城南,而独与章邯及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入秦。或说沛公守函谷关以拒羽,沛公从之。羽至关下,关门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之,进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羽曰:“沛公欲王关中,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时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范增说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彩,此天子气也。急击之。勿可失。”时有项伯者,项羽伯父也,素善张良。夜驰约良走。

  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有难,不可不告。”遂入告沛公。固要项伯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以待将军。所以命将守关者,防他盗也,岂敢反乎!愿伯明言,不敢忘德。”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来谢。”项伯仍夜去,具以沛公言告羽,因言:“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羽于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攻河北,臣攻河南,不意臣先入关,先破秦,得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羽不应。增出谓项庄日:“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杀沛公。不然,汝属皆为虏。”庄入为寿毕,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良出,见樊哙曰:“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即带剑拥盾而入,睹目视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羽曰:“壮士。”赐之斗卮酒,一生彘肩。哙立饮,拔剑切而啖之。羽曰:“壮士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天下皆叛。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一毫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功高,未见封爵之典,而听细人之言,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谓将军不敢也!”羽无以应。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哙出,将亡去,曰:“今者出,未辞也,奈何!”哙曰:“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遂间行趋霸上,留张良谢羽,因以白璧一双献羽,玉斗一双与增。羽受璧。增拔剑撞破玉斗,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沛公还军,立诛曹无伤。居数日,羽兵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熄。掘始皇冢,收宝物妇女而东归。秦民大失所望。项羽使人致命怀王。王曰:“如约。”羽曰:“怀王者,吾家所立,非有功也,何以得专主约!”乃阳尊怀王为义帝,徙都郴,实不用其命。

  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管梁楚地九郡。羽与范增疑沛公,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以巴蜀道险,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立秦降将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三分关中,以拒塞汉路。

  又分诸王侯将相,凡十四人。并三秦、楚、汉、义帝,共二十国。夏四月,诸候各罢兵就国。张良归韩。良劝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且示羽无东意。齐相田荣,以不将兵从楚,故不封。荣大怒,遂击走齐王田都,弒胶东王田市,自立为齐王。寻击杀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陈余与张耳不合,弃将印而去,不从入关,故不封。余怒,使人说齐王荣,以兵共袭常山。张耳亡走汉,余迎代王歇,复王赵地。歇立余为代王。项羽废韩王成而杀之。张良问行归汉。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寄食于新昌亭长。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乃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信喜,谓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少年当众辱之,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信熟视之,俯出胯下,市人皆笑为怯。

  项梁渡淮,信仗剑从之。梁败,复以策进项羽,羽不用,亡归汉。为连敖,坐法当斩。信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为何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不斩。与语,悦之。言于王,王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王至南郑,将士皆思归,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数言上,王不我用,遂亡去。何闻信亡,追之。人言于王曰:“丞相何亡。”王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曰:“若亡,何也?”对曰:“臣追亡者耳!”王曰:“追者谁?”何曰:“韩信。”王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不可。顾王策安决耳?”王曰:“我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欲召信,拜大将。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信之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信辞谢,因曰:“今东向与王争天下者,非项王耶!”汉王曰:“然。”信日:“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得良将,此匹夫之勇耳。见人慈爱,言语煦煦,至人有功当封爵者,印角敝,忍不能与,此妇人之仁也。不居关中,而居彭城;放逐义帝,所过无不残虐,名虽曰霸,实失天下之心。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克。且三秦王为将,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章邯、司马欣、董翳得脱。秦人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入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举兵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令人修栈道,引兵暗度陈仓故道出。雍王章邯败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遂定三秦。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而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之。项王以此无西意,而北击齐。

  西楚霸王项籍,使吴芮、黥布、共敖击弒义帝于江中。汉王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道说汉王曰:“臣闻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名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无道,放弒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军皆缟素,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今项籍弒之,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洞士,南浮江汉而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弒义帝者。”

  初,楚击齐,齐王荣与楚战,败走死,项羽复立田假为齐王。时荣弟田横,收散卒得数万人,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虽闻汉东来,欲先破齐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彭越将兵归汉,汉王遂入彭城,收其宝货美女,日夜置酒高会。项王闻之,自将精兵三万人,还至彭城。大破汉军于睢水上,死者二十余万,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会大风,昼晦,楚军大乱。王乃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妻室,路逢子盈(即惠帝)及女鲁元公主,载以行。楚兵追至,汉王急推堕二子于车下。滕公为太仆,常下车收载之。如是者三,卒保护脱二子。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为楚军所获。项王尝置军中为质,诸侯复背汉归楚。齐田横因楚与汉战,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横复定三齐之地。汉王至荥阳,诸败兵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悉诣荥阳。汉复大振,击破楚军于荥阳东。楚不能西,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仓厥粟。

  时韩信东击魏,魏盛兵塞临晋,信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虏魏王豹。传诣荥阳,悉定魏地。木罂者,以罂瓶千百塞其口,以木缚之,浮于水以代船也。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愿以北举燕赵、东举齐,南绝楚粮道,西与汉王会于荥阳。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

  遂破代兵,擒夏说。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乃成安君陈余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陈余曰:“韩信、张耳乘胜远来,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渡水,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再用计从间道绝其辎重,不十日,两将之头可致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陈余尝自称义兵,不用诈。韩信使人探视,知其不用广武君之策,大喜。遂引兵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选轻骑二千人,往伏之,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赵壁,拔赵帜而立汉赤帜。”令稗将传餐立食,曰:“今日破赵会食!诸据境自强,非死战不可。”因出背水阵。赵军望见大笑。信引兵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信军佯走水上。赵果空壁逐之,从风而靡。信所遣骑,即驰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赵军归,见帜大惊,遂乱。其时汉兵夹击,大败之,斩陈余于泯水。有缚李左车至麾下者,信解其缚,东向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若何而有功?”左车曰:“将军虏魏王豹,诛成安君,威震天下。然欲举疲惫之兵,顿于燕坚城之下,旷日持久,粮食殚竭,燕既不服,齐何论乎?为今之计,莫如北至燕境,遣辩士奉书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不能为齐计矣!”信从其策。遣使报汉,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汉使随何说九江王鲸布归汉。汉益其兵,与俱屯成臯。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与语,悦之,平曰:“项王信谗,诚能捐金行间以疑其心。”

  王益厚平,拜护军中尉。诸将皆让。平居家时,尝盗其嫂,多受诸将金。周勃等言于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可深信,愿王察之。”王询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以其人才智计谋足用耳,盗嫂受金,何足深罪。汉将军纪实谓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平曰:“项王骨鲠之臣惟亚父、钟离昧、龙且之属,不过数人耳。项王意多疑忌,粮食必在后,愿假臣金,用奇计,破楚必矣。”王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不问出入。

  平多纵反问,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而王,欲与汉共灭楚而分其地。时楚围荥阳急,汉王请和。羽使至汉,平为具大牢以进。

  见使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也。”乃持去,更以恶物不堪食。

  楚使归,以报项王,王果大疑亚父及昧等。亚父欲急下荥阳,羽不听。亚父怒曰:“天下事大定矣,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于背而死。

  楚围荥阳益急,纪信曰:“事急矣,臣请服王之服以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子女二千余人于东门。楚方掳掠女子,纪信乃乘王车出东门,曰食尽,汉王愿降。楚人皆呼万岁,往城东观看。汉王乃令周苛守荥阳,而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羽烧杀信。汉王至成臯,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臯间且得休息。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鲸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来,汉王坚壁不与战。

  彭越在梁地,为汉将游兵击楚。羽乃使终公守成臯,而自东击彭越。汉王破终公,复军成臯。羽已破走彭越,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烹周苛,遂围成臯。汉王逃去,北渡河,宿小修武。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卧内夺其兵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使刘贾、卢绾渡白马津,佐彭越击楚,烧其粮米,以破其业。

  时楚兵拔成臯欲西,汉使兵拒之于巩,令不得西。彭越击楚,下梁地十七城。项羽闻之,使曹咎守成臯,戒曰:“即汉欲战,慎勿与哉,勿令得东而已。”遂自引兵东击彭越所下城,围外黄数日,乃降。羽欲尽坑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说羽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以待大王。今尽坑之,则从此以东十余城,不可下矣!”羽从之。所下城皆复为楚。

  汉王欲捐成臯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食其劝王急取荥阳,据廒仓之粟,示天下形势。乃复谋取廒仓。时楚大司马曹咎,谨守成臯不战,汉军数挑之,终不出,乃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其宝货。咎及司马欣自刎。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臯,军广武,就廒仓食。

  羽闻之,还军广武,相持数月,楚军食少。羽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即服,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烹之。项伯曰:“为天下者,不顾家,虽烹之无益也!”乃止。或曰:“吕后多智而色美。”项王召吕后于月下,使佐酒,每带在军中为质,与虞姬为伴,尝被宠幸。食其有书达汉王,汉王知武后才智,必能脱太公,故为是隐语。若曰:“吾妻为若妻,则吾公翁即若翁矣。”使闻之自止,非真欲烹太公也。

  附考。项羽谓汉王曰:“天下汹汹数岁,徒以吾两人故。愿与王会战以决雌雄,毋徒苦天下父子为也!”汉王曰:“吾宁斗智,不愿斗力。”因子羽十罪。羽怒,伏弩射中汉王,伤胸。

  王扪足曰:“虏中吾指。”王病疮卧,张良请王强起劳军,从之。王病甚,因驰入成臯。初,郦食其谓汉王,请说齐王使降,以为东藩,王许之。郦食其至齐。果说齐降汉,罢守备,日与郦生饮酒为乐。蒯彻说韩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问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且郦生以一士,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反不如一竖儒功乎?”信然之,遂袭破齐。齐王以郦生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求救于楚。楚使龙且将兵二十万救齐,与汉夹潍水而阵。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追之,信使人决壅沙,水大至,龙且军分为二。急击之,杀龙且,虏齐王广,田横遁走,尽定齐地。信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大怒。张良、陈平蹑王足,王悟,遂封信为齐王,张耳为赵王,征其兵击楚。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眙人武涉,说信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之。蒯彻亦劝信背汉。信不从。项羽自知地小少助,食尽兵微,韩信又进兵击楚,甚患之。汉王因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大半,楚兵疲食尽,今释而不击,此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追羽至固陵。与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约会击楚,信、越不至,楚攻汉军,大破之。汉王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若能捐睢阳以北至谷城,以王彭越;捐陈以东至海,以与韩信,使各自为战,楚必败矣!”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刘贾诱楚大司马周殷叛楚,与鲸布皆将兵来会。

  羽至垓下,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何楚人之多也!”乃夜起,饮于帐中。有美人名虞姬,常幸;骏马名骓,常骑。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美人自刎。羽乃乘其骏马,从八百余骑,值夜溃围南出。驰至阴陵,遂失道。问一田夫,田夫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汉将灌婴追及之。至东城,只有二十八骑,汉追者数千人。羽谓其骑曰:“吾起兵八岁,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卒困此,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必死,愿为诸君决战,必溃围斩将,令诸君知天之亡我。”乃分其骑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羽大呼驰下,斩双一将、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羽曰:“何如?”诸骑皆服。羽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舟以待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江东父老乎?”乃令骑皆下马,持短兵接战。羽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数十余枪。望见汉将司马吕马童,曰:“若非我故人乎!”马童指谌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亡。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欲屠之。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因持羽头示之,乃降。以鲁公礼葬羽于谷城,亲为发丧,哭之而去。项氏支属皆不诛。封项伯为列侯,赐姓刘氏。西楚亡,凡五年。楚自二世元年,陈胜起兵自立,历吴广、景驹、怀王、项籍,凡五主,共八年。

  汉王还军至定陶,驰入齐王韩信壁,夺其军。己亥二月,汉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西都洛阳,追尊母先媪曰昭灵夫人。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汉高祖定江山一十二帝

  诗曰:

  虎斗龙争势若何,百年豪气苦无多。

  将军老去秋江上,手拈银髭作浩歌。

  却说汉高祖高皇帝,姓刘,名邦,帝尧之后。母刘媪,尝息大泽之中,梦与神遇,雷电大作,太公往视,见蛟龙踞其上,遂产高祖。高祖既夺韩信军,改封信为楚王,封彭越为梁王,以黥布为淮南王。韩信至楚,召漂母,赐以千金,召辱己少年,以为中尉。告诸将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岂不能杀之耶?但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耳!”齐田横闻项羽已灭,惧诛,与其徒五百余人,入居海岛中。帝恐其为乱,使人赦横罪,而召之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不来,且举兵加诛。”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至户乡,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为亡虏,耻甚矣。”乃自刎。

  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帝以王礼葬之。二客亦自刎,余五百人在岛中者,闻之,皆自杀。齐人娄戍陇西,过洛阳,因虞将军求见上,说上迁都关中,上是之。即日车驾西幸长安,徙都之。号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张良谢病辟谷。赵王张耳卒,子敖,因其相贯高、赵午等谋反,事觉,坐废。

  楚王韩信之国,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帝用陈平谋,伪游云梦,信谒上,上令武士缚信,械系信以归。至洛阳,赦之。封为淮阴侯,封萧何酇侯,张良为留侯,陈平为户牖侯。封从兄贾为荆王,弟交为楚王,兄喜为代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帝微时,其嫂尝嘎羹,恨之,不封伯氏之子。太公累言之,乃封其子为嘎羹侯。帝大封诸功臣为列侯,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说曰:“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庄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而使威令不行乎?”后上朝太公,太公拥篲,迎门却行。上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上乃诏尊太公为太上皇,赐家令金五百斤。帝起草莽,礼从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起朝仪,于长乐宫成,朝贺行之。帝曰:“吾今乃知皇帝之贵也。”拜通为太常。匈奴单于头曼,欲杀太子冒顿,而立少子。冒顿遂弒头曼而自立,因弃其母。以强暴雄于诸国,屡入寇边,上自将击之,率兵三十万众,北至平城。

  冒顿以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用陈平计,使画工画美女,遣人遗阏氏云:“汉有女如此,今皇帝因厄,欲献之。”阏氏畏其夺己宠,因说冒顿,使解围去,上乃得脱。(单于,犹中国所称皇帝。阏氏,皇后也)。代相国陈豨反,帝自将击之。太尉周勃从太原入代地,陈豨军败。淮阴侯舍人弟谢公着,尝获罪于信,信欲杀之,于是告信欲反。吕后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当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信临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言,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疾,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扈辙劝王反,王不听。上使使掩缚王,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刑已具,上赦为庶人,传处蜀。

  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越为吕后泣,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来。至洛阳,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是自遗患,不如诛之,妾与之俱来。”遂夷越三族,醢其肉以赐诸侯。淮南王黥布大恐,发兵反。上自将击之,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大战良久,布军败走。吴臣诱与走越,杀之。上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及还长安,崩于长乐宫。在王位四年,在帝位八年,寿六十三岁。葬长陵,太子盈即位,是为孝惠皇帝。尊吕后为皇太后。

  初,高帝最宠戚夫人,生赵王如意。欲立之,不果。吕后最怨戚夫人,至是,太后鸩杀赵王如意,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号曰“人彘”。居数日,乃召惠帝观人彘。帝见之,问而知其为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于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酒为淫乐,不听政。在位七年崩,无子。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为惠帝子,而杀其母。至是即位,谓之少帝。吕太后临朝称制,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南北军,诸吕皆居中用事。以审食其为左丞相。食其自少通于太后,高祖知而不问,太后最宠幸之。至是,公卿皆因而决事焉。少帝年渐长,自知非皇后子,乃曰:“后安得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太后废而幽杀之,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宏。宏亦他人子。太后封吕台、吕产、吕禄,俱为王。

  于上巳日,太后祓禊而返,见物如苍犬,据太后掖,忽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掖伤而死,临朝者八年。越二百年后,赤眉兵发诸陵,凡有水银玉匣殓者,率皆颜色如生,四肢柔软,乃裸吕后尸,众行淫秽讫,弃地腐烂无存;其凶恶之报欤!

  时诸吕欲为乱,而未敢发。朱虚侯刘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告其兄齐王襄,令发兵讨诸吕。吕产等遣灌婴将兵击之。婴至荥阳,与齐连和。右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使郦商之子郦寄说吕禄,以兵属太尉,而身归故,高枕而王千里。禄从之。太尉周勃得入军门,乃以兵千余人,与朱虚侯章入宫击斩吕产、吕更等,尽诛诸吕,无少长皆斩之。遣章告齐王罢兵,灌婴亦罢兵归。群臣迎薄姬所生高祖之中子代王恒即位,是为文帝。宽仁恭俭,专务以德化民,定赈穷养老之令;除收孥连坐、诽谤妖言之法;亲耕籍田,除肉刑,除天下田租。每上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则置之;言可用则彩之,未尝不称善。是以海内富庶,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焉。在位二十三年崩,寿四十六岁,葬霸陵。

  太子启立,是为景帝。御史大夫晁错,见诸王强盛,几分天下之半,屡功上削其地,方议削吴。吴王濞,约胶西王邛、胶东王雄渠、菑川王贤、济王辟光、楚王戊、赵王遂,俱反。

  罪伏晁错,帝用袁盎言,斩错于东市,无少长皆弃市,而七国仍反。乃以周亚夫将三十六将讨之。亚夫言于上曰:“吴楚兵轻剽,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传,会兵荥阳。至霸上,赵涉说曰:“吴王知将军且行,必置人于郩、渑之间。兵事尚神密,何不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直入武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然其言。至洛阳,使人搜郩、渑间,果得吴伏兵。

  吴攻梁急,亚夫坚壁不出,使轻骑出淮泗口,绝吴兵后路,塞其饷道。吴粮绝,卒饥,数挑战不出。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去。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弃军走渡淮,保东越,东越人杀之。楚王自杀,齐王饮药死,胶西王自杀。胶东、济南、菑川王皆伏诛。帝躬行节俭,一遵孝文之业,移风易俗,黎民淳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然景帝废薄后,废太子荣,而立胶东王彻,弟梁王以忧卒。黜申屠嘉,杀晁错,杀功臣周亚夫,则不如文帝远矣。在位十六年崩,寿四十八岁。孝武帝彻立,时始有年号,曰建元元年。

  初,景帝妹长公主嫖,陈午尚之,以女嫁胶东王彻,遂誉彻之美,劝景帝立为太了。及彻即位,立陈氏为后。陈后骄妒,擅宠而无子,宠渐衰。上尝过姊平阳公主家,悦妓女讴者卫子夫。主奉迭入宫,恩宠日隆,皇后怒恨,几死者数矣。子夫同母弟卫青。青本姓郑,父郑季为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而生青,故冒姓卫,为侯家骑奴,召为侍中。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后陈后以挟媚事觉,收玺绶,退居长门宫。长公主惭惧,稽颡谢,上慰谕之。公主有私人董偃,使侍上酒,上悦之。因为主置酒宣室,使谒者暗纳偃。因东方朔谏,改置北宫。自是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卫子夫生皇子据,上立卫氏为皇后。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才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上书言得失,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母邱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人枚臯、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辩论,大臣数屈焉。内惟东方朔,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时汲黯数直谏,上每优容之,称为社稷臣。每不冠,不见黯。上表章六经,置五经博士,而天下之人,始得以五经公相授受,无所秘藏。始行夏之时,以正月建寅为岁首。上慕长生之术,始亲祠灶,遣方士求神仙。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铸铜为仙人,高二十丈,以掌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长生。宫室之修,自引日盛。通南夷,置犍为郡(今四川叙州等地);通西夷,置一都尉(今邛州、黎州等地);通西南夷,置苍海郡(今辽东地)。使将军路博德、杨仆等平南越,置南海、苍梧、郁林等九郡(今广西、广东及琼州、安南等地)。击东越,东越以众降。上以闽地蛆崄反复,悉徙其民于江淮间,遂虚其地(东越即今福建地)。使车骑将军卫青等击匈奴,取河南地,立朔方郡,募民居之(即今河套地)。

  时卫青数击匈奴,斩获甚众,上宠幸无比。青姊与家奴霍仲孺私通,生子去病。年十八,从大将军击匈奴,以八百骑弃大军趋利,所杀过当,封冠军侯。自后去病日见亲幸。匈奴浑邪主降,上用汲黯言,徙之陇西、朔方、云中、北地、上郡之外,置为五属国。帝又遣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征匈奴。李广失道自杀,青亦少功,惟去病擒匈奴贤王将相等八十余人,斩首七万四百四十余级,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于是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等郡,即今凉州、甘州、肃州地。而去病宠过卫青矣。上将封禅,乃亲帅师,幸边。出长城,北登单于台,勒兵十八万,旌旗十余里,单于大恐远遁,乃还。使张骞通西域,大夏、大宛、大月氏、康居、乌孙、于阗、安息、身毒等,凡三十六国。于是自陕西玉门关,西达葱岭,直穷河源矣。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平南夷,为牂丬可郡,今四川乌蒙等地。又置越嶲、沈黎、汶山、武都等郡,今四川越嶲、黎州、成都府茂州、陕西巩昌府阶州等地。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乃以为益州郡,今云南地。遣将军苟彘等击朝鲜,置乐良、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又辟交趾,置十三部刺史。

  上遣苏武等至匈奴,匈奴留之。上复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匈奴。

  别将李陵以五千兵深入,先胜后败,遂降虏。司马迁为之辩白,上以奸律,下迁腐刑。上求长生,喜延方士。公孙卿言见仙人迹于缑氏城上,上幸缑氏。观大人迹,礼祭中岳,东巡海上,求神仙,封泰山,禅肃然,至碣石而还,周行一万八千里。又广为宫室,高作楼台,东征西讨。国用不足,乃任用酷吏义纵、王温舒、赵禹、张汤等;又任桑宏羊等,利析秋毫,置平准于京师,受天下委输,贵则卖之,贱则买之,使富商大贾,无以得大利。又令天下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使世家子富人,更相牵引,名株送徒,入财者得补为郎,不入财者罪之。又禁民酿酒,官自开置而取其利。昔高祖封功臣为列侯,凡百四十有三人。至是令其献金助祭,悉以金色不足夺爵,见侯才得四人。

  于是民怨盗起。帝使范昆、张德、暴胜之等,衣绣衣,持虎符,发兵击之,散亡复聚。无可奈何,乃作沉命法,曰:“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不满数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一时二千石以下,诛杀殆尽。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命收之,不获。上怒,斩门侯,发三辅骑士,收上林,索长安城,十一日乃解。而坐蛊事起矣。

  初,上立皇子据为太子,后卫后宠日衰。然太子仁恕温谨,卫后善于防闲,虽无宠而礼遇不衰。时方士女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而女巫往来宫中,教诸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恚骂,更相讦以为诅咒。上尝昼寝,梦木人数十,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此体不适。江充与太子有隙,因言祟在巫蛊。上命充治其事,充言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充持之急,因用石德谋,收捕充等斩之。上大怒,使丞相将兵捕太子,太子亦勒兵自卫。合战五日,太子兵败出亡,卫后自杀。太子东逃至胡,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卖履以给太子。事觉,吏围捕。太子自刎,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一时太子妻妾男女皆遇害。惟孙宣帝,以年幼系狱,得不死,留待后话。

  田千秋上书讼太子冤。上悟,怜太子无辜,族江充家。乃深悔从前之非,省靡费,凡方土之候神仙及有害于民生者,悉罢之。有司请于轮台东募民屯田,以威西国。上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击车师,因道远,死者数千人,况益西乎?

  朕不忍闻。从今务在禁苛暴,止横敛,无乏武备而已。”自是不复出军,惟以养民为事,而民得休息矣!初,钩弋夫人赵氏,生皇子弗陵,时年一十四岁,上以事遣钩戈夫人赐死,而立弗陵为太子。使霍光、金日禅、上官杰等辅之。上在位五十四年崩,寿七十一岁。太子弗陵立,是为昭帝。或曰:昔武帝巡狩河北,见青紫气,自地属天。帝使求之,见一女子,在空屋空棺中,姿容殊绝,两手皆拳。帝令开其手,数百人擘,莫能开,上自擘,手即开,能言语,由是得幸,号为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之宫。解黄帝素女之术。善采补法,因以教帝,大加宠幸,孕十有四月而生昭帝。因命其门曰“尧母门”。后至甘泉,因幸。告帝曰:“妾当尸解,在前途候帝。”上怪其言语不伦,呵叱之。夫人遂卒。既殡,上哀思之,又疑其非常人。发棺视之,空棺无尸,惟衣履存。香闻十余里,帝亦随尸解去,盖皆仙也。传载武帝崩后,能于陵寝幸御宫人,玉箱玉杖,凡随殓随葬者,复能出在人间,则成仙可知矣。昭帝即立,霍光秉政。

  光知时务之要,轻傜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旧焉。

  苏武仗汉节,牧羊于匈奴十九年,至是得还。上以为典属国。初,霍光女为上官杰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纳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听。杰因盖长公主私客丁外人,言于公主,立安女为后。杰因为外人求封侯,不许,怨霍光。燕王旦自以为弟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御史大夫桑宏羊,为子弟求官,不得,亦怨霍光。于是,盖主、杰、安、弘羊,皆与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霍光大阅武备,拣宿卫之士于道上,僭用天子警跸之制,擅调益幕府校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候光出沐日奏之,杰欲从中下其事,宏羊与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不敢入。上问:“大将军安在?”杰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诏召大将军入,光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职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往广明都门,大习郎官,调校尉以来未有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是时年方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杰等惧,谋益急。会盖主舍人父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敞以告杜延年,延年以闻,诏捕上官杰、上官安、桑宏羊、丁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盖主、燕王皆自杀,皇后以年幼不与谋,亦因霍光外孙,故得不废。时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僵柳自起生,有虫食柳叶,曰:“公孙病已立。”又有流星,大如月,众星皆随西行。帝在位十三年,寿二十二岁而崩。无嗣,大将军光承皇后诏,迎武帝之孙、昌邑哀王髆之子贺入即位。

  尊皇后日皇太后。王居丧无礼,淫戏无度,霍光与田延年、张安世等以太后诏废之,议立贤嗣。

  初,卫太子纳史良娣,生子,号史皇孙。皇孙纳王夫人,生子病己,号皇曾孙。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系狱。丙吉受诏治狱,心知太子冤,哀皇曾孙,择谨厚女人收养之。望气者言狱中有天子气。武帝遣使者治狱,无轻重皆斩之。使者至,吉闭门不纳,曰:“他人无辜,犹不可杀,况亲曾孙乎?”使者还以闻,武帝亦悟,乃赦之。张安世之兄张贺,尝言卫太子,为之聘暴室啬夫许广汉之女为妻。至是,丙吉言皇曾孙之美材,年十八,通经术,行安而节和。光然之,因白太后,立为昭帝嗣,是为宣帝,立许氏为后。初年,霍光秉政,天下称治。光夫人显,欲贵其少女成君,会许后怀孕而病,女医淳于衍者,入侍疾。显谓衍曰:“将军素爱成君,今皇后当娩身,若投毒药去之,成君即为后矣。事成,富贵共之。”遂合药丸以饮后。

  后曰:“我头岑岑,药中得无有毒药?”对曰:“无有。”遂加烦懑而崩。会有人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显恐甚,即具语光,曰:“既失计为之,毋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纳其女入宫,遂以为后。及光卒,上始亲政。霍显及霍禹、霍山、霍云,日见侵削,数相对哭泣。谋令太后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斩之,废天子而立禹。事露,云、山、明友自杀,禹腰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皇后霍氏废,封告者为列侯。帝之少也,实赖丙吉而生,而吉绝口不道前恩。会掖庭宫婢,自陈尝有阿保之功,词引使者,丙吉如状,上亲见问,然后知丙吉有旧恩,而吉终不言。上大贤之,封张贺子、彭祖及丙吉等皆为列侯。宣帝励精图治,赏罚必信,综核名实,政平讼理,吏称其职,民安其业,郡县久于其任。用赵充国为将,而羌虏平,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而边患息。以朱邑、龚遂、尹翁归、黄霸、张敞等为太守,而汉世良吏于此为盛。惜以赵广汉之廉明,盖宽饶之清直,韩延寿之恩信,杨恽之廉洁,而不免于见杀,则上用申韩之刻也。皇太子仁柔好儒,见上多用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尝侍宴,从容言:“陛下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俗儒不达时务,好是古而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以太子出于许后,故得不废。帝寝疾,以史高、萧望之、周堪受遗诏辅政。上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奭即位,是为元帝,立婕妤王氏为皇后。

  初,宣帝时,皇太子奭所幸司马良娣病死,太子忽忽不乐,帝令王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王贺之孙女也。是岁生成帝骜,至是立为后,骜为太子,而王莽之祸始此。元帝牵制文义,优柔不断。时萧望之、周堪与刘更生及侍中金敞等同心辅政,宦者宏恭、石显忌之,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着,欲以专擅权势,请召致廷尉。上不省,召致廷尉为送狱,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左右对曰:“系狱。”帝大惊,令出视事,恭、显等复谗之,竟罢免。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以为相,恭、显等谗之,复召下狱,望之自杀。元帝不食,涕泣,哀动左右,然终无如显等何。是岁恭卒,遂以显为中书令。时京房学《易》于焦延寿,屡言灾异有验,天子悦之。尝晏见,与上语,微言石显之乱天下。上曰:“已谕。”显知而谗之,遂下京房狱,坐弃市,妻子徙边。匈奴郅支单于杀汉使者,西走康居。西域副校尉陈汤,矫制发兵,与都护甘延寿袭击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斩之,传首京师。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上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之。单于称谢归,号昭君为宁胡阏氏。甘延寿、陈汤至京师,将论功行赏,石显加以矫制擅兴师之罪。刘向上书力辩,乃赦其罪而录其功。上在位十六年崩,太子骛立,是为成帝。以皇后王氏为太后,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石显有罪免官,归故里。道死。帝以许广汉之侄女为后,与班婕妤并有宠。班婕妤至贤,常辅上以正。

  后上过阳阿主家,悦歌舞妓女赵飞燕,召入宫。大幸。女弟合德复召入,姿性尤醲粹,姊妹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谮告许后、班婕妤诅咒上。许后坐废,考问班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将欲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上善其对,赦之。班婕妤恐久见危,乃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帝许之,遂立赵飞燕为后,合德为昭仪。帝内惑于淫后妖妃,外制于外家奸佞,政事皆决于王凤。王凤卒,以王音为大司马秉政。音卒,以王商为大司马秉政。商卒,以王根为大司马秉政。王根以病免,遂以王莽为大司马秉政。时有大风如血,又有两月相承,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之异。莽欲名誉昭著,愈折芦为俭约,赏赐邑钱,悉以享士。刘向屡为上言之,上不能用。帝素强无疾,以赵合德淫之无度而崩,在位二十六年。皇太后诏王莽杂治皇帝起居病状,赵昭仪自杀,寻废皇后为庶人,后亦自杀。上无嗣,以元帝之孙、定陶王之子欣入继为嗣,是为哀帝。追尊定陶共王为定陶共皇,尊定陶王太后傅氏曰定陶共太后,尊生母丁姬曰定陶共皇后,立傅太后从侄女傅氏为后。封丁明、傅晏皆为列侯,俱官拜大司马,掌朝政。遣新都侯王莽,罢官就国。

  侍中董贤,年少美丽,得幸于帝,赏赐巨万,封高安侯,贵震朝廷。贤妻及贤妹皆有美色,帝诏贤妻,得通籍入宫,又召贤妹为昭仪,夫妻兄妹并宠,言无不听,至有法尧禅舜之语。

  丞相孔光等趋承拜谒,而权与人主侔矣。帝欲收揽大权,屡诛大臣,然内制于太后,外宠于董贤,信谗疾忠,汉业遂衰。在位六年崩。无嗣,太皇太后王政君召新都侯莽佐理丧事。收董贤印绶,罢归第,即日与妻皆自杀,家属徙合浦。太皇太后以王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迎元帝庶孙、中山王箕之子衍即位,是为平帝。

  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盛称莽功德比周公,于是群臣咸颂莽功德,号为安汉公。帝聘安汉公莽女为后,莽长子宇劝莽归政。帝外家卫氏私与卫宝通书,事露,莽杀其子宇,尽灭中山王后家卫氏。又杀敬武公主,及泛乡侯何武,故司隶鲍宣等数百人,海内大震。以安汉公莽为宰衡,加新息、召陵二县,及新野田,伪辞不受,加九锡。时帝益壮,以母家卫氏为莽所害,常不悦。莽因腊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命于泰峙,愿以身代,藏策金滕,置于殿前,敕诸公莫敢言。帝在位五年,为王莽所弒而崩,寿十四岁。

  前辉光郡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曰:“安汉公莽为皇帝。”于是群臣奏太后,请安汉公践位,谓之摄皇帝。太后不可,太保王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太后力不能制,诏曰:“可。”莽遂南面朝群臣,郊祀天地,赞曰假皇帝。平帝无子,莽立宣帝玄孙广成侯勋之子婴为皇太子,年方二岁,号曰孺子。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起兵讨莽,从者数百人,进攻宛,不克,死之。东郡太守翟义与都尉刘宇、陈丰等举兵西,诛不当摄位者,立宗室子孙严乡侯刘信为天子,移檄郡国,众十余万。莽闻之,惶惧不能食,乃使王邑等击义。莽曰:“昔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叛。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圣人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乎。”

  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彰圣德。”莽依周公作大诰,谕天下以反位孺子之意,于是吏民攻义,破之。义战死,信逃亡。三辅豪杰赵朋、霍鸿起兵应翟义,王级等击灭之,诸县悉平。莽自谓威德日盛,大获天人之助,遂谋即真矣。梓潼人袁章游于长安,素无行,作铜匮以献,署其一曰天帝行玺,其一曰赤帝玺,谓上帝与高祖传位于莽也。莽遂即真天子位,定号曰新,自称新皇帝。时孺子未立,玺藏太后长乐宫处。莽使人请玺于太后。太后不肯与,怒骂之曰:“汝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时利便夺取其国,不顾恩义,天下岂有汝兄弟耶?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

  何能与汝!”舜谓太后曰:“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能终不与耶?”太后恐莽胁之,乃出玺投之地曰:“我老且死,今知汝兄弟灭族也。”莽更号太皇太后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废孺子为定安公,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孺子未立,在虚位三年。西汉凡十三帝二主,起高祖乙未,终孺子婴戊辰,共二百一十四年,为王莽所篡。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不克,死之。东汉光武建武元年,平陵人方望等起兵,立孺子婴为天子,淮南王遣将击斩之,此是后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二百年遭王莽篡国鸩君

  诗曰:

  一自沙场战罢归,剑华生涩马空肥。

  风憔伏虎莲花帐,尘锁蟠龙帅字旗。

  战策兵书慵再展,龙韬虎略有谁知。

  昨宵梦想相持处,血进金枪污铁衣。

  却说汉自高祖开基,传至二百年后,被王莽用鸩酒毒杀平帝,篡孺子婴而自立。乃执孺子手,流涕唏嘘,孺子反北面称臣,百僚莫不感叹。莽女安定太后,常称疾不与朝会。时年未二十,莽欲嫁之,乃更号曰“黄皇室主”,欲绝之于汉。后大怒,坚卧不起,莽亦不复强。废汉庙,立王氏九庙,方四十丈,高十七丈,费数百余万,卒徒死者数万。废汉诸侯王为民,废诸刘为吏者。莽母功显君死,莽无哀意。自以为身承汉宗为天子,为服缌麻,如天子吊诸侯之服。以孙新都侯宗为丧主,服丧三年。其后太皇太后王政君崩,莽反为之服丧三年,立庙,以元帝配食。莽又以谗杀其嫂及其兄子光。莽孙宗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发觉自杀。莽妻死,莽太子临谋杀莽,事觉自杀。莽性躁扰,不能无为。每有兴造,动欲慕古,不度时宜。

  每狭小汉家制度,乃曰:古者一夫百亩,十一而税。秦坏圣制,废井田,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地。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昧于天地人为贵之义。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以与九族。敢有非井田圣制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于是富者不自保,贫者不聊生,天下嗷嗷,民大愁怨思乱。

  初,莽之谋篡也,吏民争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五天帝持书乎?”久而莽亦厌之。元年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二十四篇于天下,外及蛮夷,其后言符命,非五威将所颁者罪之。莽好空言,慕古封建之制,多封爵人,而性实吝啬,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颁菁茅四色之土,用慰封者,于是诸侯食用皆乏。莽恃库府充足,欲立威匈奴,乃遣孙建等率十二将,分道并出击匈奴。严尤切谏,勿听,转运兵谷如故。内郡苦于征发,始流亡为盗贼。北边自宜帝以来,数世不见烽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满野。及莽扰乱,单于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乃遣兵分道入塞。杀守尉,掠吏民,边民死亡者殆尽。莽遣五威将王骏、李崇等出西域,使诸国郊迎送兵食。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骏等至,伏兵袭杀之,西域遂绝。莽大募兵击匈奴,下令曰:“敢有趋避违令者,斩首。”于是杀人无算,百姓倒悬,道路以目。彗星出见,黄雾四塞,大风拔木,飞瓦,大雪深一丈余,竹树皆枯死。雨雹杀牛羊,民间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走观者万数,莽悉收捕斩之。又飞蝗蔽天,大饥,人相食。夏陨霜,杀草木。莽法令烦苛,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于是并起为盗贼。临淮人瓜田仪等,依阻会稽长洲,聚众为盗。琅邪女子吕母,聚党数千,杀海曲县令,人海作乱,聚众至数万人。荆州饥馑,更相侵夺。

  新市人王匡、王凤,聚众数百人,诸亡命者马武、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藏于绿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琅邪樊崇起兵于莒,众百余人,群盗以崇勇猛,多附之,一岁间至万余人。东海刁子都起兵抄击徐、兖,莽遣兵击之,不能克。

  关东大饥,人相食。南郡秦丰起兵,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众数千人,在河阻中。樊崇等众寝盛,乃相与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莽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征之。崇等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其眉以相记别,由是号曰赤眉。莽将王匡、廉丹,共领锐卒十余万人,所过放纵淫掠。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勿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赤眉破莽更始将军廉丹,斩之。新市兵王匡等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余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初,汉景帝第十子、长沙定王发三世孙曰钦,钦娶南阳樊重女,生三子:演、仲、秀。演字伯升,性刚毅,慷慨,威名素着;仲初起兵时,战死于小沛。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演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尝过稂,稂人蔡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此刘秀乃刘向子歆,更名秀,时为王莽国师,封嘉新公者)秀戏曰:“何由知非仆也?”坐者皆大笑。宛人李守,好星历谶记,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第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令轶迎秀,与秀约归南阳白水乡,起兵南阳,今河南南阳府是也。刘演召诸豪杰计议,分遣亲友于诸县起兵。演自发白水乡子弟,子弟皆恐惧亡匿,及见秀,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演使族人招降新市、平林兵。杀南阳尉,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各来会。又与下江兵王常合,夜袭蓝乡,尽获其辎重。时汉兵已十余万,诸将议立汉后,以从人望。南阳豪杰欲立刘演,而景帝五世孙玄在平林中,军中号更始将军。新市、平林将帅惮演威名,贪元懦弱,先定策立之,然后召演示共议。演以为宜且称王,待破莽、降赤眉后,然后举尊号。众不从,立刘玄为皇帝,大赦改元,号更始元年。南面朝群臣,愧羞汗流,举手不能言。置公卿,拜演为大司徒偏将军。刘秀等攻昆阳,定陵郾,皆下之。王莽遣王邑、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者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无霸为垒尉。无霸身长丈二,腰大十围,辂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能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号百万,围昆阳。诸将见兵盛,大惧,皆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少而敌强,并力御之,庶可立功;如欲分散,势无俱全,昆阳既拔,诸城亦灭矣。今不同心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耶?”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

  秀笑而起。会莽兵至,城北诸将窘迫,乃又请秀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皆曰:“诺。”时城中惟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王常守昆阳,夜与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以收外兵。时莽兵至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王邑、王寻纵兵围昆阳,严尤曰:“昆阳城小而坚,不如先击宛,宛败,昆阳自下。”王邑不听,遂围之数十里。严尤又曰:“兵法围城必缺,一使得逸出,以怖其下。”又不听。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而进,自将步骑千余为前锋,王邑、王寻亦遣数千来战。秀犇之,斩首数千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乃复进。

  王邑、王寻兵却,都部共乘之,胆气益壮,无不以一当百。初,莽兵恃巨无霸召神怪助胜,而秀军中有侏儒郅君章,能役鸦禽破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动天地,莽兵大溃,死者数万。会大风雷,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川盛溢,士卒溺死者又数万。王邑、严尤等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岑彭以宛城降汉,更始入都之。宛,即今河南南阳府是也。刘秀巡颍川,冯异以五县降。莽闻之大惧,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髭须,进所征淑女杜陵史氏为皇后。史氏有美色,莽亲迎,成同牢之礼。是日大风拔木,群臣上寿。莽日与方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莽闻汉兵言鸩杀平王事,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滕之策,泣以示群臣。时有卫将军王涉,与国师刘秀、大司马董忠等,谋劫莽降汉(此刘秀乃刘向之子歆,阿附王莽,复闻图谶有刘秀名,因改歆为秀)。

  事觉,莽召忠,寸斩之。秀、涉皆自杀。莽以大军外破,大臣内叛,忧愤不能食,但饮酒,啖蝮鱼,阅军书,倦困凴几寐,不复就枕矣。更始遣上公王匡攻洛阳,大将军申屠建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应汉,开武关,迎汉兵。诸县大姓各起兵称汉将,共会城下,莽愈忧,不知所出。莽大司空崔发曰:“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帅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

  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餐粥,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月余人。又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时省中黄金尚有六十余万斤,莽赐九虎士,每人钱四千,众无斗志。又赦城中囚徒,杀牲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既而皆败走。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汉兵攻长安,众宜平入,火及掖庭。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时值九月,莽绀色单衣,持虞帝匕首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庚戌旦平明,群臣扶掖莽之渐台。众兵围之。晡时上台,商人杜吴杀莽。校尉杀莽头,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传莽头诣宛,悬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王莽年三十八为大司马,五十一居摄,五十四即真,六十八诛死,窃位一十八年。

  汉上公王匡拔洛阳,斩莽将王匡、哀章。成纪人隗嚣与周宗等起兵应汉,移檄郡国,勒众十万,攻下陇西、武都等地。

  茂陵公孙述起兵成都,自称辅汉将军,兼益州牧。淮南李宪起兵据卢江称王。安定三水人卢方,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据平凉等地,与匈奴和亲,匈奴立为汉帝。更始封梁孝王八世孙刘永为梁王,即据国起兵,攻下济阴、山阳等地,以董宪、张步为将军,遂专据东方。汉新市、平林诸将,以刘演兄弟威名日盛,因劝更始除之。演部将刘稷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耶?”更始收稷,将诛之,演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演杀之。秀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私交一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为演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惭,乃拜秀为破虏将军,封武信侯。更始将迁都河南洛阳,以刘秀为司隶校尉,使前往整修宫室。秀乃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来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毕喜不自胜。一老吏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宫威仪。”由是识者皆心向焉。

  更始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河,镇慰州县。秀至河北,即今北直隶等地,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杏,平遣囚徒,除莽苛政,复汉宫兵。吏民大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南阳邓禹仗策追秀,及于邺。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岂欲仕乎?”井禹曰:“不愿也。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崛起,志在财帛子女,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有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难定也!”秀大悦,因令禹常止宿于此,与定计议。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秀自兄演死,每独居,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痕。主簿冯异独宽慰之。秀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令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循行郡县,宣布惠泽。”秀从之。骑都慰耿纯谒秀于邯郸,见其官屑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自结纳。

  初,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百姓多信之,立郎为天子。赵地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时上谷太守耿况遣其子宾弇诣长安。弇年二十一,至宋子,会王郎即行。从吏曰:“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曰:“子舆敝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击乌合之众,如摧枯折朽耳。公等不识去就,灭族不久也。”弇闻大司马刘秀在卢奴,乃北驰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苏,秀将南归,弇曰:“今兵从声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同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皆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大司马秀在蓟,会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王郎。城内拢乱,秀趋驾而出,不敢入城邑,舍食道旁?至芜蒌亭,时天寒冽,冯异上豆粥。至下曲阳传舍,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即还诡报曰:“冰坚可渡。”遂前至河,河水亦合。乃渡,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秀引车入道旁空舍。冯异抱薪,邓禹蓻水,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驰赴信都。

  是时,郡国皆降王郎,独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彤不肯从。光闻秀至,大喜。邳彤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邳彤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但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秀乃止。任光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众,稍合至万人。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又复响应。耿弇以上谷渔阳兵行定郡县,会大司马秀于广阿。秀以其将,寇恂、吴汉等为将军,进军拔邯郸。

  王郎出走,追斩之。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毁谤者数千章。秀不省,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者自安。”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悉令罢兵。耿弇进曰:“王郎虽破,天下革兵乃始耳。今使者从西方来,令罢兵,不可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兵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必不能久,非圣人不能办也。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今更始为天子,虽诸将用命,而贵戚纵恣,掳掠不已,元元叩心,更思前朝,是以知其必败也。公功名已着,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天下至重也,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萧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时诸众铜马、铁胫、尤来、大枪、上江、青犊、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约百余万,所在寇掠。萧王击铜马于鄡,吴汉将幽州十郡突骑来会,士马甚盛。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弃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效死乎?”知其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南巡河内,太守韩歆降。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县,追至北平,连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掳掠。强弩将军陈俊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

  王遣俊,如其策。贼无所得食,遂散败。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余级。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抄杀殆尽。萧王还至中山,诸将请上尊号。勿听。耿纯、冯异力劝王从众议,以收人望。至鄗,会诸生强华奉赤伏符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王乃即皇帝位于鄗,且待后话不提。

  且表更始既都洛阳,复从洛阳迁都于长安。时长安惟未央宫被灾,其余官室供帐仓库宫府皆如故。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惭,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掳掠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以萌为大司马,委政于萌,日夜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萌专权自恣,群小膳夫,皆滥官爵。长安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赤眉樊崇等攻长安,以名为群贼,不可以久,议立宗室,挟义诛伐。先是,赤眉掠得故式侯萌之子盆子,在军中主牧羊,时年十五,披发跣足,敝衣赭汗,至是立为上将军,见众拜,恐惶欲啼。赤眉至宏农,更始遣兵击之,大败。赤眉入长安,更始奔高陵,将相百官皆降。更始亦请降赤眉,封赤眉为长沙王。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张邛使谢禄缢杀之,刘恭夜收藏其尸。更始在位二年而亡。光武中兴,其话颇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汉光武复中兴一十三帝

  词曰:

  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而过。妙算龙韬虎略,英豪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场结果。

  却说世祖光武皇帝,姓刘名秀,字文叔。景帝第十子长沙定王发之后。发生舂陵节侯买。舂陵,即南阳白水乡也。买长子戴侯熊渠袭爵,买少子外为郁林太守;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生秀于南顿,有嘉禾一茎九穗之瑞,故名曰秀。

  乙酉六月,即皇帝位于高阝南,大赦,改元建武元年。上以寇恂文武足备,有牧民御众之才,拜恂为河内太守。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未曾乏缺。时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曾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日:“大司马被害时,鲔预其谋,又谏更始毋令萧王北伐,自知罪大,不敢降。”彭还报。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以告。鲔面缚诣河阳降。帝解其缚,拜平狄将军,封扶沟侯。

  十月,军驾入洛阳,遂定都焉,立祖庙于洛阳。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盆于归玺绶。刁为辞让之言,及正旦大会,盆于下牀解玉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此皆所立非人所致,愿乞骸骨,以避贤路。如必欲钉盆子以宣塞责,无所逃死。”因涕泣欷歔.崇等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后不敢。”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安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后二十余日,复出大掠如故。长安城中粮尽,赤眉纵火杀掠,遂入安定北地,邓禹引兵至长安,军昆明池,谒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赤眉欲西至上陇,隗嚣击破之,又遇大雪,人多冻死,及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物,污辱吕太后尸。邓禹击之,不利,禹乃出之云阳。赤眉复入长安。邓禹威名日损,又乏粮食,数战不利,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征禹还。禹惭受任无功,要与异共攻赤眉,异曰:“赤眉尚多,可以恩信倾诱,难猝用兵破也。”禹不听,遂战,大败,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奔回溪,归营坚壁自守。冯异再整兵,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兵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攻异,异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猝起,衣服相乱,赤眉惊溃,追击,大破之。赤眉余众东向宜阳。帝亲勒六军,严阵以待之。赤眉惊恐,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将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盆子及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赤眉尚有十余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明日,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观。帝谓樊崇等曰:“得毋悔降乎?”

  徐宣叩头曰:“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赐樊崇等洛阳田宅。其后樊崇、逢安以反诛;徐宣、杨音卒于乡里;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投狱,帝赦不诛,后为更始子寿光、候鲤所杀。盆子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地,使食其税终身。

  初,帝之讨王郎也,渔阳太守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帝以为大将军,封列侯。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满其意,以此怀不平。吴汉、王梁皆宠所遣,并为三公,而宠无所加,愈怏怏。至是有诏征宠入朝,其妻及所亲信吏皆劝勿就征,遂发兵反。幽州牧朱浮以书责之曰:“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返。以子之功,论于朝廷,犹白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岂不误哉!”宠不听,攻朱浮于蓟,宠又遣使诱耿况同反,况斩其使。涿郡太守张丰反,与彭宠连兵,朱浮上书求救。浮城中粮尽,会耿况遣兵来救,浮乃得脱,蓟遂降宠。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北连匈奴,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声势大张。征虏将军蔡遵等讨张丰,斩之。帝诏建威大将军耿拿,进击宠,弇使其子舒袭击匈奴,斩匈奴两王,宠退走。宠斋居密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于牀,矫宠命,使诸吏归休。缚其奴婢,又以宠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奴击其颊。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两奴将其妻入取宝物,使妻缝两缣囊装之,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校尉速开门。书成,斩宠及妻头,驰出城,诣阙。宠尚书韩立等立其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之,诣蔡遵降。帝封子密为不义侯,燕地悉定。淮南李宪,王莽末为虚江连帅,因据庐江,称王四年,称帝三年。扬武将军马成破走之,其军士帛应斩之以降。

  初,梁王刘承之叛更始也,使沛人周廷等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地,又遣使拜西防贼帅佼僵为横行将军,东海贼帅董宪为翼汉将军,琅琊贼帅张步为辅汉将军,遂专据东方,未几称帝于睢阳。更始将苏茂降永,张步治兵于剧,遣将巡泰山、东莱、城阳、胶东、济南、齐郡、北海,皆下之。

  帝遣虎牙大将军盖延克睢阳,刘永走保湖陵,延遂定沛、楚、临淮等地。帝使大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

  青、徐群盗闻永败,皆惶怖请降,张步献蝮鱼,帝以步为东莱太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张步为齐王。步贪王爵,降而复叛,执杀伏隆而受永封,据郡十二,刘永将庆吾斩永首以降,苏茂、周建复立永于纡为梁王,帝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时吴汉、耿弇击富平、获索于平原,大破之,因诏弇进讨张步。平敌蒋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尝称可以托孤寄命,使与盖延共击董宪。时诏书下延而未及萌,萌疑延谮己,遂反。袭延军,破之。与宪连和,攻破彭城。帝怒,自将讨之,与诸将书曰:“吾尝以庞萌为社稷臣,将军辈得毋笑其言乎?其各厉兵秣马会睢阳。”董宪使苏茂、佼僵助庞萌,围桃城。帝时幸蒙,自将轻兵驰赴之,去桃城六十里,休息养锐以挫其锋。时大司马吴汉在东郡,驰使召之,大破之。萌等悉兵攻桃城。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二十余日不下,萌众疲困。吴汉等军皆至,帝乃帅兵亲自督战。萌等走从董宪。帝四面攻宪,大破之,佼僵降,苏茂奔张步,董宪、庞萌走郯。又走朐,吴汉拔朐,斩董宪、庞萌。刘纡军士高扈,斩纡以降。耿弇进讨张步,拔祝阿,破其军,斩其将费邑,攻下西十余城。遂定济南,进兵破临淄。张步将兵二十万攻弇,弇与步战,飞矢中股,弇以佩刀截去之,左右无知者,遂大破之。时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强弩将军陈俊谓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待上来。”弇曰:“秉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遗君父乎?”乃出兵大战,复大破之,弇知步困,将退,乃预置左右翼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巨洋昧水上,死尸相属,收其辎重二千余辆。步还剧,帝至劳军,进幸剧。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救之。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以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以降,入据其城,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辆,皆罢遣归乡里,封步为安邱侯。后步谋逃奔临淮,亡入海,陈俊击斩之,江淮、山东悉平。耿弇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弇为将,平郡四十六,攻城三百,未尝挫折焉。伪汉卢芳诈称武帝曾孙,立为平西王,又称汉帝,十三年,奔入匈奴,越三年来降,封代王。时天下大定,惟陇蜀未下。初,隗嚣据陇,今陕西临洮、巩昌、甘肃等地;公孙述据蜀,今四川成都等地。又南郑人延岑起兵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有众数十万。未几,延岑反,汉中王嘉败走。岑据汉中,因寇顺阳,邓禹击破之,延岑奔蜀。时公孙述称帝,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隗嚣降于汉,帝待以殊礼,称其字季孟而不名。嚣遣马援奉书诣洛阳,觇帝动静。援还,盛称上威德,嚣不之信。

  初,更始时,平陵窦融据河西,自称五郡大将军。五郡者:酒泉、张掖、金城、武威、敦煌也,俱在陕西行都司。融欲事汉而未能自通,乃以隗嚣受建武正朔,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洛阳,帝赐以玺书,授融为凉州牧。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取荆州,不克。帝诏隗嚣伐蜀,嚣不从,帝遣耿弇等七将军从陇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喻旨于嚣。嚣犹豫,歙欲刺之,嚣起,勒兵将杀歙,歙仗节就车而去,嚣遂反。诸将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退而东。帝诏耿弇军漆,冯异军栒邑,蔡遵军汧.初,马援闻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怒。

  及嚣反,援上书请诣行在,极陈灭嚣之术。帝召之,援具陈谋画。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离嚣支党。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人下陇,进而东,遣行巡取栒邑。冯异驰兵潜往闭城,偃旗鼓。巡不知,驰赴之,异建旗鼓而出,巡军惊乱,追击,大破之。蔡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悉叛嚣来降。隗嚣称臣于公孙述,述立嚣为朔宁王。来歙将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回中竟袭略阳,斩其守将金梁。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诸将争趋略阳,帝皆追还,曰:“嚣亡要城,必来攻,旷日持久而城不下,乃可乘也。”嚣果悉以精锐围略阳。歙固守,不能下。帝乃自将征嚣,至高平第一,窦融帅五郡太守乃羌虏小月氏等,与大军会,帝善之。

  置酒高会,待以殊礼。遂数道上陇,进而西,使王遵招嚣将牛邯,降之,拜邯大中大夫。于是嚣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余万皆降,嚣将妻子奔西城。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匹。进幸上邽,诏告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嚣终不降,乃诛其子恂,使吴汉、岑彭围西城,封窦融为安丰侯,遣西还所镇。颍川盗起,帝还宫六日,自将讨平之。隗嚣病且饿,恚愤而卒,少子纯立为王。来歙帅冯异等五将军,讨隗纯于天水。来歙等攻破落门,隗纯降,王元走蜀,陇右悉平。

  帝因讨蜀,遣征南大将军岑彭攻田戎等,不克,遣吴汉发荆州兵,凡六万余人,骑五千匹,会荆门。岑彭装战船数十艘,直冲浮桥,顺风并进,蜀兵大乱,长驱入江关,军无掳掠,百姓大喜,争开门降。田戎走保江州。彭到江州,以城固粮足难猝拔,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诣垫江,攻破平曲,遂收其米数十万石。吴汉留夷陵,装露桡继进。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使与领军环安拒河池。来歙等进攻元安,破之,蜀人大惧,使客刺歙,未果。歙驰召盖延,延悲哀不已,歙叱之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延收泪受诫。歙自书表曰:“昨夜入定后,臣为贼所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投笔抽刀而绝。帝得书流涕,诏以扬武将军马成代之。帝自将征公孙述,次长安。述使延岑拒广汉,侯丹拒黄石。岑彭使辅威将军臧官从涪水上平曲,拒延岑。岑彭自分兵下还江都,溯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兼行二百余里,竟拔武扬,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蜀地震动,或劝述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述使人诈为亡奴,降岑彭,夜刺杀彭。

  吴汉代领其军,冯骏拔江都,获田戎。吴汉乘胜,以步骑二万进击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作浮桥,使副将刘尚将万余人屯江南,相去二十余里,帝闻之大惊。使人让汉曰:“公轻敌深入,又与刘尚分营,贼出兵纵公,而以大兵攻尚,尚败,公即败矣。可急引兵还广都。诏书到,述果使谢丰、袁吉出攻汉,使别将劫刘尚。汉飨士秣马,夜衔枚,与尚合军。丰等不知,引兵攻江南。汉悉兵迎战,大破之,斩丰吉,引兵还广都。

  自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述危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延岑。岑于市桥伪建旗帜挑战,潜遣奇兵,出汉军后,袭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汉具船欲遁,蜀郡太守张堪止之,汉从之。臧宫拔绵竹,破涪城、繁郫,与汉会于成都。述自将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三战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疲乏,汉因使护军高午、唐邯将锐卒击之,述兵大乱,午刺述洞胸,左右舆入城,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蜀地悉平,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入朝,赏赐恩宠,倾动京师,拜冀州牧。后融年七十有八而卒,谥曰戴候。自是而天下复归一统矣。

  吴汉自蜀整旅而还,大封功臣,邓禹等三百六十五人为列侯,已封者加邑,已没者封其子孙。邓禹有子十三人,使各习一艺,修整门庭,教养子孙,皆可为后世法。

  帝偃武修文,皆令列侯就第,不烦以政事,不使以吏职,而善全之。初起太学,帝亲幸之,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严光,本姓庄,字子陵,少与帝同学,甚相善。及帝即位,光乃改姓名,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令人物色访之。

  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是光,乃备安车元纁,遣使骋之,三反而后至。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着德,巢父洗耳,士各有志,何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于是升舆,叹息而去。复引光入,论道故旧,相对累月,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除为谏让大夫,不就,乃耕于富春山,以寿终于家。帝如南顿,赐吏民南顿田租一岁,吏民固请十岁,帝复增一岁。帝如章陵,时改白水乡为章陵县,修园庙,祀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故旧。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惟直柔耳,今乃能如此。”

  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帝妹湖阳公主,嫁为邓晨之妻,新寡,帝与共论群臣,微观其意。至宋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后宏被引见,帝令主在屏风后,谓宏曰:“谚云,‘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宏曰:“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固谓主曰:“事不谐矣!”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苍头骖乘,洛阳令董宣于夏门亭侯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营诉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捶,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血流满面。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吏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分诸吏,由是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栗。帝欲封阴贵人兄兴为列侯,兴固辞。贵人问其故,兴曰:“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富贵有命,人当知足。”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抑,帝甚善之。

  帝令天下州郡检复垦田户口,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优饶豪右,侵刻羸弱。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常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宏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问吏因由,吏不肯说,托言于长安街上得之。帝怒。时皇子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既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帝欲立东海公阳为太子,而未发,会郭后宠衰,数怀怨怼,上怒之,遂废后而立贵人阴氏为后。

  郭后既废,太子强意不自安,辞太子位,帝因废太子强为东海王,而立东海王阳为太子,改名庄。帝以强去就有礼,以鲁益东海,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篪之乐,拟于乘舆。以郭后弟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无数,京师号郭家为金穴。后郭后及故太子强俱得令终。时天下太平,交趾女子征则、征贰反,拜马援为伏波将军,讨平之。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议论经理,夜分乃寐,总揽朝纲,审时度力,事无过举,休养生息。恐勤兵于远,辞西域之请都护,身致太平,匈奴畏服,兵革不兴,其中兴之美,比少康焉。

  在位三十三年崩,寿六十二岁。太子庄立,是为明帝,以定都洛阳,谓之东汉,至献帝而汉室三分。欲得其详,下回便见。

  

  

第十八回 二百年曹操起汉室三分

  词曰:

  飒飒西风渭水,萧萧落叶长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斗龙争过眼。闲看坝桥烟柳,凄凉露冷风寒。断蝉声里倚阑干,不觉斜阳又晚。

  却说东汉光武崩,太子庄立,是为明帝。立马援之女贵人马氏为皇后。后好读书,尚谦肃,为汉室贤后。明帝幸辟雍,行大射礼。又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辩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环桥而观,听者盖亿万计。诣孔子室,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匈奴亦遣子入学。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至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一时王公贵人,独帝弟楚王英最先好之。英,光武第六子也,后以谋反自杀,穷治党羽至数千人。耿秉数请击匈奴,帝从之,令秉与窦固等分道并出,伐匈奴,固独有功。固使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至鄯善,鄯善王广奉诏,礼敬甚备,后忽懈怠,超谓其官属曰:“此必有北虏使来,明者睹于未萌,况已着耶?”

  乃会其吏士三十六人,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因夜以攻虏使营,斩其使及从者三十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召鄯善王广以虏首示之,一国震怖,广叩首愿属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上以超为军司马,令叙前功。固复使超使于寘,其王广德降,于是诸国皆遣子人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复通焉。窦固、耿秉击西域,平车师,复奏置西域都尉,及戊己校尉。益州刺吏朱黼,宣示汉威,德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代所未至,正朔所未加,白狼、盘木等百余国,皆举首称臣奉贡,白狼王唐菆作诗三章,歌颂汉德,黼使译而献之。明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而不许,乃赐钱十万,谓群臣曰,“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何可滥也。”是以吏得其人,民乐其业,远近畏服,户口滋殖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煜立,是为章帝。

  章帝继明帝察之后,承之以宽大,奉承太后,尽心孝道,轻傜薄赋,与民休息,体之以忠恕,文之以礼乐;谓之慈祥长者,为东汉贤君,不亦宜乎!然因窦后之谮而废太子,知后兄窦宪之恶,而不能罪,所少年略近优柔耳。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肇立,是为和帝。

  和帝年方十岁,窦太后临朝,窦宪当权用事。都乡侯刘畅,齐虎王刘演之孙也,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礼,遣客杀之,而归罪于畅弟刚。尚书韩棱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求远。何敞请独奏案之,具得其实。太后怒,窦宪惧诛,因自求北击匈奴以赎罪。时北匈奴饥乱,太后从之。

  窦宪将行,公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无故劳师远伐,损费国用,非社稷计。袁安、任隗免冠固争,前后十上章,众皆危惧。安、隗正色自若。太后终听宪言,遣窦宪、耿秉将精兵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宪秉出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窦宪以北匈奴微弱,遂欲灭之,遣耿夔、任尚围于金微山,大破之,出塞五千余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父子兄弟充满朝廷,专权谋逆。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郑众谨敏有心机,遂与众定计诛宪。帝以太后故,不欲明诛宪,迫令自杀;班周似宪之宾客收捕,死狱中。固尝着《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之妻昭踵而成之,所谓曹大家也。

  初,梁贵人为窦后所谮,废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深氏出者。及至窦太后崩,舞阴公主子梁邑奏记三府太尉张酺言状,帝感动良久,会贵人姊上书自讼,乃知贵人枉死之状。三公请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曰: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其勿复议。”乃追尊母梁贵人为皇太后,封梁竦子三人为侯,竦之孙商二女俱为后梁氏自此盛矣。立邓禹女孙贵人邓氏为皇后,后性孝友,好读书,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虽宫人隶役,皆加恩惜,帝深嘉之。及为皇后,俭约谦逊,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退让,故兄骘终帝之世,不过中郎将。孝和幼冲即位,年十四岁,即能诛锄窦宪,自是大柄在手,威权不失。尊信儒术,友爱兄弟,优礼贤者,克纳嘉言,四夷希侵,中国绥靖,方之章帝,实为过之。在位十七年崩。长子有痼疾,少于隆始生百余日,迎立为太子,即位,是为殇帝。邓太后临朝,帝在位一年崩,太后迎立清河王庆之子佑入即位,是为安帝,太后犹临朝。夏旱,太后亲录囚徒。洛阳有囚,实未杀人,而被拷,自诬服,羸困与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收令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立贵人阎氏为皇后。皇太后邓氏崩,帝始亲政。

  帝少称聪颖,故邓太后迎之。及长,多不德,不当太后意,故久不还政。时中常侍樊丰、刘安、陈达,及帝乳母王圣、圣女伯荣,煽动内外,竟为侈虐,出入宫掖,互通奸贿。司徒杨震上书切谏,帝不听,封王圣为野王君,太子保为济阴王。帝南巡,崩于叶,在位十九年。阎后与阎显等谋。济阴王保在内,恐公卿立之,乃伪云帝疾甚,徒御卧车驰归,四日至洛阳,乃发丧。阎后临朝,欲久专权,贪立幼子,与阎显等定策禁中,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为嗣,即皇帝位。济阴王保以废黜不得上殿,亲临梓宫,悲号不食,内外群臣莫不哀之。北乡侯懿立数月而崩,中常侍孙程、王康等十九人聚谋于阳德殿,迎故太子济阴王保即皇帝位,是为顺帝。时年十二,收阎显下狱诛之,迁太后于离宫,封孙程等皆为列侯,是为十九侯。帝朝太后于东宫,皇太后阎氏崩。帝生母李氏葬城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感悟悲泣,亲到葬所,更以礼殡葬恭陵北。帝征用处士樊英、杨厚等,天下想望其丰彩。又李固、黄琼相继登用,虞栩、左雄直言时闻。立梁商之女梁贵人为后,虽以德进,梁商颇贤。商卒,而商之子梁异专权,实自此始。帝德十九之立己,而又恨阉宦之弄权,虽无甚失德,汉祚实由是而衰矣。帝遣杜乔、张纲等,分生州郡,表贤良,除贪污。乔等各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遂劾奏大将军梁冀及其弟河南尹梁不疑无君之心十五事,京师震悚。帝虽知纲言直,而不能用。梁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

  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扬、徐间,积十余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前二千石率多求兵马自卫,纲独单车就职,既到,径诣娶垒门。婴大惊,遂走闭垒。纲于门外罢遣吏兵,只留所亲者十余人,以书谕婴,请与相见。婴见纲至诚,乃出拜谒,延置上座。纲谕之曰:“前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公等所为,亦非义也。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服叛人,故遣太守来,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婴闻,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乃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不可久。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乃辞还营。明日,率所部万余人归降。纲单车入婴垒,置酒为乐,散遣部众,南州安然。论功当封,冀遏之。纲在部一岁卒,婴等五百人,为之制服行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而去。帝在位十九年崩,太子炳立,时方二岁,梁太后临朝,是为冲帝,在们一年崩。

  时清河王蒜、渤海孝王子缵,皆章帝公孙。蒜为人凝重,运止有法度,公卿皆归为心焉。而缵年八岁,李固谓梁冀曰:“立帝宜择年长有德、可亲任政事者。愿将军详审之。”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迎缵入南宫,即皇帝位,是为质帝。太后委政宰辅,李固所言,太后多从之,黄门宦官为恶者,一皆斥退,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嫉之。帝少而慧聪,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深恶之,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帝苦烦甚,召李固,固入前问,帝曰:“食煮饼腹闷,得水尚可活。”冀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在位一年。固伏尸号哭,推罪于侍医,议立嗣。李固、杜乔欲立清河王蒜。冀白太后,策免固,迎章帝曾孙蠡吾侯志入南宫即位,是为桓帝,时年十五,太后犹临朝听政。立太后之妹梁氏为后京师地震,杜乔以灾异策免,会清河刘文等谋立清河王蒜,事觉,蒜坐徙贬自杀。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与文等交通。

  太后素知乔忠,不允。冀遂收固下狱,死于狱中。冀使人胁杜乔曰:“早自引决,妻子可得全。”乔不肯,遂收系之,亦死狱中。四年正月,太后归政于帝,二月崩。至十年七月,皇后梁氏崩。八月,大将军梁冀伏诛。冀一门前后七侯、三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为卿将尹校者五十七人,冀专擅威柄二十年,天子拱手,不得与政,学不平之。又遣客刺杀议郎邴尊,并欲杀尊妻母宣。宣以女猛在宫为贵人,驰白帝。帝大怒,呼中常侍单超、徐璜,黄门令贝瑷,小黄门左悺、唐衡,定计诛之。瑷等请剑戟士千余人,共围冀第,收大将军印绶,冀与妻孙寿皆自杀。悉收梁氏、孙氏,无少长皆弃市,宾客故吏免黜者三百余人,百姓莫不称快。收冀财货,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之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封单超、徐璜等为列侯,世谓之五侯。梁冀新诛,用黄琼、陈蕃,琼辟范滂,蕃辟徐穉等,而海内翕然望治。立贵人窦氏为皇后,乃窦融之玄孙窦武女也。

  时太学诸生三万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之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于是中外承风,兑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河南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

  竟案杀之。张成素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颇信其占,宦官教成子弟牢修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互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卞郡国收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经三府,大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杜密、陈翔、陈实、范滂之徒二百余人,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陈实日:“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自往请囚。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臯陶。”滂曰:“臯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陈蕃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言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陈蕃既免,朝廷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洛阳,说窦武、霍谞等,使讼之。窦武上疏极谏,霍谞为之表情,帝意稍解,使中常侍主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限阶下,甫以次辩,语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唇齿,其意何如?”滂曰:“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惟王政之所愿闻,不知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乃赦天下党人二百余人,放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崩,无子,窦后与窦武求宗室贤者。侍御史刘儵以章帝玄孙、渎亭侯苌之子宠对。武白窦后,迎立之,是为灵帝,时年十二岁,窦太后临朝。初,窦太后之立,陈蕃有力焉,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朝廷,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蕃、武疾焉。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于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可因日食,罢斥宦官,以塞天变。”武乃白太后,请诛曹节等,太后犹豫未忍,曹节召尚书,胁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捕收武等。

  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刀,突入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安氏不道耶?”王甫使剑士收蕃,送北寺狱,即日杀之。时张奂征还,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使奂率五营士讨武。甫将千余人,出与奂合,围武,武自杀。遂迁太后于南宫,张奂迁大司农,封侯。

  奂深病为节等所卖,固辞不受,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宦官深恶李膺等,复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诏捕俭及李膺、杜密、朱寓、荀昱、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时上年十四,问曹节曰:“何以谓之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日:“党人何恶,而欲诛之?”对曰:“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何如?”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汝南督邮吴道,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傅舍,伏牀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已,何敢以罪累君,及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曰:“汝今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闻党人之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鸟爰止于谁之屋矣?”泰虽好臧否人物,而不为危言激论,故能处浊世而祸不及焉。张俭亡命,望门投止,所在重其名,莫不破家相容。夏馥闻之,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治家佣,人无知者,党禁未解而卒。及党禁解,张俭仍还乡里。

  初,申屠蟠见范滂等非讦朝政,叹曰:“昔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护拥,先驱,卒有焚书坑儒之祸。”

  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祸,惟蟠超然无事。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耻之。陈实独往吊焉。及诛党人,让以实故,多所全宥。立贵人何氏为皇后。后本南阳屠家,以色选入掖庭,生皇子辨,欲立之,征其兄何进为侍中。后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鸠杀美人。帝怒,欲废后。中官固请,乃止。

  开西邸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县令随县份之大小为贵贱。又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时有青蛇见于御座上,又雌鸡化为雄,又有黑气堕温德殿庭中,气如龙,长十余丈,青虹见玉堂殿庭中。

  巨鹿张角,奉祀黄老,以妖术教授,咒符水以治病,众共神之,徒众数十万,置为三十六方,名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中常侍封谞、徐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角弟子唐周上书告之,诏捕角等。角敕诸方俱起,皆着黄巾为识,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帝召群臣会议,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开党禁。中常侍吕强亦曰:“党锢之积,人心怨愤,若不赦宥,转与张角谋,为变滋大。”而从之,乃赦天下党人。张让谮吕强“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强自杀。遣中郎将卢植讨张角,皇甫嵩、朱隽讨颍川黄巾。朱隽与贼战败,会骑都尉曹操适至,嵩、曹与朱隽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时汝南许劭,好核论人物。操往造劭而问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大笑而去。卢植破举角,随当拔之,宦官诬植抵罪,诏皇甫嵩讨角,嵩与角弟梁战,大破之,斩梁。角先以病死,剖腹戮尸,传首京师。

  帝在位二十三年崩,皇子辨立,是为献帝。何太后临朝,封皇子协为陈留王。中军校尉袁绍,劝何进悉诛诸宦官,进白太后,太后不听。绍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主簿陈琳谏曰:“此事但可速发,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若召外兵,则大兵聚会,强者为雄,只为乱阶耳!”不听,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官之祸,古今有之,但人主不当假之权宠耳。若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何进召并州牧董卓,使将兵诣京师,卓实时就道,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幸承恩宠,浊乱海内,臣辄呜钟鼓如洛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卓故意迟延不至,进为中常侍张让等矫诏所杀。袁绍闻进被害,乃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

  张让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协出谷门,让等见捕之急,悉投河而死。帝独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失传国玉玺。董卓闻乱急至,闻帝在北,迎于北邙阪下。卓与帝语,语不分明,乃更与陈留王语,语言明白,卓大喜,以王为贤,有废立之意。袁绍不可,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事,岂不在我?”绍遂出奔冀州。

  卓废少帝为宏农王,奉陈留王协即位,是为献帝。遂弒太后何氏,又弒宏农王。初,蔡邕因宦官之祸,亡命江海,积十二年,卓闻其名而辞之,称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惧而应命,至则署为祭酒,甚见敬重,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董卓自为太尉,加节钺虎贲,吏封郿侯,又自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董卓购求袁绍甚急。袁术奔南阳,曹操变姓名,间行东归,至陈留,散财。合兵,得五千人,关东起兵讨卓,推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曹操屯酸枣,袁术屯鲁阳,众各数万。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遂烧焚宗庙宫府,劫迁天子,弃洛阳,车驾入长安。初,灵帝时,会稽妖贼许生作乱,起句东,即今宁波府,称阳明皇帝。吴郡富春人孙坚,字文台,少为县吏。召募精勇,助州郡讨平之,又助朱隽讨黄巾有功,屡官至参军。又长沙贼区星作乱,拜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平之,封乌程侯,至是亦起兵讨董卓。至南阳,众已数万人,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术由是得据南阳,表坚为破虏将军。孙坚进屯阳城,与董卓战,大破之。坚进至洛阳,扫除陵庙,祠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宫井中,分兵追卓,卓奔长安,坚遂军鲁阳。时关东州郡,务相兼并,袁绍、袁术亦白离贰,术遣孙坚击董卓未返,绍遣周昂袭夺坚阳城,坚叹曰:“同举义兵,以救社稷,逆贼未破,而各自若此,吾其谁与戮力乎?”引兵击昂,走之,袁术遣公孙越助坚攻昂,越为流矢所中而死。公孙瓒怒曰:“予弟死,祸起于绍。”遂出军屯盘河,数绍罪恶,进兵攻之,冀州诸城多叛从瓒。

  北直涿郡刘备,字玄德,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以贩履为业?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尝与瓒同师事卢植,因往依瓒。至是,瓒使与其将田楷巡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备少与河东关公,讳羽,字云长,涿郡张飞,字翼德,友善,以关公、张飞为别部司马,公统部曲。备与二人寝则同牀,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则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常山赵云为郡将,将兵诣瓒。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刘表为荆州刺史,袁术使孙坚击表,表遣黄祖迎战,射坚杀之。

  董卓凶恶日甚,选民间美女八百人为侍妾,车服僭拟天子。

  司徒王允与司肃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中郎将吕布膂力过人,卓爱信之,拜为义子,出入护卫。王允有义女貂蝉,其颜色之美丽,冠绝一时,兼之聪明歌舞,巧会人意,而才更过之。允因设谋,以貂蝉先许吕布,后许董卓,竟送貂蝉归卓。

  卓宠爱貂蝉,貂蝉复与布私,于中取事,使布与卓成仇隙。一日,吕布戏貂蝉于凤仪亭。卓见之,掷戟杀布,布避得免。允结布为内应。布曰:“如父子何?”允曰:“公自姓吕,本非骨肉,掷戟时,岂有父子情耶?”布遂许之。卓入朝,伏勇士于北掖门刺之,卓堕车,大呼:“吕布何在?”布曰:“有诏讨贼臣。”应声持矛刺卓,急斩之,出怀中诏板,令吏士曰:“诏讨卓耳,余皆不问。”吏士皆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暴卓尸于市。卓素肥,吏为火炷置卓脐中燃之,光达曙者数日。

  卓既死,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允勃然怒曰:“董卓国之大贼,而君怀私恩,反相伤痛,岂欲共为逆耶?”即收付廷尉,遂死狱中。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张济等,将兵在陕,遣使至长安求赦,王允不许。李傕、郭汜等举兵西向,收卓故部曲樊稠等,众至十余万,杀入长安城,收王允与黄琬杀之。

  吕布自武关奔南阳,投袁术,术待之甚厚。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李傕、郭汜争权,治兵相攻,傕迎帝幸其营,遂烧宫殿官府。杨奉、董承等将兵送乘舆东归,乘舆居荆棘中。

  初,青州黄巾贼寇兖州,杀刺史刘岱。曹操部将陈宫谓操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宫因说济北相鲍信等,迎东郡太守曹操并兖州刺史进击黄巾,悉降之,得精兵三十余万。杨奉、韩暹奉车驾弃长安,还洛阳。时州郡各自分据土地,朝廷政令不行。又洛阳宫室前为董卓焚烧,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

  曹操在许,谋迎天子而未决,荀彧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挟大义以致英贤,大德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操遣曹洪西迎天子而不得入,议郎董昭作操书,结杨奉,值董承患韩暹矜功肆恣,因潜召操。操至,诛有罪,赏有功,矜死节,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曹操问计于董昭,昭曰:“此中诸将,人殊意异,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都,夫行非常之事者,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熟思之。”操曰:“此孤本志也。”乃奉车驾东迁,始立宗庙社稷于许,自是政归曹氏,天子惟守位而已。其后遂分为三国。欲得其详,下回便见。

  

  

第十九回 三国志乱纷纷五十余载

  诗曰:

  剩水残山古又今,逢时人物此登临。

  诗吟杜牧孤鸿句,泪落雍门一操琴。

  老去深藏经济手,病来灰却战争心。

  残篇检到兴亡处,闲闷闲愁海样深。

  却说曹操字孟德,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实夏侯氏子也。操少机警,有权数,任侠放荡,不治本业。初举考廉,为议郎,余见前。曹操既迁天子于许,自为大将军,封武平侯,以荀彧、荀攸、郭嘉等为谋士,募民屯田许下,州郡各置田官,所在积谷,兵食以足。初,曹操之攻徐州牧陶谦也,平原相刘备将兵救之,会谦病笃而卒,遂以备代领徐州。袁术攻刘备以争徐州,备使张飞守下邳,自将拒术,吕布袭下邳,张飞败走,备降于布,布复以备为豫州刺史,布自为徐州牧。刘备在豫州,合兵得万人,吕布恶之,攻备,备败走,归曹操,操厚遇之,仍以为豫州牧,东屯沛。时陈宫归布,袁术称帝于寿春,布与术通,遣高顺、张辽攻备,破沛城,虏备妻子,备只身走。荀攸劝操自击布,围下邳。操围下邳久,疲惫欲还。荀攸、郭嘉曰:“吕布勇而无谋,陈宫有智而迟,今布气未复,宫谋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水泗水灌城。月余,布益困迫,乃降。布见操曰:“明公之所患,无过于布,今已服矣。着今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操命缓布缚。刘备曰:“不可!明公不见吕布尝事丁建阳与董卓乎?”操颔之。宫请死,操曰:“奈卿老母妻子何?”宫曰:“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妻子声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操亦涕泣,并吕布、高顺皆杀之。召宫母养之终身;嫁宫女,抚恤其家,厚待如初。张辽、臧霸等皆降。

  刘备从操还许都,操以备为左将军,礼之愈厚。

  袁术既称帝,淫侈益甚,既而粮米空虚,不能自立,欲奔袁绍。操遣备邀之,复走寿春,军江亭,坐箦牀,叹曰:“袁术乃至此乎?”因愤怒,呕血而死。袁绍既灭公孙瓒而骄,简精兵十万,令郭图、审配等攻许。操进军黎阳,分兵守官凌。

  一日。操与备饮,闲论英雄,操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孤耳!袁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备惧其知己,大惊,适遇雷震,备方食,失箸,乃伪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良有以也。”操心轻之,使邀袁术。备邀袁术还,闻操出,遂巷徐州刺史车冑,留关公守下邳,行太守事,身还小沛。郡县多叛操归备,备众数万人,遣使与袁绍连兵。操遣长史刘岱击之,不克。车骑将军董承女,为献帝贵妃,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等谋诛操。董承谋泄,操杀承等,皆夷三族,求贵妃于宫中杀之。帝以贵妃有孕为请,不许。操欲自讨刘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反弃之而东,如绍乘公后,若何?”操曰:“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郭嘉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操师遂东。田丰说袁绍曰:“曹、刘相攻,未可猝解,公举兵袭操后,可一往而定。”绍辞以子疾,丰举杖击地曰:“嗟乎?遭难遇之时,而以小儿病失其机会,惜哉!大事去矣。”曹操击刘备,破之,获其妻子。进拔下邳,擒关公。操使张辽说公降,公谓张辽曰:“吾有三约,与皇叔誓扶汉室,降汉不降曹,一也;二嫂在彼给养,上下人等不许到门,二也;知吾主去向,不分远近,便当辞去,三也。如其不允,吾必不降。操从之,封公为汉寿亭侯。操欲乱其主臣之义,使公与备妻甘、糜二夫人共室。公避嫌秉烛侍立至天明。刘备既败,奔青州,归袁绍,绍去邺二百里迎之。操还军官渡,袁绍议攻许,进军黎阳,令其将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曹操北救刘延,颜良来逆战,操使张辽、关公先登击之。公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而西。绍渡河追之,至延津南,操陈辎重以饵敌,遣将纵击,斩文丑。良、丑皆绍良将,两战拆之,绍军夺气。

  关公既斩良、丑,方知刘备在袁绍军,乃尽封曹操所赐,拜书告辞,奔刘缶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绍军阳武,操与战不利,粮食将尽,与荀彧书,欲还许。彧报曰:“今粮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臯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弱当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操乃坚壁持之。

  荀攸言于操曰:“绍运车旦暮且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故,击之必破。”乃令偏将军徐晃,邀击绍运车,烧其辎重。绍复遣车运谷,沮授请遣支军,以绝曹操之钞。绍不从。许攸曰:“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都空虚,若遣轻骑,星行掩袭,许可破也。

  许破,则奉天子以讨操,操成擒矣?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亦不从。会攸家犯法,治中审配收系之,攸遂奔操。操跣足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攸因言袁氏辎重万乘,在故市乌巢,军无严备,轻兵袭之,焚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败矣!”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营,自将步骑五千人,皆用袁军旗帜,间道衔枚,人抱束薪。既至,围屯放火,营中大乱,遂大破之,焚其粮米。杀士卒千余人,皆取其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绍军惶惧,大溃,绍及子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余众降者,操尽坑之。乃击刘备于汝南,备奔荆州刘表。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之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袁绍军既败还,以不听田丰言;恐为所笑,遂杀之。惭忿发病,吐血而亡。绍为人宽雅有度,喜怒不形于色,但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绍有三子:谭、熙、尚。绍后妻刘氏爱尚,绍在日,欲立为后。众以谭长,当立谭。审配矫绍命立尚,谭不得立,自将兵屯黎阳,欲攻尚。谭别驾王修谏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与人斗,而断其左右手曰:‘我必胜’。其可得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谁其亲之!”不听,袁谭、袁尚治兵相攻。时曹操击刘表,军于西平,谭遣辛毗诣操请救。操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西州之地,带甲数十万,使二子和睦,天下之患未息也,今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操从之。袁尚攻袁谭,曹操攻邺,尚还战,败走幽州,投袁熙。操遂入邺,自领冀州牧。袁谭复背操,操攻平原,拔之,谭走保南皮,曹操攻南皮,克之,斩袁谭。幽州刺史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率守令来降曹。其后曹操击乌桓,袁熙、袁尚奔辽东,辽东太守公孙康斩熙、尚之首献操,袁氏遂亡。

  却说琅琊诸葛亮,字孔明,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知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信之。刘备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知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亦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其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宜枉驾顾之。”备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柄,孤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请问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地险丽民附,贤能乐为之用,此可与为援,丽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而其主刘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地,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冑,信义着于四海,若跨有荆、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公、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关、张乃止。

  曹操自为丞相,奏封功臣二十余人为列侯,引兵击刘表。

  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聚其后妻蔡氏之侄女,蔡氏遂爱琮而恶琦。琦不自安,与亮谋自安之策。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会孙权报父仇,击江夏太守黄祖,破斩之。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

  表卒,琮嗣。未几,曹操兵至;蒯越等劝琮降。操至新野,琮举州降。操遂进兵。时刘备屯焚城,琮降,不以告备,及觉,则操已在宛矣。备大惊,呼部曲共议,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

  备曰:“刘荆州危亡,托我以孤,背信自济,吾所不为。”备将其众去,过襄阳,州人多归之。比到当阳,众十余万人,辎重数十辆,日行十余里。别遣关公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曰宜速行,可保江陵。备曰:“夫成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而去!”曹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轻车至襄阳。闻备已过,遂将精兵五千往追之,一日-夜行三百余里,至当阳之长坂。备乃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徐庶母为曹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业者,以此方寸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在此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操。张飞拒后,据水断桥,目真目横矛曰:“吾乃张翼德也,可共来受死!”操兵无敢近者。云怀备子禅,与关公船会,得济沔,遇刘琦兵万余人,与俱到夏口。

  初,孙坚为袁术攻刘表,为黄祖所杀。坚四子:策、权、翊、匡。坚死,时策年十七,乃渡江,居江东,结纳豪杰,有复仇之志。至寿春,见袁术。术奇之,以坚余兵还策,许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陈纪,又使策攻庐江太守陆康,谓曰:“庐江拔,真卿有也。”策攻拔之,复用其故吏刘勋,策大失望。

  术以吴景为丹阳太守,扬州刺史刘繇逐之,遣将屯横江以拒袁术。孙坚旧将朱治,见袁术德政不立,劝策归取江东。策从之,说术曰:“家有旧恩在江东,愿助舅吴景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兵三五万,以佐明公定天下。”术素知其事,又以策未必能定刘繇,且不叛已,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策行收兵,至历阳。周瑜从父尚为丹阳太守,将兵迎之,助以资粮。策进攻横江,拔之,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掳掠,鸡犬菜果,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遂破秣陵,攻刘繇于曲阿,繇败走豫章。

  策美姿容,善笑语,阔达听受,又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效死。旬日之间,得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威震江东。孙策引兵渡浙江,会稽功曹虞翻说太守王郎避之,郎不从,为策所破,乃降。策自领会稽太守,复命翻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策好游猎,翻谏曰:“白龙鱼服,困于豫且,愿少留意。”策善之而不能改。袁术有逆谋,闻孙坚得传国玺,拘坚妻而夺之,策遂与术绝。袁术县吏周瑜、鲁肃知术无成,皆弃官从策。策擒刘繇将太史慈,复解其缚而用之。会刘繇卒,众万余人,属豫章太守华歆。孙策袭庐江太守刘勋,取之,得袁术妻子,善遇之。因巡豫章,使虞翻说华歆降,策军至,歆葛巾迎策,策礼以上宾。时曹操与袁绍相持于官渡,策欲乘虚袭许,部署未发,会先所杀吴郡太守许贡家奴,因其出猎,伏竹篁中,射之中颊。创甚,召张昭等谓曰:“中国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相吾弟。”呼权,佩以印绶,谓曰:“决机于两陈之间,战胜攻取,卿不如我;举贤任能,以保江东,我不如卿。”遂卒,年二十六。权悲号不视事。张昭曰:“考廉,此岂哭时耶?”权易服巡军,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遂委身任事焉。

  孙权报父仇,击江夏太守黄祖,破斩之。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为质。周瑜曰:“将军承父兄之余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铸山煮海,境内富饶,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往则见制于人,极不过一侯印,岂与南面称孤同哉?”吴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我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千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请往说刘备,使抚表众,共治曹操。”

  权遣肃行,会备南走,肃迎之于当阳长坂,谓备曰:“孙将军敬贤礼士,兵精粮足,足以成事。今为君计,莫若遣心腹结好于东。”备用肃计,由夏口,进往鄂县之樊口,自江陵,将顺流东下。诸葛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诣孙权。见于柴桑,说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曹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又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逃难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北面而事之?”权曰:“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乎?以帝室之冑,英才盖世,安能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不可以当曹操,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敌乎?”亮曰:“操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将军诚能与豫州协力同心,破操必矣。操既破,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是时,曹操遣权书曰:“近者奉命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可与将军会猎于吴。”

  权以示群下,莫不大惊失色。张昭等曰:“操得荆州,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不如迎之。”鲁肃密谓权曰:“使肃迎操,犹不失下曹从事,累官致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归乎?”

  因劝权召周瑜定计。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割据江东,兵精粮足,当为天下除残去恶,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为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驱中国土众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五万人,保为将军破之。”

  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但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因拔刀砍案曰:“诸将吏敢有复言迎操者,与此案同!”遂令瑜督兵三万,与刘备并力御操。权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已生疫疾,初战不利,引次江北。瑜部将黄盖曰:“曹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取也。”

  乃取蒙冲斗舰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

  时诸葛亮祭祷祈风,东南风急,盖以十舰居前,江中举帆,余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视,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

  烟焰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北军大溃。操引兵从华容道步走,刘备与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操军死者大半。操乃留曹仁、徐晃守江陵,引兵北还。于是吴将士形势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与曹仁相拒。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皆降之。周瑜攻曹仁岁余,杀伤甚众,仁委城走,瑜屯据江陵。会刘琦卒,权以备领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给备。权以妹妻备。妹才捷刚猛,有诸兄风,侍婢百余人,皆执刀侍立,备每入,心常懔僳。周瑜还江陵,道病,与权笺曰:“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倘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于巴邱。权即命鲁肃代瑜领兵。鲁肃劝权以荆州借备,相与共拒曹操,权从之。曹操谋取巴蜀,据吴之上流以伐吴,乃遣司隶校尉钟繇等讨张鲁。

  韩遂、马超在陕西陇地,疑为袭己,十部俱反,操自将击之。

  夹潼关而陈,令徐晃、朱灵以兵四千人渡蒲阪津,据河西为营,操乃北渡河,兵众先行,而自断后。超将万余人,攻之,矢下如雨,操据胡牀不动。及事急,都尉许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举马鞍蔽操,右手划船。校尉丁裴放牛马以饵贼,操乃得渡。超等挑战,不许。操与韩遂有旧,请与遂相见,交马语移时,但说京都旧话,抚手欢笑,而不及军事。既罢,超问遂曰:“曹操何言?”遂曰:“无所言也。”超心疑之。他日,曹操又与遂书,多所点窜,如遂改定者,韩遂、马超遂自相疑贰。操先以轻兵挑战,后纵虎骑夹攻,大破之。遂、超奔凉州,操追至安定而还。操既还,马超复率羌胡攻陇上诸县,郡县皆应之。辑阜、姜叙等起兵讨超,超大败,南奔张鲁,后三年,降于刘备。西平、金城诸将共杀韩遂,送诣操降。

  却说刘备以庞统为耒阳令,不治,免官。鲁肃遗刘备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得展其骥足耳!”

  诸月葛亮亦言之。备见统,与言谈,大器之,遂用统为治中,相衙门于诸葛亮。初,刘焉为益州牧,见汉乱,阴蓄异志。沛人张鲁,自乃祖道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客居于蜀,焉以为督义司马,与合兵掩杀汉中太守,断斜谷关。及焉卒,子璋立,张鲁以璋阉弱,遂据汉中扶风。法正为璋军议校尉,璋不能用,悒悒不得志。益州别驾架松与正善,自负其才,度璋不足以有为,劝璋结备以讨张鲁。璋曰:“谁可为使?”松举法正。璋然之,遣正将兵四千迎备。主簿黄权切谏,璋不听。法正至荆州,阴说刘备举益州,备疑而未决,庞统曰:“益州土沃财富,大业可成,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成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敢,终为他人利耳。”备以为然,乃留诸葛亮、关公等守荆州,自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备至巴郡,太守严颜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深山,引虎自卫者也。”备至涪,璋往会之,增备兵,厚加资给,使击张鲁。备北到葭萌,不即讨鲁,厚树碑以收民心。刘备在葭萌,庞统言于备曰:“今阴选精兵,昼夜兼行,径袭成都,此上策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拥强兵据关隘,闻数谏璋,遣将军还荆州。将军遣人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二子喜,必来见,因而执之,取其兵,进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徐,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不去,将至大困,不可救矣。”备用其中计;进据涪城。诸葛亮留关公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破巴郡,获太守严颜。飞呵颜曰:“何以不降?”

  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霜降将军也!”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分遣赵云丛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庞统中流矢卒。马超知张鲁无成,亦来降备。

  时刘璋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余人,粮草支一年,吏民廊欲死战。

  璋曰:“我爷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于百姓。于心何安!”

  遂牙城出降。备迁刘璋于荆州公安县,尽归其财物。备自领益州牧,政事悉委于诸葛亮。亮用人行政,事事咸宜。刘璋每事从宽,亮纠之以严,而属大治。孙权令诸葛瑾从备还索荆州诸郡,备不许,权遂置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长吏,关公皆逐之。

  权大怒,令吕蒙取三郡。刘备闻之,自蜀亲至公安,遣关公争三郡。孙权进住陆口,鲁肃将万人屯益阳,以拒关公。会闻曹操将攻汉中,刘备恐失益州,使使求和于吴。权令诸葛瑾报命,更寻盟好,遂分荆州,发湘水为界: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吴,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初,曹操之杀董贵妃也,操纳三女于献帝,俱为贵妃,帝之左右,皆操耳目。伏后大惧,与父完书,令密图操,至是事泄,操使郄虑持节策,收皇由后印绶。尚书令华歆坏户发壁,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后披发徒行泣过,决曰:“不能复相活耶?”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天下岂有是耶?”操将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子,皆鸠杀之。遂以操女贵人曹氏为皇后,以冀州十郡封操为魏公,加九锡,位诸侯王上,又进爵为王,设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以子丕为王太子。操自将击张鲁,拔阳平。鲁奔南山,遂出降,操封鲁为阆中侯。法正说刘备曰:“曹操一举而张鲁降,定汉中,不因此时以图巴蜀,身遽北远,而留夏侯渊、张合屯守,今策渊、合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之。”备以为然,乃率诸将进兵汉中,屯阳平关。夏侯渊、张合、徐晃等相拒。备遣其将陈式等绝马鸣阁道,徐晃击破之。

  备急书发益州兵。诸葛亮以问从事杨洪,洪曰:“汉中为益州咽喉,无汉中则无蜀矣,发兵何疑。”乃大发兵取汉中。夏侯渊战数胜,与备相拒逾年,备自阳平稍前,营于定军山,渊引兵追之。备使讨虏将军黄忠乘高鼓噪攻之,渊军大败,斩渊。

  曹操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备敛众拒险,不与交锋。

  操运米北山下,黄忠引兵欲取之,过期不还。赵云将数十骑,出营视之,值操扬兵大出,云猝与相遇,遂前突其阵,且战且却。魏兵散而复合,追至营下,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

  魏人疑有伏兵,引去;云擂鼓震天,惟以劲弩于后射魏兵。魏兵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死者甚众。操引军还长安,备遂有汉中,因自立为汉中王。

  关公使糜芳守江陵,傅士位守公安,公自率众攻曹仁于樊城。仁使于禁、庞德屯樊北。秋,大霖雨,汉水溢,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避水,关公乘船攻之,庞德被获,不屈,关公杀之,禁等穷追,遂降。自许以南,往往遥应关公,公威震华夏。曹操闻庞德死,流涕曰:“吾知于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反不及庞德耶?”用议徙都以避其锋,司马懿言于操曰:“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公得志,权必不喜也,可遣人劝权罩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矣!”操从之。司马懿字仲达,河内温人,今河审怀庆府温县是也。少聪明,英断而多大略,兄司马朗为操主簿,操闻懿才而辟之。懿辞以风痹。操怒,欲收之,乃就职。至是为操画计,以害关公。操通使于权,权与吕蒙密谋公。蒙伪称疾笃,而以陆逊代将。逊至陆口,为书与关公,称其功美,深自谦抑。公意大安,撤荆州守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权遂发兵袭公,权为笺复操,请以讨关公自效,且乞勿漏。董昭曰:“军事尚权宜露之,则樊围自解矣!”

  关公闻之,犹豫不决。蒙至寻阳,尽伏精兵于船中,使旦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公所置江边屯侯,尽收缚之,故公不知。糜芳、傅大仁皆素嫌公轻己,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公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严禁军士,不得掳掠。公闻南郡朱,退保麦城,因遁走。马忠获公及其子平,皆斩之,遂定荆州。吕蒙未及受封,发病而死。

  曹操表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上书称臣于操,群臣劝操宜正大位,操曰:“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操卒,操子丕以操妻王后卞氏之令,即王位。

  寻篡汉,废献帝为山阳公,丕即皇帝位,是为文帝,国号魏;追尊父操为武皇帝,庙号太祖。献帝在虚位三十一年。东汉凡十二帝,起光武乙酉,终献帝庚子,共一百九十六年,而分为蜀(即后汉)、魏、吴三国,后五十余年而并于晋,其年份多寡不同。下回便见。

  

  

第二十回 汉归曹吴入晋取次销沉

  诗曰:

  马力牛筋为子孙,龙争虎斗闹乾坤。

  战尘摩擦英雄老,杀气熏蒸日月昏。

  千载几人传后代,百年谁主吊忠魂。

  孔明若晓其中意,高卧南阳紧闭门。

  却说曹丕篡汉,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刘备发丧,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是为昭烈皇帝。

  以诸葛亮为丞相,立宗庙,祀高祖以下。立夫人呆氏为皇后。

  吴氏系将军吴懿之妹,刘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禅为皇太子。帝耻关公之殁,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谏曰:“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今曹丕篡位,众心未附,当因此时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有应者;不当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下,非良策也。”群臣谏者甚众,帝皆不听,留诸葛亮辅太子守都,而自率诸军东下。

  车骑将军张飞,勇猛亚于关公。公善待卒伍,而傲于士大夫;飞爱敬士大夫,而不恤军人。帝常戒之,飞不改,至是率兵万人,会江州。临发,为帐下张达、范强所杀,以其首奔孙权。帝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嘻,飞死矣。”孙权遣诸葛瑾使蜀求和,帝不许。帝遣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等于巫县,进军秭归,权以陆逊为大都督以拒之。帝进军猇亭,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连营七百余里。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帝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士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诈,且观之。”帝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军击之者,揣之必有计也。”陆逊将进攻汉军,诸将皆曰:“攻备当在初时,今乃已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变常多。其军始集,思虑专精,未可干也。今驻已久,不得我便,兵疲计沮,诈不复生,殄灭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得破之之术矣。”乃令人各持一把茅,每间一营,攻一营,以火攻拔之,斩张南、冯习等。破其四十余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迫请降。帝升马鞍山,陈兵自卫,逊督诸军四面攻之,死者万数。帝夜遁,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尽净,尸骸塞江而下。帝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厚,岂非天耶!”帝疾笃,命丞相亮辅太子。

  帝谓亮曰:“君才十位曹丕,必能安国家,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可,君当自取,无为他人有也。”亮泣涕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帝又敕太子曰:“勉之,勉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德惟义,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从事,当事之如父。”遂崩于白帝城。在位三年,年六十三岁。

  丞相亮奉丧成都,太子禅即位,时年十七,是为后主。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张飞女张氏为皇后。其后张后崩,复立其妹为后。封丞相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亮乃约官职,修法制,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谓人曰:“有忠心于国者,但勤攻吾之短。”亮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谏日:“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今明公自校簿书,汗流终日,不亦劳乎!”亮谢之。及颐卒,亮垂涕三日。帝遣尚书邓芝修好于吴,吴使张温来聘,复遣邓报之,吴遂绝魏,专与汉连和。

  魏主丕大兴师伐吴,为水军,亲御龙船,至广陵,吴将军徐盛列舟槛于江,而植木衣苇,为疑城假楼。时江水盛长,丕临流叹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丕御龙舟,会暴风漂荡,几至覆没,乃旋师归。南蛮雍闽,与郡人孟获煽乱,丞相亮率众南征讨雍闿,参军马谡送之曰:“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今日破之,明日复叛。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愿公服其心而已。”亮纳其言。至南中,所在战捷,由越嶲入斩雍闿.孟获收闿余众以拒亮。获素为南夷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阵间。获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营阵,若只如此,则易胜耳。”乃纵之,使再战,凡七纵七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时四郡皆平,亮即其渠帅而用之。

  或以谏亮,亮曰:“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无所食,必成祸患。

  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纲纪初定,夷汉相安耳。”于是悉收其俊杰孟获等,以为官属,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丞相亮屯军汉中,上《出师表》伐魏。初,魏以夏侯楙镇长安,至是丞相亮将伐魏,与群下谋之。魏延曰:“夏侯楙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谷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弃城逃走。比东方相合,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此为危计,不听。乃身率大军攻祁山。

  魏以昭烈既崩,数载寂然,略无预防。猝闻亮出,朝野恐惧,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魏应亮,天水参军姜维诣亮降。亮美其胆智,使典军事。关中震动,魏群臣不知计所出。魏主睿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破亮必矣。”乃勒兵步骑五万,令右将军张合督之,西拒亮。亮以马谡好论军计,深加器异,乃不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为先锋,而以谡督诸军在前,与张合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舍水登山。张合绝其汲道,大破之。

  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余家还汉中。收谡下狱,亮自临祭,为之流涕斩之。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自贬为右将军。厉兵讲武,戎事简炼,民忘其败。

  吴主使鄱阳太守周鲂诈以郡降魏,魏扬州牧曹休率步骑十万以应鲂,与陆逊战于石亭,大败而还。汉右将军亮闻曹休败,复上《出师表》伐魏,引兵出散关,围陈仓,陈仓已有备,亮不能克。魏主叡召张合于方城,使击亮。叡问合曰:“待将军到,亮得毋已得陈仓乎?”合知亮深入无谷,屈指计曰:“比臣到,亮已走矣。”合晨夜进军,未至,亮以粮尽引还。将军王双追亮,亮击斩之。魏遣曹真、司马懿等寇汉中,丞相亮出次成固,魏师还。丞相亮伐魏,围祁山。魏遣司马懿西屯长安,督将军张合等以御之。懿敛军依险,不肯出战。贾诩、魏平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乃出战,魏兵大败,懿还保守。亮以粮尽引军还。懿遣张合追之,至木门道,中伏弩而死。丞相亮务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于斜谷口,悉众十万,由斜谷伐魏,遣使至吴,约同时大举,共伐魏。丞相亮至郿,屯军于渭水之南。司马懿引军渡谓,背水为垒以拒之。

  亮以前者六出祁山,皆以粮尽引还,乃止于五丈原,分兵屯田,为久驻之计。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懿与亮相守百余日,亮数挑战,懿不出。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懿怒,上表请战。亮曰:“彼本无战心,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亮遣使者至懿军中,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阅之。日啖食不及数升。”懿告人曰:“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亮病笃。帝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亮曰:“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又问蒋琬之后,谁可任。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问费袆之后,亮不答。是日卒于军中。长史杨仪整军而还。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收军而退,不敢逼,于是仪结阵而回。入谷,然后发丧。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懿闻之笑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亮尝推演兵法,作《八阵图》。

  至是懿按行其营垒,叹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还。蜀前军帅魏延勇猛过人,尝言亮不能尽用己才,又与杨仪不协。及亮卒,杨仪主兵,延遂反。仪遣将斩之,夷延三族。

  初,亮表于帝曰:“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自有余饶。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余财,以负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为政也,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也。

  谥遭有余财,以负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为政也,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也。谥曰忠武。后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袆、董允相继为尚书令,虽无诸葛亮之盛,而蜀亦大治。

  自蒋琬、董允卒,而宦官黄皓始预政事,以姜维为卫将军,与费袆并录尚书事。而姜维始屡次伐魏,维攻魏西平,获中郎郭循,以为左将军。循欲刺帝不果,至是袆与诸大将会沉醉,循刺杀之。袆泛爱不疑,待新附太过,故及于难。

  初,姜维自负其才武,每欲大举伐魏,费袆尝裁抑之,与兵不过万人,曰:“丞相犹不能定魏,况吾等乎?不如且保国治民,谨守社稷,无为侥幸,若有不及,悔不可追。”及袆卒,维遂大举伐魏,屡为魏将邓艾所败。维不俊,前后几九伐魏,蜀人愁苦,大怨姜维。司马昭患姜维之北伐无已,欲大举寇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吴中。姜维上表于帝曰:“闻钟会治兵关中,欲有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诸军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桥头,以防未然。”黄皓信巫鬼,谓狄终不敢至,启帝寝其事,群臣莫知。魏遣邓艾督三万余人,自狄道越甘松、沓中,以绊缀姜维。诸葛绪督三万人,自祁山趋武街桥头,绝维归路;钟会统十余人,分从斜谷、驼谷、子午谷趋汉中,以廷尉卫瓘持节监军事。会平行至汉中,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汉守将傅佥格斗而死。会遂长驱而前。

  姜维闻钟会诸军已寇汉中,引兵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姜维列营守剑阁,会攻之不克,粮道险远,欲引还。邓艾上言,汉兵摧折,宜遂乘之。自阻平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以书诱汉将诸葛瞻,瞻斩其使,列阵以待,艾大破之,斩瞻。瞻子尚曰:“父子荷国厚恩,不得早斩黄皓,致败国殄民,用生何为。”策马冲阵而死。诸葛瞻,诸葛亮之子也。汉人不意魏兵猝至,不为城守调度,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慌乱,皆遁山野,不可禁止。谯周请降,乃遣使奉玺绶于邓艾。北地王谌怒曰:“若势穷力拙,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奈何降乎?”帝不听。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艾至成都城北,帝率太子诸王及群臣面缚舆榇,诣军门降。

  姜维得帝敕命,乃与廖化、张翼等同诣钟会降。邓艾收黄皓,将杀之,皓赂左右得免。后主禅在位四十二年而亡,并先帝昭烈凡二主,共四十五年。三汉合二十六帝,通共四百六十九年。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欲因平蜀之势,乘势灭吴。钟会有异志,姜维知之,说之使反。会忌邓艾,乃与监军卫瓘,密白艾有反状。魏主以槛车征邓艾父子赴京师。会独统大众,遂与姜维决计谋反。适郭太后卒,会乃矫太后遗诏,使会将兵废司马昭。姜维欲使钟会尽杀北来诸将,已因杀会,尽坑魏兵,复汉帝。适会众兵作乱,杀姜维,争前杀会。邓艾本营将士追艾于槛车中,迎还卫瓘,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绩,袭邓艾父子于绵竹西斩之。艾余子在洛阳者悉被诛,后以其孙为郎中。后主禅迁洛阳,秘书郎郄正从行,正相道适宜,举动无阙,禅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魏封禅为安乐公,他日与宴,为之作蜀技,旁人皆感怆,禅喜笑自若。昭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亦至于比。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耶?”

  他日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正闻之,谓曰:“若王复问,宜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西适。’”昭复问,禅对如正言,不能泣,因闭其目。昭曰:“何乃似郄正语耶?”禅开目惊视曰:“诚如尊言。”左右皆笑之。

  蜀汉之事已约略叙完。其魏国之事,尚未讲明。却说魏主曹丕。既篡汉即皇帝位,废汉献帝为山阳公,其子俱为操所杀,无子。有二女以嫔于魏。又十四年,善终于魏,葬禅陵。魏主丕营洛阳宫室,遂如洛阳都焉。丕视兄弟如仇雠,而信任强臣司马懿。丕妻郭后无子,使后养平原主叡为子。叡母甄夫人,本袁熙妻也。甚有美色,为郭后谮死。叡事郭后甚谨,后亦爱之。丕在位七年崩,子叡立,是为明帝。曹真、陈群、司马懿并受遗诏辅政。

  叡性好土木,既治许昌官,又作洛阳宫、凌霄阁,徙长安钟橐驼铜人承器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乃大发铜铸铜人二,列坐于司马门外,号曰翁仲。起土山于芳林园,植杂木美草,捕禽兽致其中,谏者皆不纳,叡性严急,督修宫室,有过限者,亲召问之,言犹在口,身首已分,而人心离二。叡使太尉司马懿击辽东公孙渊,渊使大将卑衍、杨祚屯辽隧。懿曰:“贼大众在此,巢窟空虚,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张旗帜,欲出其南,衍等尽锐取之。懿潜渡水出其北,直走襄平,衍等引兵逆战,懿击大破之,遂围襄平。

  渊窘急,粮尽,人相食,突围走,懿击斩之,辽东悉平。有星孛于大辰,又孛于东方,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宝负图。有石马七,及牺牛之象。有文曰“大讨曹叡以为瑞,岂知自后司马氏专权,凡曹氏之所以欺汉者,一一还报之于司马氏,所谓大讨曹也。牛者,谓以牛赐马也。魏主叡病笃。司马懿还军至洛阳,懿入见。叡执其手曰:“吾以后事属君,与曹爽共辅少子,吾忍死以待君,得相见无恨矣。”乃召二王示懿,指齐王芳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时芳年方八岁,即日立为太子。

  明帝沈毅善断,优礼大臣,虽臣下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人君之度亦伟矣。然不思建德垂后,以固维城之基,致使大权旁落,遂为司马氏所篡,惜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芳嗣位。

  芳明帝养子,莫知所出。曹爽、司马懿并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魏大将军曹爽用何晏、邓扬、丁谧之谋,迁郭太后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司马懿与爽有隙,称疾不预政事。曹爽骄奢无度。时魏主芳谒高平明帝陵,爽与弟曹羲、曹训、曹彦皆从。懿与子司马师、司马昭谋诛之。以太后令召司农桓范。范欲应命,其子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范劝爽以天子诣许都,发四方兵自卫。爽疑未决,自申夜至五鼓,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英雄,生汝兄弟,犭屯犊耳,何图今日因汝灭族也?”子丹,曹真字也。懿遂以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曹爽与何晏、邓扬、桓范等谋逆,俱夷三族。何晏以貌自喜,粉白不去身,虽被诛,而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之俗。

  司马懿既诛曹爽,自后大权悉归司马,魏主徒拥虚位而已。

  及懿卒,以其子师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执魏国柄。魏中书令李丰,及太常夏侯玄,与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谋杀司马师,不克,师并杀之,遂废其后张氏。魏主芳意颇不平,而不敢发。

  司马师勒兵,废魏主芳为齐王,迁之河内,在位十四年,后又二十一年卒。

  师迎高贵乡张公髦立之。扬州刺史文钦,镇东将军毋邱俭,起兵讨师。时师新割目瘤,疮甚,带疾征之。斩毋邱俭,夷其族。钦子鸯勇甚,夜劫师营,追骑莫敢逼,遂降于吴。及司马师卒,弟昭自为大将军,录尚书事。魏征东将军诸葛诞起兵寿春讨昭,昭奉魏主髦征之。诞求救于吴,吴使全怿、文钦等救之。诞素与钦有隙,因斩钦。钦二子文鸯、文虎,复归司马昭。

  昭表为将军,赐爵关内侯,使巡城下,人无固志,遂克之,斩诞,夷其三族。魏主髦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召尚书王经等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自出讨之。”经谏不听,髦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中护军贾充入,与战于南阙下。太子舍人成济问充曰:“事急矣,当若何?”充曰:“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用问也。”济即抽戈,前刺髦,殒于车下。

  在位六年。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昭叔太傅司马孚奔往,枕其股而哭甚哀。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尚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岂页召之。岂页,彧之子也。泰曰:“论者以泰方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逼之,乃入。见昭悲恸,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

  泰曰:“独有斩贾充以谢天下耳。”昭思久之,曰:“更思其次。”泰曰:“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昭乃不复言,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斩之。经谢其母,母笑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毕命,何恨之有。”昭以成济大逆不道,夷三族。昭以皇后令,使其子中护军司马炎,迎常道乡公璜于邺。璜,燕王宇之子,操之孙也,更名奂,以为明帝嗣,立之。时司马昭遣钟会、邓艾等灭蜀汉,晋公马昭进爵为王,司马昭娶王肃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司马师之后。攸性孝友多才艺,清和平允,名过于炎,昭爱之。昭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乃立炎为世子。司马昭卒,子炎嗣为相国晋公,遂废魏主奂为陈留王,炎即皇帝位。奂出舍于金墉城,司马孚拜辞流涕,郗歔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魏主奂在位五年,而被篡,至惠帝五年而善终,谥曰元帝,魏亡。右魏起文帝丕,终元帝奂,凡五世,共四十六年。炎既篡位,敢国号曰晋,至太康元年灭吴。

  却说吴自孙策开基,孙权继统,赤壁破操,秭归败汉,而后见魏、汉二国称帝,权亦称帝,建国号曰吴。追尊兄坚为武烈皇帝,兄策为长沙桓王。迁都建业,使大将军陆逊辅太子登守武昌;后登卒,以和为太子。潘夫人有宠于吴主,权生少子亮,权爱之,遂废和而立亮为太子。权在位三十一年殂。子亮立,以诸葛恪为太傅辅政。魏司马昭遣王昶、胡遵、毋邱俭三路击吴。诸葛恪与战于徐塘,魏人败走。吴获资器山积,振旅而还。恪遂有轻敌之心,兴兵伐魏,围新城不克。会大暑,病死者过半,众大怨之。恪引军还建业,愈加严威,欲复兴兵向青、徐。侍中孙峻,因民怨众怒构谋,吴主亮置酒,伏兵杀之。

  以苇席裹尸投之石子冈,并夷三族。恪,诸葛瑾之子也。群臣共表奏峻为丞相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吴将军孙仪等谋杀孙峻,不克,死者数十人。时全公主与峻通,谮朱公主伺谋,峻杀朱公主。及峻死,峻从弟偏将军孙綝之辅政。绋专权自恣,吴主亮聪明英察,孙綝忌之。亮与刘承、全纪谋诛綝,使全纪告其父卫将军尚密整士马。尚,亮后父也。亮戒尚曰:“勿令卿母知之。”綝堂妹也。纪以告尚,尚语其妻,妻密语綝.綝夜执尚,杀刘承,全纪自杀。遂围宫,废吴主亮为会稽王,亮在位六年而被废。綝迎权第六于琅琊王休立之,是为景帝。绺又与休有隙。休乃与左将军丁奉谋诛綝,夷其族。休在位六年殂。吴人以蜀初亡而惧,欲得长君,乃白朱后,迎前太子和太子乌程侯皓立之。皓既得志,粗暴骄淫,好酒色,贬朱太后为景皇后,寻逼杀之。使黄门遍行州郡,选美女。其大臣家女,皆岁岁报名,年十五六者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后官数千,犹采择无已。作昭明宫,工役之费,以亿万计。左丞相陆凯谏,不听。及凯卒,以凯从弟抗都督荆州诸军事,治乐乡。晋主有灭吴之志,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诚布信,降者欲去,皆听之。减戍逻之卒,垦田八百余顷,粮有十年之积。其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钤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晋主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借上流之势。时益州守王浚迁大司农,祜密表留浚,复为益州刺吏,使治水军。大作舟舰木柹,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吾彦,取其柹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

  吴主不从,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吴主征西陵都督步阐,阐世在西陵,猝被征。处自惧有谗,据城降晋。晋以阐都督西陵诸军,吴陆逊讨之,晋主令羊祜救之,不克。抗遂拔西陵,诛阐。”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晋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

  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祜以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游猎,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后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于是吴人悦服,祜与抗对境,使命常通,抗遣祜酒,祜饮之,不疑。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

  抗即服之。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抗告其边茂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守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及陆抗卒,吴主使其子景、元、机、云分将其兵。晋羊祜面陈伐吴之策,晋主善之。以祜疾不宜数人,更遣张华问计。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皓不幸而殁,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华深然之。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及祜卒,晋主哭之甚哀。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之声相接。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堕泪,因谓之堕泪碑。

  益州刺史王浚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明君,则强敌也。臣作舟七年,日有朽坏。臣年七死亡无日。三者一乖,则难图也。”杜预亦上表,请速伐吴。

  张华赞成之,晋主意遂决。令王伯、王浑、杜预、王浚、唐彬等,分道伐吴,东西两路进兵,凡二十余万。岁在庚子,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所向皆克。吴人于江碛要害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余,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舰。浚作大筏数十万,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着筏而去。又作大炬,长数十丈,火数十团,灌以麻油,船前行。遇锁燃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船无所碍,浚遂克西陵、荆门夷道诸城。

  杜预令周旨等帅骑夜渡扛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吴都督孙歆惧曰:“北来诸事,乃飞渡也。”预遂克江陵。预谓诸将曰:“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遂指授郡帅方略,径造建业。吴主使丞相张悌、沈莹、诸葛靓率众三万,渡江逆战,大败。靓迎悌,欲共遁去。

  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靓流涕而去。悌遂为晋兵所杀,并斩莹等。吴人大惧,分遣使者奉书于浑、浚、伷以请降。正月壬寅,王浚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人要浚急过论事,浚举帆直指建业。报曰:“风利,不得泊也。”是日,浚戎卒八万,舟方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城。吴王皓面缚舆榇,诣军门降。吴主皓在位十七年而国亡,又四年卒。吴起大帝权壬寅,终乌程侯皓庚子,凡四主,共五十九年。晋封皓为归命侯,自是天下复归一统矣。王浑夺王浚功,久之,乃得迁为镇军大将军。杜预,王戎皆封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司马晋五十年五胡大乱

  词曰:

  闲行闲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甚么功果。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

  诗曰:

  燕子来时春雪消,几家留得旧窝巢?

  风流王谢无踪迹,剩水残山似六朝。

  却说晋世祖武帝司马炎,字安世,河南人,昭之子、懿之孙也。发长委地,手垂过膝,既篡魏灭蜀,复灭吴为一统,都洛阳。武帝明达善谋,能断大事。承魏国奢侈之后,而矫之以仁俭。素冠疏食,以终三年之丧。国富兵强,天下乂安。立子衷为太子,又为太子择妃,欲娶卫瓘女。贾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择其女,从之贾妃年十五,长太子二岁。妒忌,多权诈,太子衷而畏之。帝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遹.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帝由是奇之。尝对群臣言遹似宣帝。帝知太子多愚,然恃遹明敏,故无废立之心。

  尚书卫瓘尝侍宴凌云台,佯醉,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启。”

  帝曰:“公有何言?”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牀曰:“此座可惜。”帝意悟。乃谬曰:“公真大醉耶。”瓘由是不复言。帝自平吴之后,怠于政事,颇事游晏,罢州郡之兵,而武备虚,不能改大中正之选,而人才失。又选吴孙皓宫女五千入宫,掖庭殆将万人。尝乘洋车,恣其所之,至便晏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居。杨后将殂,荐其叔父骏之女芷,有德色,以自代。帝从之,迎立为后。而后父杨骏及弟杨珧、杨济始用事,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远,山涛数有规谏,帝知之而不能改。

  武帝炎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衷立。尊杨后曰皇太后,立皇后贾氏。太后父杨骏假黄钺,录朝政。而贾后凶悍多权略,每欲干预朝政,而为太傅杨骏所抑,遂构骏以谋反,杀之。太后题帛为书,射于城外,曰:“有能救太傅者重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谋反,矫诏逐太后于永宁官。寻废太后为庶人,诣金墉城。太后至金墉,尚有侍御十余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复而殡之,又施诸符咒以魇之。初,晋惩魏氏孤立之弊,大封宗室二十有七人,皆以为王,各掌兵权,而授之以职任。贾后忌之,于是征汝南王亮及卫瓘秉政。而贾后族兄模,从舅郭彰。贾后女弟之夫韩寿生子谧,贾启母无子,表请为嗣,改姓贾,为贾谧,并预朝政。贾后复召楚王璋,使杀亮及谧,寻复杀玮,委张华以朝政。

  华尽忠帝室,弥缝补阙。贾后虽凶悍,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庸主在上,而朝野清静,华等之功也。

  初、吴周鲂之子处,膂力过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也?”父老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父老曰:“长桥蛟,南山白额虎,并子为三矣。”处日:“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射虎杀蛟,身从陆机、陆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至是秦雍氐羌齐万年反。梁王彤、夏侯骏令楚以五千兵击之,斩获甚众。但为主将所误,救兵不至,力战而死。后齐万年虽为孟观所破,八王树兵,而刘渊之祸起矣。

  八王者,亮、玮、伦、冏、乂、颙、颖、越也。时崇尚清谈,专事虚无,任情放达,裴頠欲救之而不能改,风俗大坏,卒以此亡国。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又以簏箱载外间美貌少男入宫,沐以香汤,饮以淫药,使极力淫乱,至于疲弊而不能举,则杀之,埋于宫中隙地以灭口。更换新者,常至三五人。裴頠与贾模、张华谋废贾后,而立太子遹,生母谢淑妃为后,以诸王方强,朋党各异,而不敢发,以忧卒。惠帝伪人贑戆骏,尝在华林园,闻虾蟆之声,而曰:“为官乎?为私乎?”

  时天下饥荒,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臣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后家与其母郭槐家,听其恣横,货赂公行,而天下之乱成。太子遹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名誉遂减。贾后使人诱之为非,强饮之酒,使为反书而废之。程据使孙虑赐之鸩酒,太子不肯饮,虑以药杵击杀之。赵王伦起兵讨后,废贾后为庶人,杀之。遂杀司空张华,仆射裴頠,伦自为相国,都督中外军事,孙秀等并据兵权。伦素庸愚,复受制于秀。秀为中书令,威权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淮南王允起兵讨赵王伦,不克而死。时石崇有美妾绿珠,孙秀求之,崇不与。

  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助允为乱,收之,绿珠坠楼而死。崇叹曰:“奴辈利吾财耳。”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诫岳曰:“汝当知足,尚图利,干没不已乎?”

  及败,岳谢母曰:“儿负母矣。”遂皆族诛。立皇后羊氏,赵王伧逼夺玺绶,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出帝居金墉城,尊为太上皇。而杀其皇孙臧,惠帝子孙俱尽。以孙秀为侍札其余奴卒为党羽者,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彦曰:“貂不足,狗尾续。”齐王攸之子冏,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等举兵讨伦,伦、秀大惧,遣孙辅、张泓等帅兵拒之。成都王颖击败伦,帅师济河,左将军王舆内应,攻斩孙秀,迎帝于金墉城复位,伦伏诛。以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还镇。立武帝之孙清河王覃为太子。齐王冏,骄奢擅权,起府第,与西宫等,期年不朝。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使长沙王乂讨冏,杀之,党羽皆夷三旗。乂在朝执政。颙、颖二王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遂举兵反。乂奉帝自爷讨之,颙将张方袭败之。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再奉帝与颖都督陆机战于建春门,机军大败。机与宦者孟玖有隙,玖谮机有二心,于长沙斩之并其弟云,夷其族。乂屡破颖兵,前后斩获六七万人,未尝亏奉上之礼。城中粮食日窘,士卒无离心。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东海王越恐城中不济,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开城门。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乂以拒颖。越惧,遣人密告方,方取乂炙杀之。颖入京师为丞相,如魏武故事,越为尚书令,颙为太宰。颖谮侈日甚,废羊后及太子贾,众大失望。东海王越奉帝讨颖,复羊后及太子贾。征嵇绍,诣行在。颖遣兵拒战于汤阴,乘舆败绩,绍以身卫帝被杀,血溅帝衣。颖迎帝入邺,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陈珍、上官已奉太子覃守洛阳,越走还东海。幽州都督王浚与鲜卑、乌桓及越弟并州刺史东瀛公腾共起兵讨颖。

  初,自汉魏以来,匈奴、鲜卑、羌、氐、羯五胡入降者,多处之内地,其后每因忿争,杀害长吏,渐为民患。武帝时,侍御史郭钦上疏,请因平吴之威,渐徙杂胡于边地,不听。时有巴西氐李特起兵于蜀。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渊,幼而俊异,博习经史,膂力过人,有文武才略。为侍子在洛阳,齐王攸请杀之。武帝不听,以为左部帅。惠帝时,以为匈奴五部大都督。

  颖表渊为匈奴左贤王。渊子聪,骁勇绝伦,且博涉经史,善属文,挽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颖以聪为积弩将军。及幽州王浚、并州司马腾兵起,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渊请还,说五部赴国难。”

  颖曰:“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何如?”渊曰:“殿下,武帝之子也,有大功于王室。王浚竖子,东瀛疏族,岂能与殿下争衡耶?但殿下一邺宫,示弱于人,洛阳恐不得至矣。即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愿抚勉士众,静以镇之。渊为殿下,以二部摧东瀛,三部枭王浚,二人之首,可指日而悬也。”颖悦,拜渊为北单于,使将兵如计行。及幽、并兵至邺,颖奉帝还洛阳,王浚大掠邺中而还。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预政。

  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刘渊闻颖去邺,叹曰:“不用吾言,遂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将发兵出乌桓、鲜卑。刘宣等谏曰:“晋人以奴隶御我,今自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鲜卑、乌桓,我之同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渊曰:“善。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吾所及也。”遂举兵反,迁都左国城,胡人、晋人归之者甚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即汉王位,改元元熙,尊蜀汉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

  渊有族子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及长,仪表魁伟,性磊落高明,好读书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又武都羯人石勒,往从渊,渊因据有山西陕西等地。晋东海王越起兵讨张方,大宰颙杀方,送首于越以请和,越不许。成都王颖奔长安,长史刘舆诛颖,惠帝食毒饼而崩,乃太傅东海王越所鸩也。在位十七年,太弟炽入宫即位,是为怀帝,立清河王覃弟诠为太子;以琅琊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镇建业。帝虽欲图治,无奈太傅越专权秉政,杀故太子清河王覃,以诏征河间王颙为司徒。颙就征,南阳王模杀之于新安。时汉主渊卒,刘聪代之。晋饥民王如寇南阳,汉刘聪遣石勒寇江夏,并王如兵,遂寇襄阳,太傅率兵御之,次于项,越卒于项。王衍等奉越丧还葬,石勒遣轻骑追而尽执之。

  衍等乞生,勒不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破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汉刘聪使大将呼延晏将兵一万七千寇洛阳,比及河南。普兵前后十二战皆败,死者三万余人。刘耀、王弥、石勒皆引兵来会,未至,晏先至洛阳,怀帝具舟于洛水,将东走,晏尽焚之。未几,弥及刘曜等继至,晏乃先克宣阳门入。帝出华林门,欲奔长安,汉兵追执之,杀太子诠等,迁帝于平阳,封平阿公。汉主聪遣始安王曜等攻长安,晋南阳王模出降,曜杀之。聪以曜为车骑大将军,镇长安。晋安定太守贾疋,与冯翊太守索綝.金城护军曲允等谋兴复晋室,乃共帅兵向长安,刘曜与疋等战于黄邱,曜兵大败。于是疋等兵势大震,迎秦王业入于雍城。贾疋等围长安数月,汉中山王连战皆败,驱掠士女,奔于平阳。秦王业自雍入于长安。贾疋等奉秦王业建行台于长安。汉主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怀帝着青衣行酒。庚珉、王隽等不胜悲愤,因号泣。聪恶之,杀珉、隽等故晋臣十余人,怀帝亦遇害。怀帝凶闻至长安,皇太子业举哀,即皇帝位。

  时贾疋为盗所杀,以曲允为左仆射,索纟林为卫将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汉令赵梁寇长安,曲允射杀之。帝在位四年,汉令刘曜寇长安,攻陷长安外城,曲允、索綝退守小城,内外断绝,城中饥甚。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以出城,以活士民。”使侍中宋敞,送降表于曜。綝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若许綝以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当相为戮之。”帝乘羊车肉袒出降,群臣号泣攀车。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宛,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乎?”乃自杀。刘曜送帝于平阳,曲允自杀,晋亡。起武帝乙酉,终愍帝丙子,凡四主,共五十二年。汉主聪以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侯。以刘曜为太宰,假黄钺。都督陕西,封秦王。斩索綝于市。

  其后汉主聪出猎,以愍帝戎服,执戟前导。又宴群臣于光极殿,使之行酒洗爵。晋臣多涕泣失声。尚书郎辛宾起,抱帝大哭。

  聪命引出斩之,愍帝遂遇害。时海内大乱,独江右少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镇东司马王导,说琅琊王睿,收罗贤俊,与之共事,睿从之。辟掾属百余人,时人谓之百六掾。刁协、卞壶、陈群、庾亮、甘卓、周访、陶侃皆与焉。弘农太守宋哲,为汉所攻,弃郡奔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睿统摄万几机。

  睿素服出次,举哀三日,即位改元,置百官,立宗庙社稷。时有以牛易马之谣,且待下回叙明。先将前五胡叙其大略。

  其后,五胡分叙于二十四回索头魏之中间。五胡之乱,起于巴西氐李特。初,张鲁在汉中,宾人李氐,自巴西往依之。

  及魏武曹操克汉中,李虎将五百余家归之,拜为将军。其孙特,于惠帝时以流民入蜀。旬月间,众至三万。据广汉,进攻成都,为刺史罗尚所败。斩其首。弟流代领其众,势复盛。及流卒,特之子雄代之,以范长生为谋士,攻走啰尚,入成都自称成都王,寻称帝,国号大成。雄僭位三十一年卒。舍子而立其侄班为君,僭位五月,为雄子越所弒,越以其弟期多才艺,有令名,立为君,僭位三年,为特季弟让之子寿所废,期自缢死。寿僭位六年,改国号曰汉,故世称为后蜀。寿子势僭位四年,势骄淫不恤国事。晋安西将军桓温举兵深入,直指成都。李势战败,遂面缚与榇而降。上凡七世,共四十七年。后其地为前秦苻坚所得。其次作乱,敢于灭晋者曰汉,后改号赵,匈奴人。初,汉献帝时,南单于呼厨泉入朝,魏王操因留之于邺,分其众为工部,居并州。其弟左贤王豹最强,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姓刘氏。豹生子渊,生而有文在手,曰渊,遂以为名。渊见司马氏八王树兵,骨肉相残,因叛晋起兵,据平阳称帝,国号汉,僭王位四年,僭帝位三年而卒。子和立一月,欲杀其弟聪。北海王义以告聪,聪攻杀和,而立乂为皇太弟。聪两寇晋朝,执二帝,几灭晋,逐晋东居江左。时有流星入紫微垣,有光烛地,陨于平阳北,化为肉,长三十丈,广二十七步之异。汉主聪专事女色,钟于渊后单氏。又中护军靳准有二女月光、月华,色绝美,聪立月晃为上皇后,刘贵妃与月华为左右皇后。及月光以秽行废,又立美婢樊氏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复七人。饮酒宣淫,百日不出。太弟乂数谏,聪子粲谗而杀之。

  聪僭位八年卒,子粲立,靳准专权用事。刘聪诸后尽年少,粲淫于聪之诸后,白昼宣淫,不理朝政。靳准引兵上殿,执粲杀之。僭位方一月,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发渊、聪二陵,斩聪尸,焚其庙,自号大将军。汉天王渊族子刘曜闻乱,自长安起兵讨准,石勒自洛阳率精兵五万讨准,准每挑战,勒坚壁以挫之。

  曜至赤壁,即皇帝位。以勒为大司马,加九锡,进封赵公。

  准将军乔奉等杀准,推准弟靳明为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于刘曜。石勒大怒,攻拔平阳,焚其宫室。靳明奔曜,曜族诛之。勒遣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修舍人曹平乐言于曜曰:“勒遣修来,实觇强弱。俟其复命,将袭乘舆。”曜听平乐之言,遂斩王修于市。勒闻之大怒曰:“孤事刘氏,于人臣之职有加矣。彼之基业,皆孤所为。今既得志,还欲相图,赵王赵帝,孤自为之,何待于彼耶?”乃诛曹平乐三族。汉主曜还都长安,立故惠帝后羊氏为皇后。改国号曰赵,世称为前赵。石勒背汉,据襄国称赵王,世称为后赵。后赵石勒攻前赵蒲阪,前赵主刘曜击破之。石虎奔朝歌,曜攻石生于伞墉,围洛阳。后赵主石勒自将救洛阳,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帅步骑四万,入于洛阳城。石虎引步卒攻前赵,中军石堪以精骑击其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勒出,自阊阖门夹击之。曜素嗜酒,至是将战,饮酒数斗。至西阳门挥陈就平,石堪因乘之,赵众大溃,曜马陷,为堪所执。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余可纵其归命之路。”以曜归,杀之。曜僭位二十年而亡。前赵凡五主,共二十六年。于是长安、秦陇等地悉归后赵石勒。石勒者,上党羯人也,父周曷朱为部落小帅。勒有胆力,善骑射。晋东瀛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勒亦被掠,卖为奴,逃亡为群盗。往从汉主刘渊,渊以为将。众至十余万,以张宾为谋主,每事谘之,呼为右侯而不名。

  初,勒为人所掠卖,与母王氏相失。晋并州刺史刘琨得之,遣使并其从子虎送于勒。勒遗珍宝名马谢而绝之。时虎年十六,残忍无度,为军中患。勒白母,欲除之。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及长,善弓马,勇冠一时,每屠城邑,鲜有遗漏。然御众严明,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勒遂宠任之。张宾劝勒进据襄国,襄国即今北直顺德府是也。分掠冀州诸郡。时幽州都督王浚将欲叛晋自立。勒欲袭之,伪为寡弱,以臣子礼推戴浚。浚大喜,益骄之。勒出兵袭晋,声言上礼,直入浚室。升其厅事,召浚妻共坐,执浚于前,送襄国斩之。幽州悉定,复败晋臣刘琨,定并州之地。因与刘曜有隙,遂自立为王,寻灭曜,尽有同豫、徐、兖、并、幽、秦、雍、青、冀之地,改称天王,即帝位,僭位共十五年,卒。太子弘立,石虎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入宿卫,文武皆奔散。刘太后有胆略,佐勒建功业,与石塘、石生、石郎等举兵讨虎,不胜,虎尽杀之。遂篡天王位,弘僭位者一年,为虎所杀。虎既得志,大造宫室,穷工极巧,选民间美女以实之,服珠玉被绮罗者万余人。教官人习皇象,习骑射,以女骑千人为卤簿,锦裤,金银带,羽仪鼓吹,游宴以自随。又作东西两宫、台观四十余所于邺。又治长安、洛阳诸宫,增置女官二十四等,大发民间美女三万余人以配之。民有美女美妇,其父与夫不自献者,罪至死,重刑厚敛,苦役百姓,死者以数十百万计。财用不足,尽发前代陵墓,取其金宝。赵太子邃素骁勇,虎爱之。邃骄淫残忍,好装饰美女,与宾客传观。宣淫讫,即裸而剖其腹,却其肠胃,实以五味香料,蒸而共食之。虎既荒淫好色,喜怒无常,数诮责笞棰邃。邃谋杀虎。事觉,虎杀邃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一棺。立子宣为太子。宣又欲杀虎。以虎素爱秦公韬,使人先杀韬,欲因虎临丧,并以杀虎,事觉,虎肢解之,飞灰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子方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

  大臣不听,取杀之。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生病。初,将军张豺获赵主曜幼女,有殊色,纳于虎,嬖之。生齐公世,至是豺说虎立之。虎谓群臣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涤其肠,何为专生恶子,年逾二十,辄欲杀之父,今世年方十岁,比其二十,我已老矣。”以其母刘昭仪为后,虎谪戍宣东宫卫士十余万人于凉州。其众梁犊等遂纠众反,掠民间财物,施以一丈柯柄,攻战若神,所向奔溃,长驱而东。虎大惧,姚弋仲与蒲洪讨平之。虎以弋仲为西平公,后为后秦主。以洪为秦雍都督,后为前秦主。虎僭位十五年卒。幼子世立。一月,兄石遵杀之而自立。遵立六月,弟石鉴杀之而自立。鉴立四月,石闵废而杀之。闵本姓冉,杀石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闵自立为帝,复姓冉,国喜魏。

  时虎庶子石祗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连兵讨闵,遂自立于襄国,僭立二年。其将刘显杀之以降闵,后赵亡,凡七主,共三十三年。后显又叛闵,为闵所杀。石琨奔晋,晋斩之,石氏遂绝。闵僭位三年,燕王俊令慕容恪等击魏,魏主闵战数胜。

  恪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为方阵而前。闵直前击之,所乘骏马,日行千里,曰朱龙,忽毙,为燕兵所拭。俊鞭之三百,斩于龙城,前燕遂并有赵地。

  前燕者,曹魏时鲜卑莫护跋居辽西,从司马懿讨公孙渊有功,拜率义王,建国棘城之北,今直隶永平府是也。时燕代多冠步摇冠,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为步摇,遂讹步摇为慕容氏。四传而至慕容廆,自晋武帝时已为寇,既而降晋,以为鲜卑都督。鹿称大单于,晋封辽东公。廆少子翰,骁勇有智略,佐廆取辽东,斩连津,攻高句丽。廆居位二十七年卒。子皇光立,忌慕容翰。翰奔段氏,复奔宇文氏,宇文逸豆归不能用,皇光潜召而归之。翰佐皇光降服高句丽,破宇文逸豆归,辟地数千里,皇光忌翰益甚,遂杀之。皇光嗣辽东公,又晋封燕王,共十五年卒。子俊立,嗣王位三年,僭称帝十年。俊用慕容恪取中山,复令恪击魏冉闵,并有后赵之地。惟三秦之地为前秦所据,不能有。又令恪破降段龛,定齐地。及俊卒,子日韦立。慕容恪受遣诏辅政,恪虚心待士,量才授任,燕国大治。

  及恪卒,晋桓温代燕。燕求救于秦,秦王坚令苟池、邓羌救之。

  温遁还燕,慕容垂追击,大破之。垂初名霸,荔王光之子,皇奇其才,欲立为世子而不果。

  燕主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又以缺为应谶文,更名早曰垂。垂娶段末怀女,才色兼全。与燕主俊后可足浑氏不合,后诬段氏诅咒,杀之。垂纳段氏之妹,色尤美,可足浑后黜之,而以己妹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至是垂建大功,威名益震。可足浑后与慕容评密谋诛之。垂闻之,遂自洛阳与段夫子及世子令兄弟等俱奔秦。秦王坚有图燕之志,惮垂不敢发。闻其至,大喜,以为冠军将军。秦王坚令王猛伐燕。燕主呻忧惧,不知所为。太傅评畏猛不敢进,日鄣固山泉卖水与军人,每绢一疋,得水三石,日韦使人让之。评惧出战,大败还邺。

  猛破邺,日韦与评等出走,秦追获之。啼僭位十一年亡。前燕起慕容魔凡四世,共六十四年,面并于前秦。此后自应将前秦接叙,然前秦起于东晋,且后五胡颇多,待二十四回再叙。

  此外起于西晋者又有前凉。晋惠帝永宁元年,以散骑常侍安定氏人张轨为凉州刺史。时方多难,轨有保据河西之志。以宋配、汜瑗为谋主,诸鲜卑为寇者,悉讨平之,威着西土。汉寇洛阳,轨遣兵入卫,贡献不绝,忠于晋,封西平郡公,居位十五年卒。子实立,勤于政事,忠于晋室,令将军王该帅步骑五千人,入援长安。及汉刘曜陷长安外城,内城饥,逃亡不可制,惟凉州义众守死不移。时京兆人刘宏客居凉州天梯山,以妖术惑众,实左右阎涉、赵印等皆事之,宏谓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平。”涉、印信之,谋杀实而奉宏为主。实弟茂知其谋,请诛宏。实遣牙门将史初收之。未至,涉等乱作,杀实。

  初执宏,车裂之,尽诛其党。与左司马阴元等,以实子尚幼,推实弟茂为刺史。西平公茂以骏为世子。茂嗣位四年卒,侄张骏立。骏勤修庶政,总御文武,兵强国富,西域诸国皆来朝贡。

  遣使于晋上疏,以为石勒、李雄既死,石虎、李期继逆,元老消落,日远日忌,乞敕司空郗鉴、征西将军庾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齐举。晋不能用。骏嗣位二十二年卒,了重华立。后赵主石虎遣兵击凉州,凉令谢艾御之,大破之。虎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岛,今以九州岛之力困于凉。彼有人焉,未可图也。”重华嗣位七年卒,子曜灵立。重华之庶兄柞废之而篡立,恣为淫虐,杀重华之妃裴氏,复杀谢艾,僭称凉王,用天子礼乐。嗣位一年,张瓘、宋琨等起兵讨祚。柞杀曜灵。琨为发丧,立曜灵之弟元,斩祚,枭其首。张瓘猜忌苛虐,宋琨性忌忠鲠。瓘欲杀琨篡位,琨击破之,瓘自杀。及琨卒,元靓之叔父天锡秉政,遂弒元靓而代之。元靓居位八年,天锡居位十四年,荒于酒色,人人怨愤。秦主坚令苟苌、梁熙等将兵临西河。天锡使马建、常据拒之,建降秦,据战败自杀,秦兵大进,天锡面缚出降,凉州群县悉为秦有。前凉凡八主,共七十六年。以后前秦败,天锡复归于晋,秦主苻坚并吞各国,几至混一,自寇晋败还,群胡并起,所谓前五胡乱晋,后五胡乱秦也。后五胡再叙于二十四回,索头魏之中间。下回先将南朝、东晋、宋、齐、梁、陈事迹叙明。盖以正朔在南,不得不先南而后北也。东晋元帝中兴之事,下回便见。

  

  

第二十二回 走江东承旧统百岁云奔

  词曰: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

  却说东普中宗元帝司马睿,字景文,宣帝司马懿曾孙,琅琊王觐之子,其实牛金子也。盖琅琊王觐之妃夏侯氏,生得千娇百媚,水性杨花,因小吏牛金入值,见是美貌少年,诱与私焉。往来既熟,因而有孕。觐虽不时幸御,以其年月不对,疑之。以爱妃之故,不忍发。至生时,有神光之异,一室尽明,因育之。及长,隆准龙颜,目有精光,沉敏有大量,遂冒认为己子。及夏侯氏临终,明为元帝言之。元帝暗召牛金。牛金已死。元帝耻于复姓,遂冒姓司马氏,厚赐其子而遣之。初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及闻愍帝遇害,及即位于建康,立子绍为太子,以王导为谋主,拜为骠骑大将军。以王敦为荆州刺史,又以祖逖为豫州刺史。

  逖,范阳人,少有澄清中原之志,尝与刘琨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睿不给以兵仗,使自如召募。逖将其部曲百余人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澄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阴,起冶铸兵,募得二千余人而后进。祖逖镇雍邱,数遣兵邀击后赵兵,后赵镇戍者归逖甚众。后赵境土渐蹙,自河以南,多叛后赵而归晋。逖练兵积谷,为取河北之计。后赵主石勒患之,乃下幽州。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因与逖书,求通使及互市。

  逖亦禁诸将不得暴后赵之民,边境之间稍得休息。元帝以戴渊为征西将军,督六州,镇合肥。逖以戴渊虽有才望,无宏志远识,且已剪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快怏。

  又闻王敦将乱,知大功不遂,感愤发病而卒。以逖弟约代领其众。刘琨初为并州刺史,及石勒破乐平,并州震骇,降勒。琨奔段匹磾,后为匹磾所杀。王敦举兵反,敦久蓄反谋,以惮祖逖不敢发,及逖卒,遂反。罪状刘隗、刁协。湘州刺史谯王丞、梁州刺史甘卓起兵讨之。敦令魏乂寇长沙,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乏,人心震恐,或劝谯王丞出走丞不可,乃据城固守。王敦,王导从兄也,刘隗、刁协劝帝尽诛王氏,周岂页上表救之甚力,而不使知,导甚恨之。帝以导为前锋大都督讨敦。敦叹曰:“吾不得复为盛德事矣。”帝令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敦,为敦所败。协为人所杀,隗奔后赵。帝令百官诣石头城见敦,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敦欲杀周岂页、戴渊,以问王导,导不答,遂收岂页并渊杀之。后导检中书,乃见岂页表,执之流涕曰:“我虽末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矣。”敦竟不朝天子而还武昌,举兵陷长沙,杀谯王丞。

  又令襄阳太守周虑袭杀甘卓,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元帝忧愤成疾,在位六年崩。太子绍即位,是为肃宗明帝。

  司空导受遗诏辅政。明帝仁慈,善文词,喜武艺,好贤受谏,明敏有机断。初,为太子时,王敦切忌,而欲废之,温峤阻之,遂不果。至是敦谋篡位,敦弟彬谏之甚苦,敦变色目左右,将杀之,彬正色曰:“君昔岁杀兄,今杀弟耶?”敦乃止。王敦疾笃,敦无子,以兄含子应为嗣,矫诏拜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王导闻敦疾笃,率子弟为敦发丧。众以为敦已死,咸有奋志,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教见诏甚怒,而病益笃,不能自将,以兄含帅众五万,奄至江宁。导遗含书曰:“兄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导受国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含不答,帝帅诸军袭击之,大破之。敦死众溃,其党钱凤、洗充等,俱伏诛,乃发敦瘗出尸,跪而斩之。王含、王应奔荆州,王舒遣军沉其父子于江,以陶侃都督荆湘等州军事。明帝在位三年崩,司徒王导,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壶,并受遗诏辅政。

  时帝年方五岁,是为显宗成帝。庾太后临朝称制。以温峤都督江翔军事,庾亮以太后故,年少专权。南顿王宗,初为肃宗所亲任,庾亮忿而杀之,由是大失众心。宗之死也,帝不知。

  久之,问曰:“当日白头公何在?”亮对以谋反伏诛。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若人言舅作贼当何如?”亮惧色变。时历阳内史苏峻前守临淮,王敦再犯阙时,入卫有功,威望渐着。

  及在历阳,卒锐器精,志轻朝廷,招纳亡命。庾亮修石头城以防之,复以温峤等为声援。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患,欲下谭征之。举朝以为不可,亮不听,征峻为大司马。峻曰:“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使推崇约,请共起兵讨庾亮。约大喜,以兵会峻。苏峻帅军二万,济自横江,攻青溪栅,卞壶帅兵拒击。力竭苦战而死。二子卞畛、卞盱随之,亦赴敌而死。峻纵火烧台省及诸营署。峻兵入台城,称诏大赦,惟庚亮兄弟不赦。宣城内史桓彝起兵赴难,竣分兵陷宣城,执彝杀之。温峤有众七千,将起兵讨峻,邀陶侃同赴国难,侃即戎服登舟。郗鉴在广陵,涕泣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峻闻四方兵起,逼迁帝于石头城。王导密令张闿以太后诏谕三吴,使起义兵。会稽内史王舒、吴兴太守卢潭、吴国内史蔡模、义兴太守顾众等,皆起兵应诏讨峻。峤等率诸军同赴建康,戍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峻望之大惧。陶侃、温峤等讨峻于石头城,相持不决。侃欲西归,峤曰:“夫子幽逼,乃臣子肝脑涂地之时,今日之势,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公若违众独返,义旗将回指于公矣。毛宝等劝侃分米以饷峤军,侃督水军向白石。庾亮、温峤、赵孕等帅步兵向白石。

  苏竣将八千人逆战,侃部将彭世、李干投之以矛,峻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余众大溃,峻司马任护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赵孕令将击祖约于历阳,约奔后赵,后为后赵所族。渚军攻石头城,建威长史滕含大破其兵,苏逸、韩晃被获,皆斩之。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叩头,号泣请罪。时宫殿灰烬,众欲迁都,王导请镇之以静,收集散亡,京邑以安。帝不豫,帝二子丕、奕皆在襁褓,庾冰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请以琅琊王岳为嗣,帝许之。帝在位十七年崩。

  琅琊王岳即位,是为康帝,亮阴不言,委政于庾冰、何充。

  帝在位二年崩,太子聘即位,是为穆帝。时方二岁,太后褚氏临朝称制。何充加侍中录尚书事。江州都督庾翼卒,何充以桓温英略过人,竟代翼。蜀汉主李势骄淫,不恤国事,桓温帅师伐之,拜表即行卜策步卒直指成都。势战败,乃面缚舆榇,诣军门降。温送势及宗室瓞人于建康,兴贤旌善,蜀人悦之。诏封势为归义侯,桓温为临贺郡公。既灭蜀,威名大震,朝廷惮之。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累辞征辟,固征之,乃起,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以抗温。殷浩锐志北伐。王羲之、王彪之以书劝之,不听。初,姚戈仲之子姚襄降晋,诏屯谯城、历阳。殷浩恶其强盛,屡遣客刺之,不谐。又潜遣魏憬袭襄。

  襄斩憬,至是北伐,又以襄为前驱。襄度浩榜至,阴伏甲以邀之。浩至山桑,襄纵兵击之,浩大败而归。桓温上疏请废之,免为庶人,徒之信安。自此大权悉归于温矣。桓温帅师伐秦,大败秦兵于蓝田,进军霸上,三辅郡县皆来归。温抚谕民人,使安堵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北海五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

  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闻桓温入关,披褐谒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温异之。徐曰:“江东无卿比也。”初,温指秦麦为粮,既而秦入悉芟麦,温军乏食,又数与秦战不利,乃徙秦中三千余户而归。温欲与猛俱还,猛不就。桓温率诸军讨姚襄,与寮属登平乘楼,北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垢墟,王夷甫诸人,不得辞其责矣。”温至伊水,姚襄迎战,连败而走。温屯金墉,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置镇戍而还。襄奔平阳,欲图关中,帅师伐秦,大败,为秦所杀。弟苌率其众降秦,后叛秦,为后秦主。时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桓居会稽,以山水文章自娱,虽为布衣,人皆以公辅期之,曰:“安石不出,如苍生何?”安每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会稽王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自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安妻,刘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大丈夫不当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年四十余,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帝在位十七年崩。无嗣,大臣迎立成帝长子琅琊王丕,是为哀帝,在位四年崩。无子,母弟琅琊王奕即位。

  桓温帅步骑五万伐前燕,燕主晖求救于秦。秦主坚遣邓羌救燕,与温战于枋头,不利,奔还燕。吴王垂帅八千骑追之,及温于襄邑,大破之。温深耻丧败,乃归罪于袁真,奏免为庶人。真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遂据寿春,叛降燕。及秦灭前燕。大司马温拔寿春,获袁真子瑾斩之。桓温恃其才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人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能为伊霍之举者,以无大威权镇压四海也。”温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乃诣建康,宣太后令,废帝奕为东海王,迎元帝少子会稽王昱立之,是为太宗简文帝。帝奕在位六年而被废,后得善终。温威势日盛,诏进温丞相大司马,留京辅政。温固辞,仍请还镇姑熟。帝在位二年崩,太子曜即位,是为烈宗孝武帝。

  桓温入朝,都下汹汹,或云欲诛王谢。因移帝室,王坦之甚惧,流汗沾衣,倒执手板。谢安神色不变,从容款曲,与温语移日。

  温尝以郗超为谋主,至是延见朝臣,使超卧帐中听其言,适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温有疾,还姑熟,疾笃,讽求九锡,安与坦之故缓其事。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及大司马桓温卒,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弟冲代领其众。冲称温遗命,以少于元为嗣,时方五岁。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以谢安素有重望,以扬州让安。

  桓氏宗族莫不苦谏,冲处之淡然。

  时秦主坚并吞各国,日渐强盛,用兵寇晋梁、益二州,遂取成都,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御北方者。谢安以兄子元对。诏以元监江北诸军,镇广陵。元得刘牢之等为参军,战无不克,敌人畏之。秦主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谋大举伐晋,群臣皆以为未可,惟慕容垂、姚苌心怀异志,劝之伐晋。

  阳平以苻融以福德岁星在吴,天道不顺,谏之甚力。坚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以断彼之流,击之犹疾风之扫秋叶耳。”

  坚所幸张夫人,亦谏。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知。”坚令阳平公融,督后将罕张蚝、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二十五万,又以姚苌为龙骧将罕,督益、梁二州诸军为前锋。坚帅戍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为后继以伐晋。晋令谢石、谢玄率众人万拒之。秦兵至颍口,兵既盛。都下震恐。元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桓冲深以根本为忧,令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兵甲无阙,西藩且留以为防。”冲叹曰:“今大敌将至,谢安乃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之少年拒之,吾其为左衽矣。”秦将军梁成帅众五万屯洛涧。谢石、谢玄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苻融遣晋旧臣朱序来说谢石、谢玄等使降。序私谓右等曰:“若秦首方之众尽至,此诚难与为敌。

  今乘诸军未集,宜速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夺气,遂可破也。”石等从序言。谢玄令刘牢之率精兵五千趋洛涧,梁成阻涧为阵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攻成,大破之,斩成。分兵断其归路,秦步卒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一万五千人。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主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步伐严整,又望见八公山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秦兵逼淝水而阵,晋兵不得渡。

  谢玄遣使谓平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阵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阵少却,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无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朱序在阵后呼曰:“秦兵败矣。”从闻之,不知其实,相传以为果败,众遂大溃,不可复正。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阵,欲以止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践踏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早行露宿,加以饥冻,死者十七八。朱序与张天锡皆奔还晋。秦主坚中流矢,单骑走秦,遂因而乱亡,详见二十四回。桓冲闻谢玄等成功,自悔失言,惭恨成疾而卒。时北方大乱,而江左独偏安无事。帝溺于酒色,迨谢安诸人卒后,委政于琅琊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与帝酣歌为事。又崇尚浮屠,穷奢极多,所亲昵者僧尼,近侍弄权,贿赂公行。长星现,自须女至于哭星,帝心恶之,于华林园举酒祝之,祝曰:“长星,吾劝汝一杯酒,自古岂有万年天子耶?”帝嗜酒,流连内殿。张贵人宠冠后宫,年近三十,帝戏之曰:“汝以年亦当废矣,吾意更属少者。”已而醉,寝清暑殿。贵人使婢以被蒙帝面而弒之。帝在位二十四年。贵人重赂左右曰:“因魇暴崩。”时太子闇弱,会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复推问。

  太子德即位,是为安帝,道子进位太傅。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寒暑,饥饱不辨,饮食寝兴,不能自主。母帝琅琊王德文,常侍左右,为之节制。初,烈宗武帝患母弟道子骄恣专权,以王恭都督青、兖等州诸军事,殷仲堪都督荆,益、宁州军事,以暗制之。桓温子桓玄自负才地,以豪杰自居朝廷,疑而不用,拜太子洗马,出为义兴守,玄郁不得志,叹曰:“父为九州岛伯,儿为五湖长。”遂弃官归家,居江陵,使势豪横,士民畏之。殷仲堪以桓氏累世临荆州,礼而用之。时王国宝与王绪依附会稽王道子,而恶王恭。恭遣使与殷仲堪谋诛国宝等,桓玄亦说仲堪,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仲堪然之。上表罪状王国宝及王绪。兴兵讨之。道子欲求姑息,乃赐国宝死,斩绪于市,遣使谢恭。恭乃罢兵还京口。未几,王恭复兴兵反,约毁仲堪、桓玄同反。玄陷江州,加会稽王道子黄钺,讨王恭。

  时恭仗刘牢之为爪牙。而以部曲将遇之。牢之负才怀恨。会稽王道子之子元显知之,遣人说使叛恭,事成,授以恭位号。牢之从之,执恭以降,斩之,以牢之都督青、兖七州军事。道子又以重利啖桓玄及杨佺期,使讨殷仲堪。玄与佺期等虽喜于朝命,而资仲堪兵势,不得不与之合,乃联名上疏,申理仲堪无罪。乃以桓玄为江州刺史,复以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敕使回军。

  殷仲堪恐桓玄跋扈,乃与杨佺期结婚为援。玄引兵击杀仲堪,与佺期克荆、雍二州,求领荆、雍、江三州牧。朝廷不能违。

  朝廷以会稽世子元显为扬州刺史,显性苛刻、生杀任意。

  孙恩因民心骚动,自海岛帅其党攻陷会稽,杀内史王凝之,自称征东将军。表奏会稽王道子及世子元显之罪,请诛之。于是内外戒严。朝廷加道子黄钺,命元显领中军,命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军,以讨孙恩。刘牢之亦发兵讨恩,拜表辄行。琰与牢之转斗而前,所向每克。初,彭城刘裕勇健有大志,以卖履为业,好樗蒲,为乡闾所贱。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使将数十人觇贼,遇敌数千人,即迎战击之,从者皆死,裕坠岸下。敌临岸欲下,裕奋长刀仰砍杀数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敌皆走,裕所杀伤甚众。刘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寻之。见裕独驱数千人,咸共叹息,因进击敌,大破之,斩获千余人。孙恩闻刘牢之引兵济江,驱男女二千余口逃入海岛。

  朝廷以谢琰为会稽太守,琰不为武备。孙恩复攻会稽,太守谢琰败死。恩转攻临海,朝廷大震,令兵讨之,不克,以刘裕为下邳太守,讨孙恩于郁州,大破之。孙恩复攻,临海太守景辛击破之。恩所掠三吴男女,死亡殆尽,恩赴海死。其党从死者以百数,谓之水仙。余众数千人,推恩妹夫卢循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艺,而志存不轨。桓玄欲抚安东土,以循为永嘉太守。循虽受命,而寇暴不已。桓玄表其兄伟为江州刺史,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镇襄阳。令其将皇甫敷、冯该戍隘口,厉兵训卒,专伺朝廷之隙。数使人上己符瑞,又致笺于会稽王道子,追论王恭之事,元显大惧。张法顺谓元显曰:“桓玄始得荆州,人心未附,若使刘牢之为前锋,大军继进,玄可取也。”元显以为然,会武昌太守庾楷使人自结于元显,请为内应,元显大喜。遣法顺至京口说牢之,牢之以为难。法顺还谓元显曰:“观牢之言色,必贰于我,不如召入杀之,不尔败人大事。”元显不从,大治水军,以刘牢之为前锋,谯王尚之为后部,讨桓玄。玄闻之大惊,遂举兵反。玄兵至姑熟,刘牢之叛于玄,元显军溃,玄入建康,自为太尉,总百揆,杀元显及谯王尚之等。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曰:“如此殆夺我兵,祸其至矣。”于是大集僚佐,议据江北以讨玄。参军刘袭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马元显,今复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僚佐多散走。牢之惧,帅部曲北走,至新州,缢而死,道子等皆死。

  桓玄初至,黜佞奸,擢贤士,京师欣然,冀得少安。既而奢华纵恣,政令无常,朋党互起,凌侮朝廷。帝几不免饥寒,由是众大失望。玄自为相国,封十郡为楚王,加九锡,未几篡之,即皇帝位,国号楚。废帝为平固王,迁浔阳。玄登座而御牀忽陷,群下失色。刘裕从桓修入朝,玄后刘氏有智鉴,谓玄曰:“刘裕龙行怒步,瞻视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

  玄曰:“我方平疡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关河平定,然后别议尔。”刘裕与何无忌同舟还京口,密谋兴复晋室。刘毅家于京口,亦与无忌谋讨玄。无忌曰:“天下草泽之中,非无英雄也。”毅曰:“所见惟有刘下邳。”无忌笑而不答,还以告裕。

  遂与毅定谋。无忌夜草檄文,其母刘牢之姊也,密窥之,泣曰:“吾不及东海吕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复何恨?”裕问无忌曰:“急须一府主簿,何由得之?”无忌曰:“无过刘道和。”道和者,东莞刘穆之也。裕即驰信召焉,至则署为主簿。刘裕托以游猎,与何无忌收合徒众,得百余人。诘旦,京口城开,无忌着传诏服,称敕居前,徒众随之齐人,即斩桓修以徇于众。

  刘毅复帅壮士直入,斩桓宏,众推刘裕为盟主。玄时忧具特甚,或曰:“刘裕乌合之众,势必无成。”玄曰:“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裕家无担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玄欲复舟山,按兵坚阵以待之,桓谦等固请战。遂与裕战于复舟山,裕大破之。裕与刘毅等分为数队并进,裕拭身先之,裕军与玄枭将吴甫之遇于江东,斩之,进与玄将皇甫敷战,又斩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震动天地。时长北风急,因纵火焚之,烟火冲天,鼓噪之音震动京邑,诸军大溃。玄率亲信数千人,趋走石头城。裕入建康,率百官奉迎乘舆,诛桓玄宗族之在建康者。裕至建康,诸大处分皆委于刘穆之,仓笋立定,无不允惬。时晋政宽弛,纲纪不立,豪族陵纵,小民穷蹙。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裕以身先物,戚禁内外,百官肃然。刘毅等与玄战于峥嵘州,大破之。玄复挟帝入江陵,宁州督护冯迁迎击之,抽刀而前。玄曰:“汝何人?敢杀天子。”迁曰:“我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乘舆反止于江陵。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诛诸桓氏,特宥桓冲之孙孕。安帝至建康,以刘裕都督中拜渚军事,出镇京口。以卢循为广州刺史,循遣使贡献,遗刘裕益智棕,裕报以续命汤。时扬州刺史王猛卒,刘毅等不欲裕入辅政,议以谢琨为扬州刺史。穆之密白裕曰:“晋命已移,公勋高位重,岂得遂为守藩将耶。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裕从之,遂自领扬州牧。刘裕抗表伐南燕,南燕起没见二十四回。

  初,苻氏之败,王猛、孙镇恶来奔,骑射不能及人,而有谋略,善果断,或荐于裕,与语悦之,曰:“吾闻将门有将,信然。”裕帅舟师自淮入泗,南燕主超召群臣会议。公孙五楼曰:“吴兵轻入,利在速战。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沮其锐气,坚壁清野。简精骑,循海而南,绝其粮道。敕段晖帅兖州之众,缘山东下,腹背击之。”超不从。裕过大山,举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曰:“公未见敌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士,余粮栖亩,人无匮乏之忧,虏入吾掌中矣。”

  进与蒸兵战于临朐,燕众大败,斩段晖等十余人,超遁还广固。

  广固,今在山东青州府城北。裕乘胜逐北至广固,克其大城。

  超收众入保小城,裕筑长围守之。北方之民,执兵负粮归裕者,日以千计。南燕内城久不下,裕悉众攻之。南燕尚书悦寿开门纳晋师,超突围出走,追获之,送超诣建康,斩之。初,卢循之姊夫徐道复向刘裕北伐,劝循乘虚袭建康,循从之。朝廷急征刘裕,裕方议留镇下邳,经营司雍。会诏书,引兵还,以船载辎重,自帅精锐步卒归。至山阳,闻何无忌败死,虑京邑失守,卷甲兼行,将济江,风急,众咸难之。裕曰:“若天命助国,风当自息,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风止。及至建康,毅与卢循战于桑落州,毅兵大败。卢循至淮口,中外戒严。裕谓将佐曰:“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避之。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循回泊西岸,裕率众齐力击循,循大败走,趋豫章,收散卒径还番禺,奔交州。刺史杜慧度羽斩之,送首建康。刘裕帅师袭荆州,杀都督刘毅,又杀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又击并州司马休之,休之奔后秦。太尉裕戒严,将伐后秦。后秦起没见二十四回。刘穆之为左右仆射,总摄内外。穆之决断如流,宾客满座,求诉百端,目览词讼,手答书笺,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瞻举。裕发建康,遣王镇恶、檀济、沈田子等,数路并进。王镇恶、檀道济所向皆捷,进逼洛阳,克之。裕至潼关,秦主泓使姚丕守渭桥,王镇恶大破之于渭,泓兵不战而溃,单马还宫,将妻子群臣诣王镇恶军门降。王恶抚慰,号令严明,百姓安堵。太尉裕入长安,送姚泓诣建康斩之。裕留于长安,经略西北,而诸将士皆久役思归。会刘穆之卒,裕以根本无托,遂决意东还。乃以次子桂阳公义真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义真时年十二,以王镇恶为司马。是役也,镇恶之功为多。田子等忌之,屡言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裕曰:“古语云:猛兽不如孤群。卿等十余人,何惧镇恶?”

  裕发长安,自洛入河,开汴渠而归。夏主赫连勃勃闻之大喜。使其子赫连王贵帅骑二万向长安,勃勃自将大军为后继。

  沈田子将兵拒之,畏其众盛,不敢进。王镇恶闻之,曰:“公以十岁儿付吾,当共竭力。而拥兵不进,贼何由得败乎?”遂与田子俱出。田子与镇恶素有相图之志,至是益忿惧。勃勃独惧镇恶一人,闻二人不协,使人大播谣言,言镇恶欲尽杀南人,据关中反。田子遂请镇恶至营中计事,矫称太尉刘裕之令斩之。

  义真与王修被甲登门,以察其变。修执田子,数以专戮而斩之。

  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彩路绝。裕闻之,召义真东归,以朱龄石代镇长安。赫连王贵帅众三万追义真,力战数日。晋兵大败,义真仅得免归。勃勃克长安,朱龄石欲奔还,至潼关,夏兵追执送长安,勃勃杀之。宋公刘裕以谶文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及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弒帝,而立文德。文德常在帝左右,韶之不得间。会文德有疾出居于外,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安帝在位二十二年而被杀。

  裕因称遗诏,奉帝母弟琅琊王文德即位,是为恭帝。宋公裕进爵为王,移镇寿阳。宋王裕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集群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倡义兴复,功成业着,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物忌盛满,非可久居,今欲送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莫喻其意。日晚座散,中书令傅亮乃悟,叩扉请见曰:“臣暂宜还都。”裕解其意,无复他言。

  亮出,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

  亮走至建康,征刘裕入辅。裕留子义康镇寿阳,以参军刘湛为长史,决府事。裕至建康,亮具草诏,使帝书之。帝欣然操笔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逊于琅琊第,在位二年。

  裕立坛南郊即位,大赦改元,国号宋,封恭帝为零陵王,居于故秣陵县,以兵守之。裕以毒酒,使郎中令张伟鸩之,伟自饮而卒。裕令褚淡之伺王隙,令兵逾垣而入,以被掩而弒之。

  裕率百官,临于朝堂者三日。东晋亡,起元帝丁丑,终恭帝庚申,凡十一主,共一百四年。二晋通共一百五十六年。刘裕篡位,是为宋高祖武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宋齐梁传陈国俱都江左

  词曰:

  一片残山并剩水,年年虎斗龙争。秦宫汉苑晋家营。

  川原流恨血,毛发凛威灵。白发诗人闲住马,感时怀古伤情。战场田地好宽平。前人将不去,留与后人耕。

  诗曰:

  诗向会家闲讲究,话逢知己细评论。

  评论往事知贤否,讲究前贤说废兴。

  东岸水流西岸响,南山风送北山云。

  云容冉冉舒还卷,水势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几回春。

  消磨白发诗和酒,断送青春利与名。

  盖世功名野马焰,掀天事业闼婆城。

  半张故纸留踪迹,千古渔樵作话文。

  阔论高谈依故典,长歌短曲吊英魂。

  就中多少悲欢处,珍重相知勿倦闻。

  却说宋高祖武帝,姓刘名裕,小字德兴,字寄奴,彭城人,汉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后也。裕生而母死,父翘,侨寓京口,将弃之,从母救而乳之。长于后母,不读书,但识字。尝行遇大蛇,击伤之。后至其所,见有群儿捣药,裕问:“何为?”答曰:“吾主为刘寄奴所伤。”裕曰:“何不杀之?”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见。仕晋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禅,国号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嫔御,孝后母,严正有度。帝疾甚,其子义符年方九岁,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同受顾命。

  在位一年,居丧无礼,狎昵左右。庐陵王义真与谢灵运、颜延之等谋立。徐羡之等恶之,先奏废庐陵王为庶人,然后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等废其主义符为荥阳王,迁于吴,即使邢安泰弒之,并杀庐陵王于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义隆立之,是为文帝。以谢晦为荆州刺史。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文帝下诏,暴徐羡之、傅亮、谢晦杀荥阳王、庐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济初不预,废弒之谋,止于胁从,豫抚而用之。至是,乃命刘彦之、檀道济收捕羡之等。羡之、傅亮伏诛。谢晦举兵反,文帝乃自将讨晦,斩之。立于邵为太子。宋主有恢复河南之志,遣右将军刘彦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镇兵少,命诸军收兵北渡,皆弃地北去。于是司、竟二州皆平。

  宋檀道济等进至济上,前后与魏三十余战,道济皆捷。军至历城,魏将叔孙建等纵轻骑邀其前后,焚烧谷草,道济等食尽,自历城引还。军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众惧将溃,道济夜筹量沙,以所余少米覆其上。及旦,魏军见之。谓道济资粮有余,以降者为妄而斩之。道济乃全军而归。道济威名日盛,朝廷惮之,乃下诏诛之。道济见收,愤怒,目光如炬,脱帻投地曰:“乃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喜曰:“道济死,吴人不足复惮矣。”

  宋主大起军旅伐。魏使王玄谟进围滑台,魏主自将救之,众号百万。玄谟惧走,魏人追击,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过无不残灭,郡县皆望风奔溃,魏军至瓜步,声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担而立。宋主登石头城,有忧色,叹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兖、徐、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椠乐以为戏,淫掠妇女,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无室可依,巢于林木。文帝命将出师,常授以戒律。虽交战日期,亦待中诏,以至于败。初,帝仁厚恭俭,勤于政事,吏久于任,民安其业。在位三十年,户口蕃息,讲诵相闻,士敦操尚,乡耻轻薄。江左风俗于斯为美。至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废太子劭,而议久不决。以其谋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浚,浚驰报劭,劭乃逆谋,帅张超之等之云龙门,拔刀上殿,帝举几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并弒潘淑妃。沈庆之辅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骏起兵讨劭,诛劭及浚。

  骏遂即位,是为世祖武帝。帝于闺门无礼,不择亲疏尊卑,无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无度,嗜酒好利,大兴土木。侍中袁觊,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以讽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但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又善骑射。

  每酣饮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肃然整容,无复醉态,由是内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业立。子业幼而狂暴,及即位,残暴淫虐,无所不至。淫其姊山阴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诸叔,皆拘于殿内.捶殴凌曳,无复人理。谓湘东王彧为猪王,建安王休仁为杀王,山阳王佑为贼王,东海王伟为驴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纳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刘蒙妾,孕临月,迎入后宫,俟生男,以为太子。彧尝忤旨,裸之,缚其手足,担付大官,曰:“今日屠猪。”休仁笑曰:“不若待皇太子生,杀取肺肝。”乃释之。及蒙妾生子,为之大赦,彧乃得释。又诏诸王妃、公主、命妇列于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复尽强裸女衣,使共淫于一殿中。南平王铄妃江氏不从,遂杀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复强淫之。诸女大惧,悉自去其衣,不留寸丝遮掩,宣淫无忌,纵帝观阅,以免其祸。宁朔将军何迈尚帝姑新蔡长公主,帝纳主于后宫,谓之谢贵嫔,诈言主死,杀宫婢送迈殡葬。迈素豪侈,多养士,谋废帝而立晋安王子勋,事泄见杀。

  帝欲杀子勋。时勋为江州刺史,举兵反于浔阳。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诸妃宫女与左右裸相逐,或使数女淫一男,或使数男淫一女。又裸宫人,使与羝羊、猴、犬交。又缚马,仰于地,使宫人裸与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从淫,斩之。夜梦在竹林堂,有一女子骂曰:“悖逆无道,明年不及熟矣。”乃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于上帝矣,行当杀汝。”宫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华林园,至竹林堂,见有红袖相招,帝与群巫采女,射鬼于竹林堂。寿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杀之,在位一年。

  后湘东王彧即位,是为明帝。封寿寂之等十四人为侯,遣建安王休仁讨江州。台军克江州,杀子勋,传首建康。明帝无子,尝以宫人陈氏,赐嬖人李道儿,已有孕,复迎还,生子昱。

  又密取诸王姬有孕者,纳之宫中,生男,则杀其母而使宠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诸妃妇女裸于前,与王皇后共观以为乐。后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与魏战败,使萧道成镇淮阴。道成收养豪杰,宾客始盛。帝恐诸王谋帝位,杀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岁。以萧道成为中领军,入直决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萧道成遣兵击斩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骄恣尤甚,诛戮大臣,惨裂其尸,以为欢笑。尝直入领军府,道成方昼卧裸袒,昱令起立。画腹为的,引满弓将射之。道成敛容曰:“老臣无罪。”乃更以骨箭,射中其脐,投弓大笑。

  道成忧惧,密与袁粲、褚渊谋废立。粲曰:“主上年幼,微过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渊默然。道成命王敬则阴结帝左右杨玉夫等,使乘机便。会帝乘露车,晚至新安寺,偷狗饮酒,醉还,乃使杨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废为苍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准即位,是为顺帝。沈攸之、袁粲、刘秉各起兵,谋诛萧道成,俱不克而死。顺帝在位三年,遂为萧道成所篡。帝曰:“愿世世勿生帝王家。”卒为道成所弒,灭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齐高祖萧道成,字伯绍,萧何之后。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文遍体。肩有赤痣,似日月状。初仕宋,以功封齐公,进爵齐王。竟代宋国,号齐帝。深沉有大量,性清俭,博学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于颐立,是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务总大体,严而有断,郡县久于其职,长吏犯法,封刃行诛。故永明之世,百姓丰乐,盗贼屏息。然颇好游宴华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长懋早卒。初,太子素恶西昌侯鸾,尝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及鸾得政,太子子孙无孑遗。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侄西昌侯鸾。鸾奉太孙昭业立之,在位一年。萧鸾弒其君昭业,以太后令追废为郁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萧鸾废之为海陵王,寻弒之。鸾遂篡位,是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举伐齐,攻钟离不克,遣使临江数齐王之罪而还。明帝躬亲细务,纲目亦密,昧于为政之体,以萧衍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宝卷立。每哭,辄云喉痛。大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俯仰帻脱。宝卷辍哭大笑曰:“秃鹫啼来乎!”

  嬉戏无度,亲信宦官。始安王遥光与徐孝嗣、江佑、萧坦之、江祀、刘喧六人,更直内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张宏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乃密与宏策修武备,聚骁勇以万数。齐主杀其仆射江佑、侍中江祀。始安王遥光起兵东城,右将军萧坦之讨平之。齐主又杀其仆射萧坦之领军刘喧。

  初,明帝临殂,戒宝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齐主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决于仓猝,于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齐主杀其司空徐孝嗣、将军沈文季。自是无忌惮,与近习大叫戏马,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台阁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黄案,皆为宦者裹鱼肉还家。时时出外游走,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司尉击鼓蹋围,鼓所闻,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奋手格杀。

  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惊,啼号塞路,尝有妇临产不得去,剖腹视其男女。太尉陈显达举兵袭建康,败死。北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阳叛降魏。齐遣将军崔慧景将兵讨寿阳。慧景还兵反。奉江夏王宝元向建康,鼓叫临城,台军惊散,宫门闭,慧景引众闹之。将军左兴盛望风退走,擒杀之。时南豫州刺史萧懿在小岘。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济江击慧景等。慧景等战败皆死。齐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号为鬼。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因齐后宫火,言于齐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营。”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殿。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凿为莲花以贴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又于苑中立市,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录事,小有过失,妃则杖之。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子,嬖俸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百姓尽困,号泣道路。夺萧懿兵权,以为尚书令。

  初,懿之入援也,萧衍使所亲驰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难自立,何况乱朝。若灭贼之后,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也。如其不尔,便托外拒,遂还历阳。若复释兵,受其高爵,必生后悔。”懿不从,至是齐主将杀之。长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劝懿奔襄阳。懿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耶?”帝赐懿药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懿既死,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阳,荆州长史萧颖冑,亦以荆州刺史南康王宝融起兵于江陵,乃以宝融敕署衍为都督前锋诸军事,移檄建康,数宝卷罪恶,称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统,废宝卷为涪陵王。上庸太守韦叡帅郡兵二千,倍道赴衍。

  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宝融即位于江陵,是为和帝。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时尚书令巴东公萧颖冑卒,于是众望皆归于萧衍。衍引兵东下,宝卷与黄门及宫人习战,而吝于军赏,曰:“贼来独取我耶?何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虫儿说以悉诛大臣,将军王珍国及其殿张稷等大惧,弒宝卷于含德殿,以黄油绢裹宝卷首,送诣右城,在位二年。萧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废宝卷为东昏侯,自为大司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谬赋,淫刑滥役,悉皆除荡。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领军王茂曰:“亡齐者,此物也。”乃并茹法珍等诛之。

  以宫女二千人,分赍将士。”衍内有受禅之志。沈约进曰:“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今王业已成,迟延不取,若天子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份定,岂复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国号梁,废和帝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迁太后于别宫,封拜其功庄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为巴陵国,徙巴陵王居之。沈约曰:“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梁主乃使所杀郑伯禽诣姑孰,以生金进王。王曰:“我死不须金,醇醪足矣。”乃饮沉醉,伯禽折杀之。折杀者,败其防而杀之也。

  御史中丞颜见远不食而死。齐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声萧衍,字叔达,兰陵人,齐之疏族也。母张氏,见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见,吞而生衍。状貌殊特,日角龙颜。

  舌文八字,顶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云气。长而英达,有文学。既篡齐,乃蛊谤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谤木函;若有功劳才器,宛沈莫达者,投肺石函。”置五经博士,立州郡学,建孔予庙以重儒,善政颇多。及其中年,惑于佛教。禁文绮不得为人兽之形,为其剪裁,有乖仁恕。罢宗庙牲牢,荐以疏果牺牲,皆以面为之。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传,以为宗庙不血食。沈约卧病,梦齐和帝以剑断其舌,呼道士奏章,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谴责数四。约益俱,得恶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舍身于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释御服,持法衣,亲为四众讲《捏盘经》、《三慧经》,群臣以钱亿万奉赎,表请还宫,三请乃许。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摈弃不用。达摩渡江而去,盖帝之所学者,佛中之皮毛。至于收放心,养性灵,真正法门,曾不知学也。同泰寺浮屠灾,帝为起十二层浮屠,值侯景乱而止。

  帝颇好边功,使其弟临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峦与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惧,召诸将议旋师,吕僧珍劝之退。

  魏人为之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韦虎者,韦睿也。会是夜暴风雨,军中惊。临川王宏与数骑逃去,将士皆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死者五万人。魏中山王英与将军杨大眼,乘胜领众数十万,进攻钟离。梁曹景宗、昌义之随方抗御。魏人昼夜苦攻,梁主命韦睿救钟离,受景宗节度。

  人畏魏兵众盛,劝使缓行,睿曰:“魏人已堕吾腹中,卿曹勿忧也。”遂至邵陵,梁主预敕景宗曰:“韦睿卿之乡望,宜善敬之。”景宗见睿礼其恭,梁主闻之曰:“二将和,师济必矣。”

  睿等预装高舰,与魏桥平,先以舰击其洲上军,尽殪。别以小船载草灌膏,焚其桥栅。风怒火盛,烟尘晦冥,死士拔栅砍桥,倏忽俱尽。军人奋呼,声震天地,魏军大溃。英脱身走,大眼等亦焚营去。睿遣报昌义之,义之悲喜,不暇答语,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将王足献计,请堰淮水以灌魏寿阳。帝然之。使水工陈承伯将军祖口恒,发徐杨民假康绚都督诸军事,共二十万人筑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长九里,下广四十丈,上广四十丈,高二十丈,围以杨柳,军垒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缘淮城戍村落,十余万口,皆漂入海。时东魏、西魏分为二。东魏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马非其所长,而多谋略。高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景素轻高澄,及欢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复遣郎中丁和奉表于梁,请以十三州内附。梁主召群臣廷议,仆射谢举等曰:“顷与魏通和,今纳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则塞北可清,岂宜胶柱。”先是正月乙卯夜,梁主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旦见朱异告之。异曰:“此宇内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称景定计,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犹未决,尝言:“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勿受景地,脱致纷纭,悔之何及?”

  朱异揣知梁主意,遂定议纳景,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东魏大将军高澄遣书于梁,复求通好。帝召群臣议,司农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须和,必是设间,欲令侯景自疑,图祸乱耳!

  许之必堕其计。”朱异等曰:“静寇息民,和实为便。”主亦厌用兵,乃从异言。景果为反计。帝弟临川王宏之子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屡得罪于帝。由是愤恨,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景知之,致笺于正德,请自效。正德大喜。景反于寿阳,引兵临江。尚书羊侃请以二千人急据彩石,令邵陵王袭寿阳,则乌合之众,自然瓦解。朱异曰:“景必无渡江之志。”

  事遂寝。羊侃曰:“今兹败矣。”帝以临贺王正德都督诸军事,屯丹阳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获,密以济景。景自横江济于彩石,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震骇。正德守宣阳门,帅众于张侯桥迎景入宣阳门,至阙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绕台城既匝,百道俱攻。尚书令羊侃随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鸾为景所获,执以示侃,侃不为动。会羊侃卒,城中益惧。时诸王大臣、各处勤王兵俱集,景伪求和,使梁帝敕止诸路援军,而攻城益急。帝从释氏教,食惟莱羹粝饭。至是蔬茹皆绝,乃食鸡子。邵陵王纶,因使上鸡子数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昼夜不息。梁主闻城已陷,安卧不动,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俄而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自卫。景稽颡殿下,不敢仰视,汗流披面。退谓王僧贵曰:“吾尝跨鞍对阵,矢刃交下,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景以临贺王正德为大司马。德谋杀景,景因杀之。景纵兵惊帝宫人服御殆尽。

  自后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饮膳亦为所裁,忧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寿八十六岁。

  是日太子纲即位,是为简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统;五岁能通五经,读书一目五行俱下。善属文,孝谨宽和,喜怒不形。以宫临鲍邈之诬告厌祷事,不能自明,忧愤而卒。生三子:观、誉、察。武帝舍孙而立太子母弟晋安王纲为太子。朝野多以为不顺,武帝内愧,以岳阳王察都督雍、凉、益、秦、郢随诸军事。察既居形胜之地,折节下士,树恩百姓,勇侠之士多附之,境内称治。值侯景乱,时湘东王绎不能讨景,乃与察交兵。邵陵王纶劝之,不听。察乞师于西魏,西魏使杨忠救之。

  察降魏为附庸君,是为后梁,待后再叙不提。

  却说梁简文帝纲,六岁能属文,读书一目十行俱下。虽承父业,而受制于贼臣侯景。景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两无猜贰。以帝女溧阳公主为妻,请帝禊饮于乐游苑。帝闻丝竹之声,凄然泣下。景自称汉王,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帝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景性残忍,于石头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化为肉粉。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尽杀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东王绎,移檄远近,下令大举讨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景,湘东王绎恶之,遣王僧辨袭之。纶收散卒,遣使降于齐。梁始兴太守陈霸先讨景,投湘东王绎,绎遣大都督王僧辨讨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

  绎复使胡僧佑击景,败之,获其将任约,景循还。绎复遣僧辨引兵东下,克邳州,获景将宋子仙,杀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后为帝。后娶溧阳公主,才貌兼全,景杀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余人。太子神明端凝,于景党未尝屈意,临难不惧,从容就义。景复使王伟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孙豫章王栋立之。未几,景废帝为淮阴王,锁于密室,自称汉帝。湘东王绎遣王僧辨、陈霸先等击侯景,败景兵于江中,其将卢晖略以石头城降。霸先进军击景,众殊死战,景兵大溃。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其党百余骑东走,将入海,羊侃之子鵾为暴都督,杀之,送尸建康,传首江陵,暴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溧阳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众以其阴与之,公主食之。湘东王绎使朱买臣沉豫章王栋于水,自即帝位于江陵,是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还建康,陈霸先还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残忍。先时不赴父难,后亦不奉简文正朔,忌弟杀侄,惟营己私,践祚江陵,好谈玄教,讲《老子》于龙光殿,侄察钩连魏伐梁。西魏遣于谨、宇文护、杨忠将兵五万伐梁,内外戒严,梁主尚戎服讲《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开四门以纳魏兵。帝焚图书十四万卷,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遂以素车白马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杀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晋安王方智自浔阳即梁王位。时年十三。齐使邢子才纳梁武帝兄懿之子渊明于梁,与王僧辨书,以为嗣主幼冲,未堪负荷。

  贞阳侯渊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纳渊明即皇帝位,以方智为太子。

  初,僧辨与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倒是霸先遗争之,往返数四。僧辨不从,霸先叹曰:“武帝子孙,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欲何为乎?”遂誉兵袭僧辨,缢杀之。渊明称帝凡七月,逊位出就邸。晋安王方智复即皇帝位,是为敬帝,称藩于齐,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陈霸先自为相国,封陈公,加九锡,臯进爵为王,遂称帝。梁主禅位于陈霸先,奉梁主为淮阴王,寻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陈霸先字兴国,吴兴人,汉太邱长陈实之后。少有大志,及长,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既篡梁国,号陈,是为陈高祖武帝。陈主复信佛,舍身于大庄严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见虏于魏。

  陈武帝既即位,请于魏,未得还。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临川王蒨即位,是为世祖文帝。昌归,文帝坏之于江。文帝起自艰难,知民疾苦,性明察俭约,每夜刺取阃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敕传更签于中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铿然有声,曰:“吾虽眠,亦令惊觉。”在位七年殂。太子伯宗立。

  伯宗柔弱,权尽归于其叔安成王顼。在位二年,顼遂废伯宗为临海王而自立,是为商宗宣帝。帝遣吴明彻攻齐,克寿春,擒刺史王琳斩之。遂取齐昌州、徐州等地。已而闻周灭齐,欲争徐、兖等地,遣吴明彻围周彭城。周遣王轨引兵蹙之,众溃,明彻为周人所执。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宝立,是为长城公。

  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里。其窗牖栏槛,皆以沉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廉,内有宝牀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未有。每微风渐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陈主自居临春,张贵妃居结绮,龚、孔二贵嫔居望仙,复道往来,以宫人袁大舍等为女学士。时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尚书孔范、散骑王王差等文士十余人,侍宴后庭。谓之狎客。陈主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生与狎客共赋诗彩,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余人,习而歌之。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发长七尺,光可鉴人。性敏慧,有神采,进止闲华。每瞻视盼睐,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颜色。帝见而悦之,因得幸。贵妃引荐诸宫女,以悦于帝。百司启奏,多因宦者以进。陈主置妃膝上共决之,由是宦官宗戚内外连结,货赂公行,群臣谏者辄罪斥之。沈后身居俭约,衣服无绵绣之饰,帝遇之素薄,未尝有所忌怨。惟寻阅书史,数上书谏诤。陈主欲废之,而不果。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岸久塞,忽然自开,陈主恶之,乃卖于佛寺为奴以魇之。时隋已篡周,又灭后梁。后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凉、益、秦、郢、随诸军事。侯景之乱,湘东王未能讨景,反与察连兵。察降西魏,西魏立为梁王。寻为帝资以荆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统为昭明皇帝。以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王操为五兵尚书。

  大宝严整有谋,雅达政事,文辞赡足。操亦亚之。后梁中兴,二人功居多。后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称帝七年殂。

  子明帝岿立,孝慈俭约,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废为莒国公,后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计八十五年。

  时隋天下大定,惟陈未下,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尽守御,足以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攻其无备,自无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积,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隋主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

  何密之为?”使投其木柹于江,曰:“彼若惧而能改,吾复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与韩擒虎、贺若弼等率兵五十一万,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杨素出永安,下三峡,顺流东下。陈主以萧摩诃等为都督,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彼何为者耶?”孔范曰:“长江天堑,虏岂能飞渡耶?”帝笑以为举,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己酉正月朔旦,陈主朝会,大雾四塞,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任忠率数骑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门。陈主惶遽,自投于井。

  盖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积有金银粮草,谓可避难也。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执送长安。在位七年,陈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晋王广驰书高颎,令留张丽华。高颎斩之,广由是恨颎.沈后与叔宝俱入长安,及叔宝卒,沈后每随炀帝。炀帝被弒,乃为尼而卒。初陈宣帝时,陈州刺史欧阳纥反,阳春太守冯仆之母冼氏发兵擒送建康,陈封冼氏为石龙太夫人。及陈亡,而陈两广岭南诸郡奉冼氏为主,保境拒守,号为圣母。亚王广使陈叔宝为书招之,夫人恸哭,尽日乃降,岭南悉定。以上两朝之事,已经叙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后,至隋文帝。如何兴废如何得国,并未及叙。故下二十四、二十五两回,单叙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灭陈、合天下为一统,然后直接此回。未能遽尔讲明,且听逐渐分解。

  

  

第二十四回 索头魏分齐周北地称尊

  词曰:

  六代瓜分世界,五胡云扰中原。纵横三百有余年,几度交锋索战。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膻。耳闻犹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见。

  却说非朝拓跋氏,本东胡别部鲜卑,汉时李陵之后,世为尊长,至诘汾,居匈奴故地。尝由于山泽,见辎车并自天而下,有美妇人,车从甚盛,自称天女,相与偶而去。明年,以所生男授诘汾,是为力徽。力微立,部从寝盛。三国曹魏时,力微遣长子索头沙漠汗入贡。晋武帝时,复遣入贡,幽州刺史卫王瓘,表奏在留并州,既而复遣归国,诸部大人谮杀之。力微年一百四岁卒。子悉禄、禄官相继立。禄官卒,汗次子猗卢立,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皆破之。与刘琨同破前赵,以前赵未可猝灭,大猎而还。晋怀帝封为代公,愍帝封为代王。猗卢欲立其少于比延,为长字六修所弒,猗卢兄猗之子普根,杀六修而自立。画中大乱,遂弱。普根卒,国人立其从父郁律,西取乌孙,东兼勿吉,雄于北方。猗妻惟氏,忌郁肆之强,恐不利于其子,乃杀之,而立其子贺亻辱。

  郁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毋王氏,匿于胯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则勿啼。”冬之不啼,乃得免。养于后赵。

  惟氏专制朝政,贺卒,子纥那立。初,代王郁律之子医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求之不得,引兵击之弗克,贺兰及诸部大人共立医槐为代王,纥那奔宇文部。医槐卒,次弟屈刚猛多诈,诸大人杀之而立其弟孤。孤不可,自诣赵迎什翼犍,请身留为质。后赵主虎义而许之。什翼犍立,分国之半以与孤。时代国寝衰,什翼犍雄勇有智略,国人附之。有众数十方,代国复强。后以继嗣不定,为了实君所弒,代国大乱。前秦主苻坚以兵伐代,取实君车裂之。分代为二部,使刘库仁、刘卫辰统之。贺氏以实君子圭依库仁,自是代并于前秦。前秦者,略阳临渭氐蒲洪也,世为西戎酋长。始,其家池中生蒲,长五丈,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洪骁勇多雄略,群氐畏服之,初服于晋,后降前赵。后赵遣石虎攻之,洪败降虎。洪说虎遣关中豪杰,及羌氐以实东方,虎从之。徙秦雍豪杰及氐羌十余万户于关东,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使居枋头。枋头者,今北直大名府睿县西南是也。及石虎卒,石遵篡立,罢洪都督,秦雍流民相率西归,路由枋头共拥洪为主,众至十余万。后赵石鉴畏洪之逼,以洪都督关中,僭秦雍州刺史。洪遂据关右,自称大都督三秦王,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以其孙坚,字永固,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

  洪为后赵降将麻秋所鸩,僭王位一年,世子健收秋斩之,据长安,称天王一年,称帝三年殂。子生立。生幼少一目,力举手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残忍好杀,自皇后丞相而下,一言之误,立死。无辜及应天变族诛,与酒后被杀者,不可胜数。初,秦主健之弟东海王雄,位兼将相,谦恭泛爱,健甚重之。及卒,子坚袭爵。坚性至孝,博学多能,交结豪杰,与吕婆楼等善。生遣坚击姚襄,擒斩之。襄弟苌以其众降。襄苌皆姚戈仲之子,戈仲,南安赤亭羌人,相传大舜之后。戈仲服于前赵,后襄降晋,复叛晋而奔平阳,据襄陵,欲图关中,坚击斩之。生屡欲杀坚,赖李威营救,始得免。生好剥人面皮,使之歌舞,饮酒无昼夜,乘醉多所杀戮,奇淫异刑。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于是薛赞等劝坚为社稷计。坚问尚书吕婆楼,楼请咨于里人王猛。坚招猛与语,大悦。

  遂与吕婆楼等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直进,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生犹醉寐。生僭位二年,坚杀之而自立,任用王猛,秦大治。

  秦主坚有图燕之志,会晋遣桓温伐燕,燕求救于秦,秦王猛密言于坚曰:“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使温灭燕,则势愈大,陛下大事去矣,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则燕亦病矣,我承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坚从之。遣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战于枋头。桓温遁还燕,吴王垂追之,大败温兵。垂还邺,威名益震。太傅评忌之。垂与后妻段氏及子弟侄俱奔秦。秦主坚闻燕太宰慕容恪卒,久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以为冠军将军。秦遣王猛督军伐燕,克壶关,所过郡县,望风降附,燕人大震。燕长史申孕叹曰:“邺必亡矣。然赵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今福德岁星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秦王猛入晋阳,大败慕容评于潞州,遂围邺,燕散骑侍郎徐蔚夜开北门纳寿命兵。燕王晖与慕容评奔龙城,秦追获之,前燕亡。王猛知慕容垂必不能久为人下,数劝坚除之,而慕容垂后夫人段氏有绝色,得幸于坚,坚每与之同辇游后庭,故不纳王猛之言,而任垂以兵柄有加。后垂得志,以段氐为后。秦伐晋,取成都,于是晋、凉、益三州入于秦。凉公张天锡,荒于酒色,秦遣苟苌、姚苌将兵灭之,又灭代。于是高句丽、新罗西南夷皆朝于秦。秦清河侯王猛寝疾,秦主坚亲至其第视疾,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在晋,愿勿以晋为图。鲜卑慕容氏、西羌姚氏,我之仇敌,终为大患,宜渐除之。”言讫而终。坚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一六合耶?何夺吾景略之速也。”景略,猛字也。

  时秦已并吞各国,惟晋未下,欲大举灭晋,群臣谏者皆不听。坚所幸张夫人与幼子诜皆谏,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孺子所知。”遂统百万之众大举伐晋,为晋谢石、谢玄等所破。

  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世子宝与其弟德,皆请杀坚以复燕。垂曰:“我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秦王以国土遇我,恩不可忘。”悉以兵授坚。坚集离散,北至洛阳,众十余万。慕容农劝垂乘机复燕,垂善其言。

  行至渑池,会北狄丁零国翟斌作乱,垂言于坚,请奉诏镇抚北方。坚许之。权翼、石越等言垂必为乱,坚不听,曰:“朕已许之,何可食言?苟有此,亦天命也。”长乐公丕乃给羸兵敝铠,又遣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之副。垂行至南阳,夜袭飞龙兵,尽杀之,而与翟斌兵合,垂自称燕王,是为后燕。遣使如邺,告慕容农等起兵相应,以弟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帅众二十余万,长驱向邺。慕容农起尽于列人,众至数万。长乐公丕使石越将兵讨之,农大败秦兵,斩越。于是人心骚动,盗贼群起。垂至邺,农引兵会之,遂进攻邺。燕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秦主坚谓权翼曰:“不用卿言,使鲜卑至此,关东之地,吾不复争,将若泓何?”乃遣苻睿都督诸军,以姚苌为司马讨之。泓惧,将奔关东,睿驰兵邀之。姚长谏曰:“鲜卑皆有思归之志,故起为乱,宜驱令出关,鸣鼓随之,彼将奔败不暇矣。”睿弗从,与战,果败见杀。苌遣其长史诣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渭北,纠煽羌豪五万余众,推苌为盟主,苌自称秦王,是为后秦。羌胡降者十余万,秦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冲奔慕容泓,泓众十余万,进向长安。泓谋臣高盖杀泓,泓僭王位一年。盖立冲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未几,称帝于阿房,是为西燕。

  冲颇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慕容盛曰:“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中山王才不逮人,而骄己甚,殆难济乎?”西燕主冲攻长安,秦主坚身自督战,飞矢满体,血流淋漓。冲纵兵大掠关中,士民流散,千里无烟。坚大惧,以谶书云:“帝出五将久长得。”乃留太子宏守长安,自出奔五将山,冲入长安。

  后秦主苌闻坚出奔,遣骁骑将军吴忠师骑围五将山。秦兵皆败走,坚神色自若,忠执之。苌遣人弒坚于新平佛寺,在位二十九年。

  坚庶子长乐公丕将西赴长安,至晋阳,始知长安不守,坚已死,乃发丧即位,传檄四方,讨慕容垂、姚苌。关陇诸郡复起为秦。西蕉左将军韩延杀西燕主慕容冲,冲僭位一年,而立冲将段随为燕主。慕容永袭段随,破之,率鲜卑男女去长安而东,众推永为河东王,于是长安空虚,后秦主姚苌自安定入长安,即皇帝位,国号大秦。西燕慕容永既去长安,击秦主丕于邺,杀之。丕嗣位一年。永遂进据长安,即帝位。将以秦后杨氏为夫人。杨氏引剑刺之不克,为永所杀。永僭位九年,后燕主垂攻西燕,执慕容永斩之。西燕亡。凡三主,共十一年。前秦南安王登,闻丕被杀,发丧即位,戎夏归之者十余万,伐后秦,所向无前。秦主登击安定,后秦主苌袭破其辎重,掠男女五万口。登后毛氏美而勇,善骑射,兵入其营,犹弯弓跨马,帅壮士力战,杀七百余人,众寡不敌,为后秦所执。苌将纳之,毛后哭且骂曰:“姚苌,汝已杀天子,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岂容汝耶?”苌杀之。苌疾甚,还长安,谓太子兴曰:“汝抚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无忧矣。”僭位八年卒。世子举秘不发丧,自称大将军,帅师伐前秦前秦主登杀之,登嗣位八年殂。太子崇立,奔湟中,兴乃发丧即位。前秦主崇在湟中,为西秦主乞伏干归所逐死,前秦亡,凡六主,共四十五年。后秦主兴,存问孤贫,恤刑狱,进贤退不肖,其贪者残诛之,远近肃然。兴在位二十二年殂,长子泓立。泓懦弱多病,僭位二年,晋太尉刘裕灭之。后其地为夏主赫连勃勃所得。

  其西秦主乞伏干归,先世为乞伏部主服于赵,及赵亡,服于前秦。自苻坚之败,干归兄国仁起兵叛秦,据凉州、临洮、河州,僭王位一年殂。子公府尚幼,群臣立其弟干归。干归杀前秦主崇,尽有陇西之地,僭王位十五年,为国仁子公府所弒。

  干归宁炽盘诛公府而自立,僭王位十六年殂。子暮末立,僭王位四年。夏主赫连定攻之,暮末穷蹙,舆榇出降。夏主定杀之,及其宗族五百人,西秦亡。凡四世,共四十七年。夏国者,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武于前赵刘聪时,以宗室封楼硕公,拜安北将军,雄据肆卢川。武生豹子,豹子生刘卫辰,前秦主苻坚,因代国之乱,分代为二部,自河以北属刘卫辰,屯代来城,及坚败秦,遂有朔方,今陕西、宁夏等地。魏主拓跋圭伐之,卫辰败,为其下所杀。魏诛其宗党五千余人,投尸于河。卫辰少子勃勃奔薛干部,薛干送勃勃于前秦,骠骑将军没奕干,奕干以女妻之,降于后秦。后秦主兴见勃勃而奇之,以为安北将军,使镇朔方。秦、魏通好,勃勃大怒,遂叛秦,袭杀没奕干,并其众,自谓夏后氏之苗裔,自称大夏天王,改姓赫连氏。秦主兴自将击之,勃勃掩其不备,秦兵大败。勃勃筑都城于黑水之南,名曰统万,今宁夏卫是也。晋太尉刘裕伐后秦,既灭后秦,而归勃勃,以兵取其地,而国始大。

  勃勃性骄虐,视民如草芥。凡造兵器成,呈之,工人必有死者。箭射甲,不入则斩为弓矢者,入则斩甲匠,由是器物皆精利。勃勃僭位十八年殂。于昌立,僭位三年。魏太武帝焘伐夏,克夏都统万城。夏主有三女,皆绝色,魏主皆纳为贵妃。

  夏主奔上邽,以兵来攻安定城,亲自搏战,军士识其貌,争赴之。夏主昌败走,马蹷被擒送平城。魏主以女故,善遇之,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封为秦王。夏主昌弟平原王定奔平凉称帝,僭号四年。魏太武帝袭平凉,克之,以夏主定之,后赐豆代田。

  夏主中重创,单骑走上邽,夏主畏魏之逼,整兵击西秦,败之。

  西秦王乞伏暮末舆榇出降,夏主杀之,及其宗族五百人。又欲济河,击北凉王蒙逊而取其地,吐谷浑王遣兵击败之,执夏主定以归,送于魏,夏亡,凡三主,共二十五年。其后秦、西秦、夏已经叙明,下再叙后燕及北燕事迹。

  却说后燕慕容垂既叛,前秦苻坚复前燕旧业,乃定都中山称帝。翟斌恃功骄恣,邀求无厌,复与前秦苻丕通,垂杀之。

  魏主拓跋圭叛燕,燕主垂遣太子宝伐之,大败而还。垂因大举自将袭魏,克平城而王,至上谷而殂。僭位十二年。太子宝立。

  魏主圭从井陉趋中山击信都,燕主宝悉出珍宝及宫人,募群盗以击魏,夜袭魏师,大败奔还。尚书郎慕容舆皓谋弒宝,而立宝弟赵王麟,不克,奔魏,麟由是不自安,遂作乱。燕主宝出走,城中立开封公祥为主。麟杀之而自立。魏克中山,慕容麟奔邺,麟说范阳王德,南徙滑台,魏遂取邺,麟上尊号于德。

  德,前热主皇光之于也。用兄垂故事,称燕王,寻称帝,更名备德,都广固,今山东青州府是也,是为南燕。麟后谋后,德杀之。备德僭位七年殂,无子,以兄子超为嗣。超僭位六年,猜虐日甚,政出权幸。晋太尉刘裕灭之,斩于建康市,南燕亡。

  凡二主,共十三年。

  燕主宝在龙城。龙城,今北直永平府是也。欲调兵复中原,于长乐王盛谏不听。行至乙连,长上段速骨因众心惮征役,遂作乱。宝奔还龙城,尚书兰汗潜与速骨通谋,诱杀辽西王慕容农。速骨入城,纵兵大掠。宝盛皆轻骑南走,兰汗遣使迎宝。

  宝以汗燕主垂之舅,而盛妃之父,谓必无他,遂行。盛泣谏,不听,盛乃与将军张真下道避匿。宝去龙城四十里,汗遣弟加难弒之,并杀太子策,自称昌黎王。盛欲赴京,张真止之,盛曰:“今我穷困归汗,汗性愚浅,必不杀我。旬月之间,足以展我志矣。”遂往见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涕泣请盛,汗乃舍之,待之如初。”盛内则离间其兄弟,外则潜结党,汗与加难治兵相攻,引李早、张真为腹心。早、真盛所素厚也。因汗醉,盛逾垣入,与李早、张真等诛汗,内外帖然。盛下令即位,自贬号曰庶人天皇,务峻威刑,人不自保。前将军段机等作乱,盛帅左右讨之,被伤而殂。僭立四年。中垒将军慕容拔等白丁太后,以国多难,宜立长君,乃废太子,迎垂少子河间公熙立之。熙纳故中山尹苻谟二女,长曰女戎娥,为贵人,次曰训英,为贵嫔,皆有绝色,熙极宠爱之。丁太后怨恚,熙逼杀之,女戎娥寻卒,熙以训英为后。作龙腾苑,方十余里,筑景云山,高十七丈。起逍遥宫,连房数百,与苻后游宴其中,顷刻不能离。

  及后卒,熙哭之,绝而复苏。大殓既讫,复启其棺,与之交接,斩衰食粥,百官哭,无涕者罪之。及葬,丧车高大,毁北门而出。熙披发徒跣,步送二十余里。

  初,燕中卫将军冯跋得罪于熙,亡命山泽,至是因民之怨,潜入龙城,及熙出送葬,与左卫将军等作乱,推夕阳公云为主,闭门拒守。熙军无故惊散,熙微服匿林中,为人执送云,并其诸子杀之。熙僭位七年,云遂即天王位,复姓高氏。后燕亡,凡四世,共二十四年,前后二燕,通共八十八年。高云僭天王位三年,为幸臣离班、桃仁所弒。众斩班、仁,推冯跋为主,是为北燕。跋勤于政事,轻傜薄赋,慎择守宰,燕人悦之。僭位二十二年,及病笃,命太子翼摄国事,勒兵听政。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谓翼曰:“上疾将瘳,奈何遽欲代父临天下乎?”

  翼性仁弱,遂还东宫。宋夫人矫诏,绝内外,谋立受居。跋弟中山公宏帅甲入禁中,宿卫皆散,夫人命闭东阁。宏家僮逾阁而入,射杀女御,跋惊惧而殂。宏遂即天王位,太子翼帅东宫兵出战而败,为宏所杀。跋有子百余人,宏皆杀之。魏太武帝焘数伐燕,蕉主宏屡败失地,魏拔燕白狼城,宏奔高丽,后为高丽所杀。宏僭位六年,而为魏所灭,北燕亡。凡二世,共二十八年。诸燕之事已经叙完,下叙诸凉之事。

  初,前秦主苻坚以吕光为骁骑将军,总兵十万,铁骑五千,伐西域。光,略阳氐人,字世明,齐太公吕尚之后、吕婆楼字广平之子也。光等领兵行,越流沙三百余里,焉耆等国皆降。

  龟兹王帛纯,婴城固守,求救于狯胡。狯胡王遣骑及诸国兵合七十余万以救之,光大破之。帛纯出走,光入其城。城如长安,市邑宫室甚盛,光抚宁西域,恩威甚着。远方诸国,前世所不能服者,皆来归附。光以龟兹饶乐,欲留居之,天竺沙门鸠摩罗什曰:“此不足留,将军东归,自有福地可居。”光乃以驼二万余头,载外国珍宝奇玩,驱骏马万余而还。秦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拒之,光擒斩熙,入姑藏,自领凉州刺史,郡县皆降。吕光得秦主坚凶讯,举军缟素,大赦改元,自称三河王,寻称天王,国号大凉,以秃发乌孤为河西都统。乌孤破凉取金城,自称平西王,是为南凉。凉尚书沮渠蒙逊叛据金山,建康太守段业叛后凉,蒙逊以众归之,是为北凉。此建康在陕西行都司,高台千户所。吕光疾甚,立太子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以庶长子太原公纂为太尉,常山公宏为司徒,戒之曰:“汝兄弟辑睦,则祚流万世。若内自相图,则祸不旋踵。”遂殂。

  僭位一十四年。太子结立,吕光弟宝之子超谓绍曰:“纂为将多年,观其举止,必将为变,请早除之。”绍曰:“先帝言犹在耳,纵其图我,我视死如归,终不忍为此。”绍立方五日,庶兄纂及其弟宏夜帅壮士攻广夏门而入,吕超帅卒二千赴难,大溃。超奔广武,绍自杀,纂即天王位。吕赶自广武上疏陈谢,纂复其爵位。又以宏为大司马,宏以功高地逼,遂以东苑兵作乱,纂击破之,宏将奔南凉,吕方执送纂,斩之。纂纵兵大掠,悉以东苑妇女赏军,而宏之妻女亦在其中。纂嗜酒好猎,与吕超等饮于内庭,超兄隆数劝纂酒,纂大醉,超取剑刺之,洞胸而死,僭位三年。纂后砀氏,命禁兵讨超,杜尚止之,皆舍杖而降。超遂推其兄隆即天王位。杨氏有美色,超将纳之,后大骂,尽书而死。后凉主吕隆多杀豪望,人不自保。焦朗等使人说后秦主姚兴,遣兵自金城济河,直趋姑藏,吕超等逆战大败。

  南凉主辱檀,及北凉沮蒙逊,互出兵攻吕隆,隆降于后秦主姚兴,僭位三年,后与其子弼以谋反诛,后凉亡。凡四世,共一十八年。其自后凉分据者,有南凉秃发氏。

  秃发之先,河西鲜卑也,与拓跋魏同祖。西晋武帝时,秃发树机能陷凉州,武帝以马隆为武威太守,击破之。树机能为部下所杀。从弟务扎立。务丸卒,子椎斤立亢。椎斤年一百一十岁卒,子思复健立。思复健卒,子乌孤立,雄勇有大志。吕光据凉,拜乌孤为冠军大将军,河西鲜卑大都统,封广武公。

  未几叛凉,取金城,金城即今临洮府兰州是也。乌孤徙治乐都,自称平西王,湟河、浇河太守皆以郡降。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焉。乌孤僭王位三年,因醉走马,伤肋而殂,弟秃发利鹿孤立。

  利鹿孤僭王位三年殂,弟秃发傅檀立,僭王位十三年,吐谷浑乙弗等部皆叛,亻辱檀讨之,西秦王乞伏炽盘袭乐都,亻辱檀降于炽盘,炽盘鸩杀之,南凉亡。起乌孤,凡三世,共十八年。其自后凉分据者,又有北凉。

  北凉沮渠之先,世为匈奴。左沮渠王,因以官为氏,世为部曲。后凉主吕光以沮渠罗仇为尚书,从伐西秦而败。仇弟曲粥劝仇背凉,仇不从。仇与粥皆见杀。仇弟之子蒙逊,雄杰有策略,涉猎书史,以其丧归葬,会者万余人。蒙逊哭谓众曰:“吕王无道,多杀不辜,今欲与诸部雪二父之耻。复上世之业,何如?”众称万岁。遂结盟起兵,攻凉临松郡,拔之,屯据金山。蒙逊从兄男成,说太守段业叛凉,推业为凉州牧,蒙逊帅众归之,业自称凉王,以蒙逊为尚书左丞,是为北凉。北凉主段业,惮蒙逊勇略,蒙逊深自晦匿。蒙逊素惮索嗣马权男成,皆谮杀之。遂举兵反。业使将军田昂击之,昂以众降业,左右皆散,蒙逊杀之,擢任贤才,文武咸悦。伐南凉,南凉主亻辱檀奔乐都,蒙逊拔姑藏,徒都之,自称河西王,又灭西凉。蒙逊僭位二十九年殂。世于菩提幼弱,国人立其庶长子牧犍为河西王。魏太武帝焘,以其妹武威公主妻牧犍。牧犍之嫂李氏,有殊色,牧犍兄弟三人递传而争嬖之。李氏与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医乘传救之,得不死。魏主征李氏,牧犍不与,魏主伐凉,姑藏城溃牧犍出降,僭位七年,后为魏主所杀,北凉亡。起段业,凡三主,共三十九年。其起灭于北凉者,有西凉李暠,暠字符盛,敦煌胡人。汉前将军李广之后,好文学,有令名,北凉主段业以为敦煌太守,都督镇西将军,寻叛北凉,自称西凉公,取沙州、秦州、凉州等地,取酒泉徙都之。酒泉今肃州卫是也。暠僭位十八年殂。其后七世孙。为唐高祖今世子歆立,歆僭位四年。北凉主蒙逊欲取西凉,诈引兵攻秦,而潜还师以待之。西凉主歆果将少骑三万袭北凉,北凉主蒙逊击杀之。歆弟敦煌太守李恂等奔北山,蒙逊以索元绪为敦煌太守。

  初,李恂在敦煌有惠政,索元绪粗险好杀,大失人和,郡人逐元绪,密信召恂,推恂为敦煌王。北凉主筑堤壅水以灌敦煌,李恂自杀,僭位一年。蒙逊屠敦煌,西凉亡。凡三世,共二十二年。此外又有仇池。东汉南帝时,略阳清水氏杨驹,始居仇池。仇池山,在陕西巩昌府成县西北百里。其城天然,石角外向,如雉堞然。地方百顷,其傍平地二十余里,四面斗绝,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三国时,驹孙杨千万附于曹魏,魏封为百顷王。传杨飞龙、杨茂搜、杨难敌、杨毅、杨初、杨国、杨俊、杨世,杨纂、杨安、杨定、杨盛,蒙闻晋亡,不改义熙年号,谓世子元曰:“吾老矣,当终为晋臣,汝善事宋帝。”

  盛卒,元立。元卒,弟难当立,降于元魏。魏封为南秦王,再

  传杨保宗、杨文德、杨元和、杨僧嗣、杨文度、杨文宏、杨后

  起、杨集始、杨绍先。时杨集起、杨集义等立绍先为帝以叛魏。

  魏梁、秦二州刺史邢峦击破之,执送洛阳,灭其国,仇池亡。

  起汉献帝,终梁武帝,凡二十五世,共二百八十七年。五胡诸国,今已讲完,再叙北朝元魏之事。

  却说北朝元魏,初为代国,自前秦主苻坚灭代,分之为二。

  使刘库仁、刘卫辰统之。卫辰之后为复国,见前不赘。库仁招抚离叛,恩信并着。拓跋圭之母窦氏,以圭走依库仁,库仁事圭,恩勤周备,不以废兴易意。尝谓诸子曰:“此儿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业,汝曹当谨遇之。”及前秦国乱,诸部大人共推拓跋圭为主,大会于牛川,即代王位。自代灭后,至是十年而复兴。牛川,即今直隶万全都司怀来卫是也。圭务农息民,国人悦之,改国号曰魏,服于后燕,后与魏绝,破柔然,获马兰十余万,牛羊四百余万,国用遂饶。又破后燕而取其地之半,迁都平城称帝,是为太祖道武帝。袭高车,破其众三十余部,获马三十余万,诸部大震。复败后秦之师,遂为强国。

  置五经博士,增国于太学生员三千人。圭问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对曰:“莫如书籍。”圭遂命郡县大索书籍,悉举平城。初,圭纳刘头眷女,宠冠后庭,生子嗣,即明元帝。及克中山,获燕主宝幼女,又宠之,将立后,用其国故事,铸金人以卜之。慕容氏象成,遂立为后。圭又见贺太后之妹美,请纳之。太后曰:“不可,是过美,且已有夫。”圭密令人杀其夫而纳之,生清河王绍,凶狠无赖。时圭服饵丹药,躁怒无常,因怒杀人无算。欲立齐王嗣为太子。魏故事:欲立嗣子,先杀其母,乃赐嗣母刘贵人死,召嗣谕之。嗣性孝,哀泣不自胜。

  圭怒,嗣还舍,日夜号泣。圭复召之,左右曰:“上怒甚,人将不测,不如且避之。”嗣乃逃匿于外,惟帐下车头王洛儿随之。圭又以事责贺夫人,将杀之。夫人密求于其子绍。先是神有巫尝诫圭,当有暴祸,惟诛清河,杀万人,乃可免。圭乃杀清河一郡,常手自杀人,欲令满万魇之。圭寝处人莫能知,惟爱妾名万人者知之。清河王绍年十六,万人与之私通。至是绍欲救母弒父,令万人为内应,绍逾垣入宫弒圭。圭临死曰:“清河万人之言,乃汝等耶?”太武帝在位二十二年。嗣在外闻变,遣王洛儿夜入平城,告将军安同等,众翕然奉迎,卫士执绍送嗣。嗣并贺氏及万人等为内应者,皆銮食之。乃即位,是为太宗。”月元帝。任用崔浩,劝课农桑,人民安富。有事于太庙,助祭者数百国。在位十五年殂。太子焘立,是为世祖太武帝,仍用崔浩。魏主为人,壮健鸷勇,临城外阵,亲犯矢石,左右死伤相继,神色自若,将士畏服,咸尽死力。明于知人,或拔于卒伍之中,听察精微,下无遁情,赏不遗贱,罚不避贵,由是兵甲强盛,战无不克。灭夏、灭北燕、灭北凉,取仇池。北朝诸国,皆并于魏。又平西域及柔然、高车等国。除江左南朝外,居然一统。振兴文学,垦田积粟,魏国大治。惜其不念崔浩之功,以其作史暴扬国恶,诛及其族,为少过耳。

  太武帝以太子晃监国,中常侍宗爱扌勾之,晃以忧卒。魏主追悼太子不已。宗爱惧诛,遂弒太武帝,而立帝子南安王余。太武帝在位二十九年。未几宗爱复弒余。尚书源贺、陆鹿等勒兵诛爱,奉太子晃之于皇孙浚即位,是为高宗文成帝。任用高允静以镇之,怀集中外,魏国大治。立子宏为太子,使其母李贵人条记所事,付托兄弟,然后依故事赐死。文成帝在位十四年殂。

  献文帝宏立,年方十三,冯太后临朝称制。虽淫乱而能任用高允,魏国无事。魏主李夫人生子宏,冯太后自抚养之,遂还政于献文帝。帝始亲政,刚毅有断,勒于政事,赏罚严明。援清节,黜贪污,魏国称治。因好黄老浮屠之学,传位于太子宏,自号太上皇帝。子孝文帝宏立,生方五岁,幼有至性,显祖病痈,宏亲为吮之。及受禅,悲不自胜。显祖问其故?对曰:“代亲之感,内切于心。”群臣奏曰:“今皇帝幼冲,万机大政。

  犹宜陛下总之。”显祖从之。

  初,太上嫡母冯太后素幸李奕,太上怒,因事杀之。冯太后由是恨太上,密鸩杀之。在位六年,在太上位又五年而被弒。

  高祖孝文帝宏即位,冯太后复临朝称制。太后聪察知书,计晓政事,多权数,减膳馐,被服俭素。然性淫;每多外交。魏主宏性至孝,承颜顺志,事无大小,皆仰成焉。太卜令睿得幸于冯太后,迁尚书令,爵中山王。至是病,太后屡至其家。及卒,赠谥立庙,文士作诛者百余人。及葬,自称姻旧,衰经哭送者千余人。魏主以睿子代为尚书令。太后自以失行,畏人议己,群下语言,稍涉疑忌,辄杀之。太后前后临朝,凡二十五年殂。

  孝文勺饮不入于口者五日,哀毁过礼。初,太后忌孝文英敏,恐不利于己,盛寒,闭之冷室,绝食三日,欲废之,而立咸阳王禧,东阳王丕等固谏乃止。魏主初无憾意,惟深德丕等,又有宦者谮魏主于太后,太后杖魏主数十,至是亦不追问。魏咸阳公高允卒,允历事五帝,卒年九十八岁。孝文帝始禁同姓为婚,拜祀周公、孔子,行养老礼,以平城地寒,风沙常起,乃迁都洛阳,改姓元氏,初定族姓,兴礼乐,变华风。禁胡语,求遣书,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魏主好读书,手不释卷,善属文,多于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一年以后,诏策皆自为之。好贤乐善,情如饥渴,所与游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友爱诸弟,始终无间,精勤庶务,从善如流。制礼作乐,蔚然可观,有三代之风焉。魏主宏连年在外,后冯氏私于幸臣高菩萨。魏主还,收菩萨等诛之,而不忍废后。时魏主因御齐师得胜,疾甚而还。至谷塘,原以嗣子恪托其弟司徒彭城王勰,勰虑权宠震主,取罪必重,涕泣固辞。魏主手诏太子曰:“汝叔父勰,清规榇德,松竹为心,吾百年后,其听勰辞蝉冕,遂其冲挹之性!”又谓勰曰:“后官久乖阴德,吾死后,可赐自尽,葬以后礼。”遂殂,在位二十九年。

  太子恪至鲁阳,遇梓宫,乃发丧即位,是为世宗宣武帝。

  嬖幸擅权,幸臣赵邕及外戚高肇等用事,魏政始衰。高肇怨彭城王勰,数谮于魏主,诬以谋反,以酒毒杀之,举朝莫不丧气。

  魏主立于诩为太子。诩,胡贵嫔所生也。魏自是不杀太子之母。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子肃宗孝明帝诩立。胡太后临朝称制。

  太后聪悟,好读书,善属文,射能中针孔,政事皆手笔自决。

  作永宁寺浮屠,高九十丈,极土木之美。僧房千间,珠玉锦绣,骇人心目。遣比丘慧生如西域求佛书,慧生出魏境西行二年,至干罗国,得佛书一百七十部而还。胡太后弒故正宫商太后,以尼礼葬之。帝叔太傅清河王怿,美风仪,胡太后逼而淫之。

  然怿素有才能,辅政多所匡益。侍中元义、卫将军刘腾,恃宠擅权,怿每裁抑之,义、腾诬怿欲毒杀魏主,闭永巷门,太后不得出,执怿杀之,还政魏主。幽太后于北宫,魏主不得省见,太后不免饥寒。义遂辅政,与腾表里擅权。义嗜酒好色,贪吝宝贿,牧守长令,率皆贪污。百姓穷困,人人思乱,及刘腾死,魏主与太后左右防卫稍缓,母子乃得相见。太后定计,使义解兵权,复临朝摄政。因赐元义死。

  胡太后自再临朝以来,颇事妆饰,数出游,李神轨、徐纥等俱得幸于太后,郑俨尤为得幸,使领尚食典御,昼夜在禁中。

  每休沐,太后常遣宦者随之,俨见其妻,惟得略言家事而已。

  嬖幸用事,政事纵驰,盗贼蠭起。葛荣肆乱国号齐,封疆日蹙,国用耗竭,讨虏大都督尔朱荣,兵势强盛,魏朝惮之。魏主年寝长,太后自以所为不谨,凡魏主所亲信者,辄以事去之。于是母子之间嫌隙日深。魏主及郑俨、徐纥等逼于太后,不能去,密诏尔朱荣举兵内向,威逼太后。荣以高欢为前锋,行至上党,魏主复以私诏止之。郑俨、徐纥恐祸,乃阴与太后谋鸩魏主。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立皇子为帝。既而下诏自:“潘嫔所生,实皇女也。故临洮王宝陴世子钊,高祖之孙可立。”遂迎钊即位,年方三岁。

  尔朱荣闻之,抗表领兵赴阙,立彭城武宜王勰之孙子攸为帝,是为敬宗孝庄帝。以荣都督中外诸军事,封太原王。李神轨、郑俨、徐纥等皆远遁,太后及后宫皆落发为尼。荣遣骑执胡太后及幼主钊沉之于河,杀王公以下二千人。尔朱荣之女先为孝明帝嫔妃,至是荣欲魏主纳为后,魏主从之,荣甚悦。尔朱荣讨葛荣,擒之。冀、定、沧、瀛、殷五州皆平。荣虽身居外藩,遥制朝政。敬宗外逼于荣,内迫于后,快怏不乐。唯幸寇盗未息,与荣相持。及荣告捷,殊不喜,因密有图荣之意。

  乃用阳城王微之计,声言皇子生,荣遂与元天穆俱入朝贺喜。

  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俱抽刀入,荣起趋御座。魏主先横刀于膝,遂手刃之,并杀于穆及荣子菩提等,赦其余党。内外喜噪,百僚入贺。是夜,荣从弟世隆帅荣部曲焚西阳门,出屯河阴,索太原王尸北遁。荣侄兆闻荣死,自汾州帅骑据晋阳。

  世隆至长子兆来会之,推立太武帝五世孙长广王晔为帝,大赦改元。兆以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渡直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兆骑执魏主,锁于永宁寺楼上,在位二年。兆纵兵大掠,捕杀皇子,污辱嫔妃公主,杀临淮王彧等。魏主寒甚,就兆求头巾,兆不与,寻缢杀之。尔朱世隆兄弟以长广王晔疏属,欲更立亲近,以从人望,乃废晔,在位一年,而更立献文帝之孙广陵王恭,是为节闵帝。

  初,葛荣之乱,部众流入并肆者二十余万,谋乱不止。尔朱兆患之,问计于高欢。欢曰:“宜选王心腹使统之。”兆即以其众委欢,以为冀州刺史。欢自此得兵柄,不可复制矣。魏河北大史高干与其弟敖曹起兵讨兆。高欢起兵屯壶关,声言欲讨干。干潜往谒之,说欢讨兆。时赵郡太守李元忠赤说欢讨兆。

  欢大悦,起兵讨尔朱氏,立太武帝玄孙渤海太守元朗为帝,自为丞相。纵反间计,使尔朱世隆兄弟与兆互相猜疑。欢遂进战,大破兆军。欢又进击尔朱兆等于邺,复大破之,兆自杀,尽灭尔朱氏之党,遂幽节闵帝于崇训佛寺,寻弒之,在位二年。欢又以元朗疏属,乃废朝,朗在位厂年,而立孝文帝之孙乎阳王修,是为孝武帝。雍州刺史贺拔岳,遣司马宇牢泰诣晋阳,观高欢之为人,欢奇其状貌,将留之,泰固求复命,欢乃遣之行,还谓岳曰:“欢之所以未篡者,正惮公兄弟耳。宜潜为之备。”

  岳大悦,以夏州被边要重,乃表用奉以镇之。未几,岳为陈悦所杀。泰讨杀悦,而代领岳众。魏大丞相高举举兵反,中军将军王思政言于魏主曰:“高欢之心,昭然可知。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还象旧京,何虑弗克。”魏主从之,以五千骑西赴长安。泰备仪卫迎帝,谒轴于东阳驿。魏主遂入长安,以泰为尚书令,军国之事,咸取决焉。魏主下制,数高欢罪恶,召荆纠刺史贺拔胜尽行在所。胜迟疑不决,后竟奔梁。高欢勒兵追魏主修不及,遂还洛阳,集百官耆老,立孝文帝曾孙清河世子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北迁都邺,时谓之东魏。魏主修至长安,未几,复与宇文泰有隙,饮酒遇鸩而死,在位三年。

  泰立孝文帝孙南阳王宝炬即位,都长安,是为西魏文帝。自是而东魏、西魏分为二矣。

  魏自拓跋力微,至什翼犍国号代,凡十三主。起汉献帝庚子,晋孝武帝丙子,共一百五十七年,而灭于秦。又自道武帝拓跋圭再建国起,改号魏,至梁武帝癸丑,共一百五十七年而分。其后东魏篡于齐,西魏篡于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周并齐隋篡周平陈一统

  诗曰:

  十遇征夫九皱眉,忘餐废寝有谁知。

  中宵破梦兜铃举,顿饭惊心战马嘶。

  剪发搓绳穿断臼,拆衣抽线补残旗。

  风流宰相龙楼宴,翠袖双扶下玉梯。

  却说东魏高欢,字贺六浑,蓨人,今直隶河间府景州是也。

  在杜洛周党中,逃奔葛荣,既而亡归尔朱荣。尔朱兆授以兵柄,封为渤海王。高欢既灭尔朱兆,又逼魏主修奔宇文泰军,欢立清河世子善见为帝,以洛阳逼近西魏,乃迁都邺。高欢多在晋阳。遣其世子澄在邺辅政。欢因宇文泰先杀其将窦泰,将兵至沙,西魏诸将皆惧。宇文深独曰:“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未易卒图。今悬师渡河,可一战擒也。”西魏宇文泰迎战于渭曲,东魏望见西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泰鸣鼓,士皆奋起合战。李弼等率铁骑横击之,东魏兵中绝,遂大败,欢乃驰去。泰还军渭南,乃于战所,人种柳一株,以旌武功。

  高欢悉众伐西魏,攻玉壁,西魏韦孝宽随机御之,欢不能克,乃使祖珽说之使降,孝宽曰:“攻者自劳,守者自逸,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欢士卒死者七八万。有星坠欢营中,大惧而还。大丞相高欢病,使次子太原公洋镇邺,征世子澄赴晋阳。欢性深密,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制驭军旅,法令严肃,听断明察,不可欺犯,文武乐为之用。及病笃,谓世子澄曰:“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之志,顾我能畜养,非汝所能驾驭也。堪敌侯景者,惟有慕容绍宗。”及卒,澄秘不发丧,自出巡抚诸州,因朝于邺。东魏主与之宴,澄起舞,识者知其不终。澄还晋阳,以其弟洋为京畿大都督,留邺,遂归发丧。东魏主赠欢相国齐王,备九锡殊礼,以澄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侯景素轻澄,诸将如高敖、曹彭乐等,皆勇冠一时,景皆轻之。及闻欢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后复降于梁。

  东魏主孝静帝,美容仪,膂力过人,射无不中。好文学,从容沉雅。时人以为有孝文风烈,大将军澄深忌之。初,高欢自病逐君之丑事,魏主礼甚恭。及澄当国,倨傲颇甚,尝侍饮,举大觞属魏主,魏主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怒骂日:“朕、朕、朕,狗脚朕!”使季舒殴魏主三拳,奋衣而出。魏主不堪忧辱,咏谢灵运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乃与荀济等谋诛澄。事觉,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乃幽帝于含章殿,烹济等于市,遂还晋阳。澄获衡州刺史兰钦子京以为膳奴,钦请赎之,不许。亦屡自诉,澄杖之,曰:“更诉当杀汝!”京与其党谋作乱,澄嬖琅琊公主。公主美,在邺与陈元康通,澄纳之,常在邺。澄不时往邺。侍卫者常遣出外,与公主百般淫乐。

  时澄妻善淫,流为妓,杨愔、崔季舒屏左右,谋受禅,京置刀盘下,冒言进食,因杀澄。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

  初,澄弟太原公高洋,因澄忌之,深自晦匿,素以不慧闻。

  至是闻澄死,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东魏主闻澄死,窃谓左右曰:“大将军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及洋入谒,从甲士八千,从登阶者三百余人,皆攘袂叩刃,命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须诣晋阳。”再拜而出。东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朕不知死在何日矣。”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及洋至晋阳,大会文武,神采英畅,言辞敏给,众皆大惊。澄政不便者,洋皆改之。东辞高洋自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封齐王。洋以高德政为书记,甚亲昵之。徐之才、宋景业善图谶,因高德政劝洋受魏禅,洋以告其母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而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铸象卜之而成,使侍中张亮等见东魏主,逼以禅位。魏主下御座,入与六宫别,举宫皆哭。洋废之为中山王,在位一十七年,东魏亡。一主,十七年。

  洋遂即位,国号齐,是为北齐显祖文宣帝。

  西魏太师宇文奉伐齐,齐主.自将屯东城。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会久雨,畜产多死,乃还。于是河南自洛阳、河北自平阳以东,皆入于齐。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初,静帝后太原公主为高欢女,至是降为中山王妃。太原公主恒为王尝饮食,护视之。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王杀之,并其三子,葬于邺西。后忽掘出,投于漳水。逼太原公主使为仆射杨愔妻,尽诛元氏,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齐主之初立也,留心政务,坦于任使,人得尽力。

  又能以法御下,内外肃然,军国机策,独决怀抱。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故所向有功。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袒露形体,街坐巷宿,娄太后尝以其酒狂,举杖击之。齐主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太后大怒。齐主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牀,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既醒,大惭恨,口自责数,执杖脱背就罪。太后前自抱之。齐主流涕苦请,乃笞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因戒酒一旬,又复如初。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往往乱之。或以赐左右,不从者手刃之。齐主纳娼妇薛氏有宠,清河王岳尝因其姊迎之至第,齐王鸩杀岳,久之忽思薛氏与岳通,斩其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劝酬始令,忽出其首,投于盘上,支解其尸,弄其髀骨为琵琶。一座大惊。复命收取,对之流涕,载尸以出,披发跣步,哭而随之。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对曰:“思之。”齐主曰:“然则盍往省之?”乃斩其姜,掷首墙外,又杀其弟。上党王涣、永安王浚,以其数谏也,以浚、涣妃赐左右之杀浚、涣者。齐主洋性残忍,醉辄杀人,以为戏乐。杨愔乃笼死囚应用,谓之供御,三月不杀,则赦之。然洋虽无道,而能委政杨愔,总摄机衡,是以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奖拔贤能,齐国亦治。

  齐主洋殂于晋阳,在位十年,太子殷即位,洋第六弟常山王演,杀尚书令杨愔、侍中燕子献等。自为丞相。殷在位一年,演废之为济南王而自立,是为肃宗孝昭帝。未几弒殷,谥为闵悼王。齐主演许以第九弟长广王湛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以湛守邺。湛心怀不平,齐主演识度沉敏,明习吏事,励精图治。性孝友,太后不豫,衣不解带,木后尝心痛,齐主侍立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演在位一年,忽见文宣帝洋与杨愔、燕子献等为祟,病遂危笃,备极厌让之事,诸属歌舞自若,乃征长广王湛立之。又与书曰:“百年无罪,可于乐处置之,勿效前人。”遂殂。湛自邺驰赴晋阳即位,是为世祖武成帝,封故太子百年为乐陵王。娄太后殂,齐主服绯袍,置酒作乐如故。又逼通其嫂文宣帝洋之妻昭信宫李后,曰:“若不从,当杀尔子。”后惧而从之,既而有娠。其子太原王绍德至阁,不得见,有怨言,后大惭。生女不举,齐主诟曰:“尔杀我女,我何得不杀尔儿?”对后以刀杀绍德,后大哭。齐主怒,裸后鞭之。白虹贯曰,齐主湛欲以故太子百年厌之。百年尝作数敕字,教书者封奏之。齐主怒,使召百年,百年知不免,割带玦,留与其妃斛律氏而入。齐主遣左右乱捶之,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妃把玦哀号,不食而卒,玦犹在手,拳不可开。齐主湛骄奢淫佚,赋役繁重,吏民苦之。后胡氏,尝幸和士开、娄定远等,时人号为朝中八贵,彗星见,齐主湛传位于太子纬,自称太上皇。湛在位四年,又在太上皇位四年殂。齐主纬年少,多嬖宠,外宠高阿那肱、韩长鸾、和士开、祖珽等,内宠乳母陆令萱、宫婢穆舍利等,皆专权用事。原太后出入不节,既与和士开等通,复与沙门统县献通,诸僧至有戏呼县献为太上皇者。齐主闻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尼而悦之,召至,乃男子也,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诛。齐主纬以斛律光之女为后,因以斛律光辅政。旋光性节俭,不贪权势,自结发从军,未尝败北,深为邻国所惮。周黔州刺史韦孝宽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举。”令谍传之于邺。幸臣祖埏使其妻兄奏之,齐主杀光并其二子,废皇后斛律氏。周主闻之大喜,为之大赦,而齐事不可为矣。齐主纬言语涩讷,不喜见朝士,非宠私狎昵,未尝交语。承武成帝湛奢侈之后,后宫皆宝衣玉食,竞为新巧,一裙值万匹,镜台值千金,盛修宫苑,穷极壮丽。每有灾异,寇盗辄多。设斋以为修德,自弹琵琶,为无愁之曲,民间谓之无愁天子。又于华林园立贫儿村,自衣褴楼之衣,行乞其间,以为乐宠。任宦官参预机权,官由财进,狱以贿成。苍头刘桃枝等皆开府封王,其余歌舞巫觋入等,滥得富贵者,殆以万数。至狗、马、鹰及斗鸡,皆有仪司、郡君、开府之号,而食其禄。一戏之赏,动逾巨万。

  府藏空竭,乃诏郡县卖官,守令率多商贾,竞为贪纵,民不聊生。周主邕谋伐之,自将伐齐,师入齐境,攻河阳大城,拔之,进围洛口,拔东、西二城。周主以有疾,夜引兵还。次年,复自将伐齐,攻平阳城,遂克晋州。

  初,穆后爱衰,其侍婢冯小怜大幸,齐主纬以为淑妃,誓同生死。时方与妃猎于天池,告急者三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事,何急奏为?”至摹使至,则平阳已陷矣。齐主将还,妃请更杀一围,从之。齐主自率大军至平阳。

  周主使大将军梁士彦为晋州刺史,守平阳,自引兵还。齐师遂围平阳,梁士彦固守不下,齐大作地道攻城,城陷十余步,将士乘势欲入。齐主敕且止,召淑妃共观之。淑妃妆点不时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周主邕复引兵至平阳击齐师,齐主纬与冯淑妃并骑观战,东偏小却,淑妃怖曰:“军败矣。”

  齐主遂与淑妃北走,齐师大溃。齐主奔晋阳,周师攻克之。齐主奔邺,周师趋邺。望气者言当有更易,齐主纬乃传位于太子恒。恒时年方八岁,纬自为太上皇,在位十二年。周师入邺,齐太上与穆后、冯淑妃及幼主恒等奔青州,高阿那肱密召周师,擒齐太上与后妃、幼主并胡太后等送邺,北齐亡,凡六主。起梁简文帝庚午,终陈宣帝丁酉,共二十八年。其后周主邕杀高纬,夷其族。太后、后妃等贫不能自给,有为尼、为娼、为人妾者。或曰:胡太后善彭祖、夏姬采补之术,貌极美,年虽老而有少容。后与穆后、冯淑妃等俱为娼,日与长安诸少年游,得恣其欲,叹曰:“为后何如为娼乐也。”至盛唐尚在,不见其老。事见小说其东魏北齐之事,俱已叙完。再叙西魏,北周之事。

  初,高欢举兵反,魏主修奔宇文泰军。却说宇文氏,炎帝神农之后,其先曰葛乌兔,雄武多算略,鲜卑慕之,奉以为主。

  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其后有普回者,因狩得玉玺,有文曰皇帝玺。普回异之,以为天授。其俗谓天曰宇,谓君曰文,因号宇文国,并以为氏。普回子莫那,徙居辽西,九世至逸豆归,为前燕慕容皇光所灭。其子陵仕燕,后归魏,徙居武川。陵曾孙肱生子泰,生而有黑气如盖,下覆其身,故小字黑獭。及长,身长八尺,美须髯,发长委地,手垂过膝,轻财好施。年十八,为葛荣将。荣败入魏,为尔朱荣统军,寻为贺拔岳司马。

  及岳为陈悦所杀,即代统岳军。及魏主修奔泰,以泰为大丞相,掌军国之政,尚孝武帝妹冯翊长公主。魏主修闺门无礼,从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阳王宝炬之同产也,淫于魏主,从入人关,丞相泰使元氏及诸王取明月杀之。魏主不悦,或时弯弓,或时推案,由是复与泰有隙。魏主饮酒,遇鸩而殂。泰立南阳王宝炬为帝,是为西魏。大丞相泰置纸于阳武门,以求直言,召用苏绰,宠遇日隆。泰欲为富国强兵之术,度支尚书苏绰,教以减官员,置贰长,并置屯田,以资军国,搜简贤才,以为守令,国内称治。及绰卒,宇文泰以其生平廉让,归葬武功,载以布车一乘,泰与群公步送,酹酒言曰:“尔知吾心,吾知尔意。方欲平定夫下,奈何遽舍我去?”因举声恸哭,不觉卮落于手。

  西魏文帝宝炬在位十七年殂。太子钦立。宇文泰诸于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皆出镇,惟以诸婿为心膂。魏主钦密谋诛泰。事泄,泰废之,在位二年,置之雍州,寻弒之。而立其弟齐王廓,是为恭帝,去年号,惟称元年,复姓拓跋氏。泰以古制,降诸王爵,皆为公。泰自为太师大冢宰。泰能驾驭英雄,咸得其用。性好质素,不尚虚饰。明达玫事,崇儒好古,凡有施设,皆依仿三代而为之。泰自北巡还,至牵牛山而病,驿召中山公护,护至泾州,泰谓之曰:“吾诸子皆幼,外寇方强。”天下事皆属之于汝,宜努力以成吾志。”遂卒。初,泰尚魏武帝妹,生觉;姚夫人生毓。毓于诸子为最长,泰立觉为嗣,时年十五,以觉为周公。护以周公觉幼弱,欲使早正位,以定人心。以魏主诏禅位于周,封魏主为宋公,魏恭帝廓在位十三年而被篡,寻为所弒。觉即天王位,以中山公护为大司马。西魏亡,凡三主。起梁武帝乙卯,终陈武帝丁丑,共二十三年。自代及西魏,通共三百三十七年。

  周主觉性刚果,恶护之专,与司会李植、司马孙恒、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谋诛护。事兹,护杀凤等,幽周主于旧第,月余弒之。武帝时追赠为孝闵帝,在位一年。迎宁都公毓即天王位,复称皇帝,建年号,是为世祖明帝。周主毓明敏有识量,护惮之,置毒于糖,馈而进之。周主觉之,口授遗诏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鲁公邕,朕之介弟,宽仁大度,必能宏我周家。”遂殂,在位三年。高祖武帝邕立,时大权尽归于护。

  诸子及僚属贪残恣横,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密与母弟卫公直、宫伯宇文神举、下大夫王轨、右侍宇文孝伯等谋诛之。

  周主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至是引护入谒太后,谓曰:“太后好饮,屡谏未纳。因出怀中酒诰授之曰:“愿见,以此入谏。”护入读未毕,周主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直跃出,斩之,收其子弟亲党于殿中杀之。周主始亲政事。周太后叱奴氏殂,周主行三年之丧。周主因齐主纬肆虐无道,兴师伐齐,获齐主纬及幼主恒等以归,遂灭齐。灭齐事已见前。

  周主邕性节俭,既胜齐,乃毁其宫室之壮丽者,常服布袍,寝布被,后宫不过十余人。至是诏唯置妃二人,世妇三人,御妻三人,余皆减之。每行兵,亲在行阵,步涉山谷,抚将士有恩,而明察果断,用法严峻,由是将士畏威,而乐为之死。周主邕为太子斌纳杨妃氏,即隋公杨坚女也。太子多失德,王轨、宇文孝伯尝与周主言:“太子必不克负荷。”周主默然。轨又数言太子非社稷主,杨坚有反相,周主迟疑未决。后因伐突厥有疾而还,遂殂。在位一十八年,寿止三十六岁。太子斌立,是为宣帝。始立即逞奢欲,曾无戚容,扪其杖痕大骂曰:“死晚矣!”阅视宫人,逼而淫之。超拜郑铎为内史大夫,委以朝政。杀其叔父齐王宪,又杀徐州总管王轨及宫正宇文孝伯。忠正之士,骈首就戮。立妃杨氏为皇后,以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

  在位一年,传位于太子阐,是为静帝。年方六岁,自称天元皇帝。务自尊大,恣为淫戏,日夜不休,搜取美女,以实后宫。

  骄侈昏暴,喜怒无常,人不自保。后父坚,位隆望重,天元忌之,坚不自安。天元备法驾,幸天兴宫,不豫而还,是日即殂。

  坚自为丞相,总知中外兵马事,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躬行节俭,中外悦之。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坚。”夜复召太史庚季才问曰:“天时人事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测,以人事卜之,符兆定矣。”独孤夫人亦谓坚曰:“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励之。”坚乃以世子勇为洛州总管,大杀诸王之不附己者,遂篡位。静帝阐下诏,禅位于隋,在位三年,北周亡。起陈文帝丁丑,终陈武帝辛丑,凡五主,共二十五年。窦毅之女,闻周主禅,身投堂下,抚膺叹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难。”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灭吾族矣。”由是奇之。及长,以适唐公李渊,后代隋而有天下。

  却说隋高祖文帝坚,小字那罗延,魏恭帝赐姓普六茹,本姓杨氏,宏农华阴人,今陕西西安府华阴县是也。汉太尉震之后。父忠,仕魏及周,以功封隋公,坚袭爵。坚生而有异,母不能鞠。宅旁有尼寺,一尼抱归以鞠之。一日尼出,付其母自抱,角出鳞起,母大惊,堕之地。尼心动,亟还,见之曰:“惊我儿,致今晚得天下。”及长,相表奇异。坚深自匿晦,至是篡位,都长安国,号隋。立独孤氏为后。后谦恭,好读书,言事多与隋主意合,甚宠惮之,宫中称为二圣。隋主弒故静帝阐,尽灭宇文氏之族,自周太祖以下,子孙皆死。隋高颖、苏威同心协赞,政无大小,帝悉与之谋,数年之中,天下称治。隋灭后梁,又灭陈,合天下为一统。其灭梁、灭陈事,已见二十三回,不赘。《纲鉴》纪事,以隋接陈,以隋文帝开皇九年,直接陈后主祯明二年。隋仁寿宫成,帝幸之。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之,帝不悦。及见制度壮丽,大怒日:“素为吾结怨天下。”素虑获谴,封德彝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明日,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

  盛饰此宫,岂非忠孝。”赐赍甚厚。素荐德彝,帝擢为内史舍人。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天下懔懔,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耶?但为枉人来耳。尔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尔不为我以闻。吾更来,尔属无噍类矣。”

  帝闻之,乃停此法。

  帝性严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每旦听朝,日昃忘倦。

  虽啬于财,而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吝,将士战殁,必加优恤,仍遣使者劳问其家。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傜薄赋,其自奉养。务为俭素,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乘舆服御,敝者随令补用,后宫服瀚濯之衣,天下化之。大夫率衣绢布装,带不过铜铁骨角,以故衣食滋殖。他库盈溢,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未年将近九百万。然猜忍苛察,信受谗言,文法自矜,忌刻临下,常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重罪。又患令吏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遣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廷捶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功臣故旧,无始终得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初,帝使太子勇参决政事,时有损益。勇性宽厚,率意无矫饰,帝性节俭,而勇服用多侈,恩宠始衰。勇多内宠,嫡妃无宠死,而多庶子,独孤后深恶之。晋王广弥自矫饰,为夺嫡计,后赞帝废勇及其男女并为庶人,而立晋王广为太子,天下同日地震。其后独孤后先帝而崩,及帝寝疾,杨素、柳述、元俨皆入阁侍疾,召太子入居殿中,太子预拟帝不讳后事,为书问仆射杨素,素录事状以报,宫人误送帝所,帝览之大恚。帝所幸陈夫人,陈宣帝女也,极有美色。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愈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独孤误我。”

  乃呼柳述、元俨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素闻之,以白太子,乃矫诏执述、俨系狱,追东官兵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令右庶子张衡入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在位二十四年。甫后,太子封小金合,遣使者以赐陈夫人,夫人以为鸩毒,惧甚,发之,乃同心结也。夫人恚而却坐,下肯致谢,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是夜太子烝焉。明日发丧即位,是为炀帝,矫称高祖诏,赐故太子勇死,不为置嗣。徙柳述、元俨于岭南。初,高祖惟与独孤后相爱,傍无姬妾,五子同母,章谓必相和睦。其后互相猜忌,五子皆不得寿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四十年弹指过海内风尘

  诗曰:

  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乌江流水潺潺响,彷佛虞姬哭霸王。

  霸主乌江血未干,长陵树老朔风寒。

  千年暗草埋金谷,几辈征夫老玉关。

  去乌销沉云漠漠,野花零落水潺潺。

  豪华一去无踪迹,留得虚名纸上看。

  却说隋文帝即篡周,复灭后梁,至九年正月,又灭陈为一统。子杨广,既弒父,复杀兄,于弒父之夕,又烝淫父妾而篡立。广小字阿摩,文帝第二子。初封晋王,既篡位,是为炀帝。

  立皇后萧氏,命杨素营东京宫室,又敕宇文恺与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自长安至江都,引谷、洛、河、江、淮诸水,各相通为水道,广四十步,傍筑御道,树以柳,沿途置离宫四十余所。又遣黄门侍郎王宏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成臯,北至河阳,相望于道。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余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百余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海北有龙鳞渠,索纡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苑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宫树秋冬凋落,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茨,乘舆游幸,则去水而布之。十六院竞以肴馐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纵宫女数千骑,游四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行幸江都,发显仁宫,出洛口,御龙舟。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内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二十间,皆饰以金玉沉檀,以处美女妃嫔;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三重。别有浮景九艘,挽船美女九千余人,谓之殿脚女,皆衣以锦绣之彩,艳冶夺目。余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蓄客乘之,挽船士八万余人,舳橹相接二百里,照耀川陆,骑兵翼两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辇,极水陆珍奇。

  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新作舆卫仪服,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上有鹤巢。

  民欲取之不可得,将伐其根,鹤恐杀子,自拔羽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城周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置加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城周十里,穿三百每窖皆容米八千石。发丁男一百余万以修秦始皇时万里长城。杀高颖、贺若弼、宇文弼、薛道衡等,先朝旧臣及忠谏之士皆死。

  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乃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炀帝北巡,车驾发榆林,甲士五十余万,旌旗辎重,千里不绝绝。突厥启民可汗秦庐帐以俟车驾,帝幸其帐,启尼秦觞上寿。帝大悦,赋诗曰:“呼韩稽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赐各有差。西域诸胡多至张掖等郡交易,帝使史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撰《西域图纪》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矩。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迎送,糜费以万万计。西域诸胡来朝献地,置西海等郡。诸番来朝,陈百戏于端门以示之,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诸番入丰都市交易,先命整饰肆店,盛设帷帐,珍货充积。胡客过酒食店,悉邀入,醉饱而散,不取其值,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值。”胡客皆惊叹,其黠者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体,何不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市人惭,不能答。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朕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而未发者,自非奉国尽忠,孰能如是?”

  征高丽王元入朝,不至。裴矩说炀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当陛下之时,何可不取?”

  乃下诏伐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宏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十三四。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郡。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死者相枕于道,天下骚动。于是始相聚为群盗。七年冬,邹平民王簿倡乱,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世事可知也。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动,避征役者多往归之。凡二年,为张须随所灭。窦建德起兵漳南,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役,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称长乐王,寻改称夏王。张金称聚众河曲,高士达聚众清河,自是所在群盗蠭起,不可胜数。炀帝至辽东,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将军宇文述等九军,皆败于萨水而还。

  初,大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人,及还,惟二千五百人,资储器械,失之殆尽。炀帝还东郡,一时后宫妃主,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谷间。复征天下兵集涿郡,募民间骁勇,复自将击高丽。时太子昭早卒,炀帝命太子昭长子代王侑留守西京,以刑部尚书卫文升辅之。命太子昭次子越王侗留守东都,以民部尚书樊子盖辅之。

  杨素之子楚公杨玄感起黎阳,围东郡,以蒲山公李密为谋主。密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帝忌之,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谓元感等曰:“汝等不及也。”玄感见朝政日絮,潜就密问计。

  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边外,去幽州犹隔千里。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扼其咽喉,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日,资粮皆尽,招抚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据险而守之,以徐图天子,此中计也,简兵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若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阳,围东都。炀帝闻之,乃引兵还。遣宇文述、来护儿等击玄感,玄感复委韦福嗣以心膂,不专任密。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玄感引兵趋潼关,字文述等追之,玄感败死。炀帝使裴蕴推治玄感党羽,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则相聚为盗尔。不尽加诛,何以惩后。”由是所杀三十余万,枉死者大半。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李密亡命,为人所获,执送东都。密与王仲伯等窃谋逃亡,悉出所有金宝与使者曰:“吾等死日甚近,此金并留付公,幸以些须相瘗,请极欢而死无恨矣。”所至觅酒食,觅妓女,宴饮喧哗,竟夕达旦,以为常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乃穿墙而逸去,聚徒教授于王秀才家,郡县捕之,值出获免。韦城翟让为东郡法曹,坐事当斩,亡命于瓦岗,为群盗。

  同郡徐世责力、单雄信皆从之。李密自雍邱亡命,亦归让。诸帅相谓曰:“今人皆言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王者不死,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由是渐敬密。密遂与群盗翟让等起兵攻荥阳。炀帝徙张须阤为荥阳通守以讨之。通守者,即今之通判也。密画策,分兵千余人,伏林间,杀须阤.罗士信、秦叔宝等俱降于密,河南郡县为之丧气。李密说翟让曰:“洛口仓多积粟,将军若亲帅大军轻行掩袭,发仓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遂将精兵七千人,袭回洛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让。于是推密为主,号为魏公,用祖君彦为记室。密移檄州郡,数炀帝十罪,“罄南山之行,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君彦之手笔也。河间贼帅格谦起兵,自称燕王。炀帝命王世充讨斩之。

  谦将高开道收其余众,寇掠燕地,复称燕王。杜伏威起兵,据历阳,略江淮,自称总管,以辅公祜为长史,分徇诸县,小盗多附之,众遂盛。东海李子通渡淮,与杜伏威合,自称将军,寻称帝,国号吴。城父朱粲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十余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诸郡县,所过淫掠,以人为粮,噍类无孑遗。鄱阳贼帅操师乞攻陷豫章,自称元兴王。侍御史刘子诩讨之,师乞中流矢死。其乡人林士宏代领其众以战,子翊败死,宏自称楚帝,自九江以南及番禺,皆为所有。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至琅琊以西尽有之。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起兵,自称大丞相。马邑鹰扬府校尉刘武周起兵,自称太守,二人皆北附于突厥。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武周遂自称帝,取楼烦、定襄、雁门诸郡,据汾阳宫。梁师都取雕阴、宏化、延安等郡,自称梁帝。郭子和坐事,徙榆林,会大饥,子和结死士十八人杀郡丞,开仓赈施,起兵,自称永乐王,北附突厥,二年降唐,封成阝国公,得善终。金城校尉薛举起兵陇西,开仓赈施,自称西秦霸王,寻称帝。一时起兵据地者六十四处。

  先是,郡盗得隋官及土族子弟皆杀之,独窦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多以城降之,声势日盛。他如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据河西,自称河西大梁王。后梁宣帝萧察曾孙罗川今铣,起兵取豫章、江陵、岭南等地,胜兵四十余万,自称梁王,寻称帝。

  内史郎虞世基以帝恶闻盗贼,诸将有告败求救者,皆不以闻,但云:“鼠窃狗偷,郡县捕逐,行当殄灭,愿陛下勿以介怀。”

  炀帝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时太仆杨义臣击张金称、高士达,斩之,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还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诏百僚复议伐高丽,征天下兵,百道俱进。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不至,高丽困敝,遣使乞降。帝乃班师,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成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官称贺,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拜朝散大夫。诏江都更造龙舟数千艘。龙舟成,送东都,宇文述劝炀帝幸江都,帝大悦,从之。群臣谏者尽斩之,宇文述死,帝以其子化及为屯卫将军,次子智及为将作少监。帝至江都,巡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薄则停解。由是郡县竟为刻剥,以充贡献。民外逼盗贼,内苦重赋,加之饥馑,彩树皮草根木叶而食;诸物尽,乃自相食。官仓充裕,群吏畏法,莫敢赈救。江都丞王世充以献铜镜屏风迁通守,又简阅民间美女献之,于是益宠任之。炀帝以唐公李渊为宏化郡留守,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帝以渊相貌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征诣行在,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之曰:“汝舅来何迟?”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炀帝乃以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讨捕群贼。

  初,渊娶窦毅女,生建成、世民、元霸、元吉。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晋阳宫监裴寂,与刘文静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贪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文静坐与李密连婚,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文静曰:“天下大乱,非汉高光武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乐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有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

  愿大人勿疑。”渊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先是,晋阳宫监裴寂以晋阳宫人私侍渊寝,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死士,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会炀帝以李渊不能御寇,遣使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事已迫矣,宜早定大计。”渊然之。适刘武周据汾阳,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炀帝人业十三年五月,渊乃命世民与刘文静等各募兵。旬日之间,众至万人,王威、高君雅见渊兵大集,疑有异志,欲讨渊。渊使世民伏兵杀之。时文静劝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遣使如突厥,突厥欲渊为帝,则以兵相助,渊不可。裴寂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铃,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命刘文静出使,以此告突厥,且借兵。私谓文静曰:“胡骑人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借兵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变患,聊欲借之,以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渊使世民将兵击西河郡,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攻拔之,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其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远近闻之大悦。

  世民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秋七月,渊泓于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隋代王侑遣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会积雨,渊不得进,军中乏粮,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袭晋阳,渊召将佐谋北还。

  裴寂等皆以为不如还救粮本,更图后举。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忧乏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当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遽尔班师,恐从义之众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渊不听,促令引发。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

  时左军已发,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返太原。运粮亦至。

  八月雨霁,渊进军趋霍邑,宋老生将兵三万迎战,世民以数千骑击斩之,遂克霍邑。又克临汾、绛郡,下韩城、冯翊等地。

  时河东未下,李渊欲引兵西趋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风振槁叶耳。

  屈突通自守之虏,不足为虑。”渊两从之,留刘文静等围河东,自引兵而西。渊帅诸军济河,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从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渊女适柴绍者,亦将精兵万余,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左亲卫段纶亦娶渊女,聚徒于蓝田,得万余人,以应渊。

  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竭罄心力,知无不为。世民引兵屯于阿城,胜兵十二万,军令严肃,秋毫无犯。十一月,李渊克长安,杀留守官阴世师等十二人,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马邑丞李靖,素与渊有隙,渊收靖,将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除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路者,独此子耳。”李渊立代王侑为皇帝,遥尊炀帝为太上皇,自为大丞相,封唐王。

  隋帝侑在位一年,禅位于唐。唐主李渊即皇帝位,改元武德,都长安。封隋帝侑为郑国公,明年殂,谥为恭帝,年十五,无后。且搁过不提。

  却说炀帝在江都夜眠中,恒惊悸,云有贼,必令数妇人抱持摇抚,乃得眠,诸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亡。帝患之,以问裴矩。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帝从之,悉召江都寡妇处女集宫中,恣将士所取,或先与有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民间美妇,骁果诳云有奸,尽夺淫之。帝荒淫益甚,宫中为百余房,各盛供张,日令一房为主人,酒卮不离于口,然见天下危乱,亦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遍历台阁,汲汲顾景,唯恐不足。常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依,然且共乐饮耳!”因饮沉醉。又引镜自照曰:“好颈项,谁当砍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皆思归。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直阁裴虔通等,共谋亡去,因转相招引,于广坐明论叛计。宫人闻之,言于炀帝。帝怒斩之,自是无敢言者。郎将赵行枢以告宇文智及,智及大喜曰:“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公等之去,徒取死耳!不如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因推宇文化及为主,悉召诸骁果谕以所为。乃夜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炀帝望见火,闻宫外喧嚣,问何事,裴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五更,德戡使虔通将数百骑入宫屯卫,将军独孤盛拒战死之。

  先是,炀帝选骁健宫奴数百人,守玄武门,以备非常。至是化及等结炀帝所宠宫人魏氏,矫诏散其兵,德戡遂引兵自玄武门人。炀帝易服逃于西阁,校尉令孤行达拔刀直进,扶炀帝下阁,勒兵守之。至旦,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

  既至,德戡等迎谒引入,号为丞相,虔通以骑逼炀帝出宫。化及曰:“何用将此物出?急还与手。”于是引炀帝还寝殿。帝叹曰:“我何罪至此?”贼党马文举历数炀帝罪恶。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及,何乃如是?”时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炀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贱御服,遂欲弒帝。帝曰:“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令狐行达顿炀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等缢杀之。炀帝窃位十三年,萧后与宫人撤漆牀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之流珠堂。化及杀炀帝诸子幼孙及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斩之。惟炀帝侄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得免,立为帝,令居别宫,惟发诏画敕而已。化及自为大丞相,总百揆,拥众十余万,据有六宫,奸宿萧后妃嫔,宣淫无忌,自奉一如炀帝。以诸骁果欲西还长安,乃引兵而西。至彭城,水路不通。

  复夺民间牛车,载宫人珍宝,而使军士自负戈甲,道远披剧,军士皆怨。司马德戡与赵行枢等谋杀化及,化及杀之。李密据巩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乃引兵向东都,入滑台。东都留守官得炀帝凶闻,奉越王侗即位,以王世充为纳言,封郑国公。

  化及引兵趋黎阳,东都闻之,与李密合兵以拒之。化及败,乃北趋魏县。化及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拥萧后纵酒宣淫。醉则尤智及,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相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数相争斗,醒而复饮,以此为恒,众多亡散。化及叹曰:“人生固当一死,岂可不一日为帝乎?”乃鸩杀秦王浩,即帝位于魏县,国号许。唐高祖从弟淮安王神通击化及于魏县,化及走聊城。夏王窦建德引兵趋聊城,大破之,生擒化及与智及,并其二子丞基、丞趾,及其党羽尽斩之。获萧后与传国玺。

  未几,突厥遣使迎萧后,建德送萧后于突厥。化及既平隋,王世充自为相国,封郑王加九锡。未几,郑王世充幽隋主侗于含凉殿,废为潞国公,自称皇帝,寻弒之,亦谥为恭帝。时唐高祖武德二年五月事也。隋主凡四主,共三十九年。至唐高祖如何统一天下,话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唐高祖立根基二十一帝

  诗曰: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踪迹茫然。隋唐相继统中原,世态几回云变。杨柳凄迷汴水,丹青惨淡凌烟。乐游原上草连天,飞起寒鸦一片。

  却说唐高祖神尧皇帝姓李,名渊,字叔德,陇西成纪人,今陕西巩昌府秦州是也。虞臯陶、周老聃、汉李广之后,西凉武昭王皓七世孙也。祖虎,仕西魏有功,封陇西公。父日丙,于周世封唐公,渊袭爵。李渊既起兵克长安,立代王侑为隋帝,其别部刘文静留围河东郡,与屈突通相持月余。通势穷蹙,及闻长安不守,引兵出走,将趋洛阳。文静遣窦琮等追执之,通乃降渊,以为兵部尚书,遣至河东,招谕尧君素。君素曰:“公为大臣,奈何负国生降?”通曰:“吾力屈耳。”君素曰:“吾力尚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时君素妻在长安,为唐所获,唐遣其妻至城下招之。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

  引弓射之,应弦则倒。及闻炀帝江都之变,左右杀君素以降。

  隋恭帝禅位于唐,唐王渊即皇帝位。以建成为太子,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元霸聪明类世民,明年十六早卒,追封为卫王。初,李密兵力甚强,唐祖初起兵时,遣使通好于密,密与唐祖书,多自矜大,有云:“所望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唐祖方有事于关中,恐更生敌,乃卑辞推奖,以骄其志,密大喜。自是信使往来不绝。及李密诱杀翟让,将佐颇有离心。密颇自矜骄,不恤士众,取洛口仓,筑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开仓散米,无防守,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衍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群盗来就食者,近百万口。密喜。谓贾闺甫曰:“此可谓足食矣。”

  闺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吝惜,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不听。王世充食尽,简精兵击密,密出兵应之,轻世充不设壁垒。世充夜伏兵山谷中,纵兵击密。

  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战方酣,使牵过阵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密众大惊,世充伏兵乘高驰下,密众大败。邴元真、单雄信等俱降于世充。密遂与王伯当、魏征等收败兵二万归唐。密曰:“我拥众百万,解甲归唐,岂不以台司见处乎?”及至长安,拜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大失望。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等既降于世充,知其无成,亦奔归于唐。徐世责力据李密旧境,魏征遣世责力书,劝之早降。

  责力曰:“此土地人民,皆魏公有也。”乃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启李密使自献之。唐祖大悦,赐世责力姓李。

  初,汾阴薛举据有陇西之地,及举卒,子仁呆立,攻唐陇州降之。世民引兵至高坡,仁呆使宗罗日侯将兵拒战,世民引大兵自原北出其不意,罗日侯士卒在溃,斩首数千级。世民率二千余骑追之日:“破竹之势,不可失也。”遂进至城下,围之。

  至夜半,守城者皆降,争自投下,仁呆计穷出降。父子僭乱者二年,斩于长安市。世民平仁杲还,唐主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幽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李密耻于进食,与王伯当谋反,乃言于唐祖,曰:“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收抚之,以取王世充如拾芥耳。”唐主许之。

  以王伯当为副而遣之。李密遂据桃林县,驱掠徒众,直趋南山,乘险而东,欲就故伊州刺史张善相。唐行军总管盛彦师击斩之,与伯当俱传首长安。张善相降唐。时李孰据河西称帝,唐遣张俟德至凉招抚之,轨称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唐官爵。唐主怒,议兴师讨之。轨臣安修仁兄兴贵仕唐,表请说轨,谕以祸福,如不听,弟修仁为轨亲信,图之肘腋易矣。唐主遣之,兴贵至凉,说轨,不纳,乃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兴贵执送长安斩之。僭乱者三年。杜伏威据历阳降唐,唐以为和州总管,封吴王,赐姓李。通据海陵,攻江都,克之,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法兴赴江水死,子通徙都余杭。唐杜伏威遣其将王雄诞击破之,子通走保杭州,雄诞又破之,执送长安。

  初,杜伏威与辅公枯友善,及伏威入朝,公佑留守丹阳。

  公佑遂背伏威,杀王雄诞造反,称宋帝。唐遣赵郡王孝恭、岭南道大使李靖讨之。孝恭将发,宴集,卮酒忽变为血,合座皆惊。孝恭举止自若曰:“此公佑授首之征也。”饮而尽之。众皆悦服。孝恭、李靖等进击公枯兵,大破之。公佑弃城东走,至武康,为野人所执,送丹阳枭首,江淮悉平。江淮起杜伏威,终辅公佑,僭乱者凡十一年。刘武周引突厥寇唐并州,陷晋阳,裴寂军溃,齐王元吉奔还长安。武周遣宋金刚攻陷晋州、龙门、浍州等地,关中大震。秦王世民引军自龙门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世民屡破金刚将尉迟敬德、寻相等。金刚粮尽,北走。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战数十合,众请俟粮集再进,世民曰:“金刚势穷疾走,若稍缓成计,不可复攻矣。”策马而进,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引兵趋介休,金刚背城复战,大败,轻骑走。尉迟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善,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金刚亦与百余骑走突厥,并州悉平。武周僭乱,凡四年,后与金刚俱为突琢所杀。楚朱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淮汉间,每破州县,若有积粟,则食粟,裸而淫其妇女,百般戏谑。将去,则焚其余粟,烹妇女婴儿啖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无粟则食人,税诸城堡妇女婴儿,以供军实。淮安土豪杨士林起兵攻粲,诸军皆应之。粲大败,奔菊潭。士林以汉东四郡降唐,粲亦降于唐。唐遣散骑常侍段确慰劳之。确乘醉侮粲曰:“闻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曰:“啖醉人,正如糟猪肉。”确怒骂,粲烹食人,遂屠菊潭,奔降王世充。时世充已篡隋称帝,唐遣秦王世民督诸军击郑以取东都,郑河南州县多相继降唐,唐刘武周降将寻相等亦多叛去,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屈突通、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留之必遗后患,不如杀之。”世民曰:“敬德若反,岂在寻相后乎?”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而已。”已而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王世充率骑万余猝至,围之,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屈突通引大军继至,世充兵大败。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初,王世充侵夏黎阳,夏窦建德破郑殷州以报之,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至是,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夏中书侍郎刘彬曰:“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今唐举兵临郑,郑地日蹙,郑亡则夏不能独立,不如解仇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

  唐师既退,举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之惫,天下可取也。”建德从之。时唐兵围洛阳,城中乏食,建德救至,乃遗世民书,请退军潼关,复修前好。世民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曰:“王世充穷蹙,垂将面缚,窦建德运粮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世民善之,将骁骑出武牢东。建德迫于武牢不得进,数战皆不利。凌敬言于建德曰:“大王宜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遂建旗鼓,逾太行,入上党,犭旬汾晋,趋蒲津,入无人之境,拓地收兵,则关中震恐,郑围自解矣。”

  建德将从之,而世充遣使告急,阴以金玉赂建德诸将,诸将皆曰:“凌敬书生,安知战事?”建德乃谢敬。敬固争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曰:“祭酒之言,不可违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夏王建德悉众出牛口峪,置阵亘二十里。

  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率之西驰而南上。世民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士及至阵前,阵果动。

  世民曰:“可击矣。”自率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于是大战,尘埃障天,世民帅史大奈、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阵后,张唐旗帜。淮南王道元陷阵,进出其后,复突阵而回,建德坠马,武威军大溃。建德中槊,杨武威逐之,建德坠马,下擒之。世民囚建德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谓诸将曰:“吾所恃者夏王,今已为所擒,虽得出,必无成。”

  世充乃素服,帅太子群臣诣军门降,郑地悉定。世充僭乱,凡三年。世民入宫,见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虽欲无亡得乎?”命彻毁其壮丽者。建德妻曹氏,帅众奉传国玺降唐,夏地悉定。建德僭位五年。世民至长安,献俘太庙,赦王世充,斩窦建德,又斩朱粲于市。朱粲乱,凡四年。唐以天下粗定,大赦百姓,给复一年。

  初,建德尝发邺中墓,开棺见一妇人,颜色美丽,其衣制非近代所有,候之似有气息,乃收军还养之。三日而能言,云是三国魏文帝宫人,随甄皇后死,葬于此。说甄后见害事,了了分明。建德甚宠爱之。至是建德灭。帝将纳之,乃具以事白。

  且曰:“妾闭泉壤已三百年,非窦公何以得见天日,妾不可有负窦公。”乃自杀,帝甚伤之。时梁萧铣据江南称帝,胜兵四十万,诸将多恃功恣横,铣患之,乃分兵于各处屯田,以夺诸将权。唐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帝发巴蜀兵,以孝恭、李靖统之,自夔州顺流东下。萧铣仓卒征兵,不能遽集,乃悉见兵数千出战。李靖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破其水城,大获舟橹,李靖使尽散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借其用,奈何弃以资敌?”

  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拒小洞庭,吾派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橹,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发,往来战司,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铣内外阻绝,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

  因下令开门出降。孝恭送铣于长安,斩于都市,南方悉定。萧铣僭位凡五年。

  时窦建德虽灭,其诸将在山东者,虽家居,每横暴为民患,唐官吏以法绳之,皆惊惧思乱,会有诏,悉征建德旧将,于是范愿、高雅贤等,谓入长安,必无生理,遂谋作乱。卜之曰:“以刘氏为主,吉。”乃推建德旧部将刘黑闼为主,起兵漳南,设坛以祭建德,告以复仇之义。攻陷冀州,破淮安王神通、李艺及徐世责力等兵,遂拔相州,唐兵多败,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故地。初,鲁郡贼帅徐圆郎降唐,唐以为兖州总管,至是举兵应黑闼。黑闼北通突厥,兵势大震,自称汉东王,都洛州,凡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其设法行政,悉师建德,而攻战勇决过之。帝使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世民复取相州,进军肥乡,列营于洛水,黑闼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应,别遣将绝其粮道。相持六十余日,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使人堰洛水上流,戒守吏于战时决之。黑闼果帅步骑渡洛水,压唐营而阵。世民自将精骑击之,守吏决堰,水大至,黑闼众遂大溃。

  黑闼与范愿等奔突厥,山东悉平。世民班师回长安,黑闼复引突厥寇山东,唐遣齐王元吉与淮阳王道玄击黑闼。道玄将兵三万,与副将史万宝不协,道玄率轻骑先出犯,史万宝拥兵不进,由是败没,时年十九。秦王世民闻而深惜之,曰:“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阵.必慕效之,以至于此。”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太子中允王圭、洗马魏征说太子建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今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庶可自安。”太子乃请行,高祖许之,乃与齐王元吉将兵同击黑闼。黑闼食尽,众多亡散,遂遁去。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以城降,斩于洛州。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锄菜,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刘黑闼僭乱者一年。徐圆朗败走,为野人所杀,其余诸贼,或即灭于隋,或见并于群贼,或灭或降于唐。至武德七年,燕高开道为其下张金树所杀,金树遣使降唐。辅公佑亦灭,除梁,梁师都走附突厥。至太宗贞观二年,将军柴绍等讨之,始灭,而天下复归一统矣。高祖欲杀其民部尚书刘文静,世民为之固请,不许,卒杀之,籍没其家,皆齐王元吉谮之也。

  初,元吉生时,窦氏恶其貌,欲不举,侍媪陈善意私乳之。及长,善意数规谏之,元吉拉杀之。性嗜色,好猎,每于夤夜潜出,奸媾民家妇女,最忌秦王世民。及世民得尉迟敬德,元吉大忌之,闻敬德善马矛肖,元吉亦素以马矛肖自负,请与敬德较胜。元吉操矛肖跃马,意在刺之。须臾,敬德三夺其矛肖。帝以秦王功大,前代官不足称之,以世民为天策上将,位在诸王公上。开天策府,置官属。世民以海内寝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以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等十八人,分为三番,更日值宿,供给珍膳,恩礼优渥。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与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使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州。建成、元吉忌之,诸府僚多补外官,杜如晦亦迁陕州长史。世民患之。房玄龄曰:“余人不足惜,至如如晦,乃王佐之才。”世民即奏请为府属。

  初,帝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帝谓世民曰:“事成当以汝为太子。”及为帝,将佐亦以为请,世民固辞而止。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齐王元吉多过失,皆无宠。秦王功名日盛,帝尝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协谋,元吉欲先杀世民,复杀建成而代之。乃相与共倾世民,曲意事诸妃嫔,以求媚于上。世民独不事之。由是诸妃嫔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时世民、元吉皆居别殿,与上及东宫皆昼夜通行,无复禁限,相遇如家人礼。太子令秦、齐王教,与诏敕并行,有司莫知所从,唯据得之先后为定。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张婕妤求之,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婕妤诉于帝,帝怒,以责世民,复谓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矣。”秦王每侍宴宫中,思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帝有天下,或欷猷流涕,帝不乐。诸妃嫔曰:“陛下春秋高,宜相娱乐,而秦王如此,正是憎嫉妾等。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无孑遗矣。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等子母托之,必能保全。”高祖为之怆然。时帝于窦后所生四子之外,又生十八子,由是无意易太子,待世民日疏。而待建成、元吉日亲矣。世民从上幸元吉第,元吉伏甲欲刺之。建成见尉迟敬德、秦叔宝在外,乃急止之。突厥屡寇关中,上欲迁都避之。世民曰:“戎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圣武龙兴,奈何欲迁都以遗四海羞?臣忝备藩维,愿假数年之期,请系颉利之头,致之阙下。”上曰:“善。”建成与妃嫔共谮世民曰:“突厥虽屡为边患,得赂则退。秦王外托御侮之名,实欲内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耳。”上大怒,召世民责之,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甚急,上乃改容劳勉,诏世民、元吉将兵出幽州以御之。上海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世民、元吉与颉利突利二可汗遇于幽州,元吉见其兵盛,大惧,不敢出。世民独帅骑驰诣颉利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我秦王也,可汗能斗,请独出与我斗。”又遣骑前告突厥曰:“尔往与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颉利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厥与世民有谋,突厥又疑颉利与世民有谋,乃相与请和,与盟而去。

  丙戍九年六月丁巳,太白经天,世民既与建成、元吉有隙,建成于夜宴进酒,世民饮之未尽而倒,淮安王掖世民还,咯血数升,急解之,得愈。上临幸视疾,因语世民曰:“尔兄弟终不相下,同在京师,忿阅且深,尔宜往洛阳,分陕以东悉主之,许建天子旌旗。”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取之易矣。”乃令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

  帝乃中止。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欲诱之使为己用,密以金银器一车,赠尉迟敬德。敬德辞不受,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公不移。元吉乃谮敬德于上,将杀之。世民固请得免。房玄龄、杜如晦劝世民行周公之事。

  建成、元吉亦日夜与后宫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元吉密请杀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着,何以为辞?”元吉曰:“但应速杀,何患无辞。”上不应。会突厥入塞,建成荐元吉将兵击之。元吉请秦府骁将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元同行,简秦府精兵悉隶麾下,徙房玄龄、杜如晦等不得在秦府。东宫官王日至至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尽杀秦叔宝等,遣人说上授我以国,而立汝为太弟。”于是长孙无忌、高土廉、尉迟敬德等请世民决计。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见之,取龟投地曰:“夫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复何卜?”

  己未,太白复经天,太史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帝以其状授世民,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与张婕妤、尹德妃及与诸后官淫乱状,且曰:“臣于兄弟,无私毫负,今欲杀臣,以为世充、建德报仇。”上省之,愕然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庚申,世民将入朝,夜享将士,长孙后亲为行酒,士皆感奋愿死世民遂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玄武门。张婕妤窃知之,密告建成。建成、元吉觉变,即跨马东归宫府。

  世民从而呼之,元吉惶悚,引弓三射不能彀。世民一箭射杀建成,再中元吉坠马。世民马惊逸入林下,为木枝所挂,坠不能起。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跃马叱之。元吉欲趋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东宫及齐府兵乃鼓噪欲攻秦府,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皆溃。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遂立世民为皇太子。又诏自今军国重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奏闻。杀建成诸子承道、承德、承训、承明、承义等,杀元吉诸子承业、承峦、承奖、承裕、承度等。元吉妻杨氏,美丽无比,素与长孙后善,尝谏止元吉无与世民为仇,至是亲至世民宫中请死。光彩发越,娇啼宛转,百倍撩人。世民忘其为弟妇,竟以克敌仇家视之,遂与私焉。及即位,纳之宫中,甚宠幸之。赦建成、元吉党羽,一无所问。洗马魏征尝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至是,世民召见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对曰:“先太子早从征言,无有今日。”世民素重其才,改容谢之。又召王圭以为谏议大夫。

  命纵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政令简肃,中外大悦。帝自称太上皇,诏传位于太子,太子世民即皇帝位于显德殿,是为太宗文武帝。大赦天下,放宫女三千人。高祖在位九年,又在太上皇位九年崩,寿七十一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三百年捱不到祸乱相寻

  词曰:

  雨汗淋漓赴选场,秀才落得甚干忙。白发渔樵诸事懒,萧散,闲谈今古论兴亡。虞夏商周秦楚汉,三分南北至隋唐。看到史宫褒贬处,得趣,不摇纨扇自然凉。

  却说唐太宗讳世民,高祖次子,母窦氏,生而不惊。方四岁,有书生见之日:“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书生去,高祖使人追之不见,乃彩其语,名为世民。为人聪明、英武有大志,能屈节下士。年十八,举义兵,初封秦王。兄建成、弟元占每欲杀之,反为所毙,高祖因传位焉。年号贞观,立妃长孙氏为后。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

  上为秦王时,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甚有内助。及为后,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上励精求治,数引魏征入卧内,访以得失,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王珪等亦数为直谏。裴矩初佞于隋,至是亦忠直。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朕事有得失,公辈无惜尽言。”上尝得佳鹞,甚嬖之,望见魏征来,匿怀中。征奏事故久,鹞竟死怀内。上每与房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善断故也。二人同心辅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有告尉迟恭反者,上谓敬德曰:“人言卿反何也?”对曰:“臣从陛下身经百战,今所存者,皆锋镝之余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痕。上流涕抚之,又欲以女妻之。敬德曰:“臣闻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妻虽陋,相与共贫贱久矣。”上乃止,以为鄜州都督。鸿胪卿郑元踌使突厥还,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牛马为候,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上曰:“然。今新与之盟,不可失信,待其有罪,然后讨之。”突厥寇边,遣都督李世责力、李靖、柴绍、薛万彻为行军总管,众合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时上遣鸿胪卿唐俭慰抚之,靖引兵与世责力会白道,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则难图矣。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万骑袭之,不战可擒矣。”张公谨曰:“诏书许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夜发,世责力继之,遂大破突厥于阴山,斩首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斥地自阴山至北大漠,露布以闻。时炀帝后萧氏在突厥,李靖送之还朝,年虽四十余,而色犹未落。上召入宫,因幸焉。与谈前朝故事,甚悦之。突厥颉利败走,往依沙钵罗,设苏尼失部落,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颉利,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取之以献。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遂空。

  上御楼受俘,馆之太仆。上皇闻之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上皇召上,与贵臣十余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迨夜而罢。颉利可汗入朝,靺鞨遣使入贡,时远方诸国来朝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群臣皆呼万岁。自后以玺书赐夷狄君长,皆称天可汗。是时天下治平,且大稔,终岁断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长孙皇后崩,上曰:“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矣。”时齐王元吉改封巢刺王,妃杨氏生子明,甚得幸于上,上欲立为后。

  魏征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上乃止,寻封子明为曹王,使继元吉后。又故荆州都督武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以为才人,后为高宗后,即武后也。侯君集灭高昌,以其地为西州。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

  初,太子承干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潜有夺嫡之志。太子知之,阴养刺客纥干承基及壮士等百余人,谋杀魏王泰。太子知吏部尚书侯君集怨望,引入东宫,谋以自安之策。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遂劝之反,会上第七子齐王佑反,事连纥干承基系狱,当死,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敕中书门参鞫之,反形已具,废为庶人,侯君集等皆伏诛。乃立晋王治为皇太子。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上疑太子治柔弱,密谓长孙无忌曰:“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无忌固争,以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耶?”无忌日:“太子仁厚,真守文令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上乃止。至高宗时,吴王坐房玄龄子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立荆王元景,事觉冤死,其后为南唐主。初,魏征尝见侯君集有宰相才,至是以反诛,上疑征阿党,乃踣其所撰碑。新罗遣使,言百济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遣使赍玺书谕之。盖苏文不奉诏,使还。上曰:“盖苏文弒其君,残虐其民。今又违诏命,不可不讨。”李世责力劝上伐之,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切谏不听,命房玄龄留守京师,帝如洛阳,下诏亲征高丽。以张亮、李世责力为行军大总管,诏诸军分道击高丽。车驾至定州,拔辽东,进攻安市城。高丽延寿惠真帅兵十五万救之,上敕诸军齐出奋击。会有龙门薛仁贵者,大呼陷阵,所向无敌,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乓大溃。延寿惠真帅其众降,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帅众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帝攻安市城久不下,以辽左早寒,草枯冰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敕班师,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还。

  安市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有礼,赐缣百匹,以励事君。上以征高丽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必不使朕有此行也。”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而劳赐其妻子。帝还京师,遣李世劫击薛延随,降之。遣使招谕铁勒诸部,铁勒百余万众,其酋长皆请入朝。回纥等十一姓,各遣使归命。上大喜,作诗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勒石于灵州,骨利干遣使入贡。骨利干居西域瀚海之北,与铁勒诸部相去甚远,昼长夜短,夏至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胛适熟,日已复出矣。

  结骨俟利发入朝,结骨人皆长大,赤须绿睛,自古未通中国。

  至是入朝,上曰:“昔汉武帝穷兵三十年,所获无几,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时太白屡昼见,占云:“女主昌。”又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以问李淳风,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自今不过三十年,杀陛下子孙殆尽。”上曰:“凡疑似者尽杀之,何如?”对曰:“王者不死,徒杀无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颇有慈心,为祸或浅,借使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壮者,肆其荼毒,陛下子孙无遗类矣。”上乃止。上苦痢,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化白者。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丁卯疾笃,诏长孙无忌、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太子仁孝,公等所知,善辅导之。”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乃令遂良草遗诏。有顷上崩,在位二十三年。寿五十三岁。

  帝除乱比汤武,致治若成康,躬亲行阵,战无不克,虚己受谏,直无不容。四夷万古所未及致者,无不服从,功德兼隆,自汉以来,未之有也。无忌等请太子先宣遗诏,罢东征之役,然后即位。是为高宗。立妃王氏为后。

  初年,长孙无忌、褚遂良同心辅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萧淑妃有宠,王皇后嫉之,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出为尼。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泣。后闻之,阴令长发,纳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屈体事后,后数称其美。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谮之,上皆不纳。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谮相诉,后宠遂衰,然犹未有意废之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意.又恐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帛十车,以赐无忌。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上与昭仪不悦而罢。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世责力、于志宁、褚遂良于内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宫大尉元舅,司马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见先帝?”责力称疾不朝,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对曰:“皇后名家于,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等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日:“陛下必欲易后,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代之后,谓陛下何如主。

  愿留三思。”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回田里。”上大怒,命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西南夷曰獠,遂良杭州人,故呼之为獠。于志宁不敢言。韩瑗因奏事泣涕极谏,复上疏曰:“妲己倾殷,褒姒灭周,不谓今日,尘黩圣代。陛下不信臣言,臣恐宗庙不血食矣。”言极切直。上皆不纳。他日,李世责力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事当何如?”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上意遂决。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妻。况天子乎?”昭仪令左右以闻,贬遂良、韩瑷等为远州刺史,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册立武氏为皇后,囚故后王氏、淑妃萧氏于别院。上常念之,间行至其所,呼之。王后泣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得再见天日,幸甚。”上曰:“朕自有处。”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断其手足,投酒瓮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而死,又斩之。武后数见王、萧为祟,如死时状。故后为太后时,多在洛阳,不敢归长安以避之。削太尉长孙无忌赵公官,黔州安置,寻杀之。而用奸臣许敬宗、李义府等。上渐苦风眩,目不能视,百司奏事,或使皇后决之。

  后性明敏,涉猎书史,处事称旨。由是委以政事,专作威福,上反为所制,中外谓之二圣。诏以武后为天后。时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唐熊津总管孙仁师进攻百济,拔之。百济王丰奔高丽,高丽王泉及盖苏文死,子泉男生、泉男建争立,男生降唐求救,上以李世责力为辽东大总管,伐高丽,薛仁贵为前锋,与高丽战,大破之。进至鸭绿棚,又破之。进围平壤月余,高丽王藏降,高丽悉平。分高丽为九督府四十二州百县以统之。初,王皇后无子,请于帝,立子忠为太子。及武后立,废忠而立武后子代王宏为太子。宏仁孝谦谨,数忤武后。萧淑妃女义阳、宣城两公主,年逾三十,尚幽掖庭,宏请嫁之。天后恨宏,鸩杀之。而立雍王贤为太子。贤处事明审,天后忌而废之,立英王显为太子。上在位三十四年崩。太子显即位,是为中宗。裴炎受遗诏辅政,政事咸取决于太后。立妃韦氏为皇后。中宗欲以后父韦元贞为侍中,裴炎固争,以为不可。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元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炎惧以白太后,太后废中宗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寻迁于房州,房州在今湖广襄阳府庐陵县。立豫王旦为皇帝,居于别殿,政事皆太后主之,皇帝不得有所干预。太后改元,及官名服色旗帜,皆尚金色,立武氏七庙。裴炎切谏,勿听,寻炎为太后所杀。

  初,李世责力卒,孙敬业嗣为英公,为眉州刺史。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李敬业与弟敬猷、唐之奇、骆宾王、杜求仁、魏思温各坐事遭贬,皆会于扬州,遂谋起兵。

  驱囚徒工匠数古授以甲,遂起一州之兵,杀扬州长史,开府库,赦囚徒,旬日之间,得胜兵十余万。移檄州郡,其檄文骆宾王所作,义气凛凛。太后见之,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人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过也。”遣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将兵三十万以讨敬业,追削其祖考官爵,发冢斲棺,复姓徐氏。魏思温说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词,宜帅大军鼓行而进,直诣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方响应矣。”薛重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请先取之。”敬业不听思温,而从重璋谋,遂取润州,李孝逸军至临淮,战不利。魏元忠说孝逸曰:“敬业兵精,不可与敌。敬猷军淮阴,不习军事,其众单弱,请先取之,乘胜而进,莫不胜矣。”孝逸从其计,先击敬猷,走之。复进击敬业,因风顺荻干,纵火焚之,敬业大败,轻骑走,孝逸追之。

  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余党捕得皆斩之,传首神都,神都即洛阳也。或曰:“那相阴逸敬业兄弟、宾壬,取其面貌相似者斩之以降,三人后皆为僧。”太后制:百官及百姓,皆得自举。用僧怀义,本姓杨,名小宝,卖菜洛阳市。

  阳物伟岸,因千金公主以进,大得幸于太后,以为白马寺主,出入乘御马,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怀义多聚无赖少年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使入宫营造补阙。王求礼表请阉之,表寝不出。后苏良嗣为相,遇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命左右批其颊。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时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以久专国事,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欲大诛杀以威之。乃铸铜为匦,可入而不可出,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蠭起,人皆重足屏息。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按制狱。

  元礼性残忍,摧一人必令自变量十百人,于是周兴、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俊臣作《告密罗织经》数千言,太后得告密者,必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又有凤凰晒翅、驴狗拔橛、仙人献果、玉女登梯诸刑。或以铁圈束首,加以大楔,椓之使紧;或倒悬之,以石坠其首,以醋灌其鼻。其女人则倒悬之,以绳勒其阴,令壮士弹竹击之,使酸痛不可忍;或以滚汤熟鸡子,纳数枚于阴中,使酸痛非常。每得囚,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望风诬服。太后以为忠,信任之,中外畏此数人,甚于狼虎。

  时华州赤水南岸大山,高二百余丈,昼日忽有声,东移数百步。又雍州新丰县东南有山涌出,高二十余丈,太后改新丰为庆山县。太后潜谋革命,稍除宗室,诸王内不自安。武承嗣使人作瑞石,其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使人献之,云获之于洛水。太后喜,命曰“宝图”,亲拜洛受图,皇帝、皇子皆从。内外群臣,蛮夷酋长,各依方序立。列珍禽奇兽,杂宝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告谢南郊,礼毕,御明堂,朝群臣,召诸宗室朝于明堂,诸王递相惊。

  琅琊王冲起兵博州,越王贞起兵豫州,以匡复唐室。众皆不满万,太后分遣将击杀之。因欲悉诛诸王,使周兴按之。于是收韩王元嘉、鲁王灵夔、黄公撰与常乐公主于东都,迫使自杀,亲党皆诛,又杀郑王璥等六人。太后享万象神宫,始用周正,改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改国号曰周,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豫王旦为皇嗣,改姓武氏。太后虽滥以禄位收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驭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竞为己用。王庆之数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李昭德言于太后曰:“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太后怒,庆之屡奏,命昭德杖之。昭德引出门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立杖杀之。”

  其党乃散。或告右丞周兴与大将军邱神绩通谋造反者,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方与兴对食,谓之曰:“囚多不承,宜为何法?”兴曰:“此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其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水围如兴法。起谓兴日:“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服罪。法当死,特原之,流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其来俊臣、索元礼,寻皆为太后所诛,以慰人心。

  时扛淮旱饥,禁天下屠杀,拾遗张德生男,私杀羊,会同僚。杜肃怀肉一块上表告之。明日,太后当殿谓德曰:“闻卿生男,喜甚。”德拜谢。太后曰:“何从得肉?”德叩头服罪。

  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

  出肃表示之。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纪。每除一官,户婢私相谓曰:“鬼朴又来矣。”

  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严善思公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问,引虚伏罪反坐者八百五十余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补阙朱敬则、御史周矩皆上疏请宽刑,太后善之。制狱稍衰,户婢团儿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魇咒,太后杀之。有告皇嗣异谋者,命来俊臣鞠其左右。太常工人安金藏大呼曰:“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太后令舁入宫,敷心药,经宿始苏。

  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来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恕,擢为殿中侍御史。远近闻之,无不相贺。时御医沈南璆,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乃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皆尽,风裂血象,为数百段。血象者,怀义杀牛取血,画为大佛象。怀义云:“自刺血为之也。”太后讳之,怀义内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执之于瑶光殿前,使武攸宁帅壮士殴杀之。

  太后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张昌宗、张易之皆年少,美姿容。太平公主隐敷之以淫药,使伟岸其阳物,且能坚久,荐入宫中,太后大幸之。二人常傅朱粉,衣锦绣,赏赐不可胜纪。以昌宗为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皆为内宸供奉。武承嗣、武三思等皆争候其门,为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易之又尝引蜀商数人,饮博侍宴于禁中,宰相韦安石见而逐出之。又小说家盛传薛敖曹故事,则太后之外遇,固不止于怀义、南璆、昌宗、易之也。娄师德荐狄仁杰于太后,以为同平章事。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于外。太后觉之,问仁杰曰:“师德知人乎?”对曰:“臣与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

  仁杰出而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包容久矣。”太后一日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折,何也?”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意。又吉顼说昌宗易之,劝立庐陵王,以慰人望,二人亦乘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乃托言庐陵王有疾,遣使召之,及其妃子皆诣行在,承嗣快快发病而已。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立为太子,赐姓武氏,以豫王旦为相王。

  太后信重狄仁杰,群臣莫能及,尝谓之“国老”而不名。

  仁杰好面折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尝从太后游幸,遇风巾坠,马惊不止,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不许。每入见,太后尝止其拜,曰:“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及卒,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耶!”太后尝问仁杰曰:“朕欲得一佳士而用之。”仁杰曰:“未审陛下何所用之?”

  太后曰:“欲用为将相。”仁杰荐荆卅长史张柬之。太后屡迁其官,卒用为相。又尝荐姚元崇、桓彦范、敬晖等数十人,太后率用之,悉为名臣。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尽在公门矣。”

  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太后寝疾,张昌宗、张易之居中侍疾,同平章事张柬之、崔元日韦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已谋诛之,谓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将军今日富贵,谁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

  柬之曰:“将军亦思报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国家,惟相公处分。”遂与定谋。柬之使以敬晖、桓彦范及荆州长史杨玄琰、散骑常侍李湛皆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禁兵。时太子于北门起居,柬之使敬晖、桓彦范谒见,密陈其事,太子许之。

  柬之、玄琰、彦范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至玄武门,遣李多祚、李湛迎太子,斩关而入,斩易之、昌宗于庑下。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耶?”对曰:“张昌宗、易之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太后见太子曰:“乃汝耶,小子既诛,可还东宫。”

  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太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太后乃传位于太子,中宗重复即位,太后徙居上阳宫,帝帅百官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太后僭位二十一年,让位后,又一年而崩,寿八十一岁。年虽老而不见其衰,殆人妖欤!复立韦氏为皇后,赠后父元贞为上洛王。

  初,上在房州,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厄,情爱甚笃。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复相禁。”及再为皇后,遂干预朝政,二张之诛。薛季昶谓张柬之、敬辉曰:“二凶虽诛,产、禄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活。”二人曰:“大事已定,彼何能为?”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敬晖曰:“武三思尚存,公等终无葬地。及早图之。”勿从。上女安乐公主适武三思子崇训。上官仪女婉儿者,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则天爱之,及上即位,使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武三思通焉,故婉儿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三思遂与后通。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傍为之点筹,由是武氏之势复振。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上不听。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柬之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不若封以王爵,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而内实夺之权柄。上以为然,封敬晖、桓彦范、张柬之等五人俱为王,皆罢其国事。三思令百官修复太后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太后崩于上阳宫,上居谅阴,命魏元忠居摄三日。元忠素负忠直之望,武三思矫太后遗制,慰谕元忠,赐实封百户。元忠奉制,感咽涕泣。见者曰:“事去矣。”武三思使郑愔告敬晖等五人,与王同皎通谋,欲废皇后,于是削其勋封王爵,各贬为远州司马。三思又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上大怒,命李承嘉穷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晖等所为,请族诛之。上可其奏。大理丞李朝隐奏称,晖等未经推鞫,不可遽就诛夷,乃长流敬晖等于各远州,三思矫制杀之。三思既杀五王,势倾人主,尝言:“我不知世间何者为善人,何者为恶人,但与我善者则为善人,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韦后以太子重俊非己所生,恶之,武三思尤忌太子,屡谋废之。太子积不能平,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矫制发羽林兵三百余人,并太子侍卫共千人,杀武三思及其子崇训于其第,斩关而入。欲杀上官婉儿、安乐公主与韦后。帝与后及安乐公主上官婕妤,避兵于玄武门楼,俯谓多祚所部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于是千骑反斩多祚,太子走,为左右所杀。安乐公主悦崇训之弟延秀,即以延秀尚焉。时公主每逾礼制,多外交,而驸马必守贞一。帝女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人执之,剥其阴皮,复剥驸马之额皮,以阴皮附驸马之额,而以额皮补阴门,兼以线缝其肉,即以鹅毛通便孔,皆敷以鸾胶,实时生就。乃令驸马厅上视事,集僚吏共观之,见者绝倒。后公主亦自觉不雅,且须朝见,复剥此妇之额皮,以补驸马之额;仍移阴皮于此妇之额。其妇羞惭自缢。

  自是妇女大惧,无敢与驸马偶语者。又安乐、常宁二公主,及皇后妹成阝国夫人、上官婕妤等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沾臧获,用钱三十万,则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西京、东都各置二吏部侍郎,为四铨簿,选者岁数万人。

  上官婕妤创立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从之游处,以求仕进。

  升婕妤为昭容。崔浞通于昭容,昭容荐于帝以为相。

  昭容往往择无赖少年阳物伟岸而善淫者,荐之韦后,衣以女衣,在宫日夜淫乐。帝与韦后观灯于市里,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多不归者。政出多门,滥官充溢,府库空竭,民不聊生。

  许州参军燕钦融上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楚客图危社稷。

  上面诘之,钦融抗言不挠。楚客矫制扑杀之,上意怏怏。由是,皇后及其党始惧。散骑常侍马秦客、光禄少卿杨均皆得幸于后,恐事泄。安乐公主亦欲后临朝,以己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饣炎中进毒。中宗食之而崩,在位五年。

  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临朝摄政。太子即位,时年十六。韦后深忌太平公主与相王。相王子临淄王隆基,阴聚才勇,密图匡复。初,太宗选天下骁勇之士,着虎文衣,跨豹文鞯,谓之百骑。武后时增为千骑,隶左右羽林;中宗谓之万骑,置使以领之。隆基皆厚结其豪杰。隆基与太平公主及公主子薛崇谏、苑总监钟绍京、前朝邑尉刘幽求等,谋诛韦后。会置使韦播高嵩,数榜捶万骑,万骑皆怨。果毅、葛福顺等见隆基诉之,隆基因讽以诛诸韦,皆踊跃自效。

  或谓隆基当启相王。隆基曰:“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不以累王也。且万一不从,将败大计。”遂不启。微服与幽求入苑中,会于绍京廨舍。夜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意若此,时不可失。”于是葛福顺直入羽林营,斩诸韦典兵者以殉曰:“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士皆欣然听命。隆基勒兵入玄武门,诸卫兵皆应之。斩韦后及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昭容等。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止之。比晓,内外皆定。隆基乃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白之罪。相王曰:“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功。”遂迎相王入,收捕诸韦亲党及宗楚客等皆斩之,封隆基为平王,赐薛崇谏立节王爵,以绍京、幽求并参知机务。武氏宗属诛窜殆尽。

  相王旦即位,是为睿宗。废重茂复为温王。睿宗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长。平王隆基有功,疑不能决,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危则先有功,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上从之。

  以隆基为太子,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宋璟为吏部尚书,二人同心,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公平,纪纲修举。当时翕然,以为有贞观之遗风。加太平公主实封万户。公主,武后女之妹也,沉敏多权略,武后以为类己,独爱之。及诛二张,公主有力焉。至是又与太子共诛韦氏,屡立大功,益尊重。上尝与之议政,宰相进退,系其一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其门如市。公主惮太子英武,数为流言以危之。

  一日,上谓侍压曰:“术者言五日中当有急兵入宫,御等为朕备之。”张说曰:“此必奸人欲离间东宫,愿陛下早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张说之言,社稷之至计也。”

  上悦。于是以宋王成器为同州刺史,幽王守礼为幽州刺史,太平公主蒲州安置,命太子监国。次年秋七月,彗星出西方,入太微,太平公主使术者言于上曰:“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上曰:“传德避灾,吾志决矣。”八月壬辰,上传位于太子,太子上表固辞,太平公主劝上虽传位,犹宜自总大政。

  庚辰,太子即位,是为玄宗明皇帝。尊睿宗为太上皇,在位三年。自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仍决于上皇。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有隙,乃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谋废立,又谋毒上。上与岐王范、薛王业及内给事高力士等定计,以兵三百人召萧至忠、岑羲斩之,怀贞自缢,仍戮其尸。

  上皇下诏,自今军国刑政,一听皇帝处分。上下诏,赐太平公主及公主私人崔湜等死,诸子及党羽死者数十人;惟子薛崇简数谏其母,屡被挞,特免之。上赏高力士功,以为监门将军,宦官稍增至三千余人,多衣绯紫。宦官之盛,自此始。四年六月,太上皇崩,寿五十五岁。

  上励精求治,每事访于姚元之。元之避开元尊号,复名崇。

  及姚崇谒告归,荐宋荐以自代。时赋役宽平,百姓富庶,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不得比焉。上素友爱,近世帝王不能及。群臣以代王成器等地逼,请循故事,出刺外州,上不得已,从之,废皇后王氏。时武惠妃宠倾后宫,生寿王瑁,李林甫因宦官言于惠妃,愿竭力保护寿王,妃德之,阴为内助。上擢为礼部尚书。

  时有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姓康,其母则巫也。父死,母携之再适突厥安延偃。会其部落破散,与延偃兄子思顺俱逃入塞,更名禄山,冒姓安氏。又有史窣干者,与禄山同里闬,先后一日生,及长相亲爱,皆以骁勇闻。窣干因张守珪入奏事,上与语悦之,赐名思明,即史思明也。禄山狡黠,善揣人意,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爱之,以为己子,使为讨击使,又以窣干为将军。至是守珪使讨击使安禄山讨奚契丹之反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契丹所败,守珪以其失律,囚送京师,请斩之。上惜其才,赦之。张九龄固争曰:“失律丧师,不可不诛,且貌有反相,不杀必有后患。”上勿从。张九龄遇事有不可行者,无细大,皆力争之。上在位岁久,渐恣奢欲,怠于政事。李林甫巧伺上意,日夜短九龄于上,上寝疏之,而于林甫转亲矣。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张嘉贞尚史,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皆贤臣,各有所长也。初,上舍长子嗣真而立少子嗣谦为太子,嗣谦后改名瑛,乃赵丽妃所生也。驸马都尉杨洄私附武惠妃,尝伺太子过失,令惠妃泣诉于上。上大怒,欲废之,张九龄力谏乃止。至是,杨洄又谮太子瑛,及鄂王瑶、光王琚潜构异谋。

  上召宰相谋之,李林甫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

  上意乃决,废太子瑛为庶人,赐死城东驿,并瑶、琚皆杀之。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立寿王瑁。时武惠妃已薨,寿王无内援,上以忠王玙年长,孝谨好学,意欲立之,犹豫不决,常忽忽不乐。高力士请择长而立,上意遂定。立忠王玙为太子,改名亨。自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而相李林甫。又安禄山性倾巧,善事人,人多誉之,上以为贤。开元二十九年,以安禄山为营州都督,自后改元天宝,以年为载,而国事日非矣。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之文学之士,必百计去之。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初,开元二十三年乙亥,娶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为寿王妃。

  自武惠妃薨,后宫无当意者。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上召见,体态丰艳,如妖丽花枝,神魂为之收摄。乃令妃自以己意,乞为女官,号太真,更为寿王娶郎将韦昭训女,潜纳太真于宫中,宠遇一如惠妃,宫中号曰娘子。天宝四载八月,册为贵妃。赠其父玄琰为兵部尚书,叔父玄珪为光禄卿,从铦兄为殿中少监,倚为驸马都尉,姊妹皆赐第,京师宠贵赫然。时妃年二十七,妃每思念寿王,欲私会之。寿王惧祸,避嫌远之。后寿王于代宗十七年薨,六子皆封郡王。

  杨妃晓音律,性警颖,善承迎上意,恩宠无比。民间为之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妃欲得生荔支,岁命岭南驰驿致之。妃又尝以悍妒不逊,送归杨铦第,上为之不食,即召还。贵妃姊妹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为姨,并承恩宠,封为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与杨铦、杨锜等五家,竞尚奢侈,势倾天下。以安禄山兼御史大夫。禄山体充肥,腹垂过膝,尝自称重三百斤,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在上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上尝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对曰:“更无余物,惟有赤心耳。”禄山欲得常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上问何故?

  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大悦。禄山矫健异常,阳物伟岸而善战,贵妃悦之,因与通焉。上命有司为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禄山生日,上及贵妃皆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山儿对。上自往观之,大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扬于外,上不疑也。

  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则勇决善战,寒族则孤立无党。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等,诸节度使尽用胡人。林甫又数称禄山之美,上既使遥领平卢节度使,又使兼范阳河东节度使,封东平郡王,出镇范阳。上以承平日久,专以声色自娱,委政于李林甫,命百官阅视天下岁贡物于尚书省,悉以车载赐李林甫家。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嫉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

  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目。

  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悟也。杨贵妃从兄钊,不学无术,从军于蜀,贫不能归。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欲结杨妃为内援,求得之。使献春彩于京师,赆以蜀货万缗。钊至长安,见诸妹分蜀货以遗之曰:“此章仇公所赠也。”于是诸杨日夜誉章仇兼琼,上以兼琼为户部尚书,而钊日贵幸用事矣。

  以钊为度支郎中,善于聚敛,帑藏充裕,奏请上观之。上由是视金帛如粪土,赏赐无限。钊一岁十五迁,以为文部尚书,文部即吏部也。钊以图谶有金刀语,请更名,上赐名国忠。李林甫既卒,以杨国忠为相国。忠使人诬告李林甫与突厥阿布思谋反,诏追削其官爵,剖其棺。

  初,安禄山以林甫狡狯逾己,故畏服之;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信。

  国忠以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与禄山不协,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与共排禄山。是时中国强盛,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一万三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行五百里。杨国忠言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上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上由是益亲信禄山。禄山辞归范阳,上解御衣以赐之。禄山惊喜,恐国忠奏留之,疾驱出关,乘船而下,昼夜兼行,日数百里。及至范阳,使副将何千年入奏,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韦见素极言禄山反已有迹,所请切不可听,上不听,许之。禄山专制范阳、平卢、河东三道,阳蓄异志,殆将十年,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余人,谓之曳落河。及家僮百余人,皆力举千钧,骁勇善战,一可当百。又蓄战马数万匹,皆高大善走,天下精兵皆聚于河北。见上春秋高,又武备废弛,素有轻中国心。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驾,然后作乱。会国忠与禄山有隙,屡言禄山且反,上不信,即诬数事以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

  禄山于是决意遽反。会有奏事官自京师来,禄山诈为敕书,悉召诸将示之曰:“有密旨,令禄山人讨杨国忠,诸军宜即从军。”

  众愕然相顾,莫敢异言。于是发所部十五万从,反于范阳,引兵而南。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忽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所过州县,望风瓦解。上闻禄山已反,乃召君臣谋之。杨国忠洋洋有得色,曰:“今反者独禄山耳,其下皆不愿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上以为然。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上以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乘驿诣东京募兵,旬日得六万令人,乃断河桥,为守御之备。封常清与贼战于武牢,败绩。禄山遂陷东京洛阳,徙都之。时禄山子庆宗尚宗女在长安,上因诛之。

  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平原太守颜真卿起兵讨贼,遣李平间道奏之。上始闻河北诸郡皆从贼,叹曰:“二十四郡,曾无一义士耶?”及平至,大喜曰:“不识颜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

  常由太守颜杲卿与长史袁履谦等起兵讨贼,命崔安石等徇河北诸郡,曰:“大军已下井陉,朝夕当至,先降者赏,后降者诛。

  于是河北十七郡,皆归朝廷,合兵二十余万。其附禄山者,惟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邺六郡而已。杲卿起兵才八日,守备未完,且诸兵各遣分徇诸郡。贼将史思明、蔡希德引大兵至常山城下,杲卿告急于王承业,承业欲窃其功,利于城陷,遂拥兵不救。杲卿昼夜拒战,粮尽矢竭城陷。贼纵兵杀掠,执杲卿、履谦等送洛阳,缚于木桥之柱而剐之,杲卿、履谦至死骂不绝口,颜氏死者三十余人,于是诸郡复陷于贼。安禄山僭号,自称大燕皇帝,贼群臣各加官有差。真源令张巡起兵讨贼,得精兵千人,至雍邱与贾贲合兵,贼将令狐潮引兵攻雍邱,贾贲出战,败死。张巡力战却贼,兼领贲众,贼蚁附攻城。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贼不得上,城中矢尽,巡缚草为人千余,被以黑衣,夜缒城,潮兵争射之。

  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数十万。其后复夜缒城,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斲潮营,贼兵大乱。巡使部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语,贼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贼疑为木人,谍问之,乃大惊服。

  巡时伺贼隙,出兵击之,积六十余日,大小三百余战,贼遂败走,军声大振。以李光田为河北节度使,子仪、光弼大败贼将史思明于嘉山,复河北十余郡。禄山大惧。子仪、光弼奏请固守潼关,而引兵北取范阳,复其巢穴,则贼不日可定。时贼将崔干佑在陕州,故为羸弱以诱王师,上遣使促哥舒翰进兵复陕洛,翰奏禄山习兵,必羸师以诱我,宜守不宜御。杨国忠言于帝,趋使速战。翰不得已,抚膺恸哭。引兵出潼关,遇崔干佑之兵于灵宝西源,翰大败入关。干佑进攻潼关,克之,执翰关洛阳,翰降于贼。上闻之大惧,召宰相谋之。杨国忠首倡幸蜀之策,上然之。

  明日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阳望夷宫,日向中,上犹未食。国忠自市胡饼以献,于是民争进粝食,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上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陈玄礼以祸由国忠,欲诛之。会吐蕃使者二十余人,遮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国忠急走,军士擒杀之,以枪揭其首,并杀其子暄及韩国、秦国二夫人。上拖履出驿门,慰劳将士,令收队。

  军士不应。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贵妃居深宫,安知国忠谋反?”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仍在左右,岂能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帝乃命专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时年三十有八。舆尸至驿庭,玄礼等人视之,于是始整部伍为行计。国忠妻与幼子日希、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走至陈仓,县令薛景仙捕诛之。上将发马嵬驿,朝臣惟韦见素一人,父老皆遮道请留。帝为按辔久之,乃命太子于后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则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聚至数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冒险阻,吾岂可朝夕离左右?”涕泣拔马欲西。建宁王.与宦者李辅国执.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心,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讨贼,克复二京,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何必区区温清,为儿女之恋乎?”

  广平王做亦劝太子留。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上总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侦之,还白状,上曰:“天也。”乃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又宣旨欲传位于太子,太子不受。

  太子既留,不知所适。建宁王倓请太子诣平凉,从之。一昼夜驰三百里,至平凉,募兵得五百余人?军势稍振。安禄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干佑兵,留潼关凡十日。乃遣孙孝哲将兵入长安,于是贼势大炽,然无选略,日夜纵酒,专以女色财宝为事,无复有西出之意,故上得安然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太子至灵武,裴冕、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尊马嵬之命,即皇帝位,以号令四方。太子不许,冕等表五上,固争之,乃许之。

  是日,肃宗即位于灵武,尊玄宗曰上皇天帝,复以载为年。

  初,肃宗为太子时,与李泌为布衣交,泌后隐居颍阳,上遣使召之。至是谒见于灵武,上大喜,每事咨之,言无不从。上皇至成都,从官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至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有复兴之望矣。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乃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重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命韦见素、房王官、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在位四十四年。

  初,上皇每大宴,先设太常雅乐,继以鼓吹,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奏散乐杂戏,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禄山见而悦之。至是命搜捕悉送洛阳,禄山宴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卑舞象怒目不动,禄山尽杀之。梨园子弟往往欷歔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肢解之。

  上欲以建宁王倓为元帅,李泌曰:“广平,兄也,使建宁既成大功,将何以处之?”乃以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李泌为侍谋元帅长史,以讨禄山。帝如彭原,廨舍隘狭。上与张良娣博,打子之声闻于外。李泌言诸军奏报停壅,不宜为此,良娣以是怨泌。张良娣与李辅国表里为奸,皆恶泌。建宁王倓谓泌曰:“先生荐兄广平王为元帅,使侠得尽臣子之礼,无以报德,请为先生除害。”泌日:“何也?”倓以良娣为言。泌曰:“此非臣子所宜言,愿王置之。”倓不从,数于上前诋讦良娣及辅国罪恶。二人谮之曰:“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上怒,赐倓死。广平王大惧,谋去辅国及良娣。李泌曰:“不可,但尽人子之孝可也。”王从之。上以良娣为淑妃,未几,竟立为后,李辅国依附之,势倾朝野。

  安禄山自起兵以来,目渐昏,至是不复睹物,左右动加棰挞,或杀之,人不自保。又欲废庆绪而立嬖妾所生之子庆恩。严庄与庆绪谋,夜使阉竖李猪儿执刀直入帐中,斲禄山腹,出其肠,流血数斗而死。庆绪即皇帝位,以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

  先是,禄山得两京珍货,悉输洛阳。思明拥重兵,据富资,寝不用庆绪命,庆绪不能制。庆绪使尹子奇寇睢阳,许远告急于张巡,巡入睢阳,与远合兵固守,昼夜苦战。远自知才不及巡,其战事筹划,一听于巡,凡十六日,擒贼将,杀贼兵,贼兵夜遁。尹子奇复引兵攻睢阳,张巡椎牛享士,尽军出战。贼见其少,笑之。巡帅诸将直冲贼阵,贼大溃。明日贼复合兵攻城。巡于城中,夜鸣鼓严队,若将出击者。贼闻之,达旦警备。

  既朋,巡乃寝兵绝鼓,贼以飞楼瞰城中,无所见,遂解甲休息。

  巡与将军南霁云、雷万春等十余将,各将五十骑,开门突出,直冲贼营,营中大乱。巡欲射奇而不识,乃削蒿为矢射之,中者谓巡矢尽,走白子奇。乃得其状,使霁云射之,中其左目,几获之,子奇乃收军还。子奇复围睢阳,城中日蹙。巡乃令霁云突围出,告急于临淮贺兰进明,进明不肯发兵,而爱霁云勇壮,具食延之。霁云曰:“睢阳主人不食月余矣,云虽欲独食,何能下咽?”因啮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座中皆为泣下。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无睢阳是无江淮也,不如坚守以待之。始与士卒同食茶纸;既尽,又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既尽,巡爱妾霍氏曰:“城陷则妾必死,尸烂于地为蝼蚁所食,甚无益也。不如变无益为有益,妾请以身为粮,延军士数刻之命,以待救。妾丑处,君须自食,以完吾贞。埋骨于地,以还父母。”巡义而许之,乃出爱妾,杀以食士。许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老弱男子,人知必死,无有叛者,所余仅四百人。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生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城遂陷,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俱被杀。生致许远于洛阳,死于偃师。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急进,且檄谯郡太守闾邱晓救之。晓不受命,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矣。镐召晓杖杀之。上享劳诸将,遣广平王俶、郭子仪攻长安。谓子仪曰:“事之济否,在此行也。”子仪对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回纥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等,将精兵四千余人至凤翔,广平王俶见叶护,约为兄弟,因帅郭子仪、李嗣业仆固怀恩等,与贼战于长安城西,自午至酉,斩首六万级,贼遂大溃,克复长安,遣使人蜀,请上皇还京师。广平王俶、郭子仪等,将兵取东京洛阳。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严庄将之,以拒官兵。子仪等初与战不利,回纥自南山袭其背。贼惊顾曰:“回纥至矣。”遂溃。庆绪奔河北,广平王俶人东京,回纥纵兵大惊。俶患之,父老请以啰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即日幸兴庆官,遂居之。赐郭子仪爵汾阳王,李光弼等功臣各进阶赐爵有差,追赠死节之臣。安庆绪忌史思明之强,欲图之。思明遂以所部十三州来降,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卒为唐有矣。

  张镐上言,史思明凶险,人面兽心,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征之入朝,分散其兵,补入宿卫,则乱定矣。时上已宠纳史思明,勿听。李光弼以史思明终必为乱,阴使乌承恩图之。

  已而谋泄,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必欲杀臣。”遂杀乌承恩,挟兵观望。

  上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等七节度使讨安庆绪,又命河东李光弼、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以助之。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以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以监之。子仪等大破庆绪于卫州,追至邺,围之。庆绪穷急,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思明反,发范阳兵十三万救邺。

  九节度使之师既无统帅,号令不一,镇西节度使李嗣业中流矢死。思明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兵步骑六十万与之,刻日决战,未及布阵,思明将精兵五万,直前奋击,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两军大惊溃。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战马甲仗遗弃殆尽,诸节度各溃归本镇。史思明杀安庆绪,返范阳,僭号大燕皇帝。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史思明复入东京,遂引兵攻河阳。光弼以短刀置靴中曰:“战事危,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万一不利,诸君死敌,我自刭,不令诸君独死也。”

  帅诸将致死击之,贼众大溃,思明遂遁。

  思明猜忌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且爱少子朝清,欲杀长子朝义。立朝清为后。朝义忧惧,乃与步将曹将军谋,遂以兵入,思明逾垣走,射之坠,执而缢杀之,使人至范阳杀朝清、朝义,即伪位称帝。时李辅国、鱼朝恩与张后内外表里,壅蔽作奸,上不能制。上皇居兴庆宫,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李辅国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宜移居大内。”

  上不听。会上病,辅国乃矫称上语,将射生手五百骑,露刃迎上皇如西内,居甘露殿。高力士流巫州,陈玄礼勒令致仕。上皇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上欲以郭子仪统诸道兵,取范阳,定河北,为宦官鱼朝恩所阻,事竟不行。上为张后所制,竟不敢诣西内朝太上皇。太上皇崩于神龙殿,寿七十有八。

  上自仲春寝疾,闻太上皇崩,疾甚剧,乃命太子监国。未几上崩,在位七年。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晚年因有隙,欲杀辅国,废太子面立己子。辅国与内射生使程元振迁张后于别殿,寻杀之并其二子。辅国引太子素服,与宰相相见,遂即位,是为代宗。

  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悉听老奴处分。”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号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辅国亦晏然处之,封为博陆王。上夜遣盗入其家,斩辅国之首及其一臂而去。上诈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上遣中使刘清潭,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

  先是,肃宗以仆固怀尽女妻回纥可汗,可汗请与怀恩相见。

  怀恩时在凉州,上令往见之。怀恩力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制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仆固怀恩副之。诸军发陕州,怀恩与回纥为前锋,与李光弼、李抱玉数道并进。官军至洛阳北郊,贼众数万,立栅自固,官军骤击之,贼众大败,口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怀恩进克东京,使其子锡乘胜逐朝义,累战皆捷。锡等追及史朝义,于莫州围之。贼将田承嗣以莫州降,送朝义母及其妻子于官军,朝义以精兵五千,犯北门围而出,奔范阳。贼将李怀仙以范阳降,朝义致不得入,势甚穷促,缢于林中,其下皆散。怀义取其首以献。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回纥回国,河北悉定。禄山乱凡三年,庆绪二年,史思明二年,朝义二年,共九年而灭。

  仆固怀恩恐衰贼平宠,奏以史朝义降将薛蒿为相卫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节度使,李怀仙为卢龙节度使,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以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苟冀无事,亦因而授之。

  其后诸镇各收安史余党,坐拥强兵,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虽名藩臣,羁縻而已。吐蕃入寇,边将告急,宦官程元振不以闻。及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余万众,弥漫数十里。子仪使判官王延昌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木召见。上方治兵,而吐蕃已渡便桥,仓猝不知所为,出幸陕州。吐蕃入长安,剽掠府库市里,焚庐舍,长安城中,萧然一空。子仪至商州,行收兵,得四千人,泣谕将士,以共泄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乃使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昼则击鼓张旗,夜则燃火,多为疑兵。为流言以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吐蕃大恐,帅众遁去。诏以子仪为西京留守。

  初,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嫉,欲害之。吐蕃入寇,上遣使发诸道兵。李光弼等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请斩程元振以谢天下。诏削元振官爵,放回田里。而鱼朝恩复专权用事,及朝恩势倾朝野,上与相臣玄载设谋,擒而缢杀之,以尸还其家,而玄载复专权受贿矣。初,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与仆固怀恩有隙,奏怀思谋反,上优诏和解之。遣使征怀恩入朝,怀恩不至。怀恩自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复东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伦比,而为人所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言甚切至,遂举兵反,寇太原。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闻朔方将士思公,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乃以子仪为副元帅、河中节度使。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等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仆固锡围榆次,其将焦晖、白玉攻杀之。怀恩闻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怀恩不对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杀此贼,取其心以谢三军。”怀恩疾走乃免。遂与麾下三百骑,渡河北走。子仪传锡首诣阙,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以为愧,又何贺焉?”使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余以寿终,具礼葬之,功臣皆感叹。郭子仪至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怀恩北走至回纥,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刺等数十万众,俱入寇,自以朔方兵继之。郭子仪奏请诸道节度使,各出兵以扼其冲要。上从之。

  然诸道惟淮西李忠臣即日就道,余无至者。幸怀恩中途遇暴疾死,于是回纥、吐蕃各争长不相睦。郭子仪因前主兵时,素厚回纥,因轻身往见之,说使共击吐蕃。回纥从之,与之设誓定盟而还。吐蕃闻之,夜遁。子仪、回纥合兵追之,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斩首以万计。上礼重子仪,尝称郭大臣而不名。

  子仪居亲仁里中通永巷,子妇待妾既多,家众三千,每日洞开重门,直达卧所,出入无禁,颇有丑声闻于外。诸子固谏。子仪曰:“以吾门第,正欲使人共见共闻,则谗慝无由而生。若一禁出入,则猜疑踵至,必致族灭矣!儿女小嫌,何足介意。”

  众乃叹服。其子暖尚升平公主,尝与争言。暖曰:“汝倚乃父为天子耶?我父薄天子而不为。”公主大恚,奔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此言诚然,彼如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有耶?”

  慰谕令归。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上曰:“鄙谚有云:‘不痴不聋,不为阿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子仪归,杖暖数十。时有盗发郭子仪父家者,捕之不获。人以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所使。子仪入朝,朝廷忧其为变,及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御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上在位十七年崩。

  太子适即位,即雍王也,是为德宗。夫肃宗、代宗本中材之主,以人心思唐,赖大将力,克复旧物,乃不思经远之谋,专为姑息之政。节度使尚由军士废立,则其它可知矣。卒之藩镇陆梁,上陵下替,养成乱阶,唐之纪纲大坏,不可复振,则肃、代为之也。德宗新立,外国贡驯象适至。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命纵于荆山之阳。又出宫女数百人,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以仆马及缣七百匹。上怒,杖光超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也。于是中外皆悦,青淄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朱温起号梁朝归于李氏

  诗曰:

  山自青青水自流,南征北战几时休。

  青春壮士边关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却说律宗初政虽美,而有美中不足。虽励精图治,而性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忠言正论,而受欺于奸谄谀佞。

  先用杨炎为相,专以报复恩仇为事。初,安史之乱,天下户口十亡八九,所在宿重兵,其费不资,皆倚办于刘宴。宴为户部尚书,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唐之所以得中兴,军旅不至匮乏者,宴之力也。宴与杨炎有隙,贬为忠州刺史。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旨,诬以怨望,上密遣中使缢杀之。天下冤之,于是大臣人人不自保。朝野侧目,上恶炎,欲诛之,乃擢卢杞为相。杞貌丑,色如蓝,有口辩,阴险狡猾无比。知上性多猜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试以小事,皆能先知。”上乃命京兆发丁夫数千,供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与淄青节度使李正已、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故田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代宗从之。至是田悦屡为宝臣子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悦乃与李正已各遣使诣惟岳,谋勒兵拒命。河南士民骚动。

  李惟岳反,上命张孝忠、朱滔等讨之。惟岳将王武俊杀之以降,成德遂平。滔请深州,不许;武俊欲得节度使不得,由是怨望。田悦闻之,各遣使说朱滔、王武俊,约以合谋同反之利,得以传之子孙,二人皆喜,从之,遂合兵反。平卢节度使李正已卒,子纳擅领军务,请袭位,上不许,亦反。于是朱滔自称冀王,田悦自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上以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节度使讨李纳。希烈帅所部移镇许,即与纳通谋,自称天下都元帅。希烈馅汝州,卢杞恶颜真卿,欲杀之,言于上,以真卿名重海内,使之宣慰,招谕李希烈。

  真卿至许,希烈欲降之,百计窘之,真卿终不为屈,遂缢杀之。

  李希烈寇襄城。初,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军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

  月费钱百三十余万缗,常赋不能供,乃税间架,除陌钱以益之。

  税间架者,每屋二架为一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一千,下税五百也。除陌钱,凡买卖每缗官税五十钱,其隐钱与无价同,且加之罪也。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又不能给,遂无以善其后。

  上发泾原等道兵救襄城。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其家。既至,一无所赐,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翌犒师,惟粝食菜蔬。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耶?闻琼林、太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

  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趋京师。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自苑北门出,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翰林学士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今废处京师,心常怏怏,若乱兵奉以为主,则难至矣。请召使从行。”上曰:“无及矣。”姚令言因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久,朱太尉闲居私请,相与奉之第。”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朱泚于晋昌里第。泚入宫,居含元殿,自称权知六军。上至咸阳,思桑道茂之言,乃幸奉天,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左金吾大将军浑瑊城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朱泚自称大秦皇帝,寻改国号曰汉,大杀唐宗室之在长安者,以绝人望。帅师犯奉天,李晟将兵入援,朱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李怀光以兵五万入援,与李晟合。遣间入城奏上,上大喜,城中欢声如雷。怀光败溉兵于醴泉,浑瑊击朱泚,破走之,泚遁归长安。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李怀光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瓒及宦官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以怀光之言告卢杞。杞惧,言于上,宜使怀光乘胜取长安,不必入朝,稽留时日。上以为然。

  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同李晟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朱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陆贽名,及即位,召为翰林学士。至是因乱,数问以时事得失,贽于政治时务,恳恳直陈,上颇用其言,中外赖之。李怀光屯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贬卢杞、赵瓒、白志贞为远州司马。上下诏大赦,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怀光屯咸阳累日,逗留不进,密与朱溉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以为怀光反状已明,恐一旦有变,为其所并,请移军东渭桥。上从之,诏加怀光太尉,赐铁券,遣使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

  辞气甚悖。怀光潜与朱泚通,其养子石演芬遣客诣行在告之。

  事觉,怀光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负我?”演芬曰:“演芬胡人,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土也。”以刀断其喉而去。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浑瑊闻之,遽请上急幸梁州。上从之,除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加平章事。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晟若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是时怀光、朱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人忧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初,怀光方强,朱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及怀光既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渐弱。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渐怒,遂烧营,东走河中,将士在道,散亡相继。李晟家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朱泚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为贼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二终无叛志。浑瑊帅诸军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韩滉在江东,遣使贡献运米百万斛,以献朝廷。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遂引兵至通化门外,泚兵大至,晟纵兵击之,贼败走,再战,又破之,贼众大溃。姚令言帅众西走,晟屯于含光殿前,使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诣行在。朱泚符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至彭原西城,其将梁庭芬等斩之以降,传首行在。朱泚乱,凡二年。车驾至长安,李晟见上,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以李晟为凤翔陇右节度使,进爵西平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李晟上言,怀光有五不可赦。马燧入朝奏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号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上许之。

  燧以长春宫守备甚严,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乃径造城下,呼其守将徐庭光曰:“汝曹徇国立功四十余年,何忽为灭族之计?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反叛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第坚守勿出。”众皆曰:“诺。”乃开门降。燧以数骑入城,慰抚之,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燧等引军直逼河中。怀光举火,诸营不应,河中军士自相惊恐,须臾,皆易其号为太平字。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将士斩其首以降。燧自辞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李璀为监察御史;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上惊曰:“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之。”对曰:“臣父非不爱子,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顾臣力竭,无能回也。”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对曰:“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复何策哉?

  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何所用之?”及怀光死,璀即自杀。上以璀故,诏赦怀光一子,收葬其尸。李希烈在蔡州,兵势日蹙,会有疾,大将陈仙奇使医生陈山甫毒杀之,举众来降。希烈乱,凡五年。诏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未几,仙奇为其将吴少诚所杀,上亦即以少诚为留后。吐蕃入寇,李晟遣兵击败之。其主岿结赞谓人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乃遣使求和于马燧。燧信其言,为之请于朝。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燧与张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上计遂定。吐蕃尚结赞请和,欲得浑瑊会盟,使乃诈诱之曰:“浑侍中信厚,闻于异域,请必使之主盟。”瑊发长安,李晟深戒之,以为盟所不可不严备。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

  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为猜疑。浑瑊表奏吐蕃,决于辛末日盟。上大喜,以表夸示群臣,辛未将盟。吐蕃伏精兵数万于坛西,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吐蕃伐鼓三声,大噪而至。瑊自幕后出,偶得他马,乘之而遁。唐将士皆东走,吐蕃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是日,上与群臣方庆盟誓得成,乃社稷之福,惟柳浑深以为忧。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不悦而罢。是夕,韩游环表言虏动盟,上大惊。明日谓柳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之审耶?”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此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

  上以李泌同平章事。泌有谋略,谙练军国之事,历事三朝,因事纳谏,为益弘多,且善调停上于君臣父子之间,顺宗之不废,泌之力也。然好仙术,不蓄家室,既力辞还山,而复出相,此其所短也。上于乱时,颇能信用李泌、陆贽之言,及乱稍定,李泌复卒,遂罢陆贽而用裴延龄等。又猜忌轻听而好聚敛,治否各半。

  上在位二十六年崩,太子诵立,是为顺宗。时顺帝失音,不能决事,常居深宫,施帘帷。独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王任、王叔文、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用事,西川节度韦臯表请太子监国。上传位于太子纯,在位一年,自称太上皇。太子即位,是为宪宗。贬王伾、王叔文等。帝刚明果断,能用忠谋。西川节度韦臯卒,刘辟自为留后,求节钺。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讨,许之。辟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遂发兵反,围东川。众以地险难取,杜黄裳独请讨之。力荐高崇文为将。崇文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遂克成都,擒刘辟,送京都斩之,市肆不惊,一境皆平。杜黄裳、裴垍、李绛相继为相。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宫中,所与处者,独宦官宫人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治之要,殊不知倦也。”时上处置得宜,诸藩镇逆命者,多畏威怀德,归顺朝廷。淮西节度使吴少诚卒,吴少阳自为留后,及少阳卒,其子吴元济匿丧,自领军务,上以李光颜为节度使,严绶为招抚使,督诸道兵讨吴元济。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众请罢征,惟裴度言彰义必可取之状。上以度为相,悉以兵事委之,讨贼愈急。

  以李晟子李愬为唐邓随节度使,愬谋袭蔡州。遣马少良将十余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侯,丁士良与战,擒之。愬命释其缚,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士良言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遂擒光拾以归,秀琳果以栅降。引兵入据其城,想与秀琳谋取蔡,秀琳日:“公欲取蔡,非得李佑不可,如秀琳无能为也。”会佑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使厢虞侯史用诚擒之以归,愬待以客礼,士卒不悦,乃谍言佑为贼内应。愬恐谤,先达于上,已不及救,乃持佑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耶?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乃械佑送京师。先密奏曰:“若杀佑,则无以成功。”诏以佑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福也。”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请身自督战,誓不与此贼俱生。上悦,使度以宰相兼彰义节度使,督诸军讨贼。

  李佑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待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因雪,假名出猎,夜半雪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希烈乱后,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者三十余年,故蔡人不为备。

  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佑等镢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鸡鸣,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

  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尔,晓当尽杀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起,听于庭,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

  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时董重质拥精兵万余人据洄曲,想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元济于城上请罪,梯而下之。槛送京师,不戮一人,屯于鞠场,以待斐度。度入城,李愬具橐糙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还军文城,裴度入蔡州。

  上御门受俘,斩吴元济,赐李愬爵凉国公,以李佑为神武将军。

  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淮西既平,成德节度使王承宗闻之大惧,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吏,上许之。

  初,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使盗杀宰相武元衡,又击伤裴度首,上未暇讨,及见吴元济伏诛,大惧。奉表纳质,既而悔之,表言军心不听,纳质割地。上怒,令宣武、魏博、成义、武宁、横海诸镇兵共讨之。李愬、田弘正屡败师道兵。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女,民益惧且怨。都知兵马使刘悟,勒兵捕师道与其二子,斩之,函首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自肃、代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河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受朝廷约束矣。

  时天下既平,上浸骄侈,用皇甫镈、李吉甫,而罢裴度,政治颇衰。又渐好仙佛,以方士柳泌为台州刺史,使求灵草合长生药;又遣中使至凤翔迎佛骨。刑部侍郎韩愈上疏切竦。上大怒,将加愈极刑,以裴度等言,乃贬为潮州刺史。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余无所得,惧而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服其药,日加燥渴,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内常侍陈弘志,用毒药弒帝于中和殿,其党共为之讳,但云药发暴崩,在位十五年。中尉梁守谦、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恒穆宗,即位于太极殿,贬皇甫镈、李道古为远州司户,柳泌伏诛。

  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牛僧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心甚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由是李德裕、元稹为一党,牛僧孺、李宗闵、李逢吉等为一党,号为牛、李二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卢龙军乱,囚节度使张弘靖,推朱克融为甲后。成德兵马使王庭凑杀节度使田弘正,魏博节皮使李愬闻变涕泣,誓众欲讨之,会疾作,不果。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救之,不能进。朝廷不得已,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而遣韩愈宣慰之。自是再失河北,终唐不能复取。

  初,柳泌既诛,方士稍复。因左右以进,上饵其金石之药,至是疾作,崩,在位四年。子敬宗湛即位,年方十五。敬宗以昏戾失德,荒淫无度,而稍能信用裴度。裴度在中书,左右忽白“失印”,闻者失色,度饮酒自如。有顷,复白早“已得之”,度亦不喜。或问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券耳。

  急之则投诸水火,缓之则还故处。”人服其识量。上好游戏,狎昵群小,嬖幸用事。善击球,好手搏,性复褊急,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等二十八人饮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灭,刘克明等弒上于室内。在位二年。矫称上旨,以宪宗第六子绛王悟权当军国事。知枢密王守澄等以卫兵讨克明杀绛,王悟迎敬宗弟江王涵立之,是为文宗。

  时牛僧孺用,则倾李德裕;李德裕用,则倾牛僧孺。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上性俭素,听朝之暇,惟以书史自娱,声乐游畋,未尝留意。

  且能虚怀听纳,然而优游不断,受制家奴。上与李训、郑注谋诛宦官,既杀王守澄,因谋尽诛宦官,李训复惧郑注专有其功,因帅金吾卫士先期击之。事败,李训、郑注反为宦官仇士良等所杀,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宫宦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上有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如主?”对曰:“陛下尧舜之王也。”上曰:“朕何敢上比尧舜?所以伺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

  自是不复视朝,在位十四年崩。

  太子永早卒,上立敬宗子陈王成美为太子。宦官仇士良、鱼弘志以其立不由己,矫诏废而杀之,而立帝弟颖王瀍为皇太弟,更名炎,遂即位,是为武帝。上英敏特达,委任能臣,以李德裕为相。泽潞节度使刘从谏卒,子刘稹秘不发丧,欲为留后。上以谋于宰相李德裕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耳。若遣重臣往谕三镇,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已许传袭,与泽潞不同,即委成德镇王元逵、魏博镇何弘敬、卢龙镇张仲武攻之,则稹必成擒矣。”上从之,遣御史中丞李回宣谕河北三镇,奉昭举兵讨泽潞破之,邢、洛、磁三州降。李德裕日:“泽潞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上曰:“郭谊,稹谋主世,必枭刘稹以自赎。”德裕曰:“诚如圣料。”未几,谊果斩稹,收稹宗族尽杀之,函稹首以降。上饵方士金丹,渐觉有疾,而方士以为换骨。凡服金丹者,则阳牡暴举,御女多多益善,始亦甚觉壮健美快,故虽以武宗之贤,亦不悟而服之。

  初,宪宗纳李锜妾,生光王怡。怡幼时,宫中皆以为不慧,文宗以后,益自韬匿及上疾笃,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立怡为皇太叔,更名忱。太叔见百官哀戚,裁决庶务,咸当于理,人始知有隐德焉。上在位六年崩,太叔宣宗即位,即罢李德裕不用。

  初,武宗无后,王才人宠冠后宫,武宗欲立为后,李德裕以其族寒无子,恐不厌天下之望,止之。武宗疾甚,顾之曰:“我死,汝当如何?”对曰:“愿从陛下于九泉。”武宗以巾授之。

  武宗崩,才人即自缢。宜宗闻而矜之,赠贵妃,同葬端陵。小说家作孟才人是也。

  宣宗精于听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谨饬节俭,惠爱民物。故时人号为小太宗。然以察为明,无复仁恩,自是而唐衰矣。上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既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晏,无所不至,复正容申饬而后人。上饵方士李元伯等药,疽发于背,密以第三子夔王滋、屑王归长等三人使立之,上在位十三年崩。左军中尉王宗实,叱归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乃迎长子郓王,立为太子,更名湜,取归长等杀之。太子即位,是为懿宗。方士李玄伯等伏诛。懿宗骄奢无度,淫乐不悛,李氏之亡,于兹决矣。

  浙东裘甫作乱,攻陷象山,浙东骚动,安南都护王式讨平之。桂州戍卒作乱,推判官庞勋为主,众至十万,康承训与朱邢赤心讨平之。赤心赐姓李,名国昌,以为大间军节度使,即李克用父也。上好奉佛,施与无度。十四年正月,遣使迎佛骨,群臣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上曰:“生得见之,死亦何恨。”

  上疾大渐。中尉刘行深、韩文约立上少子普王俨为太子,上在位十四年崩。太子即位,时年十二,是为僖宗。僖宗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盾。上之为普王也,小马坊使田令孜有宠,及即位,使知枢密,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

  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起义,所在蠭起。濮州人王仙芝聚众数千,起于长垣,今北直大名府长垣县是也。冤句人黄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土不第,遂为盗。与仙芝剽掠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飞蝗蔽天,所过赤地,从者益众。王仙芝进兵荆南等地,招讨使曾元裕大破之于申州,杀万余人,降万余人;又破之于黄梅,杀五万余人,追仙芝斩之。义军将领尚让,帅仙芝余党,悉归黄巢,推巢为冲天大将军。进兵山东、湖广、河南等处,至于江南浙东,开山路七百里,攻福建,所至收其精壮为兵。镇海节度使高骈遣将击破之。巢趋广南,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朝廷不许。巢急攻广州,陷之。左拾遗侯昌业,以义军满关东,而上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社稷将危,上疏极谏。上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黄巢举兵北向,众二十余万,兵势甚盛。因两京无备,遂陷东都,破潼关,直入长安。宦官田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门出,惟福王、穆王、泽王、寿王及妃嫔数人从行。凤翔节度使郑畋谒于道次,请留凤翔。上曰严:“朕不欲密迩臣寇,且幸兴元征兵,以图收复。”畋因刺血为表,请合诸道兵讨贼。黄巢僭号,自称大齐皇帝,杀唐宗室之在长安者无遗类。初,黄巢帅众,流而不守,至是始地矣。田令孜劝上幸成都,从之。

  初,砀山人朱温(砀山,今江南徐州砀山县是也),其父朱诚,以五经教授乡里。生三子:长曰全昱,次日存,三日温。

  及诚卒,三子贫,佣食于萧县刘崇家。全昱无才能,为人颇长者,存与温俱勇而有力,温尤凶悍,崇数笞辱之,崇母独怜之,戒家人曰:“朱三非常人,汝曹善遇之。”及黄巢兵起,存与温俱从之。黄巢攻岭南,朱存战死,巢陷长安,以温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攻陷同州,以为防御使,守华、邓诸州。长安之陷,宦官杨光复慷慨忠义,在长安与周岌共起兵击朱温,败之,遂克邓州。朱温守华州,高骈畏贼,伪称风痹,无复出兵。骈召董昌于广陵,钱镠说昌日:“观高公无心讨贼,不若去之。”

  昌从之,引兵入据杭州,使钱镠取越州。昌遂徙镇越州,以谬知杭州事。后谬据浙江等地,为吴越王,详见下回。时寿州屠者王绪,举众盗据寿州及光州,以王潮为军正,信用之。其后王潮据有福建等地,为闽国,详见下回。秦彦杀高骈,上以高骈都将杨行密为淮南留后,后据有江南等地,为吴王,又为南唐,详见下回。

  初,大同军乱,杀防御使段文楚,推李克用为留后。克用表求敕命,朝廷不许。使李可举讨李克用,大破之。使李琢讨李国昌,败之。国昌、克用亡走鞑靼,尝曰:“吾得罪天子,愿效忠而不得,今闻黄巢北来,必为中原患,一旦天子赦吾罪,得与公辈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监军陈景思为之代请于朝,诏如所请。首相王铎见黄巢势振,而高骈为方士所愚,无心讨之,发愤请行,会诸道兵进逼长安。官军四集,巢势日蹙,号令不行,不出同华。朱温见巢兵势渐弱,知其将亡,遂以华州降。诏以温为招讨副使,赐名全忠。时黄巢兵势尚强,王铎在河中,患之,乃以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将沙陀兵一万七千,及雁门兵四万趋河中,军皆衣黑。贼惮之曰:“鸦军至矣。”克用与黄巢兵战于渭南,一日三战,皆捷,诸军继之。

  巢众大奔,巢焚宫室遁去。克用时年二十八,于诸将中最少,而破黄巢,复长安,功第一,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时人谓之“独眼龙”。诏以克用为河东节度使。

  时以黄巢未平,加朱全忠为东北都招讨使。黄巢虽遁,兵势尚强,周岌、时溥、朱全忠俱求救于李克用。克用将番汉兵五万救之。巢围陈州几三百日,赵兄弟与之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而众心益固。克用会许、汴、徐、兖之军于陈州,攻尚让于太甫,拔之。巢闻之惧,解围而去。黄巢趋汴州,李克用等追及巢于中牟,奋击,大破之,尚让帅众降。黄巢收余众奔兖州。克用至汴州,全忠固请入城,馆于上源驿,就驿置酒甚恭。克用乘酒使气,语颇侵之,全忠不平,薄暮罢酒,从者皆醉。宜武将杨彦洪密与全忠谋,乃连车塞路,发兵围驿而攻之。克用缒城得出,全忠误射彦洪,杀之。比明,克用欲勒兵攻全忠,其妻刘氏曰:“此当诉之朝廷,若擅举兵相攻,则天下孰能辨其曲直,且彼得以为辞矣。”克用从之,引兵去武陵,将李师悦与尚让追黄巢至瑕邱,败之。巢众殆尽,走至虎狼口,其甥林言斩巢兄弟妻子首以降。黄巢起义,凡十年。时溥遣使献巢首并其姬妾,上御楼受之。其姬妾皆美妇,极天下之选,上意欲纳之,因宣问曰:“汝曹皆勋贵子女,何以从贼?”其居首者应曰:“妾等从贼不过失身,至若国家以百万之众,不能拒贼,失守宗祧,妾等女子,纵欲保身,不过死耳,岂能拒贼耶?”上大怒,尽斩之。

  王铎既平义军,宝玩充积,美女成行,皆艳冶夺目。上以为义昌节度使,过魏地,魏博节度使乐从训杀而夺之,以盗闻于朝。宦官田令孜专权罔上,杀害忠良,禁制天子。上患其专,时语左右,流涕而已。李克用表请诛田令孜,诏和解之,克用不听,进逼京城。令孜夜奉天子自奉远门出,幸凤翔,克用还军河中,表请大驾还宫,罪状田令孜,请诛之。令孜请上幸兴元,上不从。是夜令孜引兵入宫,劫上如宝鸡。朱玖、李昌符引兵迫逼乘舆,天下共忿疾令孜,令孜内不自安,乃荐杨复恭为中尉,自除西川监军,往依陈敬瑄.复恭斥逐令孜之党,以王建为西川利州刺史,后据蜀,是为前蜀,详见下回。诏削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令孜依陈敬瑄竟不行,后二人俱为王建所杀。时京师再经兵火,荆棘满城,车驾暂驻跸于凤翔。上疾大渐。观军容使杨复恭立寿王杰为皇太弟。僖宗在位十五年崩,弟昭宗桀即位。

  昭宗体貌明粹,有英气,似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妻志,尊礼大臣,即位之初,天下欣欣焉。进朱全忠爵东平郡王。初,李克用请讨朱全忠,诏和解之。至是朱全忠请讨李克用,张浚欲倚外势,以挤杨复恭,请从之。以张浚为招讨使,会诸道兵讨之。克用养子李存孝,力过猛虎,常将骑兵为先锋,身披重铠,腰弓髀槊,独舞铁挝入阵。前破黄巢,所向无敌,至是凡河北骁将至者,存孝帅数百骑,悉生擒之。

  葛从周、朱全忠皆败走,张浚大败而还。李克用上表诉冤,诏复克用官爵,使回晋阳,贬张浚为绣州司户,浚奔依朱全忠。

  刘隐将兵平定广州,上以隐为清海军节度使,使治广州,后为南汉,详见下回。武安节度使刘建锋,为其下所杀,众推马殷为留后,上以马殷为湖南节度使,后为楚国,详见下回。内宦杨复恭专横,上出为凤翔监军,复恭愠怼不肯行,称疾求致仕,从之。未几,走兴元,与杨守亮反,李茂贞讨诛之,献复恭与守亮书,诉致仕之由,云:“吾于荆棘中立寿王,才得尊位。

  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进李克用爵为晋王,克用还晋阳,车驾还京师。初,李存孝与李存信俱为克用养子,存信有宠于克用,妒存孝功,谗而杀之。克用痛惜,为之不视事者旬日。又存孝部将薛阿檀,其勇亚于存孝,克用并杀之。

  自是兵势浸弱,而朱全忠独盛矣。

  崔胤与上密谋,尽诛宦官,宦官益惧。上自华州还,忽忽不乐,多纵酒,喜怒不常,左右人人自危。于是中尉刘季述、王仲先等阴谋废立,乃引兵突入宣化门。季述进曰:“陛下厌倦大宝,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陛下保颐东宫。”乃扶上与后同辇,嫔御侍者才十余人。适少阳院,季述以银挝画地,数上罪数十,乃锁其门,熔铁锢之,穴墙以通饮食。季述等矫诏,令太子裕监国,寻使即皇帝位。崔胤密遣人说神策指挥使孙德昭曰:“今反者独季述、仲先耳,公诚能诛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则富贵穷于一时,忠义流于千古矣。”德昭日:“相公有命,不敢爱死。”遂结右军都将董彦弼、周承诲擒述等斩之,迎上复位。上曰:“裕幼弱,非其罪。”黜为德王,赐德昭等俱姓李,以为使相,留宿卫,赏赐倾府库,时人号为三使相。时上悉以军回事委崔胤,宦官侧目,胤欲尽除之。上以问韩偓。对曰:“不若择其尤无良者数人诛之,择其忠良者使之,有善则赏,有恶则惩,则咸自安矣。”上深以为然。而胤复请尽诛宦官,宦官得胤密谋,日夜谋所以去胤者。胤知谋泄,事急,遗全忠书,称彼密诏,令全忠以兵迎车驾。全忠得书,举兵发大梁,表请车驾幸东都。京师大骇,中尉韩全诲等陈兵殿前,劫上如凤翔。上不许,拔剑登乞巧楼。全诲等逼上下楼,上不得已,乃与皇后、妃嫔、诸王百余人,皆上马恸哭。全诲等遂火宫城,车驾幸凤翔,全忠驻师河中。崔胤诣河中,涕泣请兵,全忠乃将兵五万,进攻凤翔。李茂贞出战累败,储资已竭,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于市以充用。上乃召茂贞等,议与全忠和。李茂贞独见上,请诛韩全诲等,与全忠和,奉车驾遂策。

  上喜,收全诲斩之,并诛宦官七十余人。车驾入长安,复以崔胤同平章事。胤复奏宦官典兵预政,不剪其根,祸终不已,请悉罢诸内司及诸道监军,上从之。是日,全忠以兵驱第五可范已下数百人于侍省,尽杀之,冤号之声,彻于内外。又出使者诏所在收捕诸道监军,悉诛之,止留黄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

  全忠引兵屯河中,杀崔胤、郑元规等,遣牙将奉表,称邠岐李茂贞兵,逼畿甸,请上迁都洛阳。上以皇后新产,未任道路,乞俟满月后行,全忠不许。时上御筵喜楼,及下,裴枢已促百官东行,驱徙士民,号泣满路,骂曰:“贼臣崔胤,召朱温来倾复社稷,使我曹流离至此。”上遂发长安,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上泣曰:“勿呼万岁,朕不当为汝主矣。”馆于兴德宫,谓特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不能仰视。上遣间使以绢诏告急于王建、杨行密、李克用等,令纠率藩镇,以图匡复,曰:“朕至洛阳,则为全忠所幽闭,诏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得复通矣。”全忠迎上于新安,杀上左右及宫女数人。自崔胤之死,六军散亡殆尽,惟余内园小儿二百余人,从上而东,全忠皆杀之。预选小儿二百余人,大小相类者,衣其服,顶其名而代之。上初不之觉,至累日乃悟。自是上之左右使令,皆全忠之人矣。李茂贞、王建、李继徽合兵讨朱全忠,全忠拒之于河中,皆败还。时李克用兵势衰弱,封疆日蹙,不能出兵;忧形于色。其子存勖进曰:“朱氏穷凶极恶,人怨神怒,今其极也,殆将毙矣,吾家代袭忠贞,大人当遵时养晦,以待其衰,奈何轻为沮丧乎?”克用大悦。

  朱全忠还大梁,惧上有英气,愁变生于中,遣朱友恭及叔琮弒帝于俶殿。在位十六年。立帝第九子辉王祚,年方十三,是为昭宣帝。宫中恐惧,不敢出声哭。全忠闻之,祥惊哭,自投于地曰:“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至东都,伏梓宫恸哭,杀友恭、叔琮。友恭临刑太呼曰:“卖我以塞天下之谤,如鬼神何!”全忠遂辞赴镇。全忠使蒋元晖邀德王裕等九人,置酒九曲池,悉缢杀之,投产池中,皆昭宗之子也。彗星出西北,长竟天。全忠杀不附己者,聚裴枢、独孤损、崔远、陆扆、王溥等三十余人于白马驿,尽杀之,以应天变。李振言于全忠曰:“此辈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昭宣帝在虚位三年。君臣惧祸,遣使奉册宝如大梁,让位于朱全忠。梁王朱全忠,更名晃,称皇帝,国号梁,都大梁,是为后梁太祖。废昭宣帝为济阴王,寻弒之,唐亡。

  起高祖戊寅,终昭宣帝丁卯,凡十二帝,共二百九十年。

  梁主既篡位,与宗戚饮博于宫中。其兄全昱谓曰:“朱三本砀山一民也,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他日得无灭吾族乎?”梁主不怿而罢。时惟河东晋王李克用、凤州岐王李茂贞、淮南吴王杨行密之子杨渥、西川蜀王王建,不奉梁年号,余皆禀梁正朔。

  梁以高季昌为荆南节度使,遂据江陵,后为南平王,详见下回。

  契丹耶律阿保机,始建国,是为辽太祖,详见三十二回。梁遣康怀贞将兵攻晋潞州,晋李嗣昭闭门拒守,怀贞昼夜攻之,半月不拔,乃于潞州城下,更筑长城,内防冲突,外拒援兵,谓之夹寨,堑而守之,久不下。晋王李克用卒,子存勖立为晋王。

  存勖与诸将谋曰:“朱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必有骄怠之志,若简精兵,倍道趋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乃大阅士卒,率周德威等,发晋阳,进兵直抵夹寨,鼓噪而入。

  梁兵大败南走,亡失将校士卒以万计,委弃资粮器械山积,潞州围解。梁主闻夹寨不守,大惊,既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子,豚犬耳。”

  燕王刘守光称帝,国号大燕。晋王闻之大笑曰:“俟彼十年,吾将问其鼎矣。”晋王存勖屡败梁兵,梁主疾憎甚,谓近臣曰:“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更昌炽如此。吾观其志不小,天复夺我年,我死,诸儿非彼敌也,吾无葬地矣!”

  因哽噎,绝而复苏。初,张后严整多智,梁主敬惮之。后殂,梁主恣意声色,尝避暑于河南尹张宗奭家,淫其妇女殆遍。梁主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七子皆亲生,惟幼子友文本姓康,名勤,梁养子也。其妇女王氏色最美,且善承人主颜色。

  枕席间,曲尽其妙,其余七子妇,虽委曲承顺,尚有勉强之容,不能及也。梁主爱王氏,王氏请以友文为太子,梁主许之。诸子心皆不平。梁主嫉甚,命王氏如友文,欲付以后事。第七子友珪妇张氏知之,密召友珪,珪与统军韩京力合谋,夜斩关入至寝殿。梁主惊起曰:“我固疑此贼,恨不早杀之,汝悖逆如此,天岂容汝乎?”友珪曰:“斩老贼万段!”友珪仆夫冯廷谔刺梁主腹,刃出于背,以败毡裹之,殡于寝殿,在位六年。

  友珪遂即位。梁赵岩奉使至大梁,见梁主三子友贞,密与之谋诛友珪。岩曰:“此事成败,在招讨杨令公耳!得其一言,谕禁军,吾事立办。”均王友贞乃遣腹心马慎交往魏州,说杨师厚曰:“郢王篡位,人望属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师厚乃遣其将王舜贤至洛阳,阴与袁象先谋。象先帅禁兵数千人,待旦突入宫中。友珪闻变,自度不免,令冯廷谔先杀妻,次杀己,廷谔亦自杀。均王乃即帝位于大梁,更名王皇,又更名王真,是为末帝。

  时晋王存勖,明赏罚,举贤才,黜贪残,严盗贼,重农积谷,训练士卒,张承业辅之,境内大治。初,克用表奏刘仁恭为卢龙节度使,后征兵于仁恭。以入援唐室,仁恭抵书谩骂,克用怒伐之,仁恭击败其师。仁恭子守光通于仁恭之爱妾罗氏,仁恭杖而斥之。守光遂以兵入,幽其父于别室,而自立为燕王,寻复称帝。晋王存勖以其父克用临终之命,举兵伐燕。燕王刘守光遣其将单廷珪出战,晋将周德威奋击擒之,晋王分兵徇燕山,后八州皆下之,进逼幽州。晋王督诸军四面攻城,克之,擒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及其妻妾以归,献于太庙,自监斩刘守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父墓,而后杀之。

  梁分天雄为两镇,魏人不服,降于晋,并求援师。晋主入魏州,梁将刘郛以晋兵尽在魏州,晋阳必虚,乃潜兵以袭晋阳。

  晋李存审击败之,寻阝奔还。梁王檀密疏请发关西兵,以袭晋阳,梁主从之。兵至晋阳,夜急攻城,城几陷者数次。晋北伐,故将安金全帅兵夜出,击败之。契丹既归,梁举兵围晋幽州,李嗣源、李存审帅兵前后奋击,大败之。幽州围解,晋国大强。

  晋王得传国玺,因称帝,改国号曰唐,是为后唐庄宗。唐遣李嗣源袭梁郓州,取之。梁敬翔言于梁王曰:“事急矣,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可救也。”梁主从之。梁彦章攻唐德胜南城,皆拔之。又进攻杨刘。初,王彦章嫉赵岩、张汉鼎、张汉杰兄弟乱玫,谓所亲曰:“待我成功归,就诛奸臣,以谢天下。”

  赵、张闻之,恐其成功,百计阻之,由是彦章功竟无成。梁主犹恐彦章功成难制,还大梁,以段凝代之。于是宿将愤怒,梁右先锋指挥使康延孝奔唐,唐主问以梁事,对曰:“梁地不为狭,兵不为少,然迹其行事,终必败亡。近又闻欲数道出兵,决以十月大举,臣窃观梁兵,聚则不少,分则不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俟其分兵,帅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抵大梁,擒其伪主,旬月之间,天下定矣。”唐主大悦。

  唐主闻梁人欲大举,数入道寇,召诸将会议。郭崇韬对曰:“段凝本非将才,不能临机决策,本无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城,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力长驱入汴,彼城中空虚,必望风自溃,苟伪主授首,则诸将自降矣。”

  唐主曰:“此正合朕意,大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冬十月,唐主以大军济河至郓州,一战败之,追至中都,围其城,城无守备。少顷,梁兵溃围出。唐兵执王彦章,唐主欲降之,彦章曰:“余本匹夫,蒙梁主恩位至上将,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唐主命斩之。康延孝请急攻大梁。李嗣源曰:“兵贵神速,今彦章既擒,段凝未必知之。此去大梁至近,前无山险,方阵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离河上,友贞已为我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请陛下以大军徐进,臣以千骑前驱。”唐主从之,令下,诸军皆踊跃愿行。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为,置传国玺于卧内,忽失之,已为左右窃之,迎唐军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吾不能自裁。卿可断吾首。”麟泣从之,遂杀末帝,因自杀。末帝在位十一年。末帝为人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但疏忌宗室,宠任越岩及德妃,兄弟张汉鼎、张汉杰等依势弄权,卖官鬻爵,离间旧将相,政事日紊,以至于亡。唐毁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屠灭其家,粱亡。

  凡二主,共十七年。后唐庄宗李存勖既灭燕,复并梁,足称英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晋灭唐汉继晋郭氏周承

  词曰: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编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却说后唐庄宗李存勖,本姓朱耶,沙陀人。祖赤心,赐姓名李国昌。父克用,破黄巢以功封晋王。及存勖袭封,以兵灭梁称帝,迁都洛阳,号曰后唐。初,李克用临终,以三矢赐存勖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背约归梁。三者吾遗恨也。与汝三矢,无忘父志!”至是,唐主果系燕父子,函梁君臣之首,而契丹亦服,祭于太庙,还三矢焉。以郭崇韬为侍中,崇韬权兼内外。谋猷规益,竭忠无隐,亦颇荐引人物焉。

  唐主幼善音律,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以悦刘夫人,优名谓之“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颊。唐主失色,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谁呼耶?”唐主悦,厚赐之,而宠对夫人如故。由是诸伶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嫉愤,莫敢出气。时内府钱财山积,不肯赏赐军士,而于赏赐伶人则无度。又彩民间美女三十余人,以充后宫,学女戏。

  蜀王无道,唐主与宰相议伐蜀,以魏王继岌为西川都统,郭崇韬为都招讨使,军事悉以委之。同光三年十一月戊申,大军西行,入散关,倍道而进。诸城镇望风款附,遂进兵逼成都。

  蜀主舆榇衔璧出降。大军入成都,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师至克蜀,凡七十日。时成都虽下,而蜀中盗贼群起,布满山林,崇韬恐大军既去,更为后患,是以淹留未还。唐主遣宦者何延嗣促之,崇韬待之倨,延嗣归,言崇韬专权,王寄身于虎狼之口。唐主遣马彦珪驰诣成都,观崇韬所为何如。刘皇后自为敕与继岌,令杀崇韬。至是继岌命崇韬登楼计事。崇韬方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并杀其子廷诲,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后据蜀,详见后。唐主复因谗杀郭崇韬诸子,又杀功臣李继麟,朝野骇惋。李嗣源叹曰:“吾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委之命耳!”天下不解崇韬之罪,人心汹汹,邺都遂作乱。唐主命李嗣源讨之。嗣源至邺都,下令军中明日攻城。

  是夜,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帅众大噪焚宫。嗣源叱而问之,对曰:“将士从主上十年,百战以并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欲与城中合势,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嗣源涕泣谕之,不从,及诡说得出,遂引兵向大梁。李绍荣奏李嗣源已叛,与贼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数奏,皆为李绍荣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惧。石敬塘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请速从众议。”康义诚曰:“主上无道,军民怨怒,公从众则生,守节则死。”嗣源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军势大盛。李绍荣请唐主幸关东招抚,唐主从之。

  唐主至万胜镇,闻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归。唐伶人郭从谦帅所部兵攻兴教门,唐兵将皆散,唐主帅亲王卫士守城,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绛霄殿庑下,抽矢,渴惫求水,刘后不省视,遣宦者进酪,须臾遂殂,在位三年。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

  刘后囊金宝,系马鞍,与其所私庄宗之弟申王存渥,及李绍荣逃走,宫人逃散,诸军大掠。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闻之恸哭,谓诸将曰:“主上素得士心,止为群小蔽惑致此,今吾将安归乎?”乃入洛阳,止于私第,禁焚掠,拾庄宗骨,于灰烬之余而殡之。唐监国李嗣源获刘后与申王杀之,又杀李绍荣及魏王继岌等。同光四年四月,嗣源用旁支入继之礼,于柩前即位,是为明宗。

  明宗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能尽通,乃奏选文学之臣,置端明殿学士,以冯道、赵凤为之。

  唐以郭从谦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诛之。唐初刻《九经》板印书售之,自是学者得书始易。明宗本胡人,克用养子,性不猜忌,与物无竟。登极之年,年逾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

  天感其诚,次年宋祖生。帝在位八年,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及殂,第五子从厚立。是为闵帝,在位一年。唐成德节度使潞王从珂举兵凤翔,入洛阳,废其主从厚为鄂王,寻弒之。从珂本姓王,小字阿三,镇州平山寡妇魏氏之子。明宗掠得,养以为子,至是继明宗而自立,是为废帝。

  废帝以千春节置酒,河东节度使石敬塘之妻、晋国长公主上寿毕,辞归晋阳。唐主醉曰:“何不少留,遽归欲与石郎反耶?”敬塘闻之大惧。又使敬塘移镇天平,敬塘益惧,谋于将佐曰:“吾之再来河东也,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节公主所言乎?”都押衙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掌书记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不于此时移镇,而卒以河东相授,是天意假明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非明宗后,公明宗爱婿,契丹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塘意遂决,表唐主养子,不应承祀,请传位许王。唐主手裂其表,抵于地,以张敬达讨之。敬塘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谏:“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以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塘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俟中秋倾国赴援。契丹主耶律德光将兵救石敬塘,以五万骑与唐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敬塘乃遣刘知远出兵助之,唐兵大败。唐主惧,下诏亲征,诸军骄悍不为用。符彦卿恐其为乱,不敢奉之以法。唐主至河阳,但日夕酣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辈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契丹主谓石敬塘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有成功。观汝气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敬塘辞让,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塘为皇帝。敬塘割幽蓟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改国号曰晋。敬塘沙陀人,姓石氏,是为后晋高祖。唐主与宋审虔等四将复向洛阳,而槔校已皆飞状迎晋主矣。唐主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审虔等携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在位三年,后唐亡,凡四主三姓,共十四年。

  是日晚,晋主入洛阳,唐兵皆降。晋主命知远部署京城,城中肃然。寻还都于大梁。在位七年,招抚藩镇,善事契丹,中国稍安。及殂,以幼子重睿托冯道,欲道辅立之。道与景延广议,以国事多艰,宜立长君,乃奉高祖兄敬儒之子齐王重贵立之。齐王既立,以契丹主德光为祖,以高祖为父,而于本生父敬儒反臣而名之。大臣议奉表称臣,告哀于契丹。时契丹改国号曰辽,景广请致书,称孙而不称臣。辽主大怒,搬来责让,延广复以不逊语答之。辽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代晋帝,屡说辽主击晋,辽主颇然之。辽兵入寇,晋主命刘知远会兵山东,皆不至。晋主疑其有异图,郭威见知远有忧色,谓知远曰:“何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何忧乎?”辽主大举入寇,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言事。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还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辽兵环晋营,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辽,辽主绐之曰:“景延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降。

  命军士释甲,军士皆恸哭,声震原野。辽主遣兵入大梁,执晋主重贵以归,在位四年。杀桑维翰,囚景延广。晋亡,凡二主,共十一年。

  辽主入大梁,杀张彦泽,景延广自杀。辽封晋主为负义侯,徙之黄龙府。辽主纵胡骑四出剽掠,奸淫妇女,于是内外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时晋臣刘知远在河东,富强冠诸镇,见晋主与辽结怨,知其必危,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及闻辽兵入汴,掳执天子,将佐军土等俱请知远上尊号,以号令四方,知远从之。知远姓刘名暠,字知远,其先沙陀人,微时为晋阳李氏赘婿,仕晋,以功封北平王。及晋主重贵被掳,乃即位于晋阳。知远欲掠晋阳民财,以赏军士。夫人李氏谏曰:“陛下因河东创大业,未有惠泽及民,而先夺其生生之资,非新天子所以救民意也,请悉宫中所有以劳军,虽复不厚,人无怨言。”

  知远从之,中外大悦。

  辽兵肆掠,民不堪命,东方群盗大起。辽主耶律德光谓左右曰:“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乃引兵北归,尽载府库之宝以行,死于杀胡林,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归,晋人谓之帝羓.晋主刘知远入大梁,诸镇多降。仍都大梁。改国号曰汉,是为后汉高祖。以弟刘崇为太原河东节度使;后郭威篡汉,崇更名旻,即位于晋阳,则为北汉,详见后。汉主不豫,召苏逢吉、杨邠、史宏肇、郭威入受顾命,曰:“承佑幼弱,后事托在卿辈。”遂殂,在位二年。皇子佑承立,时年十八,是为隐帝。河中李守贞,永兴王景崇、凤翔赵思绾三镇拒命,推守贞为主。汉遣诸将讨之,久无功。汉主患之,以郭威为招慰使,诸军皆受节制。郭威攻河中,入其外郭,李守贞与妻子自焚。

  赵思绾好食人肝及人肉,取妇女为食粮,已约降汉,周收敛财物,三改其期。郭威执斩之,威使赵晔急攻永兴,王景崇自杀,三镇即平。汉主骄纵,年益壮,狎昵嬖幸,厌为大臣所制,左右乘间谮龙,遂杀其枢密使杨邠、侍卫指挥使史宏肇、三司使王章。宏肇御众严整,将兵所向必克,汉得天下,皆其力也。

  三人之死,人尽冤之。汉主又遣使至邺都杀郭威,威举兵反,留养子荣镇邺,命郭宗威将骑兵前驱,自将大军继之。至封邱,人心汹惧,汉主遣慕容彦超等将兵拒之。彦超等战败,遂还。

  是日,汉主出劳军,为乱兵所杀。主在位三年。冯道帅百官谒见郭威,威犹拜之。郭威帅百官奏李太后,宜早立新君。太后令百官议,以高祖之子承训、承勋年尚幼,立高祖弟崇之子刘赟为君。

  会辽主入寇,李太后命郭威将大军击之。十二月。威发大梁,馆于澶州。癸丑旦,将发,将土数千人忽大噪。威命闭门,将士逾垣发屋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震地。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

  太后诏废赟为湘阴公,以郭威监国。遂即位。郭威,邢州尧山人,今北直顺德府唐山县是也,改国号曰周,仍都大梁,是为后周太祖。罢四方贡献珍物,毁宝玩于庭,诏百官上封事,爱士恤民,用人得宜,为五代之令主。太祖无嗣,以皇后兄柴守礼之子柴荣为嗣,封晋王。在位三年殂。晋王荣即位,是为世宗。时北汉主闻太祖晏驾,自将兵三万,与辽兵万余骑入寇。

  周主自将兵御之,战于高平之南。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余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周主见兵势危,自引兵亲犯矢石督战。宿卫将赵匡胤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乃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百,北汉兵大败。爱能等闻捷,稍稍复还。

  周主责之曰:“汝辈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逃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由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因大阅诸军,去老弱,择精壮,募壮士以补之。又命赵匡胤募壮士以补宿卫。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毁铜佛以铸钱。世宗召陈抟,问以黄白飞升之术?

  对日:“陛下为天子,当以洽天下为务,安用此为?”乃遣还山。诏州县长吏常存问之。世宗既为周太祖嗣,人无敢言柴守礼子者,但以元舅处之,优其俸给,未尝至大粱。尝以小忿杀人,有司不敢诘,世宗知而不问。

  南唐北通契丹,欲伐周。周世宗下诏亲征南唐,命李重进将兵赴正阳。南唐刘彦贞引兵来拒,重进大破之,斩彦贞,唐人大恐。皇甫晖、姚凤退兵清流关。周主命赵匡胤袭之,晖等走入滁州,欲断桥自守。匡胤挥兵涉水,直抵城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容成列而战。”匡胤笑而许之。晖整众而出,匡胤拥马突阵击晖,擒之,并擒姚凤,遂克滁州。匡胤威名日盛,每临阵,必以繁缨饰马,铠杖鲜明。或曰:“如此,恐为敌所识。”匡胤曰:“吾固欲其识之耳。”南唐主屡败而惧,遣李德明来言,请去帝号,割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周主以淮南之地已半为周有,诸将捷音日至,欲尽得江北之地,不许。唐主大怒,命弟齐王李景逵将兵二万趋六合。赵匡胤奋击,大破之,于是唐之精锐尽矣。是战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匡胤阳为督战,以剑砍其皮笠。

  明日,阅遍皮笠有剑迹者数十人,皆斩之,由是部兵莫敢不尽死。周以赵匡胤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周主还都。

  命将围寿春,连年不下,周主复自将伐南唐,抵寿春,唐寿州监军周廷构以城降。又攻濠、泗二州,二州皆降,进克楚州。

  周主如迎銮镇,至江口,遣水军击破唐兵。唐主恐,遂南渡。

  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宏翼,使听命于中国。觉至迎銮镇,见周兵之盛,白世宗请遣人渡扛取表,献西川之地,划江为境,以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止取江北,合尔主能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赐唐主书,慰纳之,谕以罢兵,不必传位。唐主奉表,献江北四州,岁输贡物数十万。于是江北悉平,南唐主更名景,去帝号,奉周正朔。世宗以北鄙未复,将幸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契丹守将皆举城降,于是关南悉平。又宴诸将于行营,议取幽州,适有疾而还。

  世宗疾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在位六年,寿三十九而崩。世宗在番邸时,多务韬晦,及即位,人始服其英武,其御军,号令严明,人莫敢犯。其攻城对敌,应机决策,出人意表,动无不胜。又勤于为治,百官簿籍,过目无所忘。发奸摘伏,聪察如神。闲暇则召儒者读前史,商榷大义,性不好丝竹珍玩之物。重农恤民,制礼作乐,文武参用,各尽其能。人皆服其明,而怀其惠,故能破敌广地,所向无前,足称令主。登遐之日,远近哀慕焉。世宗太子梁王宗训即位,时方七岁,是为恭帝。恭帝幼冲,中外物情,皆附于赵匡胤,密有推戴之意。时镇、定二州,传言辽与北汉连兵入寇。周主遣归德节度使殿前都检点赵匡胤,率禁兵御之。正月癸卯,发汴京,殿前都指挥使苗训,善观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荡者久之。指示楚昭辅曰:“此天命也。”

  是夕次陈桥驿,军士聚于驿门,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等相与谋曰:“主上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则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都押衙李处具以其事白匡胤之弟匡义,及归德掌书记赵普。甲辰黎明,军士擐甲执兵,直逼寝所,曰:“诸侯无主,愿册太尉为天子。”匡胤惊起,披衣未及时,黄袍已加身上矣。众即罗拜呼万岁,掖之上马,拥逼还汴,匡胤揽辔,誓诸将曰:“汝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汝主也。”皆下马曰:“愿受命。”匡胤曰:“太后主上,我北面事者,不得惊犯;公卿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市府库,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赏,不然当族诛。”

  皆应曰:“诺。”遂肃队而行。乙巳至汴,自仁和门入,秋毫无所犯。匡胤令甲士归营,而自退居公署。将士拥范质、王溥等至,质以义让匡胤,匡胤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六军所迫,一旦至此,负惭天地,将如之何?”质等未及对,列校罗彦环挺剑厉声曰:“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质等相顾,不知所为。溥降阶先拜,质不得已,亦拜。遂奉匡胤入宫,召百官至,晡时班定,犹未得禅诏。翰林承旨陶谷出诸袖中,遂用之,宣徽使引匡胤就廷,北面拜受讫,乃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奉周主为郑主,在位半年,后十一年殂,宋主素服发哀,辍朝十日。世宗七子皆寿终,奉符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周亡,凡三主,共十年。五代通共五十三年。宋主大赦改元,国号宋,是为宋太祖,石守信、高楼德等悉进爵有差。

  华山隐士陈抟,闻太祖代周,曰:“天下自此定矣!”宋祖开基,其说颇长,留待下回再叙。其唐末河北七藩镇,割据土宇,隐同列国,及残唐十僭国,今且逐渐叙明,以便观者。

  唐末藩镇有卢龙,初名平卢,今北直永平府卢龙县等处是也。自唐玄宗以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起,及禄山反后,凡更二十七人,共易二十姓。至刘守光称帝于后梁末帝时,晋王李存勖击破幽州,擒守光并其父仁恭斩之。有魏博,亦名天雄,今北直大名府等处是也,唐代宗时,田承嗣执史朝义妻子降,以为魏博节度使,凡更十九人,共易九姓。至后梁末帝时,杨师厚卒,魏人以其地降于晋王李存勖。有成德,后名武顺,今北直正定府等处是也。唐肃宗时,以安史降将李宝臣为成德节度使。凡更十二人,共易四姓。至后梁末帝时,王镕为其下太保王德明所弒,晋王存勖讨诛之;有泽潞,亦名昭义,今山西潞安府等处是也。唐代宗时,以安史降将薛嵩为泽潞节度使,凡更三十人,共二十六易姓。至丁会,以朱全忠弒昭宗,会降于晋王李克用。又有淄青,今山东兖州府东平州是也。唐肃宗时,以侯希逸为淄青等六州节度使。凡五人,二易姓。至李师道,唐宪宗遣兵讨之,其下刘悟斩献其首。又有淮西,后名彰义,今河南汝宁府等处是也。唐肃宗时,以来王真为节度使,凡八人,七易姓。至吴元济,唐宪宗遣李想讨诛之。又有沧景,亦名横海,今北直河间府等处是也。唐德宗时,以程日华为横海军节度使。凡更二十七人,共十五易姓。至卢彦威,于唐昭宗时,为刘守光之父刘仁恭所取。又有宣武,今河南开封府等处是也。

  唐德宗时,以刘元佐为宣武节度使,凡更十九人,共九易姓。

  至唐实,于唐僖宗时,以朱全忠代之,后遂篡唐,此唐末河北藩镇之大略也。

  至于残唐五代诸僭国,前后共约十国,其最大莫如吴与南唐。初,合肥人杨行愍以为盗见获,刺史郑棨奇其状貌,释之,后应募为兵,充卢州牙将,高骈以为卢州刺史,改名行密。时高骈好神仙,吕用之、张守一、诸葛殷等共为妖妄,淫刑滥赏,夺人资财、妇女,人大怨恨。毕师铎、秦彦起兵讨之。秦彦杀高骈,并其子弟甥侄,共为一坎瘗之,杨行密尽取高骈故地。

  唐昭宗以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据有江南江西等地。行密取濠州,得徐州人李氏子,养以为子。其长子渥憎之。行密赐与徐温为子,名之曰知诰。知诰勤孝过诸子,温特爱之,每谓诸子曰:“汝辈事我,能如知诰乎?”使掌家事。行密节度淮南十四年卒。长子渥嗣。渥骄侈信谗,多以旧怨杀人,燃十围之烛以击球,或单骑出游,从者不知所之。左右牙指挥使张颢、徐温泣谏不听,遂谋作乱,因弒渥,渥嗣位三年。颢立渥弟杨隆演,徐温密使人斩颢于牙堂,暴其弒君之罪。温出镇润州,留养子徐知诰居广陵辅政。隆演嗣位十年,又僭王位二年卒。徐温入朝,或劝温自取,温正色曰:“我受杨氏厚恩,使杨氏无男有女,亦当立之,敢妄言者斩。”乃迎立隆演之弟丹阳公溥。

  及温卒,吴王赠温齐王,以徐知诰都督军事。吴王杨溥在王位六年,又僭称帝十一年,为徐知诰所篡,号为让皇,寻卒,谥曰睿,吴亡。凡四世,共四十六年,称帝十一年。

  徐知诰称帝,复姓李,改名升,国号唐,都金陵,是为南唐。南唐主李升,字正伦,乃唐太宗子吴王恪之后也。世本微贱,父荣早卒,升少孤,流落濠泗间。杨行密得之,奇其状貌,嘱其将徐温养以为子。及长,身长七尺,广颡隆准,为人好学,温厚有谋。篡位后,追尊徐温为忠武皇帝,庙号义祖,立唐七庙。勤俭爱民,兴利除害,在位六年,以服方士灵丹,疽发背而殂,庙号烈祖,长子璟嗣位。璟性和柔,好文事,喜人顺己。

  于是谀臣日进,政事日乱。既克建州,并有殷国,复破湖南,并有楚国,益骄肆,有并吞天下之志。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国。周世宗将兵伐之,唐兵大败,去帝号,尽献淮南江北之地。划江为界,奉表称臣于周。唐主在帝位十九年,去帝号称国主者四年,徙都豫章。以境土蹙弱,忧虑成疾而殂。庙号元宗。子煜时留建康,遂即位。煜酷信佛法,出禁中金钱,募人为僧。都下僧将万人,皆仰给于县官。唐主与后服僧衣,诵佛经,拜跪手足成赘。宋太祖闻之,乃选少年有口辩者为僧,南渡见唐主,论性命之说。唐主信重,谓之一佛出世。自是不复以治国守边为事。宋遣曹彬将大军取江南,江南主日于后苑引僧及道土诵经,宋师驻城下累日,江南主犹未知。及知之,乃遣使召都虞侯朱令赞,将上江兵入援,遣吏部尚书徐铉等贡方物,上表求退师。铉言于宋帝曰:“李煜无罪。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奈何见伐?”反复论辩不已。帝怒曰:“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帝,岂容他人鼾睡耶?”铉惶恐而归。唐朱令赟入援,众号五十万,顺流而下。曹彬击败之,遂擒令赟.金陵孤城愈蹙,一日城将破,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日:“余之疾,非药石所能愈,惟须诸君诚心自誓,于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诸将许诺,共焚香为誓,彬即称愈,遂克升州。江南主率臣僚诣军门请罪,彬慰安之,待以宾礼,请煜入宫治装。煜治装毕,遂与其宰相汤悦等四十五人赴汴京。煜嗣位十九年而降于宋,南唐亡,凡三主,共三十九年。

  其见灭于南唐者,有闽国,亦号殷。唐僖宗时,寿州屠者王绪,与其妹夫刘行全,聚众五百,盗据本州岛,复陷光州,有众刀余人,蔡州节度使秦宗权表为光州刺史。固始县佐王潮及弟审邽、审知皆以才气知名,绪以潮为军正,信用之。时黄巢已平,秦宗权责租赋于光州刺史王绪,绪不能给,宗权怒击之,绪惧,悉光、寿二州兵渡江,转掠江、洪、虔州,又陷汀、漳州,然皆不能守。王绪以漳州道险粮少,令军中无得以老弱自随,惟王潮兄弟扶其母以从。绪责之,潮等曰:“人皆有母,未有无母之人,将军奈何使人弃其母乎?”绪怒,令斩其母。

  潮等曰:“潮等事母如事将军,既杀其母,安用其子,请先母死。”将士为之请,乃舍之。有望气者谓绪曰:“军中有王者气。”于是绪见将士有勇略魁岸者,皆杀之,刘行全亦死,众皆自危。行至南安,潮说其前锋将伏壮士篁竹中,就马上擒绪,反缚以徇。前锋将推潮为将军,引兵还光州,所过秋毫无犯,遂取泉州,遣使降于观察使秦岩。岩表潮为泉州刺史。潮沉勇有智略,招怀离散,均赋缮兵,吏民悦服。秦岩病卒,诏以潮为观察使,未几,升福州为威武军,以潮为节度使。一年卒,表其弟审知为威武留后,朝廷因而命之。审知状貌雄伟,隆准方口,常乘白马,军中号为白马三郎。后梁篡位,以审知为闽王。审知俭约,宽刑薄赋,好贤下士,境内以安。

  嗣位二十九年卒,子延翰嗣,骄淫残暴,自称大闽国王,以弟延钧为泉州刺史,义弟延禀为建州刺吏,皆令采择民间美女,三人皆谏,遂有隙,二人合兵袭福州,杀延翰。翰嗣位一年,众推延钧为留后,更名璘.璘好神仙,大作宫殿,用度不足。以薛文杰为国计使,文杰巧佞谄媚,阴求富民之罪,而籍没其财,被榜掠者,胸背分受,乃以铜斗火烫之,国人皆怨怒。

  太后及长子继鹏泣请于璘而杀之。璘后陈金凤善淫,曲尽其妙,闽王嬖之。后与幸臣归守明、李可殷等私通,国人皆恶之。会璘疾甚,长子继鹏与皇城使李仿杀李可殷。璘力疾视朝,推求可殷死状,仿大惧,遂帅所部兵鼓噪入宫,弒璘.继鹏杀陈后。

  璘嗣位九年,又称帝三年而被弒。子继鹏立,更名昶。昶既嗣立,骄纵好聚敛,重方士而崇宫室,又忌杀宗族。其叔父延义弒之而自立,昶僭位三年。延义更名曦,曦骄淫苛虐,宗族勋旧相继被诛,每乘醉杀人,僭位六年,朱文进弒之而自立。时审知子延政已据建州称帝,改国号曰殷。会南唐查文徽表请击殷,南唐主遣徽兴兵南下,延政使人诈告福州曰:“唐助我讨贼臣,大兵今至矣。”福人大惧,斩文进以降于延政,唐兵与闽相持未决,唐查文徽请唐主王益兵,唐主遣将军祖全恩将兵会之,闽兵大败,唐兵拔镡州,又拔建州,殷王延政降,僭位三年,汀、泉、漳等州相继皆降,闽亡,凡七传,四主,共五十年,内称帝二十年。

  其见灭于南唐者,又有淮南,亦号楚国。唐僖宗时,秦宗权与杨行密争扬州,马殷与刘建锋等俱属宗权将孙儒。及行密击斩孙儒,刘建锋、马殷收余众七千走洪州,推建锋为帅,至江西,众十余万,杀武安节度使邓处纳,自称留后。建锋既得志,嗜酒不亲政事。长直兵陈瞻妻美,建锋私之。瞻杀建锋,诸将杀瞻。马殷尝同建锋领兵,众服之,推为留后。唐昭宗以马殷为湖南节度使。殷练卒厉兵,尽取湖南之地,节度湖南二十一年,又建楚国,在王位四年殂,遗命诸兄弟相继。子希声立,声嗣位二年殂,弟希范立。范纵意声色,为长夜之饮,内外无别。盛为宫室,选美女,率子弟僚属游宴。嗣位十五年,希范弟希广立。嗣位三年,懦弱不能自决,庶兄希萼争立,广不忍杀其兄,反为其兄希萼所弒。萼篡位一年,多思旧怨,杀戮无度,纵酒荒淫,悉以军府事委庶弟希崇。崇多私曲,政刑紊乱,军民皆怨。指挥使徐威等以兵废希萼而立希崇。初,希萼素有怨于衡山人彭师暠,希崇送希萼至衡山幽之,实欲衡山人杀之。而衡山彭师晨奉希萼愈谨,聚众万余人,立希萼为衡山王。而希崇日纵酒荒淫,命妇女裸侍,为政不公,语多骄妄,国人不附。徐威等患之,密表请兵于南唐。南唐主命边镐将兵击楚,希崇、希萼皆降。楚亡,凡六传,共五十六年,内建国称王者四十五年。唐既平湖南,悉收其金帛美女、仓粟亭馆、花果之类,皆徙金陵,遣郎中杨继勋等收租赋,专务苛刻,湖南人大失所望。

  南汉主刘晟遣兵争岭南之地,大败唐师。楚辰州刺史王逵乘间迎刘言为帅,击败唐兵,尽复马氏岭北敌地。惟郴连入于南汉,奉表乞降于周。周许之,以言为武平节度使,在任二年,周行逢、张文表劝王逵自取之。逵杀刘言,奉表于周,求为节度使。

  亦许之。周主自将伐南唐,诏王逵攻南唐鄂州。逵领兵过岳卅,团练使潘叔嗣燕犒甚谨,逵左右求取无厌,叔嗣帅众袭逵,逵败死,在任二年。叔嗣迎周行逢为武平留后。行逢诱执潘叔嗣,数其罪而斩之。周以周行逢为武平节度使,行逢在任七年,疾甚,谓子保权曰:“我死,张文表必为乱,万不得已,当举族归朝,无令陷于虎口。”及卒,文表果为乱,保权请兵于宋,宋祖遣兵赴之,保权已诛文表,弘佐立。佐好书礼士。躬勤政事,发伏摘奸,人不能欺,嗣位六年殂,弟弘亻宗嗣。亻宗性刚严,大将胡进思忌,遂废之,而立其弟弘俶.弘俶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进思许之,俶遣兵卫之。进思屡欲弒亻宗,俶保全之,进思忧虑而死。俶徙于亻宗东府,为筑宫室,治园囿以娱悦之,岁时供馈甚厚。俶遣使入贡于宋,宋主谓之曰:“江南倔强,不朝,我将讨之,元帅当助我,无惑人言。”密告以师期。

  吴越王做帅兵五万攻常州,拔之。江南主贻俶书曰:“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宋天于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俶不答,以书上宋,宋帝优诏褒之。吴越王俶闻唐亡而惧,帝亦谓其使者,愿与一相见。俶与妻孙氏、子惟浚、孙承佑来朝。

  帝赐礼贤宅以居,亲幸宴之,赏赐甚厚。赐俶剑履上殿,书诏不名。命与晋王匡义叙昆弟之礼,封孙氏为王妃,留两月遣还。

  帝赐以黄袱,封识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惧。既归视事,命徙坐于东偏,谓左右日:“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岂敢宁居乎?”每修贡,必列于庭,焚香再拜,而后遣之。至宋太宗三年,吴越王俶朝于宋,求还不许,其臣崔仁冀曰:“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纳功为都知兵马使。”时王仙芝与黄巢余党侵掠江淮两浙间,独畏二人,不敢犯临安。高骈闻而壮之,召昌及镠,欲与共讨贼。镠见骈无讨贼心,说昌辞去。昌自石镜引兵入据杭册,镇海节度使周宝不能制,表昌为杭州刺史。时王铎将刘汉宏据浙东,欲并江西。董昌谓钱镠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镠击破浙东军,克越州,越州今绍兴府是也。刘汉宏走,台州刺史杜雄执送昌斩之。昌遂徙镇越州,以镠知杭州府事。会镇海节度使周宝为其下刘浩、薛朗等所逐,镠讨平之,拔常州及润州(润州今镇江府是也),又拔苏州。

  唐昭宗以钱镠为镇海节度使,以董昌为浙东威胜节度使。

  董昌求为越王,朝廷未许,昌遂自称帝,号大越,罗平令群下谓己为“圣人”。钱镠遗昌书曰:“与其闭门作天子,陷九族百姓于涂炭,岂若开门作节度使,终身富贵耶?及今悛悔,尚可及也。”昌不听。镠将兵诣越州城下,昌战败,固守越州,镠破斩之,传首京师,遂以镠兼镇海、威胜两节度使。镠拔淮南之松江、无锡、常熟、华亭、湖州等地;镠又取严州,遂取金华及衙州。梁朱温篡位,以钱镠为吴越王,始建国,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惟不改元称帝。吴越与吴争常州,战于无锡,为吴所败,杀吴越将何逢。斩首万级。镠见何逢被杀,悲不自胜,将士感悦,皆心附之。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寐熟辄硼而寤,名曰警枕。置粉盘于卧内,有所记则书盘中。或寝方酣,外有白事者,令侍女振纸即寤。

  镠善事天子,始与吴争地,后与吴连和,境内以安。为节度使三十年,又建国十年殂,中子传瓘立,更名元瓘,抚御将帅,和好兄弟,境内称安,嗣位九年赋予硼功,补石镜镇将。临安人钱镠,字具美,素无赖,贩盐为盗,有术者望斗牛间有王气,占之在临安。乃以相法隐市中,阴求其人,与县录事钟起善,私以告起。起为置酒,悉召县中豪杰为会,术者遍观,皆不足当。会术者过起家,镠适从外来,术者大惊曰:“此真贵人也。”

  因顾起曰:“君之贵,因此人。”初,起诸子常从镠饮博,起辄禁之。至是,始纵其子与镠游,时贷其穷乏。镠善射与槊,以骁勇闻,事董昌有保权。牙将张从富挟保权以拒宋,宋击破之,斩从富,获保权以归,释为卫将军。寻迁羽林将军以善终,湘湖悉平。自刘言至保权,再共十三年而亡,此外又有吴越。

  唐僖宗时,王郢作乱,劫掠浙江、福建等地,陷明、台二州,大为民患。及贼平,临安人董昌以土团讨贼,土祸且至,俶乃籍境内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州县以献,帝御崇元殿受之。俶朝退,将佐始知之,皆恸哭曰:“吾王不归矣。”俶嗣位三十一年而亡,后又十年而卒。宋太宗封俶为王,诸子孙皆为显官,七子皆贵显。吴越亡,凡五世,共八十一年,内建国五十六年。

  此外又有前蜀、后蜀。前蜀者,唐僖宗时,舞阳人王建隆目广颡,状貌伟然,少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盐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为田令孜假子,拜卫将军。僖宗自凤翔移幸兴元,以王建为清道使,使奉玺以从。至大散关,凤翔李昌符焚栈道几断,建控帝马,冒烟焰中过,宿阪下,帝枕建膝而寝,既觉流涕,解御衣赐之。及田令孜败,王建以令孜党,出为四川和州刺史。建骁勇,知人善任,听言纳谏,士乐为用。召募溪洞酋豪,有众八千,袭阆州,逐杨茂实,进攻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表敬瑄之罪于朝,求讨敬瑄以自赎。诏削敬瑄官爵,以建为节度使。建攻斩陈敬瑄,拔成都,据有西川之地。复攻杀顾彦晖于梓州,并有东川之地,遣使入贡,并修好于朱全忠。及全忠篡位,建移檄诸道,欲与岐晋会兵,兴复唐室。卒无应者,建遂自称帝。建于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太子作乱,为卫兵所杀。建立幼子宗衍为太子。蜀主建久疾昏,督任节度使十七年,又称帝十年殂。少子衍立,衍奢纵无度,日与徐太后、徐太妃游宴贵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所费不可胜记。强取民间女子纳宫中,太后、太妃各有悻臣,每卖官人数,大则以赂多者得之。衍有宠姬徐氏,别号花蕊夫人,有美色,亦以淫乱闻。衍每好微行,酒肆娟家,无所不到,又以韩昭、潘在迎等为狎客,与宫女杂坐,谑浪亵狎,无所不至。王承休妻严氏色美,蜀主衍私焉。以秦州多美妇人,蜀主封承硼为鲁国公、天雄节度使,使治秦州,以采择美女。承休强取民间美妇,教以歌舞。毁府署为行宫,请蜀主临幸秦州观之。衍引兵发成都。

  后唐主李存前遣子继岌及郭祟韬伐蜀,蜀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主西上,衍急欲与承休妻相会,且观女戏,不以为意。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州降。衍至利州,遇威武卒逃回,始信唐兵之来,意欲迎敌,兵皆愤怨不肯战,遂降。前蜀亡。凡二世,共三十五年,内称帝十七年。衍降后,一家俱为后唐王所杀,及后唐大将郭崇韬以无罪被杀。唐以董璋为东川节度使,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知祥后据蜀,是为后蜀。

  后蜀孟知祥,刑州龙冈人,今北直顺德府邢台县是也。知祥既为节度使,蠲除横赋,安集流散,下宽大之令,与民更始,阴有据蜀之志。阅库中铠甲,得二十万,置左右牙兵十六营。

  后唐明宗时,东川节度使董璋反,知祥亦与同反。唐使石敬塘攻剑州,不克,还屯剑门,以运粮不继,烧营北归。董璋会诸将谋袭西川成都,反为知祥所败。璋还梓州,知祥破斩之,因兼有东川之地,上表谢罪于唐,唐以知祥为蜀王,未几,称帝于成都。知祥为节度使九年,僭号一年殂。子仁赞立,更名昶。昶日事奢纵荒淫。以蜡书与北汉约同举兵伐宋。细作赵彦韬献之宋,宋主得书,以王全斌为大将,刘光义、崔彦进、王仁赡、曹彬等将步骑六万,分道伐蜀。蜀兵大败,蜀主昶请降,嗣位三十二年,宋主以吕余庆知成都府事,后蜀亡,凡二世,共四十一年,内称帝三十三年。初,徐匡璋纳女于昶,拜贵妃,亦号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拟,似花蕊轻盈也,与昶极相爱。王师平蜀,宋主闻花蕊名,命别将护送入宫,纳为妃。昶美丰仪,喜猎善弹。夫人心尝忆昶,悒悒不敢言,因自画昶以祀,复佯言于众曰:“祀此神者多子。”一日,宋祖见而问之,夫人亦托前言,讳其姓,遂假张仙,自是求子者多祀之,迄今不改。

  此外又有南汉。初,上蔡人刘安仁,商于南海,因家焉,子谦为广州牙将,升封州刺史,封州,今广东肇庆府封川县是也。及卒,子隐居丧于贺江,士民百余人谋乱,隐一夕尽诛之。

  岭南节度使刘崇龟表为封川刺史,诸贼为乱者,隐与战,悉擒斩之。唐昭宗时,以重赂结好朱全忠,全忠奏以为清海节度使,屡进爵南海王,凡十一年卒。弟严立,谓中国纷纷,天下尚且无定,安能及远,遂称帝,改名袭。穷奢极丽,宫殿悉以金玉珠翠为饰。用刑惨酷,有灌鼻、割舌、肢解、刳剔、炮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谓之水狱。末年尤猜忌,不信臣下,专任宦者,由是宦者大盛。为节度使六年,又称帝二十六年殂。子弘度立,更名玢,骄奢不亲政事,作乐酣饮,裸男女而观之,左右忤意辄死,无敢谏者。嗣位一年,弟晋王弘熙弒之而自立。弘熙更名晟,尽诛诸弟及其诸子,悉纳其女,以充后宫,作离宫千余间,饰以珠宝。设镬汤、刀山、锯忤之刑,号生地狱。以宫人卢琼仙、黄琼芝等为女侍中,朝服冠带,参决政事。宗室勋旧,诛戮殆尽。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晟嗣位十五年殂。子继兴立,更名钅长,时年十六。钅长谓群臣皆有家室,顾子孙不能尽忠,惟宦者可任,于是国事皆决于女侍中卢琼仙及宦官龚澄枢等。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元,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一状元闻之惧,辞官而逃,及抵家,则候阉者已在门矣。状元请与妻孥决别,三昼夜而后就刑,许之。三日后,即于其家阉焉。钅长得波斯女,丰姿而慧艳,善淫,曲尽其妙,钅长嬖之,赐号媚猪。钅长好观人交,选恶少年,配以雏宫人,就后园褫衣,使露而偶,钅长扶媚猪巡行,观其交接之势,号曰“大体双”。见女子号叫畏避,则大喜;见男子势弱,则鞭之。又择美男子与媚猪对,鸟兽见之,熟亦作合。钅长举兵侵宋,宋太宗命潘美为将,尹从珂为副以讨之。南汉都统李承渥将兵十余万,屯莲花峰下,列象为阵。潘美集劲弩射之,象奔还,乘象者皆堕,反践承渥军,军遂大溃,承渥仅以身免。宋师下韶州,遂克英、雄二州,进次拢头,汉主大惧。宋师直进,钅长焚其府库宫殿,明日出降。南汉亡,凡四世,共六十八年,内称帝五十五年。

  此外又有北汉。北汉起后汉高祖刘知远之母弟刘崇。崇,太原人,美须眉,目重瞳子。少无赖,嗜酒才博,尝黥为卒。

  高祖镇河东,以为都指挥使。及即位,以为太原留后。隐帝立,以城节度使,崇乃收豪杰,籍民为兵。及郭威弒隐帝,崇将起兵讨之。会威立崇之子赟为汉嗣,崇喜曰:“吾儿为帝矣。”

  遂罢兵。及郭威自立为帝,废赟为湘阴公。刘崇遣使请赟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取归,必令得所,公勿以为忱。”未几,弒赟于宋州,崇乃称帝于晋阳,所有者:

  并、代、宪、隆、忻、岚、汾、沁、辽、蔚、麟、石十二州之地。宰相俸钱,月止百缗,节度使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而已。

  崇谓诸将曰:“朕以高祖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朕是何天子?卿是何节度使耶?”遣使通好于契丹辽主,遂册命崇为大汉神武皇帝,更名曰旻.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役繁重,民不聊生。北汉主旻闻后周太祖晏驾,甚喜,约契丹同伐周,战于高平之南,败还;周世宗伐北汉,亦不克而还。北汉主旻称帝六年殂,子承钧立,更名钧。钧性孝谨,既嗣位,勤于政事,爱民礼士,境闲粗安。其上表于契丹称男,契丹谓之儿皇帝。

  初,北汉世祖旻女适薛钧,生子继恩;再适何氏,生子继元,二子俱幼孤。世祖以钧无子,命养以为嗣,钧在位十一年殂,养子继恩立,立二月,而为供奉官侯霸荣所弒。宰相郭无为使人杀霸荣,而立继恩之弟继元。继元亦钧养子,即何氏子也。性残忍,世祖子十余人,皆为所杀。宋太祖亲征北汉,围太原城,不克而还。初,宋太祖尝微行,雪夜过赵普家,与普谋取北汉。普曰:“太原当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则二边之患,我独当之。不如姑俟削平诸国,则太原弹丸之地,将安逃乎?”

  帝以为然,故虽连年攻伐,败辽师,然至城下,辄退师不取。

  盖北汉恃辽以为援,宋祖并欲诱致辽而疲弊之,因并灭之。故太祖不灭北汉,是计也,非力不足也。宋太宗兴国四年,以潘美为大将,师崔彦进、李汉琼等六将军,太宗自将,分道伐北汉。北汉求救于契丹,辽主遣耶律沙将兵救之,战于白马岭下,辽师大败。宋师围太原,攻城甚急,继元嗣位十二年,奉表乞降于宋。宋封为彭城郡公,北汉亡,凡四世,共二十九年。

  又北汉主钧义子刘继业,为北汉将,甚骁勇,尽忠北汉,杀宋师甚众。宋帝使继元招而降之,使复姓杨,更名业,号杨无敌。其后,王亻先强令其将兵击辽,败死,即世所谓杨老令公是也。业子延昭,昭子充、广,广子贵迁,遂有四川播州之地,为播州宣慰使,至明万历时始亡。

  此外又有南平。初,河南陕州硖石人高季昌,少为汴州富人李让家僮。唐昭宗时,朱全忠为宣武节度使,李让入资于全忠,得幸为养子,易其姓,名曰朱友让。季昌因让得进,全忠奇其才,命让以子畜之,以为指挥使。及梁兵攻凤翔,李茂贞坚壁不出。季昌请以计诱致岐兵而败之,由是知名。梁主篡立,以高季昌为荆南节度使,季昌到官,城邑残毁,户口雕耗,季昌安集流散,民皆复业。潜有据荆南之志,造战船五百艘,治城堑,缮器械,招聚亡徒,交通吴蜀,梁不能制。梁奉季昌为渤海王,季昌又降于唐,更名季兴,唐封季兴南平王。唐魏王继岌送蜀货四十万,浮江而下,季兴杀而夺之。唐主诘之,季兴言当问之水神。唐主遣兵伐之,因乱不克而还。季兴在官二十二年卒,子高从诲嗣。从诲性明达,亲礼贤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以经史自娱,省刑薄赋,境内以安。荆南介居湖南、岭南、福建之间,地狭兵弱,自高季兴时,诸道入贡过其境者,多掠夺其货币。及诸道移书诘让,威加以兵,不得已,复归之,曾不为愧。及从诲立,唐、晋、契丹、汉更据中原,南汉、闽、吴、蜀皆称帝。从诲利其赐与,所向称臣。堵国贱之,谓之高无赖。从诲嗣位二十年卒,子高葆融立。融嗣位十二年卒,母弟保勖立。勖嗣位二年卒,保融子继冲立。继冲嗣位一年,宋太祖因湖南周行逢乞师讨张文表之便,假道江陵,继冲以牛酒犒师,而宋兵已袭取其地矣。继冲乃尽籍其境内所有,以降于宋。宋以继冲为武宁节度使,南平亡,凡四世,共五十七年。

  此外有契丹即辽国,另见三十二回,不赘。此外又有南诏,即今云南地,以时为外国,不载,略见第四十一回中。至于宋祖既受周禅,如何治国,如何平定天下,话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宋太祖统中原未能混一

  词曰:

  检尽残编并断简,细数兴亡,总是英雄汉。物有无常人有限,到头落得空长叹。富贵荣华春过眼,汉主长陵,霸王乌江岸。早悟夜筵终有散,当初睹甚英雄汉。

  却说宋太祖姓赵名匡胤,涿郡人。今北直顺天府涿州是也。

  高祖眺,为唐幽都令。曾祖珽,为唐御史申丞。祖敬,为涿州刺史。父弘殷,为周检校司徒、岳州防御使。弘殷娶杜氏,生匡胤于洛阳夹马营,赤光满室,营中异香,经宿不散,人谓之香孩儿营。及长,容貌雄伟,器度豁如,识者知其非常人。累宫殿前都指挥使,掌军政,数立大功,人望归之。周世宗尝于文书囊中,得长三尺余木,题云:“点检作天子。”时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检,命匡胤代之。及恭帝宗训立,加检校太尉,领归德节度使。时主少国疑,中外密戴匡胤。陈桥兵变,遂代周而有天下。以火德王,都汴京,立七庙,追帝其祖考。增葺学宫,塑先圣先贤像,自为赞书于孔颜端座,于是臣庶始贵学。

  以范质、王溥同平章事。质等自以周朝旧臣,稍存形迹,且惮宋主英睿,乃请用札子,各疏其事而取旨。上从之,后世用札子奏事始此。

  昭义节度使李筠起兵会北汉伐宋,宋击破之,筠自焚死。

  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复起兵反,宋击破之,进亦自焚。太祖谓赵普曰:“天下自唐李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窃相踵,战争不息,其故何也?”普对曰:“此无他,方镇之权太重,君弱臣强而已,宜制其钱谷,收其甲兵,则天下自安矣!”太祖大悟。一日因晚朝,与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朕终夕未尝安枕也。”守信等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谁敢异心?”太祖曰:“卿等固然,如麾下欲富贵何?一旦有以黄袍加汝身,虽欲不为,不可得矣。”守信等泣谢曰:“臣等愚不及此,愿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路。”太祖曰:“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以图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卿等何不释去兵权,出守大藩,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远之业,多买歌儿舞女,日夕饮酒为欢,以终其天年,上下相安,不亦喜乎?”守信等皆谢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谓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称病,乞罢典兵,赐赉甚厚,唯石守信兼职如故,其实兵权不在也。其诸州守土官,帝用赵普谋,或因其卒,或因迁徙致仕,皆以文臣代之。又令各州诸节镇,得自奏事,不属诸藩,于是节度使之权始轻。以吕余庆参知政事,诏百官以次转对,指陈时政得失。事关急切者,许非时上章奏闻。诏举孝弟力田,奇才异能,文武可用者。

  太祖朝杜太后于殿上,群臣称贺。太后愀然不乐,左右异之。太后曰:“吾闻为君难,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则求为匹夫而不可得。”太祖再拜曰:“谨受教。”及杜太后疾革,召赵普入受命,谓宋主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

  宋主曰:“正由祖考及太后之积庆耳。”太后曰:“不然,由周世宗以幼儿主天下,故汝其得至此。汝万岁后,当传位光义,光义传光美,光美传德昭,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也。”宋主泣曰:“敢不如教!”“后顾谓赵普曰:“尔同记吾言,不可违也。”

  普即就橱面为约誓书,于纸尾署曰:“臣普记。”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太后遂殂。

  帝遣慕容延钊、李处耘伐荆南,并袭南平。南平高继冲、荆南周保权俱降,湘湖悉平。命王全斌等伐蜀,蜀主孟昶降。

  全斌在蜀,纵部下淫掠子女,夺取财物,蜀人苦之,遂作乱。

  曹彬招慰击破之,两川遂定。是役也,惟刘光义、刘廷让廉谨,曹彬能戢下,上优赏之。使潘美将兵伐南汉,克广州。南汉主刘钅长降,两广悉定。帝遣使谕江南国主入朝,不至,遣曹彬将兵十万伐之。将行,帝戒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杀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专任焉。彬克江南,振旅而还,封江南主李煜为违命侯。彬归自江南,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以上削平诸国事迹,各见上回诸国,下不赘。诸国既平,吴越大惧,遣使纳赂于赵普。初,帝每微行,屡幸赵普家,相与谋事甚密。至是,帝又幸其第,会吴越所遣使适到,致书于赵普,及海物十瓶,置于庑下。未及发而帝至,仓卒不暇屏。帝顾问何物,普以实对。帝曰:“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谢曰:“臣未发书,实不知。”上曰:“第受之,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辈尔。”普不自安,遂求罢政。又上表于帝,乞遵太后遗诏,传位晋王光义,帝手封其表,藏之宫中。

  宋都东京开封府汴梁,而以洛阳河南府为西京,帝如西京,遂封其父宣祖墓安陵,祭天地于当郊。都民垂白者相谓曰:“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睹太平。”天子仪卫有泣下者。帝欲留都洛阳,群臣咸谏,弗听。晋王光义言其非便,帝曰:“迁河南未已,终当居长安耳。”光义问其故,帝曰:“吾欲西迁,据山河之胜,以去冗兵。”光义曰:“在德不在险。”力请还汴,帝不得已,从之。因叹曰:“不出百年,天下民力尽矣。”

  遂还东京。五星聚奎,窦伊曰:“天下自此太平,文明自此日盛矣。”帝友爱光义,数幸其第,恩礼甚厚。光义尝有疾,亲为灼艾,光义觉痛,帝亦取艾自炙,以分其痛。帝元配贺氏早卒,继王氏,又宋氏。宋氏欲立皇子德芳,十月壬子,夜大雪,帝召晋王光义,属以后事,宦官宫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主时或离席,若有逊避之状。既而帝引玉斧戳地曰:“好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寿五十岁。

  帝仁孝豁达,质任自然,不事矫饰,宫中苇帘,缘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性严重寡言,独喜观书,虽在军中,手不释卷。闻人有奇书,不吝千金购之。尝读二典,叹曰:“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于投窜,何近代法网之密耶?”于是立法,鞭扑不行于殿陛,骂辱不及于公卿,臣下除谋反外,不得诛戮。故臣下得以有为,而忠君爱国之心,油然而兴矣。帝既崩,弟晋王光义立,是为太宗,更名臯。吴越王钱俶来朝,上留之不遣,俶惧,尽献其地,封俶为淮海国王。上遣潘美等分道伐北汉,又自将继之。辽遣使来言曰:“何名而伐汉也?”

  帝曰:“河东逆命,所当问罪,若北朝不援,和约如故;不然,惟有战耳!”潘美等屡败北汉兵,北汉求救于辽,辽遣兵赴之,潘美等大败辽师,尽锐以攻北汉,北汉主出降。帝发太原,遂伐辽,辽将多降。辽耶律学古守燕,悉力御宋,不能支。辽主遣耶律休哥救燕,帝与辽将耶律莎大战于高梁河,沙败,将遁,休哥兵适至,与耶律斜轸分左右翼以进。刻战,帝大败,急乘驴车走免,自是辽好遂绝。太祖适子德昭,从帝攻太原,军中尝夜惊,不知帝所在。有谋立德昭者,帝不悦。及还,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赏,德昭以为言。帝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照退而自刎。帝闻之惊悔,往抱其尸,哭曰:“痴儿何至此耶?”追封魏王。北汉既平,天下复归一统,惟契丹内据河北幽、蓟之地,宋师取之,屡败不能克复,天下非复汉唐之旧矣。

  赵普奉朝请者累年,卢多逊益毁之,谓普初无立上意,普郁郁不得志。会晋邸旧僚柴禹锡等告秦王廷美骄恣,将有阴谋窃发。帝疑以问普,普因言愿备枢轴,以察奸变,且自陈曰:“臣忝旧臣,为权幸所沮。”遂备道预闻昭宪太后顾命,及前朝上表等事。帝发金匮,得誓书,及览普前表,因召见,谓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矣。”乃拜普为司徒,兼侍中。初,昭宪太后遗命,太祖传位于帝,帝传廷美,美传太祖子德昭。及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继夭殁,廷美始不自安。柴禹锡因上变以摇之。帝意不决,召赵普谕以太后遗旨。

  普对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廷美遂得罪,卢多逊得贬窜,赵普复相,廷美竟以忧卒。帝长子无佐,少聪警,貌类帝,帝钟爱之。廷美迁房州,元佐尝力救。及廷美死,遂发狂疾。会重九,召诸王宴射苑中,元佐以新瘥不预。及诸王宴归,暮过元佐,元佐恚曰:“若等侍上宴,我独不预,是弃我也。”因发愤被酒,夜纵火焚其宫。帝大怒,废为庶人。赵普免相,以吕蒙正参知政事。初入朝堂。有朝士指之曰:“此子亦参政耶?”蒙正佯为不闻而过之。同列不能平,诘其姓名,蒙正遽止之曰:“若一知其姓名,恐一时不能忘情,不若弗知之为愈。”时人服其量。夏州李继迁作乱,契丹封继迁为夏王,后鼎立为夏国。详见下回。

  帝在位日久,储贰未立,寇准自凤翔召还,入见,帝曰:“朕诸子孰可付神器者?”准对曰:“知子莫若父,惟陛下择所以副天下望者。”帝曰:“寿王可乎?”准曰:“圣虑既以为可,愿即决定。”于是立寿王元保为太子,更名恒,以寇准参知政事,以吕端平章事。初,帝欲相端,或曰:“端为人胡涂。”帝曰:“端小事胡涂,大事不胡涂。”决意用之。帝不豫,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等谋立故太子楚王元佐。宰相吕端问疾禁中,见太子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字,令亲密吏趋召太子入侍。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寿五十九岁。皇后令继恩召端议所立,端知有变,即绐继恩,使入书阁锁之。亟入宫,后问端曰:“宫车已晏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

  后默然,乃奉太子即位。太宗仁恕恭俭,爱民下土,性无他好,惟喜读书,而李日方、吕蒙正、张齐贤、吕端、寇准、李沆、向敏中等,相继登用,足称守成之令主。然而金匮渝盟,背母负兄,一弟二侄,俱不得其死,后世不能无憾。太子既立,是为真宗,垂帘引见群臣,吕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焉。及吕端以疾免,以寇准平章事。

  初,夏李继迁作乱,叛服不常。其降也,赐姓名为赵保吉。

  时赵保吉死,子德明立,曹玮上书:“继迁擅据河南北二十年,今出其不意,擒德明送关下。复河西为郡县,此其时也。帝以恩致德明,下诏招抚之。德明使中国有西顾之忧,若乘其国危子弱,不即捕灭,后复强盛,不可制矣。愿假臣精兵。”寇准不发,饮笑自若。帝闻之大骇,以问准,准对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愿驾幸澶州。”帝降于辽。辽册立德明为西平王,辽主隆绪大举入寇,边事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惧。寇难之,欲还内,准请母还,而速议行,毕士安力劝,帝如准所请。王钦若,临江人,请帝幸金陵;陈尧叟,阆州人,请帝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将臣协和,大驾亲征,敌当自遁。

  不然,出奇以扰其谋,坚守以老其师,我得胜算矣。若弃宗庙幸他方,示之以弱,敌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耶!”帝乃决策幸澶州,二人由是怨准。帝废京师,准以钦若多智,惧其妄有关说,疑沮大事,出钦若知天雄军。契丹至城下,钦若束手无策,闭门修斋诵经而已。帝次于澶州,契丹大将萧挞览出视地形。宋威武军头张环守牀子弩发矢射死萧挞览,契丹主大惧,欲引去。而宋师数十万方至,帝至澶州南城,望见契丹军势甚盛,群臣请驻跸。寇准固请车驾渡河,远近望见御盖,诸军皆踊跃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益惧,遣骑薄城,高琼击败之。

  契丹大惧请和。准欲击之,帝方厌兵,曰:“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可也。”契丹遣使持书来请盟,宋遣曹利用如契丹军,议岁币。帝曰:“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准闻之,召利用至帏幄,谓曰:“虽有敕旨,汝所许过三十万,吾斩汝矣。”

  利用竟以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定和议,南朝为兄,北朝为弟,交誓约。各解兵归,自是南北弭兵,寇准之力也。

  帝待寇准甚厚,王钦若深嫉之。一日会朝,准先退,帝目送之。钦若进曰:“陛下敬准,为其有社稷功耶?”帝曰:“然。”钦若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是也。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其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乃寇准之孤注也。”帝由是顾准浸衰,竟罢相,出知陕州。以王旦平章事,帝深以澶渊城下之盟为辱,居常怏怏。王钦若度帝厌兵,因谬进曰:“陛下以兵取幽蓟,乃可涤耻。”帝曰:“河北生灵始免兵革,朕安忍为此?可思其次。”钦若曰:“惟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然后可。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帝沉思曰:“王旦得无不可乎?”钦若曰:“臣谕以圣意,宜无不可。”乘间为旦言,旦勉强从之。帝召王旦饮,欢甚,赐以樽酒,曰:“此酒甚佳,卿归与妻孥共之。”及归发封,则皆美珠也。旦自是不敢有异议。戊申正月朔,帝谓群臣曰:“朕于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将半,方就寝,忽室中光曜,见神人星冠绛衣,告曰:‘当降天书三篇。’适睹皇城司奏言,承天门有黄帛,曳鸱尾上,其所阵之书乎?”王旦等皆称贺。帝步至承天门,遣二内侍升屋奉之以下,旦跪进帝再拜受之,付陈尧叟启封。其书词类老子《道德经》,读讫,盛之金匮,而言祥瑞者纷纷矣。独龙图阁侍制孙爽言于帝曰:“以臣愚所闻,天何言哉,岂有书耶?”

  帝默然。诏议封禅,帝封泰山禅社首,大赦,皇太子生。太子,后宫李氏所生。李氏,杭州人,初入宫侍刘修仪,庄重寡言,帝命为司寝。既有娠,从帝临砌台,玉钗坠地。帝私卜:钗完,当得生男子。左右取钗以进,殊不毁,帝甚喜,已而果生子。

  刘修仪攘为己子,李不言,中外亦不知。帝得子已晚,始生,昼夜啼不止。有道人言能止儿啼,召入,则曰:“莫叫莫叫,何似当初莫笑。”啼即止。盖真宗尝吁上帝求嗣,上帝问群仙:“谁当往者?”皆不应,独赤脚大仙一笑,遂命降为真宗子,在宫中每好赤脚,此其验也。帝立刘氏为后,后家世寒微。而性警敏,渐干外政。立升王受益为太子,更名祯,即李氏所生也。

  帝宽仁慈爱,有帝王之量。景德以前,吕端、张齐贤、李沆、吕蒙正、毕士安、寇准、王旦诸君子辅之,足为继世之贤君。祥符以后,王钦若、陈尧叟、冯拯、丁谓、曹利用诸小人辅之。于是好奉道教,信惑邪说,天书封祀,制作纷纷焉。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祯立,是为仁宗,时年十三。刘太后与帝五日一御承明殿,垂帘听政。丁谓欲擅权,潜结内侍雷允恭,密谓太后降手书云:帝朔望见群臣,大事则太后召对,辅臣决之;非大事则令允恭传奏,禁中画可。于是允恭恃势专恣,丁谓权倾中外,众莫敢抗,独王曾正色立朝,时倚为重。初,真宗临崩,惟言寇准、李迪可托。丁谓怨准,而太后憾迪,尝谏立己,遂诬以朋党贬之。王曾疑责太重,谓熟视曾曰:“居停主人勿复言,恐不免耳。”曾遂不复言。葬真宗,以丁谓为山陵使,以内侍雷允恭为都监。司天监邢中和谓允恭曰:“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但恐下有石与水耳。”允恭曰:“第移就上穴,我入见太后言之。”允恭方贵横,人不敢违,太后命与山陵使议,丁谓唯唯而已。既而穿上穴有石,石尽水出,众惧,不能成功。内侍毛昌达自陵还,奏之,诏遣王曾复视,曾还对,因言丁谓包藏祸心,故令允恭擅移黄堂于绝地。太后大惊,怒甚,欲并诛丁谓。冯拯曰:“帝新即位,亟诛大臣,骇天下耳目。”遂止,诛允恭而贬丁谓。以王曾平章事,吕夷简参知政事。

  初,刘太后既取帝为己子,与杨太妃保护之,李氏默然,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人畏太后,亦无敢言者。以是帝虽春秋长,不自知为李氏出也,至是疾革,乃自顺容进位宸妃,薨。太后欲以宫人礼治丧于外,吕夷简时为首相,奏礼宜从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顷,后独立帘下,曰:“一宫人死,相公云云何也?”夷简对曰:“臣待罪宰相,事无内外,皆当预也。”

  后怒曰:“相公欲离间吾母子耶?”夷简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刘氏乎?”时有诏,欲凿宫城垣以出丧,夷简又谓内侍罗勋曰:“宸妃诞育圣躬,而丧不成礼,异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谓夷简今日不言也。当以后服殓用水银。”崇勋惧,驰告太后,乃许之。刘太后爱帝如己出,帝亦尽孝,故始终无毫发间隙,及刘太后崩,尊杨太妃为皇太后,帝始亲政。帝与吕夷简谋,以张耆、夏竦、陈尧佐等附刘太后,欲悉罢之。夷简以为然。

  帝退,以语郭后。后曰:“夷简独不附太后耶?但多机巧,善应变耳。”由是夷简亦罢。制下,夷简方押班,闻唱名,大骇,不知其故,因令素所厚内侍阎文应洞之,乃知事由郭后,于是深憾后。及吕夷简复相,时尚美人、杨美人俱有宠于上,数与后忿争。一日尚氏于上前有侵后语,后不胜忿,批其颊。帝自起救之,误批上颈,上大怒。内侍阎文应因与帝谋废后,且劝帝以爪痕示执政。帝以示夷简,夷简因旧怨,遂主废黜之议。

  帝犹疑之,夷简曰:“光武,汉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怼怨坐废,况伤陛下颈乎。”帝意遂决,于是中丞孔道辅率谏官范仲淹、宋庠等切谏,皆坐贬,废郭后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夷简劝上立曹彬孙女曹氏为后。郭后既废为净妃,出居瑶华宫,上密遣人召之。后辞曰:“若再见召,须百官立班受册方可。”文应以尝谮后,惧其复立,会后小疾,帝遣文应挟医视疾,后暴崩,帝深悼之,追复后号。知开封府范仲淹劾奏内侍阎文应之罪,窜之岭南,道死。翘王元俨,太宗第八子也,性严毅不可犯,人呼为八大王。元俨为帝言:“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帝始知为宸妃子,因号恸累日,下诏自责,幸洪福寺,祭告易梓宫,亲启视之。妃以水银殓,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后。

  帝叹曰:“人言其可信哉!”待刘氏加厚。

  夏州赵元吴反,寇环庆,遂称帝,国号夏。夏人寇保安军,指挥使狄青击败之。元昊陷塞门诸岩,以范仲淹知延州。仲淹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分六将领之,日夜训练,量贼众寡,使更出御贼。敌人相戒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谓范雍也。元昊寇川诸岩,韩琦使任福等领兵夜趋白豹城,平明克之,破四十一族,焚其积聚而还。辽主乘朝廷有西夏之忧,遣使求割关南地。

  帝许以增岁币,遣富弼报之。富弼两次使契丹,以言语谆谆折服契丹,于是止许岁增银绢各十万,并前共各五十万,和好复定。以韩琦、范仲淹为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使,二人号令严明,爱抚士卒,诸羌畏威怀德,不敢犯边。境上谣日:“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天下称为韩范。夏主元昊更名曩霄,上书请和,再上誓表,帝约岁赐银绢茶二十五万五千以和。自是边境稍宁。

  范仲淹司监选,取班簿视不才者,一笔勾之。富弼曰:“一笔勾,一家哭矣。”仲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时贝州妖贼王则反,文彦博讨平之。广南蛮贼依智高反,狄青讨平之。以赵汴为御史,弹劾不避权幸,声称凛然,京师目为铁面御史。文彦博、富弼同平章事,及文彦博罢,以韩琦同平章事,朝野共庆得人。以包拯知开封府事。拯立朝刚直,贵戚宦官,为之敛手,吏民不敢欺,童稚妇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师为之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又以其笑比黄河清焉。召河南处士邵雍,不至,雍德气粹然,深于易理,遇事能先知。

  初,上三子皆早亡,无子,取太宗曾孙汝南郡王允让之子宗实入宫,命曹后抚鞠之以为子。生四岁矣,至是年虽长,尚未立为皇嗣,复以年长出居于外。时居父汝南王之丧,司马光、欧阳修、包拯、吕景初、赵抃、吴奎等,皆上疏力请早建皇嗣,宰辅文彦博、富弼、王尧臣相继劝帝早定大计,皆未见听。司马光上疏曰:“向者臣进预建太子之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此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帝大感动。时知江州吕诲亦上疏言之。韩琦入对,以光、诲二疏进读。帝遽曰:“朕有此意久矣,谁可者?”琦惶对曰:“此非臣辈所可议,当出自圣裁。”帝曰:“宫中尝养二子,小者甚纯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请其名,帝曰:“宗实。”琦等遂力赞之。议乃定。命下,宗实固请终丧,许之。宗实既终丧,帝复起之,犹力辞,帝命王珪作诏立为皇嗣,宗实复称疾辞。司马光言于帝曰:“皇子辞不赀之富,其贤于人远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愿以臣子大义责之,宜必入。”帝从之,宗实遂受命。将入宫,戒其舍人曰:“谨守吾舍,待上有嫡嗣,吾即归矣。”因肩舆赴召,良贱不满三十人,行李萧然,惟书数柜而已,中外相贺。既为皇子,更名曙,慎静恭默,无所猷为,天下阴知其圣德云。

  仁宗恭俭仁恕,始终如一,敬天重民,有司尝请以玉清旧址为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犹以为广,何以是为?”大辟疑者,皆令谳,上所活岁以千计。尝云:“朕未尝詈人以死,况敢滥刑乎!”尝语近臣曰:“昨因不寐而饥,思食烧羊。”

  近臣曰:“何不取索?”帝曰:“恐遂为例,可不忍一夕之饥,而启无穷之杀乎?”燕私常服浣濯之衣,惟帟衾稠,多用缯絁.或献蛤蜊二十八枚,枚值千钱。帝曰:“一下箸费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丽职贡疏,今欲加兵。仁宗谓曰:“此只王子罪,不干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诛,且屠戮百姓。”卒以寝兵。又好学崇儒,当经筵谓侍臣曰:“朕盛暑未尝少卷,但恐卿等劳耳。”诏州县皆立学,定太学生员,王尧臣及第,赐《中庸》旁篇;吕臻及第,赐《大学》篇。于《礼记》中,表章此二经,以风厉儒厍,实开《四书》之端。

  其后程颐配以《论语》、《孟子》,朱喜集注,圣学为之昭然。

  庆历以前,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庆历以后,君子满朝。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在位四十三年崩,皇子曙即位,是为英宗,尊曹后为皇太后,遗制下日,虽深山穷谷,莫不奔走悲号,如丧考妣。

  英宗有疾,诏请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重事。太后性慈俭,颇涉经史,及听政,多援经义以决事,中外章奏日数十上,一一能记纲要。于外戚左右,分毫无所假借,宫省肃然。帝疾甚,举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悦,乃共为谗间。太后与帝遂成嫌隙,内外汹惧。知谏院吕诲上书,两宫犹未释然。

  一日,韩琦、欧阳修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尔,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意不解。修进曰:“太后事先帝数十年,仁德着于天下。昔张贵妃有宠,及卒,追册为温成皇后。太后于温成之宠,尚能处之裕如,今于母子之间,反不能容耶?”后意稍和。琦又进曰:“臣等在外,圣躬若失调护,太后不得辞其责。”后惊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闻者,皆为缩颈流汗。后数日,琦独见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琦对曰:“自古圣帝明王,不为少矣,独称舜为大孝,岂其余尽不孝哉?盖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朱孝,乃为可称,但恐陛下孝未至耳,父母岂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初御紫宸殿,见百官。琦因请乘舆祷雨,且奉服以出,人心大安。

  帝命侍臣讲读经史于迩英阁。翰林侍读学士刘敝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侧微,尧禅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于上下耳。”

  帝悚然改容,太后闻之亦大喜。两宫疑渐释,立妃高氏为后。

  后母曹氏,太后姊也,少育于宫中,与帝同年生,又俱抚鞠于太后,仁宗尝曰:“异日必以为配。”既长,遂成婚,生三子,至是册为后。韩琦欲太后撤帘还政,乃取十余事禀帝,裁决悉当。琦即诣太后复奏,太后每事称善。琦因白太后求去。太后曰:“相公不可去,我当归深宫耳,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

  琦即称:“前代如马、邓之贤,不免贪恋权势,今太后便能复辟,诚马、邓之所不及,未审决取何日撤帘。”太后遽起。琦即命鸾仪司撤帘,帝始亲政。内侍任守忠乘间交构两宫。一日,韩琦出空头敕一道,欧阳修已签,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概不敢违。既而琦坐政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当死。”遂谪蕲州,取空头敕填与之,即日押行,琦意以为少缓,则中变也。其党史昭锡等悉窜南方。中外快之。

  帝有疾,韩琦入问起居,因进言曰:“陛下久不视朝,愿早建储以安社稷。”帝颔之,即召学士承旨张方平至福宁殿,帝凴几言不可辨,方平进笔,帝乃书曰:“立大火王为皇太子。”

  方平请书其名,帝力疾书之。方平退,草制立颖王项为皇太子。

  太子既立,帝因泣然下泪。文彦博退谓琦曰:“见上颜色否?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不动情也。”在位四年崩。帝以明哲之资,膺继统之命,优礼大臣,爱民好士,每裁决,皆出群臣意表,足为良主。乃天不假以年,不克大有所为,惜哉!太子项即位,是为神宗。立妃向氏为后,乃向敏中之曾孙女也。

  神宗即位之初,励精求治,不御游畋,不治宫室,惟勤惟俭,志欲破辽灭夏,大有为于天下。先忧财用不足。王安石为翰林学士,越次入对,说以富国强兵之术,曰:“昔周置泉府之官,变通天下之财,后世惟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学者不明先王之法意,更以为人主不当与民争利,今欲理财,当修泉府之法。”帝纳其说。安石犹恐帝不决意任之,复言曰:“昔尧使群臣共择一人治水,尚不能无败事,后乃成功;今欲变法,所使或非其人,岂能无一二之败事,当计其利害之多少,不为众论所惑,决意行之,久自收其效矣。”帝深然之,坚意任之,乃以安石为相。唐介言安石狷狭少容,好学而泥古,不通于今,用必为害。若欲求贤相,则吕公着、司马光、韩维其人也。帝不听。王安石既执政,士大夫皆以为得人。吕诲独言其不可,将入谏,与司马光相遇并行,光密问今日所言何事。诲曰:“袖中弹文,乃新参也。”光愕然曰:“众喜得人,奈何论之?”

  诲曰:“君实亦为是言耶?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轻信奸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遂上疏极谏。帝不听,出诲知邓州。诲既出,安石所为益执。光由是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后青苗盛行,诲乞致仕。及病亟,手书嘱司马光为墓铭。光往省之,至则目且瞑。光呼白:“更有见嘱乎?”诲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遂卒。

  王安石欲行新法,见诸臣排之者众,乃引用吕惠卿、章忄享、曾布、韩绛等奸邪附己之人为心腹,由是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诸法,相继并兴,号为新法。行之天下,而民不聊生矣。农田水利者,开诸路废田,兴水利面收其税,并察官吏之家皆同役,不得有所私也。青苗者,于方播种青苗时,令民自度麦粟所赢几何,先贷以钱,使出息二分,俟谷熟还官也。均输者,凡诸州郡所当输官粮,皆令平其所在时价,输其土地所饶出之物,官自转迁于所无之地而卖之,以收利也。保甲者,十家为保,有保长;五十家为大保,有大保长;十六保为都保,选众所服者二人为都保长,一正一副。听保丁自置弓箭,习武艺,以御寇也。免役者,凡当役人户,以等第出钱免役也。市易者,以金帛诸货为抵当,而贷之钱,责期使偿,半岁输息十一,及岁倍之。过期不输,息外更加罚钱也。保马者,令保甲为官养马,死则偿之也。方田者,以东西南北各千步为一方,计量田地,分五等以定税也。诸法皆害民,而青苗法为尤甚。初,英宗时,邵雍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雍曰:“洛阳旧无杜鹃,今始至。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不二年,上用南人作相,多引用南人,专务变法,天下自此多事矣。”至是其言果验。

  时帝坚意用安石行新法,万民愁怨,于是富弼、韩琦、司马光、赵抃、张方平、苏轼、苏辙、吕公着、吕公弼、范纯仁、程颢、欧阳修、郑獬、孙觉、李常、张戬、刘庠、范镇、王拱辰、秭维、刘挚、杨绘、唐诇等,前后相继上疏,极言新法之为害,请复祖宗之旧法,安静以守之。上皆不听。于是诸臣纷纷相继引去,或加贬。安石性执拗,巧为文饰,持新法益坚。

  会岁饥,征敛苛急,东北流民,每风沙霾噎,扶携塞道,羸疾愁苦,身无完衣,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监上安门郑侠乃绘所见为图,发马递上之,且云:“旱由王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乞斩臣以正欺君之罪。”疏入,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夕寝不能寐。翌日,令罢青苗、免役等新法。民闻之欢呼相贺。是日果大雨,远近沾洽,而吕惠卿、邓绾诋侠为狂夫,治其擅发马递之罪,下之狱,窜之英州。而新法复行如故。知潮州府苏轼托诗以讽朝政,其咏青苗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其咏课吏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终无术。”

  其咏水利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其咏盐禁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为中丞李定、御史舒直所奏,下之狱,以为诋谤朝政,欲置之死。曹太皇太后违豫中,闻而为帝言之,乃得免。

  初,青涧守将种谔,受夏臣嵬名山之降,遂城绥州。夏主谅祚,乃诈为会,诱杨定等杀之,边衅复起。时神宗欲并西夏,屡遣兵伐夏,夏人亦屡入寇,互相胜负,得西夏边岩六堡之地。

  其后用宦者李宪伐夏,灵州永乐之役,死者六十余万人,亡失钱谷银绢不可胜计。事闻帝,临朝恸哭,为之不食。自是无意于西伐,而夏人亦困弊矣。夏主秉常上表,乞复修好,诏许之。

  辽人见中国之行新法,惧其图己,乃遣萧禧来求割地。安石曰:“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乃割河东地,以分水岭为界,东西割地七百里以与辽,而国势愈弱。自神宗以前,为治平之世,自神宗以后,为丧乱之世矣。王安石以子云死,悲伤不堪,求解机务,上许之,未几卒。

  上有疾,立第六子延安郡王佣为皇太子,更名煦,时年十岁。诏太皇太后高氏,权同处分国事,在位十八年崩。太子煦立,是为哲宗。太皇太后高氏同临朝听政。明年,改元元佑,即罢新法十余事。起用司马光、吕公着、文彦博、韩维、范纯仁、苏轼、吕大防、刘挚、程颐、苏辙、范祖禹等。贬吕好问、吕惠卿、蔡确、章忄享等,尽罢新法,天下大悦。时太皇太后临朝,司马光秉政,天下大治。司马光卒,吕公着秉政。公着卒,吕大防、范纯仁秉政时帝年益壮,太皇太后历选世家女百余人入宫。至是谓执政曰:“孟氏女能执妇道,宜正位中宫。”命吕大防为皇后六礼使,册为皇后。因语帝曰:“得贤内助,非细事也。”既而叹曰:“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八年九月,太皇太后不豫,吕大防、范纯仁等问疾,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于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乃呼左右,问:“曾赐出社饭否?”

  因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饭。明年社饭时,思量老身也。”

  九月,太皇太后崩。太后听政,召用故老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举边砦之地以赐西夏,于是宇内又安。辽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于疆场,曰:“南朝尽行仁宗之政矣。”临朝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力行善政,抑绝外家私恩,人以宣仁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既崩,帝始亲政,改元绍圣。群小力排太后时事,罢吕大防、苏轼、苏辙、范祖禹、范纯仁等,而用章忄享、、蔡京、吕惠卿、曾布等。章忄享专以绍述为国是,以司马光为奸邪,遂引其党蔡卞、林希、张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责,协谋朋奸,报复仇怨,于是朋党之论起。诏谕天下,复行新法,人人怨忿。追贬元佑宰执吕公着、司马光、王岩叟、傅尧俞,及孙固明、宗愈等有差。言公着等倡为奸谋,诋毁先帝,变易法度,罪恶深重。章忄享、蔡卞请发司马光、吕公着之墓,斲棺暴尸。

  许将曰:“此非盛德事也。”乃止。安置元佑宰执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范纯仁于岭南,贬韩维、刘奉世等以下三十人有差。章忄享、蔡卞媒孽宣仁太皇太后,诬以常欲危帝之事,请追废为庶人。向太后闻之,号泣谓帝曰:“吾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而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于我?”帝感悟,取悼、卞奏就烛焚之。明日,忄享、卞再状坚请。帝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庙乎?”抵其奏于地,事遂寝。时刘婕妤恃宠,无礼于孟后,后不能平,遂成隙。章忄享阴附刘婕妤,遂废孟后为仙师,出居于瑶华宫。而立刘氏为皇后。邹浩极谏,勿听。

  帝在位十五年崩。亲政以后,七年之间,奸党专权,有二蔡二忄享之谣。二蔡者,蔡京、蔡卞也;二忄享者,章忄享、安忄享也。天下怨疾,卒归大乱矣。帝无子,向太后哭谓宰臣曰:“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章抗声曰:“在礼律当立母弟简王似。”

  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如此分别,以长则申王亻必当立,但有目疾,以次则端王佶。”乃迎立端王佶,是为徽宗。

  群臣请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追复司马光、吕公着等官。

  用韩忠彦、范纯仁等,免蔡卞、章忄享、蔡京等官,政略有可观。未几,向太后罢政,帝亲政。元年正月朔旦,有流星自西北入尾,抵拒星,其光烛地。是夕有赤色起东北,亘西方,中出白气二,将散,复有黑气在傍。任伯雨极言时政得失,上不听。曾布专权,进绍述之说,排击元枯诸贤臣,罢任伯雨、范纯仁、江公望、陈瓘等,遣内侍童贯诣三吴,访书画奇巧,制御器于苏、杭州。贯留杭月余,蔡京与之游,不舍昼夜,童贯荐京于帝。帝复召用京,京为绍述之议,复追贬司马光等,诏元佑党人子弟无得官京师。蔡京籍元佑宰执司马光等,侍从苏轼等,文臣程颐等,武臣王献可等,宦者张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帝书之,刻石于端礼门。又颁元佑奸党碑于各州县,皆令刻石。有长安石工安民当刻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刻‘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天下后世。”

  闻者愧之。贬任伯雨等十二人于远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轲;以蔡京于蔡攸为学士。命蔡京监铸九鼎成,奉安九成宫,帝临幸,酌献至北方宝鼎,鼎忽裂破。

  帝性机巧,多技能,大兴土木,穷极淫乐,好花石。蔡京讽朱勔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嘉之;后岁岁增加,舢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识,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发行,必撤屋掘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师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访集方士,初宠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宠林灵素,灵素无他能,惟习五雷法,召风霆祷雨,小验而已。遂竭国家之力,以营土木之工,于景龙门作《上清宝篆》宫,密连禁署宫中,以便斋醮之事。上玉帝徽号,又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命林灵素讲道经。自是每设大斋,辄费缗钱数万。道篆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宠于上,进见无时,尝言于上曰:“入主当太平,正宜及时为娱,岁月几何,何徒自劳苦耶?”帝深纳之。

  遂数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为白屋,不施五彩,多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异兽,动数千百,以实其中,都下每于秋风静夜,禽兽之声四彻,宛若山林,识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为太宰,竭天下财力,凡四方珍异之物,悉苛取于民,进上者不能什一,余皆入于黼家,仪同三司。蔡攸权势与父京相轧,父子各立门户,遂为仇敌。彗星见于西方,其长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龙见于京师,军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余丈。起居郎李纲请彩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贬纲官。建德军睦州(即今浙江严州府)。

  清溪民方腊,家有漆园,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

  时吴中困于朱勔花石之扰,腊因民忽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以诛勔为名,旬日众至数万人,遂陷建德军睦、婺、歙、处、衢、杭、卢等州。盖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为盗,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于西北以拒辽夏,不可行东南也。以童贯为浙江宣抚使,领兵十五万讨之。腊遁还清溪帮源洞(清溪即今淳安县),众尚二十万,与官军力战而败,乃深据岩屋,为三窟,莫知所入。裨将韩世忠潜行溪谷间,问野妇得径,即挺身杖戈,领兵直前捣其穴,格杀数十人,擒腊以出,并取腊妻子及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杀腊众七万余人,其党皆溃散。

  腊凡破六州五十二县,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义,以三十六人为天罡,七十二人为地煞,横行江湖,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知亳州侯蒙上书,言江才必有大过人者,不若赦之,使讨方腊以自赎。帝命蒙知东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张叔夜知海州。江将至海州,叔夜使间者觇其所向,江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载卤获。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至海诱之战,先匿壮士于海傍,伺兵合,举火焚其舟。义军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将,江等乃降。

  初,帝以内侍童贯监洮西军,贯复湟州及洮州,而权益张,奸益甚,既得志于西,遂谓辽亦可图,而图辽之议始此。时辽属国女贞完颜阿骨打叛辽,数败辽师,称皇帝,国号金。乃遣武义大夫马政浮海使金,约共攻辽,预请燕云之地。马政以金散睹来,言若于宋夹攻得者,则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议。遣马政复如金,坚请燕云之地,且报师期,许岁币。

  金黏没喝袭辽主行营,辽主走夹山。宋遣童贯勒兵十五万以应金击辽,辽败童贯于白沟,诏班师。辽遣使来言曰:“女贞之叛本国,亦南朝之所甚恶也。今贪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虎狼之邻,启他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惟大国图之。”贯不能对。朝散郎宋昭上书,极言辽不可攻,金不可盟,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且曰:“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其思之乎?”诏除昭名,编管海州。初,高丽国王俣有疾,求医于宋,至是俣卒,子楷立,遣医归宋,附秦言辽为兄弟之国,不可攻,存之足为边患。勿听。辽主淳薨,妻萧氏主国事,童贯复进兵攻辽,辽涿州留守郭药师以城降宋。金主陷辽燕京,辽萧太后出奔天德,宰相左企弓等奉表降金。

  初,宋与金约,但求石晋赂契丹故地。至是遣赵良嗣如金,并求刘仁恭所献契丹营、平、滦三州。金主不许。时左企弓以诗献金主曰:“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故金人欲背初约,要求不已。良嗣还奏,王黼欲功之速成,乃请复遣良嗣如金,许以辽人旧岁币四十万之外,每岁更加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金主大喜,遂使银术可等持誓书来,许以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六州之地来归,而山后诸州及西北一带,不在许与之限。帝曲意从之。时燕之金帛子女职官富民,皆为金人所掠,惟存空城而已。黏没喝犹欲止割涿、易,金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则为之。”遂与宋以燕京六州之地。金人驱辽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义勇、康公弼等,同燕京大家富民俱东徙。燕民流离道路,不胜其苦。过平州,言于张谷曰:“左企弓不谋守燕,使吾民流离至此,今公临巨镇,握强兵,尽忠于辽,必能使我等复归乡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谷遂召诸将议,皆曰:“闻天祚兵势复振,出没漠南,公若仗义勤王,奉迎天祚,以图兴复,先责左企弓等以叛降之罪而诛之,尽归燕民,使复其业。今且暂以平州归宋,即使金人加兵,内用营平之军,外借宋人之援,又何俱焉。”谷乃召左企弓等数以十罪,缢杀之。遣使至燕山,说宋王安中以求降于宋。安中以闻,王黼劝帝纳之。赵良嗣谏曰:“国家新与金盟,如此必失其权,悔不可追。”勿听。金主阿骨打死,弟吴乞买立,金将斡离不袭平州,张谷奔燕山,斡离不遣人以纳叛来责,遂欲以兵攻燕。帝诏王安中以谷与金,安中不得已,缢杀之,函其首,并谷二子与之。郭药师曰:“金人欲谷头,即与之,若求药师头,亦将与之矣。”自是辽之降将皆解体,而金人遂用此以兴师矣。

  天狗星陨,有声如雷,黑眚见于禁中。黑眚者,有物大如席,长丈余,彷佛如龟,金睛,行动呼呼有声,黑气蒙之,不大了了。气之所及,腥血四洒,兵刃不能施。每得人声则出。

  先若列屋摧倒之声,其后出入人家,初夜掠食小儿,二年乃息。

  都城有女子生髭,长六七寸。疏秀宛如男子。又有男子孕而诞子,有狐升御榻而坐。又有都城东门外鬻莱夫,至宣德门下,忽若迷罔,释荷担,向门戟手,且詈云:“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来道,尚宜速改也。”逻卒捕之,下开封狱,一夕方省,则不知向者所为,乃于狱中毙之。金将黏没喝、斡离不分道入寇,童贯自太原逃归。金粘罕喝入朔州,克代州,遂围太原。

  知府张纯孝悉力死守,金斡离不入檀州,陷蓟州,郭药师迎战于白河,败绩,遂还燕山。执知府蔡靖以降于金,金尽取燕山州县。时金兵日迫,诏臣庶极谏,天下勤王。帝欲避兵东行,太常少卿李纲曰:“今敌势猖獗,非传太子以位号,不足以招徕天下之豪杰。”上在位二十六年,遂传位于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看太上皇帝,以李纲为兵部侍郎。遣李邺如金师,告内禅,且请修好。斡离不欲从之。郭药师谏曰:“南方未必有备,不如进军。”金兵遂进。太学生陈东率诸生上书曰:“败天下者,蔡京、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童贯也,请斩此六贼,以谢天下。”上嘉纳之。窜王黼于永州,盗杀之。李彦、梁师成赐死。朱勔放归田里,俱籍其家。惟蔡京、童贯从上皇东行,未抵罪。上皇出奔亳州,遂居镇江。金师入相、浚二州。梁方平帅禁旅屯于黎阳河北岸,金兵奄至,河南守桥者望见金兵旗帜,烧桥而遁。方平之师溃还。

  金人取小舟以蹄,旋渡旋行,无复队伍。金人笑曰:“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岂能飞渡哉?”遂进取滑州。

  金斡离不等既济河,宋人大惧。宰执议请帝速幸襄邓以避之,吴敏切谏,勿听。李纲泣拜请留,以死邀之,帝犹有行意,纲复谏曰:“陛下已许臣留,复戎行何也?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来追,何以御之?”帝感悟,遂止。禁卫六军闻之皆悦。

  李纲治守战之具,数日而毕。

  金斡离不进军围京师,帝召群臣共议,李邦彦等主割地请和,李纲以为击之便,帝竟从邦彦计,使李挽使金军。纲请行,帝不许。纲曰:“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梲怯懦,误国事也。”

  不听。是夜金人来攻宣泽门,李纲败之,斩首百余人,至日始退。梲至金军,斡离不谓之曰:“今若议和,当输犒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百万匹。尊金帝为伯父,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而以宰相亲王为质,送大军过河,乃退耳。”梲等唯唯,不敢措一言。遂与金使萧三宝奴、耶律忠等偕来,索赂要质,凡金人所要求,皆郭药师教之也。帝括借都城金银娟优家财,得金二十万两,银四十万两,而民间已空。李纲言:“金人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三镇,国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国?至于遣质,则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若坚守数日,援兵四集,彼孤军深入,亦将速归。此时与盟,则不敢轻中国,而和可久也。”李邦彦等坚请从金议,一如其言。纲不能夺,以张邦昌为计议使,奉康王构往金军为质以求成。

  金兵攻通津、景阳等门,李纲亲身监战,斩其将校十余,杀其众数千,何灌力战而死。金人从康王构之请,解围退师于孟阳。种师道、姚平仲诸路勤王兵至汴京,金人敛游骑,但守牟驼岗,增垒白固。师道请缓给金币于金,俟彼惰归,扼而歼诸河。李邦彦坚持不从。朝廷日输金币于金,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杀淫掠,四方勤王之师渐至。李纲言:“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日甚,其势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深入重地,若扼河津,绝饷道,复诸城邑,坚壁勿战,俟其食尽力疲,然后纵其北归,待其济河,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策也。”种师道计甚善,帝然之。而姚平仲虑功名独归种氏,因以士欲速战为言,请夜劫营。李纲许之。遂帅步骑万人,夜斲敌营。平仲方发,金候吏觉之,斡离不遣兵迎击,平仲兵败,惧诛亡去。金师复围汴城。李纲帅诸将出封邱门,战于幕天坡,以神臂弓射之,金人少却。

  金斡离不召诸使者,诘责用兵违誓之故。时张邦昌恐惧涕泣,康王不为动。又康王尝与金人较射,连发中的,金意其为将家子,使王氵内来责,更召他王为质。氵内至,李邦彦语之曰:“用兵乃李纲、姚平仲尔,非朝廷意也。”因罢李纲以谢金人。

  时帝欲遣人奉使,辩劫营非朝廷意,大臣皆不欲行。宇文虚中承命,慨然如金师。太学生陈东等及都人数万人上书,言李纲奋不顾身,任天下之重,所谓社稷臣也,罢纲正堕金人之计,乞复用纲而斥邦彦等。挝珠登闻鼓,喧呼动地。帝恐生变,乃复纲官,除元佑党籍学术之禁,追封范仲淹、司马光等。金使王氵内随宇文虚中来,更以肃王枢为质于金,康王构、张邦昌还,以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畀金人。金斡离不既得三镇,且知京师有备,遂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北去。肃王从之,京师解严。御史中丞吕好问言于帝曰:“金人得志,益轻中国,秋冬必倾国复来,御敌之备,当速讲求。”勿听。

  初,太上皇南幸,童贯、高俅等以兵扈从,道路狼藉,言贯等将为变。朝议使聂昌往图之,独李纲不可。至是李纲亲请迎太上皇于南京,独见木上皇,具道帝圣孝思慕,请陛下早回京师。太上皇感悟,出玉带金鱼象简赐纲。纲还,具道太上慈爱,帝始释然。道君太上皇帝还京师,窜蔡京于儋翔,道死。

  诛蔡攸、童贯,枭其首于市。时既许以太原畀金人,而张孝纯仍固守不下,金师围太原日久,上复召种师中与姚古进军救之,师中乘胜复寿阳、榆次等县,留屯真定。许翰遣使促师中速战,责以逗挠。师中不得已。即日领兵,与金人战于杀熊岭,士卒溃散,师中力战死之。姚古军不战而溃。乃以李纲为河南河东路宣抚使,刘韦合副之,以救太原。纲方欲合诸路兵亲帅击虏,会以议和,止纲进兵,召还。金黏没喝入太原,执知府张纯孝以归,释而用之,副都总管王禀死之。金兵复至,大臣不知所出,惟以遣使讲和为事。金人佯许,而攻琼自如。金人围袭庆府,吕诲之子知府吕由诚,率军民死守。金人百道来攻,城陷,由诚一家四十余口俱死之。金兵复渡河,诏康王构复如金师,至磁州,守臣宗泽迎谓曰:“肃王一去不返,今敌又诡辞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去复何益?愿王勿行。”民亦遮道留王。会金游骑日至磁州城下,踪迹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彦亟请王如相,部兵迎于河上。王行至相,劳伯彦曰:“他日见上,当首往京兆荐公。”由是受知于王。

  初,相州汤阴人岳飞,字鹏举。汤阴,今河南彰德府汤阴县是也。父和,母姚氏,节食济饥,有耕侵其地者,割而与之;贳其财者不责偿。生飞,少负节气,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有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刘宣抚真定,募敢死战士,飞与焉。屡擒剧贼,至是见王,以为承信郎。

  金斡离不、黏没喝师次汴京城下,时援兵皆为唐恪、耿南仲遣还,无一人至者,城中惟卫士及弓箭手七万人而已。南道都总管张叔夜帅师入卫。叔夜入对,言贼锋甚锐,愿我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帝不答。诏康王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帅师入卫。孙傅使成忠郎郭京撰六甲正法以御金人。

  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无问能否,但择年命合六甲者,云择日出兵三百,可生擒金二将。袭击至阴山,识者危之。金人攻通津、宣化二门,何木、孙傅使郭京出师,京用六甲法,尽令守御人下城,毋得窥视。因大启宣化门出师。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见之,不战而败,死者甚众。京引余众南遁,金师遂登城,城陷,帝闻之恸哭。时宋师尚众,金人恐帝他遁,宣言议和退师。帝使何如金师请平,黏没喝、斡离不曰:“自古有南必有北,不可相无也。今之所议,期在割地而已,请与帝面约相订。”宋师言之,帝曰:“朕当亲往。”帝出郊,如黏没喝即奉表请降,留二宿乃还。帝自去金营,士庶及太学生迎谒。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误我父子。”观者无不流涕。金遣使来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帛一千万匹。于是大括金银,遣使如河南、河北割地以畀金人。使至两河,两河民坚守不奉诏。时金人索金银甚急,且遣使再邀帝至营。帝有难色,何及吏部侍郎李若水,以事出无奈,劝帝行。二年正月,帝与何、李若水等复如青城,至金营,金人逼帝易服,李若水抱持而哭,诋金人为狗辈。金人曳若水出,击之,仆于地,若水骂不绝口而死。刘自经于金军。钦宗在位二年而被掳。金人复征太上皇、太上皇后,且以玉牒按名征诸王宗室入金军,复按名征皇后、太子、诸公主、妃嫔及诸王妃眷属入金军。金废二帝为庶人,遣吴千干、莫俦入京师,集百官议立异姓,众莫敢出声。王时雍探知敌意在张邦昌,乃以邦昌姓名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且移书金师,意立太子。金人执置军中。太常寺簿张浚、开封士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大学中,不书名。御史马伸、吴给、中丞秦桧,共为议状于金师,极言异姓不可立,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论张邦昌当上皇时,蠹国乱政,以致社稷倾危。金人怒,执桧而去。

  三月,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阁门舍并吴革率内亲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子,焚所居,举义金水门外。范琼诈与合谋,袭杀之。是日风霾,日晕无光,百官惨沮,邦昌亦变色,惟吴千干、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功。

  邦昌以金不留兵,而宗泽、康王构等兵势正强,知必无成,大惧祸。及拜官,皆加“权”字。金斡离不以道君太上皇及郑太后并上皇子二十九人,与诸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及康王母韦贤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北去。张邦昌率百官遥辞于南熏门,众恸哭,有仆绝者。

  四月,金黏没喝以帝及诸皇后、太子与诸妃嫔、宗室及诸王妃,与何、孙傅、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并凡法驾,卤簿、礼器、祭器、教坊乐器、宝玩、九鼎、圭璧、浑仪、铜人、刻漏、古器、秘书、内人、内寺、娼优、伎艺等,由郑州北去。公私上下,府库蓄积,为之一空。独哲宗元佑皇后孟氏以废居私第获免。时康王构有众八万,次于济州,因宗泽屡败金兵,故金人不能得康王而去。金兵既去,吕好问谓张邦昌曰:“相公真欲立耶?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耶?相公亦知中国人心所向乎?特威女贞兵威耳。女贞既去,能保其无变乎?大元帅在外,元佑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庶可转祸为福。为今计者,当迎元佑皇后权摄国事,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御史马伸具书,请张邦昌速奉迎康王,极陈顺逆利害。邦昌读其书,气沮,乃遣谢克家至济州往迎。王不许。吕好问遣人言于王曰:“大王不早自立,恐有不当立而立者。”

  王然之。邦昌乃使韦渊奉大宋受命宝诣济州,复以手书号元佑孟后曰太后,入居禁中,垂帘听政,以俟复辟。钦宗渡白沟河,签书枢密使院事张叔夜死之,北宋亡。起太祖庚申,终钦宗丁未,凡九主,共一百六十七年。是年五月,康王构即位于应天府,大赦改元,后定都于杭州,是为南宋。待三十三回再叙,下回且先将辽、金、西夏之事叙明,以便观者。

  

  

第三十二回 西北边辽金夏不住相争

  词曰:

  三百余年宋史,辽金西夏纵横。争强赌胜弄刀兵;谁解倒悬民命?富贵草头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败总虚名,一枕南柯梦醒。

  却说徽、钦二帝被掳,高宗中兴,不过一月间事。宋朝国统原未断绝,此回本应接叙高宗中兴之事。然灭北宋者金,而金先灭辽,辽实起于北宋之先,夏亦起于北宋之初,至元灭金灭夏,又在南宋未灭之先,不便将此三国悬搁。今且将南宋之事搁起,待下回再叙,此回先将辽、金、西夏之事叙明。

  按辽国初名契丹,本东奚种,神农氏之后。其后为匈奴所破,保鲜卑山,燕慕容氏时,窜于松漠之间,后魏初,大破之,遂逃,进经数十年稍滋蔓。自魏至隋,虽或寇边,亦入贡不绝。

  唐太宗、高宗时,俱内附。至中宗时始叛,其后叛服不常。八部各有大人,以次为主,三年传旗鼓一交代。至庸昭宣帝时,耶律阿保机为主,尤雄勇,不肯代,居古汉城,地宜五谷,有盐池之利。击灭七部,东征室韦女贞,西取突厥故地,诸夷畏服。后梁太祖时,帅众三十万寇云州,晋王与之连和,约为兄弟,共声梁。或劝晋王擒之,王曰:“仇敌未灭,而先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厚赠遣之。阿保机既归而背盟,更附于梁,晋王由是恨之。时燕节度使刘守光,残虐其下,军士多亡归契丹。契丹掠取燕地士民,日益强大,阿保机遂更名亿,称皇帝,是为辽太祖,国人号为天皇。妻述律氏,亦勇决多权变,名震诸夷,号地后。刘守光为李存勖所攻,遣使献平、营、滦三州之地,以求援于契丹。契丹救之,为存勖所败。存勖灭燕,而三州之地归于契丹。未取。

  初,守光遣韩延徽于契丹。延徽不拜,契丹主大怒,使牧马。契丹述律后察其贤,劝阿保机礼而用之。韩延徽有智略,能属文,始教契丹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艺荒田。由是汉人安业,逃亡者少,契丹臣服诸国,延徽有功焉。阿保机取夫余城,更名东丹国,命长子突欲镇之,号为人皇。次子德光守西楼,号元帅。阿保机称帝二十年,死于夫余城。述律后欲立德光,至西楼,命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谓诸酋长曰:“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酋长知其意,争执德光辔。后曰:“众之所欲,吾安敢违。”遂立德光,是为太宗。遣突欲归东丹。德光尊后为太后,国事皆决焉。德旋光性孝谨,母病不食,亦不食。

  以韩延徽为政理事,令葬阿保机于木叶山。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辄谓曰:“为我达语于先帝。”至墓所杀之,-前后百数。最后平州人赵思温当往,不肯行。后曰:“汝事先帝常亲近,何为不行?”对曰:“亲近莫如后,后行,臣乃继之。”后曰:“非吾不欲从先帝于地下也,顾嗣子幼弱,国家无主,不得往耳。”

  乃断一腕,令置墓中。思温亦得免。

  时后唐潞王从珂疑石敬塘,使移镇天平。敬塘拒命,唐发兵讨之,敬塘危急,乃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幽蓟等一十六州,以假兵灭唐。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契丹册立敬塘为晋帝,乃以幽州为燕京,徙都之,改国号曰辽。终晋高祖之世,征求无厌。至出帝齐王立,不奉表,不称臣于契丹。契丹主积怒,举兵灭晋而归,死于杀狐岭,嗣位二十一年。侄永康王兀欲即位于中京,兀欲乃太祖阿保机长子突欲之子也。突欲以国让弟,后反见疑,遂浮海至中国。后唐明宗以庄宗妃夏氏妻之,赐姓名李赞华,拜节度使。赞华好割妇女之臂腿而饮其血,诸姬妾刺臂或腿以吮之,则大悦。夏氏数被其割,不胜苦,奏请离婚为尼。赞华后为潞王从珂所杀。至是其子兀欲立,追尊其父突欲为义宗。兀欲更名阮,是为世宗。嗣位五年,为燕王述轧所弒。述轧自立,诸部不服,奉太宗德光子寿安王兀律攻杀之,遂立兀律为帝,更名璟,是为穆宗。穆宗好畋猎饮酒,不恤国事,每夜则酣饮达旦,昼则常睡,国人谓之睡王。周世宗攻取三关瀛、莫、易之地。穆宗闻之曰:“此亦汉地,今以还汉,又何惜哉!”又嗜杀,酒后加人以烙炮铁梳诸奇巧极刑。嗣位十八年,近侍小哥花哥辛古等杀之,世宗兀欲之子贤立,是为景宗。以萧守兴为尚书令,纳其女燕燕为后。景宗宿婴风疾,国事皆决于燕燕。

  辽与宋通好,宋太宗伐北汉,辽遣兵救之,大败而还。宋灭北汉,遂乘胜伐辽,以取幽燕之地。辽遣耶律休哥与战,宋亦大败而还。景宗嗣位十四年而殂,子隆绪立,是为圣宗。萧太后专国政,宠幸用事。宋太宗遣曹彬、潘美等乘衅伐辽,以取幽燕之地,为契丹将耶律休哥所败。辽太后亦兴师寇宋,宋骁将杨业死之。宋真宗时,萧太后隆绪大举寇宋,宋寇准亦劝真宗自将御之。契丹围澶州,不克,与宋战不利,大将挞览为宋所杀。寇准劝真宗复直前渡河,契丹大惧,请和,自是而两朝修好,南北弭兵,边境稍安矣。契丹圣宗隆绪二十七年,萧太后燕燕卒。萧氏有机谋,善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亲披甲冑督战。与韩德让通,太后死后,未几德让亦死,陪葬陵傍。隆绪遭母丧,哀毁骨立。群臣请改元,又请以日易月,皆不许。及宋真宗崩,隆绪集番汉大臣后妃以下皆举哀,曰:“吾兄与吾同月生,年大两岁,吾又得儿多时也!”因又泣,特置真宗御灵,建资福道场百日而罢。契丹主隆绪病革,谓其子宗真曰:“宋朝信誓,常守而不失。”遂殂,嗣位四十八年。子宗真立,是为兴宗。国内无事,户口蕃息,宋增岁币银绢各十万,并前共五十万。其地凡五京,六州,军城百五十六,县二百九,属国六十。东至海,西至流砂,北至胪朐河,南至白沟,幅员万里。嗣位二十四年殂,子道宗洪基立。洪基嗣位四十六年殂。

  太子浚早卒,浚之子天祚帝延禧立,好畋猎淫酗,怠于政事。

  辽属国生女真完颜阿骨打以兵叛辽。

  女真之先,古肃慎氏地,世居混同江之东,长白山、鸭绿江之源,姓拏,又号完颜氏,唐太宗时,始闻于中国。其系籍于辽者,号熟女贞;在北者号生女真,亦素服于辽。生女真旧无官属,至乌古乃始有官属,其部内旧无铁,邻国有以甲冑铁器往鬻者,必厚价酬之。得铁既多,因以修弓矢,备器械,兵势稍振。乌古乃死,子劾里钵嗣,严重多智,基业始大。其官之尊者,皆曰勃极烈。其民无傜役,壮者即为兵,自五十百皆有长,伍长击柝,什长执旗,百长挟鼓,千人将则旗帜金鼓悉备。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以上亦然。一军退,则诛一军之长。凡部长曰勃堇行,兵则称曰猛安、谋克。猛安犹千夫长,谋克犹百夫长也。劾里钵生十一子,长曰乌雅束,次日阿骨打。劾里钵疾笃,呼弟盈哥谓之曰:“乌雅束柔善,若办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劾里钵死,弟颇刺淑嗣;颇刺淑死,弟盈哥嗣;盈哥死,兄子乌雅束嗣;乌雅束死,弟阿骨打嗣立,自称都勃极烈。时辽主好猎淫酗,怠于政事,每岁遣人市名鹰海东青于海上,道出生女真,使者贪纵,征无厌,女真怨苦之。女真部阿疏叛奔辽。阿骨打索之不得,遂逆命。辽遣军伐之,阿骨打曰:“先发者制人。”遂与侄黏没喝,弟阇母及宗室银术可娄室等起兵击辽,传梃而誓,勇气百倍,辽军大奔。辽以司空萧嗣先帅师伐女真。阿骨打帅众来御,未至混同江,夜就枕,若有扶其首三。阿骨打卧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鸣鼓举燧而行,黎明至混同江,与辽兵遇,会大风起,尘埃蔽天,阿骨打乘风追击,辽兵大溃,将士皆死,获免者十七人。自是士无斗志,遇敌辄溃。辽人尝言:“女真兵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矣。女真完颜阿骨打称皇帝,更名旻,国号金,是为金太祖。

  辽使请和千金,金人不许,辽主起空国之兵,用百万之师,下诏亲征女真。金主攻辽黄龙府,次混同江,无舟以渡。金主使一人前导,乘赭白马径涉,曰:“视吾鞭所指而行。”诸军随之,水及马腹。既济,使舟人测其渡处,深无涯涣。遂克黄龙府,辽师至混同江。金主闻辽主亲征,乃聚众以刀厘面,大哭曰:“始与汝等起兵,盖苦契丹残忍,欲自立国。今天祚亲至,恐不能当,不若杀我一族,汝等迎降,或有生理。然辽人怨已切骨,天祚之气方骄,纵降亦必无生理。奈何!奈何!”诸军罗拜曰:“事已至此,唯命是从。”金主曰:“然则惟有人人死战耳!”遂帅众迎敌。金主曰:“彼众我寡,兵不可分,视其中军最坚,主必在焉,败其中军,可以得志。”使左右翼合而攻之。辽主遁,辽兵大溃,枕尸相属百余里,所获器械、宝物、马牛不可胜计。辽东京及东京州县,与南路击辽女真,皆降于金。金约宋共攻辽。金人取辽上京、中京及西京。金主命谷神始制女真文字。辽主为金黏没喝斜也所迫,轻骑走夹山,命令不通。时辽秦晋国王耶律淳与参知政事李处温守燕京,处温与都统萧干等谋奉淳为主,诸大臣耶律大石左企弓等及番汉百官、诸军父老数万人劝进,拜舞山呼,上尊号曰天锡黄帝。军旅之事,悉委耶律大石。耶律大石者,太祖八世孙,通辽汉文字,善骑射,举进士,为翰林学士承旨。辽谓翰林为林牙,故称大石林牙。辽耶律淳死,萧干等立淳妻萧氏为皇太后,遂立秦王定为帝。李处温欲为乱,萧后杀之。

  金主阿骨打袭辽主延禧于石辇驿,以其子斡离不为前锋,所将不过千人,辽兵围之数重。辽主谓金兵少,必败,遂与妃嫔登高阜观战。斡离不以铁骑驰赴之。辽主大惊,遁去,辽兵遂大败。金主分三道攻燕,辽人以劲兵守居庸关,金兵至关,崖石自崩,戍卒多压死,辽人不战而溃,金兵库关而南,遂入燕京。辽将相皆降,耶律大石走,为金所获,萧后出奔天德,于是辽五京皆没于金。辽主奔西部族,萧后来见,辽主杀之,追废淳为庶人。金使斡离不银术可娄室等分道袭辽主。辽主奔应州,其子秦王定、纪王宁及妃嫔从臣皆被执。辽主西走云中。

  金太祖在位八年殂,弟吴乞买立,更名晟,是为金太宗。耶律大石自金归辽,金主既败,奔夏,会党项亦遣人请临其地,辽主从之。至应州东,为金将娄室等所获以归,金废为海滨王,寻杀之,以万马践其尸。辽主天祚帝延禧嗣位三十五年而被执,辽亡。自后梁太祖丁卯称帝起,至徽宗乙巳,凡八主,共三百有十年。

  初,辽主之与金人战也,耶律大石以谏不从,遂率众走北庭都护府,自立为王。会西鄙七州十八部,谕以兴复事,得精兵万余,置官吏,具器械。又遗书回鹘。回鹘王毕勒哥迎至邸,送至境外,兵行万里,归者数国。至寻思千,西域诸国举兵十万拒战。大石进击,大败之,僵尸数十里,回回国王来降。又西行至起儿漫,群臣共册大石为天佑皇帝,改元延庆,是为西辽。西辽王大石引兵东还,行二十余日,得善地,遂建都城,号虎思干耳朵。金主闻耶律大石在和州之域,遣兵攻之,不克而还。德宗大石立十二年而殂,子仁宗夷列幼,遗命其后萧氏权国事,号感天皇后,称制七年殂。夷列始亲政,又十三年而殂,子幼,遗命其妹普速完权国,号承天皇后。承天后制十四年,与其夫萧朵鲁不之弟补古只沙里通,出朵鲁不为东平王而杀之,朵鲁不之父斡里刺以兵问罪,杀普速完及补古只沙里,迎夷列次子直鲁古之立,改元天禧,立三十四年。因出猎,乃蛮国天屈出律伏兵八千擒之,而据其位,尊直鲁古为太上皇,以善终,西辽亡。凡三主二后,起于宋徽宗二十五年乙巳,亡于南宋宁宗七年辛酉,共七十八年。

  却说金太祖旻,即阿骨打,既破辽,大败辽兵,取有五京之地,迫辽主远遁。生十五子皆不立,而立其弟太宗晟,即吴乞买。太宗晟既灭辽,复遣斡离不黏没喝寇宋,破汴京,虏二帝,而取宋天下之半。又遣太祖第四子兀术,及黏没喝、娄室银术可挞懒、斡离不等屡寇南宋,又立刘豫为齐帝以害宋,诸事尽见南宋回中。太守晟嗣位十三年殂,子十四人皆不立,而立太祖嫡孙合刺,更名亶,乃太祖太子绳果之子也,是为熙宗。

  熙宗亶厌用兵,颇读书,使挞懒兀术袭执刘豫,与宋通好。典礼乐,立孔庙于上京,求孔子支派四十九代孙瑶,封为衍圣公,元朝因之,而孔子嫡源从南渡者,今居浙江。

  熙宗嗣位十四年,末年好饮酒,妄杀大臣。平章事完颜亮亦太祖之孙,太祖第三子辽王宗干之子也,谋篡位,阴结死士,而通于熙宗妻裴满后,忌金主之弟胙王常胜等,因构杀之。熙宗素积怨于裴满后,因并杀后,而召弟妇胙王之妻撤卯入宫为继后。亮党大兴国,给事寝殿,被杖怨望,亮使为内应,己巳十二月夜二鼓,兴国启门,亮与妹婿徒单贞及秉德乌带、李老僧、唐括办等入寝殿,熙宗直善用刀,常置佩刀于榻上。是夕,兴国取刀投榻下,熙宗求刀不得,亮直前,手刃之。亮本名迪古,是为废帝。以太宗诸子强盛,遂杀其子孙七十余人,诸宗室五十余人,太宗吴乞买与黏没喝之后遂绝。又杀秉德等,又杀宗室撤离喝孛吉干带等,皆族之。改筑燕京宫室,一依汴京制度。宫殿遍敷黄金,而后间以五彩,金屑飞空如落雪,一殿之费,以亿万计,成而复毁,务极华丽。金主亮杀其叔父曹王阿鲁补,纳其妻阿懒,封为昭妃,又纳宗妇四人于宫。崇义节度使乌带妻定哥,旧与亮通,亮使杀乌带,许以为后,定哥不忍,亮谓之曰:“不杀汝夫,将族汝家。”定哥大恐,缢杀乌带,纳为贵妃。又使秘书监完颜文出其妻石哥,以为丽妃。又使乙刺补出其妻又察,亦纳之。又察,亮姊之女也。金主亮闻葛王乌禄妻乌林答氏美,召之。乌林答氏曰:“我不行,上必杀王。”遂行,至良乡,得间自杀。亮降封葛王为曹国公。都燕京,亲选良家子女百十三人以充后宫,皆美女也。亮恣意淫恶,寿宁县主什古,静乐县主蒲刺,及习拈师姑儿,混同县君莎里古贞及其妹,余都皆亮之从姊妹,成阝国夫人重节,亮之侄张定安妻柰刺忽,太后大氏之兄嫂蒲芦胡只,石奇之妹,皆有夫,亮无所忌耻,分皆纳之,属诸妃位下。莎里古贞最得幸,每召必亲候廊下,立久,则坐于师姑儿膝上。宫人在外有夫者,初犹分番出入,后乃尽遣其夫。每幸妇人,必奏乐撤帷,或妃嫔列坐,恣意淫乱,使共观之。常于卧内遍设地衣,裸逐以为戏。金主亮以江南多美女玉帛,又闻宋有刘贵妃美艳,欲得之,谋大举灭宋。亮嫡母太后徒单氏谏之,亮不悦。亮迁都于汴,以太后居宁德宫。太后使侍婢高福娘问亮起居,亮通之,太后不悦,亮使点检大怀忠等弒太后。太后方樗蒲,怀忠等至,令太后跪受诏,太后愕然下跪,尚衣局使虎特末从后击之,仆而复起者再。亮命焚其尸,弃骨于水,并杀其左右及弟侄。又大杀宋辽宗室之在其国者无孑遗。遂举兵南征,众六十万,号百万,妃嫔皆从,宋人大震。

  金主亮入和州,梁山泺水涸,前所造船不得进,乃使李通更造小船,坏城中民居,以为材木,煮人膏以为油。宋总管李宝败其先锋。金主亮无道,人心离散,将士多亡归。至公言于路曰:“我辈今往东京,立新天子矣。”金主亮披金甲率众渡江,宋虞允文大败金师于彩石。时东京留守曹国公乌禄,太祖之孙,性仁孝,沉静明达,众心归之。猛安福寿等共杀副留守高存禄,立乌禄为帝于辽阳,更名雍,是为世宗。下诏暴扬金主亮罪恶数十事,遣兵断其归路,而召谕其兵将,令北还安业。

  金主亮闻曹国公即位,改元大定。金主亮拊髀叹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之非天乎!”遂召诸将帅谋北还,恐将士解散,而宋人蹑其后,乃分兵渡江,欲先南灭宋,而后北平内乱,诏诸将约以三日济江,否则尽杀之。军士危惧,谋欲亡归,又闻曹国公乌禄即位于辽阳,遂共谋作乱,决计于浙西都统制耶律元宜,及猛字唐括乌野,请行大事。元宜然之,乃帅诸将薄亮营。亮疑宋兵奄至,揽衣遽起,取箭视之,愕然曰:“我兵也。”方取弓,已中箭仆地。遂杀之,焚其尸。军士取行营服用宝器皆尽,裸淫其妃嫔,不从者杀之。太子光英及李通等,遣人议和于宋,而求赦于新主。金主雍下令,废亮为庶人,招谕下江南之众,皆令散归。金主雍入燕京。金世宗雍,仁孝节俭,崇儒尚文,与宋讲和,两得休息,断狱十七人,几致刑措。以其妻乌林答氏死节,终身不立后,真金国之贤君也。

  在位二十九年殂。太子允恭早卒,太孙章宗璟嗣立,李宸妃专政,疏远宗亲,国势稍衰,嗣位十九年殂。以世宗第七子卫王永济柔弱立之,是为后废帝。

  时蒙古兵日强,连岁侵扰金西北边地,金主求和,蒙古不许。蒙古与金独吉千家奴等战于灰河,金师败绩,遂取大同府,金西北州县尽入于蒙古。蒙古主复进与金完颜九斤等战于会河堡,金兵大败,东京不守,西京复没。金胡沙虎兵将出,战屡败,金主不能诛,而反用之。胡沙虎遂作乱,以兵入宫,自称监国,迫金主出居卫邸。永济嗣位五年,胡沙虎迎世宗之孙、允恭之庶长子升王珣于彰德,至燕即位,是为宣宗。蒙古兵日迫,高琪战败,胡沙虎欲杀之,高琪惧诛,乃以兵围胡沙之第而杀之,诣阙请罪,金主赦之。时蒙古凡破金九十余郡,两河山东数千里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马羊畜,皆席卷而去,庐屋焚荡,城郭丘墟,惟大名、真定、青郓以南未下。金求和于蒙古,蒙古主欲得其公主,金主珣以废主永济之女及童男女五百,马三千,金银缯帛万两万匹与之。既成婚,蒙古主乃出居庸关北还。金主珣徙都汴,蒙古主闻之,怒曰:“既和面迁,是疑心未释也。”复图南侵。蒙古将木华黎攻金北京、辽西州郡,皆下之。金主遣兵救燕,与蒙古兵遇于霸州,大溃,蒙古遂入中都,吏民死者甚众,宫室为乱兵所焚,火月余不熄,金祖宗神御及诸妃嫔皆沦没焉。蒙古将木华黎取金河北、山东,将趋汴,至解州,病卒。蒙古取陕西等地,遂入三关。

  金宣宗珣嗣位十一年殂,子哀宗守绪立。金人尽弃河北、山东、关陕等地,惟并力守河南,保潼关,自洛阳至邳州,东西二千余里,立四行省,帅精兵二十万以守之。蒙古人金陵西太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颜合达,以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为前锋,陈和尚环甲上马,以四百骑大败蒙古八千之众,士气百倍,金自有蒙古之难,二十年间,始有此捷,由是陈和尚之名震国中。金以为定远大将军,世袭谋克。金人既胜而骄,蒙古主怒,与其弟拖雷帅众入陕西,破砦栅六十余所。遂取凤翔,陷凤州,破武休关,围兴元,军民散走,死者数十万,破饶风关,由金州而东趋汴京,至禹山,金兵与战,蒙古兵少却。明日,蒙古兵忽不见,入光化北岸枣林中,昼作食,夜宿马上,四日林外不闻音响。金兵谓蒙古已退,皆解散。蒙古忽至,金兵大败。蒙古入均州,完颜陈和尚趋避隐处,杀掠稍定,方出,自言曰:“我金国大将,欲见白事。”蒙古兵士以数骑夹之,诣太弟帐前,问其姓名,曰:“我忠孝军总领完颜陈和尚也,太昌原卫州倒回谷之胜者,皆我也。我死乱军中,人谓我负我国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兵欲其降,砍足胫折之,划口脗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遂杀之。蒙古将士有义之者,以马乳汁酹地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

  金之精锐既尽,蒙古遂围汴。金汴京粮尽援绝,势益危急,金主决意东行,入宫与后妃别,大恸而出。金主归德,遣人迎后妃于汴,诸军怨愤,后妃不得出。蒙古速不台攻汴日急,内外不通,米一升至银二两,人相食,贵家宅第皆以撤以爨。西面元帅崔立,性淫狡,因民汹汹,杀左右二相颜奴申及习捏阿不,勒兵入宫,集百官议所立。崔立曰:“卫绍王太子从恪,其妹公主,现在北兵中为后,可立。”乃以太后命,召从恪为梁王监国,崔立自为太师都元帅,送款于蒙古速不台。速不台喜,饮之酒,崔立以父事之。还城,悉烧楼橹。又托以军前索随驾官吏内眷家属,聚军民子女于省中,亲阅之,日淫数人,犹以为不足,乃禁民间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致死摹人者。诸王妃嫔,亦被其淫。时入后宫淫妃嫔,又与妻同见太后、皇后。

  两宫赐予,不可胜计。立因讽太后归降。立遂以梁王从恪、荆王守纯、太后王氏、后徒单氐及诸妃嫔,凡车三十七辆,宗室男女五百余人,赴青城。速不台杀二王及族属,送后妃等于和林,在道艰楚万状,尤甚于宋徽、钦之时焉。则纪载有金夫不躬之说,事或然也。速不台入汴城,时立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宝玉以出,立归,大恸而已。后崔立为蒙古汴京都尉李伯渊所杀。

  蒙古遣王擑使宋,议同伐金,宋遣使报谢。蒙古许俟成功后,以河南地归宋。金主闻蔡州城坚池深,兵众粮广,遂决计幸蔡州。时久雨,朝士扈从者,徒行泥水中,掇青枣为粮,足胫尽肿。从者二三百人,马五十匹,至亳州,避雨双沟寺中,蓬蒿满目,无一人迹。金主叹息曰:“生灵尽矣!”为之一恸。

  及入蔡,以完颜忽斜虎为尚书右丞,总领省院事。忽斜虎有文武才,选括士马,缮治兵甲,兵威稍振。时蒙古兵去蔡差远,金主亦安之。而宋孟珙为将,大败金兵于马磴山,蒙古都元帅塔察儿使王擑至襄阳,约攻蔡州,宋甲次于息州之南,降者日众。金息州刺史请益兵,金主以参知政事抹拈兀典帅忠孝军五百往。将行,金主谕之曰:“北方兵强马壮,智勇兼备,我实难与之敌。至于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纵横江淮间,有余力矣。”金主使完颜阿虎带乞粮于宋,将行,渝之曰:“宋人负朕深矣,彼自为谋亦浅,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卿其以此意晓之。”

  阿虎带至宋,宋朝不许。蒙古塔察儿围金蔡州,日耀兵城下,旗帜蔽天,城中骇惧。宋史嵩之命孟珙、江海帅师二万,运米三十万石赴蒙古之约,塔刺儿大喜,与珙结为兄弟,酌马乳汁饮之。蒙古既得宋助,益修攻具,斲木声闻于城中,城中益惧。金忽斜虎日以国家恩泽,君臣大义,抚循其民,忠诚昭著,军民感奋。宋师及蒙古以攻具薄,城金尽,籍民丁防守-,民丁不足,复括妇人壮健者,假男子衣冠守城。宋孟珙进逼柴潭楼,金人恃潭为固,外即汝河,潭高于河五六丈,相传下有龙,人不敢近,而城楼伏巨弩,将士疑畏。珙召麾下饮酒,酒再行,谓-曰:“柴潭楼非天造地设,伏弩能射远,不能射近,彼所恃者此水耳,决而注之,涸可立待。”遂凿深,潭果决入汝水。珙命实以薪苇,蒙古亦决练江,两军皆济,鱼贯而上,攻其外城,破之,进逼上门,遂攻西城,克之。忽斜虎竭力捍御,金主谓侍臣曰:“我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所恨。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介介耳!”

  自宋理宗九年九月蔡州受围起,至次年正月朔旦,蒙古兵会饮,欢吹之声,四望相接,城中饥窘,叹息而已。孟珙见黑气压城上,日色无光,下令诸军衔枚,分运云梯攻城。是夕,拿主传位于东面元帅承麟,承麟拜泣不敢受。金主守绪曰:“朕所以付卿,岂得已哉!以朕肌体肥重,不便鞍马驰突,有死而已。卿矫捷有将略,万一得免,柞胤不绝,此朕志也。”承麟起受玺,明日即位。宋孟珙师攻南门,马义先登,赵荣继之,万众竞进。金百官称贺礼毕,亟出迎敌。南城已立宋旗帜矣。

  金主守绪自经死。嗣位十年。忽斜虎闻之曰:“吾赴汝水,从吾君矣!”遂赴水死。参政孛术鲁小娄室等,及军士五百余人,皆从死焉。承麟退保子城,闻守绪死,帅群臣入哭,谥曰哀宗。

  奠未毕,城已陷,承麟为乱兵所杀,嗣位一日,金亡。起宋徽宗乙未,终宋理宗甲午,凡十主,共一百二十年。

  其有先金立国,亦先金而灭于蒙古者,有夏国。唐初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党项羌也,其先有拓跋赤辞,唐太宗贞观初来归,赐姓李,置静边等州以处之。其后析居夏州者为平夏部,至唐僖宗避黄巢之乱幸蜀,平夏部李思恭纠合夷夏兵,会郦延节度使李孝昌等,同盟讨贼,诏以思恭权知夏绥节度使。思恭卒,弟思谏嗣。思谏卒,子彝昌嗣。彝昌为其将高宗益所弒,立其族叔父仁福以为节度使,后封朔方王。仁福卒,子彝超嗣。彝超卒,追封夏王,子克睿嗣。克睿卒,子继筠嗣。继筠卒,弟继捧嗣。继捧以诸父昆弟纠怼怨,以银、夏、绥、宥四州降宋,由居京师,宋太祖赐赍甚厚,遣使至夏州,护缌麻以上,亲赴阙;族弟季继迁燃,袭据银州,围三族岩,宋太宗遣将击走之。继迁降于契丹,以为定难节度使,以女妻之。李继迁侵扰日甚;宋赵普请复命李继捧镇夏州,赐姓名赵保忠,复以为定难节度使。保忠与继迁战于安庆泽,继迁中流矢遁。继迁遣使归款,奉表谢罪,诏以为银州观察使,赐姓名赵保吉。而赵保忠叛降契丹,契丹封为乎思王。未几。赵保吉复叛,徼击录州运饷刍栗四十万,尽夺乏。宋太宗大怒,命将五路出师讨之,不克而还。宋真宗时,赵保吉陷清远军,复陷灵州,赵保忠陷西凉,杀知府丁惟清。于是潘罗支等伪降于保吉,保吉受之不疑。潘罗支遽集六合番部合击之,保吉大败,中流矢,创甚,奔还灵州,自虑孤危,病且死,嘱其子复明,必归宋,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遂卒。赵德明屡表归款,宋真宗嘉之,以为定难节度使,封平西王,赐赍甚厚。未几,架毋亦册封德明为夏国王,德明手本国则称帝,奉表于宋契丹,则去帝号而称臣。

  宋仁宗十年,赵德明卒,子元昊立。元昊以五足五日生,圆面高准,性雄毅,多大略,善绘画,能创制物始,凡行兵,令部长各陈所见,绎取其长,悉有夏、银、绥、宥、监、胜、甘、凉、灵、会、静诸州。又取瓜沙肃州,仍居兴州,阻河,依贺兰山为固。西至吐蕃塔塔,地方万里,遂更名曩霄,称帝改元,上表于宋,求甲郊之地。宋削元昊赐姓、官爵,绝其互市,募人能得元昊首者,即授定难节度使。元昊遂入寇,攻保安,取金明岩,又取安远、塞门、永平诸砦,乘胜抵延州城下,大败宋师,会大雪解去。自后屡次入寇,屡败宋师,朝廷为之旰食。赖韩琦,范仲淹捍御有方,又赖狄青善战,以故元昊不能深入。元昊大将野利与天都,皆骁勇善战,屡败宋师。宋种世衡用反间计,使王嵩遗书野利,言既有志本朝,宜及早归降,故陆元昊所,元昊疑而杀之,乃为文以祭野利,书之于板,痛其与天都同归本朝,而不获成功,祭于境上。见有虏至,急燃之以归,而遗其板。虏得之以献元昊,元昊并杀天都,自是元昊之势稍弱,遂请与宋和。自元昊至干顺,历代叛服不常,不能悉记。曩霄嗣立十七年,谥景宗。曩霄初娶野利氏,生宁令哥,以为太子。既而宁令哥娶没移氏为妻,已婚矣,见其美,遂自娶之。宁令哥大愤恨,谋弒曩霄,乘间以刀砍之,不死,截去其鼻。宁令哥匿国舅讹庞家,为讹庞所杀。元昊病鼻创而殂,年四十六。少子谅祚嗣。谅祚年方幼,讹庞遂与三大将分治国事。谅祚嗣位十六年殂,谥毅宗。子秉常立,秉常嗣位十九年殂,谥惠宗。子干顺立,干顺嗣位五十四年殂,谥崇宗。

  子仁孝立,始建学校于国中。仁孝嗣位五十五年殂,谥仁宗。

  子纯佑立,纯佑嗣位十四年,谥桓宗。干顺之孙李安全废纯佑而自立。未几,纯佑卒。

  安全既立,蒙古入灵州。夏屡为蒙古所攻,求救于金,金不能救,夏人怨之,称臣于蒙古,遂与金人构兵。安全立五年而殂,谥襄宗,子遵顼立。夏与金构兵,约十年,精锐俱尽,两国皆敝,乃遣使修好于金,称弟而不称臣,各用本国年号,金遣使报之,两国复和。蒙古围夏兴州,夏主遵顼奔西凉。蒙古攻夏,夏主遵顼嗣位十三年,传国于其于德旺,自称太上皇,又四年殂,谥神宗。德旺既立,蒙古伐夏,取甘州、肃州及西凉府。蒙古入夏,城邑多降,夏主德旺忧悸而卒,嗣位四年,谥献宗。国人立其弟之子睍,蒙古尽克夏城邑,其民穿凿土石,以避锋镝,免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夏主睍力屈出降,遂絷以归,嗣位二年,为元所灭,夏亡。夏起唐僖宗辛丑,至宋仁宗戊寅,李曩霄称帝,至宋理宗三年丁亥亡,凡二十一传,通计三百四十七年,内称帝者九人,共一百九年而亡。辽金西夏之事,已述其概,下回再将南宋乏事叙明,观者当以三十三回,直接土三十一回,而以此三十二回作闰回,则事皆接续可观矣。

  南宋之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康王构仗名将偏安半壁

  诗曰:

  铁甲将军夜过关,马蹄到处骨如山。

  气高无奈乌江阻,色重方知蜀道难。

  长夜酒能倾社稷,琼林富不救饥寒。

  若将四堵墙推倒,海晏河清日月闲。

  物换星移几度秋,鸟啼花落水空流。

  人间何事堪惆怅,贵贱同归土一丘。

  却说北宋徽、钦二帝被虏,金人立张邦昌为楚帝,张邦昌不敢居,先迎元佑孟太后入居禁中,垂帘听政。又遣人至济州,迎立康王构。丁未五月,王发济州。至应天府,张邦昌来见,王慰谕之,命筑坛于府门之左,王登坛即位,大赦改元,是为南宋高宗。高宗恸哭,遥谢二帝。是日元佑皇后在东京撤帘,遥薯靖康帝为孝慈渊圣皇帝,遥尊母韦氏为宣和皇后,后尊为太后,遥立妃邢氏为皇后。

  初,徽宗生帝时,梦吴越王钱镠入宫而生帝。后都临安,寿八十一,与镠同。又为康王时,遣为质于金,以射矢连中,金疑为将家子,遣还换质。既而得实,悔而急追之。高宗因奔走疲倦,卧崔府君庙中。梦神人醒之曰:“金人追将及,可速去之,已备马于门首。”高宗惊觉,马在侧,遂跃马南驰,既渡河,马不复动,视之,乃泥马也。高宗以李纲为相,李纳请罢张邦昌王爵,安置潭州,及受邦昌伪命臣僚王时雍、吴开、莫祷、孙觌等有差。封赠诸路死节之臣,还元枯党籍入官爵。

  遣宣议郎傅雩使金军,通问于二帝,且致书于黏没喝。时议定都之所,李纲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请先幸南阳,以收人心。而黄潜善、汪伯彦阻之,上遂决意东幸,如扬州。

  纲所陈论,其言切直,帝初无不容纳,至是惑于黄潜善、汪伯彦之言,常留中不报。纲因求去。遂罢纲,提举洞霄宫。纲罢,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一切废搁,而国事不可为矣。前太学生东、布衣欧阳彻上书,乞留纲,黄潜善、汪伯彦以语激怒帝,言复将鼓众,帝斩陈东、欧阳彻于市,天下冤之。

  立沿河沿江淮帅府,以宗泽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时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而京城楼橹尽废,兵民杂居,盗贼纵横。泽威望素着,既至,捕诛盗贼,抚循军民,修治楼橹,屡出师以挫敌。有王善者,河东巨寇,拥众七十万,择单骑驰至其营,泣谓之曰:“朝廷当危难之时,使有如公一二辈,岂复有敌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敢不效力。”遂解甲降。又有杨进、丁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各拥众数万,往来京西、淮南、河南、河北等地,侵掠为患,泽悉招降之。于是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造战车千二百乘,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驻兵数万;又沿河鳞次为莲珠砦,结河北、河东、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京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泽累表请帝还京,而帝用黄潜善计,决意幸东南,不报。

  秉义郎岳飞,犯法将刑,泽一见奇之。曰:“此将才也。”

  会金人攻汜水,泽兵五百骑授飞,使立功赎罪,飞遂大败金人而还。泽升飞为统制,谓之曰:“尔智勇才艺,古良将不能过。

  然好野战,非万全计。”因授飞阵图。飞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泽是其言,飞由此知名。岳飞上书,请帝亲率大军北渡,恢复中原,坐越职言事夺官。时张所为河北路招抚使,飞归诣所,所问之曰:“尔能敌几何?”

  飞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谋定后战,莫不胜矣。”所矍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补飞为武经郎。张所使都统制王彦,率岳飞等十一将、部七千人渡河,至新乡,金兵盛,彦不敢进。飞独引所部鏖战,夺其纛而舞,诸军争奋,遂复新乡。

  明日战于侯兆川,飞身被十余创,士皆死战,又败之。会食尽,飞诣彦壁乞粮,彦不许。飞乃引兵益北,与金人战于太行山,擒其将拓跋野乌。居数日,又与敌遇,飞单骑持丈八铁枪,刺死其将黑风大王,金人败走。飞知彦不悦己,遂率所部复归宗泽。泽复以飞为统制。

  金主阿哥打第四子兀术犯东京,东京留守宗泽遣将前后夹击,大败之。金自尽不敢犯东京。泽前后请帝还京二十余奏,每为黄潜善、汪伯声所抑,忧愤成疾,疽发于背。诸将入问疾,泽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汝等能歼敌,我死无恨。”连呼“过河”者三而卒,都人号恸。讣闻,赠观文殿学士,谥忠简。泽子颖居戎幕,素得士心,都人请以颖继父任。

  帝不许,命杜充代泽。充酷而无谋,悉反泽所为,于是豪杰离心,降盗复去剽掠矣。

  张慤荐刘豫起为济南知府。豫不愿行,请为东南一郡。执政不许,豫忿而去。金挞懒围济南,刘豫遣子麟御却之。挞懒遣人啖豫以利,豫惩前忿,遂杀济南骁将关胜,率百姓降金。

  百姓不从,豫缒城纳款。

  帝以黄潜善、汪伯彦为左右相。时金兵横行,盗贼蠭起,二人皆不以闻。金黏没喝入寇,围徐州,知州王复死守,城陷,阖门百口皆被杀。诏刘光世阻淮以拒金。光世兵溃走还,金黏没喝遂陷天长军。报至。帝即披甲乘骑,驰至瓜州,得小舟渡江,惟护圣军卒数人及王渊、张浚等从行。日暮奎镇江,时汪伯彦、黄潜善方率同列听浮屠克勤说法,或有问边耗者,犹以不足畏告之。堂吏大呼曰:“驾已行矣。”二人相顾仓皇,乃戎服策马南驰。居民争门而出,死者相枕藉,无不怨恨。司农卿黄锷至江上,军士以为黄潜善,骂之曰:“误国误民,皆汝之罪。”锷方辩其非是,而首已断矣。太常少卿季陵,自扬州奉太庙神主以行,未数里,回望城中,烟焰烛天。陵为金人所追,亡太祖神主于金。金人焚扬州而去。

  帝如杭州,黄潜善、汪伯彦以罪免官,以王渊同枢密院事。

  扈从统瓣苗傅,自负世为将,以王渊骤迁卑职,心不平之。而刘正彦亦以招降剧盗,功大赏薄,怨上。时内侍康履等妄作威福,诸将嫉之。中大夫王世修亦嫉内侍恣横,遂相与同谋,伏兵杀主渊及内侍康履等,劫帝传位皇太子旉,请元佑太后同听政。太后见傅等,谕之曰:“今强敌在前,吾一妇人,于帘前抱三岁儿决事,何以令天下?”傅等不从,遂迫帝禅位手旁,改斥。敕书至平江,张浚知必有兵变,谋起兵讨之。张俊亦知其伪,即引所部至平江。浚与俊语,相持而泣。敕书至江宁,吕颐浩曰:“是必有变。”遣人寓书于浚,且知刘光世于镇江。

  会韩世忠由海道将赴行在。张俊曰:“世忠来,吾事济矣。”因白浚,以书招之。世忠以酒酹地曰:“誓不与此贼共戴天!”至平江见浚,浚乃草檄,声苗傅、刘正彦之罪,与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吕顿浩合兵讨之。傅等忧恐,莫知所为。朱胜非劝之,速请帝还宫,可以免祸。傅等遂帅百官朝帝于睿圣宫,帝慰劳之。苗傅、刘正彦以手加额曰:“圣天子度量如是也。”遂请帝复位。吕颐浩谓将曰:“今虽反正,而贼犹握兵居内,若不济,必反以恶名加我。”进败苗翊于临平。苗傅、刘正彦南走,勤王兵入水关。张骏、吕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帝问劳再三,解所服玉带以赐张浚,斩吴湛、王世修等,诛贬逆党有差。

  帝至江宁府,韩世忠追获苗傅、刘正彦,逆行在诛之。帝手书“忠勇”二字,揭旗以赐世忠。皇太子旉卒。

  金人将渡江入寇,诏张浚屯襄、郢、唐、邓,杠充、韩世忠、刘世光分屯江东,以备金。帝如临安府。金兀术入建康,守臣杜充以降。帝闻充降,谓吕颐浩曰:“事迫矣,可若何?”

  颐浩因进航海之策。帝然之,遂如明州,明州今宁波府是也。

  金兀术陷临安,遣阿里蒲卢浑追帝于明州。帝航于海,次于定海县。金阿里蒲卢浑陷越州,遂寇明州。张浚使统制杨沂中迎战于高桥,败之。金人陷明州,屠其民,遂袭帝于海,追三百余里。提领海州张公裕引大舶击却之,金人引还,帝走温州。

  江淮统制岳飞大败金人于广德,六战皆捷。韩世忠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欲俟兀术师还击之。及兀术由秀州趋平江,世忠乃移师镇江以待之。兀术欲济江。世忠谓其将曰:“此间形势,无如金山龙王庙者,敌必登之,以觇我虚实。”乃遣苏德将百人伏庙中,百人伏庙下岸侧,戒之曰:“闻江中鼓声,则岸兵先入,庙兵继出,以合击之。”及敌至,果有五骑趋龙王庙,庙中伏兵先鼓而出,获其两骑,其三骑则振策而驰,驰者一人,红袍玉带,既坠复跳而免,诘诸获者,则兀术也。既而接战江中,凡数十合,世忠妻亲执枹鼓,敌终不得济,擒兀术之婿龙虎大王。兀术惧,请尽归所掠以假道,世忠不许。兀术窘甚。或谓之曰:“老鹳河故道,今虽湮塞,若凿之可通秦淮。”兀术从之,遂趋建康。岳飞以兵邀击于新城。兀术大惧,复出江中。兀术穷蹙,祈请甚哀。世忠曰:“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见海舟乘风使篷,往来如飞,谓其下曰:“南军使船如使马,奈何?”乃募人献破海舟之策。于是闽人王姓者,教以火箭射舟篷。世忠师溃,兀术始克济。世忠以八千人拒兀术十万之众,凡四十八日而败。

  金人自是不敢复渡江矣。兀术既济江,大肆焚掠,尽掳建康少壮妇女,自静安镇渡宣化而去。岳飞邀击,大败之,尽夺所掠而还。

  金主吴乞买废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徙之韩州,又徙二帝于五国城,去金上京东北千里。宋使洪皓自云中密遣人奏书,以桃梨栗面等献二帝于五国城,始知康王即位焉。庚戌九月,太后郑氏卒于五国城。后六年,太上皇卒。又四年,邢后亦卒于五国城。金立刘豫为齐帝于大名府,畀以河南、陕西之地。豫约世修子礼于金。

  初,秦桧从二帝至燕,金王以桧赐挞懒,为其任用。及南侵以为参军。桧妻王氏,色娇美而多智,与挞懒通。至是挞懒纵秦桧还,使为内间。桧与妻王氏俱还,自言杀金人监己者,夺舟而来,遂航海至越州,求见帝。帝谓辅臣曰:“桧忠朴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喜得闻二帝母后消息,又喜得一佳士也。”

  先是,-朝廷虽数遣使千金,但且守且和;而专意与敌解仇息兵,则自桧始。金人欲窥蜀,刘子羽与吴玠、吴璘等,扼险于凤翔大散关之和尚原。金人知有备,遂引去。金兀术复攻和尚原,吴玠与弟璘伏兵夜击,大败之。兀术中流矢,仅以身免,亟剃其须髯而遁,蜀赖以全。

  初,北宋行保甲之法,民有部伍,易聚为盗。北宋末,东南盗贼群起,至是张俊、岳飞大败江淮贼李成等于楼子庄,复筠、江州;俊等复引兵渡江,追成至蕲州黄梅县,又败之。成北走降对豫,-张用率众数万降于岳飞,江淮悉平。福建义军范汝为入建州,韩世忠率步卒三万,水陆并进,直抵凤凰山,五日破之,范汝为死,闽地悉平。湖海曹成拥众十余万,据道、贺等州,岳飞击败之,成走邵州。适韩世忠既平范汝为旋师,忽由处、信径至豫章,连营江滨数十里,曹成大惊,率众降于世忠,得战士八万。岳飞大败彭友于雩都,贑州、吉安等地悉平。飞入见。帝手书“精忠岳飞”字,制旗以赐之。

  太湖杨么号“大圣天王”。么与刘豫通,欲顺流而下。帝以岳飞为荆南制置使,飞渡江,中流顾幕属曰:“飞不擒之,不涉此江矣。”既破李成,复受命讨杨么,前所部皆西北人,不匀水战。飞曰:“兵何常,顾用之何如尔。”乃先遣使招谕之。其党黄佐曰:“岳节使号令如山,若与之战,万无生理。”

  遂降。飞表授佐武义大夫,单骑按其部,拊佐背曰:“子知顺逆者,果能立功。欲复遣子至湖中,视其可乘者擒之,可劝者招之。”席益疑飞玩寇,欲以上闻。俊曰:“岳侯忠孝人也,岳有深机,胡可易言。”益惭而止。黄佐袭周伦寨,杀之,飞表迁佐武功大夫。会有旨召张俊还防秋,飞袖小图示俊,俊欲俟来年议之,飞曰:“已有定画,都督能少留八日,可破之。”俊曰:“何言之易?”飞曰:“因敌将破,敌兵夺其手足,离其腹心,是以易也。”俊许之。会黄佐招杨钦、全宗、刘诜等降,夜掩么营,降其众数万。么舟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撞竿,舟逢之辄碎。飞散腐木乱草于水,以碍其轮,使不得动,遂大破之。么技穷,赴水死。果八日而捷书至潭州。俊叹曰:“岳侯神算也。”

  初,么恃其险,官军自陆路攻之,则入湖;自水攻之,则登岸。因曰:“破我者除是飞来。”至是人以其言为谶云。湖湘既平,张俊还防秋。俊奏遣岳飞屯荆襄,以图中原。时金兵少息,诏颁黄庭坚所书《戒石铭》于州县,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令刻石文于州县前。刘豫徙都汴京,使其子麟,以金兵寇淮南。帝以赵鼎为尚书右仆射,兼知枢密事。赵鼎劝帝亲征,帝从之。韩世忠大败金人于大仪,帝自将御金,次于平江。金、齐之师日迫,张浚长驱至临江,召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各出师以御金人。金人围庐州,岳飞使牛臯救之,金兵败走。时挞懒屯泗州,兀术屯竹墩镇,为韩世忠所扼。会雨雪,金馈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番汉军皆怨愤,乃夜引师还。兀术等既去,刘麟、刘猊不能独留,亦弃辎重遁。帝语张俊曰:“赵鼎佐朕中兴,真宰相也。”

  以赵鼎、张浚为左右相。张浚会诸将于江上,遣张俊屯盱眙,韩世忠屯楚州,刘光世屯庐州,岳飞屯襄阳,杨沂中屯泗州,以图中原。飞在襄阳,累战皆捷,遣牛臯复镇汝军,杨再兴复河南长水县。飞及伪齐李成、孔彦舟连战,皆败之,至蔡州,克其城。飞遣王贵败刘豫之众于唐州。上疏请进军,恢复中原。

  帝不许,飞乃还鄂州。伪齐刘豫闻之大惧,恐其讨己,告急于金,请先出师南侵,而乞师救援。金主亶召诸将议之,蒲卢虎曰:“先帝所以立豫者,欲其开疆保境,我得安民息兵也。今豫进不能取,又不能守,兵连祸结,愈无休期。从其请则豫收其利,败则我受其弊,奈何许之。”金主遂不许豫,而遣兀术提兵黎阳,以观其衅。于是豫佥乡兵三十万,分三道入寇。刘麟率中路兵,由寿春以犯合肥;刘猊率东路兵,由紫荆山出涡口以犯定远;孔彦舟率西路兵,由光州以犯六安。刘猊至藕塘,杨沂中迎击,大破之。猊曰:“适见髯将军锐不可当,果杨殿前也。”即与精骑遁去。麟在顺昌,闻猊败,亦拔寨去。杨沂中及王德乘势追麟,至南寿春而还,北方大恐。金人闻豫败来,诘其状,始有废豫之意。岳飞知刘豫结黏没喝,而兀术恶之,可以间而动。会中军得兀术谍者,飞佯责之曰:“汝非吾军人张斌耶?吾先遣汝至齐,约诱致四太子,汝往不复来,吾继遣人问齐,齐已许我,今冬以会合寇江为名,致四太子于清河,汝所持书,竟不至,何背我耶?”谍冀缓死,即诡服。乃作蜡书,因谓谍曰:“吾今贷汝,复遣至齐,问举兵期。”剀股纳书,戒勿泄。谍还,以书示兀术。兀术大惊,驰白金主,于是废豫之意益决。金人袭汴,执刘豫而废之,立行台尚书省于汴。

  韩世忠、岳飞请伐金,收复中原。不报。

  初,何藓还自金,始闻太上皇及太后之丧,帝成服,以王伦为奉迎梓宫使如金。伦陛辞,帝命伦谓挞懒曰:“河南、陕西之地上国既不有,与其付与刘豫,曷若见归下国。”及金人执刘豫,王伦还自金,伦入对,言金人许还梓宫、太后及河南、陕西地,遂复遣之。初,赵鼎、张浚并相,后赵鼎罢,而张浚独相。再后张浚罢,而赵鼎独相。其后赵鼎为越桧所卖。言于帝,以为桧可大任,至是帝以秦桧为相,而罢赵鼎,专主和议,而中兴之望绝矣。帝定都于临安,王伦与金使偕来,议以河南、陕西之地与宋,有诏谕江南为名,不着国号。礼部侍郎曾开当草国书,以太卑弱论之。勿听。于是晏敦复、尹焞、朱松、李纲等,皆极言其不可。胡铨抗疏极言,贬于广州。秦桧以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以孙近参知政事,凡异己者,尽劾去之,而大权悉归于桧矣。和议成,以王伦为东京留守。伦至汴,金人归河南、陕西之地,以方庭实为三京宣谕使。庭实至西京,先朝陵寝,自太祖以下,皆遭发掘。而哲宗至暴露,庭实解衣复之,归以白帝。秦桧恨之。张焘还自金,帝问诸陵寝如何,焘不答,惟言万世不可忘此贼,帝默然。秦桧患之,二人俱坐贬。

  兀术言于金主曰:“挞懒、蒲卢虎主割河南、陕西地与宋,必有阴谋。今宋使在汴,勿令逾境。”伦闻之,即遣介具言于朝。会孟康至汴,伦即使康权留守之任,而身为使者,赴金国议事。会挞懒反,金人遂执伦索还河南、陕西地。伦力拒之。

  金欲伦降,伦不屈,冠带南向再拜,恸哭曰:“先臣文正公旦,以直道辅两朝,臣何敢厚命。”遂就死。金兀术撤离喝分道入寇,复陷河南、陕西诸州郡。东京副留守刘锜率所部四万人赴东京,至涡口,闻金人败盟南下。锜与将卒舍舟陆行,急趋至顺昌。谍报东京已降,知府陈规见锜问计,锜曰:“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铸曰:“可矣。”乃与规议,敛兵入城,为守御计。时守备一无可恃,锜督取车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凡六日粗毕,而金兵遂围城。

  锜夜遣千余人击之,杀敌颇众。既而金乌禄以兵三万来薄城。

  锜用破敌弓,翼以神督弩射却之,复以步兵邀击,溺河死者不计其数,金兵乃移寨于李村。锜遣阎充募壮士五百,夜砍其营。

  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复募百人,折竹为器如儿戏,人持一为号,直入,乘电奋击,闻吹嘂声即聚,电止则匿而不动。敌众大乱,于是终夜自战,积尸盈野,退军老婆湾。兀术在汴闻之,即索靴上马,帅十万众来援。兀术至城下,责诸将丧师之罪;众皆曰:“南朝用兵,非昔日比,元帅临城自见。”锜遣耿训以书约战。兀术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汝城,直用靴尖踢倒耳。”耿训曰:“太尉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

  迟明,钅分为五浮桥于颍河上,敌由之以济。钅分遣人毒颍水上流及草中,戒军士虽渴死毋得饮于河。时大暑,敌远来疲弊,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钅分土气闲暇,军皆分番休息,方晨,按兵不动,待未申时,敌力疲气索,方出接战,姒锐斧犯之,敌大败走,死者数万。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余,兀术遂走还汴。韩世忠遣兵复海州,张俊使王德复宿州,德乘胜入毫州,岳飞收复河南州郡,留大军于颖昌,命诸带分道出战,自以轻骑驻郾城。兀术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韩常之兵逼郾城。飞遣子云领骑兵直贯其阵。云与金人战,凡数十合,金尸布野。兀术以拐子马万五千。飞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斲马足,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飞军奋击,大破之。兀术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愤甚,复合师十二万,侵颍昌,飞使王贵及子云又大败之。兀术夜遁,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飞使梁兴渡河,会本行忠义、两河豪杰,败金人于垣曲,又败之于泌水,遂复怀、卫州,大行道绝,金人大恐。

  飞又大败兀术于朱仙镇,兀术走还汴。飞遣使修治诸陵。

  兀术欲弃汴北去,有书生叩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矣。”

  兀术曰:“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千万,京师日夜望其来,何以得退?”生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且不免,况欲成功乎?”兀术悟,遂留不去。时染兴会太行两河豪杰,结忠义社,中原尽磁、相、泽、潞、晋、汾、隰、卫之境,皆期日兴兵,与官军会。其所揭旗,皆以岳为号。

  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自燕以南,金人号令不行。兀术欲佥军以抗飞,河北无一人应者,乃叹曰:“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金将乌陵思谋,素号骁勇黠桀,亦不能制其下。但谕之曰:“无轻动,俟岳家军来,即降。”金将王镇、崔庆及韩常等,皆以众内附,飞大喜,语其下曰:“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

  时金主亶纵酒荒淫,将士离心,蒙古兵起,国势稍弱,善将者不过兀术一人,大有可为之机。而秦桧方欲画淮以北与金为和,讽台臣奏请诸将班师,且知飞志锐不可回,上言飞孤军不可久留,迄速召还,于是飞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飞愤极泣下,东面再拜曰:“十年之力,废于一旦,良可惜也。”乃自郾城引兵还。民遮马恸哭,诉曰:“我等戴香盆运粮以迎官军,金人皆知之。相公去,我辈无噍类矣。”飞亦悲泣,取诏示之曰:“吾不得擅留。”哭声震野。飞留五日,以待民徙,从而南者如市。飞亟奏以汉上六郡闲田处之。飞还,飞所新复河南府州县,复为金有。飞至鄂,力请解兵柄,勿许。已而入觐,帝问之,飞拜谢而已。

  秦桧力主和议,恐诸将难制,欲尽收其兵柄。乃罢韩世忠、张浚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罢刘锜知荆南府。时兀术遗秦桧书曰:“汝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乃可和。”

  桧亦以飞不死,终碍和议,己必及祸,故力谋杀之。遂讽谏议大夫万俟卨等,交章论飞奉旨援淮西,畏敌逗留,罢为万寿观使,奉朝请。秦桧必欲杀飞,乃与张俊密谋,诱飞部曲能告飞者,优以重赏。卒无应者。闻飞统制王俊善告讦,号雕儿,使人谕之,王俊许诺。乃自为状付王俊,妄言副都统制张宪谋据襄阳,还飞兵柄。执宪赴镇江行,枢密府鞠之。宪被掠无完肤,竟不伏。桧矫诏召飞父子证宪事。飞笑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遂与云就大理狱。桧命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鞫之。

  铸引飞至庭,诘其反状。飞裂裳以背示铸,有旧涅“尽忠报国”

  四大字,深入肤理。既而阅实,俱无验。铸察其冤,白之桧。

  桧曰:“此上意也。”铸曰:“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桧乃改命万俟卨.卨素与飞有怨,遂诬飞令于鹏、孙革致书张宪、王贵,令虚申探报,以动朝廷。

  云与宪书,令措置,使飞还军;且云其书巳焚。飞坐系两月,无可证者。大理卿薛仁辅等皆言飞无辜,判宗正寺齐安王士请以百口保飞,皆不听。韩世忠心不平,诘其实。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也?”

  韩世忠抗疏言秦桧欺君误国之罪。桧讽言官论之,遂罢为醴泉观使。世忠自是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童仆。纵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见其面。十余年卒。

  时岁已暮,而飞狱不成。一日,桧手书小纸付狱,即报飞死矣,年三十九。云与张宪皆弃市。凡讼飞冤者,或黜或死。傅成其狱者,皆进秩。洪皓在金,以蜡书奏,言金人所畏服者惟飞,及闻其死,诸酋皆酌酒相贺。

  飞事亲至孝,立志慷慨,以必取中原为念。自奉甚薄,凡有所欲为,召诸统制与之谋,谋定而后战,故无不胜。猝遇敌不动,故敌为之语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张浚尝问用兵之术,飞曰:“仁、智、信、勇、严,缺一不可。”飞好贤礼士,博览经史,雅歌投壶,恂恂若一书生,然忠信激烈,议论持正不阿,卒以此得祸云。

  和议成,以何铸签书枢密院事,奉表称臣于金,又割唐、邓、商、秦之地畀金。铸等陛辞,帝召至内殿,谕之曰:“朕北望庭闱,无泪可挥。卿见金主,当云慈亲之在国,一老妇人耳;在本国,则所系甚重。以至诚说之,庶彼有感。”铸至金,首以太后为请。金主曰:“先朝业已如此,岂可辄改。”副使曹勋再三恳请,金主乃许之。遂遣何铸还金使。人以兖冕来,册帝为大宋皇帝,归徽宗皇帝及徽宗后郑氏、帝后邢氏之丧。帝生母韦氏,自金归,居于慈宁宫。立贵妃吴氏为皇后。后开封人,习书史,善翰墨,才色俱全,尝戎服侍左右,帝甚爱之。

  帝怜邢后在金,故虚中宫以待之,至是始立吴氏为后。自是称臣奉贡,边境稍宁。

  秦桧自以为太平莫大之功,专以忌刻贬逐忠良为事。桧趋朝,义士施全挟刀天道,遮桧肩舆刺之,不中,被杀。秦桧必欲杀赵鼎、李光、胡铨、张浚等,及鼎卒,而憾不已,下鼎于汾等于大理狱,诬与张浚、李光、胡寅、胡铨等五十三人谋大逆,狱成,而桧病不能书,得释。诏封秦桧为建康王。是夕,秦桧死。

  桧居相位十九年,劫制君父,倡和误国,一时忠臣良将诛锄略尽;开门受赂,富敌于国,外国珍宝,死犹及门;晚年残忍尤甚,数兴大狱。桧以妻妒无子,以内侄王熺为子,至是勒令致仕,黜其亲党之在位者。桧墓在金陵江宁镇,岁久荒芜。

  至明成化乙巳秋八月,为盗所发,获货财以巨万计。盗被执,有司故-出其罪。桧与妻王氏僭用水银殓,颜色如生。有司阴令人碎其尸,分投于各处厕中,亦一快事也。

  金完颜亮弒金主亶而自立,且欲并宋为一统,乃密隐画工于奉使中,俾写临安湖山以归,为屏,图己象于吴山绝顶,题诗其上,有“万里车书盍混同,扛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因遣使征诸道兵,遂迂都汴京。

  宋钦宗卒于金,钦宗后朱氏,生皇子训于五国城,在金,不知所终,金主亮使高景山、王全来求汉淮之批。帝问之,全曰:“赵桓今已死矣。”始闻靖康帝之丧。金主亮欲南侵,太后徒单氏谏之,亮弒太后,遂大举入寇。众六十万,号百万,远近大震,两淮失守。金主亮率大军临彩石江上誓师,明日济江,会虞允文奉命往芜湖,迎李显忠,交王权军,且犒师彩石口。

  允文至彩石,王权已去,显忠未来,敌骑充斥,官军三五星散。

  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众请死战。乃命诸将列阵,部分甫毕,敌已大呼,麾百万艘绝江而来,抵南岸,直薄宋军,军少却。允文入阵中,抚统制俊之背曰:“汝略闻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俊即挥双刀出,土殊死战,中流宋军以海船冲敌舟,皆平沈。敌半死半战,日暮未退。会有溃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从山后转出,敌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劲弩尾击追射,大败之。亮乃率军趋扬州。金人怨金主亮之暴虐,另立曹国公乌禄为帝,更名雍。下诏暴金主亮罪恶数十事,遣兵绝其归路。金主亮至瓜州,召诸将约以三日济江,否则尽杀之。军士危惧。又闻曹公乌禄即位于辽阳,遂共谋杀亮。金师渡淮北还,金主雍遣使来聘,宋遣起居舍人洪迈使金,以贺金主登极,且请河南地,欲正敌国之礼,金主不从。

  初,二帝北辕,金以玉牒追捕太宗之后,鲜克全者,惟高宗得脱。高宗止有元懿太子旉,三岁而卒。帝无子,选太祖子秦王德芳五世孙称之子伯琮,命张婕妤鞠之。生六岁矣,封为普安郡王。王天资英明,豁达大度,平居服御俭约,每以经史自适,骑射翰墨,皆绝于人,至是已三十岁矣。帝知其贤,更名瑗,立为皇侄。未几,更名昚,立为皇太子。帝在位三十六年,传位于皇太子,自称太上皇。退居德寿宫,谓群臣曰:“付托得人,吾无忧矣。”后又二十六年崩。

  昚即位,是为孝宗。追复岳飞官爵;以礼改葬,官其孙六人。帝锐意恢复,以张浚为枢密使,都督江淮军马,开府建康。

  张浚入见,谓金人至秋必为边患,当及其兵未发攻之。帝然其言。史浩阻之。勿听,乃议出师渡淮,会李显忠、邵宏渊亦献捣虹县、灵壁之策,帝命先图二城,浚乃遣显忠出濠州,趋灵壁;宏渊出泗州,趋虹县。金都统萧琦用拐子马来拒,显忠与之力战,遂复灵璧。显忠入城,宣布德意,不戮一人,于是中原归附者接踵。宏渊围虹,久不下。显忠遣灵璧降卒开谕祸福,金守将乃出降。宏渊耻功不自己出,会有降千户诉宏渊之卒夺其佩刀,显忠立斩之。由是二将不协。李显忠败金萧琦于宿州,获之,复其城。捷闻,帝手书劳张浚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十年来无此克捷。”金孛撒复率步骑十万来攻宿州,李显忠率所部力战却之。邵宏渊耻前功不自己出,因按兵不动,且顾众曰:“当此盛夏,摇扇之不是暇,奚暇披甲苦战乎!”人心遂摇,无复斗志,诸将各遁。显忠知势不可孤立,遂夜引还,至符离,师大溃,所丧军资器械殆尽。张浚还扬州,上疏自劾。

  帝以符离师溃,乃议讲和,因贬张浚。浚行次余干,遂得病,数日卒。帝遂决意定和。盖时值金主雍之贤,无可乘之衅,适金遣使来责,兼督岁币。帝遣魏杞至金,正敌国之礼,易表为书,改臣称侄,减岁币十万而还。于是南北讲好,俱得休息矣。

  帝聪明英毅,节用爱民,好学勤政,听言纳谏,崇儒重道,疏斥宦官,严饬赃吏,逸欲之事,毫无可指,为南宋之贤君。

  以虞允文、梁克家、陈俊卿等为相,境内治安,人民乐业。朱子《资治通鉴纲目》成,上之。熹字符晦,婺源人,今江南徽州府婺源县是也。少有求道之志,父松,知饶州,疾亟,嘱熹曰:“胡宪、刘勉之、刘子翚三人,学有渊源,吾所敬畏。我死,汝宜师之。”熹遂往学焉。宪,安国从子。高宗时,禁伊洛之学,宪与勉之求得程颐书,潜抄默诵,夜以继日。勉之结草堂,读书其中,力耕自给,淡然无求于世,子翚,韦合仲子。

  勉之与宪、子翚日相往来讲学,学者踵至。勉之以女妻熹。熹得道统之正,自勉之始。熹又闻延平府李侗学于罗从彦,从彦学于杨时,杨时学于程颢、程颐。遂徒步往从侗,得《大学》及《中庸》、《论》、《孟》之传,乃作《四书集注》,开后代儒教之宗。熹弟子蔡沈,着《书经传注》。熹又与张栻、吕祖谦等交。栻字敬夫,浚之子,世称南轩先生。祖谦,好问之孙,世称东莱先生。曾祖希哲,从程颐游,以儒行名于世,故吕氏子孙有中原文献之传。朱熹历仕外任,至是帝以熹为兵部郎官。

  兵部侍郎林栗,言熹所至携门生数十人,习为春秋战国之态,妄希孔盂历聘之风,绳以治世之法,则乱人之首也。熹因辞归。

  丁未十月,太上皇崩。帝奉上皇,孝养备至,升遐之日,哀慕尤切。致丧三年,群臣屡请遵易月之制,不从,诏皇太子参决庶务。帝在位二十七年,传位于太子惇,是为光宗。尊孝宗为寿皇圣皇帝,退居重华宫。光宗欲诛宦者,近习皆惧。遂谋离间寿皇与帝后。帝疑之,不能自解。会帝得心疾,寿皇购得良药,欲因帝至宫授之。宦者遂诉于李后曰:“太上合药一大丸,俟宫车过,即投药,万一有不虞,其奈宗社何!”后心衔之。

  顷之内宴,后请立嘉王扩为皇太子。寿皇不许。后退执嘉王泣诉于帝,谓寿皇有,废立之意。帝惑之,遂不朝寿皇。李后又以黄贵妃有宠,因帝祭太庙,宿于斋宫,后杀贵妃,以暴疾闻。

  翌日,合祭天地,风雨大作,黄坛烛灭,不能成礼而罢。帝既闻贵妃卒,又值此变,震惧增疾,遂不视朝,政事多决于李后,后益骄恣。寿皇闻帝疾,亟往南内视之。且责后,后怨愈深。

  帝疾瘳,群臣请朝重华宫,帝已许诺,李后阻之,遂不果行。

  帝自有疾不视朝以来,胡晋臣与留正同心辅政,中外帖然。

  寿皇有疾,帝与皇后游玉津园,兵部尚书罗点请先过重华宫,帝不许。起居舍人彭龟年连疏切谏,不报。群臣上疏请者相继,帝复以疾辞。彭龟年、黄裳等奏,乞令嘉王诣重华宫问疾,许之。王至宫,寿皇为之感恸。寿皇圣帝崩,帝称疾不出,留正与赵汝愚议请寿圣母吴太后垂帘暂主丧事,尊高宗后寿圣皇太后吴氏为太皇太后,寿成皇后谢氏为皇太后。叶适言于留正曰:“帝疾不执丧,将何辞以谢天下。今嘉王长,若预建参决,则疑谤释矣。”正从之,率宰执入奏云:“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储位,以安人心。”不报。越六日,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留正得之大惧,因朝,佯仆于庭,即出国门,上表请老。赵汝愚谋欲以太皇太后旨,禅位嘉王。会帝临朝,忽仆于地。时将禅祭,赵汝愚、叶适等乃与知阁门事韩住冑定计。

  侘冑,琦五世孙,乃吴太皇太后妹之子也。白内禅之意于太皇太后,太后许可。甲子禅祭,汝愚率同列奏事,袖出所拟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御笔,欲自退闲,皇子嘉王扩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太后览毕,曰:“甚善。”

  乃命汝愚在旨谕皇子即位。众扶皇子诣几筵,莫哭尽哀,遂衰服出就重华殿登位。百官起居讫,乃入行禅祭礼。汝愚即丧次奏乞召还留正,民心悦服,中外晏然。光宗在位五年而禅位,又六年崩。

  嘉王扩即位,是为宁宗,亦不朝于上皇。但迁住冑为汝州防御,住冑大失望。然以传道旨,浸见亲以留正、赵汝愚为左右相,以朱熹为待制兼侍讲,韩侘冑欲推定策功。赵汝愚曰:“吾宗幸。”时乘间窃弄威福,既罢左相,留正日夜谋去赵汝愚。先引其党为台谏,罢朱熹官。赵汝愚上疏留熹,不听。侘冑谋逐赵汝愚,而难其名,谋于京镗。镗曰:“彼宗姓也,诬以谋危社稷,则一网打尽矣。”侘冑然之。以李沐尝有怨于汝愚,引为右正言,使奏之,遂罢汝愚,出知福州,而大权悉归于侘冑矣。李祥、章颖、徐谊、杨简等,皆抗疏请留汝愚,李沐劾为党,皆斥之。太府寺丞吕祖俭,上书白赵汝愚之忠,并论朱熹、彭龟年不当罢斥,安置俭于吉州,竟死贬所。侘冑怨赵汝愚,欲诬朱熹等罪,于是疏熹门下及知名之士,目为伪学,窜故相赵汝愚于永州。汝愚至衡州,暴卒,天下闻而冤之。朱熹家居,草封事数万言,极陈奸邪蔽主之祸,明赵汝愚之冤。

  缮写已具,子弟诸生皆谏,以为必且贾祸。熹不听,门人蔡元定请蓍龟决之,遇“遁之同人”。熹默然,取奏稿焚之,因更号“遁翁”.时伪学之禁愈急,六经、《语》、《孟》、《大学》、《中庸》之书,为世大禁。遂诏监司帅守,荐举改官,并于奏牍前,声明非伪学之人。会乡试,漕司前期取家状,必令书以不是伪学五字。乃置伪学之籍,赵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蔺、朱熹等,凡五十九人。婺州处士吕祖泰,上书请诛韩侘冑。诏配祖泰于钦州牢城,加韩侘冑太傅,封平原郡王。韩侘冑厌前事乖戾,欲稍更改,以消中外之议,乃追复赵汝愚官,而驰伪学之禁,贬斥者渐还故职。时有劝韩侘冑宜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者。侘冑然之,恢复之议遂起。岳崈阻之,勿听。造战舰,增置襄阳骑军,追封岳飞为鄂王,其后理宗赐谥武穆。以伐金诏四方,以程松为四川宜抚使,以吴曦为副使。曦素有反志,既得归蜀,又有兵权,遂决意反,阴献阶、成、和、凤四州于金,以求封蜀王。韩侘冑分道出师,王大节帅师复蔡州,不克;郭倪使郭倬、李汝翼、田俊迈会师复宿州,败绩,金人执俊迈。

  皇甫斌败绩于唐州,李爽败绩于寿州。韩侘冑以师出无功,乃以邱崈代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驻扬州。崈至镇,部署诸将,悉以三衙江上军分守江淮。贬王大节、李汝翼、皇甫斌、李爽等,斩郭倬于镇江。金人分道来侵,以邱崈督视江淮军马。金人攻淮南日急,或劝崈弃庐和州为守江计。崈曰:“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俱存亡。”乃益增兵防守。金兵渡淮,入安丰军,遂困和州,江表大震。邱崈遣使如金师议和,金人从之,还师下蔡,和州围解。金立吴曦为蜀国王,曦叛降金。四川转运使安丙与监兴州杨臣源、四川总领刘崇之、兴州中军李好义等起兵诛曦,复西和、阶、成、凤州及大散关等地。

  宋使参谋官方信孺于金,金人许和,而欲宋缚送首谋。自兵兴以来,公私之力大屈,而侘冑以安邦欲罪首谋,乃复锐意出师,中外忧惧,然皆畏侘冑,莫敢言者。史弥远入对,因力陈危迫之形,请诛侘冑以安邦。皇后杨氏素怨侘冑,亦使皇子荣王日严具疏,言侘冑再启兵端,将不利于社稷。后从旁力赞之,帝始允可。翌日,侘冑入朝,史弥远令殿前司夏震,以兵三百拥侘冑至玉津园殛杀之,籍其家,并诛其党苏师旦,以韩侘冑、苏师旦首畀金以请和。以史弥远为丞相。时蒙古奇渥温铁木真称帝于斡难河,屡败金师,而金亦渐弱矣。金潍州民李全兵起,定远民季先以李全归宋。至理宗时,以许国为淮东制置使,全妻杨氏郊迎,不见,杨氏惭归,又痛抑之,李全袭国杀之。蒙古围李全于青州,全降于蒙古。复自蒙古还宋地,募兵袭宋。赵范、赵葵击杀之。妻杨氏降金。帝八子,皆早卒,无嗣,立沂王嗣于贵和为皇子,更名竑.沂王柄,孝宗孙也,亦无子,竑实德芳九世孙宗室希瞿之子也。帝以竑为嗣,而沂王又无子。帝命选太祖后十五以上者,教育宫中,如高宗择普安王故事。史弥远以帝未有储嗣,欲借沂王置扣为名,阴择宗室中可立者,以备皇子之选。全馆客余天锡告假还乡,弥远密语之曰:“今沂王无后,宗室子有贤厚者,幸具以来。”天锡渡江,舟抵越西门,过全保长家避雨,保长知其为丞相馆客,具鸡黍甚肃。须臾,有二子侍立,曰:“此吾外孙赵与莒、与芮也,系太祖长子德昭九世孙希垆之子。”天锡因忆弥远言,及还临安,以告弥远,遂召见。弥远善相,大奇之,遂留与莒,更名贵诚,立为沂王后,补秉义郎,年十七矣。与莒凝重寡言,洁修好学,见者敛容,弥远益异之。弥远使学录郑清之教之,学问日进。时史弥远用事久,权势熏灼,皇子竑心不能平,尝书于几上曰:“弥远当决配八千里。”又尝呼弥远为新恩,以他日非崭州,则恩州也。弥远闻之,大惧。

  帝有疾,史弥远矫诏立沂王嗣于贵诚为皇子,更名昀,帝在位三十年崩。史弥远遣皇后兄之子杨谷石以废立事白后,后不可。

  谷石等一夜七往返,泣拜曰:“内外军民皆已归心,钫木立之,则祸变必生,杨氏无噍类矣。”后默然,良久曰:“其人安在?”

  弥远即于宫中,遣快行宣召昀,令之曰:“今所宣召,是沂墙惠王府中皇子,非万岁巷皇子。苟误,则汝曹皆处斩。”昀入宫见后,后抚其背曰:“汝今为吾子矣。”弥远引昀至柩前,举哀毕,然后召竑.弥远亦引竑至柩前,举哀毕,引出帷,使殿帅复震守之。遂召百官,立班听遗制,则引竑就旧班。竑愕然曰:“今日之事,我岂当仍在此班。”震绐之曰:“未宣制已前,当在此;宣制后,乃即位尔。”竑以为然。已而遥见殿上烛影中,已有人在御座,则昀已即位矣。竑不肯拜,夏震捽其背下拜,遂称遗诏,封竑为济阳郡王,寻封济王,出居湖州。

  昀即位,是为理宗。帝幼在家,群儿嬉戏,帝每登高独坐为大王,令群儿拜,群儿号为赵大王,至是果即位焉。追封本生父宗室希垆为荣王,妻全氏为国夫人,以其子与芮袭封奉祀。

  弥远欲收众望,召用真碑秀、魏了翁等。湖州人潘任起兵,谋立济王竑,其党不过太湖渔人数十人而已。王知事不成,即帅兵讨平之。史弥远因杀济王竑于湖州,魏了翁、真德秀相继直言其冤。弥远患之,乃以梁成大为监察御史,尽劾去之。成大与莫泽、李知孝共为弥远鹰犬,凡忤弥远意者,三人必相继击排之,时人目为三凶。

  初,孟宗政知枣阳军,屡败金兵,号忠顺军。宗政卒,以江海代之。众不服,乃以宗政子珙代海,众乃帖然。蒙古使王楫来议同伐金,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奏,允之,帝遣邹伸之报谢。

  蒙古许俟成功,以河南地归宋。金主奔蔡州乞粮于宋,宋不许。

  史嵩之使孟珙等帅师伐金,孟珙帅师入蔡州,蒙古从之。金主守绪自经,金亡。史弥远独相二十六年,权倾内外。初,欲反韩侘冑所为,故收召贤才老成,布于朝廷。及济王不得其死,论者纷纷,遂专任憸壬为台谏,一时君子贬斥殆尽。帝德其立己,惟言是从,故恩宠终身焉。至是卒,帝始亲政,励精求治。

  郑清之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以陈、蔡西北地分属蒙古,史嵩之使孟珙分屯京西。赵范、赵葵请乘时抚定中原,收复三京。

  郑清之力主其说。群臣皆以为敌锋正锐,恐开衅以召兵端,史嵩之、杜杲皆以为未可。勿听,乃命赵汝移镇黄州,刻日进兵。

  诏全子才合淮西兵万人赴汴。时汴京都尉李伯渊等为崔立所侮,欲杀之;及闻子才军至,伯渊诛崔立以汴降。赵葵帅师会全子才于汴,葵遣徐敏子帅师入洛阳。时蒙古闻宋来争河南,还师南下,决黄河寸金淀之水,以灌宋军,宋军多溺死。史嵩之忧其召衅,不致馈,粮用不继,而所复州郡率皆空城,无兵食可因,全子才难之。范葵督促益急,乃檄范用吉等提兵,命徐敏子为监军,又命杨谊率军继之,各给五日粮,趋洛阳。徐敏子人洛阳之明日,军食已竭,乃彩蒿和面,作饼食之。杨谊至洛东三十里,方散坐蓐食,而蒙古伏兵突起深蒿中,谊仓卒无备,师遂大溃。蒙古兵至洛阳城下,徐敏子与战,胜负相当。士卒乏粮,因杀马而食,敏子等不能留,乃班师。赵葵、全子才遂皆引师南还,诏各贬秩有差。帝因民望,召还真德秀、魏了翁二人。德秀以所作《大学衍义》上进,二人极陈时政,帝皆嘉纳之,以孟珙屯襄阳以备蒙古。蒙古使王楫来言曰:“何为而败盟也。”自是淮汉之间无宁日矣。

  蒙古太子阔端引兵图蜀。知天水军曹友闻击败之,遂引兵扼仙人关。及友闻战死,蒙古遂长驱入蜀屠成都,城中骸骨计一百四十万,而城外不与焉。时宋师屡为蒙古所败,襄汉江淮日事兵争,诸守臣死节者、力屈叛降者相继。帝甚悔前事。郑清之免相,赵葵以罪免官。蒙古攻掠诸州县无虚日,赖孟珙、杜杲屡战却之。以孟珙为荆湖制置使,知岳州,使复荆、襄。

  珙遣兵先复郢州及荆门,史嵩之复光州,孟珙复樊城、襄阳。

  珙奏襄阳、樊城为朝廷根本,今百战得之,非甲士十万,不足分守,乃益置先锋焉。珙又遣师御蒙古于蜀口,遂复夔州。孟珙复蜀,大兴屯田以守之,以余玠为四川制置使。播州冉进、冉璞兄弟请玠徙合州城于钓鱼山以守蜀,玠大喜从之,城成而蜀始可守。以孟珙兼知江陵府。沮漳之水,旧自城西入江,珙障而东之,俾绕城北入于汉,而三海遂通为一,随其高下为渠蓄,泄三百里间,渺然巨浸。土木之工,百七十万,民不知役,遂为江陵天险。珙曾祖安,从岳飞行兵,故其父宗政亦善兵,遂以延宋祚,而成大功云。封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爵,并从祀孔子。罢王安石从祀。诏求遗书,复封张栻、吕祖谦爵,亦从祀焉。时阎妃怙宠,丁大全、马天骥用事,有无名子书八字于朝门曰:“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蒙古主亲率兵攻蜀,大弟忽必烈帅诸军渡江;进围鄂州,朝廷大震,诏诸路出师以御蒙古,大出内府银币犒师。

  初,帝以贾贵妃弟似道为籍田令,似道恃宠不检,日纵游诸妓家,至夜燕游湖上不返。帝尝夜凭高,望西湖中灯火异常,语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询之,果然。帝使京尹史岩之戒之。岩之对曰:“似道虽有气习,然其才可大用也。”至是帝以似道为右丞相,以援鄂州。蒙古人攻城益急,似道大惧,乃密遣宋京诣元帅,请称臣纳币。大弟不许。会元宪宗殂于合州城下,讣闻,而阿里不哥欲袭尊号,郝经请班师议和,似道亦再遣宋京往,大弟乃许之,且约岁币之数,拔寨而去。贾似道使夏贵等杀其殿卒于新生矶。似道匿其议和称臣纳币之事,以所杀获殿卒上表,以诸大路捷闻。帝以似道有再造功,召入朝,以为独相,封卫国公。蒙古使翰林学士郝经来修好,贾似道方以鄂功自颂,惧奸谋显露,命幽之于真州忠勇军营,驿吏防守,严逾狱犴。经数上书于帝,不得达。经曰:“揆之天时人事,宋祚殆不远矣。”知泸州刘整,宋骁将也。似道之杀蒙古殿卒,整之力为多,至是欲杀整以灭口。整惧,降于蒙古。湖南制置使向士壁,屡败蒙古兵,似道以其事不关白,恨之。遂建议遣官会计边费,于是赵葵、史岩之等皆坐侵盗掩匿,罢官征偿。而向士壁所费尤多,竟安置潭州而死,复拘其妻妾征之。潭人闻之,有垂涕者。行经界推排法,于是尺寸之地,皆入官籍,东南大扰。似道又以国用不足,买公田于浙西六郡。始焉除二百亩外,继焉除百亩以外皆买,给以银绢或度牒告身,其价甚廉,凡买三百五十余万亩。初买之时,务欲数多,不计田之美恶。及收入之际,田亩或少或瘠,佃人或贫或顽,凡有所负,悉取偿于田主。于是六郡之民莫不破家,继又增公田官所于平江诸路。时蜀郡已失,宋所恃以为险者,惟襄樊一带。刘整言于蒙古日:“南人惟恃吕文德耳,然可以利诱也,请遣使以玉带与之,求置榷场于襄阳城外。”蒙古从之。至鄂,请于文德,文德许焉。或谓文德曰:“榷场成,我之利也。且可阴以通好。”

  文德乃为请于朝,开榷场于樊城外,筑土墙于鹿门山,外通互市,内筑堡壁。蒙古又筑堡于白鹤,由是敌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时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威益炽。文德弟文焕知为蒙古人所卖,以书谏止。文德始悟,然已无及矣。文德大恨,每曰:“误国家者我也。”因疽发背而卒。

  帝无子,以本生父荣王希垆之孙、母弟与芮之子孜为嗣,赐名禥,立为皇太子。帝在位四十年而崩。太子禥即位,是为度宗。尊后谢氏为皇太后。谢氏天台人,有贤德,降元后,又七年以寿终。帝自为太子时,似道有功,及即位,每朝必答拜,称之曰“师臣”而不名,朝臣皆称为周公。理宗山陵事竣,径弃官还越,而密令吕文德诈报蒙古攻下陀甚急,朝中大骇,帝与太后手诏起之,似道乃至。似道时以去要君,帝至涕泣,拜留之。江万里以身掖帝云:“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似道阳谢之,而忌之益深,出万里知潭州。

  帝以贾似道为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三日一朝。似道上疏,乞归养,帝命大臣、侍从传旨固留。又赐第四湖之葛岭,使迎养其中。似道于是五日一乘湖船,入朝不赴都堂治事,吏抱文书,就第呈署,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而已。正人端士,罢斥殆尽。吏争纳赂,以图为帅、监司、郡守者,不可胜数。兵丧于外,民困于下,莫敢言者。蒙古史天泽筑长围以围襄阳,蒙古阿术帅师围樊城。张世杰、夏贵、范文虎帅师救襄阳,皆败绩。时襄樊之围日急,贾似道日坐葛岭,起楼台亭榭,作半闲草堂,延羽流塑己像其中,取宫人叶氏及娟尼有美色者为妾,日肆淫乐。尝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戏之曰:“此军国重事!”又广收奇器异物,酷嗜宝玩,建多宝阁,一日一登。自是或累月不朝,有言边事者,辄加贬斥。一日,帝问曰:“襄阳之围已三年矣,奈何?”似道对曰:“北兵已退,陛下从何得此言?”帝曰:“适有女嫔言之。”似道诘其人,诬以他事,赐死。由是边事虽日急,无敢言于帝者。

  蒙古张宏范言于史天泽曰:“今规取襄阳,周于围而缓于攻者,计待其自毙也。然而夏贵乘江涨送衣粮入城,我无御之者;而江陵归峡,行旅道出于襄阳南者相继也,宁有毙之时乎?若筑万山以断其西,立栅灌于滩以绝其东,则庶几毙之之道也。”

  天泽请而从之。遂筑万山,自是襄阳道绝。

  蒙古改国号曰元。时襄阳被围五年,援兵不至,吕文焕竭力拒之。李庭芝使统制张顺、张贵救援,发舟百艘,乘风破浪,径犯重围,元兵皆披靡,以避其锋。抵襄阳城下,及收军,独失张顺。越数月,浮尸溯流而上,披甲冑,执弓矢,直抵桥梁。

  视之,则顺也,身中四创六箭。当时盛夏,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殓葬之。张贵入襄阳,文焕固留共守。贵恃其骁勇,欲还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数日不食者,持蜡书赴郢求援,竟达郢。还报,许发兵五千,驻龙尾州,以助夹击,刻日已定。既而谋泄,贵鼓噪冒进,渐近龙尾州,遥望见军船旗帜,贵兵以为郢兵来会,及合,则来兵皆元兵也。盖郢兵前一日已退矣。贵身被十创,力不能支,遂被执。见阿术,欲降之,贵不屈,乃见杀。元人令舁贵尸至襄阳城下,守战者皆哭,城中丧气。文焕以贵祔葬张顺冢侧,立双庙祀之。时樊城被围四年,守将张汉英、范天顺、牛富力战不降。元张宏范进攻,为流矢中其肘,束创见阿术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陆攻樊,则襄出舟师来救,攻襄亦然,终不可取。若截江道,断救兵,水陆夹攻之,则樊必破,而襄亦下矣。”阿术从之,遂以师截江,而出锐师薄樊城,城陷,汉英死焉。天顺仰天叹曰:“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即于所守处缢死。元兵入城,牛富率死士百人巷战,元兵士死伤者,不可胜汁。转战而进,遇民居,烧绝街道,富身被重伤,赴火死。裨将主福叹曰:“将军死国事,吾岂独生。”亦赴火死。樊城既破;襄阳势孤援绝,文焕每一巡城,南望恸哭而后下。告急于朝,贾似道不督列阃赴援,而累上书请行边。复讽台谏上疏留己,以为师臣出顾襄,未必能及淮,顾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运天下。于是帝谓似道曰:“师相岂可一日离左右耶?”阿术益兵攻襄阳,文焕力不能支,会元祖招降,文焕遂以城降。襄阳既失,则东南不可守矣。贾似道以母丧去位,诏起复之。太学博士陈着帅太学诸生切谏,勿听。度宗自为太子时,以好内闻。既即位,耽于酒色,每在宫,妇女不释于怀,故事嫔妾进御,晨诣阁门谢恩,书其月日,帝一日谢者多至三十余人。在位十年崩,皇子即位,时方四岁。皇太后谢氏临朝称制,封兄昰、及弟昺为王,诏贾似道独班起居,尊谢太后曰太皇太后,全后曰皇太后。

  元命平章事史天泽及左丞相伯颜帅师二十万南侵。吕文焕以伯颜自襄阳趋郢州,刘整以唆都自枣阳穆淮泗,旌旗数百里,水陆并进。元阿术自青山矶济江,伯颜侵阻罗堡。夏贵不能守,弃师走还卢州,师遂大溃。伯颜入堡,遂济江。合阿术趋鄂州,知汉阳军王仪以城降元。吕文焕侵鄂州,守将程鹏飞以城降。

  伯颜遂帅师东下,规取荆湖。时鄂州既破,朝廷大惧。三学生及群臣上疏,以为非师相亲出师不可。似道不得已,始开督府于临安。时元史天泽卒,伯颜、阿术顺流东下,以吕文焕为向导。沿江诸将,皆吕氏部曲,望风降附。贾似道之婿范文虎,以安庆叛降元,贾似道帅师次芜湖。似道畏刘整不敢发,及闻整死,喜曰:“天助吾也。”乃上出师表,抽诸路精兵,凡三十万人以行。金帛辎重之舟,舳舻相衔,百有余里。遣宋京如元师,请称臣纳岁币,如前约。伯颜不许,似道以精锐七万人尽属孙虎臣,次于池州下流之丁家洲。夏贵以战舰二千五百亘江中,似道将后军为殿。夏贵既尝失利于鄂,恐督府功成,又忌虎臣新进,虽列阵向敌,殊无斗志。元阿术挺身登舰,擂鼓大震,遣人掠宋舟,大呼曰:“宋军败矣!”虎臣前锋将姜才方接战,虎臣遽过其妾所乘舟,众见之,欢曰:“步师遁矣。”于是宋师大乱,夏贵不战而走。似道错愕失措,遽呜钲收军。阿术、伯颜水陆夹攻,杀溺死者,不可胜计。似道仓惶召夏贵计事,贵曰:“诸军已胆落,吾何以战?师相惟有人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吾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与虎臣单舸奔还扬州。

  明日,溃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扬旗招之,皆莫应,有为恶语漫骂者。似道檄列郡如海上迎驾,姜才收兵至扬州,元师遂乘胜东下矣。赵晋弃建康而逃,诸知府皆弃城逃,有叛降元者,有死节者。元人徇池州,通判赵昂发摄州事,与雍氏约同死节。晨起书几上曰:“国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遂与雍氏同缢于从容堂。元人徇饶州,知州唐震、胡相江万里死之。万里凿池于芝山后圃,匾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城欲破,万里遂赴水死。初,汪立信进守边、讲和二策,似道不用。至是扼吭而卒。诏天下勤王,李庭芝遭兵入援,张世杰帅师入卫。勤王诏至贑州,文天祥捧之涕泣。

  天祥性豪华,自奉甚厚,声妓姬妾满前,至是痛自抑损,尽以家资为军费,乃发郡中豪杰,并结溪洞山蛮,有众万人,遂入卫。李芾遣兵入援。胨宜中初附贾似道,得骤登政府,及翁应龙自军中还,宜中问似道所在,应龙以不知答之,宜中意其已死,即上疏乞诛似道。太后不许,罢为醴泉观使,凡似道诸不恤民之政,次第除之。公田给还田主。有二星斗于中天,一星陨,执政及侍从台谏弃位进去数千人,太皇太后诏谕之,然亦不能禁也。元主遣礼部沿书廉希贤、工部侍郎严忠范奉国书来至建康。希贤请兵自卫,伯颜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疑致尔。”希贤固请,遂以兵五百送之。希贤等至独松关,张濡部曲杀忠范,执希贤送临安,希贤病创死,诏张世杰等四道出兵以御元,世杰与刘师勇、孙虎臣等,大出舟师万余艘,次于焦山。令以十舟为方,碇江中流,非有号令,不得发碇,示以必死。元阿术至,以火矢攻之,篷樯俱焚,烟隐蔽江,宋师大乱,无敢发碇,赴江水死者万数。元张宏范、董文芮复以锐卒横冲宋师,于是世杰不复能军,奔圌山。师勇还常州,虎臣还真州。三学生及台谏侍从皆上疏乞诛贾似道,太皇太后不许。

  王烩复论之,诏籍其家,安置循州。会稽尉郑虎臣以父尝为似道所配,请为监押。时似道寓建宁之开元寺,侍妾尚数十人。

  虎臣至。悉屏去之,夺其宝玉等类,撤轿盖,暴行秋日中。令舁轿夫唱杭州歌以谑之,窘辱备至。至漳州木绵庵,虎臣讽令自杀。似道不从,虎臣曰:“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即于厕上拉似道胸杀之,放手半身入厕,即殡于庵厕屋中。

  元阿木围扬州,李庭芝固守不下,伯颜遂议深入,因越扬州渡江,分兵东下。元兵破独松关,邻邑望风皆遁,诸关兵皆溃。朝廷大惧,遣柳岳如元师请平。伯颜不许,日:“汝国戮我行人,故我兴兵至此,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亦失天下于小儿,尚何多言。”元伯颜帅师次于臯亭山,文天祥、张世杰请移三宫入海,而己帅众背城一战,陈宜中不许。太后遣督察御史杨应奎上传凰玺以降,伯颜受之。遣使召随中出议降事,宜中弃位,逃归于温州之清澳。张世杰、苏刘义、刘师勇似不战而降;各帅所部兵去临安,入于海。杨应奎自臯亭还,言伯颜欲执政面议,太后乃以天祥为右丞相,与吴坚偕往。天祥见伯颜,乞退军嘉兴,以俟讲解,争辩不屈。伯颜大怒,遂拘留天祥,而遣坚还。伯颜使人喻天祥,欲天祥降,天祥哭而拒之。驸马都尉杨镇,奉益王昰、广王昺走婺州。元伯颜使范文虎追之,执杨镇还临安。杨淑妃与弟杨亮节奉二王随走温州。太后下手诏,诏谕郡县皆降元。伯颜次于湖州市,遣张惠、阿刺平等入临安府,封府库,收史馆图书及百司符印告敕,罢官府及卫卒。时元军分驻钱塘江沙上,杭人方幸之,而湖汐三日不至。

  丙子三月,元伯颜入临安,以帝及太皇太后谢氏、太后全氏、福王与芮,并庶僚三学诸生内侍等,皆北去。帝在位二年而国亡,时方六岁,后为僧,有子。谢太皇太后不久卒,全太后亦为尼。元人以文天祥北去。天祥至镇江,与其客杜浒等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且喜且泣,遗书李庭芝,遣使四出纠兵结约。初,天祥未至,其时杨有脱归兵,言元人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之,以天祥来说降,使再成亟杀之。再成不忍,绐天祥出视城垒,以制司文示之,闭之门外。天祥如扬州,将入城,闻置制司下令,捕文丞相甚急,天祥及变姓名,由通州浮海如温州,以求二王陆秀夫、苏刘义。

  闻二王在温州,以兵来会。杨亮节闻陈宜中在清澳,遣使召之。宜中来谒,相与共议兴复,乃奉二王为都帅,入闽中,如福州,檄召诸路忠义,兵势稍振。陈宜中、张世杰等,奉益王昰即皇帝位于福州,是为端宗。遥上孝恭懿圣皇帝等尊号,遂尊母度宗淑妃杨氏为皇太后,同听政。文天祥至自温州,以为右丞相。

  天祥开府南剑州,经略江西,遂复邵武军。

  时元阿术围扬州,久不下,庭芝守御益力。及临安既降,元人以恭帝北去,庭芝与姜才以四万人,夜捣瓜州夺驾,众拥恭帝避去,不克而还。阿术以太皇太后手诏渝降。庭芝登城谓使者曰:“奉诏守城,未闻以诏渝降也。”不从。既而福州使至,庭芝乃命制置使朱焕守扬城,而自与姜才将兵五千,趋泰州。庭芝既行,焕即以城降。阿术帅兵追庭芝,庭芝走入泰州。

  会姜才疽发背,不能战,泰州守将孙贵、胡惟孝开北门纳元兵,庭芝与姜才皆被执。阿术欲降之,庭芝与姜才不屈而死。东莞民熊飞起兵,会赵氵晋复韶、广州。文天祥帅师次于汀州,遣赵时赏、张日中等将一军赴贑,以取宁都;遣吴浚将一军取雩都。

  刘洙等皆自江西起兵来会。元人围韶州,守将刘自立以城降。

  熊飞率兵巷战,赴水死。秀王与择及元人战于温州,败绩,死之。帝舟居于泉州港,抚招使蒲寿庚作乱,帝走潮州,蒲寿庚以泉州叛降元。文天祥复海州。陈文龙既死节,文龙之侄陈瓒起兵复兴化军。文天祥自梅州,出江西,遂复会昌县,张日中、赵时赏兵皆会之。张世杰复潮州。文天祥败元人于雩都,次于兴国县。使赵时赏、张日中等帅师复吉、贑诸县,遂围贑州。

  帝舟迁于潮州之浅湾。张世杰会师讨蒲寿庚于泉州,寿庚闭城自守。世杰传檄诸路,遂复邵武军。时宋兵浸盛。

  元主诏塔出、李恒、吕师变等以步卒入岭,从岸路,诏忙兀台、唆都、蒲寿庚、刘深等以舟师下海,从水路,以追二王。

  李恒遣兵援贑州,而自将攻文天祥。天祥不意李恒猝至,乃引兵走,至方石岭及之。巩信与张日中拒战,皆死,兵尽溃。天祥妻欧阳氏,男佛生、环及二女皆见执。赵时赏并肩舆在后,元人问为谁。时赏曰:“我姓文。”众以为天祥,执之。天祥由是得挺身与长子道生及杜浒、邹凤乘骑逸去。遂奔循州,时赏被擒,大骂不屈而死。元唆都入兴化,陈瓒闭门坚守。唆都临城谕之,矢石雨下,唆都大怒,攻破城,获瓒车裂之,屠其民,血流有声。元刘深以舟师袭浅湾,帝舟迁于秀山。陈宜中逃之占城,遂不复,后死于暹罗。帝舟迁于井澳,飓风作,帝有疾。

  元刘深来袭井澳,帝迁于谢女峡。都统凌震复广州,帝迁于石冈州。夏四月,帝崩。在位二年,寿十一岁。帝弟帝昺即位于石冈州,太后杨氏同听政,适用黄龙见海中,改元祥兴,升石冈州为龙翔县。杨太后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陆秀夫与张世杰共秉政。张世杰以石冈州不可居而崖山在海中,去潮、广各四百余里,两山相对,势颇宽广。中有一港,其口如门,可以藏舟,世杰以为形势之地,乃奉帝移驻焉。遣人入山伐木,造军屋千间,行宫正殿曰“慈元”,杨太后居之,升广州为祥龙府。时官民兵尚二十余万,多居于舟,资粮取办于广右诸郡。复招人匠,造舟楫,制器杖,民不能堪,始有离叛之志。有大星南流陨海中,小星千余随之,声如雷,数刻乃已。

  文天祥闻帝即位,乞入朝,不许,加少保,封信国公。会军中大疫,士卒多死,天祥子道生复亡,家属皆尽。天祥屯潮阳,邹凤、刘子俊皆集师会之。盗陈懿导、张宏范兵济潮阳,天祥力不能支,帅其麾下走海丰。张宏正追之,天祥方饭王坡岭,宏正兵突至,众不及战,皆顿首伏草莽。天祥仓惶出走,千户王惟义执之,天祥吞脑子不死,邹凤自刎。刘子俊自诡为天祥,冀可免天祥。及执天祥至,各争真伪。元人遂烹子俊,而执天祥至潮阳。见宏范,左右命之拜,天祥不屈。宏范释其缚,以客礼见之。天祥固请死,宏范不许,求族属被俘者悉还之,处之舟中以自从。

  张宏范由潮阳港乘舟入海,获斥堠将,乃知帝所在。或谓张世杰目:“北兵以舟师塞海口,则我不能进退,盍先据之,幸而胜,国之福也。不胜犹可西走。”世杰恐久在海中士卒离心,乃曰:“频年航海,何时已乎!”遂结大舶千余,作一字阵碇海中,贯以大索,四周起楼栅如城堞,奉帝居其间,为必死计,人皆危之。崖山两门如对立,其北浅,舟不可进。元人由山东转而南人大洋,与世杰之师相遇,薄之,且出骑兵断宋师汲路。宋舟坚不能动。元人以舟载茅茨,沃以膏脂,乘风纵火焚之。宋舰皆涂泥,缚长木以拒火,舟不能焚,宏范无如之何。

  宏范招世杰降,世杰不从。宏范乃以舟师据海口。宋师樵汲道绝,兵士大渴,乃下掬海水饮之,水咸,饮即呕泄,兵士大困。

  世杰师苏刘义、方兴等,旦夕大战。宏范乃四分其军,自将一军,相去里许,令曰:“闻吾乐作,乃战。”令李恒乘早潮退,先攻其北。世杰以谁兵,殊死战。至午潮上,元中军乐作,宋兵因而少懈。宏范以舟攻其南,四路并进。世杰前后受敌,兵士皆疲,不能复战。俄有一舟樯旗仆,诸舟樯旗皆仆。世杰知事去,乃抽精兵入中军,诸军大溃。元师薄宋中军,会日暮,风雨昏雾,咫尺不可辨,世杰乃与苏刘义断维,以十六舟夺港而去。陆秀未走帝舟,帝舟大,且诸舟环结,度不得出,乃先驱其妻子入海,即负帝同溺。在位二年,寿九岁。后宫诸臣从死者甚众。余舟尚八百,尽为元人所得。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余万人,因得帝尸及诏书之宝。

  张世杰复还崖山收兵,遇杨太后,欲奉以求赵氏后而复立之。杨太后始闻帝崩,抚膺大恸曰:“我忍死间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便赴海死,世杰葬之海滨。世杰将趋安南,至平章山下,遇飓风大作,舟人欲牺舟向岸,世杰曰:“无以为也,为我取瓣香来。”至则仰天呼曰:“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君,今又亡,我未死者,遮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天若不欲我复存赵氏,则大风覆我舟。”舟遂覆,张世杰溺死焉。宋亡。

  右南宋起高宗丁未,终帝昺己卯,凡九主,共一百五十三年。

  二宋通计十八主,通共三百二十年。

  张宏范送故宋丞相文天祥于燕,囚于狱。元主召之于狱,欲用之,固辞。欲杀之,益不屈。乃赦之。天祥留燕三年,坐卧一小楼,足不履地。元主议将释之归家,以方外备顾问。会中山狂人自称宋主,有众数千,欲取文丞相者。帝乃召天祥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曰:“愿一死耳。”元主从其请,杀于燕都之柴市。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面再拜而死,年四十七。其衣带中赞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其妻欧阳氏收葬其尸,面色如生。有张毅甫者,负天祥骸骨归葬吉州。天祥于俱亡,遗命以弟璧之子为后。又知信州谢枋得,初与元师迎战而败。枋得因有九十三岁之老母,遂变姓名,奔于建宁府之磨石山以养母,妻李氏并二子一女死焉。及母卒,元主闻其贤,欲用之,枋得不屈,乃执赴燕都,枋得不食而死。

  子定之护骸骨归葬信州。以上南宋之事,已经约略叙完。其元朝之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三百年元世祖一鼓而吞

  诗曰:

  赌胜休嫌力不加,功名富贵眼前花。

  千年田地八百主,守到如今有几家。

  却说元朝初号蒙古,在女真之北。唐为蒙兀部,亦号蒙骨斯。其人劲悍善战,夜中能视。以鲛鱼皮为甲,可扦流矢。其先曰孛端义儿,母阿兰果火,生二子而寡居,夜寝,屡有光明照其腹,又生二子。既又有白光白天窗中入,化为金色神人,来趋卧榻,与交有孕,生孛端义儿,沉默寡言,人谓之痴皇帝。

  十传而至也速该,并吞诸部,势益盛大。攻塔塔儿部,获其部长铁木真,还而生子,因以铁木真名之。也速该死,铁木真嗣,善抚其众,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族人泰赤乌部,地广民众,而无纪律,其下谋曰:“铁木真衣人以己衣,乘人以己马,真吾主也。”相帅归之。未几,塔塔儿部叛金,铁木真自斡难河帅众会金师灭之。金以为察兀秃鲁,犹中国之招讨使也。铁木真以乃蛮部强盛,事之甚谨,乃蛮反侵掠之。铁木真攻乃蛮,大败之,益以强盛,诸部皆慕义来降。于是大会诸部于斡难河之源,建九脖白旗,群臣上尊号曰成吉思皇帝,遂灭乃蛮国,复灭西域之国四十。灭回回国,其主走死。蒙古主遂进,次于印度国之铁门关。侍卫见一兽,鹿形马尾,绿色而独角,能为人言,谓之曰:“汝主宜早还。”蒙古主怪之,以问耶律楚材,楚材对曰:“此兽名角端,日行一万八千里,解四夷语,是恶杀之象。今大军征西已四年,盖上天恶杀,遣之以告陛下。愿承天心,宥此数国人命,实陛下无疆之福。”蒙古主即日班师,大掠忻都而还,遂灭西夏。

  先是金主遣卫王允济往靖州,受铁木真之贡。允济奇其状貌,归言于金主,请以事除之。金主不许,铁木真闻而憾之。

  及允济嗣为金主,因大兴师伐金,遂大败金而取其土地之半。

  其所用之臣木华黎,雄勇善谋,与博尔木、博儿忽、赤老温,俱忠勇善战,谓之“四杰”.然并中原之功,木华黎为第一。

  蒙古太祖铁木真伐金,殂于六盘山,在位二十二年,寿六十六岁。少于拖雷监国。蒙古主临死,谓左右曰:“金精兵在潼关,南踞连山,北拒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千里赴援,人疲马乏,至弗能战,破之必矣。”言讫而终。

  第三子窝阔台自霍博之地,来会太祖之丧。耶律楚材以太祖遗诏,召诸王毕会,请监国拖雷奉窝阔台即位,是为太宗。

  有宽宏大量,信任贤臣耶律楚材,量时度力,事无过举;华夏殷富,庶民乐业,行旅不赉粮,时称治平。约宋灭金,国势愈昌焉。在位十三年殂。遗命以孙失列门为嗣,第六后乃马真氏不从,遂临朝称制。耶律楚材劝之遵遗诏。勿听。幸臣典都刺合蛮专权,楚材忧愤成疾而卒。乃马真氏临朝四年,乃会诸王百官,议立太宗长子贵由,即乃马真氏子也。乃即位于汪吉宿灭秃里之地,是为定宗。朝政犹出于后。时国内大阜,人不聊生。诸生各部,各遣使四出,征求财货宝物,驿骑络绎,民力益困。定宗在位二年殂,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抱太宗之孙、曲出之子失列门听政称制,凡三年,诸王大臣皆不服。诸王末哥及大将兀良合台等,共推拖雷长子蒙哥即位,是为宪宗。追尊父拖雷为睿宗。失列门不服,宪宗取首谋者诛之,由是始定。

  自太宗以来,君臣擅横,政出多门。宪宗凡有诏令,必亲为之,罢不急之役,严军律以安民,政始归一。命弟忽必烈总治汉地民户事,开府金莲川。忽必烈遣赵壁召姚枢。枢至,见太弟才有可为,乃为书数千言上之,由是相得,动必见询。姚枢请任杨惟中、史天泽等,屯用积谷,练兵守险,国益治强。

  以廉希宪为京兆宣抚使,希宪抑强扶弱,摘伏摧奸,境内大安。

  忽必烈召僧海云,海云召僧刘秉忠与俱,及入见,应对称旨,忽必烈大爱之,凡有谋议征伐皆咨焉。宪宗在位九年,大举伐宋,遣太弟忽必烈攻江南路,自引兵攻蜀路,围宋合州城,遂殂于合州城下,众解围北还。忽必烈攻鄂州,闻讣,欲引还。

  会宋贾似道请称臣纳币以和,遂班师。似道遣兵杀其殿卒以为功。

  忽必烈归而即位,是为元世祖,谥为圣德神功文武皇帝,改国号曰元。遣伯颜将兵二十万灭宋,并中国为一统,事见前回。又灭高丽、交趾、南诏、占城等国,从古幅员之广莫如元。

  惟征日本、瓜哇、八百媳妇,竟不能克。席仁明英武,屡立大功,连年用兵,统一区宇。文臣如许衡、姚枢、刘秉忠、史天泽等,谋漠庙堂;武将如伯颜、阿里、海涯、张宏范、董文炳等,攻城略地。大阐嘉猷,制礼作乐,民康物阜,其致治之盛,古今所希。惜其分天下人为十等,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之目,又纵西僧杨琏真珈,发掘宋朝陵寝及诸宦家坟墓,听其到处奸淫妇女。又纵相臣阿合马专权恣横,病国害民。千户王着,因人心怨愤,矫制杀之。帝斩王着,乃始觉阿合马之奸,诛其子侄,籍没其家。又相桑哥,听其紊乱朝政,诬杀谏臣,病国害民,始终四年,乃因奉御官彻里极言其奸而后觉,籍没其家,财宝如内藏之半。又纵诸王公主驸马部曲,恣意扰害居民,奸淫妇女。又取民间美女入宫供御,有司采择,大为民害。

  又于岁首元宵之日,不禁奸淫,军民化之,或相与易室而饮。

  至于弟收兄妻,子丞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为政颇无男女之别,盖因蒙古习俗使然,而不能改。此则其所短也。

  帝之初年,运粮于海,多为风浪所飘没,至是郭守敬开通惠河以运粮,即今之运河也。昔孔子宗支,从宋南渡,时故宋衍圣公孔洙寓居衙州,或言其为孔氏宗子,召赴阙,洙逊于居曲阜者。帝曰:“宁违荣而不违亲,真圣人后也。”以洙为国子祭酒。初,帝后弘吉刺氏甚贤,时时有所规益,早卒。后立其妹弘吉刺氏为后,因帝春秋高,颇与朝政焉。帝在位十九年而灭宋,后又十六年,前后共在位三十五年,寿八十岁,甲午正月崩于紫檀殿。

  帝太子真金,仁孝恭俭,优礼大臣,性喜读书,甚有贤行,早卒。皇孙铁木耳,时抚军北边,自军中来奔丧,至上都即位,是为成宗。追尊父真金为裕宗。帝承混一之后,垂拱而治,可谓善于守矣。末岁寝疾,内任宫闱,外委大臣,致贼时警,然皆随起随没,在位一十三年崩。太子德寿早卒,安西王阿难答与左丞相阿忽台等,潜谋推成宗后伯岳吾氏称制,已而辅之。

  右丞相哈刺哈孙称疾,守宿掖门,密持其机,阳许之,夜遣人密启于爱育黎拔力八达曰:“怀宁王远,不能猝至,恐变生不测,当先事图之。”八达即言于太后,率卫士入内,诛阿忽台等,执安西王阿难答,遣使迎其兄怀宁王于北边。怀宁王海山,世祖太子真金之孙也。由北边至上都,废皇后伯岳吾氏居东安,杀之,遂即位,是为武宗。追尊其父答刺麻八刺为顺宗,尊母弘吉刺氏为皇太后,以母弟受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帝当富有之业,慨然欲创治改法,故其封爵太盛,而遥授之官众;赐赉太隆,而应赏之恩薄;政失之宽,百姓艰食,盗贼充斥。西番僧之在上都者,强市民薪,民诉于李壁。璧方询其由,僧已率其党持挺突入公府,隔案引壁,发捽诸地,捶扑交下,拽归,闭诸空室,久乃得脱。奔诉于朝,僧竟遇赦免。未几,其徒龚柯等,与诸王合儿八刺妃争道,拉妃堕车殴之,语侵上,事闻,亦释不问。盖元人最重佛教,纵僧害民,甚至公然与后妃、公主、大臣妻女交欢,谓之舍身大布施。甚至明尚公主,封王。

  又西僧驰驿四出,假馆民舍,迫逐男子,奸污妇女,往返无度。

  又时作佛事,每作佛事,则为赦令,凡杀人大盗,随犯随赦。

  又作佛事,至一年,斋僧至万万,创造寺院,动以数十百万计。

  凡奴仆弒主,妻妾弒夫者,俱可乞于僧而赦之。人犯有罪者,急走入佛寺,抱持佛脚,即释不问,遂度为僧。其富民多以钱乞获持玺书,依倚以欺贫民,侵占民田,强奸民妇,无所控诉。

  又官无常俸,取给于公田,而实无田,俱分取于小民。凶恶者得以横行,良善者坐受其毙。积不能堪,以致其后英雄并起,以至于亡。

  帝在位五年崩。弟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是为仁宗。

  以脱虎脱等变乱旧章,流毒百姓,奸邪误国,择其尤者诛之,而罢黜其党羽。仁宗慈孝恭俭,通达儒术,爱养民力,一遵世祖之成宪,为元盛德守文之令主,在位十年崩。皇太子硕德八刺立,是为英宗。英宗天性至孝,仁宗不豫,焚香告天,泣愿身代。及嗣位,御大安阁,见太祖世祖遗衣皆缣素木棉,重加补缀,嗟叹良久。谓侍臣曰:“祖宗创业艰难,节俭如此,朕焉敢顷刻忘之。”其用法果于诛杀。初以铁木迭儿为相,怀私固宠,乘间肆毒,帝察其奸,以拜住代之。拜住辅君以正,知无不言。及铁木迭儿既死,罪恶日彰,帝乃命追削其官爵,籍没其家。御史大夫铁失等,以奸党不自安,乃生异谋。帝在位三年,秋八月,自上都南还,驻跸南坡。是夕,铁失与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耳诸王按梯不花等谋逆,以铁失所领阿速卫兵为外应,铁失先与前平章、赤斤铁木儿杀拜住,铁失直犯禁幄,手弒帝于卧所。乃迎裕宗真金之孙、英宗之叔、晋王也孙铁木耳于北边,即位于龙居河,是为泰定帝。帝即位,即诛铁失、也先铁木耳及赤斤失木儿等于燕都,皆戮其子孙,籍没其家产,流诸王按梯不花等于海岛。帝守祖宗之成法以行,天下无事,称平治焉。在位五年,崩于上都。太子阿速吉八嗣位。

  初,武宗传弟仁宗,约以次传武宗长子和世王束。及仁宗既立,丞相铁木迭儿欲固宠,乃立仁宗子英宗。又与太后幸巨失列门谮和世王束,封为周王。出镇云南,行至金山西北,诸王闻其至,率众来附,因居北部。逮泰定帝崩于上都,皇后、皇太子遣使诣燕都,收印章。时签枢密院事燕帖木儿,遂谋举义,大会群臣,从兵皆露刃,令曰:“武皇有子二人,大统所在,当迎立之,不从者死。”以周王远在沙漠,猝未能至,而周王弟怀王图贴木尔,时徙江陵,乃迎入燕都。怀王固让曰:“大兄在此,以长以德,当有天下。”燕帖木儿曰:“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一或失之,噬脐无及。”怀王曰:“必不得已,当明着朕意,布告中外而后可。”怀王遂袭皇帝位。改元天历,明告中外以摄位之意,时倒刺沙在上都,已立泰定帝之子阿速吉八为帝,遣兵分道攻燕都,败绩。齐王月鲁帖木儿等,以兵围上都,倒刺沙奉皇帝玺出降,泰定帝子阿速吉八不知所终。

  泰定帝后,后为丞相燕帖木儿夫人。怀王遣使迎周王和世王束于漠北,周王还,至和宁之北,遂称帝,是为明宗,遣使立弟怀王图帖木尔为皇太子。皇太子发京师,北迎帝。时戊辰九月十八日,大明太祖生。明帝在位半年,太白经天,帝次于旺忽察都,皇太子入见,帝宴皇太子及诸王大臣于行殿,帝暴崩。皇太子图帖木尔袭位于上都,是为文宗。明宗后八不沙有后言,被谗遇害,文宗在位五年崩。丞相燕帖木儿请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后卜答失里弘吉剌氏,以文帝遗命,传位于明宗嫡子懿璘质班,是为宁宗。时方七岁,百司政务,咸取决于皇后。

  宁宗在位二月而殂。燕帖木儿复请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后曰:“吾子尚幼,明宗庶长子妥欢帖睦尔在广西,今年十三矣,礼当立之。”乃命迎妥欢帖睦尔于静江,入即位,是为顺帝。

  文宗后曰:“万岁后,其传位于燕帖古思。”或曰:“顺帝名为明宗庶子,实故宋恭帝瀛国公赵显之子也。”赵显在北方为僧,与娟妇罕禄鲁氏名迈来迪者善而生子。明宗北狩,见迈来迪者美,遂载以归,并以其子为己子,即顺帝是也。元朝诸帝俱无恁失德,但宠信诸僧,失之宽耳。惟至顺帝荒淫无道,卒以亡元。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蒙古氏九十春群雄并起

  词曰:

  山色消磨今古,水声流尽年光。翻云复雨数兴亡,回首一般模样。清景好天凉夜,赏心春暖花香。百年身世细思量,不及樽前席上。

  却说宁宗驾崩,丞相燕帖木儿议立文宗子,文宗后不从,迎立顺帝。顺帝至静江,丞相燕帖木儿见帝,并马徐行,且陈迎立之意。帝幼,且畏之,一无所答,燕帖木儿疑之,故至京,久不得立。乃燕帖木儿以大权归己,酷爱女色,后房美女充斥,又时强取他人美妇,淫至三日,则还之。燕帖木儿逐日宣淫,其善淫者赏,不善淫者鞭,众妇聚淫,体羸溺血而死,文宗后乃与大臣立帝。帝以后伯颜为右丞相,以燕帖木儿之弟撒敦为左丞相。撒敦死,以其子唐其势代为之。唐其势妹为顺帝后。

  而右丞相伯颜独专权用事,唐其势不愤,谋另立所亲。事觉,后伯颜率兵掩捕,获唐其势与其弟塔剌海。塔剌海走匿皇后坐下,后蔽之以衣,左右拽出斩之。血溅后衣。伯颜使人并执后,后呼帝曰:“陛下救我。”帝曰:“汝兄弟为逆,我何能救?”

  乃牵后出宫,杀之于开平民舍。封后伯颜为秦王,是日,秦州山崩地裂。

  伯颜既灭唐其势,独秉国钧,专权自恣,虐害天下,渐有奸谋,帝患之。其从子脱脱,深以为忧,私请于其父马札儿台曰:“伯父骄纵已甚,万一天子震怒,则吾族赤矣!曷若于其未败图之?”其父亦以为然,复怀疑,久未决。质之于其师吴直方,直方曰:“传有云,大义灭亲,丈夫但知忠于谋国耳,余复何顾焉。”脱脱乃乘间言于帝,帝遂与定谋。会伯颜请帝出猎,帝命太子燕帖古思同往,猎于柳林。脱脱以所掌兵及宿卫士拒伯颜,夜奉帝御玉德殿,诏数伯颜罪恶,赍赴柳林,黜为河南行省。伯颜请乞陛辞,不许。遂行,未几而死。顺帝以父明帝暴崩,身死不明,诏撤文宗庙主,徙文宗后太皇太后于东安州,寻卒,放太子燕帖古思于高丽,杀诸途。以脱脱为丞相。脱脱悉更伯颜所为,中外翕然,称为贤相。无奈帝性优柔少断,纪纲废弛,政治日紊,灾异迭见。雨血于汴梁,着衣皆赤;天雨毛,如线而绿。民谣云:“天雨线,民起怨,中原地,事必变。”湖广、河南大旱,至三月不雨。至于八月,太白屡昼见经天。京师地震,鸡鸣山崩,陷为池,方百里,人畜死者甚众。浙江自春间不雨,至于八月,民大饥。有星孛于王良,没于贯索,彗星见东北,凡六十四日,自昴至房,历十五宿而灭。上都雨雹大如拳,有小儿、狮象、龟玦之形。汀州大水,平地水深三丈,没民庐舍八百余家。常州山水溢,势高一丈,坏民庐舍。彰德有赤风自西北,如斧形,削之有屑,击之有声。

  饶、信等路雨黍,民取而食之。陇西地震,百余日不止,陵谷变迁。会州公廨墙崩,获弩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八九尺,人莫能挽。霍山崩,前三日,山如雷鸣,禽兽惊散,陨石数里。

  大都无云而雷。汴梁城东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文采如绘画,三日方解。湖广雨黑雪。陕西有一山,西飞十五里。山之旧基为深潭,有两日相荡。又日傍有一星一月。彰德李实如黄瓜。

  先是童谣云:“李生黄瓜,民皆无家。”大名有星如火,从东南流,芒尾如曳彗,堕地有声,火焰蓬勃,久之乃息,化为石,青黑光莹,形如狗头,命藏于库。司天监奏天狗星陨,血食人间五千日,始于楚,遍及齐赵,终于吴,其光不及两广。有龙斗于乐清江,飓风大作,所至有火光如球,死者万余人。大都昼雾。静江路山崩地陷,大水。大同路夜间黑气蔽西方,有声如雷。东北方有云如火,交射中天,遍地俱见火光,空中有兵戈之声。山东地裂,天雨白毛。山东、河东、河南、关中等处,飞蝗蔽天,壅塞人马,不能行,民大饥相食。彗星见于危室,光芒长丈余,色青白,行过大阳,惟有星而无芒,行至昴宿,凡三十四日始灭。长星现,其形如练,长数十丈,在虚危之间,后四十余日乃灭。山东有赤气千里。大都雨牦,长尺许。绍兴卧龙山裂。绛州天鼓鸣,有如空中战斗之声。皇太子寝殿后新甃井中,有龙出,光焰烁人,宫人皆震慑个地。

  乃帝不思反躬修德,惟事逸乐,不理朝政,加之以水旱虫灾,于是民愁盗起。盗扼运河,劫商旅运船三百艘,无能捕之者。盗窃太庙神主,盖神主以金为之也,捕之不获。沿河盗起,剽掠无忌,有司不他禁,广州朱光卿兵起,自称大金皇帝,寻灭。台州黄岩民方国珍,世以贩盐为业,怨家陈氏讼其与海盗通,国珍戕杀陈氏,捕者至,国珍格杀捕者,遂与兄国璋、弟国瑛、国珉等六人入海,聚众数千起义。帝命浙江参政朵儿只班讨之。国珍知事危,焚舟将遁。元兵忽自相惊溃,朵儿只班反为国珍所擒。国珍迫其上招降之状,朝廷从之,授国珍兄弟以官。国珍等不之官,纳赂执政,使无讨己,以海为巢穴,据台温、庆元、衢州之地(庆元今宁波府是也)。叛服不常,势益振,天下闻之,遂群起响应矣。其后国珍据浙东二十余年,元官为太尉,封衙国公。明太祖讨降之,以善终。见下回。

  黄河决,脱脱集群臣廷议。漕运使贾鲁以为必塞北河,疏南河。使复故道,役不大兴,害不能已。于是遣成遵等行视河,成遵力言其不可,且曰:“山东连岁荒歉,若聚众二十万于此地,恐为他日忧。”脱脱曰:“汝谓民将反耶?”勿听。命贾鲁以工部尚书充河防使,发河南北兵民十七万治河,兴工五阅月,诸埽堤成,河复故道。先是河南北童谣云:“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及贾鲁治河,果于黄陵岗得石人一只眼。于是颍州人刘福通兵起,以红巾为号,陷颍州。栾城人韩山童、祖父以白莲会烧香聚众,至山童倡言,天下大乱,弥勒佛下生,河南及江淮人民翕然信之。福通等复诡言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欲同起兵。事觉,福通遂反,山童就擒,其妻杨氏及子韩林儿逃之武安。刘福通既破颍州,遂据朱臯,攻破罗山真阳,寻攻舞阳、叶县等处,刘福通陷汝宁府及息州、光州,众至十万。刘福通等迎韩林儿至,立为帝,号小明王。建都毫州,国号宋,以为宋徽宗九世孙也。改元龙凤。宋将毛贵破齐南路,元河南行省董抟霄与战,死之。抟霄被杀,无血,惟见白气冲天。是日,其弟昂霄守淮南,亦死。宋刘福通破汴梁,迎其主韩林儿徙都之。宋将关先生攻保定路,不克,遂逾太行,焚上党,破辽、晋、冀、云中、雁门、代郡,烽火数千里,复掠大同,破上都,焚宫阙,大掠塞外诸郡而还。

  时沈邱人察罕帖木儿,与罗山李思齐同起兵讨之,事闻,元并用之。察罕善用兵,转战无敌,军声大振。宋将李武、崔德破商州,攻武关,直趋长安,分掠同、华诸州。元豫王大惧,御史王思诚请求救于察罕。察罕帖木儿得书,遂与李思齐提轻兵五千赴援,转战而前,杀获无算,义军溃散。朝廷论功,遂以二人镇陕西。察罕帖木儿图复汴梁,乃大发秦晋军,诸路并进,攻拔汴梁。刘福通奉宋主走安丰,察罕进兵复山东,宋将田丰、王土诚以城降。察罕起兵围益都城(益都,今青州府是也)。田丰与王士诚阴谋刺察罕,察罕推诚待之不疑,田丰请察罕看营垒,察罕帖木儿行至丰营,遂为王士诚所刺。田丰、王士诚走入益阳城,讣闻,帝震悼,封忠襄王。使其子扩廓帖木儿,仍袭父职。扩廓攻益都城愈急,遂克之。取田丰、王士诚之心以祭父。余党皆伏诛。韩林儿称帝十二年,为吴张士诚将吕珍所破。珍入安丰,杀刘福通。宋主韩林儿走滁州,归于明,诸将欲奉之,刘基止之。后三年卒。关先生引兵欲复攻上都城,元孛罗帖木儿击降之。其与刘福通同时起兵者,又有蕲州罗田县人徐真,一名寿辉。寿辉为布贾,浴于盐塘。麻城人邹普胜以弥勒佛教,鼓煽湖湘,过而见其有异光。因与黄陂渔人倪文俊等共推为主,聚众反,亦以红巾为号。陷蕲水及黄州、饶信等处。以蕲水为都,国号天完,僭称帝,改元治平。陷汉阳、光国、武昌诸郡,安陆知府丑驴战败死之。攻江州,总管李黼出战,身先士卒,大呼陷阵,贼大败。既而诸路守贼皆遁。

  黼无援,城陷,犹巷战,骂贼而死。寿辉兵遂陷南康路,分兵陷袁、瑞、岳、房、归等州。

  时有沔阳渔人陈友谅,本姓谢,祖千一,赘于陈,遂从其姓,父普才。友谅生而多力,优武艺,尝为狱吏,不乐,往投寿辉,为倪文俊簿书掾,寻亦领兵为元帅。倪文俊破沔阳、汉阳、襄阳、荆州、常德、衡州、澧州诸路,倪文俊建宫室于汉阳,迎其主寿辉都之。寿辉本庸才,既居汉阳,权归文俊。文俊遂谋杀寿辉,不果,奔于黄州。天完将陈友谅袭杀文俊,自称平章事,居江州。陈友谅陷安庆,元守将淮南行省余阙死之。

  友谅破龙兴,龙兴今江西南昌府是也,尽陷江西诸路。天完主徐寿辉闻陈友谅破龙兴,欲徙都之。友谅忌其来,佯出迎,而伏兵尽杀其部曲,惟存寿辉一人。遂以江州为都,居之。事权一归友谅,寿辉惟拥虚位而已。次年五月,陈友谅弒其主徐寿辉,称帝,改元大义,国号汉。寿辉凡称帝十年而亡,而友谅遂为强敌,凡五年,为明祖所灭。见下回。

  初,随州人明玉珍,世农家,身长八尺,目重瞳,以信义为乡党所服。徐寿辉兵起,玉珍集乡兵于青山,往投之,隶倪文俊部下,镇沔阳。玉珍以兵克重庆、取成都,蜀中郡县皆附焉。及闻陈友谅弒寿辉,遂据蜀地称帝,国号夏,凡四年,传子明升。六年,明太祖讨之,降于明,封归义侯。见下回。其与徐寿辉同时而起者,又有萧县李二、彭早住、赵均用同起兵攻陷徐州。李二号芝麻李,亦以烧香聚众而起。

  濠州定远人郭子兴,起兵据濠州,自称元帅。元将彻里不花率兵欲复濠州,惮不敢进,惟日掠良民,指称为盗以邀赏。

  由是民益不安,多入城投子兴以自保。大明太祖朱元璋,在皇觉寺为僧,亦不自安。入濠投子兴,几斩,得释,收为步卒,两月余为亲兵。明祖战无不克,子兴配以养女马氏,日见亲爱。

  时丞相脱脱见天下乱,亲请出征,至徐州,破芝麻李,败赵均用、彭早住。将次平贼,朝廷诏之班师还朝,而贼益恣。赵均用、彭早住既为脱脱所败,自徐奔濠州。郭子兴屈己下之,反为所制,居于兴上,遂据濠称王。明祖时在濠,识其非道,率乡里壮士徐达等二十四人,南游定远,取横涧山,破义兵营,得军二万余人,入滁阳守之。时郭子兴为彭、赵所挟,东屯泅州,明祖乃遣人赂彭、赵,迎子兴入滁,称滁阳王。彭早住寻死,赵均用益专,其后赵均用袭杀宋将毛贵,其党续继祖自滁阳入益都,执均用杀之,其党遂散。郭子兴既入滁称王,未几卒。大明太祖遂继之而兴焉。时又有泰州白驹场亭民张士诚,与弟士义、士德、士信,皆以贩盐为业。士诚有膂力,寡言笑,轻财好施,为盐场牙侩,乡里多侮之,弓兵邱义尤甚。士诚乃与诸弟及壮士李伯升等杀义,并素相陵侮者,纵火焚其居,遂起兵陷泰州,复陷兴化,据高邮,自称诚王,号大周,寻改号曰吴。元淮南行省遣知府李齐招谕之,士诚呼齐使跪,齐不屈,死之。士诚攻扬州,又陷盱眙及泗州,会元丞相脱脱将兵讨之,士诚大败,几危。未几,脱脱以谗去职。士诚复振,入据平江(平江即今苏州府是也),分兵掠湖州、松江、常州,破杭州。

  士诚数为明将所败,乃请降于元。元赐以御酒龙衣,征海运。

  时方国珍亦降元,士诚乃运米十万石于京师。士诚之地,南至绍兴,北至济宁,称王四年,为明所灭。见下回。

  此外一时起兵作乱者,凡百余处,其起没不可胜记。各处官兵,俱各怠玩纵寇,或杀平民,指为盗贼以邀功,而淫掠其妇女,由是群盗益盛。丞相脱脱复请出师讨贼。脱脱出征,所至皆捷。时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脱脱出外,乃召用哈麻为右丞相。哈麻与妹婿秃鲁帖木儿等,阴进西番僧行房中运气之术,又进僧伽璘真,为秘密法,帝皆习之。蚪西番僧为司徒,伽璘真为国师,各取良家美女三四人以奉之,谓之供养。尝谓帝曰:“陛下尊富,不过百年而止,人生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广采女精,即得长生不死。”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妇女,惟淫戏是耽。帝弟宠臣,皆得在帝前演法,男女裸处,相与亵狎,号所处室曰“皆即兀该”,犹华言“事事无碍也”。群僧出入禁中,明与妃嫔宫人交,君臣宣淫,丑秽之声外闻。又以宫女十六人,首戴象牙金镶冠,身披大红锁金缨络,为天魔舞。又以宫女十一人,执龙笛、头管、小鼓、筝繁、琵琶、胡琴、响板,每宫中赞佛,则奏之。又于内苑造龙舟,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上有五殿,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装,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衣金紫,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龙首眼目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高六七尺,为木匮,藏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

  时脱脱出征,屡败义军,进军高邮,连战大捷。分兵平六合,张士诚势大蹙。右丞相哈麻与脱脱有隙,讽骏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劾奏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己随,诏夺脱脱官爵,淮安安置,而以雪雪代之。脱脱与诸将别,副使哈刺答曰:“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宁死丞相之前。”遂拔刀自刎而死。未几,哈麻矫诏,遣人以鸩酒赐脱脱而杀之。自是听义军攻城略地。

  守臣或死,或降,或遁,而元事不可为矣。顺帝日事荒淫。哈麻自以前所进西番僧为耻,告其父日:“我兄弟位居宰辅,宜导人主以正,今秃鲁帖木儿专媚上以淫亵,天下士大夫必讥笑我,且上日趋于昏暗,何以治天下?皇太子年长,且聪明,不若立以为帝,奉上为太上皇。”其妹闻之,归告其夫秃鲁帖木儿,即以上闻。不敢言淫亵事,但曰:“哈麻谓陛下年老故耳。”

  帝大惊曰:“我发未白,齿未落,遽以为老耶?”并其弟雪雪杖杀之。

  时帝怠于政事,以天下乱,乃命太子监国。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拥兵数十万,将犯京师,遣使来言曰:“祖宗付汝以天下,汝已失其大半,若以国玺付我,我当自为之。”

  元主遣使报曰:“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等将兵击之,不克,军士皆溃,秃坚帖木儿走上都。阿鲁辉以兵逼上都。太子言于上,请以丞相太平为上都留守。太平,中华人,太子恶之,实欲杀之也。适有阿鲁辉部将脱驩者,太平子也,先忽都故将也,引兵缚阿鲁辉帖木儿至军前。太平不以为己功,令缚送阙下,诛之。帝复欲以太平为相,太子令人诬而杀之,逼令自裁,以搠思监为右丞相。搠思监徇太子旨,诬老的沙及宣政院使也先忽都谋为不孰,收其党,锻炼其狱。搠思监与宦者朴不花附太子,必欲穷究其事,连逮不已,也先忽都等皆死,老的沙逃匿孛罗帖木儿部下。下诏削孛罗官爵而夺其兵。孛罗帖木儿不受命,令秃罗帖木儿举兵犯阙,太子遣兵拒之而败。太子率侍卫兵出古北口东走,秃坚兵至清河,京师大震,使达达至其军问故,秃坚言必欲得搠思监与朴不花,于是执二人与之。诏复孛罗帖木儿官爵,加太保,仍守大同。秃坚帖木儿兵自建备门入,观帝于延春阁,恸哭请罪。

  帝宴赉之,以为平章事,乃引军还大同。孛罗帖木儿留朝辅政。

  孛罗日与老的沙等酣饮,荒淫无度。帝密令威顺王和尚,阴结勇士上都马金那海伯达儿刺之。孛罗帖木儿入朝,伯达儿自众中跃出,砍中其胸,诛之。老的沙以孛罗帖木儿母妻及子北遁。

  乃遣使函孛罗首,往冀宁,召太子还京师。老的沙与秃坚帖木儿寻亦被诛。

  明太祖朱元璋既迎郭子兴入滁,称滁阳主。未几,滁阳王病卒,明祖因并统其军,遂渡江,取金陵等地,日以强盛。先灭陈友谅,复灭张士诚,乃命大将徐达、副将常遇春等,北定中原。达等由淮入河,克沂州、峄州,取益都路,元平章保保降,宣慰使普颜不花、总管胡浚、知院张浚皆死之。普颜不花妻阿鲁真,抱其子投舍北井中死,其女及妾皆随溺焉。明徐达师至东平,取莱州、济宁。元兖州以东郡县相继降,山东悉平。

  徐达师至河南,所向皆下。明师至德州,元人望风奔溃,元都大震。明师至通州,元五十八国公率敢死士万余出战,明将郭英设伏败之。时京城兵卫卑弱,守备全无。元主闻报大惧,集后妃太子议避兵北行。迟明,召群臣会议,左丞相迭烈门、知枢密院事黑厮,宦者赵伯颜不花等,皆劝固守京城。元主徘徊叹息曰:“今日岂可作徽、钦被掳耶?”遂决计北去。命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重等留守大都。夜半,开建德门,出居庸关北去,在位三十六年。明师定大都,执元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重等斩之。封府库图籍,其宫人妃主,令其宦寺护视以待命。元亡。元起宋宁宗十二年丙寅,至顺帝丁未,凡十三主,共一百六十二年。自世祖己卯灭宋,至顺帝丁未,凡九主,共八十九年。顺帝遁归沙漠,又二年,殂于应昌。明左将军李文忠等,出征沙漠,趋应昌克之。获元皇孙买的里八刺及后妃、宫人、诸王、省院官,并宋元玉玺、金宝等物,降其兵民四五万。惟元太子爱猷识里达腊,从数十骑遁去,朔庭遂空。文忠等归,封买的里八刺为崇礼侯。至于明太祖如何起兵?如何统一天下?话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壬辰年明太祖应运龙兴

  诗曰

  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遍地愁。

  桃李花开满树红,转头青子绿荫浓。

  梧桐叶下犹残雨,雪片檐前又舞风。

  时序往来千古在,人生聚散一场空。

  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甚英雄十大功。

  却说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序国瑞,濠州人。父世珍,徙居钟离之太平乡。母陈氏,生四子,太祖其季子也。生于元文宗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烛天,里中人竞呼朱家火,及至无有。三日洗儿,父出汲,有红罗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红罗障。少时常苦病,父欲度为僧,盖元朝所重惟僧也。

  岁甲申,泗州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贫不能殓,藁葬之。

  仲与太祖舁至山麓,索断,仲还取索,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晓往视,土已起成高垄。地故属乡人刘继祖地,继祖异之,遂以地归焉。寻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乃入皇觉寺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乃游江淮,崎岖三载,仍归寺中。

  时元政不纲,四方兵起。壬辰年,有定远人郭子兴起兵据濠州。太祖欲避兵,诣伽蓝神卜茭:问避去,不吉;问守旧,不吉。因祝曰:“岂欲子倡义耶?”大吉。以闰三月朔入濠州,见子兴,子兴奇之,以养女马氏妻焉,即高后也。太祖在甥馆,有救天下安生民之志,乃纠合义旅,自是威名日着,豪杰景从,徐达、汤和等率先归附。时赵均用、彭早住为元脱脱所败,奔濠州,郭子兴屈己下之,反为所制。彭、赵御下无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属他将还之,而独与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英、郭兴、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等二十四人,南略定远。定远张家堡,有民兵,号驴牌塞者,太祖诱执其帅,于是营兵焚旧垒悉降,得壮士三千人。又招降奏把头八百余人。定远缪大亨以义兵二万屯横涧山,太祖命花云夜袭破之。亨举众降,军声大振。定远人冯国用与弟国胜,率众归附。上奇之,因问大计。国用对曰:“金陵龙蟠虎踞;帝王之都,愿先拔金陵定鼎,然后扫除群寇,救生民于水火,勿贪子女玉帛,倡仁义以收人心,天下不难定也。”上悦,留居帷幄。兄子朱文正、姊子李文忠来归。文忠年十二,上命高后养以为子,又养定远人沐英为子。太祖克滁州,迎郭子兴,立为滁阳王。滁阳王二子,恶上威名,阻置毒酒中,邀太祖饮。太祖已觉,姑应诺,即与偕行,二子喜其堕马计,迨至中途,遽跃而起,仰天各有所见,少顷,即勒马转。

  因骂二子曰:“我何负尔,适空中神言,尔以酒毒我。”二子股栗谢去,自是不敢萌害意。明有铁冠道人者,姓张名中,精数学,能知未来事,来谒上曰:“明公龙瞳凤月,天地相朝,附骨插鬓,声音洪亮,贵不可言,应在千日之内。”后果然。胡大海、邓愈、常遇春、李善长等来归-,军势益振。太祖克和阳,诸将多虏人妇女,太祖命纵还之,民大悦服。滁阳王卒,太祖乃统其军。滁阳王起壬辰,终乙未三月,凡四年。太祖驻和阳既久,欲东渡江,取金陵,患无舟楫。适巢县人廖永安与弟永忠,及俞廷玉与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等,各聚众泊舟巢湖,运结为水寨,以歼寇盗。闻义率舟师来降,上大喜,亲至巢湖慰安之,率诸将渡江。时北风顺,舳舻齐发,举帆,顷刻达牛渚。元兵阵于彩石,常遇春奋戈先登,元兵败走,遂拔彩石。乘胜径取太平路,遂率众进取金陵。元将陈野先降而复叛,被杀。野先之子陈兆先,战败被擒,复以众降,太祖复用之。太祖克金陵,元御史大夫福寿战死。太祖入城,谕父老曰:“我来为民除乱耳,凡旧政有不便者,尽除之。”民大悦服,太祖发兵取镇江,克之,命邓愈等将兵取广德路。诸将奉太祖为吴国公。上克宁国,擒元将朱亮祖。亮祖骁勇,初降复叛,至是再降,上复释而用之。遣诸将取江阴、徽州、池州,皆下之。又取扬州,以康茂才为营田使,谕之曰:“理财之道,莫先于农,务在蓄泄得宜,始得多收粮足。若所至扰民,便非付任之意。”立领民兵万户府,其法精选民间武勇,编辑为伍,农时则耕,闲时练习,有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升赏,无功者令还为民。太祖兵取婺州,召儒士进讲经筵,兴学校。

  上欲遂取浙东诸郡,召诸将谕之曰:“师旅之行,势如烈火,为将者能以不杀为心,非惟国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上遣徐达等屡败张士诚兵,方国珍以温、台、庆、元降,而据地如故。太祖兵取处州,遣使征青田刘基、浦江宋濂、龙泉章溢、丽水叶琛。上喜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咨以时事,甚见尊礼。基明于天文、兵法,尝游西湖,有异云起西北,诸同游者,皆以为庆云,欲赋诗,基独纵饮不顾,曰:“此天子气也,应在金陵,十年后有王者起,我当辅之。”时杭城犹全盛,众大骇以为狂。至是陈时务十八策,上嘉纳之。

  陈友谅攻陷太平,知府许瑗死之,守备花云被缚。云奋起,缚尽绝,夺守者刀,连杀五六人。友亮军射杀之,其妻郜氏亦赴水死。侍儿孙氏抱云三岁儿逃,遇汉军夺舟,孙氏及儿投之江,偶拊断木,入芦渚中,渚有莲实,孙氏取啖儿,凡七日不死。忽逢雷老,与偕行,始达上所。孙氏抱儿泣拜。上亦泣,置儿于膝曰:“此将种也。”命赐雷老衣,忽不见,一时惊为神异。陈友谅既篡其主徐寿辉称帝,国号汉,声言东下,建康震动,或欲降,或欲奔,据钟山。独刘基请击之,上深然之。时友谅遣人约士诚,同侵建康,上恐二寇合,则不能支,欲速其来。乃召康茂才曰:“汝与友谅有旧,宜作书伪降,招其速来。”

  茂才依计行,友谅果信而进兵,上伏兵奋击,大败之。遂乘胜拔江州,及蕲、黄等郡,友谅奔武昌。方国珍以金玉饰马鞍来献,上曰:“吾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宝玩非所好也。”却之。汉江西行省胡廷瑞守南昌,遣使约降,请无分散其部曲若干事,上初有难意。刘基自后踹其所坐胡牀,上悟,许之,廷瑞遂降。

  上命朱文正守南昌。陈友谅愤其疆域日促,作大战舰,悉其兵,号六十万。空国而来,乘江涨,直抵南昌,围其城。朱文正、邓愈督后死守,遣千户张子明赴建康告急。太祖亲帅舟师二十万,进次湖口。友谅闻之,即解围东出,与太祖遇于鄱阳湖之康郎山。友谅联舟纵战,望之如山,太祖军舟小,怯于仰攻,往往退缩。郭兴曰:“彼舟如此,大小不敌,非火攻不可。”上然之。明日,东北风起,上令诸将乘风纵火,焚其水寨舟数百艘。友谅弟友仁、友贵及其平章陈普略,皆焚死。明日复联舟大战,敌兵大败,友谅敛舟自守,不敢战。相持三日,友谅计穷,冒死突出,将奔武昌。上麾诸将邀击之,友谅中流矢,贯睛及颅而死。其将张定边,乘夜以小舟载友谅尸及其子理,径趋武昌,复立陈理为帝。初,鄱阳之战,上亦屡滨于危。一日,被围莫解,指挥韩成,服上冠袍,对敌众投水中,围稍解,救至得免。又一日,太祖方与友谅鏖战,刘基忽跃起大呼曰:“难星过,急更舟。”

  上急更之,旧舟已为敌众炮碎矣。甲辰正月,上即吴王位,命有司先立宗庙社稷,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以备阅。陈理既还武昌,太祖复进兵围之,遣其降将罗复仁入城谕之。理遂衔璧肉袒,率张定边等降。上怜之,慰谕友谅父母,凡府库储蓄,令理自取,妻子资装,皆俾自随。封理为归德侯。城中饥困,命给粟赈之。于是湖广、江西悉平。

  时张士诚自立为吴王于平江,治宫室,立官属。士诚委政于弟士信,士信惟务酒色荒淫,复委政于王敬夫、蔡彦夫、叶德新三人,皆诌佞奸邪,惟事蒙蔽。时为之谣曰:“丞相做事业,专用王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上乃以徐达为大将、常遇春副之,帅师二十万伐吴。师将发,上问诸将曰:“此行用师孰先?”常遇春曰:“惟有直捣姑苏耳!”上曰:“不然,士诚起盐贩,与张天骐、潘原明等相为手足,苟士诚穷蹙,若天骐出湖州,原明出杭州,内外夹攻,何以取胜?莫若先攻湖州,使彼疲于奔命,羽翼既除,然后移兵姑苏,庶几万全。”

  诸将敬服。师至湖州,张士诚发兵来援,达等大败之,守将李伯升、张天骐举城降。李文忠师下浙江,杭州守将潘原明遣使诣军门降。徐达会诸将进逼姑苏,士诚引兵来拒,大战于尹山桥,败之。又败之于鮎鱼口,遂进围城,筑长围以困之,城中大震。士诚被围既久,欲突围出,以城左阵严,不敢犯,转至盘门,欲奔常遇春营。遇春先命骁将王弼;驰铁骑往击之,敌少却。遇春率众乘之,敌大败,溺死于沙盆潭者甚众。士诚马惊,亦堕水,几不救,肩舆入城。逾三日,士信方在城楼上督战,忽飞炮碎其首而死。徐达督将士破葑门,常遇春破阊门,晡时,士诚兵大溃,诸将遂蚁附登城。士诚谓其妻刘氏曰:“我败且死矣,若曹奈何?”刘氏曰:“君勿忧,妾必不负君。”乃积薪齐云楼下,驱其群妾侍女登楼,纵火焚之。刘氏乃自缢死。

  日暮,士诚距户自经,旧将李伯升决户抱解之,乃以旧盾舁至舟中,送建康。上欲堡全之,士诚竟自缢死。改平江曰苏州府,浙西吴会皆平。乃遣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率甲二十五万,北定中原。命胡廷瑞为征南将军,何文辉副之,由江西南取闽。命杨璟为主帅,周德兴等副之,率荆湘之众,以取广西。

  命汤和等帅师讨方国珍遁入海岛。上复命廖永忠帅师,自海道讨之。国珍惶惧,遂与弟国珉等率家属降,浙东悉平。上遂命汤和、廖永忠等助取闽。

  李善长等奉表劝进。上曰:“恐德薄不足以当尊。”善长等固请,乃从之。洪武元年,戊申正月,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追尊四代祖考妣皆为帝后,立妃马氏为皇后。上初渡江时,后谓上曰:“今豪杰并争,虽未知天命所在,然以妾观之,惟以不杀人为本,人心所归,即天命之所在。”上深然之。又尝于仓卒中,宁自忍饥饿,怀糗饵以食上。

  又上为郭氏所疑,后于内消释宽解之,得免于难。上甚贤之。

  立世子标为皇太子,以李善长为左丞相,徐达为右丞相。自壬辰投军,至即位,凡十七年,而帝业成矣。定律令,颁戊申历。

  上所居新宫,初建时,上命去其雕琢奇丽者,制皆朴素,命书古人行事,可为法为戒者于壁,又命书《大学衍义》于两庑。

  诏衣冠悉如唐制,而稍更之,定郊社稷宗庙之礼。定卫所官军及将帅领兵之法:凡有事出征,则诏总兵官佩将印领之;既还,则上将印,官兵各回本卫,大将军身还第。禁宦官不得预政典兵,读书识字。

  却说汤和、廖永忠等助取闽,进兵延平,遣使谕元福州平章陈友定使降。友定不从。和等进攻福州,元参政文殊海牙以城降,执陈友定,械送京师。胡廷瑞等进兵克兴化,元汀州路守将陈国珍纳款,于是郡县相继降附,福建悉平。命廖永忠为征南将军,朱亮祖副之,由海道以取广东。俟广东既定,即移师助取广西,斩元尚书普颜帖木儿等,诸州县相继降,进攻平乐府。杨璟等克全州,引兵攻靖江,元平章也儿吉尼督众坚守。

  朱亮祖等亦自平乐来会,攻城益急,也儿吉尼仓皇出走,追执之。廖永忠等兵次南宁,元千户宋真执其守将平章咬住等以降,广西悉平。徐达等出师北伐,既平山东、河南,率师至通州,元主北遁。元都既平,徐达、常遇春等进取山西路,适汤和、杨璟等南征还,上命汤和杨璟俱为偏将军,引兵助徐达等进取山西,又调副将军冯胜帅师由河南进征山西,所过郡县多降。

  时扩廓帖木儿以元主命,率师出太原取道保安径,由居庸关进攻北平。徐达等乘虚进兵,直取太原。扩廓帖木儿闻之,还兵来救,其锋甚锐。傅友德、薛显率敢死士击却之。敌军营于城西,廓英、常遇春请夜却之,会扩廓将豁鼻马潜,使人约降,请为内应。达大喜,遂与订期,乘夜袭之,内外夹攻,敌兵大乱。扩廓帖木儿闻变仓卒,跣一足急逾帐后,从十八骑遁去,遂克太原。其猗氏平阳等处皆降。徐达克河中府,遂会诸将取陕西,造浮桥,攻西安府。元平章王武率官属军民降。达遂遣冯胜,进取凤翔,李思齐率所部奔临洮。徐达进兵陇州、秦州及巩昌,乃遣冯胜统兵进逼临洮。李思齐穷迫,遂举城降。大军围庆阳,王保保率兵来援,为明师所扼,不得至,庆阳城破,张良臣投井中,引出斩之。庆阳平,并下平凉,王保保贺宗哲皆北遁,陕西悉平。徐达等班师还京师。

  上封子九人为王,大封功臣,为公侯伯有差,死者肖像祀之。置六部官,以分理庶务。放元宫人,旁求隐逸及孝弟力田、贤良方正文学之士。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诸王。以孔希学袭封衍圣公,孔希大为曲阜县知县。

  亲耕借田,免输天下各处田租。未几,又统免天下田租。命皇后亲蚕。命翰林为文,无事浮藻。禁四六文辞。诏天下郡县皆立学。群臣亲老者许归养。天下大定,惟伪夏主明升。尚据巴蜀。洪武四年正月,上命汤和为征西将军,同杨璟、廖永忠、周德兴、曹良臣等,率舟师自荆湘,由瞿塘趋重庆;傅友德为征虏将军,同顾时、陈德、汪兴祖等,率骑自陕西,由秦陇趋成都。太祖密渝友德曰:“蜀人闻吾西伐,必悉其精锐东守瞿塘,北阻金牛,若出其不意,直捣阶、文,门户既隳,腹心自溃。”友德顿首受命。傅友德进兵,扬言出金牛直捣阶、文。

  连战克阶、文、绵、汉四州。廖永忠乃与汤和分道并进,约会重庆府。永忠师行,沿江州县望风奔附,乘胜抵重庆。明升君臣大惧。其臣刘仁劝升奔成都。母彭氏曰:“事势如此,纵往成都,不过延命旦夕,何益?不如降也。”升遂面缚衔璧奉表降。蜀地悉平。明升至京师,上封为归义侯。遣使祭历代帝王陵寝。置通政使,禁奏事,不许关白中书。纵苑中禽兽,惟以虎缚送光禄寺。禁僧道闲游,无度牒者,不许越境。每县只许存寺观一所,月具结,男女非年过四十者,不许为僧尼。定大明律法。

  上欲相胡惟庸,刘基力言其不可,勿听,竟相惟庸。惟庸谗刘基,上夺刘基禄,基遂留京师。胡惟庸欲谋乱,忌基,鸩杀之。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谋逆,诳言所居井涌沣泉,邀上往观。

  乘舆将出,内侍云奇知其谋,勒马言状,气方勃舌,不能达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挝捶乱下,奇垂毙,尚手指贼臣第,弗为痛缩。上方悟,登城眺察,见惟庸第内兵甲伏屏帷间数匝。上亟返。遣兵围其第,罪人一一就缚,悉诛之。上召云奇,死矣,深悼之,追封右少监,赐葬钟山。胡惟庸辞连李善长,上赦之。

  宋濂、孙宋慎,坐党逆被刑,籍其家,械濂至京师。上怒,欲诛之。皇后谏曰:“宋濂亲教太子、诸王书,岂若是恝?况濂致仕家居,必不知。”上乃使宋慎茂州安置,至夔州卒。胡惟庸死,上乃思刘基,以基孙封为诚意伯。

  时天下已定,惟元梁王把匝刺瓦尔密据云南,杀信使。十四年九月,上命颖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永昌侯兰玉、西平侯沐英为副将军,帅师三十万,以征云南,上饯于龙江,授以成算,旌旗蔽江而上。友德至湖广,分遣都督郭英等帅兵五万,由四川趋乌撒。友德等帅大兵,由辰沅趋贵州。友德等师至普安,元梁王把匝刺瓦尔密,遣平章达里麻,将精兵十余万,屯曲靖,以拒明师。而兵方到,友德倍道疾趋,出其不意,径至曲靖,忽大雾四塞,冲雾而行,阻水已临白石江矣。顷之雾霁,达里麻望见大惊。友德欲济,沐英曰“不可。”乃整军临流欲济,潜遣数十百人从下流渡,出其后,于山谷间鸣金鼓树旗帜,为疑军,达里麻急撒众御之,沐英乃拔剑督师济江。元阵动,明师奋击,大破之,生擒达里麻,遂平曲靖。友德分遣兰玉、沐英帅师趋云南,而自以众数万向乌撒,为郭英等声援。把匝刺瓦尔密闻达里麻败,弃城走,驱妻子俱赴滇池而死。兰玉、沐英等师至云南,元右丞观音保出降,云南平。自出师至平云南,仅百余日。云南平后,上召傅友德班师,沐英留镇云南。

  沐英,定远人,上初起兵时,养以为子,故命之留守。

  命天下朝觐官,各举所知一人。遣使求经明行修之士。江夏秀士曾泰,有学行,上以为户部尚书。皇后马氏崩。后性恭俭宽仁,每劝上积德,不可枉杀人,上甚贤之。及崩,上终身不立后。诏选高僧,分侍诸王。有僧道衍者,姓姚,名广孝,苏州人。幼出家,改名道衍,字斯道,好读书,工诗文,遇异人傅信。能预知人休咎。文皇在燕邸,广孝自请于燕王曰:“殿下若能用臣,臣当奉白帽子与大王戴。”至是燕王自求广孝于上,许之。遣御史录囚于诸省。颁行科举成式。定生员巾服之制,上亲视,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斓衫。诏公侯各还乡,赐赉有差。时帝大杀京民之怨逆者,李善长请免其戚数人,上大怒,遂赐死。上命大将军兰玉征沙漠,兰玉深入,至捕鱼儿海,侦知元主营在海东八十里,遂乘风沙,直薄其营。元主惊遁,玉追千余里,不及而还。获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一百三十余人。又获吴王朵儿只等将相官校三十人,男女七万,马驼五万。上大悦,下玺书褒之。玉奸淫元主妃,秋七月师还,上闻其事,切责之。

  二十五年,皇太子标崩,谥曰懿文太子,甚有贤行。及崩,以嫡孙允枚为皇太孙。凉国公兰玉恃功横暴,以上数裁抑之,乃聚甲士家奴,伏甲将为变。事觉,磔玉于市,夷其族。一时公侯大吏以至偏裨将卒,坐党论死者二万余人,并前胡惟庸党,前后所诛共四万余人。又帝因元宵灯谜画一妇人,手怀西瓜,乘马,而马后脚甚大。上曰:“彼以皇后为戏谑,盖言淮西妇,马后脚大也。”乃大杀京民之不守本分者。又尝微行,遇一老妪,呼帝为老头儿,乃大杀京民之怨逆者。二次所杀,又数万人。

  此外以疑似诛杀者甚众。呜呼!亦惨矣哉!

  帝聪明睿知,神武性成,收揽英雄,平定四海,纳谏如流,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制度咸宜,近古以来,未之有也。然性严明,果于诛杀,一时开国元勋鲜克令终,此则其所短也。在位三十一年,戊寅闰五月,帝崩,寿七十一岁。太孙允枚即位,是为建文皇帝。以遗诏,遣使诸王入临。上皇祖考谥曰钦明启运峻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尊母吕氏为皇太后,追尊父懿文太子为兴宗孝康皇帝。诏行三年之丧,而不废政事。卓敬密秦裁抑宗藩,疏入不报。

  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颇相煽动。齐泰黄了澄首建削夺之义,齐泰欲先削燕,黄子澄请先削其党。乃命李景隆至河南,执周王橚及其世子妃嫔送京师,削爵为庶人,迁之云南。燕王见周王被执,遂简壮士为护卫,以钩逃军为名,致招异人术士。浙江鄞人袁珙,善相术,道衍尝游嵩山佛寺,遇珙,珙相之曰:“宁盘胖和尚乃尔耶?目三角彯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杀,他日刘秉忠之流也。”衍大喜,至是荐珙于燕王。王使召之至燕,使人与饮于酒肆,王易服杂卫士中,亦入肆饮。

  珙一见即趋拜王前曰:“殿下何自轻若是,殿下异日太平天子也。”王大喜,馆珙于道衍僧舍,荧惑守性。四川岳池教谕程济,通术数,上书言北方兵起,其在明年。朝议以济妄言,召入,将杀之。济曰:“陛下幸囚臣,至期无兵,杀臣未晚也。”

  乃囚济于狱。

  燕王入朝,行皇道而入,登陛不拜。监察御史曾凤韶,劾王不敬。帝曰:“至亲勿问。”户部侍郎旧敬密奏曰:“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上亦不听。燕王归即称疾,久之,遂称疾笃。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高炽及其弟高煦、高燧至京师,齐泰、徐辉祖请留之,徐增寿力保其无他。上遣高炽等还,燕王大喜曰:“天赞我也。”上遣使执湘王柏,王怒,焚其宫室美人,己亦乘马执弓,跃入火中而死。又废岷王梗、齐王榑、代王桂为庶人。燕护卫百户倪谅,上告燕官于谅周铎等阴事,言欲为变,逮系至京,皆戮之。有诏责燕王,王乃佯狂称疾,走呼市中,夺酒食,语多妄乱。或卧土壤,弥月不苏。张昺谢贵入问疾,王盛夏围炉摇颤,曰:“寒甚。”宫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不以为意。燕府长史葛诚密告昺,贵日:“殿下本无恙。公等勿懈防;恐一旦事不可测。”贵等谋益急。齐泰奏遣内官逮燕府官属,又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使手执燕王。信惊告其母,母曰:“不可,若父尝言王气在燕分,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执也。”信乃往燕邸请见,召人,拜于牀下。燕王佯为风疾,不能言。信曰:“殿下无尔也,有事当以告臣。”王称疾益坚。信曰:“王果无意乎?臣奉密敕在此,当就执。”王始以诚告之。疾召僧道衍与谋。适檐瓦堕地而碎,王不怿。道衍曰:“天欲殿下易黄瓦耳!”王乃喜,遂与定谋。

  时谢贵等集兵布阵围王城,又以木栅断端礼门。燕王急呼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等将八百人入卫。燕王曰:“彼军满城,而吾兵甚少,奈何!”朱能曰:“先擒谢贵、张昺,余无能为矣。”燕王曰:“是当以计取之。今奸臣遣内官来逮官属,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内官召贵、昺付之,将必入,入则缚之。明日,燕王称疾愈,御东殿,伏兵左右。贵、昺不深虑,果入,为壮士所缚。于是两庑伏兵尽出,捽葛诚下殿,燕王掷杖起曰:“我何病,为汝辈奸臣所逼耳。”遂曳贵、昺、诚,皆斩之。

  围者惊相告,贵、昺兵皆溃散,遂据北平。以太祖祖训有云:“内有奸臣,许藩王起兵,以清君侧之恶。”因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去建文年号,仍称洪武三十二年。号所起兵曰靖难,署官属,以张玉、朱能、邱福为都指挥佥事。燕王棣上书,请诛奸臣齐泰、黄子澄,诏削燕王属籍。燕王遣张玉降通州,破蓟州,燕兵陷怀来,而开平、龙门、上谷、云中守将,往往降附。

  时帝方锐意文治,日与方孝孺等讨论周官法度,以北兵为不足畏。黄子澄谓北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耿炳文佩大将军印,以李坚、宁忠为左右副将,帅师三十六万北伐。又命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等,帅师并进。擢程济为军师,护诸将北行。众号百万,数道并进,直捣北平。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合给军饷。帝诫诸将士曰:“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乃不仁之极。尔将士务体此意,无使朕负杀叔父之名。”

  耿炳文至真定,率所部兵分营滹沱河南北。徐凯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驻莫州,杨松帅先锋九千人据雄县。燕王乘其中秋不备,亲率兵破雄县,杨松与麾下九千人皆战死。王度潘忠在莫州,引兵来救,乃伏兵桥侧,匿水中。既而忠等果至,王进兵迎击,伏兵起,忠腹背受敌,趋桥不得,遂生擒忠。王率师直趋真定,耿炳文部将张保迎降。言耿炳文兵三十万,先至者十三万,分营滹沱河南北。燕王以为率兵薄北岸,则南岸之众渡河,击之恐难取胜,乃厚抚张保遣归,使言雄、莫败状。令炳文并其军。保归,诈言兵败被执,窃马逃归。因言燕兵旦夕且至,若河南兵移并北营,庶可并力御敌。炳文遽用保言,移其营。燕王遣张玉、谭渊、马云、朱能等率兵奋击。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夹击,横贯南阵,炳文大败,奔入真定,斩杀几五万,溺死无算。炳文素称老将知兵,至是败,帝有忧色,召群臣问计。黄子澄曰:“胜负兵家常事。区区一隅,岂足以当天下之力。愿调兵五十万,四面攻之。众寡不敌,必成擒矣。”

  曰:“孰堪将者?”子澄曰:“李景隆文武全才也。”帝然之。

  亲饯景隆于江浒,召耿炳文还京师。李景隆乘传至德州,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并调各路军马五十万,进营于河间。燕王闻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梁竖子耳,寡谋而骄,未尝习兵,付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乃谋出外以诱之。

  初,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帝恐宁王与燕合,诏削宁王三护卫,燕王闻之喜曰:“取大宁必矣。”乃遣宁王书,告以穷蹙求解,而阴帅师趋大宁,驻师城外。燕王单骑入城会宁王,执手大恸,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宁王为草表谢,请赦其罪。居数日,情好甚洽,燕王辞去。宁王出饯郊外,伏兵起,遂拥宁王及妃妾、世子、宝货还北平。

  李景隆闻燕师攻大宁,遂帅师进攻北平。都督瞿能奋勇,与其二子率精骑千余,杀人张掖门,城几破。景隆忌其成功,使人止之。于是城中守益坚,燕王以拔大宁之兵,还击之。城中兵亦出,内外夹攻,景隆不能支,遂败。走还德州。黄子澄等匿不以闻,但云天寒,暂屯德州,俟明春大举。

  二年四月,景隆又自德州进兵,过河间,与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次于白沟河,与靖难兵合战,都督平安、瞿能父子率众奋击,矢石如雨,杀伤甚众。南军飞矢如注,射燕王马,马三被枪,三易之,马却,阻于堤,几为瞿能所及。

  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后继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会旋风忽起,折南军大将旗,南军大乱,崩声如雷,瞿能父子力战而死。燕王因命每次风纵火,焚其诸营。于是郭英等溃而西,景隆溃而南,被杀溺死者二十余万人。靖难兵入德州,燕王帅师围济南,山东参政铁铉、统兵盛庸等悉力抗御,大挫燕兵。燕王命决堤水灌城,城中大惧。铉曰:“无恐。”乃诈令军民出降,请燕王无带多兵入城。王大喜,许之,遂止灌。铉定计,伏以炮击城。城将破,铉书高皇帝神牌悬城上,燕兵不敢击。燕兵围济南三月,不能破。因勇士开门侯王入,悬铁板伏城上,下之。发太早中燕王马首,王惊,易马而驰。王大怒,乃解去。铁铉、盛庸等乘势复德州,兵势稍振。上召李景隆还,以铁铉为兵部尚书,盛庸为平燕将军,以御北军。熬王率兵至汶上,掠济宁,盛庸、铁铉蹑其后,营于东昌,燕兵向东昌,庸与铉等背城而阵,具列火器毒弩以待。燕军至,即鼓噪前薄之,尽为火器所伤。会平安兵至,与庸军合,于是庸麾兵大战。

  燕王以精骑冲左翼,入中坚,庸军围燕王数重。朱能率藩骑冲入,奋力死战,翼热王出。张玉不知王出,突入阵救之,没于阵。庸军乘胜擒斩万余人。蒸兵大败,遂北奔。庸促兵追之,击杀无算。燕王独以一骑殿后,追者数百人,诸将以奉帝诏,莫敢加刃。适高煦领指挥华聚等至,击退庸兵而去。北平大震,僧道衍谓燕王曰:“前固已言之,师行必克,但费两日耳。两日,昌字也,自此全胜矣。”与朱能力劝复起兵前进。燕王自撰文,祭阵亡将士张玉等,涕零如雨,自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引兵而前。盛庸及靖难兵大战于夹河,忽东北风大起,尘埃障天,庸军中昏暗,不辨咫尺。燕兵大呼,乘风纵击,庸军大败,踏践死者无箅,遂还保德州。燕王遣都指挥李远烧南军积聚。远等至济宁,焚粮船数万艘,粮数百里,军资器械俱为煨烬。德州粮饷遂艰,京师大震。

  燕王棣发北平,决计直趋金陵,帅师南下,陷东阿,入沛县。平安等与燕兵战于淝河,燕设伏以败南军。安骁将火耳灰者、哈三帖木耳俱被擒。平安退屯宿州。燕兵陷萧县,总兵何福、都督平安等师屯灵璧。上命徐辉祖帅师会何福等,与靖难兵大战于齐眉山。何福击破燕军,斩燕将陈文于阵。平安转战而前,遇燕王于北阪。王急,几为安槊所及,安马忽蹷,不得前。燕番骑指挥王骐跃入阵,援燕王得脱。南军勇气百倍,一时传言靖难兵败北归。廷臣有曰:“燕兵北矣,京师不可无兵。”

  乃召徐辉祖还京。何福孤军无援,燕遣轻骑截南军粮饷,何福下令,移营灵壁以就粮。燕兵劫粮,平安等帅师救之。为燕伏兵所败。何福、平安等入营坚守,燕兵围之。是夜,福下令,期明日闻炮三声,即突围出师,就粮于淮河。明日未旦,燕军攻灵壁营,燕王帅诸将先登,军士蚁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军误以为己炮,急趋门,门塞不得出,营中纷扰,燕兵急攻之,遂破其营。何福遁走,平安被执,南军势益衰。时驸马都尉梅殷,尚高帝长公主,镇守淮安,悉心防御。

  燕王来假道,殷拒之甚严。燕王不得道,乃渡泅水,攻盛庸。

  盛庸帅马步兵数万,战舰数千,列营南岸。燕王令舷舟编筏,扬旗鼓噪,若将渡者。潜遣邱福、朱能、狗儿等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潜渡出庸后,渐近庸营,连举炮,南军惊走。庸股栗,不能上马,遂单舸脱去。燕兵尽得其战舰,渡淮驻南岸,樊士信死之。燕兵陷盱眙天长,进至扬州,守将崇刚、监察御史王彬死之。燕兵至高邮,遂陷仪真。诏天下勤王。仪真既破,北舟往来江上,旗鼓蔽天。燕王驻师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为自全计,求出守城,都城空虚,遣使四出,征兵勤王。

  方孝孺请于帝,以吕太后命,遣庆城郡主如燕师议和,以割地分南北为请。郡主,燕王从姊也。燕王见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问:“周齐二安在?”郡主言:“周王召还,未复爵,齐王仍拘囚。”燕王悲不自胜。郡主徐申割地议,燕王曰:“凡所以来,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安望割也。为我谢天子,吾与上至亲,无他意,但得奸臣之后,谒孝陵,朝天,求复典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还北平,只奉藩辅。更为我语诸弟妹,吾几不免,赖宗庙神灵,相见有日矣。”郡主还,具言之。上出与方孝孺议,孝孺曰:“长江天堑,但尽烧江北船,北师岂能飞渡耶!”燕王兵至浦子口,盛庸诸将逆战,败之。会高煦引北骑至,燕王大喜,抚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事成,吾以汝为太子。”于是煦殊死战。燕王帅精骑直冲庸阵,庸军小却。帝遣都督佥事陈瑄,帅舟师往援盛庸,瑄乃降燕。埴具舟至江上,来迎热王,王乃誓师渡江。庸所驻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惊愕。师渐近岸,庸等整众以御。

  燕王麾诸将鼓噪先登,以精骑数百冲庸军,溃,迫奔数十里,庸单骑走,余将士皆降燕。燕兵招降镇江而进,方孝孺请令诸王分守城门。乃命谷王穗、安王楹分守都城门,帝会群臣恸哭。

  或劝帝且幸浙,或曰不如幸湖湘。方孝孺请坚守京城以待援。

  万一不利,车驾幸蜀,收集士马,以图后举。齐泰奔广德州,黄于澄奔苏州。帝叹息曰:“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长吁不已,燕王整兵而进,屯金川门。时谷王穗与李景隆守金川门,遂开门降。魏国公徐辉祖率师迎战,败绩。京城破。朝中文武俱迎降。帝命左右摔徐增寿至,盖增寿通燕,时为燕地,以致帝败也。帝大恨,责以大义,遂手刃之。急命举火焚大内,皇后马氏赴火死。上欲自杀,翰林院编修程济曰:“不如出亡。”

  少监王钺跪进曰:“昔高帝升遐时,有遗箧,曰临大难可开,谨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齐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红箧至,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以铁,帝见而大恸。程济急碎箧,得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袈裟、僧帽、僧鞋、剃刀俱备,白金十锭,朱书箧内:“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帝曰:“数也。”程济即为帝祝发,吴王教授杨应能愿祝发随亡。监察御史叶希贤曰:“臣名贤,应贤无疑。”亦祝发,各易衣披牒,凡五六十人,俱矢从亡。帝曰:“多人不能无生,得失宜各从便。”九人从帝至鬼门,而一舟舣岸,为神乐观道士王升,见帝叩头称万岁,曰:“臣固知陛下之来也。畴昔之夜,高皇帝见梦,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门。升导至观,已薄暮矣。俄而,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四人。帝曰:“今后但以师弟称呼,不必拘主臣礼也。”约定左右不离者三人,杨应能、叶希贤俱称比丘,程济称道人,给运衣食者六人,冯凗、郭节、宋和、赵天泰、王之臣、牛景先;余俱遥为应援。黎明,取道溧阳而去。帝在位四年。孝敬宽和,仁慈节俭,尊贤礼士,一时风俗醇厚,天下共爱戴之。惜乎拘泥古礼,擅改祖制,庸腐拘执,无驾驭雄才,遂及于难。

  初,帝在官分别时,兵部侍郎廖永请于帝。匿帝长于文煃以去,寄于黎平土司曾长官家,遂姓曾氏。平以少妹妻之。其后复姓朱氏,至后嗣繁衍。帝遁后,先入蜀,未几入滇。尝往来浙东、天台、广西、云贵诸寺中。正统五年,出滇南,语寺僧曰:“我建文皇帝也。”寺僧大惧。白思恩州官,转迎至藩司堂,南面跌坐,身称原姓名。送至京,朝廷命当时太监吴亮审视,建文帝一见亮,辄曰:“汝非吴亮耶?”亮曰:“非也。”

  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食子鹅,赐汝肉,汝手执壶,我弃肉于地,汝据地,狗餂之,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左趾有黑痣,摩视之,持其踵复哭,不能仰视,退而自经。于是迎建文入西内,宫中人俱呼为老佛。程济闻之,乃散去。建文帝二十六岁出亡,归京时,年六十四岁,后以寿终,葬于西山。

  不封不树,此是后话。时京城既破,诸王及文武臣僚,皆诣燕王劝进。燕王命驾谒孝陵毕,然后入城。七月朔旦,大祀天地于南郊,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是为太宗文皇帝。诏是年仍称洪武三十五年,以明年为永乐元年。复周王橚、齐王榑封爵,清官三日,诸宫人女官内官多诛死,惟得罪于建文帝者乃得留。

  上诘问宫人内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认皇后尸应焉。乃出尸于煨烬中,哭之曰:“小子无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读王景,问葬礼当何如?”景对曰:“当葬以天子之礼。”从之。迁吕太后于懿文陵,降封懿文太子之子允熥、允火坚、允熙俱为郡王,寻降为庶人,后皆不得其死。幽建文帝少于于广安宫,后不知所终。榜奸臣齐泰、黄子澄等百余人出赏格收之。自是以告讦擒获得官者甚众,乘机仇劫者纷纷。文皇召徐辉祖亲问,取伏状。辉祖惟书其父有开国功劳,子孙免死而已。文皇大怒,勒归私第,革其禄俸。初,道衍密荐方孝孺于文皇,至是文皇召孝孺至,孝孺衰经号恸阙下。文皇欲令草即位诏,孝孺大书曰:“死则死耳,诏不可草。”掷笔于地,且哭且骂。文皇大怒,族诛之。一时坐孝孺族党死者八百七十余人。兵部尚书铁铉被执至京,陛见,背立廷中,大骂不屈,遂寸磔之。文皇命舁大镬至,纳油数斛熬之,投铉尸,顷刻成炭。文皇命导其尸使朝上,辗转向外,文皇命内侍用铁棒十余夹持之使北面,笑曰:“尔今亦朝我耶?”

  语末毕,油沸蹙溅起丈余。诸内侍手糜烂,弃棒走,尸仍反背如故。上大惊,命葬之。户部侍郎卓敬,礼部侍郎陈迪,刑部尚书暴昭,右副都御史练子宁,礼部侍郎黄观,大理寺丞邹瑾,佥都御史司中,大理寺少卿胡闰,刑部尚书侯泰,监察御史高翔、王度、董镛、巨敬,宗人府经历宋征等,俱不屈,悉惨诛之,皆夷其族。执黄子澄、齐泰至京,皆诛之。夷其族。一时诸臣妻女,死节稍不力者,或给配象奴,或发教坊为妓,或纵军遍淫之,发为娼,死则裸暴其尸。此外或与妻奴合家自尽,或痛哭自尽,或不屈被杀,或遁迹自全者,不可胜数。佥都御史景清,知建文帝出亡,犹思兴复,诡自归附。会灵台官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其色赤。八月望日早朝,清独衣绯衣而入,疑焉。朝毕,清奋跃而前,将犯驾。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衣衽中佩剑。清知志不遂,乃起立谩骂。命抉其齿,含血直噗御袍。文皇命剥其皮,实以草,系长安门,碎磔其骨肉。是夕,精灵迭见。车驾过长安门,索忽断所械,皮趋前数步,为犯驾状。上大惊,乃命烧之。已而上昼寝,梦清杖剑追绕御座。觉曰:“清独为厉耶?”命赤其族,村里为墟。大封靖难功臣,邱福、朱能、张武、郑亨、顾成、王聪、陈圭、孟善、郑亮、王忠、徐忠、张信、李远、张辅、谭忠等,各论功封赏有差,立妃徐氏为皇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诗曰:

  慷慨樽前发浩歌,休教帝世苦相磨。

  东风耍与花为主,无奈青春老去何。

  却说明太宗文皇帝,号永乐,既篡位,诏以北平为北京。

  复代王桂、岷王梗封爵。上议立嗣,武臣咸请立高煦,谓其有扈从功也。惟文臣金忠、解缙、黄淮曰:“嫡长承统,万世正法。”解缙复曰:“好圣孙!”上乃立高炽为太子,封高煦为汉王,高燧为赵王。以姚广孝为太子少师,赈济苏、湖。广孝往见其姊,姊拒之曰:“贵人何用至贫家!”不纳。广孝乃易僧服往,姊坚不肯出。家人劝之,姊不得已,出立堂中,广孝即连下拜。姊曰:“我安用尔许多拜耶?曾见做和尚不了底,是个好人么?”遂还户内,不复见。李景隆僭逾不法,造图谶,谓十八子当有天下,遂伏诛。

  安南国王陈日焜,为其臣黎季牦所弒,季牦窜易姓名,上表诈称陈氏绝嗣,求权署国事,上从之。逾年,故安南国王孙陈天平走至京师诉冤,上遣人责之。季牦卑辞表请天平还国,上遂命广西都督黄中,以兵送天平还。季牦伏兵杀天平,中等引兵还。事闻,上大怒曰:“蕞尔小丑,罪恶滔天,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乃命朱能、张辅等帅兵分道进讨。朱能有疾,留龙州,寻卒。张辅等入安南。张辅等至安南南,黎季牦守备甚严,辅袭破其西城,又以画狮蒙马,用神机铳破其象阵,遂克东都。黎季遁入海,辅军追败之,生擒季牦及其子澄,余众悉降。安南平,得府十五、州四十一、县二百有八、户三百十二万。

  山东蒲台县妖妇唐赛儿反,能剪纸为人马相战斗,且言能知未来事。初以新寡,祭夫墓得书剑,因削发为尼。后复蓄发,美色妖淫,据益都等地,杀伤官军甚众,势甚猖獗。上遣安远侯柳升剿之,不获面遁。上捕之急,累及妇女,赛儿忽自首,裸而缚之,怡然不惧。临刑,刀枪箭铳,俱不能伤,俄复遁去。

  闻浚会通河。上命皇太子监守京师,巡幸北京。又命皇长孙留守北京。上率众北征,至清水源,其地水咸苦不可饮,人马皆渴。忽于营西北有清泉涌出,赐名神应泉。上至长清塞,夜间南望北斗,车驾至斡难河,即元太祖始兴处,本雅失里率众拒战,上一鼓败之。本雅失里远遁,上乃班师。次年,瓦刺顺宁王马哈木朝贡不至,且欲寇边,上复亲征之,击破其军。

  马哈木北遁,上遂班师。因定都于北京,以京师为南京。上封高煦于云南,以远不肯行,改封青州,又不肯去,阴造兵器,养死士。上大怒,欲诛之。太子力救,上徙封之于乐安州,曰:“如其祸作,可朝发而夕擒之。”

  阿鲁台寇边,杀兴利守将王焕,上亲征之。驾至鸡鸣山,阿鲁台闻之,夜遁。阿鲁台弒其主本雅失里,自称可汗,复寇边。上复亲征至上庄堡,鞑靼王子也先土干率众来降,上遂班师。次年,阿鲁台复寇大同,上命皇太子监国,复率众亲征,大学士杨荣、金幼孜从。师次清水源,阿鲁台远遁。上梦神人告曰:“上帝好生。”如是者再,上遂班师。师次苍崖,上不豫。七月庚寅,师次榆柳川,上大渐,召张辅受遗命,传位皇太子。次日上崩。杨荣等秘不发丧,密奉大行皇帝讣至京师。皇太子遣皇太孙赴开平迎梓宫,军中乃发丧。上文武全才,宽严并济,知人善任,谗间不行。用兵应变,机智如神,郡县灾伤,蠲租赈谷。容受直言,保全功臣。外国受封者三十余国,亦盛矣哉。独于建文忠臣,男诛戮,女为娼,不能无遗恨焉。

  在位二十二年,寿六十五岁。

  梓宫至京师。皇太子高炽即位,是为仁宗昭皇帝。改明年为弘熙元年,立妃张氏为后,任用蹇义、杨士奇、杨荣、夏原吉、金幼孜、黄淮、杨溥等,天下称治。赦建文时奸党族属,并放还家,发教坊者,并宥从良,给还田产。时有自南京来者,上问所过地方何如?对曰:“淮、徐、山东,民多乏食,而有司征税方急。”上不令部议,召杨士奇草诏,悉免之,然后令户、工二部知。上明于星象,忽夜见星变,召蹇义、士奇等语曰:“天命尽矣。”乃叹息曰:“监国二十年,为谗慝所构,心之忧危,吾三人共之。赖皇考仁明,得蒙保全,吾去世后,谁复知吾三人心者。”言已,泫然。蹇义、士奇亦流涕。五月,上不豫,召蹇义、杨士奇、黄淮、杨荣至思善门,命书敕,驰召皇太子于南京。翌日上崩。上天禀纯明,至性孝友,从善改过,恭俭爱民,足称令主。在位一年,寿四十八岁。

  时皇太子未至。群臣请郑、襄二王监国。乙巳六月,太子瞻基自南京,遂即位,是为宣宗章皇帝。改明年为宣德元年,立妃胡氏为后,汉王高熙在乐安,未尝一日忘反,及上即位,谋益决。招集亡命,复遣人密约英国公张辅等,俾为内应。辅即缚其人,白于上。高煦上书,指夏原吉等为奸佞,当诛之。

  上曰:“高煦果反。”夜召辅臣入,杨荣首劝上亲征,上有难色。夏原吉曰:“兵贵神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明日,谕百官亲征,即治兵,遂与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杨溥发京师,命郑、襄二王留守。车驾至乐安,汉王大惧。上以书谕汉王,令执献首谋,归命朝廷,犹可保全。又以敕系矢射城中,令执献高煦。城中人多欲执献高煦。上驻跸乐安城北,发神机铳,声震如雷,城中股栗。高煦狼狈失据,遂潜出,顿首谢罪。上遂班九,系汉王父子以归。群臣欲并取赵王,独杨士奇以为不可,杨溥与士奇意合。上乃封群臣奏章,遣使付赵王,使自处。赵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上表谢恩,言者始息。上至京,废汉王高煦为庶人,锁絷于大内逍遥城,上往观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仆地,左右急救起。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铜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顶负缸起。乃积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时火炽铜熔,庶人死,诸子皆死。

  安南黎利反,屡败官军。利请于朝,请复立陈氏后。上以疲弊中国,远征无益,遂许之。册封陈昺为安南国王,罢征南兵。后黎利篡陈昺而自立,遣使入贡,谢罪求封。群臣请讨之,上亦不许,封黎利为安南国王。安南即交趾国,自后朝贡不绝。

  上欲立贵妃孙氏为后。乃以意导胡后,使以疾辞后位,因废胡后而立孙氏为后。胡后居别宫,上亦不废恩御,进膳如常仪,每宴会,必命居孙后之右。上以秋高马肥,恐胡骑寇边,遂整士马,驻喜峰口以待之。守将奏报兀良哈率万骑寇边,上选铁骑三千,驰赴之。敌望见,以为戍边之兵,即悉众来战。上命分铁骑为两翼,夹击之。上亲射其前锋三人,殪之,两翼飞矢如云,敌不能进。继而神机铳迭发,敌人马死者大半,余悉演走。上以数百骑直前,敌望见黄龙旗,始知上亲征,悉下马,罗拜请降,皆年缚之而归。乙卯正月,上不豫,百官朝皇太子于文华殿,翌日上崩。在位十年,寿三十七岁。上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赃吏。或言臣下过失,密加详察,实则加罪,诬则重琴言者。张辅、夏原吉、蹇义、杨士奇、杨荣、杨溥、金幼孜、吕震、胡氵荧等,同心辅政,号称治平之世。

  及崩,太子年方九岁。内议颇有欲立长君之说,英国公张辅、杨士奇、杨荣等入临,哭毕,请见皇太子,即叩头呼“万岁”。浮议乃息。太子祁镇即皇帝位,是为英宗睿皇帝,改明年为正统元年。太监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于东宫,及即位,遂命掌司礼监,宠信之,呼为先生而不名,振遂专权,大作威福。张太皇太后御便殿,召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尚书胡氵荧等入内,上东立,太后顾谓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简以贻皇帝,凡有行,必与之计。”命宣王振至,太后颜色顿异,欲诛之。上跪为之请,乃得解。二年六月,京师旱,时御巷小儿为土龙祷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来,还我土地。”成群呼噪,不知所自。未几,有监国即位之事,继有复辟之举。说者谓雨帝者,与弟也;城隍者,郕王也;再来还土地,谓复辟也。后悉如谣。太皇太后张氏崩,王振益无忌惮。侍讲刘球劾王振专权,下狱,振使小校入狱,断球头而去。王振忌大理少卿薛瑄,下之狱,将杀之,赖诸大臣救免,放归田里。适三杨俱卒,王振益横。福建民郑茂七反,僭称闽王,乌合至数十万,一时震动。其媳廖氏,尤妖淫善战。御史张楷讨斩茂七。宁阳侯陈懋削平其余党。

  十四年,北敌也先遣使二千余人,进马报三千人。王振怒其诈,减去马价。北使回报,遂失和好,发兵寇边。荧惑入南斗,久不退舍。侍讲徐珵苏州人,颇知天文,曰:“祸不远矣。”

  函命妻孥南归。妻孥重迁,有难色。珵怒曰:“汝欲作鞑子妇耶?”北敌也先大举入寇,大同兵失利,边塞城堡多陷没,声息甚急。王振不与大臣议,挟天子帅师亲征,百官伏阙上章恳留,不从。七月十七日,驾行,命太监金英,辅郕王居守,文武大臣皆匆匆随行,官军及私属共五十余万人。出居庸关,过怀来,至宣府。连日非风则雨,人心汹汹,声息愈急,边将井原等败报踵至,随驾文武,连上章留之。振怒,皆令掠阵,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粮,僵尸满路。至大同,振欲进兵,北行益急,迫成国公朱勇膝行听命。户部尚书王佐竟日跪伏草间,惟钦天监王彭德清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谁任其咎?”振怒曰:“倘有此,亦天命也。”前军西宁侯朱瑛、武进伯朱冕,全军覆没,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师,大同副总御郭登,谓驾宜从紫荆关入,庶保无虞,振不听。师过鸡鸣山,敌追至,遣朱勇率兵五万御之。敌于山下张两翼夹攻,杀之殆尽。兵部尚书邝野请车驾疾驰入关,而严兵为殿,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次日,驾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怀来城二十里,欲入保怀来。振辎重千余辆在后未至,留待之,遂驻土木。敌见我营不行,伪退。遣使持书来通知。上召曹鼐草敕与和,遣二通事与敌使偕往。振急传令,移营南行。既行未三四里,敌四面追之,士争先奔走,行列大乱。敌骑跳阵而入,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杀,乃弃甲相蹈藉而死,蔽野塞川。上与亲兵乘马突围,不得出。上下马盘膝南面坐,有一敌将索衣甲,不与,欲加害。其兄来曰:“此非凡人。”拥见也先之弟赛刊王。

  上问曰:“子其也先乎?其伯颜帖木儿乎?赛刊王乎?大同王乎?”闻其语,大惊。见也先曰:“部下获一人甚异,得非大明天子乎?”也先乃召曾使中国者二人视之,问是否?一人见,大惊曰:“是也!”也先曰:“我尝祝天求大元一统,今乃落我手,将何以处之?”众皆欲杀之。伯颜帖木儿曰:“不可,大明天子在云端里坐,不知天何故推下之,万众死伤之中,镞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我等尝受其赐,不如还之,令中国遣使来迎,一旦复登宝位,岂不有万世之美名乎。”

  众皆曰:“者。”胡语“者”,然辞也。于是也先以上送伯颜帖木儿营,令护视之。伯颜,也先弟也。

  上在位十四年而北巡,百官扈驾者,英国公张辅、尚书邝野、王佐,学士曹鼐、张益等,皆死之。护卫将军樊忠从帝旁,以所持棰,捶杀王振,遂突围,杀数十人而死。报至京师,朝野大震。皇太后遣使赍重宝文绮,载以八骑,皇后钱氏,尽括宫中物佐之。诣也先营,请还车驾,不报。群臣忿极,请族诛王振家。郕王旨未下,锦衣卫指挥马顺,叱各官起去。众曰:“马顺,王振党也。”争前殴之,蹴踏抢裂,顷刻而毙。复索振所亲信长随毛王二人,亦殴杀之。众竟喧哗,班行错乱,无复朝仪。都御史陈镒奉郕王令旨,籍王振家,并脔振从子山于市。族属无少长,皆斩之,众乃定。振家在京城,内外凡数处,重堂邃阁,拟于宸居。器服绮丽,上方不逮。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树高六七尺,金银六十余库,币帛珠宝无算。

  皇太后以于谦为兵部尚书。也先拥帝至大同,索金币,约赂至即归帝。广宁伯、刘安等括公私金银共万余两,出迎驾。

  既献,敌复拥上去。都督郭登谋夺驾,不果。上出塞,始入也先营。也先初欲害上,会雷震死也先所乘青骗马而止。继又使人雪夜行刺,见一大蟒蛇,绕护帐外,大怖而去,于是益加礼焉。袁彬与哈铭及卫沙狐狸三人侍左右,供薪水,营苦备至。

  皇太后传旨:“皇太子幼冲,未能践祚,郕王年长,宜早正大位,以安国家。”于是文武百官交章劝进,遂择日行礼。乙巳九月,郕王祁钰即皇帝位,是为景皇帝。遥尊上为太上皇,诏赦天下,以明年为景泰元年。尊皇太后孙氏曰上圣皇太后,生母吴氏曰皇太后,立妃汪氏为皇后。也先复遣使致书,辞语悖慢。兵部尚书于谦,见上泣言曰:“寇贼不道,劳将长驱深入,宜急遣官,分设召募,朝夕训练,以补前死亡之数。其通州、霸上仓粮,宜急令百官开支为月粮,以免寇据之而久留。”上嘉纳之。初杨洪、石亨守宣府,坐不救乘舆,系诏狱,至是以于谦言,赦出之。命洪仍守宜府,石亨总京师兵马。立功赎罪。

  太监喜宁,故鞑靼也,土木之败,降于也先,尽以中国虚实告之,为彼向导,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郭登曰:“赖天地祖宗之灵,国有君矣。”也先知有备,不攻去。九日至广昌。破紫荆关,朝野汹汹。侍讲徐珵,方有时名,太监金英召珵问计。珵曰:“验之星象,天命已去,请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于谦抗疏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在,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南渡之事可鉴也。徐珵妄言当斩。”金英宣言于众曰:“死则君臣同死,有以迁都为言者,斩之。”乃出榜告谕,固守之议始决。于谦闻寇迫关,思各处刍粟以数万计,恐为敌资,乃为清野计,急遣使焚之,然后奏闻。也先长驱至京城西北关外,于谦躬擐甲冑,身先士卒,出营德胜门,泣以忠义谕三军,人人感奋,勇往百倍。既而宣府杨洪援兵至,军声大振。时诸军二十二万列城下,寇见大军盛而严,不敢轻犯。石亨出安定门,与其从子彪,持巨斧,突入敌中坚,所向披靡,敌却而西。亨追战城西,敌复却而南。神机营都督范广,以飞枪火箭击之,杀伤甚众。于谦使谍,谍知上皇移驾远,命石亨等夜举大炮击其营,死者万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脱脱不花闻之,遂不敢入关,亦遁。京师解严,杨洪等班师回京,封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

  也先挟上皇北去,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妻阿挞刺阿哈刺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寻值圣节,也先上寿,进蟒衣貂裘,筵宴。哈铭、袁彬常宿御寝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两胁温足。上皇使哈铭致意伯颜妻,令劝伯颜送还朝。铭时时慰上皇勿忧,或成疾。喜宁教也先扰边,且不欲送上皇还,上皇深恶之。宁又忌袁彬,诱彬出营,将杀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与上皇谋诛宁,乃遣宁传命入京,令军士高盘与俱,密书系盘髀间,令至宣府,与总兵等官计擒之。宁至宣府,参将杨俊出,与宁饮城下,盘抱宁大呼,出髀间书,俊遂缚宁送京师,诛之。也先闻宁诛,与赛刊王等分道入寇。

  大同参将许贡,请遣使与瓦刺修好。兵部尚书于谦言于理于报,必不可和。上是之,于是边将人人言战守,也先不得挟上皇为重质,始谋归上皇矣。也先遣其参政完者脱观等,赍书来请和。

  诏以礼科给事中李实为礼部右侍郎,充正使,罗绮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赍玺书报之。书中止言息兵讲和,不及迎复上皇意。实等至也先营,既见也先,读玺书毕,乃引见上皇。上皇居伯颜帖木儿营,所居毡毳帐服,食饮皆膻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左右惟彭彬,哈铭。实等见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问太后、皇上、皇后俱无恙,又问二三大臣,上皇曰:“也先欲归我,卿等归报朝廷,善图之。”日暮,实等归宿也先营,酌酒相待。

  实等言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问,非奉迎也,若归,急遣大臣来。”实等遂辞归。实等未至京,会瓦刺复遣使议和,朝廷复遣右都御史杨善、中书舍人赵荣报之,道遇实,以实告故。善曰:“得之矣,即敕书所无,可权以集事也。”善等至也先营,也先甚喜。善因力请上皇还京,反复数千言,也先悦服。平章昂克问善:“欲迎复,来何操?”善言:“若操贿而来,后人皆以尔为贪贿。今无所操而归上皇,书之史册,后世皆称仰。”也先然其言。明日,也先设宴饯上皇,妻妾以次起为寿。又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颜帖木儿设宴饯上皇。

  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上皇驾行,也先率众头目罗拜而别。伯颜送至野狐狸岭,恸哭良久,始别去。仍命其部将率五百骑,护送至京。

  八月,上皇入塞,礼部议迎复仪注,未定,上皇先遣使诏谕避位,免群臣迎。百官迎上皇于安定门。上皇自东安门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逊让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宫,群臣就见而退,大赦天下。二年正月,百官请朝上皇,不许。

  命靖远伯王骥,守备南宫。北敌来和,请以所掠男妇易米,每一人易米一石。广州盗黄萧养,眇一目,有智数。在狱中,所卧竹牀忽生竹,众以为瑞,惊附之。因越狱造反,屡败官军,据广州称王,凡数月,都督董兴等讨平之。废英宗太子见深为沂王,立己子见济为皇太子。群臣请朝上皇,不许。废皇后汪氏,立妃杭氏为皇后。后,太子生母也。未几,皇太子见济卒。

  南京大理寺少卿廖庄上疏,请上时朝上皇,笃亲亲之恩。御史钟同、礼部仪制司郎中章纶,俱请上朝上皇,复太子。皆下狱。

  御史高平言南宫南城多树,事叵测,遂尽伐之。时盛暑,上皇常倚树憩息,及树伐,得其故,太俱。少保于谦以疾在告。上遣太监兴安与舒良视之,见谦自奉甚俭,相与叹息,因以闻上,为计所资用,一切上方给之。

  天顺元年正月,景帝不豫,以储位未定,中外忧惧。兵部尚书于谦,日与廷臣疏请立太子。石亨知景帝疾必不起,念请复立东宫,不如请太上皇复位,可得功赏,遂与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以南城复辟谋,叩之太常卿许彬,彬请谋之徐元玉。

  元玉,徐有贞字,徐有贞即徐珵改名者也。亨、軏于十四日夜,会有贞宅,有贞曰:“如公所谋,南城亦知之乎?”亨、軏曰:“一日前已密达之。”有贞曰:“俟得报乃可。”亨、軏出,至十六日暮,复会有贞曰:“得报矣。计将安出?”有贞乃升屋,览步干象,亟下曰:“事在今夕,不可失。”会有边吏告警,言北敌欲寇京师,徐有贞、石亨、张軏、张车儿与王骥、杨善、陈汝言等,借此以备非常为名,阴结中官曹吉祥、蒋冕等通信于孙太后,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千人,宿卫士皆惊愕,不知所为。石亨等率众薄南宫,毁垣坏门而入,共掖上皇登舆以行。入大内,门者呵止之,上皇曰:“我太上皇也。”

  门者不敢御,遂升奉天殿。登御座,鸣钟鼓,启诸门。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视朝,议立太子。有贞号于众曰:“上皇复辟矣。”

  趋入贺,百官大骇,乃就班贺。景帝闻钟鼓声,大惊,闻知为太上皇,连声曰:“好!好。”明日,上皇临朝。诏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下少保于谦、王文于狱。上以于谦有功,未忍杀,而石亨、徐有贞与谦有隙,必欲杀之。遂与王文、范广及太监舒良、王诚、张玉、王勤,同斩于市,妻子戍边。论迎复功,封石亨、张軏、张车儿、杨善等为公侯伯。论随驾功,擢哈铭、袁彬并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复廖庄、钟同等官,各荫一子人太学。废景帝仍为郕王,皇后为王妃,迁居西内,寻薨。在位七年,葬以亲王礼。景帝知人善任,外倚于谦,内信兴安,不劳声色,使社稷危而复安,可谓英主。特处天性之间未尽善,致启奸臣之衅,惜哉!复立故太子见深为皇太子。

  曹吉祥、石亨恨徐有贞,谪之云南。有贞去,而曹、石益横矣。后曹、石败,放还。上颇知石亨等骄恣,屏人语大学士李贤,贤对曰:“权不可下移,惟独断乃可。”上语及夺门功,贤曰:“景帝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何用夺门?此辈特藉陛下图富贵耳!假使当日事泄,此辈固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上大悟,浸疏之。于是忠国公石事遂与定远侯石彪同谋反,事觉,下狱死,党羽皆伏诛。太监曹吉祥与从子昭武伯曹钦谋反,事泄,上执吉祥于内,钦与王师大战于东华门,大败,钦投井死,磔吉祥于市,同谋者尽死,籍其家。时有河套空地三千里,无人守御,忽为北敌所据,遂为中国大患。上不豫,既而大渐,复辟后,又八年崩。前后共在位二十二年,寿三十八岁。上初宠王矗,后宠曹、石,政治固不足称。其晚年,任用李贤,听言纳谏,仁俭爱民,美善于颇多。

  女子见深即位,是为宪宗纯皇帝。改明年为成化元年。上钱后号曰慈懿皇太后,尊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钱后无子,性孝谨,不妒忌。英宗北狩,后事哀吁拜天,倦则卧地,因损一股,哭泣太多,复损一目,倾宫中所有,以为迎驾费。复辟后,待景皇后犹焉。立妃吴氏为后,寻废之,而立王氏为后。后纪妃生皇太子祜樘,废后吴氏抱护惟谨,乃得免万贵妃之难。再后万贵妃子祜极薨,及立佑樘为太子。纪妃暴卒。诏复于谦官,遣使往祭其墓,以其子冕为世袭千户,谦婿朱骥等各给还家产。

  荆襄民刘千斤作乱,众至四五万,命抚宁伯朱永等讨平之。又陕西周原土官满四,据石城反,右副都御史项忠讨平之。又襄阳李胡子作乱,亦命项忠讨平之。

  上之初年,任用李贤、彭时、商辂等,天下称治。继宠万贵妃,贵妃认万安为兄弟,遂以安入阁办事,黜陟任意。又置西厂,命太监汪直提督刺个事,直遂罗织生事。直仗以督陈钺、威宁伯王越为羽翼,于附己者用之,于异己者倾之,权势震赫,天下畏之。又直欲立功于外,妄开边衅,上命直掌十二团营。

  时右中官阿丑者,善诙谐,每于上前作院本,颇有东方朔谲谏之风。一日,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曰:“某官至。”佯骂如故;又曰:“驾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监来矣。”醉者急惊迫帖然。旁一人曰:“天子驾至不惧,而惧汪太监,何也”曰:“吾惟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也。”自是直宠渐衰。时王越、陈钺媚直,结为死党,丑日复作,直持双斧,趋跄而行。或问故,答曰:“吾用兵,惟仗此两钺耳。”或问钺何名,曰:“王越、陈钺也。”上微晒焉,于尽御史徐镛等劾直欺罔弄权,擅开边衅。上纳其言,遂逐直并其党,窜斥皆尽,内外莫不快之。

  上以房中术宠妖僧继晓,赐幕姝十余,金宝不可胜纪。刑部员外林俊直谏,上大怒,下之狱;经历班黼论救,并逮赴狱,各杖数十,欲杀之。时有太监怀恩,每以忠直事上,叩头诤曰:“自古未有杀涑官者,臣不敢奉诏。”上怒,用御砚掷之,俊狱乃得解。上又以符水小术,宠江西人李孜省,擢为礼部侍郎,掌通政司事。主事张吉、舍人丁玑等疏谏,俱被谪。时又有东宫内监覃吉,每事以正道辅太子,曰:“吾老矣:安望富贵。但得天下有贤主足矣。”上英明仁恕,天下无事,惜宠用奸邪,不无少病焉。在位二十三年,寿四十岁而崩。

  太子佑樘即立,是为孝宗敬皇帝。改明年为弘治元年,尊太后日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张氏为后;又追尊生母纪氏为太后,以抱育功,奉废后吴氏为本后礼。李孜省、僧举晓伏诛。上于宫中得一小箧,皆房中术也。悉署曰:“臣安进。”

  上遣内监怀恩持至阁下,示万安曰:“是岂大臣所为乎?”家惭愧流汗,不能出一语。恩摘其所悬牙牌曰:“请出矣。”安始惶悚归第。京师西直门有能入城,兵部尚书马文升等请备非常。

  兵部郎中何孟春曰:“熊于字为能火,宜慎火灾。”已而禁中礼部俱大火,果如其言。上敬谨英明,仁慈恭俭,节欲爱民,礼贤纳谏。即位之初,徐溥、刘健入内阁,王恕入吏部,自是众贤并进。李东阳、谢迁、邱浚,马文升、刘大夏、戴珊、王鏊、杨廷和、林俊、杨一清等诸君子相继并进,翼赞皇猷内外安宁,几致刑措。升遐之日,远近悲哀,呜呼盛哉!上不豫,召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受顾命,健等叩头御榻下,上曰:“张皇后生东宫,年十五岁矣,性虽聪明,好逸乐,先生们须勤请他读些书,辅他做个好人。”健等叩头曰:“臣等敢不尽力。”五月上崩。在位十八年,寿三十六岁。太子厚照即位,是为武宗毅皇帝。改明年为正德元年,尊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夏氏为皇后。命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瑾,陕西兴平人,本姓淡,景泰中,自宫人刘太监名下,因其姓。上在东宫时,瑾以俳优戏弄为上所悦。

  及上即位,瑾朝夕与其党八人,为狗马鹰犬,歌舞角戏以娱上,上狎焉,与之游戏无度。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上疏切谏,勿听。户部尚书韩文,合九卿诸大臣具疏谏。太监王岳亦东宫旧臣,素刚直,与太监范亨、徐智等,欲助外廷去瑾等。

  刘瑾知之,诉于上,逐之南京,使人奉之于途。于是刘健、刘大夏、谢迁各上疏致仕去,罢韩文官,下谏臣吴翀,刘玉、吕翀、戴铣、薄彦徽等于狱,斥为民。兵部主事王守仁直谏,杖五十,谪为贵州龙场驿丞。刘瑾多构杂戏男女声色以娱上。候上娱,则多上外廷章奏,请省决。上曰:“吾安用尔为!乃一一烦朕。”瑾由是自专决。刘瑾矫诏,榜奸党刘健、谢迁、韩文、李梦阳、王守仁等五十五人于朝堂,追夺刘健、谢迁、马文升、刘大夏、韩文、许进等六百七十五人诰敕,并黜为民,充军。五年二月,陕西宗室安化王寅鐇反。起都御史杨一清,命太监张永同督兵讨之。八月,寅鐇就擒。杨一清因密说张水请上诛刘瑾,且教以上请之术,曰:“公班师入京,请上问语宁夏事。上必就问公。公于此时,即上寅鐇伪檄。并述渠乱政。

  谋为不孰状。上英武,必悟,但须得请即行,若少缓机泄,则祸必旋踵。”永攘臂许之。及还献俘,上迎之于东华门,赐宴。

  比夜,瑾先退,永中怀中疏,言瑾激变宁夏,及谋为不孰状。

  永党张雄、张锐亦助之。上悟,允其奏,当夜即命禁兵逮瑾。

  时漏下三鼓,瑾方熟寝,禁兵排闼入。瑾披衣起,趋出户,被执就狱。明日降诏,闲住之于凤阳,初无意杀之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余两,元宝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余两,宝石二斗。又金甲、玉带、蟒衣、衮袍,盔甲、弓弩等项甚多。上大怒曰:“瑾果反矣。”命凌迟之,亲属皆论斩。张彩死狱中,罢大学士刘宇、曹元、焦芳等,并削籍为民,天下快之。

  初,霸州文安县大盗张茂,家有重楼复壁,多为深窖,响马盗刘六、刘七、齐彦名、杨虎等皆附之。茂以贿交结内监,尝进豹房观上蹴鞠,郡县无可如何。至是御史宁果掩捕茂,折其股。刘六、刘七等势穷,劫取已擒盗党齐彦名等反,一时穷民响应,众至数千,劫掠霸州文安县。文安县生员赵风子者,名键,有通力,好任侠。刘六等攻掠文安县,键避贼立水中,会盗数人劫淫其妻于岸上,鐩大怒,夺刀杀伤二贼,为贼党所擒,遂与弟赵鐇、赵镐俱降贼,招致党羽,贼势益炽。劫掠畿内州县,拥众北向,京师戒严。既而流贼赵风子、刘六等,分寇河南、山东州县,攻徐州,掠淮西,官军屡败。乃命太监谷大用总督军务,调宜府、大同边兵讨贼。大同游击江彬,宣府人,骁勇狡险,从征流贼,惟杀掠良民以邀赏。刘六等乘船劫掠,往来江上,至通州狼山,遇飓风,舟尽覆,贼尽死,余者悉为官兵所擒杀,班师还京。彬赂太监钱林,引入豹房,得见上。彬机警,善迎人主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国姓为义儿。诱上为微行,上狎虎,为虎所伤,卧病者累月。江彬言宜府之乐,诱上出居庸关,至宣府,彬为上营镇国府第于宜府,辇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时时夜出,见高门大户,即驰入,宣淫其妇女。彬益索民间美妇进之,上乐而忘归,号宜府曰家里。上还京,复议北巡。乃自称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巡边,命内阁杨廷和、梁储等草敕,储等言君不可以臣名,不肯草,上遂自称之。以行幸宣府,至大同,抵榆林而还。上以南方多美妇,复下制南巡。初,宁王宸濠既纳贿得复护卫屯田,时时欲反,廷臣忧之,乃起王守仁为佥都御史,巡抚南贑、汀漳等处。守仁请提督军务,许之,至是南巡制下,人心汹汹。会御史萧淮,劾奏宁王不法事,宁王宸濠遂与所厚乡宦李士实、举人刘养正举兵反。

  娄妃泣谏,固止之,勿听。遂以计杀守臣孙燧、许逵等,取有南昌。复遣贼首闵念四、吴十三等,夺舟,顺流攻南康、九江,皆陷之。宸濠自率兵攻安庆,知府张文锦等率众死守。提督南贑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与吉安知府伍文定等起兵讨贼,径袭南昌,宸濠解安庆围还救,至鄱阳湖,守仁督兵与战,贼众大败,宸濠就擒,槛车北上,娄妃赴水死。宸濠曰:“昔纣用妇言而亡,我今不用妇言而亡,侮之何及。”时守仁捷音犹未至京师,上欲南游,遂下诏亲征,出师驻良乡,守仁捷音方至,上令退回,待至南京另奏。梁储、蒋冕力请回銮,勿听。王守仁发南昌,将献俘阙下,内监张忠、朱泰等谓当纵之鄱阳,俟上亲与决战,然后奏凯论功。守仁勿听,乘夜过玉山,张永已候于杭州。永谓守仁曰:“吾之此出,为群小在侧,欲调护左右,以墨辅圣躬,非为掩功来也。但皇上顺其意而行,犹可挽回万一,不然,徒激群小之怒,无益也。”守仁信其无他,乃以濠付之。

  张忠、朱泰屡矫伪命召守仁,守仁不赴。乃谗于上曰:“王守仁必反。试召之,必不来。”张永闻之,密遣人急报守仁,上召之,立至。永复调护之,上曰:“王守仁道学人也。”仍命还江西。

  上驻跸南京既久,复有游苏杭、泛江浙、入绍兴、溯湖湘、登武当之意,杨廷和、毛纪请回銮,梁储、蒋冕等泣请回銮,坚跪不起,上不得已,从之。张永令王守仁重上捷音,宸濠及逆党皆伏诛。其后嘉靖元年,追录平濠功,封王守仁为新建伯。

  十六年正月,上还京师。初,江彬进淫药,上服之,日淫妇女以十数。三月上不豫,未几大渐,遂崩于豹房。,在位十六年,寿三十一岁。太监陈敬、苏进奔告慈寿皇太后,乃移殡于大内。

  太后下懿旨,磔江彬于市,籍其家,得黄金七十匮,每匮一千五百两,银二千二百匮.其余珠玉、首饰、宝玩不可胜计。是日太后召杨廷和等议,传遗旨,立兴献王厚熜为嗣。夏四月,孝宗从弟兴献王佑杭之子厚熜至京师,即皇帝位,是为世宗肃皇帝。诏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命礼部会议崇祀兴献王典礼。杨廷和等请以孝宗为考,兴献王及妃为皇叔父母,而令益王子崇仁为兴献王后。上曰:“父母可互易如是耶?其再议。”上必欲考兴献王,而以孝宗为皇伯父。观政进士张璁、南京主事桂萼俱阿上意,上大礼疏,上大是之,骤升为学士。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等力争不得,遂致仕去。毛纪、石瑶、丰熙、马理等力谏,不听。于是何孟春、王元正、杨慎等二百二十余人,俱跪伏左顺门,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声彻于内。上使司礼太监谕退,不从。杨慎、王元正乃撼奉天门大哭,群臣皆哭,声震阙廷。

  上大怒,命录为首者戍边,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上杖谪。于是大礼议定,以孝宗为皇伯考,慈圣太后曰皇伯母。追封兴献王为恭穆献皇帝,称皇考,观封母蒋氏为章圣太后,祖母宪宗贵妃邵氏为寿安皇太后。立妃陈氏为皇后,七年崩,立妃张氏为后。又废张后而立德妃方氏为后。上尝幸曹妃宫,既寐,宫婢杨金英等谋弒上,以组系上颈。有宫婢张金莲者,驰告太后,后驰救,得免,并杀曹氏,上常冤之。

  田州土官岑猛反,两广总督姚镆讨诛之。已而猛党卢苏、王受复叛,上命王守仁为两广总督讨平之。上之初年,用张敬孚、桂萼等,邪媚弄权。敬孚,即张璁改名也。及以夏言为大学士,忠诚为国。未几罢夏言,以严嵩为大学士,窃弄威权,内外官员有所建白,必先白嵩,嵩许诺,后奏闻。于是副封苞苴,辐辏其户。御史叶经劾嵩;嵩激上杀之。嵩子世蕃,复专权纳贿,上微闻之,复起用夏言,位在嵩上,嵩甚恨之。会都御史曾铣夜捣北敌巢,胜之,铣因议复河套,夏言主之,适北敌入寇大掠,仇鸾讦铣开衅。严嵩论曾铣开边启衅,夏言和同附会法司会议,铣以失陷城池律、夏言以交通律,俱论斩。妻子流三千里,天下冤之。仇鸾重赂严世蕃,得为宣大总兵。北敌俺答入犯宣府,由蓟州入古北口,转掠怀柔、顺义,遂逼通州,复自北河东渡,直薄京师,大掠金帛子女而还。仇鸾诈称败乱,驱之出境,委罪于兵部尚书丁汝夔而杀之。越二年,俺答复寇大同及蓟州,徐阶奏鸾通敌误国,全家斩于市,籍没其家。倭寇浙江,倭即日本国,其所统有五畿、七道、三岛,为郡五百七十有三,皆依水附屿而居,名虽为郡,实不过中国一村镇而已。鄞人宋素卿初奔日本;教之寇掠中国。时有徽人汪直,以事亡命走海上,倭爱服之。倭勇而戆,不甚别生死,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舞而前,善以少击众,无能捍者。其魁则皆浙闽人,奸淫掳掠,裸妇女而饮酒,百姓大受其害。工部侍郎赵文华,请祷海神以杀贼,遂遣如浙,陵轹官吏,搜括财物,公私苦之。总督张经大败倭寇于嘉兴,杀获几尽。赵文华以其不附己,反先奏劾其玩寇殃民而杀之。倭寇掠浙江、江南、闽广、山东无已时,后赖总兵戚继光、俞大猷等力战,尽歼之于福建之平海卫,倭寇乃平。

  时大学士严嵩,与子太常卿后为工部侍郎世蕃、仆严年、客罗龙文、牛信,及门下赵文华、鄢懋卿、万彩等,招权纳贿,中伤善类,颠倒是非。厉汝进、徐学诗、王宗茂,杨继盛、沈炼、吴时来、张翀、董传策等,前后上疏,极言其奸,或谪、或死、或戍。于是缙绅皆畏嵩,不敢言。阁臣吕本亦跗之,专权者二十余年。上颇疑之,渐近徐阶。御史邹应龙疏劾严世蕃交通贿赂诸不法事,及严嵩植党蔽贤,溺爱恶子。上览之心动,命严嵩致仕,而下世蕃于狱,以鄢懋卿等属法司,惟赵文华前以忤嵩去职,不在其内。严世蕃坐贬戍雷州,及其爪牙罗龙文、严年等,俱远戍。世蕃等俱不至戍所,竟归家,鸠工大治宫室。

  推官郭谏臣以公事过嵩里,具揭于御史林润。润上疏言:“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盗贼,多入逃军罗龙文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阴有不臣之心,惟严世蕃为主。近者假治第为名,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或谓变且不测。”疏上,即命林润逮捕。润捕严世蕃、罗龙文等至京,下法司讯状,徐阶略问,不待其服,即具疏以闻,言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乞正典刑。上从之,命斩世蕃、龙文于市,籍其家。

  金银珍宝充斥,几与天府捋。万彩、鄢懋卿并充军,严嵩寄食人家而死。上自即位以来,好道术。会宫中黑眚见,方土陶仲文治之有验,上尊宠之,累官至礼部尚书,封恭诚伯。及仲文死,复宠用方士王金、陶仿、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陶世恩等。晚年斋居西苑,专意元修。然不废政事,批决无停晷,故不至废弛。又好言祥瑞,恶闻死亡字。户部主事海瑞,罗上过失,上疏极谏。上大怒,命逮系瑞于镇抚狱。上以服方士药,渐渐火发,十二月,疾甚,自西苑还干清官,遂崩。上英明苛察,严以驭吏,宽以治民,足称令主。然用严嵩,杀忠谏,好道教,宠方士,不无少损焉。在位四十五年,寿六十岁。

  大学士徐阶等宣遗诏,请上第三子裕王载厔即位,是为穆宗庄皇帝,改元隆庆。立妃陈氏为皇后,追录先朝忠谏诸臣杨继盛、沈炼等,并复职赠荫谕祭,复海瑞官。追赠王守仁为新建侯,谥文成。诸方士伏诛。以张居正为大学士,徐阶致仕,以高拱为内阁大学士。北敌俺答孙把汉那吉者,酋妇所钟爱也,因小忿,率其仆阿力哥等来降,总督王崇古纳之。边吏大哗,以为不可,崇古不听,以闻于朝,廷臣喧然,以为不可,御史叶梦熊争之尤力。上曰:“慕义来降,宜加奖励。”以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五千户,备赐衣一袭。俺答妻恐中国杀其孙,日夜怨俺答,俺答亦自悔,遂拥众十万压境,崇古令人谕以国恩,县邀其缚叛人示信。俺答夫妇感且愧曰:“汉乃肯全吾孙,吾且啮臂盟,世世服属,何有于叛人?”遂定盟,通贡市马,执赵全等来献,崇古遣那吉归。诏封俺答为顺义王,以功进王崇古为兵部尚书,世袭锦衣千户。五月,上不豫,既而大渐,召阁臣高拱、张居正、高仪至干清官,受顾命。翌日上崩。在位六年,寿三十六岁。上宽仁大度,勤俭爱民,留心边事,处置咸宜,足称令主。及崩,太子翊钧即位,年方十岁,是为神宗显皇帝。以明年为万历元年。

  时,太监冯保方居中用事,张居正乃结保以自固。首相高拱谋逐冯保,反为冯保所逐。未几,高仪亦病卒,而居正哀然首辅矣。上早期,出干清官,见一无须男子,伪作宦者状,袖有佩刀,趋走惶遽,左右执之。冯保立鞫之。对曰:“我是南兵,名王大臣,自总兵戚继光所来。”张居正因密语冯保曰:“可借以除高氏。”因教之言:“高相君怨望,使来行刺,愿先首免罪。”群臣俱忿忿不平。及会审,风霾,天晦,雨雹,杂治王大臣,王大臣不能堪,冯保问曰:“谁主使者?”大臣曰:“尔教我言高相公主使。”冯保惧,遂罢审。已而王大臣中毒,哑不能言,遂处斩,自是居正威望日重矣。居正虽内结冯保以,自固,然性深沉,多智数,亦不甚贪财,而能辅上以正。请帝日御经筵,又进《帝鉴图说》,进《讲章》,进《宝训》、《实录》等类,以辅成君德。又信赏必罚,知人善任,赈饥荒,蠲积逋,动合机宜。灭岭东贼兰一清。又两浙兵民乱,命张佳允视师两浙,遂不动声色而乱平。于治河,则用潘季驯;于治兵,则用李成梁、戚继光等,天下大治。而刘台等犹劾其专权。张居正以父丧去位,帝手诏慰留之。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等,交章劾居正忘亲贪位。居正大怒。上俱杖谪之。居正在丧次,凡阁中事,令吏赍奏,就拟处分,手诏称元辅,称太师,称先生,慰谕甚至。六年五月,帝始冠。三月,立妃王氏为后。十年六月,大学士张居正卒。上震悼辍朝,遣司礼太监张诚监护丧事,赐赙甚厚。两宫太后及中宫,俱赐金币。赐祭十六坛,赠上柱国,谥文忠。未几,废司礼监冯保南京闲住,冯保每裁抑中贵,毋与朝政,内侍多怨之;又每辅上以正,上亦恨之,故坐贬。

  时潞王婚礼,所需珠宝未备,太后以为言,上曰:“办此不难,年来廷臣无耻,尽献张、冯二家耳。”于是御史羊可立追论居正罪恶。一时攻之者锐气不可解。诏夺张居正封诰赠谥,籍没其家。家财不甚丰,株连颇多,荆州骚动。其长子敬修不胜刑,自缢死。其弟张居易,次子张嗣修,及张顺、张书等,俱发烟瘴地面充军。刑部尚书潘季驯上言:“居正家产奉旨抄没,国法已正,众愤已平。但其八旬老母衣食不周,子孙死亡相继,殊失罪人不孥之意。”上恻然,乃诏有司保全之。自是大臣无敢实心任事者矣。以申时行、王锡爵入阁办事,天下亦治。及张位秉政,奸人史锦、王君锡等请开矿。二十四年冬,张位以为天地自然之利可益国,无病民,彩之便,于是遣太监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赵钦往陕西,鲁坤往河南,一时各遣内官四出开矿。编富民为矿头,而矿实无银,勒民间纳银以代税,违者即破其家。遣内监彩木于川、贵、湖广间,又遣内监开皇店于各处。又命内监彩珠于广州,兼征市舶,又设福建市舶,又命彩云南大理石。诸内监各处肆虐,民不堪命。临清民变,殴税使马堂几死。税监陈奉勒居民黄金,拷及妇人,并拘钟祥知县邹尧弼,远近大震。武昌民变,逐陈奉。奉匿楚府中,从执奉左右六人投之江。有旨降知府、知县为民。太监孙隆彩税浙江,驻苏州,激变市人,饥民倡义,杀其委官七人。

  抚按诘乱民有葛成者,独引服,不及其余,下狱论死。云南矿务太监杨荣,恣行威福,杖毙数千人。榜掠指挥樊高明等,指挥贺世勋、韩光大倡众杀荣,焚其署,徒众辎重皆为灰烬。事闻上,怒不食,曰:“荣不足惜,何纪纲顿废至此。”于是世勋下狱死,光大戍边。御史况上进、王立贤,给事中杨应文、包见捷、田大益,刑部侍郎吕坤,礼部侍郎冯琦、郭正域,户部尚书赵世卿,辅臣朱赓,皆上章极言矿使之为害。勿听。凤阳巡抚李三才上疏,言:“矿税繁兴,万民失业,千里之区,中使四布;加以无赖亡命,附翼虎狼,沿途掘坟,得财方止。奸淫子女,侮官虐民,圣心安乎?不安乎?试观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乱者哉?”不报。

  历来朝鲜国(即高丽国)与辽东接壤,舆地六千里,饶庶有华风,时国王李日公,湎于酒,而倭酋关白平秀吉、起人奴篡立,以枭雄据六十六州。倭酋,即日本,关白,犹华言宰相也。

  平秀吉闻朝鲜驰备,遂攻陷之。李日公奔辽东求救,上以其修贡谨,遣总兵祖承训率兵渡鸭绿江援之。攻平壤,失利。上复遣宋应昌为经略,李如松为大将,援之,遂败倭酋于平壤,而明师精锐亦多丧。会倭酋遣使请朝贡,于是群议急图休息,遂撤兵还。朝廷以李宗城充正使,杨方亨为副使。封日本平秀吉为王。宗城经行之处,在在索赂,次对马岛,太守义智饰美女更番纳行幄中,宗城安之。宗城闻义智妻美,必欲淫之。义智大怒,诳其左右曰:“倭将有变。”宗城惧,遂弃玺书逃回。事闻,下宗城于狱,乃改杨方亨为正使,沈惟敬为副使。倭酋复攻陷朝鲜,上复命邢玠为经略,杨镐为经理,以麻贵、刘綎为将军讨之。凡三年,平秀吉死,倭酋陆续遁归。麻贵、刘綎等分道进兵追击,破之,擒乎秀、政平、正成等。二十六年,南海遂平。

  二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杨应龙(即北宋扬业后也),置关据险,劫掠州县,令诸苗对父奸女,面夫淫妻,或令妇女裸体高卧,用团头箭射中其阴,以为乐;或烧蛇入妇女阴中,使之号叫踊跳,以至人蛇俱毙。蜀臣奏闻,上命将军刘綎等发兵讨之。刘綎率将士,分道并进。应龙子杨朝栋,统苗兵数万迎敌,官军夹攻,大败之,退守关险。刘綎从间道攀援直入娄山关,营火烛天。应龙大惧,遂同二爱妾阖室缢死。擒其妻子,献俘阙下,遂以其地为遵义、平越二府。时有姚安知府李贽,寄居麻城,谓大道不分男女,作观音问,引诱士人妻女归教,用邪术掩人耳目,诡言入房中传道,白日行淫。诏逮系狱,贽自经死。又有凤阳人刘天叙,与其党抬一小佛像,历乡村募化,妄言有法术,能指天天开,画地地陷,且能积压人生三世事。

  引诱愚人妇女为徒,择美少妇女,声言传道,即携去行淫。聚徒万余人,遂谋反,将据城僭号。有司捕擒之,诏为首者磔,为从者斩。

  初,申时行为相,性宽平,所斥必旋加拔擢。至是沈一贯为相,以才自许,不为人下。文选司郎中顾宪成,以言事被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等,以蹇谔自负,每与政府相持,皆附之。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

  结淮抚李三才党,更相倾轧,垂五十年。上晚年,因有足疾,高居深宫,惟宠郑贵妃,全置国事于不理。于遥执朝政,号东林党。而沈一贯持权求胜,附一贯者,科道亦有其人,号为浙党。其后二奏疏,概留中,无所处分,惟言路所纠,其人不待旨,竟罢去。于是台省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诸臣结党相攻,章奏日烦,上皆不理,甚至告老乞休表章亦不发。诸臣不待命,竟归。诸司员缺,皆不补官,镇抚司缺理刑官,日久无人问断。监犯淹系死亡,家属中百余人,聚哭长安门。辅相不问是非贤否,俱为言官所劾,乃以摸棱为工。群臣但为己私,不复为国,南北科道互相攻诋,纷如聚讼。

  户部库银,现存止八万两,国事大坏,天下将亡。

  大清太祖高皇帝崛起东方,戊午正月,改万历四十六年为天命元年,帝王历数,已有所归。今且将明朝之事叙完。

  大清兵入抚顺,大败明师。明以杨镐为兵部右侍郎,经略辽东。明神宗恐师老财匮,下廷议。于是大学土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赵兴邦等,发红旗,趋杨镐进兵。镐不得已,分四路出师,计胜兵十余万。命马林督金台失兵攻北路;命杜松攻西路;李如柏攻南路;刘綎督朝鲜兵攻东路。时蚩尤旗现,长竟天;又彗见东方,星陨地震,识者知为败征。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出兵,值大雪,兵不前,师期泄。杜松欲立首功,越五岭关,先期抵浑河,既渡遇伏,杜松血战,力竭而死,兵无存者。马林由三岔堡,抵二道关,闻松败,结营自固。清兵乘胜攻之,林败,游击麻岩死之。刘綎独领兵,由马家寨口深入三百余里,克十余寨。清兵冒作杜松兵,为响导,诱入重围,众溃,綎没于阵;惟清河一路,李如柏以经略令撤回,获全。

  或曰:李如柏因前日游击李永芳已降清朝,阴通结纳,故得全也。是役也,军士死者四五万。事闻,京师大震。

  于是清兵克辽东诸城邑卫所。明起前御史熊廷弼经略辽东,逮杨镐、李如柏进京听勘,皆论斩。初,明神宗自即位以来,立王皇后,无于,王恭妃生皇长子,郑妃生皇三子,上宠郑妃,进封贵妃。给事中姜应麟,主事孙如法等上言,以为恭妃诞育元嗣,五年未闻进封,郑氏一生子,即封贵妃,天下不能无疑。上大怒,俱谪为典史。自后沈鲤、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九卿科道,交章请立太子不休。上恶其激聒,愈置不理,迨皇子十三岁,辅臣王锡爵坚请,始命与皇三子同出阁,讲学读书。河南大饥,人相食,上与郑贵妃览奏侧然,郑贵妃请出私蓄五千金发赈,上喜。亦给内帑五千金,河南赖之。诸臣日请立太子,至二十九年,始立长于常洛为太子,时年已二十二矣,始冠。福王、瑞王、惠王、桂王俱冠。始册立郭氏为太子妃。有黏匿名书于各处,其书一夕间自宫门迄于衙巷皆遍,大约言郑贵妃欲危太子。题曰:《续忧危垃议》。竑者,宋宁宗嗣于名。宋宁宗欲立竑,及宁宗崩,史弥远矫诏杀竑而立理宗也,事闻,上大怒。中外危疑,下令捕妖书甚严,长安中无敢偶语。

  吴江人沈令誉,以疑似捕治,并捕高僧达观弃市,株连甚惨。

  最后得暾生光,生光不胜刑,遂自诬服。侍郎李廷机、尚书赵世卿劝辅臣沈一贯、朱赓力持之,狱始具,磔生光于市,妻子戍边。然妖书实非生光所为,其后中书舍人赵士征疾笃,自言为此,肉碎落如磔而死。四十一年,群臣合辞请福王之国。武人王日干,讦奉好人孔学与郑贵妃宫中姜内相歃盟,请妖人王三诏至家,咀咒太子。上大怒,彷徨莫知所处,至掀翻御案。

  辅臣叶向高具密揭奏曰:“王日干、孔学等皆京城光棍,此事大类往年妖书。但妖书匿名,无可究治,今告者与被告者皆在。一审其情立见。”上默然霁容,遂不复问。向高因密请速令福王之国。上纳之,令福王之国河南。

  四十三年五月,蓦有男子闯入东宫,以挺掊仆守门内侍一人。众共执之。皇太子亲奏送部鞫审。是犯名张差,御史刘廷元疏言:“其迹涉风魔,貌似黠猾。”刑部郎中吴士相等定为风癫。提牢官王之彩重加诘问,言有马三道诱至庞、刘二太监处,教之行事。语多涉郑贵妃弟郑国泰。科臣何士晋上疏,请穷究其事。于是群臣纷纷劾奏不已。上大怒,传旨只将本犯张差实时凌迟处死,不许波及一人。寻毙太监庞保、刘成于内庭,事遂寝。四十八年夏四月,王皇后崩。五月,上不豫。七月,上疾大渐,召阁臣方从哲,托以后事。遂崩。太子常洛即位,是为光宗贞皇帝。诏以明年为泰昌元年。令停止矿税,撤回诸内监,简补诸废官,发帑银一百万两,以赈九边,天下称庆。八月,上不豫,内医崔文升下通利药,上一昼夜三四十起,支离牀褥间。封元妃郭氏、才人王氏为皇后,又谕选侍李氏,侍朕勤劳,着封为贵妃。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红铅丸,上服之,不愈;可灼复进一丸,九月朔,上崩。在位一月,寿三十九岁。或曰郑贵妃用泄药所鸩也。内急宣召诸臣。诸臣趋进,给事杨涟曰:“李选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请见嗣主呼万岁,以定危疑。”

  随拥出宫,移住慈庆为是,诸臣皆然之。大学士方从哲率群臣哭临毕,即请叩见皇长子,良久未出,诸臣力请之,皇长子始出。诸臣遂拥皇长子至文华殿,行五拜三叩头礼,呼万岁。群臣请即日登极,谕初六日即位,复拥入慈庆宫。阁臣刘一璟奏曰:“今干清官未净,殿下请暂居。”此时李选侍犹居干清官,御史左光斗、给事杨涟、请选侍立刻移宫,选侍不得已,乃移居仁寿殿。皇长子由校即皇帝位,是为熹宗哲皇帝。诏以本年八月起,至十二月止,为泰昌元年。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初,光宗服李可灼药而少愈,方从哲拟旨赏银五十两,至是群臣交章论崔文升、李可灼以弒逆大罪,发法司究问,俱遣戍。立妃张氏为后。时经略熊廷弼在辽东修筑城池,训练军士,通商贾,集粮饷,竭力支撑,方得二年无事。乃御史冯三元、顾慥,科臣姚宗文等,以私忿劾其无谋而欺君,廷弼不去,则辽之存亡未可知。又嗾其党魏应嘉、郭巩、张修德、魏应科等交章前后疏论熊廷弼。诏熊廷弼回籍听勘,兵科杨涟疏救。勿听。诏廷弼革职家居,以袁应泰经略辽东。清兵克沈阳,明兵大败,总兵贺世贤、尤世功、陈策、童仲揆、石柱上官、秦邦屏等皆死之。清兵克辽东,明兵又大败。经略袁应泰、巡按御史张铨、守道何廷魁、监军崔儒秀等皆死之。事闻,京师大震。

  初,辽东巡抚薛国用以病辞官,至是以参议王化贞为辽东巡抚。御史张秉谦上疏,讼熊廷弼之冤,言廷弼若在,决不使辽事败坏至此。乃诏廷弼至京,复命为辽东经略。时辽西尚未失,廷弼驻扎右屯,以为挫败之余,无兵可战,且宜固守。而王化贞误信西人之助,力主进战,以复辽东。廷议主之,遂战,令总兵刘渠移军振武,而广宁遂空。清兵至振武,大败明兵,斩刘渠。王化贞股栗,不战而逃,从者数十人,走闾阳。适经略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化贞、向廷弼大哭。廷弼曰:“公不召募敌骑,不撤广宁兵于振武,当无今日。此时惟有护百万生灵入关,勿以资敌足矣。”乃整众西行入关。辽西复失,明兵遂严守山海关,逮王化贞、熊廷弼听勘,而廷臣复以私忿恨廷弼,议与王化贞并坐斩,而熊廷弼反传首九边。于是忠良解体,而明事不可为矣。

  时辽事紧急,征兵于四方。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与子奢寅素有逆志,请提兵三万,赴援辽东,遣其将樊龙、樊虎以兵至重庆。四川巡抚徐可求点核,汰其老弱,发饷,饷复不继,龙等遂鼓众反,杀徐可求,已而引兵逼成都。左布政使朱燮元悉力捍御,石柱土司秦邦屏战死于辽,其妹秦良玉掌其印,提兵赴援,与燮元大破贼于成都城下。崇明父子拔营走,遁归重庆。事闻,以朱燮元为四川巡抚。奢崇明既败,乃诱其亲党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同反。邦彦据平彝、龙里等地,破乌撒,进围贵州,用诈降计,杀巡抚王三善。贼兵大炽,约三路进兵:一攻云南,一攻遵义,而奢寅专攻永宁。奢寅性凶淫,遇部下妻女有姿色者,必淫之,富于财者,勒索之,不遂,辄死。其下苗老虎、阿引等恨之,候其酣歌醉卧,刺杀之,逃降明朝。

  而奢崇明与安邦彦为乱犹未已,直到崇祯年间,总督朱燮元讨平之。又有山东妖贼徐鸿儒,于万历末年,以白莲教聚众数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狐令断其尾藏之,能知人休咎,见人则放妖香,人闻其香,即自归附,得资巨万。至是其子好贤,与景州于宏志约鸿儒同反。破郓县、邹县、肆县、巨野县,攻长镇,掠粮船四十余艘,众至十余万。遂据兖州、济南等堆,势甚锐。自五月至九月,巡抚赵彦讨平之。然此等贼,俱无损于明。其有剥尽明朝元气,遂致亡明者,内贼魏忠贤与客氏是也。客氏故定兴民侯二妻,生子国兴,年十八,进宫乳太孙。

  又二年而寡,遂在宫奉皇太孙。

  魏忠贤初名进忠,肃宁县人,少黠慧,无籍,目不识丁,好酒,善骑射,有胆力,因赌博不胜,遂自宫,隶司礼太监孙暹名下;导太孙游宴,甚得太孙欢心,因通于客氏。人每疑其既宫矣,何物与通?或曰,用天灵盖及割童子阴,煅炼和药服之,自能抽出,久服,长大无比。或曰,宫中有鸾胶,乃外国所进稀世宝也。于所割处去其皮,割驴马阴七八寸,敷以鸾胶而缝之,立时生就,亦能伸缩,知痛痒,惟不能生育。如欲验时,割去,敷以鸾胶,贴以去毛羊皮或鸡皮,亦立时生就,无所痛苦也。时魏朝亦私于客氏,上既即位,-夕,魏朝与忠贤争拥客氏于干清官暖阁,争先后,嚣声达御前。时上已寝,俱跪御榻前,听上命。而客氏久厌朝而喜忠贤,言于上,乃退朝而与忠贤。忠贤矫旨,发魏朝于凤阳,缢杀之,而忠贤遂得专客氏矣。司礼太监王安素刚正,上之立也与诸大臣同受顾命,见忠贤侵权,欲重惩之。而忠贤遂嗾给事中霍继华劾安,客氏从中附和之,因矫旨革安职,谋杀之。于是客魏相通,恣为不道。御史王一心、倪思惠,科臣侯震昒等相继疏劾,皆降谪。

  魏忠贤设内操万人,皆裹甲出入,钲鼓之声,喧阗宫禁。内监王进试铳上前,铳炸,伤进手,上几危。御史刘之生凤、李应升、黄尊素、宋师襄交章论之,忠贤皆矫旨切责。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上裕妃张氏方妊,客氏妒之,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而卒。冯贵人尝劝上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赐死。李成妃从容为上言之,乃矫旨革封,绝饮食。成妃鉴裕妃饥死,密储食物壁间,数日不死。客、魏怒少解,斥为宫人。皇后班氏素精明,客、魏惮之,后方妊,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宫人陨焉。又于上郊天日,掩杀胡贵人,以暴疾闻。荫客氏于及忠贤弟侄,赐以田地官爵。都御史杨涟,疏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下旨切责不少贷。盖上并不识字,旨出魏忠贤。忠贤又不识字,其党李永贞、李实、李明道、崔文升等,阿其意而为之也。群臣见之,无不愤激。于是南北科道卿寺魏大中、周宗建、左光斗、赵南星等,继涟申奏者不下百余疏,无不危悚激切。而上不识宁,何以得省!诏削都御史杨涟、左光斗籍,罢尚书赵南星、都给事魏大中等,一时正人尽去,都署为空。大学士魏广微等附忠贤以自固,而崔呈秀、阮大钺、倪文焕、武臣田尔耕、许显纯等,俱以邪媚进用矣。

  四年三月,刑科傅櫆诬参左光斗、魏大中,词引故内臣王安及中书汪文言,遂逮治文言,受杖革职为民。十二月,御史梁梦环复论之,大理寺丞徐大化复诬劾杨涟、左光斗,工部主事曹钦、程复诬劾赵南星、周宗建、张慎言、李应升、高攀龙、魏大中等,受熊廷弼赂,以汪文言为之证,诏复逮治汪文言,命锦衣卫指挥许显纯勘问,辞连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袁化中、王之彩、施天德、周朝瑞、黄光龙、顾大章等,锻炼两月余,文言不为屈。最后严鞫,备极酷刑,文言不能勘,仰视许显纯曰:“任汝巧为之。我承焉可也。”显纯教诬魏周诸人,以受熊廷弼赂。文言蹷然起曰:“天乎冤哉!

  以此污蔑清廉之士,有死弗承。”下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顾大章、袁化中等于北镇抚司狱,棰楚甚酷,俱毙之于狱。赐魏忠贤印文曰:“顾命元臣。”客氏印文日:“钦赐奉圣夫人。”

  时魏大中被逮过吴,苏州吴县致仕吏部主事周顺昌家居,与之周旋,留过累日,即以其女许配其孙。缇骑趋大中行,语侵顺昌。顺昌张目叱之曰:“汝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汝朝归语魏忠贤,我即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及大中下狱,御史倪文焕即以缔姻事劾顺昌。忠贤矫旨逮之。丙寅六年三月,缇骑至吴,吴中沸然,士民素德顺昌,闻其逮,不胜忿。顺昌改囚服出门,士民拥送者数千人,俱恳巡抚毛一鹭疏救。一鹭流汗,不能出一语。缇骑厉声曰:“东厂逮人,鼠辈何敢置喙。”于是市人颜佩韦等,直前问曰:“旨出朝廷,乃东厂耶?”缇骑曰:“旨不出东厂,将谁出?”众怒,哄然而登,众殴缇骑,立毙一人。顺昌为书别亲友,私行赴京,下镇抚司狱,许显纯严刑酷拷,毙之于狱。毛一鹭奏闻民变,有旨密拿颜佩韦等五人斩之。

  是年八月,清太祖高皇帝驾崩。九月,清太宗文皇帝即位,诏以明年为天聪元年。明熹宗佞臣浙江巡抚潘汝征,请建魏忠贤生祠,又乞赐额。诏从之,遂建祠于西湖之麓,极壮丽,赐额曰“普德”。于是四方效尤,请建祠宇,几遍天下。各曲意献媚,务穷工作之巧,像以沉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七年八月,上不豫,无子。召御弟信王入,谕以当为尧舜之君,及善视中宫,委用魏忠贤等语。信王出,上崩。在位七年,寿二十三岁。忠贤欲篡位不敢,遂自出迎信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秉烛独坐以待旦。次日,信王由检即皇帝位于中极殿,受百官朝贺,忽天鸣有声,改明年为崇祯元年。魏忠贤乞辞位,不许。命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御史杨维垣首参崔呈秀,-语侵魏忠贤。吏部主事钱元慤疏参魏忠贤,嘉兴县贡生钱嘉征疏参魏忠贤十大罪。

  十一月,谪魏忠贤于凤阳守皇陵,籍其家。忠贤既行,拥徒繁众。上闻之,赫然震怒,着锦衣卫擒赴治罪。忠贤行至阜城,知不免,因自经上清官。得宫人妊身者八人,皆客、魏两家侍妾。因已孕,纳之宫中,冀如吕不韦故事也。上大怒,立命同客氏等赴浣花局掠死,籍其家。客氏于锦衣卫指挥侯国兴与魏忠贤侄宁国公魏良卿等,皆伏诛。魏忠贤、客氏磔戮其尸,斩崔呈秀、许显纯、田尔耕,凡附奸逆党,以七等定罪,天下快之。无奈明朝元气丧尽,上天不佑,旱蝗为灾,流贼群起,明遂以亡。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李自成犯京邑社稷摧崩

  诗曰:

  濯濯春风旧柳条,昔年曾斗楚宫腰。

  繁华去后行人绝,犹自枯枝拂板桥。

  板桥霜冷马蹄忙,为送行人下夕阳。

  多少遗宫成瓦砾,无穷战垒聚锋芒。

  旧京芳草铜驼卧,故冢冬青麦饭香。

  轩老早知兴废事,一蓑烟雨钓沧浪。

  却说明之将亡,灾异特甚。如太白昼见,日食地震,地裂涌血之类,不一而足。闽县有少妇,摘蔬园中,虎逾园,攫取妇淫之。妇惊怖几绝。家人共驱虎,逾时乃去。后产一虎,弃之郊外。余杭周氏与龙交,一产四蛇。太原乐静县民李良雨,忽变为妇人,与同贾者苟合为夫妇。睢宁大雨河溢,五龙见云中。是日,有龙为蛛网所挂,不得脱。须臾,复有一龙纵火焚其网,龙乃脱去,蛛死山中,丝网尚弥山谷。万载县有巨石自天而坠。张方伯修甘州城,得小棺五百余具,约长二尺余,启视,内敛一人,男女老少不同,而皆纱帽红袍,凤冠霞帔。其少妇皆美丽动人,去衣视之,休皆莹白可爱。南宿州村民妇,一产七男,肤红白黑青诸色各异,以为妖,嘱人瘗之。是夜,里中有长者梦神谓曰:“明日有七将军在厄,过尔门,尔当救之。”长者起觇门外,果见有人携一筐,以衣覆其上,内有群儿啼声。问而知其故,遂如神言收养。及长,皆勇猛异常,崇祯时,俱为盗首。甲午九月初六日夜,一星圆大似碗,色如血,红光烛地,霎时变为五,聚如碗大,俱血色。至三更,复并,并为一,至四更,复分为五,至五更,总归为一,大如米箩,俱血红色。顺德县民生一女,暴长,甫月,已如成人。

  甲辰二月,厚载门皇城一带,忽影出城郭,山川、树木、人物之形,又有铁骑无数临城,城上皆竖旗帜。京城大水,有巨人从北来,着白衣白帻,耳有坠,高二丈余,两目炯炯,火光射地,望南而去。苏州城东陆太学邦杰家人妇,产一肉胞而无血,破之,中裹小儿百数,皆一二寸长,能蠕蠕动。苏城吴乙妻,产金色鲤鱼,长四尺,投之渊。山东一带人家,藏仓小黑马料豆,尽飞不见,雨于仪真,人捡取,有一撮可至二三合者。壬戌六月,日正午,北有一星明显,随日而转。当涂县民产一物,如鸦而无羽毛,倏化为血。平阴县人养蚕上簇,未成茧,忽一夕变为黄旗,长皆丈许。崇祯即位,将就宝座,大声忽发于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伏马皆惊,百僚震恐。于五凤楼前得一黄袱,内有小函,题曰:“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戊辰七月二十三日,杭州仁和县牛头堰于望云生一子,甫弥月,忽大潮涌至,于家惶惧奔逃,于随潮去。次日,赭山港王渔户获一大鱼,重百余斤,抬至彭敬全家易酒米。初破鱼,肠中一小儿,端坐不动,以为神异。彭无子,遂乳哺为己子,于望云亦无子,闻之往彭敬全家求还,彭不允,于讼之官。府尹判:鱼腹全子,千古异事,着两家合于之。待长,两家各为聚妇。其宿于家妇而生者,即为于孙。宿于彭家妇而生者,即为彭孙。后各生数子。

  松江莫翁女已适人,忽化为男。河南大旱,密县民妇生早魃,河南草木生战斗人马披甲持矛之形。孟县民孙光显祖墓及同陌王氏、党氏墓中一带,有葡萄草,夏抽新条,条列万状,有为美人、书生、达官者,有为龙凤龟麟雀鱼蛇鼠者,有为蝉、为孔雀、为鹦鹉者,皆五彩,点染奇巧,生动可爱。和州芥菜结茄。宣城出血,京师城门哭声,如女子啼。炮空鸣,鬼夜哭,山东雨血。京师宣武门外斜街民家白鸡,羽毛鲜好,啄距纯赤,渐大,重至四十余斤。占曰:“此骛也,所见之处国亡。”己卯,凤翔大鼠成群,食牛,咬入人腹,食人见骨。四月,有星陨于凤翔袁画师家,不及地,旋转如冶金,良久,渐高飞去,照数十里。各处鬼夜哭,咆哮有声,逐之有影。松江有大鱼,长数十丈,目中可容三人而无睛。襄阳春山乡,获一牛,两头二日。

  德安府天雨鱼,庚辰九月之望,两日并出。壬午,顺天三河县空中忽堕一龙,牛头蛇身,有鳞有角,宛转叫号于沙土中,以水沃之则稍止,三日而死。

  泰州两大山,合而为一,其民居两山间者,皆不见。京师铁炮自鸣。四川水变为血,并鸣有声。山东妇人生一儿,人身双猫首,首有角,角之巅有目,手垂过膝,兼雌雄两体。嘉定一男子无家室,忽腹大面黄,人以为蛊。其邻夜闻呼唤声,启户视之,见生一男儿。邻人以闻于官,其人抱儿遁去。蕲州有鬼,白日成阵,行墙屋上,揶揄居人。奉先殿鸱吻忽落地,作披发鬼,哭出宫而去。癸未正月,京营巡捕军夜宿棋盘街之西,更初定,一老人嘱曰:“夜半子分,有妇人缟素涕泣,自西至东,勿令过,过者厄不浅,鸡鸣则免矣。吾乃土神,故以告也。”

  夜半妇果至,军如所戒,不听前。五鼓,偶熟睡,妇折而东,旋近,蹴逻者醒之,曰:“我丧门神也。上帝命我行罚此方,汝何听老人言阻我,灾首及汝。”言毕不见,逻者奔归,告家人。言未终,仆地而死,疫乃大作,人鬼错杂。薄暮,人不敢行,一时贸易多得纸钱,乃置水投之,有声则钱,无声则纸。大疫定后,河北小儿见一人白面毛,逐之入废棺中,发棺,则白毛飞满空中,俄而羊毛疫大作,渐染至江南。民相戒曰:“无食茄,食茄必病。”既而验之,以手折茄,中分之,辄有羊毛,此病投以药,皆死。惟刺中指节间,出柴血,去羊毛即愈。汤溪李生黄瓜。义乌有牛生两头一身八足。

  癸未十月初十日,黄昏时,御库银一片飞出,银边相触有声,自西飞向东去乙光州雨绵絮,宫中黑眚见。杭州鸺乌见,鸟身人面,两翼四足。沅州、铜仁连界处,掘出古碑,上有字二行云:“东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凡流赇所至城邑,三日前,必有鬼先至,其鬼千百成群,先大而后渐小,至则一城之人皆不知所为。

  其余灾异,多不胜书。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也。其崇祯何以亡国?请得而粗言之。

  崇祯,清朝谥为愍帝。愍帝既诛魏忠贤,天下歙然望治。

  无奈愍帝虽英明勤俭,爱民图治,而性刚愎自用,专以察察为明,反为群臣所壅蔽;而且吝于粮赏,既不知人,又不知兵,毫无经济驾驭之才。而二三文臣,皆系章句腐儒,无益于用,但知结党朋比,惟为身谋,并不知有天下国家之大计。而二三武臣,又以贼灭则太平无事,必为文臣所欺凌,且难淫掠,故虽屡败贼,而必不肯灭贼,盖欲挟贼以自重。所以民谣有言:甲申十七年三月十八日,明朝诸臣送礼于李自成,具柬云:“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奉申敬文八股,顿首拜。”盖贫腐儒之亡国也。愍帝即位之初,即起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登、莱、天津军务,而袁崇焕遂以私忿杀左都督毛文龙。先是游击毛文龙奉辽抚王化贞命,安抚猪岛、广鹿岛等处,以二百人据铁山皮岛,招集亡命,众至十余万,逼近辽东,大为清朝牵制之患。于二年四月被杀,而明氏之亡决矣。戊辰崇祯元年,陕西延安大饥,府谷民王嘉胤倡乱,又有不沾泥、杨六郎等同起,延安人张献忠从乱。献忠多智,号为“八大王”。又有白水盗王二兵起应加嘉胤,北与嘉胤合,众至五六千,掠延安、蒲县、韩城等地。米脂人李自成往从嘉胤。

  自成家贫,性狡黠,善走,能骑射。不沾泥、杨六郎相继俘获,自成走匿延安山泽间,得免。己巳二年,张献忠据米脂十八谋,乞降于秦抚杨鹤,而杨鹤昏懦无能,遣官四出招抚,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免死牌。众名虽降,而实叛。

  冬十月,清太宗亲率兵南下,过京城,群臣遂欲取明,太宗不忍取,班师而还。明逮蓟辽总督袁崇焕下狱,磔于市。因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其所统兵,皆沿边劲卒,会京师解严,兵部屡调其兵不已,又不与粮,哗于涿州。朝廷逮耿如杞论死,其兵遂叛,与李自成合,众万余,共推高迎祥为闯王,李自成为闯将,转战山西、河南等处。庚午三年,秦地大旱,米粟腾贵,军饷告匮,兵无粮,往往亡命山谷间为盗。时东事甚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共厘汰至数十万,多哗而流亡,倡饥民为盗。又给事刘懋请裁定驿站,谓可岁省金钱数十万,上从之。岂知河北游民,向借驿糈,至是无所得食,遂群起为盗,而盗风大炽。给事吴执御请罢加派、捐助、搜括三项,以苏民困。勿听。又请于沿边诸邑,择贤守宰,界以本地钱粮,训练土著兵丁,各自为守,再发兵讨之。不听。

  六月,曹文诏击斩王嘉胤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紫金梁。其党白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择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狼、乱世王、混天王、显道人、乡里人、活地草、革里狼、左金王、曹操、关索、混天星、过天星、独行狼、蝎子块、一字王、射塌天、混十万、可天飞、混天飞、点灯子、王老虎、金翅鹏、满天星、混天猴、上天龙、马老虎、独头虎、上天猴、黑煞神、飞山虎、一只虎、撞天王、翻山鹞、整齐王、紫微星、托天王、十反王、小秦王、混世王、上天王、一连莺、一盏灯、钻天硝、开山斧、一座城、通天柱、爬天王、抓地虎、滚地狼等名号。以上诸人,或一人为一营,或二三四五人合为一营,分为三十六营。而张献忠等亦皆叛去,分战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河西、北直之南、南直之北。其杀戮之惨,亘古未闻。时诸贼败则就抚,旋抚旋叛,廷臣任其所为,于是有“官贼”之谣。而官军亦复到处淫掠,于是民不聊生,尽皆为盗,几于无民矣。

  八月,命洪承畴总督三边。洪承畴、曹文诏出击,赵四儿擒之,即点灯子也。壬申五年,秦地反民流入山西,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国为壑。给事裴君锡,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抚,驱之回秦,然后再议剿抚,当事之无识如此。洪承畴、曹文诏大败秦地反民于西澳,又败之于铁角城,斩可夫飞、独行狼等。曹文诏忠勇无敌,屡建大功,而为文臣所排,其后力竭,自刎于娑罗寨。时文臣结党营私,武臣观望畏缩。

  反民陷城邑无虚日。有一过者,有至数过者。其数过者,则妇女民人庐舍皆尽,惟有空城而已。癸酉六年,上命诸内臣各视师行营,诸内臣动以威倨上官庶司,于是上官庶司群相壅蔽,而军事愈多掣肘矣。张道浚堆满天星,总兵张应昌擒一盏灯,延绥巡抚陈奇瑜击斩钻天哨、开山斧、一座城。山西、陕西大饥,人相食,民反叛者愈众。甲戌七年,总督陈奇瑜围李自成于车厢峡,会连雨四十日。自成无所得食,遂大窘,乃自缚乞降于奇瑜,奇瑜受之。已而,既出栈道,遂不受约束而叛。先锋高杰,因窃自成妻,乞降于贺人龙。山西巡抚戴君恩诱斩通天柱。山西、陕西大饥,人相食,叛者益炽,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洪承畴奏寺:“贼兵猖獗,动至数十万,而官兵不过一二万;贼多精骑,每跨双马,而官军马三步七,不能追逐;贼到处攻掠城堡,即可得食,而官军必待转运,若不大发兵饷,何能克敌哉?”河南大旱,叛者益炽。

  乙亥八年,秦地反民数十万出关,分而入晋、入豫、入楚、入蜀。河南反民入江南,赵六安陷凤阳,焚皇陵,闯、献皆与。

  皇陵报至,上素服避殿,亲祭告太庙。蕲黄村民擒斩爬天王。

  丙子九年,武举陈启新上言科甲之无用,“惟知虐民剥民以自富,民奈之何不穷且为盗哉?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上异之,擢为吏科给事中,然启新实无奇才异能可用,至十四年,以匿丧被劾,下抚按讯,遂遁。总理卢象升败反民于谷城,斩黑煞神、飞山虎。

  四月,大清太宗建国号曰清,改天聪十年为崇傅元年。七月,明陕抚孙传庭擒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送京师,磔之。反民共推李处自成为闯王。副将祖大乐败反民于谷城,斩混天王,而柴金梁、扫地王诸人归于闯王。丁丑十年正月,老回回等趋桐城,总兵秦翼明败之于麻城,老回回所部整齐王、八大王九营溃而为四:一支走啰田,一支走团风,一支向蕲水,一支趋岐亭。闯塌天等又分两路至江北,一自桐城犯庐江、舒城,一由光固逾霍山、六合东行,又分为数十股,分战江北。时混天星侵轶商洛,李自成纵横西安,过天星盘踞湃陇,独行狼、蝎子块转战汉南、河西,声势大盛矣。

  左良玉于舒城、六安间,连战三捷。秦翼明败闯塌天于细石岭,俘一条葱、新来虎,反民退入大山中。张国维檄左尽玉入山搜捕,良玉惮于入山,兵将日拥战中夺回美女数千为乐。

  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而反民已出境矣。诏革左良玉职,俾杀反民自赎。命陕西巡抚孙传庭兼理河南,以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直隶、山、陕、川、湖军务,督剿反民。戊寅十一年正月,左良玉、陈洪范破反民于郧西,张献忠再降于陈洪范。

  八月,曹操会革里眼、过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齐王、小秦王、混世王、整十万等于陕州,犯襄阳。熊文灿次襄阳,遣副将龙在田邀击革里眼、射塌天于双沟,大破之。老回回奔枣阳,曹操独留内浙山中,势孤,乞降于提督太监利瓦伊政。维政为言于熊文灿,文灿檄止诸军,曹操九营俱就抚,授为游击将军,供给甚备。罗汝才自言不愿为官,愿为百姓耕田,乃分屯部众于房、竹、郧、均诸邑,与居民错壤而居。张献忠就抚,屯谷城,汝才遥为声援。李自成陷泸溪。洪承畴、孙传庭大破反民于襄阳,闯王困于潼关。

  初,闯王父守忠祷于华山,梦神以破军星为之子,生自成,呼为黄来儿。自成妻韩氏,故娼也,县役盖君禄与之通,自成杀淫者,偕李过亡命甘州。后凄邢氏,又与高杰通。杰窃之以降于明。及潼关之败,其再娶妻小及女,尽为官军所得,止从十八骑,过谷城,依张献忠。献忠与之饮,酒半酣,谳忠抚其背曰:“李兄盍亦从我降,而仆仆奔走乎?”自成仰而嘻曰:“不可。”献忠乃资以衣马,走依老回回营,卧病半年。老回回授以百人,使同诸人出-阶文,向陕西。左良玉大破之,射塌天降之。射塌天即李万庆也,降后屡立战功,声至副将,守襄城,后自成陷襄城,杀之。已卯十二年,张献忠复叛于谷城,飞蝗蔽天,食禾稼殆尽,饥民并起从之。罗汝才九营复叛应献忠。七月,二人合于房县,左良玉追及之,大败而还。事闻,逮熊文灿弃市,以太学士杨嗣昌督师讨之。罗汝成过天星七股入蜀,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邀击之,斩东山虎。秦蛆帅师勤王,见邵巡抚,公然带美貌男妾十余人;时李自成向陕西,势复振。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于函谷关,自成众略尽。秦兵蹙之于北,左良玉扼之于南,自成穷蹙,不复他逸,食且尽,自经者数四,养子李双喜救之,诸将围自成甚密。督师杨嗣昌曰:“围师必缺,不若空武关一路,待其走而执之。”自成以五十骑冲围而南,诸将不能御,遂自武关入郧阳。时河南大饥,民从之者数万。杨嗣昌即杨鹤子也,父子前后误国。

  庚辰十三年,秦军复大破闯王于觳函,斩首数千级,诛蝎子块,而整十万、扫地王、小秦奉、金翅鹏、托天王、过天星、关索、满天星、张妙子、邢家米、大天主,镇天王、一条龙、小红狼、九梁星等相继降。闯王溃围而出,走河南。时南北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尽,反民者复大炽。又开州人袁时中,聚众寇开州,旬日间,众至数万。时官军不能杀贼,反日肆淫掠,杀被难男妇以邀赏。

  其在家稍富者,府县等官又加以通贼之名,杀而籍没之。其有美貌妇女,则收为婢妾。其实通反民者,反畏之而不敢问,民无逃生之路,遂群迫而为盗,盗日炽,而亡日逼矣。辛巳十四年,河南,山东反民尽归于李自成。自成会众部攻陷河南府,脔福王杂以鹿肉,名为福禄酒,饮之。福王,神宗之爱子,母郑贵妃,富厚甲天下,其后宫珍宝山积,俱为自成所得。自成以兵围开封,周王恭枵出金五十万,募兵御却之。献忠袭襄阳,焚襄王府,执裹王,据坐王宫,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而嗣昌远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落伏法。”遂斩之。其军资器械山积,尽为所有。三月,督师杨嗣昌自缢于军中。

  自成陷归德,牛金星降之,自成以其女为妻。金星荐卜者宋献策,善河洛数。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献图谶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自成大喜,拜军师。时闯众已五十万,曹操复与之合,益强。赦故兵部尚书傅宗龙于狱,以为陕西总督。自成攻项城,宗龙将兵救之,自成破宗龙军,遂陷项城。

  分兵屠商水、扶沟,复合陷叶县,将军刘国能死之。国能即降将闯塌天也。时诸人半降于官军;半归于闯部。惟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玉、曹操、八大王及袁时中尚存。老回回即马守殷,革里眼即贺一龙,曹操即罗汝才,八大王即张献忠也。回、革、左陷宿松、英山、潜山等处,张献忠陷郧西,有众数十万。掠信阳,左良玉大败之。献奔李自成,自成将杀之,献因东走,与回、革合。回、革、左、献会闯于河南,众逾百万,陷襄城。

  先是陕抚汪乔年发自成祖墓,得一蛇,若龙形,飞空,昨日数口而堕,乔年即斩以徇。至是将兵救襄城,兵败被杀,又米脂令边大绶,掘自成祖墓,得一物,鳞甲满身,酰而灰之。贼陷南阳,唐王死之。闯、献合兵陷禹州,徽王死之。复围开封,周王恭枵与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竭力固守。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退屯朱仙镇。

  壬午十五年正月,自成攻开封益急,以洞车附城,执汴人凿城砖土而空之,纵横丈余,凡为数十窟,辇火药数万斤,实之。而实土砾于外,成丘阜以蔽之。众擐甲持矛,望城崩即拥上,乃以火燃药卜岂知旧土实而新土虚,火药一发崩天,砖缶皆飞鸣外响,众之布围于外者,人马皆成血糜,乃大骇,解围而去。回、革、左、闯操所部八十万,屠胨州,陷睢州、太康、归德、宁陵、考城等处。督师孙传庭斩总兵贺人龙。人龙,米脂人,以诸生效用,屡杀反民有功。上疑其与反民通,密敕传庭杀之。反民闻人龙死,酌酒相庆曰:“贺疯子死,取关中如拾芥矣。”山陕有妖鼠,产于虾蟆腹中,一产数千,食禾稼立尽。民大饥,人相食,贼愈炽。回、革、左、操、闯、献三围开封,守臣告急,总兵许定国以山西兵渡河援开封,时反民兵势盛,众皆畏之,溃于覃怀。督师丁启睿及援剿诸军杨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溃于河上。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开封,立营朱家寨,被攻之三日,诸兵不至,泽清亦引兵去。开封久困食尽,人相食。开封城北枕黄河,巡抚高名衡等恃引黄河之水,环壕以自固,反民乃大决河水灌城,河流直冲入城,势如山岳,水聚长二丈,士民溺死数十万,高名衡、陈永福与周王等咸乘小舟,逾城而过,至城西上山,寻路而遁。

  城中遗民尚余数万,反民浮舟入城,尽掠之以去。张献忠再陷六安,将州民尽断一臂,男左女右。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将兵救六安,败绩。献忠遂谋渡江,入南京,僭号改元。献忠南下,黄得功大破之于潜山,刘良佐再破张献忠于安庆。十月,献忠引兵西走蕲水,黄得功忠勇无敌,时人号为黄闯子。闯王合诸人屠汝宁,陷襄阳,掠崇王由樻及世于诸王妃嫔以行,又陷武冈,杀岷王。癸未十六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府,巡抚宋一鹤、钟祥知县萧汉死之。

  初,李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思据城邑,擅名号,众俱奉其号令,推自成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自成据襄阳,号曰襄京,其余所陷郡县,俱改易名号,修襄王宫殿为宫,设官分职。老回国降于李自成。革里眼、左金王虽与闯合,恃其众,意不相下。三月,闯王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并其军。

  闯王命罗汝才珍郧阳,久不下,所部多死,因怨闯王。四月,闯王以数十骑突人罗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之,一军智哗,七日始定,所部多散亡,降于秦督孙传庭。袁时中欲归款于明,五月,闯王攻杀时中。自后只闯、献二人陆沉中原矣。

  去年十月,张献忠西走蕲水。是年正月,夜袭蕲州,陷之,令缙绅、孝廉、文学各自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遂屠蕲州。

  三月,复屠蕲水,遂自蕲水疾驰至黄州,乘大雾以攻城。黎明城陷,众执副使樊维城,不屈,死之。献忠沿江而上,悉师破汉阳,由煤炭洲渡江,直逼武昌城下。时库藏空虚,楚王有积金百万,长史徐学颜请王发数十歹金以赡军,王不听。而募兵助守城,献忠攻城,参将崔文荣御之,多有斩获。而楚府新募兵为献忠内应,城遂破。文荣与前大学士贺逢圣及楚府长史徐学颜俱死之。献忠执楚王,沉之于西湖,获宫中积金百余万。

  屠楚宗,戮士民,遂据楚王府,而裸淫其宫眷,僭称武昌曰京城,伪设六部五府,铸西王之宝,开科取士,授郡县官。李自成闻之怒,遣人贺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行将及汝矣。”献忠惧而恨之。

  七月,方国安合左营副将徐懋德、马士秀率步骑二万,夜击献忠,胜之。左镇诸军并进,献忠令别部守武昌,而己趋岳州。官军复武昌,遂复汉阳并诸属地。献忠陷岳州,复陷长沙,拆桂王宫殿于长沙,以长沙为京城,开科取士。献忠遣兵取江西,陷瑞安、临江、新喻、分宜,又陷袁州吉安。十一月,江督吕大器兵复吉安,左良玉移镇武昌,令马士秀等趋长沙捣其后,令马进忠等趋袁、吉击其前,诸军奋击,大败之,遂复岳州及袁州。十七年正月,献忠遂弃长沙,引步骑数十万入夔州。

  六月,献忠陷涪州、泸州,蜀王告急于江南。献忠陷重庆,瑞王阖宫被难。八月,献忠陷成都,蜀王阖宫被难,献忠自称西王,改元大顺。献忠大索全蜀绅士至成都,皆杀之。既而悬榜试士,云不到者斩。诸生远近争赴,献忠以兵围而击杀之,咸挟笔握策而死,蜀中士类俱尽。献忠未几而病,遂死。清兵至,余党悉降。或曰:“清兵至,献忠出战,为流矢所中而死,尸化为黑虎,又伤人无算。”未知孰是。

  李自成自十六年五月并袁时中之后,大造战舰于荆襄,谋自王于荆州,遣亲信大帅二十九人,分守各处郡县要害,以刘宗敏总步、白旺总骑。闯王行军,虽左右不知所往,其百万之众;惟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遇大川则囊土雍上流而渡之。

  每有谋略,集众计之,自成不言可否,而阴用其长者。其攻城望风降者不杀。其兄自秦中来,自成执而杀之。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时流乱十余年,自北京以南,南京以北,纵横数千里间,白骨满地,人烟断绝,行人稀少。上召保定巡抚徐标人见。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荡然一空,即有城池,仅余四壁,蓬蒿满目,鸡犬无闻,曾未遇一耕者。陛下将何以致治乎?”上闻之,欷欺泣下。为祭难民,祭阵亡将士,祭各亲王,作佛事子宫中,以祈太平,下诏罪己。趋督师孙传庭,着速平乱。八月,孙传庭次阌乡,克宝丰,诛伪州牧陈可新,遂入唐县,反民家口悉伏诛。孙传庭复郏县,李自成将兵逆战,大败。时孙传庭前锋尽收左、革故部,皆致死于反民。而高杰所统诸降将,备悉其中曲折。自成复遣其弟一只虎李过逆战,三战三北。自成奔襄城,渚军进逼之,自成累败,挑土筑墙以自守,已而食尽,有饥色。自成谋所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捣京师,杨承裕欲先据河南。独顾君恩曰:“否,否,先据留都,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太急;如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地,秦邦百二山河,足以建国立业,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城,进退有余,方为全策。”自成从其计。正欲进取关中,会大雨连旬,孙传庭军乏饷,兵噪于汝州,降将李际遇阴通于自成。自成率诸骑大至,官军与战,堕自成伏中,遂大败。孙传庭与高杰走河北,自成向潼关,孙传庭亦整兵向潼关,众尚有四万。一只虎陷阌乡,疾走潼关,获督师大纛,自成以纛给守关者,突入潼关,官军大溃。自成入关西行,一只虎陷华阴,孙传庭退屯渭南。冬十月,贼合众数十万陷渭南,孙传庭没于阵,杨暄被执不屈,死之。李自成陷商州,商洛道黄世清死之。李自成陷西安,陕西巡抚冯师孔、按察使黄炯、长安知县吴从义、指挥崔尔达、秦府长史章世炯等皆死之。自成据秦王府,掳秦王,伪授权将军。秦藩富甲天下,拥资数百万,尽为自成部所有,自成分兵徇诸群县,皆陷之,自成改西安府为长安,掳掠巨室助饷。十一月,陷延安,复陷凤翔,屠之。总兵高杰引兵奔山西,高杰即翻山鹞,后率兵入扛南。李自成陷榆林,总兵尤世威及诸将、一城男妇尽死之,无一人屈节辱身者。自成捣宁夏,宁夏以降。陷庆阳,屠之,执韩王。

  陷平阳,杀西河王等数百人。山西群县望风款附,自成遣伪牌遍行山西,其辞甚悖。

  甲申,大清世祖章皇帝顺治元年,明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称王号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其掠河东,河津一路俱陷,李自成伪牒兵部约战,言三月十五日至。上忧,临朝而叹。大学士李建泰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提兵西行,剿寇立功。”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礼行之。”遂命大学士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步,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次于涿州,未几,为自成所执。二月朔,上平旦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朝罢,遂不复问。李自成至太原,太原无重兵为守,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伤于炮,勇陷阵死,一军皆没。

  自成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威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袴而倚为腹心;宦官皆龅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

  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令监纪贾士璋间道奏京师。

  自成陷太原,执晋王,巡抚蔡懋德,中军盛应时等皆死之。李自成兵趋正定,知府邱茂华叛降,自成遣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无言者。吏科鄙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征吴三桂入卫京师,群臣皆以弃地非策,不从。李自成兵至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杀自成所部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盛,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君辈何怯耶?能胜之,则一军尽为忠义;万一不胜,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衣服旗帜,悉与自成部同,而自为记别。自成部大乱,被杀数千人,惧欲退。或为之策曰:“我众彼寡,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可歼也。”自成引兵复战,皆脱帽以自别,明兵大败,遇吉合家自焚。身挥短刀力斗,见执,骂贼而苑,自成叹曰:“使守臣尽如周将军,吾安得至此?”李自成陷大同,杀代王,总兵朱三乐、巡抚卫景瑗等死之。上以自成兵日迫,问战守之策,群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遂拂袖而起。钦天监奏,帝星下移,李自成兵陷保定,御史金毓峒及其妻王氏与其从子振孙等皆死之。贼执督师李建泰,自成长驱向宣府,监视太监杜勋,与众约降,巡抚朱之冯独巡城,见大炮,命众燃之,众不应。之冯乃自起燃火,兵民竟挽其手,之冯乃夺士卒刀自刎。宣府军民俱降。

  时帝内库银,不肯发饷,必取给于户部,户部用竭,乃征勋戚大珰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不得已奉捐万金。太监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献万金。其余各献多寡不等。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金。后拷王之心,追现银十五歹,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李自成部益迫,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分营都门,设大炮,给九门守者人百钱,诏前太监曹化淳守城。南京太祖孝陵夜哭。李自成自柳沟直抵居庸关,伪权将军移檄至京师,云:“十八日至幽州会伺馆暂缴。”

  京师大震,诏三大营屯齐化门外。自成兵陷昌平州;总兵燕守钅荣骂贼,不屈而死。传警至京师,上乃下前吴麟征疏,飞檄吴三桂入援,然已无及矣。自成骑过昌平,太监高起潜弃关走西山,自成分兵掠通州粮储。

  十六日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入对,问裕饷安入,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其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自成部直犯平则门。京师内外城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自成潜遣其党辇金钱,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资,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细悉知。十七日,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俄闻自成兵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攻平则、彰仪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贼,火车巨炮,皆为其有,其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沽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国桢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侍俱守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各授锦衣卫千户。十八日自成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自成所部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且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之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仪门设坐,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勋也,可缒下一人。”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勋曰:“我杜勋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兵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芝秀自昌平降自成,亦缒上入见,备述自成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勋,勋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乃纵之出,仍缒下。勋语守城内挡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误传杜勋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卫立祠,至是方知其从李自成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申刻,彰仪门启,盖太监曹化淳献城开门也,李自成率大队疾驱入。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

  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太监王承思幸南宫,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干清官,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进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举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势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卒不听一语,致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经。召公主至,上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经,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思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监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叹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丁未十九日,鸡鸣时,上御前殿,呜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岁山之寿皇亭自经。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主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

  先是大内有秘室,鐍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左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时方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自成所部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因走匿内宫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张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苏,负之而出。既而自成等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先使入清官,遂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问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敛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往哭者。自成分宫嫔,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众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氏。

  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演之冑,义难苟合,望将军择吉成礼。”

  罗氏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其醉,断其喉,因自刎。

  自成大惊,命收葬之。内臣献太子,自成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明亡,凡十六帝,共二百七十七年。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并妾,户部尚书倪元璐并一门共十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卿凌义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并妻何氏、子章明、媳王氏,左谕德马世奇妾朱氏、李氏,左中允刘理顺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与婢仆辈阖门一十八人,太常少卿吴麟征,左庶子周凤翔并二妾,检讨汪伟并妻耿氏,户科给事中吴甘来,御史王章,御史陈良谟并妾时氏,御史陈纯德、赵馔,太仆寺丞申佳允,吏部员外许直,兵部郎中成德并母张氏、妻张氏及子,兵部员外金铉并母章氏、妾王氏及弟錝,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并妻,新乐侯刘文炳并祖母与弟,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孙男女共十六人,驸马巩永固并乐安公主及子女五人,惠安伯张庆臻并阖门男女,宣城伯卫时春并合家,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并一家十七人,顺天府知事陈贞达,副兵马司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儒士、张世禧并二子,百户王某,顺天府学教官五人,俱失其姓名,长州生员许琰,俱死之。诸臣死难,惟孟兆祥守正阳门,死于门下。王章、赵譔骂敌而死。范景文、申佳允、刘文炳、卫时春赴井,金铉、滕之所、阮文贵、张应选投御河,施邦曜饮药,凌义渠扼吭,巩永固及乐安公主、张庆臻自焚。其余皆投环自缢而死。

  襄城伯李国桢,闻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自成部下执国桢见自成。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许之,扶出。自成因以天于礼葬愍帝于田贵妃墓,惟国桢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布衣汤文琼见愍帝梓官过,恸哭触石而死。自成兵充塞街巷,惟殉难诸臣家不敢骚扰。贯城罪囚,一时尽放。京师汹汹,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华,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李自成称帝,即位于武英殿。每升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长者前立芦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于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早知其终于自成矣。

  清帝闻之,立起天兵赴援,大败自成兵于山海关,遂克京师,自成兵西遁。五月初一日,清帝即皇帝位,定鼎燕京。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天付与大清朝升平万岁

  诗曰: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却说李自成攻破明京,崇祯帝煤山自缢,遣人查出崇祯帝尸,有柳棺盛殓起来。又派人清官,逆臣等连章劝进,遂称帝于明京,国号大顺,改元永昌。每升座时,辄头晕目眩,又铸永昌钱,字多不成文。铸九鼎,亦不成。于明朝制度,随意纷更。有识者早知其不能有为,此事传至满洲清国。清自太祖努尔哈赤开基以来,很为强盛。后太祖于天命十一年八月宴驾,传位于太子皇太极,是为太宗。改元天聪,太宗嗣位后,仍遵太祖遗志,把八旗兵队,格外简练,候命出发。不到半年,适值朝鲜人韩润、郑梅得罪国王,逃入满洲,愿充向导。太宗遂命二贝勒阿敏为征韩大元帅,整齐兵马,出师讨韩。那满洲兵一入朝鲜,势如破竹。初陷义州,又攻破定州,占据汉山城,杀得朝鲜兵亡魂散胆。这朝鲜国王李倧,从来靠着明朝势力,向不作备,此时见满兵长驱到国,都已吓得了不得。忽有一大臣奏道:“请国王一面遣使求和,一面速奔江华岛暂避。”李倧听了此言,忙召集妃嫔出走,随命大臣修好国书,遣使求和。朝鲜使到满营,被阿敏呵斥一顿,不允和议,仍令拔队前进。

  看看离朝鲜国都不远,忽报朝鲜国王遣族弟李觉求见。阿敏召入,李觉献上一张礼单,内开马百匹,虎豹上百张,棉绸苎布四百匹,布万五千匹,不觉喜动眉梢,令军士查收,便遣副将刘兴祚同李觉前往,并嘱兴祚道:“若要议和,须待我入都。”

  兴祚告辞出帐。帐外有贝勒济尔哈朗,与兴祚密谈许久,兴祚会意,随李觉赴江华岛去了。

  且说阿敏自兴祚去后,乃饬兵士攻城。一日,又亲自督兵攻城,恰值刘兴祚回来,先与济尔哈朗说明,朝鲜已承认贡献,现同李觉前来订约。济尔哈朗道:“如此便好订盟。”兴祚道:“须禀过元帅。”济尔哈朗道:“不必。”兴祚道:“如元帅见怪,奈何?”济尔哈朗笑道:“有我不妨。”便召李觉进见,与他订了草约。随入见阿敏,说已订盟,阿敏怒道:“我为元帅,如何不报知?”济尔哈朗道:“朝鲜已认贡献。何苦久劳兵众。”

  阿敏道:“我不许和。”济尔哈朗仍是笑。忽报圣旨到,请元帅接旨,阿敏急命排香案,率大小军官出帐跪接,差官读诏:“朝鲜有意求和,应与订约,克日班师,毋得骚扰。”阿敏无奈,起接圣旨,饯送差官毕,方把盟约签字。心中暗怨济尔哈朗,料此事定是他密奏,他要保名誉,就暗嘱亲信军队四出擒掠,又得了无数子女玉帛,满载而归。李觉随同满兵入朝,满主太宗出城犒军,与阿敏行抱见礼,便赐阿敏御衣一袭,诸贝勒马一匹,李觉随即叩见,命他起坐,赏他蟒衣一件。大开筵宴,封赏各官。过数日,李觉回国去了。

  太守既征服朝鲜,遂一意攻明。传令御驾亲征,命贝勒杜度阿巴泰居守,自己带领八旗,由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作为前队。攻城诸将携着云梯盾牌,橐驼负着辎重,作为后队,前呼后拥,渡过辽河,向大小凌河进发。是时,辽东经略王之臣与袁崇焕不睦,明廷召还之臣,令崇焕统领关内外各军。崇焕闻满兵又来犯边,急令赵率教率师往援。率教到了锦州,探马报说,大凌河已陷,率教即命军士掘堑,多运矢石上城,复遣人向宁远告急。次日,忽来明兵一二千人,在城下大叫开门。率教上城探视,问道:“尔从何来?”城下兵士答道:“从大凌河逃来。”率教见他们无狼狈情形,遂喝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叫你等临阵逃走么?”说完,城下兵士仍哗噪不已,率教传令叫军士放箭,射倒兵目一人,遂大声道:“汝再如此喧闹,叫你个个如此。”于是城下兵士竟一哄而散。原来这些兵士有一半明军,是被满军获住;有一半是满兵伪充明兵,来赚锦州,幸亏率教料破,不然,必定中计。率教下城回府,心中想道:满人诡计虽然料破,明日必定还要猛攻,此处守兵又少,救兵不至,倘有疏失,如何是好。心想良久,忽猛省道:有了,当命亲兵请钦差纪用商议。纪用本是个太监,因夤缘得这个锦州差使。不一时,纪用来到,叙完寒温,率教就把清兵犯界,现在此处守兵又少,救兵不到,倘有差失,难免朝廷见罪,特请钦差前来商议。纪用道:“此事全仗经略调停。”王之臣一面派兵守城,一面遣人向袁崇焕求救。

  且说满主派兵赚城,被之臣料破,心中大怒,随命萨哈廉、瓦克达等带兵前往锦州,极力攻城。王之臣独力难支,只得弃城向明京逃走,锦州遂陷。次日,命阿济格、岳托进攻宁远。

  宁远抚军袁崇焕听锦州失陷,满兵必来攻宁远,遂命兵士四面埋伏。满兵前队一到,即伏兵齐起,将阿济格围困。阿济格见有备,急命速退,幸亏萨哈廉、瓦克达猛救,方逃入中军。太宗见阿济格受伤,别令部将瓦克达率精兵接应萨哈廉,一面令军士向后渐退。崇焕被萨、瓦二人牵制,不及追赶。太宗退军数里,查点兵士,丧失不少。萨、瓦二人未回,待了多时,方见二人身负重伤,狼狈奔回。太宗切齿恨道:“这袁蛮子真正厉害,先考在日,怪不得常吃他亏。但此人不除,如何能够得明朝江山。”遂命济尔哈朗断后,把军徐退锦州。崇焕闻满军退去,也收兵不追。太宗整齐队伍,一队一队退归沈阳去了。

  却说袁崇焕击退满军,遣使告捷,指望明帝降旨叙功,不料朝旨下来,反斥他不救锦州之罪。崇焕接旨大愤,遂上表乞休。旨下准奏,仍命王之臣代领其众。满主听此信息,方举手称庆,拟来岁再出兵。不料明熹宗崩,皇弟信王嗣位,魏阉等伏诛。至崇祯元年四月,探报袁崇焕复督师蓟辽。太宗顿足道:“我方欲发兵攻明,如何这袁崇焕又用了。”原来崇焕免官,皆因魏忠贤暗中反对,至崇祯帝嗣位,开手便戮魏阉等,召用袁崇焕。崇焕见帝时,崇祯帝首先问他治辽方略,他奏称:“假臣便宜,五年可以复全辽。”当时,给事中许誉卿说他言过其实。至崇祯二年,便是满主天聪三年,太宗因久坐无聊,时常出猎,校阅消遣,太宗正出猎回,有亲卒报道,明朝有两人来我国投降。太宗闻听,即命人召见。二人见了太宗,伏地大哭。

  太宗问道:“何事?”二人奏道:“臣姓孔,名有德,他姓耿,名仲明,都是东江总兵毛文龙部将,因袁崇焕督师蓟辽,无故将我毛帅杀死,恳求大皇帝发兵攻明,我等愿为向导。”

  原来毛文龙盘据东江,素性倔强,崇焕恐他跋扈难制,借阅兵为名,崇焕将他斩首。所以孔、耿二人想替主将报仇,遂逃往满洲,甘作虎伥。太宗道:“但山海关外,袁崇焕把守,不易进取,汝等有何良策?”二人沉吟许久,说:“关内外不易得手,何不绕道西北,从龙井关攻入。”太宗道:“龙井关在何处?”孔有德道:“在明都东北长城口,此去经过蒙古,方可沿城人关。此关一入,即可向洪山、大安二口,分路直入捣遵化;遵化一下,明京便摇动了。”太宗喜道:“汝等愿作向导么?”二人称“愿。”皇弟多尔衮道:“你二人前来,曾被明廷察觉否?”二人齐道:“不但明廷未知,连袁崇焕也不晓。”多尔道:“如此尔等速回登州。”太宗道:“我攻明要他作向导,你如何叫他周登州?”多尔衮道:“此次攻明,非一二月间事,若被崇焕闻知,从登莱调水师潜入我国,岂不顾此失彼?”太宗道:“叫他回去,好是好,但是无人导入龙井关。”多尔衮道:“蒙古喀尔沁部已顺我国,我军到蒙古,择一熟路的作向导,便可入龙井关。”太宗大喜,但指多尔衮对孔、耿道:“这是皇弟多尔衮,足智多谋,汝等就依他计仍回登州,秘密行事。将来有功,不吝重赏。”孔、耿二人领命去讫。

  是年十月,太宗亲整八旗劲旅,方欲启行,闻报蒙古喀尔沁部遣台吉布尔噶图入贡。太宗接见,就问龙井关路曾否认识。

  布尔噶图道:“奴才数年前曾去过一次,略识路途。”太宗即令他作向导,顿时满朝文武,除居守外,都随驾出发。”戈铤耀日,旌旗蔽天,不数日,到喀尔沁部。喀尔沁亲王迎宴犒劳,不必细说。太宗到了龙井关,关上不过几百名守卒,见满兵蜂拥而来,都吓得逃走。满兵整队,遂分两路进攻,一军攻大安口,由济尔哈朗、岳托为统领,带四旗。一军攻洪山口,太宗亲率四旗,连夜进发。此时明军专守山海关,把大安、洪山二口,视为没要紧,毫不设备,一任满兵攻入,连夜进攻遵化。

  明廷闻报,飞檄山海关,调兵入援,总兵赵率教遵檄出兵,星夜前进。到了遵化东边,地名三屯营。望前面都是满兵,把三屯营密层层围得铁桶相似。率教回视自部,不及四分之一,谅想不是对手。当时鼓励将士,分为数队,一声吶喊,竟向满兵冲入。满兵见有军来,放其入阵,复将两面合裹,把率教困在当心。率教虽勇,总奈满兵越杀越多,率教兵越杀越少,指望城中出兵救援,谁知无一响应。又杀一会,看看日已西下,只得杀一条路,直奔城下,大叫开城,城上矢石乱下。率教大叫道:“我是山海关总兵奉旨来援此城,请速开门。”忽听城上守兵答道:“主将有令,无论敌兵援兵,不许入城。”率教至此无路,又受重伤,看看自己兵士已伤残无几,也无力再战,遂仰天叹道:“天亡我也!”向北叩拜,竟拔剑自刎。此时满兵已临城下,将残兵杀得净尽,随即攻城。城中守将姓朱名国彦,只守闭关的主意,活活把个率教性命亡去了,自己也无甚调度,只得与妻子向北拜辞,投缳自缢。满兵得了三屯营,又向遵化前进。遵化巡抚王元雅竭力固守,满兵四面围攻,守兵不及措置,被满兵攻陷,城内各官尽,皆殉难。太宗入城,命兵士将各官死尸掩埋,大加犒赏。次日即率师进发,所过州县,望风归附。不到月余,被满兵占据了蓟州、三河、顺义、通州等处,直至明都城下。明廷震动,幸好有明朝勇将满桂,见满兵大至,带兵援救,遇满兵厮杀半日,并无胜负。忽城上大炮一声,弹丸四射,满兵稍退。不料满桂兵也被打伤,满桂也中了一弹,幸不致命。太宗收兵,就在城北土关东首扎营,令明日攻城。

  忽贝勒豪格及额附恩格德尔二人,忙走入道:“袁崇焕现领兵到了。”太宗慌道:“此事真么?”原来明都被满兵杀得震魄,飞檄各处领兵勤王。

  袁崇焕奉旨,先派赵率教、满桂领兵入援,自己亦带两总兵随后起行,不料率教已战败身亡。赶到明都,各勤王兵亦至,随入见崇祯帝。帝命他率援兵,与满兵迎战。太宗见崇焕又至,心中不乐。豪格及恩格德尔道:“崇焕怎样能军,何至如何?

  趁他初到,劫他营垒,可获大胜。”太宗道:“崇焕智谋足备,能不防预?汝愿劫营,处处留心,防他伏兵,可以万全。”豪格领命出兵,不料明军果有预备,满兵遇伏大败,幸极力抵御,未致丧命。太宗道:“我说崇焕能军,你如此莽撞,本应治罪,念你忠心,姑恕一次。但崇焕在日,阻我进步,总要除去才好。”

  次日探马报道,明营比昨日格外壮盛。太宗道:“他是想与我久持,知我远来,粮草不继,不知诸将有何高见?”诸将纷论不一。太宗见旁边有一大臣只是微笑。太宗视之,乃内阁大学士范文程也。便问道:“先生有何妙策?”文程道:“现有一策,但秘密不可泄漏,容臣细奏。”太宗令诸将退出,文程与太宗秘议,只听太宗大笑,诸将不知何策。一刻,文程出帐去了。过一日,传报明廷在德胜门、永定门外,遗有二封议和书。

  又一日,满兵捉住明太监二名。又一日,满军退数里下寨。又一日,报明太监逃走。又一日,报崇焕下狱。

  诸公,范先生之计,不过因崇焕阻满兵不能前进,用反间,致明廷生疑,将崇焕除去。果然崇祯帝遣太监出城访查,回去将所见所闻细奏。崇祯帝因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已责他擅权,立命锦衣卫将崇焕缚置狱中。总兵祖大寿、何可纲,听主帅无故下狱,随率本部回山海关去了。明兵见无主将,个个疏懈。

  太宗见了,即令出师进攻,明军被满兵杀得魂魄皆散,幸满桂领军赴援。满兵稍退,崇祯帝遂封满桂为经略,统辖全军,屡战满兵,互有胜负。太宗心思一计,令满兵改扮明兵,黑夜混入明军队里,就中混杀。满桂不防,误作城中援兵,竟被杀死于乱军之中,满兵大胜。正欲登城,不料太宗竟传命退兵。众贝勒不知何故,都来谏阻。太宗把主见向诸臣分晰明白,随即率领全军,退至通州。此时是太宗天聪四年。复由通州渡河,东克香河,陷永平,将至遵化,忽有明军拦路,开炮向满军打来。太宗正欲后退。不知何故,明军的炮忽然炸开,反弄得自己打自己。太宗趁此机会,督兵前进,将这位领兵的战亡。你道这领兵拦路的将是谁,原来是庶吉士金声保举的翰苑出身刘之伦。之伦闻得满兵退回,料他必走遵化,退出关,当下约马世龙、吴自勉两总兵,由间道抄出遵化,于路拦截。谁知吴、马两人违约不追。只落之伦孤军一支,如何能是满军对手,一时把战败残兵扫尽。

  太宗复领兵攻陷迁安、滦州,进至昌黎。复闻明主起用孙承宗,代袁崇焕之众,守山海关。恐他领兵前来断他归路,遂急急收兵回国。既至国都,百官出迎,纷纷上表称贺。次日,太宗早朝,论功行赏,推范文程为第一。太宗终是不乐,众贝劲前来问安。太宗道:“我想袁崇焕虽下狱,倘明廷悔误,将他释出,岂不枉费一番苦衷。”忽探报道:“明经略袁崇焕已经磔死。”太宗喜道:“崇焕已死,咱们攻取明朝天下,可无阻碍了。”文程道:“崇焕虽死,孙承宗亦是深谋远虑,山海关亦不易得手。”太宗道:“待来年再图进兵。”此时孙承宗恐满兵复来犯界,遂简阅兵马,以备抵御。不料辽东巡抚邱禾嘉与承宗不合,做事皆是相谬。天聪五年八月,太宗带领精兵,到了大凌河,四面合攻,令贝勒阿济格领兵往锦州,堵截山海关援兵,满兵连战皆捷。且说大凌城守将,就是祖大寿、何可纲,因明帝磔死崇焕,已是怀恨,碍承宗面上,只得坚守。大寿有一兄弟,名叫大弼,于夜分率敢死兵士,缒城而下,来袭满营。太宗在帐中年看文书,见大弼首先入帐,忙在身边把佩剑拔下,将大弼挡住。太宗力不及,正在着忙,幸众贝勒前来护驾,将大弼击退。大弼回城,不折一人,只有数名受点小伤,真勇将也。次早太宗遂下令猛攻,大寿、可纲极力抵御,满军稍退。

  数日后,满兵由国运来红衣大炮,将大凌城轰坏数处,大寿等仍抵死坚守,直待冬后,大凌城中粮尽。又兼援兵不至,-满主又数次射书招降,大寿无奈,与可纲密议,可纲不从。大寿只得一人缒城,至满营献降。可纲闻知,即来邀截。被大寿一箭射倒,由满兵擒去。此时城中大乱;可纲劝降不允,当即就刑。大弼亦不服兄意,率一军往他处去了。大寿见了太宗,格外优遇。太宗命大寿仍住大凌城。梦寐间,见可纲前来索命,及醒,心觉不安,自己忏悔一回。

  次日太宗升帐,议取锦州。大寿道:“臣的家小现在锦州,锦州守将此时并未知臣降,臣作奔溃状,赚开锦州,臣为内应,取锦州直易事耳。”太宗从之,遂陷锦州,仍令大寿固守。次年,明兵攻登莱,孔有律驰书向满洲告急,太宗令其回归满洲,直到沈阳,见太宗说道:“辽东旅顺,乃是要塞,现在空虚,径可袭取。”太宗令孔、耿二人往袭,数日报捷,副将尚可喜纳降,仍留可喜守旅顺,孔、耿二人皆随太宗班师回国。又历一年,太宗宾精粮足,分兵四蹄,将内蒙古各部落统已收服。

  一日,有察哈尔部来降。又林丹汗被太宗征讨,逃奔青海,一病身亡。其子额哲势孤力竭,只得率领家属,向满洲乞降。太亲令开城放入,额哲叩见毕,献上一颗元朝历代的传国玉玺。

  太宗得了宝玺,遂焚香告天,群臣上表庆贺,并请太宗尊号,各国纷纷遣使纳降,太宗令添造宫室殿陛,命范文程监工。

  不数月,建筑告成,择了吉日,设坛祭天,尊太宗为宽温仁圣皇帝,国号大清。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上列代帝祖尊号,谥努尔哈赤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追封功臣,配享太庙,封贝勒亲王及各大臣官爵。太宗意犹不乐,因朝鲜使臣梗塞,不肯照行,因此逆了太宗意,当遣回国,另差官遣书诘贵,差官回奏朝鲜国接书不阅,语多不逊。太宗即召群臣会议。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均请旨出兵。太宗道:“朝鲜本非我国对手,谅必受明廷蛊惑,欲征朝鲜,必先攻明,免得明兵出来掣肘。”众臣道:“主上所见甚是,就先请旨攻明。”太宗遂命多尔衮、多铎为征东统帅,谕道:“现在攻明,但扰他一番,即可回来,只令阿济格等前去便了。”即召阿济格为前部先锋,带兵二万,前往征明。当面授他方略,教他得手即回。阿济格领命前去,不到一月,阿济格克明都十六城,并获人畜等物十八万,遣人报捷前来,太宗即令阿济格班师。此次清兵攻明,不过威吓,着令班师者,好趁此征讨朝鲜。

  明值冬寒,太宗祭告天地太庙,率领贝勒亲王及蒙旗汉军,分前后征进,一路浩浩荡荡,直捣朝鲜国都。这朝鲜国兵不曾战过阵,一听清兵到来,早已望风奔溃,所有要塞,俱被清兵攻入,直到朝鲜都城。朝鲜国王李倧慌得无法,急遣使迎降,奉书请罪。太宗把书掷还,喝退来使。李倧闻此消息,吓得魂不在身,亲率文武,献上子女玉帛,迎降马首。太宗有心怀远,禁止兵士淫掠,入城三日,犒赏三军,已是残冬。太宗就在朝鲜国都大开筵宴,祝贺新年。过了数天,太宗复率大兵渡汉江,拟攻南汉山。朝鲜国内全罗、忠清二道,各发援兵到南汉城。

  太宗令军士驻江东,负水立寨,命先锋多铎率兵迎敌。朝鲜援兵,不数合阵角已乱。李倧闻援兵又败,再遣臣到满营乞和。

  太宗命英俄尔岱、马福塔二人,赍敕往谕,令李惊出城觐见,并缚献首魁前来。李倧答书称臣,乞免觐见并缚献首魁二事。

  太宗不允,令大兵进攻,由长山口克昌州,败安黄、宁远等援兵。太宗命多尔衮督造小舟,往袭江华岛。朝鲜兵闻清兵到来,勉强应战,怎挡得大清兵一股锐气,霎时间将朝鲜兵扫尽,插上大清旗帜,一面差人到御营报捷。太宗又谕李倧速遵前旨,将罪魁缚献,方可姑容。李倧无法,只得上表乞降,一一遵旨,并将世子为质。太宗又谕以后应奉大清的仪注,所有事明的礼制,移作事清。李倧到此地步,只得俯首听命。当下在汉江东岸筑起坛来,约日朝见。至期,多尔衮率李倧出城,到南汉山相近,步行至坛前。

  见旌旗耀日,坛上坐着一位至尊。李倧到此,只是呆立。忽听喝道:“至尊在上,何不叩拜。”李倧连忙跪下,行九叩首礼。

  两边鼓乐迭奏。奏毕,坛上宣诏道:“尔既归顺,每年朝贡一次,不得逾约。”李倧唯唯听命,令送长子洼来为质,大犒三军。次日,太宗下令班师,李倧跪送十里外,又与两子话别,情惨可怜。太宗令免今明两年贡税,由后年照例入贡。李倧谢恩,垂头丧气去了。太宗亦振旅回国,并将朝鲜倡议败盟的罪魁,带回满洲正法。太宗既服朝鲜,无东顾忧,遂欲一意攻明。

  不意此时适值李闯、张献忠等分扰陕西、河南、四川各省,声势甚大。明朝将官多去调剿,无暇顾边。太宗命孔、耿、尚三降将攻入东边,明总兵金日观战死。崇德三年,授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左右翼,分道攻明,入长城青山口,到苏州会齐。是时,所有守边主将,一见清兵到来,皆是逃的逃,走的走,不到月余,连拔四十八城,直至高阳县。

  有明故督帅孙承恩,时正家居,闻清兵入城,手无寸铁,如何拒敌,竟服毒身亡。子孙十数人,各执器械,悉力赴敌,清兵未及提防,被杀死数十人,后终因众寡不敌,陆续身亡。清兵又从德州南下山东,入济南,掳明德王。这德王是明宗室,名叫由枢,崇祯帝兄弟,授封济南王。此时山东巡抚颜继祖,山西总督卢象升,带兵入卫京畿。此时,大清兵已渡河北行。继祖入奏道:“清兵深入,胜负未卜,不如请和。”卢象升一意主战。崇祯帝令二人会议,一和一战,终是不合。旋奏请与杨、高二人,各分兵权,不相节制。表上,发兵部复议,把宣大山西兵属象升,山海关、宁远兵属高起潜。崇祯帝准议,加象升尚书衔,克日出师。象升奉命,竟向涿州进发,途中闻清兵分三路入攻,自己亦分三路防堵。总奈清兵势大,驰防不及,到处皆望风逃走。嗣昌奏削象升尚书衔,又按饷不发,种种反对。

  象升至保定,与清兵相遇,初无胜败,因军饷不接,不数日,军中缺粮,军士各彩菜餬口。象升自知必死,次早出帐,向兵将四面拜道:“卢某与尔等同受国恩,不患不生,只患不死。”

  言词感慨,众兵士不由大哭道:“愿随主将出去杀敌。”象升出城,至巨鹿,顾手下兵士,只剩五千名,正见清兵前来,把象升五千人围住。

  象升将左右中分三队,自己领中军,直冲清营死斗。清兵合围数次,被象升杀开数次。清兵见他勇决,亦渐退去。象升亦收兵扎营。是夜三鼓,营外喊杀连天。象升知清兵围攻,忙率将士迎战。看看兵尽力竭,象升道:“吾受命出师,早知必死,请诸君突围而出,吾从此与君长别。”遂手执佩剑,把清兵杀死数十名,身受重伤,呕血而死。清兵大获胜仗,正欲前进。忽太宗寄谕,命回本国。多尔衮不敢违命,只得仍由青山口回国。归国,多尔衮问太宗何故班师,太宗道:“欲夺中原,必须先夺宁、锦诸城,然后再夺山海关,此关一得,便可长驱直攻。不然,我兵深入,那关内外,把我后路塞断,兵饷不继,岂不是自讨亏吃么?”多尔衮即奏请出攻宁锦。太宗准奏,即令发兵,直抵锦州。锦州守将是降将祖大寿,屡却清兵。崇德五年,太宗亲征,亦攻锦州不下,彼此相持,未有胜负。

  范文程进策道:“何不前去袭他辎重?”遂把地图仔细一看,便多尔衮等入帐,令他率兵,去袭明军辎重。多尔衮领令,遂按图觅路,来到杏山左侧,盘旋过去,到了塔山。上山看视,见前面冈下有七个营盘,寂寂无声。多尔衮道:“我看前面七营,定是护着粮草人马,正好乘其不备,杀将过去。”遂分兵两路,直扑明营。明军正在梦中,哪里能抵敌,霎时七座营盘统已溃散。清兵上山,将数百辆辎重搬运下山,从原路驰回。及至洪承畴闻报,已是不及。清太宗料明兵必定前来拼命。次日,承畴率将士冲杀数次,毫不见效。遂想出一个偷营法子,故意退兵三十里,随令军士饱餐,分兵四路,令王朴、唐通为第一队,白广思、王廷臣为第二队,马科、杨国柱为第三队,曹变蛟、吴三桂为第四队,自己与巡抚邱民仰守住大营。清太宗见明营未败而退,必有诈谋,令豪格、阿济格等从间道出兵,抄明兵背后,袭击明营。又令多尔衮埋伏营外,所以明军不能得手,反受清兵攻击,受了损失。太宗又料明兵经此一阵,势必退走,当令诸将分路埋伏。

  且说明洪承畴,因粮被袭,谅难久持,遂传令六总兵陆续退去。将到杏山,忽闪出清兵截住去路,明军吓得毛发皆竖,莫可奈何,退入松山城去了。清兵也不追赶,收兵回御营报功。

  太宗命范文程一一记功,并议论招降洪承畴。文程道:“欲招承畴,多写几分招降书,分投他部下,令他军心摇动,各生疑忌,方可下手。”太宗称善。

  且说洪承畴,经此番大挫之后,又兼无饷,正在踌躇,不如一死为妙。承畴正寻自缢,不料背后有人将他一抱,登时绳捆而去。列公,你道抱承畴的是谁,原来是夏承德、李永芳,他二人已经投降太宗,太宗命他回城,以作内应。此时承畴正寻自尽,他二人赶来,将他擒住,捆送清营。承畴自分必死,哑口不言。太宗令将绳解开,劝令归降。承畴不允。经文程再三解劝,忽报明朝差官持书乞和。太宗道:“明朝既来求和,理应恭敬。”遂差官迎入。太宗退殿,时方过午,忽有永福宫太临入见,奏说洪承畴已被娘娘说降了。太宗喜道:“此真奇事呢?”你说这位娘娘何人,就是入关定鼎祖章皇帝的生母,太宗最得宠的妃子。原来承踌不降,被囚别室。到了巳牌,心中正在胡思,忽然一阵异香,沁人心脾,不由心中一动,抬头一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如出水芙蓉,将门开了。手中捧着一把玉壶,走进前来,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将军”。承畴本爱色,此时一见,骨软筋麻,答又不好,不答又不忍,也就轻轻应了一声。那晓承畴不应犹可,这一应,倒引出那女子长长短短多少话来,打动了承畴的心事,说得承畴心悦诚服,只得投降。

  太宗大喜,遂封他贵爵,又赐他美女十人。承畴感激万分,也就安心。

  且说明朝马绍愉,奉命前来议和,太宗设宴相待,席间叙起和议,太宗赞成,彼此签约。过一日,马绍愉谢别,太宗赐他貂裘白金,命李永芳送至五十里外。马绍愉回国,将和议情形,密报于兵部尚书陈新甲。新甲搁置几上,被家僮误认塘报,发了抄,致使通国皆知。朝上主战的人,皆劾新甲主和卖国。

  新甲不服,被崇祯将他正法。原来新甲因承畴兵败,与崇祯帝密商和议。崇祯着他秘密,保全体面。及至和议发抄,崇祯帝恨新甲不遵谕首,恼羞成怒,将他斩首。从此,明、清和议永远断绝了。太宗得此消息,遂令贝勒阿巴泰等率师攻明,毁长城,入蓟州,转至山东,共破八十八座城池,掠子女玉帛不可数。阿巴泰又由北趋南,从南转北,纵横中国,毫无阻滞。这回明廷真吓得了不得,阿巴泰抢劫已满,明朝算被他搜括三分之一,此时从从容容,领兵回国去了。清太宗闻阿巴泰旋师,照例论功,摆酒慰劳。宴毕,太宗回至永福宫,这位最聪明绝色的吉特氏,又陪太宗饮酒数杯,是夕就宿在永福宫,不料半夜竟起寒热,头昏目眩,次日,召太医诊视,渐渐沉重,一切朝政竟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代理。多尔衮因手足关系,不时入宫问候。一夕,太宗自知不起,握住吉特氏手,气吁吁道:“我不能再至中原,与爱妃同享快乐,未免恨恨。

  现在福临已立为太子,我死后,应他嗣位。可惜他年幼不能亲政,谅来定要委托亲王了。”吉特氏闻言,悲哀不已。太宗即命宣召郑亲王、睿亲王两人入宫。不多时,两人入内,先请了安,太宗道:“我今病已不起,将与二王永别,因太子年幼,不能亲政,一朝嗣位,望二王念宗祖一脉,同心辅导,我虽死无恨也。”二王道:“奴才敢不尽心。”太宗又命吉特氏将福临携至牀前,以手指二王道:“他母子二人,都托付二王身上。”

  二王道:“如背谕言,皇天不佑。”正说时,忽听娇滴滴一声道:“福儿过来,请王爷安。”此时多尔衮方俯视太子,济尔哈朗同在旁,与太子行礼。多尔衮自觉失仪,慌忙答礼。礼毕,与济尔哈朗同到御牀前告辞。回府后,一夜不曾安寝。次日,有太监前来召二人入宫,及见太宗,已是奄奄一息。太宗命二人代草遗诏,草毕,呈与太宗一阅,将纸一掷,瞌然长逝。阖宫举哀。亲王等随即出宫。命大学士范文程先草喜诏,后草忧诏。喜诏是太子登位,忧诏是大行皇帝宴驾。二亲王一面率百官举哀,一面奉太子福临嗣位。

  且说太子福临,奉遗诏嗣位,由摄政两亲王,率文武百官朝贺,行三跪九叩礼仪。由阁臣宣诏,尊皇考为太宗文皇帝,嫡母生母并为皇太后。以明年为顺治元年,王公大臣以下,各加一级,新皇退殿入官。自是皇太后吉特氏,因母以子贵,尊荣无比。但她聪明盖世,自念孤儿寡妇,终久不安,幸奈有多尔衮心心相印,一切政事,比郑亲王尤竭力。一日,多尔衮举发科达礼硕托诸人大逆不道,暗劝摄政王自立。多尔衮着交刑部责讯,当时正法。太后闻知,格外感激,传出懿旨,令多尔衮便宜行事,不必避嫌。多尔衮出入宫闱,毫无顾忌,从此就生出了不尴不尬多少言语来,连郑亲王也有闲言。多尔衮奏明太后,令郑亲王出师攻明,郑亲王只得奉旨前去。

  此时吴三桂正为宁远守将,清兵屡攻不下,骚扰一番,即班师回国。过年即是大清顺治元年,明崇祯十七年正月元旦。

  清顺治受百官朝贺,各国纷纷入贡,别有一种兴旺气象。这日,摄政王多尔衮正在书房批阅文书,忽大学士范文程进来说道:“闻探报说,明京已被李闯攻破,崇祯自缢,李闯已在明京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多尔衮惊道:“有这等事。我国正当乘此出师,驱逐流贼,定鼎中原。”正当此时,一面奏知太后,一面简阅兵马,择日由顺治祭告天地太庙,不日启行。要知清国如何得天下,何时统一海内,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混乾坤归一统海晏河清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却说大清国摄政王多尔衮,闻听大学士范文程禀道,李闯已在明京称帝,遂说道:“这李闯想必是有大本领的了,不然,何能把明室江山得了,竟自称帝起来呢?”文程道:“王爷不是这样说法,这也是李闯的时运。一来明帝昏暗,不善用人,把小人尽用了,把正土疏斥了。又兼流贼四起,所以把事情弄坏。现闻李闯非常暴虐,京城内外掳掠一空。所有附降大臣,将他捆缚起来,勒索金银,惨刑备至。官民现在痛恨切齿。我国若乘此时进兵,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的一样。”多尔衮沉吟半晌,答道:“此事再议。”文程又道:“如此上好机会,万不可失。”多尔衮因有一番机心,终是不决。文程快快不乐,告辞而出。

  是夕,多尔衮入宫去见太后,便把文程计议之事奏明太后。

  太后道:“范先生才识过人,所言甚是,先王甚为佩服。他既主张出兵,王爷就照办可也。”多尔衮道:“人生如朝露,得能与太后常享安乐,足矣,何必争这中原。”太后道:“不然,我国虽统一满洲,不及中原繁华万分之一。趁此机会得了中国,岂不是与你加倍享快乐么?”多尔衮仍是不语。太后见他不愿出师,故作怒道:“王爷要如何就如何,我今日要你出师,你就不去。”多尔衮着慌,连忙跪下道:“奴才愿去。奴才愿去,只有一层,豪格那厮与我不合,我出师以后,恐于幼君不利。”

  太后道:“这事由你主张便了。”多尔衮出宫,便密召多人,联名共奏肃亲王豪格言词顶谬,有紊纲纪,遂同郑亲王公讯。

  豪格仍出言顶撞,遂奏他悖谬属实,废为庶人。多尔衮于是请顺治祭告太庙,择日出师。一日,顺冶帝驾座笃恭殿,颁发多尔衮大将印。多尔衮叩首谢恩,随同亲王、贝勒、贝子,率八旗劲旅,满汉健儿,进图中原,陆续启行,一路旌旗招展,向山海关去了。

  此时山海关守将就是吴三桂,前明已封平西伯,驻守宁远。

  李闯、张献忠等起事,召他人援,遂率兵西行。将到山海关,闻京师已陷,明帝殉国,就令兵士在此扎营。忽探马报他家属尽被李闯捉去,正欲起兵入关,忽李闯派人前来招降,三桂应允,即候交卸。不日,李闯派人来守关,三桂即率精兵向燕京进发。行至滦州,有家人求见,将全家被捉及李闯在京内暴虐情形柬明。三桂道:“无妨,我一到京,即行释放。”家人道:“昨闻姨太太亦被李闯捉去,选人后官。”三桂慌问道:“哪个姨太太。”家人道:“是陈。”三桂道:“想是陈姑娘。”

  家人道。”不是她,还有谁。”三桂一听此言,登时昏倒,幸亏家人相救,方才转来,遂率诸将驰回山海关,将闯将逐去,令兵士为崇祯发丧,设位遥奠,这才整顿兵马,决志为明复仇。

  此事传至京师,李闯闻知,即发兵二十万,下令亲征。命降将唐通、白广恩率二万骑,远出关外,夹攻三桂。此时清兵正抵关外,三桂惶恐道:“内有闯贼,外有清兵,如何对敌?”心中转念道:“与其将明室江山送与闯贼,不如送与大清。”遂修书一封,令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赴清军乞援。

  且说清摄政王多尔衮正领兵前进,距宁远数里,闻平西伯吴三桂遣使求见,遂传令入帐。杨坤将书呈上,多尔衮拆书一看,看完,又递与范文程、洪承畴二人阅过。文程道:“贺喜王爷,此番可定中原了。”多尔衮道:“全仗先生费心。”文程道:“此番进兵,与前次不同,请王爷出令,申谕将士,凡所过州县,不许妄动民间一草一木,如敢故犯,定按军法。请先招降三桂,令他先与闯贼交战,我却率精锐继后。何患闯贼不灭,中原不定乎?”多尔衮道:“就请先生复书。”文程攒笔挥就,呈上王爷阅过,然后交与来使去讫。

  次日,三桂复遣使,催清兵入关。不料清兵未至,闯兵先到。三桂登城固守,正措置间,一声炮响,三桂料是李闯,恨不得伸手擒来,将他斩为万段,遂率将士开关出战。李闯见三桂到来,指挥兵士把三桂困在垓心。三桂毫不惧怕。战至日暮,三桂恐兵士疲乏,遂当先冲出,率领兵士入关。李闯也不追赶,传令部下逼关下寨。三桂入关,遂查点兵士,已伤亡不少,三桂大痛,众将士亦皆感叹。忽报李闯降将带兵二万,从关外杀来。三桂大惊,登陴一望,果然皆是李闯旗号。三桂正在为难,忽听东北上大炮响亮,有一军飞至,旗分五色,料想必是清兵到来。正瞭望间,忽报清预王、英王率兵到此,三桂方始放心。

  遂谕诸将道:“清兵已到,诸将坚心守关,明晨,我出去见清兵。”是夕,各自休息。

  次日,三桂选精骑五千,开关出城,冲开血路,直至清营,下马求见。多尔衮令他入见。三桂进帐,见多尔衮即倒身下拜。

  多乐衮下帐扶起,三桂即哭诉道:“李闯不道,残坏宫室,故主自尽,及全家被获情形,请王爷为某报仇,不忘大德。”多尔衮道:“倘得天佑,得定中原,当以王爵相报。”三桂谢恩,并请发兵相救。多尔衮即命多铎、阿济格入帐与三桂相见,即令率兵先退关外李闯兵。且说李闯部将唐通等,见清兵来援山海关,知清兵厉害,早已望风逃走。桂便请多尔衮入关。由三桂点名参谒,分列坐次,会议军事。三桂道:“贼兵虽众,皆是乌合,三桂不才,愿冲头阵。”多尔衮应允,遂令分兵,四面进攻。李闯此时正在山上督战,忽然烟尘四起,暗无天日,霎时尘开,见有无数辫兵,横跃入阵,督兵的都是红顶花翎,不觉大惊道:“这不是满兵?怎么到此?”急将麾盖去了,向山下退走。部下见无主将,纷纷大乱。满汉各军追赶数十里,斩首数万级,始收兵回关。多尔衮令军民人等尽行剃发。吴三桂一闻令下,始先遵行。剃毕,即请作前队先行。多尔衮亦率精兵随后,李闯奔一关,三桂克一关;奔一城,克一城,直追至蕉枣城下。李闯入城,令兵士分扎城外。三桂追至,首先奋力踏营,不一时,将城外所扎之营全行攻破。李闯大惧,遣使向三桂营乞和。三桂一见来使,未容开口,喝令“斩来”,即令攻城。忽城上一片喧哗,三桂抬头一看,见是父母被缚,大叫“三桂投降,以全亲命。”三桂沉思道:“李闯拿我父母,挟制于我,谅他不敢伤害。”奋身大呼三桂:“不降。”一言未了,只听扑扑,一连二三十首级,由城上摔下。三桂一见是父母首级,心一急,身子一晃,由马上栽下。兵士忙扶起,三桂捶胸大哭。恰适清兵亦到,多尔衮闻知,安慰一番,清兵乘此锐气,督兵攻城。李闯见清兵攻城,谅来难守,忙商议逃走。

  遂令部下将所掠的金银宝玩收拾妥贴,把明朝宫院殿宇及民舍,全行放起火来,自己率领家小,开西门连夜逃奔山陕去了。

  清兵正攻时,忽见城中火起,烈焰飞空,料李闯已逃走。

  满兵随即上城,把城门开了,三桂当先冲入。兵士亦陆续进城,直至宫前,令兵士救灭余火。可惜一座花花宫室,顷刻化成灰堆。三桂正欲率兵追赶,忽祖大寿、孔有德赶到,促令勿追。

  三桂只得班师回京。

  且说摄政王多尔衮入京后,一切国事,都由范文程、洪承畴二人料理。范、洪二人当时拟就几道告示,四处张贴,京城百姓一见告示,已是喜欢不得。及见为明帝发丧,格外感激。

  摄政王多尔衮见民心已服婚,遂召集民夫,修造武英殿。工成,即升殿入座,召集百官,百官俱上表称贺。是日缮好奏折,令辅国公屯齐喀和托等,到沈阳迎接两宫。辅国公等去后,忽报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监国,一定与我为难。洪承畴道:“朱由崧无甚了得,只是兵部尚书史可法,是祥符县人,具有卓识。他有一弟,倒会过的,若能令伊弟招降了他,最好的了。”多尔衮道:“再为商酌。”不数日,请驾大臣差人禀报,说两宫已准,择于九月内起銮。

  一日,探马报明福王在南京称帝,改元弘光,命史可法统辖淮、扬、卢凤四镇。江淮一带都驻扎重兵了。多尔衮闻报,仍与洪承畴商议。此时承畴已托史可法兄寄书招降,俟回音再论。且说摄政王一日接到沈阳谕旨,知两宫已经起銮,遂派阿济格、多铎等,率兵出城巡视,连接数报,说圣驾已到某处了。

  摄政王命于通州城外,先设行殿。又闻报说圣驾已入山海关,节节进行。即传齐王公大臣,满汉文武,俱穿礼服,前往接驾。

  是日,銮驾已郅通州,但见龙旗焕彩,鸾辂和铃,两旁侍卫,拥着一位七龄天子,生得隆准龙颜.器宇非凡。后面便是两宫皇太后,这位吉特氏,端严之中,寓作一种娬媚。摄政王率王公文武大臣,依次跪接,由太监传旨平身,一齐起来。圣驾进了行殿,七龄天子升了御座,旁边传胪立着,俟王大臣排列好了,一一唱名,赞五拜三叩首礼。礼毕,退殿少息。约二三时,复命起銮。从永定门入大清门,王大臣迎送如仪。城内居民早已闻命,家家焚香,户户结彩。銮驾徐徐经过,入了紫禁城,王大臣俱各退出。惟摄政王随驾入宫,猛见那已革肃亲王豪格仍然翎顶辉煌,昂然而人,心中甚疑,不好明问,只得随驾入官。

  十月朔,顺治帝亲诣南郊,祭告天地社稷,并将历代神主奉安太庙,即升武英殿,即中国皇帝位。满汉文武各官趋跄拜祝。礼毕,颁诏天下,国号大清。定都燕京,纪元顺治。即加封多尔衮摄政王,因他功高,加封济尔哈朗信义辅政叔王,晋封阿济格为英亲王。复肃亲王豪格爵,赐吴三桂平西王册印。

  谕旨一下,国事大定。于是令直隶巡抚卫国允等决议远略。闻李闯西奔入陕,行至平阳,分兵守隘,遂走西安。清兵西讨,李闯迎战,大败,遂弃西安,出潼关,分兵南下,略地至郏襄。

  清兵既定三秦,下河南,入楚,取荆襄,李闯南奔辰州,屯于黔阳。部下亡者夫半,众尚十余万,乏食,遣将四出抄掠,黔阳四境,鸡犬皆尽,无可掠。故明川湖总督何腾蛟进攻之。李闯营于罗公山,倚险筑堑,为久屯计。势愈蹙,食尽,逃者益众,自将轻骑抄掠,何腾蚊伏兵邀之,大败,杀几尽,自以十数骑突走村落中求食,村民皆筑堑自守,合围共击之。李闯麾左右格斗,皆陷于淖,众击之,人马俱毙。村民不知是李闯,割其首献于腾蛟。腾蛟验之,左胪伤镞,始知是李闯也。

  李过闻李闯死,勒兵随附,仅夺其尸,灭一村而还。结草为头,以衮冕葬罗公山下。众推李过为首,改名李绣,又改李赤心,后俱散亡。或曰:李闯由保安走延陵,过通城,命其下先行。通城有罗公山,山有元帝庙,山民赛会,谋捍卫李闯。

  李闯以二十四骑过山,复呵骑止山下,自己单骑登山入庙,觅帝像伏谒,若有物击之不能起,村人疑为劫盗,取荷锄碎其首而死。或又曰:李闯死于淖。死于元帝庙中乃其弟李过,非李闯也。未知孰是,时顺治二年也。

  且说摄政王得史可法复书,当即交洪承畴念过,说道:“史可法是不肯降的了。”承畴道:“闻明福王用马士英、刘孔昭等办事,就要灭亡的。”多尔衮道:“有史可法呢。”承畴道:“马、刘二人向来贪鄙,单靠他一人也无用。”却说史可法,

  以福王由崧有七不可立:一贪、二淫、三酗、四不孝、五虐下、六不读书、七干预有司,拟迎立潞王常涝。偏这马士英勾结总兵高杰等四人,备齐甲仗,护送福王至仪真,迎人南京即位,改元弘光。史可法、吕大器争持不可,自是史可法与马士英不合,遂自请出镇扬州。时马士英以奸邪用事,崇祯长子逃难至江南,杨维垣扬言王之明貌似太子,弘光因遣官严讯,必使认为王之明。南宁侯左良玉忿甚,引兵东向,传檄讨奸臣。马士英至九江,呕血而死。是时,河南尚为南明属地,清帝命豫亲王多铎率兵南讨,一路长驱直入,如人无人之境。史可法闻之大惊,命高杰出师徐州抵御。寻因清兵已下河南,高杰进屯归德,欲与睢州总兵许定国联络,不料定国已纳款请营,高杰误入,被定国杀之。适清都统准塔奉命接应多铎。多铎令准塔率本部出淮北,白率本部出淮南,克徐州,攻宿迁,陷淮安,淮北一带望风降清。多铎由归德趋泗州,渡淮河,将近扬州。此时史可法赤心报国,闻清兵已渡淮河,急督师抵御。将行未及数里,忽南京飞檄来调,说是左良玉谋反,从九江入犯。可法因事急,遂折回江南。可法方渡江,抵燕子矶,又接谕旨,说黄得功已破良玉,令可法速回淮扬。可法犹欲赴援,报说泗州已失,急返扬州。哪知清兵已从天长六合而来,距扬州三十里。

  扬州守兵听清兵来,已逃尽了。可法此时战不能战,守无可守,只候清兵临城再议。及至清兵到来,极力进攻,炮石交加,城堞大崩,兵士伤亡大半,清兵踏尸入城。惟恐伤残太多,奋身大呼曰:“我是史督帅。”清兵不论真伪,一阵乱刀,把可法砍死。

  多铎得了扬州,下令屠城十日。后人着有《扬州十日记》,即此是也。却说扬州被清兵攻破,此报传至南京,哪知福王只顾贪乐,所有朝政,单靠马士英办理。一闻此报,急遣总兵杨文骢、郑鸿逵率兵抵御。哪知这两人一见清兵蜂拥前来,连面也不敢见,一个逃往苏州,一个逃奔杭州。清兵遂克镇江,即由丹阳进兵,直向金陵扑来。弘光帝闻清兵将到,心中着急,正在无法。忽有太监奏道:“闻黄得工驻兵芜湖,赶紧前去,叫他保驾可也。”弘光帝遂带了爱妃,暗开通济门逃往。次早马士英等闻帝已出走,束手无策,遂会同各大臣议论出降,写了降书,投送清营。一日,清兵正往前进,有探子报道,南京遣使纳降。多铎大喜照准,遂率乓入城撼安民。休息一天,即遣贝子贝勒进兵芜湖,追擒弘光帝。

  顺迢二年乙酉五月,多铎擒弘光于芜湖,遣送京师。总兵黄得攻、高杰、进士黄淳耀、原任苏松巡抚山阴彪佳、大学士高宏图、左都御史刘宗周俱死于难。时明鲁王避难在台州。六月,郑遵谦、张国维、方国安等迎立之。鲁王僭据绍兴,清兵讨之。顺治三年丙牡月,遁入舟山,未几擒送京师。时唐王之子避难于浙,郑鸿逵、郑胜等携至福建,郑芝龙等立之于福建,僭称帝,号隆武,用郑芝龙为政。清兵讨平之,郑芝龙遁出于海,未几遂降。又隆武弟逃至广东,苏观生、何吾驺、顾元镜等立之于广州,称监国,改元绍武。十二月,清总兵李成栋击斩之。又桂王之子永唠王朱由榔逃难至梧州,丁魁楚、瞿式耜等立之于肇庆府,改元永历,颁诏湖南、云贵等省。时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南巡抚堵胤锡奉诏称臣。忽闻清降将李成栋奉贝勒博洛命,由闽趋粤,连下湖州、惠州及广州,分兵攻高、雷各州,自督军攻肇庆。此时瞿式耜尚在峡石,奏请增兵,与清兵决一死战。偏偏有司礼王坤只劝桂王西走,丁魁楚也赞成。

  王坤不从。桂王连夜出奔。及至肇庆,梧州失陷。王坤又议奔湖广去倚何腾蛟,于是扈驾前行,独丁魁楚缓行。数日后,魁楚竟密遣人至成栋营请降。成栋不准,遂斩之。

  适值清廷命孔有德为征南大将军,耿仲明、尚可喜等进兵湖南,所向直入,连拔长沙、湘阴,进攻衡州。此时清降将金声桓暗遣人密约李成栋反正,成栋尚踌躇未决。有爱妾珠圆,见成栋有不乐情形,遂问之,成栋将声桓书出阅,经珠圆从中怂慂,遂通款永历,因自职轻,一面上表桂王,一面传檄远近。

  此令一出,四方骚动,张献宗、孙可望、李定国分据云南、山西等地,弄得清廷忙碌异常。摄政王多尔衮遂大开军事会议道:“汉人终不可恃,非派亲贵大臣,分地征讨不可。”遂命都统谭泰和洛辉为征南大将,率兵赴九江,会耿、尚二将专攻江西、广东。命济尔哈朗会孔有德专攻湖南、广西,博洛、尼堪两郡王攻大同,吴三桂,李国翰等分征山陕。此兵一出,所征之地,纷纷报捷。

  单说谭都统率兵至江西,拔九江、南康诸府,直到南昌省城。叛将金声桓遣兵抵御,被清兵猛攻,遂陷城,投水而死。

  南昌既下,进攻贑州,成栋走信丰,部下亡去大半,成栋樵闷,左右进酒,痛饮大醉。清兵追至,左右拖他上马。到了河边,策马过渡,至中流人马俱沉,部兵奔骶。靖兵进焰广卅,贑、奥悉平。是时郑亲王攻湖南,湖南诸镇望风奔溃,何腾蚊入湘潭城据守,城中虚若无人。至清兵来攻,竟偕从骑人清营,不语亦不食,至七日而死,湖南悉平。却说郑王济尔哈朗及都统谭泰,两军俱已告捷。清廷召郑亲王还朝,留博洛、尼堪两郡王出征大同。尚与总旗姜环相持不下,不意明故宫招集散兵,东一处,西一处。博洛分兵往剿,不敷所布,即申请添兵。摄政王接报,竟率英王阿济格等出居庸关,拔浑源州,直达大同,与博洛会,仍攻天下。值城中食尽,部将刺杀姜环,开城降清,山陕定。既定山陕,将政务交与地方官办理,遂班师还朝。

  且说多尔衮因各处皆平,心中好不快活,在邸无事,常与肃王取乐,后又遣官索取朝鲜国王两公主来朝。哪知他只顾贪欢,不虑后患,竟染成咯血症而死。顺治帝为之辍朝治丧,照帝制丧葬。顺治八年。议立其长子多尔博承受睿王爵。

  却说明桂王逃窜南宁后,势穷日迫,不得已求救于孙可望。

  可望因据有云南全省,遂僭称为王,国号后明。因劫永历帝,为其羽李定国袭破,后奔长沙,投降清洪承畴去了。且说承畴自孙可望来降,具述桂王情形,遂上表请发兵西略。清帝遂命贝子洛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会同洪承畴从湖南进发。命平西王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偕都统从汉中四川进发。命都统卓布泰为征南大将军,率兵向广西进发。三路兵马同至贵州会齐。

  不一日,三路连章报捷。清帝复命豫章王子信,郡王铎尼为安远大将军,率禁旅至贵州,总统三路兵马,每路五万,浩荡前进。是时桂王军各统归李定国执掌,定国闻贵州失陷,遂遣兵防堵险要。总奈清兵分数路杀来,定国何能抵御,即率部向云南去,拥桂王由永昌逃出右甸去了。及至清兵追至,仍不敢迎战,遂同桂王匆匆西走腾越,转向南甸,渡木囊河。这木囊河,即是缅甸回交界,缅人令从官尽释器械,遂准前行。行至缅都,见缅人多短衣赤足,桂王从官遂杂人缅人贸市中,从此就在缅人场中苟延岁月。

  且说清信郡王铎尼,因桂王等逃奔缅甸,即奏捷清廷。清帝传旨,令大军还朝,留吴三桂镇守云南,命其于应熊在京供职。顺治帝以此次荡平云贵,舆图一统,可以得享承平之福。

  忽报江南数十州县都被郑成功得去,现南京已危在旦夕。顺治帝大惊道:“朕即位十数年,东征西讨,日无暇闲,这皇帝做得真不自在,朕细思倒不如做个和尚适意呢。”于是传旨简阅兵马,御驾亲征,慌得百官忙奏道:“区区小丑,何劳圣虑。”

  次日升殿。正拟择日出师,忽兵部尚书呈奏,江南总督郎廷佐表中称郑逆为崇明总兵梁化凤荡平,各处俱已克复。顺治大喜,旨下,升化凤为江南提督,并授达素为安南将军,进攻厦门,绝其根株。且说成功自败后,仍逃回厦门,冀图再逞。正往前进,不意上流忽来清兵一支,迎面邀击。成功无心抵御,遂率众逃奔台湾去了。

  且说吴三桂留守云南,安居无事,他欲剪除明宗余孽,遂上一本,内云李定国东抢西掠,非绝尽根株,不能安逸等语。

  顺治帝因已混一,不欲再兴师动众,一接此奏。心中犹疑木定。

  无奈众皆赞成三桂之议,遂命大臣爱星阿率兵赴滇会剿。爱星阿到滇,与三桂进兵木邦,擒白文选,直抵缅都。一面索献桂王,一面飞奏报捷,顺治帝接此捷报,知大功告成,遂决意远引。只是宫中有一位董鄂妃,乃是南中汉人,顺治帝格外宠幸。

  不想她一病不起,竟尔薨逝。顺治帝为少年恩情,辍朝五日,奉太后懿旨,拟以皇后追封,此顺治十七年事也。顺治经此一惨,遂脱离尘世,于次年正月,只留遗诏一纸。此谕一传,各大臣非常惊疑,皆言昨日早朝,圣上康健如常,怎么一夜究会晏驾呢。只得遵遗诏,照例哭临,一面由辅政大臣奉八龄天子即位于太和殿。这皇三子玄哗嗣位,拟年号康熙。次年改元,尊为圣祖仁皇帝。有诗道: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第四十一回 大清朝膺景命二百六八

  诗曰:

  神州谁是主人翁,保卫生民化大同。

  立志共筹谋国策,富强定不让西东。

  却说清世祖顺治自入关以来,东征西讨,造成二百数十年基业。其中圣凡相继,历历落落,非逐次叙述,不能详明。及至康熙嗣位,有四位辅政大臣,尽心佐理,所有一切内弊,首先除去,此谕一出,宫廷内外,读之无不同声称颂。到了元年三月,平西王吴三桂因缅甸送献桂王朱由榔眷属到营,当令拘禁别室,与受星阿商议,请旨发落。爱星阿不敢另议,由三桂写折奏闻。旨下,明朱桂王思免献俘,着即传旨赐死。三桂立即将桂王全眷二十多口,令即绞死。不意桂王储嗣,年十二,指三桂骂道:“我朱家何负于汝?天道有知,岂能令你善终。”

  时李定国闻缅人将桂王献与三桂,遂引兵追劫,途中闻桂王凶耗,望北大哭,呕血数升,不日而死。定国虽死,惟张煌言、郑成功二人,煌言隐居南田岛,成功占据台湾。时有信促郑成功进兵,不料成功一病身亡,及至闻讣,遂捶胸大痛道:“成功一死,吾无望矣!”遂穷居深岛,作避世计。一日,正在庄前闲眺,见有无数的人,穿着明朝主服,走进前来,向煌言恭而有礼,开口便问道:“君家莫非张煌言先生么?”煌言见问,大为诧异,不敢具道真名实姓。来人见煌言犹疑,便说道:“我等皆是明朝遗民,因被清国逼得无地,避难深岛。今见清国疏于防范,闻先生避居于此,特纠集同志,约有数千,来请先生出山,同倡议师,恢复明室。先生莫道我等是清朝使来奸细,不敢说出姓名。”煌言见来人口口忠义,句句思明,谅无有诈,与来人畅谈。来人并云现在海口有数号大舟,舟中同志静候先生一会,以订盟约,共图恢复。煌言因急于思复,遂同来人行至海口,果见有数只大船停泊海岸。将要上船,忽然从舟出来多人,皆是拖辫清兵,上前捆起。煌言一见,始知中计。煌言大声道:“匹夫不可夺志,要杀便杀。”只见岸上引煌言来的人,上前止道:“不可不可。”遂同上船,乘风解缆,一路顺风,到了宁波,转由杭州上岸,将煌言抬起一直扑奔巡抚署中而来。巡抚赵廷臣一见煌言,百般开导,劝他降靖。煌言义不苟屈。巡抚无法,只得令兵送出,使他自尽。

  且说康熙帝因郑芝龙之子成功据守台湾,成功死,其于郑经复据台地,清帝遂将芝龙并其三子成恩、世恩、世荫一律斩首。其孙郑经闻乃祖被杀,情急无法,只得暂行隐忍,再作计较。其时康熙在位已是四年,真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口。直到康熙六年秋季,鳌拜专政,捏奏苏克萨哈藐上,将他处死。

  后又捏害萨哈子孙,康熙帝未准,竟敢挥拳殴主。康熙帝回宫,奏与太后知道,太后百般劝慰,只得含隐。虽然如此,奈康熙帝别具一般心思,过数月,单召鳌拜入内,宣他树党营私,陷害贤能。鳌拜不服,仍发攘背故态,被康熙帝喝令左右将他拿下,先将他痛责一顿,然后命两人拖出复讯,叫据实讯断,不得徇私。这两人遵旨,复奏整拜三十条大罪,旨下,应即正法。

  幸有二三大臣请旨从轻议处。康熙帝亦因是勋旧老臣,遂免重从轻,将他削职收押。

  康熙帝将鳌拜这一办,内外臣僚都知康熙帝英明,皆不敢妄为。此事一传,独有功高位重老柱国吴三桂等,倒觉心中不安。这吴三桂自从降清,顺治帝封他平西王位,留他镇守云南,其子应熊又招为十四公主驸马,其荣耀真算第一。他见康熙帝将鳌拜一办,心中忐忑,惟恐身蹈危机。遂遣官到广东,会同尚可喜到福建,会同耿继茂之于精忠,一同上控,奏请撤兵。

  那知此折一上,康熙帝随即批准,遂派钦差前往各藩,经理撤兵事宜。三桂一闻此信,大惊道:“此事如何设施?”忽有部将马宝道:“王爷主见如何,若愿归田,也就罢了。不然,当谋自立可也。”三桂道:“我请撤兵,原是试探主上之意,不料竟行批准。俟差官到来再处。”马宝道:“然则请王爷先简兵阅马,候来使到,看军心如何,便好行事。”三桂即日升座,传齐将士并两婿,均至校场听令。一面召集将士,百般邀励,说主上将他调藩,不知凶吉。众将士被他一片谎词,遂群然而起,将两钦差杀害,并巡抚朱国治一并杀讫。三桂假意道:“你等如此胡为,叫我何以办理。”众将道:“王爷本是明臣,清帝如此寡恩,不如反正,杀往北京,灭去清国,复恢明室,有何难为。”三桂道:“倘北京兵来如何?”众将大呼道:“我等愿死拒之。”

  次日,三桂即传檄所属,捏造一个甚么崇祯的三太子,国号大周,并遣人到福建、广东,约会耿、尚两人,择日率兵前来会齐,进攻北京。单说三桂一反,有附会的起兵相应,抵御的调兵固守。此时有户部员外郎萨穆哈,正在贵州办差,迎接三桂眷属至京,一闻此信,即忙上马,昼夜不停,跑到北京,将此事奏明。王大臣惊道:“此事如何办理?”康熙帝道:“三桂既反,无论如何,谅难应命。”立命都统巴尔布珠满等,各率兵三千,由常德、岳州等路,分道进攻云南。单说吴三桂既据云、贵等地,亦遣将分兵进攻各省,于是湖南、四川全省皆陷。耿精忠亦由福建率兵出东路,攻打浙江省内各地。惟尚可喜始终事清,三桂遣使招致,不意可喜将来使拘住,把三桂之书呈奏清廷,清遣兵援助。三桂闻使被拘,大怒,遂致函耿精忠,令攻广东。精忠又致书郑经,令起兵夹攻粤海。此时中原大震,南中数省半为吴有,各省告急表章纷如雪片。康熙帝接报,即命贝子贝勒大臣各经略统领等,出兵援救,另授简亲王喇布为扬威大将军,镇守江南一带。哪知清兵出一路,败一路。

  吴兵进一路,胜一路。不是投降,就是附从,反把三桂势力弄大了。何以如此?实因满人领兵主将皆是王亲国戚,一经兵权到手,动不动就要摆架子,或是拿威力吓人。你想乱兵之时,用此等手段,如何能行得去。

  闲言少叙,却说康熙帝前日派哲博两钦差来云南,着他永镇云南,令其息兵,免使他日复瓦,追悔无及。三桂不从,当将二使收禁。现闻陕南已经得手,遂命人分扰秦陇,自率大兵出云南,赴常沣督战。临行时,其妻张氏上前扯住道:“你如此背乱,圣主定将吾子应熊正法,你要还我儿子。”三桂被妻纠缠,再三开导,怎奈妇人拙见,不克宽容。三桂无法,只得将所拘两钦差放出,央他回京复奏,愿与清兵议和,如清帝不杀吾子,当即罢兵。两钦差得此释放,如鸟出笼,连声唯唯,回京而去。三桂又遣使西藏,请达赖喇嘛代为请命,亦不外此数语。康熙帝闻报,也甚为焦灼,又闻哲博两使复奏,及喇嘛疏陈,心中格外焦灼。遂召王大臣会议,此时有大学士明珠上前奏道:“三桂不去,终久为患,奴才闻西洋人南怀仁善造火炮,比我国之炮尤精,况且轻便。”康熙帝道:“这南怀仁不是现任钦天监副官么?”明珠答:“是。”遂传谕户部发银,叫南怀仁速召西人赶造。随即将三桂子应熊,并应熊子世霖,一并正法。且说三桂既放了清使,指望清使回奏,康熙帝定要允其所请;哪知一班将士,有请渡江北上的,有请直犯京城,三桂均不从。及闻其子应熊并其孙世霖被杀,遂大怒。当留兵七万守岳沣诸口,又分兵数万守湘、贑等地要隘,自己率大队由陕西进兵,直攻京师。三桂兵到松滋,方遣将进略郧阳。忽探马报道,平凉失守,王辅臣降清,三桂闻报大惊。忽又报道,留守长沙夏相国乞援,三桂问长沙如何告急。来报就把清廷如何运来大炮,是什么安亲王岳乐统带,现在进攻湖南呢。三桂道:“如此情急,吾不能不回救湖南。”一路闻报,所有江湖要塞,均被清兵占去。三桂只是催兵前进,按下不提。

  且说安亲王岳乐奉命南征,将到建昌,正值白显忠攻陷城池,岳乐督攻不克。后从北京运来大炮,连即攻城。显忠大惧,弃城逃走。遂克广信、饶州,随进兵攻湖南,一路克袁州。将至醴陵,忽探马报道,敌将高大节,领兵由间道去攻袁州。岳乐道:“袁州是吾后路,倘被截住,吾无归矣。”忽又报道:“吴将夏相国,由前面来醴陵了。”岳乐道:“前有来将,后有敌兵,吾不能不退。”即传令退兵。约行百里,天已日暮,见前面有一大山,岳乐即命就此扎营,明日再行便了。方才扎毕,忽听山上炮声响亮,岳乐急命侦探此山何名,回报是螺丝山。此山盘盘曲曲,如螺丝一样,也不知山上有多少兵马,只见都是大周旗号。岳乐道:“不用管他,你们用大炮向山上攻击。”连击数十炮,旗帜打倒也不少,就是无一息动静。岳乐道:“不好了,吾中了敌人疑兵计了。”赶急令军士将炮抬回,不用再放,将才入营,只见山上跑来一匹马,飞至面前,大呼道:“岳乐哪里走。”岳乐正在山下瞭望,忽见一匹马飞来,惊得心魂皆散,策马而逃。军士见主将走了,一时昏乱,不辨路途,四处纷散,自相践踏。岳乐逃过螺丝山,见无追兵,心中稍定。此时天色已明,遂收拾残兵,奔回袁州去了。一到城下,见皆是大周旗号,正在狐疑,所四面喊声,岳乐登高一望,正是敌兵追杀清兵,赶急整齐队伍,上前救援。那敌将正杀得高兴,忽见后军纷纷奔溃。怎奈那将厉害,岳乐料不能取胜,领兵杀出,奔他方去了。那将也不追赶,收兵入城。原来杀清兵这将,就是高大节。且说岳乐这一败,才知道大节厉害。又说道:“此人久在江西,不是好处。”遂同喇布会合,同往南昌去了。不料。后来大节被胡国柱副将韩大任害死了。大节既死,袁州仍被喇布占住。此非喇布本领,乃是康熙洪福,以次各处渐渐略定。

  且说广州尚可喜因郑经由台湾率兵来攻,急派其子之信前去拒敌。哪知之信不遵父训,叛了清朝,反使部兵将其父可喜拘押起来。可喜气愤,呕血数升而亡。之信见父已死,益无忌惮,通款三桂。三桂封之信为辅德亲王,命他筹款助饷。之信一闻此信,遂说道:“三桂是想来挟制于我。”忙与部将商议,仍旧降清,所有三桂派来的官,均被拘住。一面率军民薙发反正,一面出兵西拒马雄,东拒耿精忠。精忠方欲对敌,闻报汉兵已入仙霞关,急回军福建,途次又闻曾养性、白显忠统已降清。赶到福州,又闻清兵将到,建宁、延平等郡均已投阻精忠经此一吓,晕倒于地,左右救醒,半晌道:“此番休了。”坐定后,忽左右献上一书,拆开一看,乃是清康亲王前来劝降。

  心想道:“降是不好,不降又敌不过清兵。”半天想了一条计,一面令儿子赴延平去迎清军,一面将总督范承谟绞死。何者,因他降清,恐范承漠说他坏处。康亲王接书,遂进福州。精忠率文武迎接入城,康亲王令其立功赎罪,申表奏闻。之信亦遣人至喇布前乞降,喇布亦据实申奏。康熙帝因三桂未降,亦不深究,旨下令其仍袭王位,立功赎罪。浙江、福建、广东次第悉平,只有广西一省,现尚未靖。广西守将孙延龄,本是孔有德的女婿,因有德一门死难,仅遗一女,孤苦零丁,太后留养宫中,食郡主俸禄。后嫁与延龄为妻,镇守广西,不料延龄受三桂蛊惑,封为临江王,背清降吴,起先还瞒着,后被郡主知道,劝他反正,他却不从。今闻各处皆已反正,心中焦灼,思想再三,只有请郡主庇护,可以减罪,退入后堂,未免赧颜,无奈向郡主谢过:“前日实系愚昧,今悔已不迭,望郡主维持一二,虽死亦感激你的。”说罢便潸然下涕。郡主见他如此,心中不忍。遂入京求太后为他讨情。不料他这反正三桂已知,派从孙吴世琮诱杀之。

  且说吴三桂自叛清以来,已经五年。康熙十三年僭号,借立崇祯后为名,其实称周国。他心中把称帝早存一个念头。至康熙十七年,于衡州筑土建坛,祭告天地,自称大周皇帝,改元昭武。总奈他已恶贯满盈,即位之时,受一点风寒,竟致不起,于康熙十八年春月,就呜呼了。三桂临死,遗嘱夏国相一班伪大臣等,辅太孙世王番嗣位。国相等秘不发丧,密遣人至云南迎请世王番,至衡州即位。百官叩贺,改元洪化,遂发哀诏,布告国民。此时清兵闻知三桂已死,人人思勇,个个图功。安亲王岳乐、简亲王喇布各统大兵,入湖南,克复岳州、常德。

  惟顺承郡王勒尔锦常驻荆州,三桂未死前,连头也不敢出;此时听三桂已死,弛也就发起扬来,大着胆率兵过江,攻长沙,直逼衡州。夏国柱等见这样情形,哪里还敢迎战,只得弃城而走。吴世琮在陕西也被将军莽依图战死。此时四川汉中俱皆克复。现在大周吴世王番所有地方,均被清兵占住,刻下只落云南、贵州两省了。康熙帝见各处虽然报捷,总是不能荡平,想必诸将不肯用命,遂传旨一律调回治罪。另派贝子贝勒都统将军,统大军由川、广、闽、粤,进兵云、贵,直捣周兵巢穴。周军见清兵大队云集,吓得魂飞魄散,纵勉强迎战一照面就逃走了。自此世王番又把贵州失了,到康熙二十年十月间,城中粮尽,军心遂变,城中守将方志球暗里通款蔡督军毓荣,放蔡军入城,于是各兵继进。将周通同擒获,余兵溃散。世王番见国已灭,遂悬梁自尽。所获兵将,解送京师发落。至于已降复叛之藩,一律递京问罪。诸清将见大功垂成,即陆续班师回京。三藩既定,中国十八省,并关东三省,皆属大清舆图。惟台湾一岛,被郑经占据,后经病死,其子孙陆续嗣位,到康熙二十三年才亡。

  康熙帝既平海内,又想征服蛮夷。先从俄人入手,于是即令都统郎坦,侦探俄城形势,后遂出兵。至二十八年中俄才订约修好。二十九年,出长城,攻蒙古三部,亲征往还三次,至三十年蒙古内部附。三十六年,康熙立允扔为太子,到五十一年,康熙帝将允扔废黜,立意不立太子。诸皇子及王大臣,不知主上何意。到康熙六十一年,已是六十九岁了。大学士九卿等,方拟明年是圣上七旬万寿,预备大庆典礼,谁料人有旦夕祸福,康熙帝竟患起病来,渐渐沉重,服药无效。次日,帝到畅春园,诸皇子随驾前往。过数日,病甚重,即召隆科多入内。

  命他传旨召十四皇子入内,只是舌头蹇涩,说出十字便停住,又说出四子二字。隆科多出来,即遣宫监去召皇四子胤祯。次早四皇子至畅春园,见过母舅,隆科多即入内请安。康熙帝见他来到,手指胤祯说道:“好好。”只此二字,便归天去了。

  诸皇子大加痛哭。隆科多说道:“请诸阿哥收泪,听读遗诏。”

  便读道:“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统,着继朕嗣位。”皇四子随即皇帝位,悉遵旧章治丧。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而崩。四皇子胤祯即位主丧,次年改元雍正。

  雍正登位后,召王大臣文武入宫,王大臣等到了宫内,见雍正南面高坐,忽谕众官道:“皇考在日,至晚年储位未定,心中常不定,朕想明立,恐他兄弟争夺,弄出大祸,朕想出一条计来,将拟定皇储诏旨,亲写密封,藏在匣内,放在这正大光明殿匾额后面,可好么?”王大臣道:“臣等安敢妄议。”于是雍正命诸臣退出,只留总理事务大臣在内,自己密书太子名字,封藏匣内,令内侍缘梯而上,将此匣悬在干清官正中正大光明匾后。后来雍正晏驾,开匣方知立储已毕。

  忽接到四川总督年羹尧八百里紧报,青海造反。青海原在西藏东北,此时青海首领达赖浑吉欲谋独立,想脱清朝关系,暗约策妄阿布坦为后援,大举寇清。兵部侍郎常寿由青海奔来奏闻,雍正帝只道青海内乱,仍命常寿前往调停。常寿一到,即被丹津拘留。川督年羹尧闻报飞奏,雍正帝即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提督岳钟棋任奋威将军,率兵往讨。兵分二路,率兵前进,势如破竹,斩首万级,直逼青海。丹津闻报大惊,送出清使,上表请罪。清廷不准,催羹尧进兵。岳钟祺请道:“青海地面寥阔,寇众无多,我军四面合攻,贼众谅无一遗。”羹尧然之。果于雍正二年五月,遂定青海。年、岳二督奏凯班师,回朝叙功不提。

  且说雍正帝本是薄悻主,他见外患已平,恐怕国内生出事来,想出一条毒计,欲把功高位重之臣尽行除去。先把两兄贝子允糖、允礻异、允祀,捏他种种不法,将其拘禁。并将为帝划策的一律处死,免得后来泄漏。太傅年羹尧因少年为帝扶持,又兼功高,未免骄恣。一日旨下,帝遂降他为杭州将军,又连降他十级,罚他看守城门。他在城门里,守得格外严密。王大臣又将他行为奏明,共成九十二款,雍正帝遂把他正法。哪知都察院先生劾隆科多庇护年羹尧,又奏他大不赦之罪,旨下只戮其本身。后又有多少文臣武官,稍涉嫌疑者,均受株累。雍正既将一班人犯惩办,遂觉得意,寡情之人,无逾于此。自雍正四年至九年。苗人不服王化,镶黄旗鄂尔泰费尽苦心,苗人方始归命,开辟苗地二千余里。到了十三年,苗人又生变端。

  鄂尔泰,因苗人复叛,心中也自不安。其时正在府中晚餐,忽见宫监奔入,报称皇上暴病,请大人立速进宫。鄂尔泰连忙入宫,正值皇后已到,鄂尔泰上前揭开御帐,不觉哎呀一声,急将帐放下,其时庄亲王、果亲王皆到,一面奏议后事,一面请太子嗣位。遂将匣取下,打开一看,当即宣读,乃是“皇四子弘历继朕登位”二语。是时皇太子弘历等入宫奔丧,随即奉遗诏,命庄亲王率大臣奉弘历即位。次年改元乾隆,是为清高宗皇帝。

  乾隆即位后,朝政宽平,宗室人等凡被拘禁,一律释放。

  封允礻我等公爵;自己兄弟,皆封亲王;在朝王大臣及外省官员,均加一级。功勋故旧,官吏小民,无不颂当今仁德。只因云苗复叛,未曾平靖,召回张照哈等治罪。另授张广泗七省经略,节制各路军马,择日出师前进。到了苗境,约历两月,已定苗疆,海内承平。乾隆帝乃偃武修文,四夷入贡,八荒称臣,真是太平天下,别有一番景象。迨至乾隆六十年,把人生富贵荣华际遇,无一事没做到的,无一件没想到的。一日,不料乾隆帝忽召诸王大臣入内,拟把帝位傅于太子,自称太上皇。王大臣也没甚惊疑,不过请皇上暂缓归政。乾隆又开谕一番,说道:“朕遵守先皇遗法,已将太子之名,藏密正大光明殿匾内。”

  即命宫监取下,开匣一看,乃皇四子颙琰,遂命他嗣位。拟明年改元嘉庆。乾隆帝虽内禅,仍然大权在手,惟恐一旦交卸,有乖制度。今见嘉庆帝浚哲文明,温恭克让,于礼制上格外尊崇,遂决意归政。于嘉庆元年元旦,举行归政典礼。王大臣率百官等上表恭贺。随颁;太上皇传位谕旨,大赦全国。元年四月。太上皇开千秋春宴;正在热闹之时,忽宫监递来湖北督军的奏折,内陈枝江、宜都两县内白莲教徒聂杰人、刘盛鸣等纠众滋闹等情,请发兵迅剿。要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洪杨起据金陵南北构兵

  诗曰: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却说嘉庆帝为太上皇开千秋寿筵,正在高兴之际,忽外面递来湖北督抚奏折,称白莲教徒由枝江、宜都,纠集党羽滋闹,请派兵速剿等语。嘉庆帝见奏,即敕湖北巡抚惠龄专办剿灭事宜。谁知告警表章如同雪片:林之华起当阳;姚之富起襄阳;齐林妻王氏起保康。同时接踵而起者,约数十州县,声势甚浩;几遍湖北全省。嘉庆帝大惊,忙入宫禀知太上皇。太上皇斟酌妥当,即传旨命西安将军恒瑞率兵至丹阳剿林之华,都统永保等剿姚之富、齐王氏、枝江教匪,专敕鄂督毕沅、惠龄剿办。

  各将奉诏领军并进,至四月先后报捷,斩首数万。那白莲教徒聂杰人被总兵富志擒住,余外的反格外横闹。原来白莲教,元末有韩林儿,明季有徐鸿儒,后因剿灭未尽,复起滋扰。乾隆年间,有安徽人刘松,系白莲教首领,被官擒获,徙流甘肃。

  他徒众刘之协、宋之清等未曾遭获,分投川、陕、鄂一带传教,不过图骗些钱财。到乾隆晚年,教徒竟至三百多万。他造谣言说:清朝鸿运已过,劫运将来,现在真命天子已出世,你们若要免祸,须访求真命天子保护。百姓闻之,统求刘之协把真命天子指出。刘之协遂将同党王姓之子发生,冒充明朝后裔,指为天子,招集党羽,各处劝募,置旗造甲,择日发难。后被官兵闻之,将一干人犯并王发生,一并拿住。内有刘之协贿通押卒,半途放走。只王发生解送京师。乾隆帝见他还未成年,将他充军,余皆斩首。乾隆遂传旨大索刘之协。此旨一下,官吏借此正好掳掠,四方百姓不堪其苦。于是愤集数十州县,群起为乱,抢州州破,掠县县覆。又道四川达州徐天德与太平县王三槐等,纠众为助,弄得南方半壁危如石卵,告急表章纷纷进奏。嘉庆帝见之,甚为扼腕。于是立命内大臣额勒登、保将军明亮等,先后剿平民乱;复命额勒登、保明亮等,一驰四川达州,一赴湖北,专任剿教匪事宜。又督敕各省督抚、将军、都统等认真会剿,如再无功,立即拿问。此谕一下,各路统兵将帅均慎重起来,有议分剿,有议合攻,纷纷不一。于是,将军明亮、都统德楞泰率兵连败徐天德、王三槐等。

  川中乡勇罗思举起应清兵奋击,先后击毙教徒数万余名。

  不料又有河南大股教徒分道入川,徐天德等势又振,会合齐王氏、姚之富等,将清将明亮、德楞泰、惠龄、恒瑞等东西追奔,意欲向北侵扰。幸亏清总兵王文雄带了劲旅三千,奋力击退。

  齐王氏等复退奔东南,复由山阳趋湖北。明亮等闻知,引兵急追,到郧西界,一面飞檄郧西乡勇邀截,一面悬赏购齐王氏等首级。

  适四川东乡县乡勇罗思举、桂涵投营效力,受令斩齐王氏首级。罗思举这人,智勇兼全,胆略出众,遂率桂涵等攻破王三槐所在。桂涵前曾为大盗,能飞檐走壁,日行千里;闻清帅募兵,才同罗思举前来投效,一入营即立大功。又探知齐王氏驻大寺内,两人遂于夜间改装,使起飞檐功夫,直入寺内,俯伏屋上,见室外护持甚众,不便下去,即将瓦揭去两层,往下一看,正对齐王氏卧室。室外人仍然未散,两人不耐久待,即缘檐而下,挨至牀前,手执大斧,向帐内砍人。忽帐中飞出一足,直扑桂涵两目,幸眼快,将斧旋又砍去。剩下一支莲钩,只听哎呀一声,恐外人惊动,不能出室,遂提足而出,复飞上屋,回营而去。时已天明,即呈明亮前献功。明亮验讫,即传令速攻。此时,齐王氏被人削去二足,正在牀上昏卧,闻清兵大队前来,即由姚之富令部众抬起逃走。之富在前开路,向外冲出,走据山中。

  此日一阵,被杀死者八九千,王如美被俘,暂不处斩,着其指明齐王氏等聚处。明亮等带同王如美登山瞭望。如美言驻左山,明亮遂令兵猛攻。又恐右山来援,德楞泰即当先,左手执牌,右手提刀,迈步直上,兵士亦随后跟进。此一阵好似宋朝岳武穆大破朱仙镇一样,一时左山教徒被杀得干干净净。因齐王氏、姚之富两人为首,令兵士将两人之尸检出,另分其尸,将首割下,传知各省,尽说渠魁殄灭,从此可以荡平。偏偏的死一个又生一个,死两个又生两个,竟弄得年年不得太平。头目王三槐、徐天德前日奔逃,后接着齐王氏等众又猖蹷起来。

  今齐王氏、姚之富又被剿死,也觉势孤。现闻四川道台刘清奉川督勒保令,前来招抚,心中也愿投降。何以刘道台一出,三槐即服?因这刘道台前做南充知县时,百姓都称他刘青天,人人都佩服他的。且说勒保前日剿灭教徒时,是一个蛮寨女子帮他造成的功,他就冒了人的功,谎奏皇上,皇上不知,以为就是勒保本领,所以命他督川。哪知川中教徒格外猖横,勒保率兵进剿,被王三槐杀得大败,束手无策。他手下有一个办文案的先生,替他想一条计,说现在建昌道刘请,百姓皆佩服他的,叫他前去招抚三槐。三槐若来,将他获住,解送京师,岂不是大帅功么?于是勒保从计,即遣刘清前往招抚三槐。刘清奉命,带同随员二人前往,一是刘清文案,一是勒保属员。三槐闻刘青天到寨,忙出拜迎。刘清把前来招抚叙说一遍。三槐恐川督遣他前来诱捕,未便即允。刘清往返三次,并将随员留押,三槐始允,随同刘清出寨,众人素信刘清,也不阻挡。三槐将到大营,由刘清引入。勒保故意摆出威势,喝令将三槐拿下。刘清一见,遂上前道:“大帅如此办法,其如二随员何?”勒保大喝道:“三槐是白莲教首,已是不赦的,两个随员有甚要紧呢。”刘清叹恨而回。一日,文牍刘星渠逃回,刘清问他逃回缘故,答道:“贼众见三槐未回,意欲将吾及都司偿命,吾等无法,只得哄称,勒公要重用三槐,暂且留住,贼等疑信参半,我说前去代为探信,贼知我是大人这边,故未阻挡,都司亦要同来,被贼留住。倘勒公变卦,其属员能保性命?”刘清道:“他既失言,我亦不能在此了。”于是写了辞禀,遣役夫送去,自己带了文牍,匆匆回去。过数日,上谕下,加升勒保官衔,一面将三槐解送京师,交刑部治罪;一面进兵攻余党。其时,白莲教众见三槐已问罪,遂奉冷天禄为首,拒抗官兵。官兵昼夜攻打。看看粮尽,冷天禄诈请投降,夜间却袭清营,清兵不防备,杀得清兵大败而退。勒保又想招抚,哪知这番真不上当了。

  此时嘉庆四年正月,太上皇忽然得病,医药无效,竟然薨逝。乾隆帝由二十五岁嗣位,在位六十一年,观政四年,至临崩,共九十年。嘉庆帝捶胸大痛。越数日,命军机大臣拟一道谕旨,颁给各省诸将帅。各省将帅接旨,觉得比前日严厉非常,个个皆栗栗祗惧。一日旨下,命拿大学士和王申,交刑部议论擅专大罪。原来嘉庆帝素恨和王申,因太上皇在日,不便疏斥。

  今太上皇崩,个个皆疏陈他的劣迹,共列成二十条大罪。嘉庆帝一见,立即传旨赐他自尽,所有和王申引用的人员,统行革职。和王申既诛,遂传旨提王三槐亲讯。三槐只供“官逼民反”四字,余无一言。嘉庆帝再三讯问,只此四字。嘉庆道:“难道四川官吏,连一个好的没有么?”三槐道:“只有一个刘青天。”嘉庆道:“哪个刘青天?”三槐道:“现任建昌道刘清。”

  嘉庆道:“余外就没有么?”三槐道:“巴县老爷赵华,渠道老爷吴桂,虽不及刘青天,也就是好官。”嘉庆闻言,感叹一声,即将三槐下狱。嘉庆帝经王三槐一供,随即下谕旨。内外官吏接旨后,方知帝平日留心政治,所有统兵将帅,虽然不能尽换,也就渐渐更易。从此,嘉庆帝每颁一道谕旨,皆雷厉风行,无论内外官吏,皆凛凛祗遵,不敢再蹈故辙。于是各省领兵将帅,皆振刷精神。惟勒保因冒功而得握大柄,每令人为先锋,自己居中,获收渔人之利。此次额勒登保一军,斩了冷天禄,德楞泰一军与徐天德相持,明亮一军奔走陕西境内,未得全胜。勒保终是见敌生畏,按兵不动,被新任湖广总督倭什布据实参他一本。嘉庆见表大怒,即命官前往拿京问罪,其经略事务,着明亮代理。后明亮因剿匪无功,与永保互讼。二人均被拿京逮问,着令额勒登保代任经略。额公接了经略任,便施展他平日用兵才略,遂筹划全局,于是左发兵,西痛剿。

  适德楞泰追徐天德,与高均德相遇,德楞泰奋击,将高均德擒斩,申表泰闻,旨下,授德楞泰为参赞军务大臣。高均德既死,又有冉天元为乱,亦被德楞泰擒斩。余如王廷诏、徐天德、樊人杰等,至嘉庆六年,亦先后擒斩。嘉庆九年,始报肃清。不料西北已定,偏偏东南海寇又起。乾隆末年,安南阮光平父子窃位据国,国用很不足。他想个主意,召集沿海盗贼,封他官爵,叫他在海中劫掠商舶,以充国用。于是海寇日盛一日,胆子越弄越大,劫了海舶,又想上岸劫掠。浙江定海总兵李长庚,生长闽海,素知海中险要,而且忠勇可钦,一日闻报,率领三镇水师,出口勇剿。是日值飓风大作,雷雨交加,将寇艇多半撞沉,其余潜踪上岸,被兵士搜索净尽,一个不剩。其中有四个头目,佩有安南总兵的印,长庚大怒摘下,将四人磔死。行文至安南,将印掷还。会安南有内乱,系广南王后裔阮福映自逞罗入国,灭了阮光平,恢复旧国。此时见清朝的文书,惟恐清朝兴师前来问罪,遂一面声明此事是阮光平父子所为,一面上表入贡。嘉庆见表,恐罪非其主,遂封他为越南国王,令严惩海寇。福映接旨,遵照办理。无奈海寇一时难以扫尽。

  内中有两个寇首,一个叫蔡牵,一个叫朱濆,号召群寇,把闽海口岸作出没根据。又结通陆地上教徒,暗济枪械,猖獗万分,官兵都无可如何,只有李长庚还能与他对战。嘉庆帝知长庚忠勇可嘉,遂升他为闽省提督,后又调任浙江,与巡抚阮元甚为投契,即筹款十数万,置造大船数十只,铸大炮四百尊,向各船配搭。每日向海岸往来游弋,败蔡牵于岐头东霍等洋,擒张如茂,兵威大振。后蔡牵被长庚剿得无路可逃,赍银至闽督王德处乞降。闽督见了数万银子,如见父母一般,遂遣人前来招抚。长庚明知蔡牵不是真降,况且是闽督招抚,不能作梗,只得叹息而退。哪知蔡牵经此一庇,遂暗暗将船修好,粮米装足,又暗地买通奸商,叫替制造一只大船,装好货物,只说装货出口,哪知一出口,即交蔡牵,牵得了船,即扬帆而去,横行海上,与朱濆合势,再犯温州。温州总兵胡振声率不整不齐水师出来抵御,被蔡、朱一挥,化为齑粉,连胡振声也入水中矣。

  蔡、朱回舟入闽,闽中无一人敢前来抵敌。嘉庆帝闻知,遂命长庚总统闽浙水师。长庚奉命,遂将温州海坛二镇水师为左右翼,昼夜操练。于嘉庆九年,向马迹洋出发。至冬月,败朱濆于甲子洋。次年春,又败蔡牵于青龙港。蔡牵屡败屡愤,索性聚集百余艘,东犯台湾,并结岸上土匪,侵犯府城,自称镇海王,全台大动。闽督王德飞奏朝廷,嘉庆帝忙饬成都将军德楞泰,佩钦差大臣印,调四川兵三千赴剿。将军赛冲阿为副,分兵两路。两将军尚未出境,李长庚已至台湾。他见鹿耳门被阻塞,遂向他处寻出小港,港名安平,直通府城,急令总兵许松年、王得禄驾小舟率兵潜进,自督大队守住南北两汕要隘,以截蔡牵归路。蔡牵只道总门塞断,只顾放心前进,不想许、王两人率兵由间道攻进,直前进剿。蔡牵分兵御之,每战皆败,人数船只损失甚巨。料台湾难拔,想从北汕逃走。将要出口,见口岸有大船无数,塞住出路,遥望一只大舰上立一大将,手执大令,如天神相似。仔细一看,正是那百战百胜浙江提督李长庚,遂叹一声道:“遇此公,吾无命矣。”谁知陡然起阵怪风,兵士站立不住,蔡牵趁此逃走,一出海口,哪里挡得住,仅夺了数十号战船。哪知嘉庆帝昧着良心,说他纵贼远扬,旨下摘去他翎顶,德楞泰等一律退回。长庚大愤,复率部众力剿。

  退至福宁岸上,无一兵夹击,蔡、朱见长庚势孤,合兵来攻,被长庚猛力杀退。牵遂与朱濆分窜浙江定海。长庚跟追,专击牵舟,牵受创又退。旨下复长庚翎管,庚方稍安。不料浙抚阮公丁忧去任,长庚抚膺叹息。部众曰:“阮公虽去,何患无人,现闽督王公,不比阮公犹胜乎?”长庚道:“不要提起王公还可以,吾自出师以来,多亏阮公;若王公,连一样也做不到。”

  不料闽督王德激起众怒,遂群起促长庚据实列奏。嘉庆帝明白如镜,将王德革职拿问。另命阿林保继任。不料去一个坏的,又来一个丑的,真是患无已时了。阿林保到任,又与长庚不合,不到一月,弹劾三次。皇上心疑,留中不发,密令浙抚清安泰查复,虽不及阮公,也不甚胡涂,把长庚海上情形统笼起来,具表奏闻。嘉庆本是明君,一见此表,即知阿林保忌功,遂下旨督责阿林保,倘再忌功诬劾,王德就是你镜子。命长庚督造大船三十只,长庚内无掣肘,外无阻碍,可以得志。不料阿林保受此一责,格外大怒,总要置长庚于死地。长庚正想修理船只,无奈阿林保催战文书,三日一道,五日两封,不许休战,不满一月,下了十数道檄文。长庚叹道:“我不死海贼手,也难逃奸臣手中,看来与贼同死为幸。”遂召集将士,克日出师,凭一股锐气,驶船出港。蔡牵船一见长庚来,望风而逃。追至竿塘,擒获蔡牵侄儿,名叫天来。长庚往来海面,追得蔡牵无路可归,命许松年击朱濆,自己败蔡牵数仗。蔡牵逃至黑水洋,再逃已无路了,只得决一死战。长庚亲自擂鼓,战有两个时辰,牵船上风帆被弹击裂,急令兵士迎风放火,火势炎炎,燔及牵船。不料牵船一声炮响,穿入长庚船中。兵士回头一望,见长庚已跌倒船板上,连忙来救,弹子已中咽喉而死。张见升是阿林保之人。他见长庚死,引军退回,牵乘势逃入安南去了。这信传至京中,嘉庆帝不胜叹息,追封壮烈伯,赐谥忠毅。自此闽督改任方维甸,浙抚复任阮元,命长庚部将王得禄、邱良功升任提督,分领长庚旧部,同心协力,为长庚报仇。

  王、邱二提督闻许松年在闽海击死朱渍,濆弟朱渥率众乞降,已立大功,自己恐落后,被人笑无能,遂慷慨誓师,决擒蔡牵。此时牵势日蹙,招集余贼,再入海面,直至定海渔山。

  王、邱二人跟追至绿水洋,又被逃脱。二人愤甚,遂议分兵,指定蔡逆进剿。次日,又跟追至黑水洋,不料良功船与牵船并列,王得禄船亦至,合攻蔡牵。不料良功船少停,被敌众扯毁,又用绽扎住良功坐船。良功执刀前去砍绽,忽被敌众用长矛将良功脚刺中,良功部下见主将受伤,毁绽脱出。蔡牵又想逃走,王得禄又率众而上,敌船弹已打尽。王邱大呼道:“贼弹已尽,望极力擒获,擒者受赏。”军士一拥上前,一面放火,一面用矛钩扯船篷。牵知不能逃出,遂用炮将船击裂,连船带人均进龙王宫了。余党乞降。王、邱二人收兵而回,忙用红旗报捷,饬封王得禄二等子,邱成功二等男。

  嘉庆十六年,彗星见西方,钦天监奏星象主兵。嘉庆帝问在何时,经钦天监查核,应在十八年闰八月中,将十八年闰八月改作十九年闰二月,或可消弭,亦未可知。嘉庆准奏,不料转眼已是二年,嘉庆已把前事忘了,七月闲秋狩木兰,启驾而去。不想宫中竟闹出一个大祸。原来京南有一班亡命,立了一个教会,叫作天理教,又叫八卦教,大意与白莲教差不多,召集党羽,遍布各省。内中有两个教首,一个叫林清,传教直隶;一个叫李文成,传教河南。这两人内外勾引,蛊惑愚民,一心要想做皇帝。听钦天监说星象主兵,移改闰月,便欲乘间为乱,造了两句谣言,说道:“二八中秋黄花落,清朝最怕闰八月,天数是难逃,改也不得了。”适直隶旱灾,流民成群,林清费数万银子,买通内监刘金等三个太监作为内应,一面暗招李文成来京,作为外援。文成到京,约定九月十五日举事,就是钦天监说的十八年闰八月十五日。林、李二人以为人不知,谁知滑县知事强克捷早已闻知风声,飞遣人报知巡抚高杞、卫辉府郎锦麒,请速发兵掩捕,莫待此事发生。巡抚、知府反责他造谣生非。克捷急得了不得,申详两回,皆不应。暗想李文成是本县人,他谋为不轨,朝廷见罪下来,不说上司不发兵,反罪我知情不举,我前后总是死,不如弄一个先发制人,就是死也是为国为民的了。主意已定,等候天晚暗传人众,齐集县衙听差。衙役见县主已经坐堂,便道:“你们随我来,将一切用物备齐。”衙役遵令。克捷出衙,上轿前行,来到李文成住宅,把前后门把住,内中虽有通声,也不敢多言。克捷由前入后,直至内室,将李文成捉住,用铁链锁上,带入衙门,即坐堂审问。文成故笑道:“老爷要拿人,也要访明罪过。我也不犯法,拿我何为?”克捷大怒道:“你私结会匪,谋为不轨,本县访得明明白白,你还敢赖吗?好好招出,免得受刑。”文成不招,克捷道:“你胆大妄为,不用刑如何肯招。”令衙役将夹棍套上,遂一收一紧,把文成夹得死去活来,脚胫爆断,晕过数次,总是不招。克捷心想道:“他脚胫已断,谅不能逃,再设法讯问。”

  且说文成党羽闻首领被擒,遂商议劫狱,将他救出。大众议妥,于九月初七日聚众数千,直入滑城县署。这县署只有几个衙役,并无有一兵一座,所以他们一入,役吏皆跑光了,内中只剩克捷一门家小。这些人不由分说,走上前去,你一刀,我一刀,连克捷带家小剁成肉糊。急忙到狱中将文成救出,舁逸而出。文成道:“直隶林首领本约我奎十五日到京接应,今日闹将起来,路上必有官兵阻拦,如何过去?”当下,众教徒既将官府杀死,也无处可容,只得分兵入犯,遂攻山东直隶,以期克成。哪知嘉庆在木兰业已闻警,飞檄六百里,加紧谕旨,着山东、直隶、河南督抚等,迅速派兵防堵截剿。此旨一下,各省纷纷出兵防堵。

  且说京内林清,见己近期,只望李文成率众前来入援,不料事泄被捉,幸亏党众救出,致各省鹤唳风声,所以文成不能如期。及至林清发难,外援断绝,故此一事无成。却说嘉庆帝在木兰,忽想起钦天监之言,遂即启驾而来。京中文武亦议前往接驾。再说林清至期,先派党羽二百,暗藏兵器,潜入城中,自己却在外候信。哪知这二百人在禁城内四处游行,专等内应。

  至日暮,见有两人前来,向前一看,见是刘金、高广福两个太监,一齐向前引了几步而去。众教徒等遂即发难,一半攻东华门,一半攻西华门,均以白布包头作为暗号。那守东华门的侍卫,见有教徒入来,猛力格拒,教徒退去,将门关好。西华门不及防御,竟被教徒冲入,反把门关好,以拒禁兵。随即向内,奈不分路径。正在分辨,忽见阎进喜到来,指引路径,叫他向西直攻大内。这些教徒指望立时攻入,抢个满载而归。哪知宫中层楼环绕,莫辨路途,左旋右转,见前面一所大屋,疑是大内,遂一齐斩关扑去。到里一看,连什么皆没,众人打火一看,匾上写的是文颖馆。众人越过数进,皆是声息俱无。迨闯至尚衣监,乃大噪起来,也不问东西南北,分头乱闯。有闯到降宗门的,也有闯到养心门的,皆关得好好的。内中有一个说道:“我们只顾乱闯,哪时才入大内。我看这墙里面必是皇宫。我先爬进看看,你们随后爬进,免得紧急时寻找。”遂手执一面白旗,正要爬上墙头,忽墙内飞出一弹,正中这人左目,“哎呀”一声,跌落墙下而死。连爬数人,均被弹伤跌下而死。列位,你说放弹的何人,原来是皇次子是旻,时在上书房,忽听外面大喊,问:“何事?”内侍出视,方知有匪攻入城内,忙回告皇次子。皇次子遂佩上撒袋,挂了腰刀,手执鸟铳,带了内侍,来到养心门,命内侍布好梯子,缘梯而上。正往四望,见一执旗贼正要上墙,皇次子随发一弹,口打中人左目而死。

  又上,又中弹而死。贝勒旻志,也弹中人脑而死,余者竟不敢上了。众人无法,遂到隆宗门放起火来。皇四子正着急,忽听霹雳一声,雷雨交加,将火熄灭。众教徒见事不成,都想逃命,哪知天色昏暗,不分路径,有失足跌水而死。此时,王大臣带兵入卫,各处一搜,擒获六七十名,实时讯问,俱称由内监刘金、高广禄、阎进喜等引入。遂命兵士将三人拿到讯问。三人见已供明,无可抵赖,只称“该死,该死”。

  且说嘉庆帝在行在,接皇次子察报禁内一切情形,立封智亲王,其余亲王贝勒俱升赏。遂尚书托津英和回京,查办余匪。饬陕督那彦成为钦差大臣,督兵剿河南。然后从白涧回銮。托津英和将到黄村,闻林清已擒,旋即回京。

  九月二十三日,帝御殿,亲讯教首林清及通匪诸太监属实,旨下,均凌迟处死。

  是时,李文成因胫断不能从行,只得留守滑城,其余本欲如期赴援,不料为天雨阻住,又为官兵堵截,不能前进,只好聚集道口镇。哪知嘉庆帝派钦差大臣那彦成,偕提督杨遇春,率兵至河南卫辉府。遇春自率亲兵数十人至道口,奋勇直剿。

  教徒一见清兵前来,预备迎战。忽见大旗飘扬,当中一个“杨”字,教徒素知遇春声名,早已吓得逃入城去。遇春向前径追,杀死教徒数百,方欲回军,查视亲兵尚少二名,复单身前往,冲入敌阵,又杀死多名,方将二尸夺回,暂住北岸,待彦成到来,一齐进兵。哪知彦成胆怯,不敢前进。后嘉庆知此消息,遂传谕催促速进,才敢前进。遇春进攻道口,教徒一见大呼曰:“不好了,杨髯子来了。”忽报马说直求教匪已平,又报山东教匪亦肃清。遇春闻知,与彦成曰:“二处已平,独吾未见成功,奈何?”正论间,忽报索纶奉旨率兵前来助剿,彦成召入,遂分兵三面进攻。教徒不能支,护李文成出城,将逃走太行山。

  杨芳跟追至辉县山,奋勇杀入。忽山中火起,文成烧死火中,教徒逃走入城。杨芳又逼城,用大炮四面进攻,约时许,城角崩坍,官兵争先夺入,守城首领牛亮臣、徐安国等均被擒,槛送京师磔死。河南大定。天理教教歼灭无遗,传令班师。有旨:命彦成率本部移剿陕西三才峡贼。三才峡贼,缘多木商夫役,因岁饥停工掠食,地方官捕急,推万二为头目,集众抗命,后被祝廷标等剿灭了。此后各地乱民亦纷纷剿平。

  嘉庆二十五年,帝循例秋狩木兰,亲王贝勒扈从侍。不料嘉庆驻避暑山庄,竟染寒热病症,日渐沉重。帝即传召诸大臣道:“嘉庆四年,朕遵守家法,已立次子旻宁为皇太子,今旻宁随朕驻此,着即嗣位。”未几驾崩,在位二十五年,寿三十八岁。皇次子智亲王,擗踊大恸,当命御前侍卫驰驿回京,尊母后钮钴禄氏为皇太后。皇太后懿旨着驰谕皇太子,早正大位。

  皇太子遂奉梓宫回京,安厝干清官,始即位于太和殿,颁诏天下。明年,改元道光元年,是为宣宗,尊谥大行皇帝为仁宗,卜葬昌陵。

  道光即位数日,想起干末嘉初以至于今,东征西讨,库款已算用尽,若再不节省,国用何能充足。遂把宫中糜费并一切奢浮,自后妃而下,一律皆从节俭朴实上做去,何怕国不富,民不兴呢。并令亲王、贝子、贝勒、王大臣等,不准广纳姬妾,任意挥霍。王大臣等听命之下,也有真真奉行的,也有阳朴实而阴仍照常奢华的,皇上如何能察觉。虽有此谕,至于奉行不奉行,不过在其自己。

  却说道光五年,回酋张格尔纠众叛边,原因钦差参赞大臣斌静与回部伯克章京表里为奸,种种万恶。道光帝命将军庆祥往勘,庆将军暗将斌静平日不法情形,据实奏明,奉旨革职拿问,派永芹代任。张格尔格外猖獗,清兵屡败,永芹不敢隐讳,拜本乞援。道光帝召回永芹,命将军庆祥往代,庆祥缺,命长龄往代。庆祥率兵进战,被张格尔连克七城,逼得无路,投缳自尽。清帝闻报,命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统陕甘兵五千,驰赴回疆,会诸军进剿。又授长龄为扬威将军,又命山东巡抚武隆阿率吉林、黑龙江兵,会陕甘总督杨遇春合剿逆回。

  白杨遇春到此,军务稍有起色。道光七年,清将军长龄、杨遇春率领中军,分武隆阿、杨芳为左右翼,三路进兵,个个敢战。

  回众不能敌,纷纷溃败,遗下粮草牲畜等物。此时清兵正乏粮,尽被搬取营中。清兵得食,格外胆壮。复令兵士追剿,勇气百倍,杀死回逆无数。一退一追,清兵遂逼薄喀什噶尔城下,一鼓登城,擒住张格尔侄并两伪帅,逆伯克等杀死数万,活擒四千多名,申表奏捷。长龄指望升赏,不期旨下,反说未擒获张格尔,临巢脱兔,长龄、杨遇春、武隆阿皆夺去职衔,敕令勒限捕获。长、杨等复率兵前进,把已失数城均克复回来。有旨责诸将,师久无功,孤军深入,暂且罢兵。诸将得旨后,即遵旨分任各事宜。长龄上表,请释回酋等语。道光帝得表,大怒,责他昏愦,有旨革职,幸亏杨遇春为他划策。原来回众分白、黑两派,一叫白山党,一叫黑山党,张格尔屡虐黑山党,黑山党大怒,阴通清兵,谋袭张格尔,长龄表中就用此意。杨芳命黑山党扬言清兵尽撤,喀城空虚,诸回统望和卓回来。此语传人张格尔耳中,遂纠合残众,派人探知,果不见官兵踪迹,遂入阿尔古城。至岁暮,拟待除夕日袭城。是夕,张格尔巡城,见东北人马行动,大惊道:“清兵来了。”急开城出走。杨芳率兵径追,奋勇一鼓擒之,遂用红旗报捷。道光帝大喜,命长龄等帅师凯旋,亲御午门受俘,廷讯张格尔罪状,即寸磔枭示。

  道光帝闻内外安静,遂召那彦成、杨芳回京。不意道光九年召回,安集延即于十年入寇。后来浩罕要请通商免税,奏知道光,道光命长龄从浩罕要请,定了和约,此事算已了结。

  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生一皇子,取名奕讠宁,就是后来嗣位的咸丰。道光十九年,皇后钮钴禄氏崩,道光帝甚为忧伤,命皇四子奕讠宁拧守着苫块大礼,居侍梓宫。不料丧事才了,忽东南疆吏报称西洋国英吉利国,见各国在中国通商的不少,他就造许多航海商船,运货到中国通商。不意亚洲西南印度国见英国通商,就生嫌隙,两下开仗,一阵被英国就灭了。英国就强盛起来,把印度国出产品鸦片运到中国,高价售销,贻患无穷。道光即位,头一件就禁鸦片,一面颁发禁鸦片谕旨,一面命重要大臣于进口船只立予查检。奈刁商猾吏从中受贿,鸦片输入格外加增。有湖广总督林则徐,剀切上疏,言烟不禁绝,患无底止。道光帝见疏,召林则徐进京,授以方略,给钦差大臣关防,令赴广东查办。

  林公奉谕后,即赴广东,发出一道雷厉风行告示,内载“吸烟绞罪,贩烟斩罪”条例。手下府吏胥徒尽心办事,皆无私弊。

  后在零丁洋查获英运烟土二万数千箱,申表奏闻。旨下,即命林则徐就在广东销毁。林公遵旨,即照会英领事义律,眼同销毁。从此,英国就与中国多事了。英领事将侨寓英人数十家移居他处,暗招英国兵舰突击九龙岛,被清兵将英舰击沉一艘。

  义律心惊,央葡萄牙人代为疏解,愿遵清律,请削去人即正法一条。林公未允。义律即报知英主,英国朝臣议论不决。英主道:“总从多数为是。”即照会义律为陆军统帅,伯麦为海军统帅,水陆并进,向中国而来。清帝知战端已开,命林则徐督两广,调邓廷桢督闽,守御闽海。则徐购外洋新闻报纸,侦察西事,知英国决意主战,急备海陆军兵,以便开战。募壮丁,练水师,军势甚盛。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英军驶舰直抵澳门口。则徐率火舟堵搴,乘着风潮,向英船纵火,英军急退,已烧毁英舰两只。英将伯麦募贿汉奸,千方百计,不能损则徐分毫。伯麦无法,率兵攻厦门。则徐见英舰北去,遂知照闽督廷桢。英兵将到厦门。

  被廷桢派水师袭击。金厦兵备道刘曜春固守炮台,英兵来攻,被炮弹将舰打毁几只,料此处也不能入。又向浙海,浙省官吏失于防范,被英舰驶入,进攻城池。定海总兵张朝发阵亡。道光帝即命两江总督伊星布视师浙江。未至,英将分兵去攻天津。

  哪知清廷满官听英兵攻天津海口,合奏林则徐办事太躁,致英主怒开战端,今英将前来,不过要求许他通商,赔偿货价,望圣上招抚,宜以罢兵息战为是。次日,义律登岸,带英兵二十多名,直入总督衙门。琦善闻英领事来,忙出迎入。义律即呈上一书,系载的要约款子六条。琦善阅毕,沉吟不语,义律知他胆怯,又拿大话一吓,反去央他说情。

  且说林则徐加意海防,杜绝私贩,不料琦善奉旨赴粤查办。

  一日旨下,责林则徐办理不善,着解来京交部议处,命琦善署理两广。琦善到任,终查则徐罪状,又反则徐政策。义律看琦善已入其壳中,备文一角,索前六款,并让香港一岛,率兵进港。副将陈连升接战,阵亡,连升子举鹏、千总张情鹤均战死。

  英兵进攻,沙角、大角炮台俱陷。李镇台廷钰入,向琦善道:“沙、大两炮台俱陷,英兵又进攻虎门,请大帅速发兵救援。”

  琦善道:“吾已令鲍鹏前去议抚。”廷钰道:“鲍鹏是英兵汉奸,何可过信?虎门一失,省城不保。”说之再三,两次发兵五百,廷钰只得带往保守炮台去了。忽报圣旨下,琦善接读,方知家产籍没,大痛道:“早知如此,吾亦不来,况怡良我与他无仇,何故参我?”着人将奏表抄来一阅。内中说他擅专,尽把香港割让,并承认要求六款。

  义律知清廷决意主战,与伯麦商议,趁清廷派奕山、杨芳、隆文等未到,遂调齐兵舰,向虎门进攻。水师提督关天培正守靖远、炮台,见英兵来攻,开炮轰击,未中要害。英兵冒死攻入,天培无援,被英兵击死。靖远、威远、横档三炮台并虎门均失守,总兵、游击、守备等同时殉难死。幸亏参赞大臣杨芳率湖南兵五千赶到,城内赖以保全。琦善已解京问罪,英兵屡次来攻,皆杨芳督兵杀退。次日,美国领事来营求见,杨芳命兵请入。美领事言英人本不愿生事,但要求通商等语。”杨芳言候上谕再议,遂将美领事为英求请通商等情,与怡良会冲具奏。道光帝不允,旨下促剿。是时,奕山等均到粤,看此局势艰难,遂议请林则徐出来筹议。则徐言现在敌已深入,惟有将他诱出,将要口暗设梅花桩,用重炮把守,方能万全。道光帝复授林则徐四品京堂,赴浙海会办军务。忽英领事命人亲索烟价,被奕山喝退,于是整兵出战,连烧毁英船三只,毙英兵数百名,又误伤美人数十。正然喜慰,忽飞报英兵率大队前来,将天字炮台攻陷,港口水师六十多船亦被英兵使汉奸烧尽,现正攻打四方炮台,甚为吃紧。又报四方炮台全陷,奕山闻言大惊,几乎跌倒。杨芳即率兵上城防守。英兵越战越勇,清兵实难抵御。经广州府余保纯出去议款,由美人调停,议出四款,赔款让香港等条,英人方才退兵。奕山捏词谎奏,道光以为是亲信老臣,传旨准奏。清帝只道和议既定,从此可以无事,哪知英人阳奉阴违,一面率军舰退出虎门,先整顿香港,恢复广东营业。伯麦与义律心想趁此兵威,兴兵北犯,不意为飓风将坐船撞破,沉船无数。

  此时林公与邓廷桢皆被劾谪戌伊犁。闽督换杨伯焘。杨公亦热心拒外,见英兵攻厦门,急率兵抵御,轰毁英舰数只。奈英兵太猛,连陷炮台三座。金门镇总兵江继芸及副将都司等均阵亡,厦门失守。

  两江总督裕谦视师至浙,正值清廷谕促裁兵。裕谦道:“英兵常增,我反裁兵,这是彰穆阿误国了。”忽报:“英兵来攻定海,已进竹山门,被我军击断大桅,现已退去。”次日报晓,峰岭失陷,王总兵阵亡,竹山门失守,郑总兵战死,葛镇台云飞亦战亡。裕谦道:“各处失守,浙海去矣。”一面飞章出奏,一面召集部将,盟神誓众,亲读誓文。正读间,忽报英兵到来,裕谦即分遣兵将出城抗御,杀死英兵数百。不料英兵势重,招宝山、金鸡岭一时皆陷。英兵已临城下,清兵纷纷逃避。裕谦无法,遂投沣池自尽。经家人救活,舁奔宁波余姚,数日方逝。英兵乘势入城,搜获裕谦,又攻入宁波。

  清帝命奕经为扬威将军,驰赴浙江防剿。奕经调集各省军兵,先定进剿方略,然后出攻镇海。总奈英军势重,又买通乡勇,抗拒官兵,把清兵前队全行覆灭。先是两江总督伊里布事涉通番,被逮人京。浙抚刘珂上表一道,说他并无私通情事,英人素所敬服,倘命他督浙,可弭战祸。道光帝哪知他是一类,遂照准赦伊里布罪,命他督浙。一到浙江,密令奕经暂勿出战。

  英兵攻破浙海,转入江苏至吴淞口。提督陈化成甚得兵心,闻英兵到来,亲自上台督战。一炮将英舰击沉,接连数炮,击死英人数百。总督牛鉴见清兵得胜,大喜。忽见英舰一弹飞来,正落在面,他心一吓,实时奔回。众兵见大帅奔回,以为炮台失守,遂纷纷逃散。英兵乘势上岸,据了东炮台。化成竟中炮弹而死,英兵遂得两炮台,转陷上海。即由长江直入,连克瓜洲、镇江,径入江宁,经两江总督牛鉴、浙督伊里布、钦差大臣着英三人,议出赔款让地各种卖国的条例,英人始允,中英和议告成。此道光二十四年也。

  不料为各国觊觎,均要仿照英例,与中国订约通商。道光二十七年春月,授徐广缙为两广总督,叶名琛为广东巡抚。英人又申请二年前条约,经广缙婉言谢却,又见广东绅民愤气勃勃,恐犯众怒,遂不敢再逞故志。道光二十九年四月,上谕嘉奖徐、叶两督抚内安外之功,甚为荣耀。道光帝现已近古稀,不意经此一气,时常也就有病,又经皇太后一死,皇四子福晋萨克达氏又病殁,因悲伤过度,竟致一病不起。至三十年正月,乃召御前大臣、军机大臣等,令到正大光明殿匾后,取下秘匣,宜示御书,乃是“早四子奕讠宁”五字,即立为太子。遂下顾命道:“朕死后,尔大臣等,宜夹辅太子,匡逮王室,宜以国计民生为重,朕亦不多言。”延至日中,竟尔驾崩。皇四子率文武大臣等哭临视殓,王大臣等奉皇太子奕许即位,是为文宗。

  次年改元咸丰元年。即位后,留心政策,亲贤远佞,如林则徐、周天爵、达洪阿、姚莹等,擢升重任,把穆耆这班奸佞革的革了,降的降了,真是朝野讴歌,万民称颂。

  咸丰元年,两广岁饥,盗贼四起,东抢西掠,闹得民不聊生,禀官官不理,弄得百姓无法,只得自办团练,以资保卫,这也是清朝的运气,中国人民的大劫数。且说金田村内有个大首领,姓洪名秀全,是广东花县人氏,生于嘉庆十七年,幼失怙恃,及长,胸怀大志,因无家业,难以为生,遂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以卖卜餬口,往来两粤。有位朱九涛先生,信奉耶稣,到处劝人行道。一日,秀全行至村市中,正遇朱先生讲说基督教义,云基督教推耶稣为教主,也尊崇上帝,上帝就予福禄,予人寿算,直说得天花乱坠。秀全听之,半信半疑。次日,秀全就邀了同邑冯云山去访九涛,彼此各道名姓。九涛道:“久仰大名。”秀全道:“昨闻先生法语,拓开心胸。”越谈越投机,遂拜九涛为师,诚心办道。九涛死,秀全继传师道,后与云山赴广西,居桂平、武宣二县间。桂平人杨秀清、韦昌辉,贵县人秦日纲,武宜人萧朝贵等,素与秀全莫逆,就将妹子嫁与秀全。秀全得了这些帮手,就派他们分投各处,设立教堂。

  秀全与冯云山等想了一策,装成假死,各处的人纷纷前来吊丧,赙义甚厚。过数日,说洪先生复生了,此事一哄,外面的人以为奇事,均来教堂瞧看。秀全道:“我死七天,走尽了三十三天,遇多少天神天将。我本不欲再历尘世,总奈天帝说我尘根未净,叫我仍回凡间,劝化愚民,俟功成缘满,自然将我接升天界。临了有几句话,叫我不要泄漏。我想你们皆是愚民,不能不把这几句说明。列位:现在清朝气数已尽,人民将要受害;如要免害,可以入我的会,赶紧前来报名。每人会费银五元;如未带来,可以暂欠,改日纳还可也。”于是,萧朝贵捧出一本簿子,摆在桌上,一面报,一面写,登时写清。此时,秀全见人已有数万,遂欲刻期发难,共图大事。一面令云山去邀杨秀清、韦昌辉等,聚集金田村中,专候秀全到来行事。众人闻秀全在土豪胡以晃家,即率众前往,迎至金田。秀全见金田村来了许多豪客,互通姓名,秀全大喜。遂歃血订盟,推秀全为首,秀清次之,其余挨次序及。就在金田村中,竖起写着“兴汉灭胡”的大元帅旗帜。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曾文正左文襄同心秉政

  诗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无成两鬓丝。

  踪迹大纲王粲传,情怀小燕杜陵诗。

  鹊鸽音断云千里,乌鹊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

  却说洪秀全、杨秀清等,一日召集党羽,假以“兴汉灭胡”为名,就在桂平县金田村中竖起一面大元帅“洪”的旗帜。一面分派党羽,召集附近州县前来附会,倘有抵抗者,立即派党羽攻陷之。于是,州县官有弃逃者,有被杀者。不料桂平县官闻报以为谣传;及至风声日紧,谅难卸责,只得申详道抚,派兵往剿。那抚台郑祖琛,庸懦无能,忽接此报,如天空霹雳,愁虑得了不得,遂急召将士会议出兵往剿,并具折飞奏清廷,迅派大员前来助剿。咸丰帝览奏,即派云贵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向荣为广西提督,速赴广西剿办。并命郑祖琛出师督剿。

  哪知郑巡抚虚心胆小,虽遵旨出师,只到半路就不进了。此时向荣已到桂林,心想道:“郑巡抚已率师南行,谅此路可以保安。”自己遂向柳州、庆远等处先剿土匪,后再乘胜向金田剪灭洪杨等乱党。遂一面饬知郑抚台,叫他便宜行事;一面出柳州,向南宁进发,沿途杀贼无数。谁知郑巡警扎平乐,无论外间如何紧急,也不防备。洪、杨等见如此主将,已料其胆虚,手是厉兵秣马,蓄粮储械,以备大举。正在筹划,忽报咸丰帝派钦差大臣林则徐到来。秀全一闻,惊慌异常。石达开急进曰:“林公既来,不过抵御罢了,何故惊慌?”秀全既派人侦探林公行径,忽见洪大全迳入大笑道:“恭贺恭贺,林钦差死了。”秀全亦笑道:“是真么?”大全道:“现已派前两江总督李星沅前来继任,郑巡抚亦遽职遣戌了。”秀全闻言,遂集党羽,议论出发。石达开进曰:“若要出兵,必须先发一道檄文,宣明宗旨,使百姓阅之,皆引领前来响应。”遂命大全草檄,立刻而就。檄文一发,遂制造旗帜,皆用红色,并用红布包头,各执器械,分前、后、左、声、中五大队,由金田寨向大黄江出发,一路望风归顺,势如破竹,直抵象州。

  清廷闻此警报,即授周天爵为广西巡抚,加总督衔,命两广总督徐广缙会同夹剿。广缙得旨后,派副都统乌兰泰赴广西,与向提督各统一军,进剿洪、杨。向荣兵进,洪军败走,向军步步紧道,夺得许多要隘。洪军乃弃紫荆山袭入永安州。原来永安州本没守兵,洪、杨窥他空虚,遂领兵攻入,竟夺永安城。

  秀全遂与众会党拟定国号,叫作“太平天国”,自己称天王,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主,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洪大全为天德王,其余秦日纲等四十多人各有差,即分遣各王等率兵防堵要塞,以与清国争衡。但是清兵见洪杨等蓄着长发,都叫他长毛贼,洪、杨亦称清将为清妖,表过不提。

  秀全既立国号,声势浩大。清将向荣、乌兰泰各率一军,进逼永安城下,连营数十座,日夜攻打,总不能下。一日,秀全见城北无兵,率杨秀清等出北门,令洪大全等出东门,萧朝贵等出南门,林风祥等出西门,乘着黑夜,一齐向四门扑出。且说清朝乌兰泰正守东门,见洪大全出来,遂前进接战,未数合,将洪大全活捉过去。秦日纲见大全被捉,猛力来救,又被清兵四面围住。幸亏萧朝贵、韦昌辉两路杀人,将日纲救出,清总兵率众拦阻,皆被萧、韦两人杀死。此时,秀全从北门而走,正遇向荣,两下酣战多时,奈秀全部下皆是健将,又经林风祥前来助战,向军不能支,退人城中去了。秀全等遂北据大塘垆,乌兰泰仍率兵跟追。将进垆口,副将金玉贵阻止不听,催兵前进,行未数里,一声炮响,伏兵齐起,弹如雨发,身中数弹而死。部将田学韬亦中炮弹而死。乌军前队统行杀尽,幸后军未入,尚得保全,所有残兵,由副将金玉贵收拢,遂整束部众,缓缓而退,秀全等也不追赶。

  秀全既获大胜,遂攻桂林。一到城下,见城上布置整齐,不敢进逼,退五里下寨。次日,派北王、翼王率众攻城,被守兵射住,只得退下。忽报鸬鹚洲又有清兵到来,秀全忙派冯云山前去迎敌。顷探说冯南王追妖兵至蓑衣渡,中弹身亡。又报天德王被捉解京惨刑。秀全一听,竟往后一仰,呜呼哀哉,众人扶救半日方苏。秀全问道:“害我云山,是哪个妖将?”答道:“江忠源。”秀全道:“众位兄弟兵发蓑衣渡,拿江妖报仇。”众人各称得令,统向蓑衣渡进发。将到渡口,见对岸有兵不多,命部下劫船过渡。将至中流,船竟不动。岸上一声炮响,四面纷纷小船飞来,一齐火炮火箭,向太平军船射去,一时皆着。秀全急弃大船,忙乘小船,好容易划到岸旁,遂上岸,率众东窜。江忠源一想,洪贼东走,必攻永昌,遂飞报钦差赛尚阿出兵堵剿,不使太平军入湖南。哪知这赛大臣是无用第一,他见太平军一来,不思防剿,只图规避,总以不见太平军为幸。

  此次秀全东走掠地,攻城势如破竹,直至长沙。长沙巡抚骆秉章与秀全同乡,幼时又同学,智略在秀全上,秀全未免惧怕三分。今至长沙,秀全不敢进攻,只得暂驻。朝贵道:“大哥何不去攻长沙,留此何用?”秀全道:“你不知道骆秉章本事,若要性急,定吃大亏。”正议间,急报骆秉章已罢官了。

  朝贵遂请令去取长沙,秀全应允。朝贵入内,辞别洪宜娇,迳率部下千人,一路破安仁,陷攸县、醴陵,直至长沙城下叫战。

  哪知新任巡抚尚未到任,原来骆秉章因未交卸,还在城中,一闻太平军到来,忙率提督鲍起豹登城守御,一面飞檄各镇,率兵人援。朝贵连攻数日不克,下令猛攻。忽报清各镇总兵等领兵前来入援,朝贵又下令停攻。各总兵见他壁垒深固,队伍整齐,也不敢合围,只得暂扎城外相持。适清廷因长沙紧急,赛尚阿、程矞彩畏贼如虎,观望不前,有旨革职,调徐广缙督两湖,并饬向荣进援湖南。向荣接旨后,急速起程。江忠源由蓑衣渡战败,秀全等亦率兵倍道驰至,遥望萧兵,已分据城外天心阁,营垒森严,欲扑不得。忠源心想道:“阁上地势高,今被贼占,凭高视下,势如破竹,长沙不保矣。”遂督兵争取天心阁。众兵猛力扑攻,才将朝贵攻退。朝贵又攻南门,被守城兵一弹射中头颅,坠城而死。此信传至秀全,秀全大痛,遂率众北行,来攻长沙,为朝贵报仇。朝贵之妻宣娇,亦整一班女兵,来与丈夫报仇,跟随军后。此时长沙城中援兵丛集,秀全屡攻无效,意欲退军,宣娇不允。秀全许她任意招致男妾,方领军西行,遂一路破州克府,直至岳州。岳州官兵已逃得一个没有,遂得岳州。悉查武库,所得器械不下数千,遂传令进攻汉阳。知府董振铎死守数日,因救兵不至,城遂陷,振铎巷战而死,知县刘宏庚亦自尽。

  却说向荣自援救湖南,至洪山下寨,闻汉口已失,不欲妄动。方才扎住停当,不料秀清率众来攻几次,皆被向军击退。

  秀清料向军初到不敢来袭,便安心安息。谁知时将半夜,外面声如鼎沸,大叫不要走了杨贼。秀清连忙率众迎敌,怎奈向军厉害,杀得秀清兵十去其八。正在危急,幸石达开来援。还不能够,又来陈、郜两支生军,方将向军杀退,计上贼兵死去数千,器械亦失去不少。此时武昌城被秀全用地雷轰破,城内官员统同殉难。清廷闻警,授向荣为钦差大臣,起故大学士琦善驻兵河南,令骆秉章署湖北巡抚。

  此时秀全占据武昌,一日有浙江人钱江来见,秀全令入。

  钱江进内,先谈明他的履历,后言他来的宗旨。秀全与谈,句句投机,恨相见之晚,遂封钱江为军师。于咸丰二年正月元旦,连舟万余,载资粮等物,弃武昌东下,沿江守卒,闻风奔避,遂破九江,陷安庆,安徽巡抚蒋文庆自缢。秀全遂入安庆,得藩库营三十余万两,米四十余万石。乘胜东下,又破太平芜湖,击死福山总兵陈胜元。

  正月二十九日,已逼江宁城下,连营数十座,水陆兵号称百万,把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总督、将军、都统,率兵防守。总奈太平军众多,昼夜攻城,炮声隆隆,城内弹丸又尽,外援又无,勉力守了七八日,被太平军在仪风门外挖筑地道,埋藏地雷,一声响亮,把城角崩坍数丈。太平军遂纷纷入城,外城遂陷,陆制台自尽。秀全复攻内城,将军祥厚守城,亦力尽而死。内城亦破,城内官绅士民死难者不下数万。时咸丰二年四月十日也。秀全遂大出金帛,犒赏将士,部众皆呼万岁。

  于是召集东王、北王、军师、丞相等会议。钱江复上条陈,第一注重北伐,其余如开科设捐、置官通商、种种诸大端,一一奏明。秀全道:“军师的奏议,朕无不次第施行,但金陵之地,朕欲在此建都定鼎,未知诸卿以为何如?”东王道:“金陵定都,以长江为天堑,必要先取镇江、扬州,梗塞南北交通,以固金陵根本。”秀全道:“取镇江、扬州,但不知何人敢去?”林凤祥出班奏道:“臣愿往取。”东王道:“丞相愿去,定获大胜。”于是令罗大纲等为副,发兵数千,直向镇江进发。不数日,镇江、扬州捷音至,并言所有钱米财帛,赉送天京,祈赏收。天王大喜,遂留凤祥指挥官曾立昌防守镇江、扬州,以备北伐。

  一日,秀全向诸王道:“朕既建都南京,难道还称南京么?”

  秀清道:“我朝既称天朝,我主又称天王,何不就改南京为天京呢?”秀全称善,就把朝天宫改为皇宫,总督衙门改为东王府,又将故大家住宅改为诸王府,复令匠工大加修饰,以期华美为尽善。又定官制,起朝仪,订法律一切礼制。又设立女官,又立种种禁约,号为天条,犯者死刑。又造盖龙凤殿,匾额是“龙凤朝阳”四字,旁边又有对联两副。各制定就,于三月初一日升龙凤殿,即天王位,受百官朝贺。礼毕,就在殿中大宴文武诸臣。忽报清廷命向妖领大兵五万,已到城东下寨。又报清琦善与陈金绶亦统兵到,又胜保亦领兵数万,由河南来攻都城了。秀全大惊道:“朕国事初定,未能安枕,就有许多妖兵前来作耗,真是朕的国运不振呢。”钱江道:“妖兵虽多,不足为虑。不过,向妖一军尚称劲敌,琦善那妖是没有一点能为的,臣前在林公幕中是知道的。胜保这一军,未知如何?”秀全道:“虽然如此,如何抵御?”钱江道:“第一,我兵不要与他对敌,于各要隘添设重兵,旷日持久,他不得一战,自然退去。再派兵分取安徽、江西,断他饷道,他兵虽多,无能为也。”秀清道:“安徽一带,派翼王去取;江西一带,派北王去取;我与天王共守此城,静待捷音。他如李秀成、陈玉成等皆是人中佼佼者也,向、张二妖虽然强悍,何足惧哉?”秀全称善,即命北王、翼王各领贼兵,分取安徽、江西。两王领令,各带太平军数万,分道而去。秀清又遣天将防堵京城内外要隘,如雨花台、天保城、株陵关等处,皆布得铁桶相似,使敌兵无隙可伺。

  却说林凤祥既取扬、镇,又与吉文元各领一军,一出滁州破凤阳,一出蒲口克亳州,两军会合,直趋河南。江岸清兵见贼势熏焰,急令胜保进剿。哪知胜保兵还未动,林、吉两人已下归德。河南巡抚陆应谷闻报,方欲领兵往剿,林、吉等又转入开封矣。陆抚台遂飞檄沈藩司。藩司接檄,正思守备,那林、吉已逼城下。城兵正在无法,幸新任江宁将军托明阿路经河南,与城兵夹击,方将林、吉杀退。林吉遂分兵向荥阳、怀庆,意图牵制清兵。哪知清廷迭次闻警,派直督讷尔经额为钦差,与尚书恩华率兵至河南援救,将至怀庆,与林、吉相遇。城内闻有救兵,亦出城助剿。林、吉等奋力接战。又兼胜保兵亦到,三面夹攻,并令兵放炮纵火,吉文元中弹身亡。林见损伤太多,遂弃寨北走,竟入山西,连陷曲沃,直至洪洞县。又得天京派太平军二万,由曾立昌率领。凤祥得此一支生军,遂令兵士改充清兵,潜行至临氵名关。讷钦差因才旋师,不辨真伪,被凤祥冲入,将关袭破。清兵除死伤外,悉逃深州。林兵追至,遂陷深州。清廷闻警,咸丰帝即命惠亲王曼愉为大将军,科尔沁僧王等督京旗精兵,兼程驰剿。且说这僧王格林沁,是清廷第一个有谋有勇的人,他今奉旨出师,自比汉人格外出力。一到深州,即督手下亲兵奋勇杀敌,不过半日工夫,将风祥大营连破十数座,杀死太平军千余。凤祥支持不住,遂弃深州东走,又被胜保迎面一击,只得退入静海去了。

  却说安徽省城被石达开攻破,江西省城又被韦昌辉攻破。

  杨秀清又遣胡以晃、赖汉英占据两省要隘,以便往来接应。幸清廷授江忠源江南按察使,闻江西急紧,间道往援,打一个胜仗,才将南昌的围解了。江忠源入南昌城协力助守,一面将小胜捷音飞奏清廷,一面飞书至湖南告急。湖南巡抚骆秉章集众会议。言湘省有一个大绅士,抱经天之才、济世之略,因咸丰元年诏求真言,他详陈圣德三端,语甚切直,致干天怒,亏大学士祁隽藻并会试时房师季芝昌两人极力解救,方才免罪。咸丰二年,因丁母忧在家。当洪、杨起时,有旨令他帮前任张巡抚办团练剿匪,他因守制,不欲闻军事。后经友人郭嵩焘劝他效汉姚期故事,墨绖从戎,可以生显死荣。他遂奋袂而起,募乡民为义勇,用官长皆书生。但是他的官长,皆是怀揣经略,不是同学的,就是至亲契友,真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现已创成数营。但恐此人不出。若得此人出来,何愁洪、杨不灭,太平军不平哉?列位,你道此人是谁,就是清朝大忠臣,姓曾名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县人,道光十八年中进士,道光末年升至礼部右侍郎,与骆巡抚最莫逆,时相往来。今见江忠源乞救书,遂向骆抚道:“江岷樵有拨乱才,不可使其坐困,请救之。”岷樵是忠源字,国藩曾与有识,并深知箕才。

  骆曰:“请兄助之。”国藩应允。遂与骆抚议定,即遣湘勇千二百,楚勇二千,营兵六百,属编修郭嵩焘、道员夏廷樾、知县朱孙贻三人带领。又忠源弟忠济暨诸生罗泽南二人,亦各率乡人前往江西赴援。

  将到南昌,正遇太平军攻城,郭等即督义勇上前抵敌。哪知义勇皆操练未久,又未经过大敌,被太平军杀死数百。幸亏江忠源出兵接应,方得入城。遂与忠源商议破敌之策。忠源道:“兵不练不精,剑不磨不利,湘楚义勇皆未经训练,不能与这些悍贼争衡,不如先用他去剿匪,若能把土匪平,也就可以少可应援,未知众位如何?”众人称善。于是,夏、罗、江、刘四人分领义勇出攻樟树、安福、泰和等各县土匪,未到一月,次第皆平,义勇亦先后回城。忠源遂会同众将出城,与太平军一战,竟将太平军杀退,追至数十里方回。郭嵩焘向江忠源道:“南方地势非比北方,但南方数省,大半皆是水多,沿江一带尽是贼舟,贼用舟,我步陆,彼逸我劳,何日能平?欲要平贼,非办水师沿江防堵,不能有效。”忠源称善,遂遣郭嵩焘回湖南请国藩代奏。国藩具疏陈请,造船购炮,募兵习操,为补充水师应用。朝旨准奏,即命国藩照奏施行。国藩奉旨后,即由长沙至衡州,赶造战船,创办水师。经多少阅历,选多少机心船,作才造成三种船:一叫快蟹,船最大;一叫长龙,略小些;一叫舢板,船最小。快蟹是营官坐船,长龙是哨官的船,舢板是副哨船。由衡州、湘潭募水师五千人,共编十营,令褚必航等四人为营官,日夜操练,选谙练水师的,任为总统。又募陆军五千,分十三营,派周风山等分营统带。又保举游击塔齐布为副将充先锋。水陆共得万余人,由国藩自己管辖,一俟船炮齐备,粮械充足,即拟沿江顺流,与太平军决一胜负。忽报太平军率大队已攻陷九江,分窜湖北。一日,忽接湖广总督乞援公文一角,拆开一看,乃是新任座师吴文熔求救公函。国藩正苦炮械未齐,一时不能赴援,因有朝旨催促,又兼座师,不得不酌派数营前往赴援。要知国藩初次出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十八载灭洪杨四海安宁

  诗曰:

  积德存仁是宝珍。贪图权势必伤身。

  拔山盖世终成幻,如愿相偿有几人。

  却说曾国藩因湖广总督吴文熔致书求救,正虑炮械未齐,碍座师情面,不得不派兵往援。正在调遣,忽又接吴督一书,拆阅后,方知太平军已被击退。并说衡湘水师宜留心训练,切不可轻忽,关系甚大,云云。国藩方才放心,停兵不发。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接安徽警报,言太平军连陷舒、桐二城,又趋庐州。朝旨授江忠源安徽巡抚,并饬国藩出兵前往赴援。国藩因部署未定,不敢轻发。忠源见庐州紧迫,遂先赴鄂。

  将至六安,奈将士多病,不能前往。忠源无奈,只得留总兵音德布及病卒留守六安,自己选劲卒数千,并亲兵数百,约共三千,驰赴庐州,竭力防守。不意太平军秦日纲密结知府胡元炜,作为内应,将南门潜开,放太平军入城,杀掠焚烧。势如鼎沸。

  忠源知不可为,遂身中数枪,投水自尽。报传至衡州,国藩叹息不已。忽又接黄州噩耗,言湖北总督吴文熔阵亡。国藩大惊,探悉黄州失败情形,原因巡抚崇纶倾陷之故,遂愠结于心。忽接朝旨到营,令速率炮船出援武昌。国藩遵旨,乃大集水陆兵马,由衡州出发,到长沙集会。

  水师沿江而下,陆军分道而行。途中迭次闻报,言太平军已陷岳州,破湘阴,入宁乡,不禁大声道:“了不得了。”遂急命水师趋湘阴,陆军趋宁乡,令褚汝航率数船前行。将至湘阴,太平军闻风遁去。国藩听前队得胜,督船速进。行至湖口,陡起飓风,将船乱荡。及至风定,船只已损数十号,兵士溺水死者数百名,忙下令将船统收入港,再作计较。忽报宁乡又得胜,太平军统行遁去。又报储统领,因追贼中计身亡,国藩大为惋惜。又报邹、杨二统领追杀太平军,被王统领鑫败兵冲动,太平军反败为胜,将官军亦冲败了。国藩深愤王统领鑫,平日不听我言,自树一帜,致遭大挫,可惜我军反被牵动,若不去救,未知何止。遂命褚汝航带水师三营,赴岳州援应。汝航甫去,又接警信,言太平军已杀湘江,踞靖港,分股绕袭湘潭,占住长沙上游,掣住我军肘腑,此皆王鑫负才使然。国藩心中虽愤,不能因他一人而破坏全体,于是飞檄塔齐布,迅援湘潭,自督水师迎击靖港。正要出兵,正值贵州道胡林翼到来。缘林翼系故督吴文熔调来,今见文熔战殁,只得来见国藩。国藩素慕林翼,相见之下,深为欢悦,便令林翼率黔勇,与塔齐布同往湘潭。国藩自出靖港,被太平军乘风杀入,兵士奔溃,国藩猝投水中,亏左右捞救,退入城外妙高峰寺暂住。国藩便召众将商议道:“靖港一败,摇动北面;若湘潭失守,南面又要受挟。”杨载福道:“此事只有添兵去救湘潭,方保无虞。”国藩道:“谁人可去?”载福道:“杨某不才,愿率水师一营,去助塔副将。”彭玉麟道:“杨某之言善,彭某愿同一行。”国藩见二人意思雷同,当即应允。彭、杨二人遂集齐船只,扯起风帆,向南速驶。将近湘潭,遥闻一片喊声,知道正在开战,遂急加樯急进。见太平军水陆夹攻湘军,塔、胡二人分头迎战,杨、彭二人当先冲入,火药火弹直飞贼船。太平军酋正督兵进攻,不意水师突至,弹如飞蝗,烟雾乱飞,闹得太平军手忙足乱,不敢对敌,遂舍舟登岸,只剩小船数艘,划桨飞奔上岸的,被塔、胡两军截杀过半,乘船逃走的,又被杨、彭两人防剿,杀得太平军水陆难容,一溜风已逃得光光了。此阵计杀死太平军四五千人,塔、胡等将收复湘潭,差弁至长沙报捷。国藩接得捷音,甚为喜慰,即将靖港战胜情形,具折陈奏。有旨湖南提督鲍起豹,畏贼规避,着即革职,即命以塔齐布署理。国藩接旨后,即檄知塔齐布赴省莅任,并将水陆各军整顿停当。

  适有广西知府李孟群,广东副将陈辉龙各率水勇战舰,来长沙会同曾帅,克日进剿。二人俱意气自负,国藩勉励一番。

  忽探报华容等县及澧州等城均陷。国藩闻报,遂分水师三路,陆军三路,一齐进剿。太平军一见,即弃澧州,退守岳州。第一路水师营官褚汝航赶到,与太平军接战。曾帅率杨、彭等第三路亦驶到,接连第二路陈何等亦到,三路夹攻,把太平军杀得弃船逃去。曾帅乘水师得胜,即传知陆路塔、胡等与水师直驱岳州,并力攻击。守城太平军见曾军如此大势,吓得一齐弃城逃走。塔、胡二人遂迎曾帅入城,安民已毕,探报太平军逃得不远,即在岳州门口。曾帅即命各将分路出发,自己在城防守,俟听捷音。忽报城陵矶水师大胜,获贼船七十六艘,斩太平军千余名。又报擂鼓台大胜,斩贼酋曾天养。又报水师追贼至螺矶,途遇逆风,被太平军顺风放火,烧毁战船三十多只。

  褚汝航等五将不退,先后战殁。曾帅大惊,幸杨、彭二将抵御一阵,太平军方退。又报陆军大胜,塔军门大破擂鼓台,心中方定。一想水师连伤五将,受此大挫,还亏陆军大胜,尚不致损威,意欲再整顿水师,会合陆师,进攻太平军,又恐塔军不敷调遣。正在踌躇,忽报周凤山、罗泽南自长沙到来。二人入见,便道某等奉骆抚命前来勘剿。又报李孟群亦到。国藩见陆续添兵,大喜。遂令周凤山赴擂鼓台,罗泽南赴城陵矶,孟群禀请愿为前敌,曾帅令他赴城陵矶帮助水师。曾帅调度已毕,水陆进剿,塔军当先杀入,湘军继进,杀得太平军号天动地,连破数十座营垒,夺回港口数道,进驻螺山。,曾帅得捷,拜疏奏陈。有旨:赏曾帅三品顶戴。曾帅因母服未除,上疏恳辞。并附陈李孟群猛勇,为父报仇杀贼。朝旨:擢孟群为道员,随曾营效用。曾帅复饬水陆各军出金口向前追剿,声势赫赫。适荆州将军亦遣将魁玉、杨昌二人,各率水师五千来助。是时愈战愈勇,直至武汉。又兼各省总督将军等出兵会剿,杀得太平军无处可容。曾帅又集诸将议取武昌,罗泽南袖呈一图,指示诸道要隘,某处可以进攻,某处可以防堵,一一明白。塔军攻洪山,罗率弟子李迪庵号绩宾进攻花园。将至花园,太平军出迎,战不一时,忽见北岸火光冲天,太平军知北岸有失,遂弃武昌,溃围而遁。

  曾帅连复二城,上表秦捷。旨下,赏曾帅二品顶戴,并加赏花翎,着署湖北巡抚,不准疏辞。诸将亦赏戴有差,饬国藩顺流进剿。曾帅遂领水陆各军沿江东下,一路拔营攻垒,至田家镇。田家镇是太平军要隘,太平军倚为天堑,经曾帅率劲旅猛扑,尚不能得手。幸杨、彭等率军大至,将太平军四面夹击,炮火连天,连破二三十座营垒,太平军落水死者不计其数。首领陈玉成逃奔广济,与秦日纲、罗大纲等分守要隘。怎奈塔、罗二军猛勇,步步进剿,杀得三人不能抵御。遂弃广济,走黄梅,直至小河口驻扎。方才扎定,塔军又水陆大至,太平军不敢战,只得率众逃入九江。湖北大定,顺流进攻九江。九江太平军极力守御,一时不能攻下,暂且不表。

  再说咸丰四年正月,太平军丞相林凤祥自深州被僧王格林沁杀败,退据静海,清将胜保屡攻不克,反被太平军胜一阵。

  幸僧王兵至,两下夹攻,方将凤祥杀败。凤祥不敢入城,遂率众南奔,人据阜城。僧王追到,立派副都统副将侍卫等分头纵火,东燃西烧,将太平军要隘守兵全行杀死,惟阜城不能遽破。

  忽报金陵天王派曾立昌、许宗杨偷渡黄河,分扰山东,现已将金乡县攻陷。此警传至清廷,清帝旨下。令胜保速赴山东堵剿。

  胜保奉旨前往,尚未到境,闻临清州被太平军攻破。旨下山东巡抚张亮基,说他防堵不力,并胜保亦并褫职,令戴罪自赎。

  胜保大愤,偕善禄急向临清拚命进攻,日夜不息。太平军被胜保攻得不堪拒守,议有空隙好逃。至夜,太平军看南面稍松,一齐冲出,向南逃走,城遂拔。胜保不及入城,即尾后直追。

  到了冠县,见太平军在前,一齐奋勇上前放火,将太平军烧得焦头烂额,首领陈世保亦被烧死。曾、许二酋不敢迎战,只顾逃命,至曹县方住。胜保议道:“此番不可再令二贼漏网,若只顾一味蛮攻,何时能止?”于是令众将四面埋伏,一面攻城,一面放火,吓得曾、许二酋四散逃奔。逃至漫口,二酋见无去路,一齐赴水而死。余众皆杀尽,无一漏网,整队而回。途次闻林酋又陷连州,及至僧王追到,已是不及。原来林酋守阜城,被僧王围困甚急,只望李开芳出城,会合曾、许二酋来援,不料二酋已死,无处求救。见高唐州无人,竟一拥攻破,杀死知州魏文翰,遂据州城,迨胜保兵到,屡攻不下。至咸丰五年正月,城内粮尽,又兼僧王悍勇,与胜军合攻,方将凤祥擒住,解送京师。遂移师高唐,开芳亦坚守不亚凤祥。坚持两月,经僧王决河灌入,开芳无路可逃,被僧王擒住,解送京师,与凤祥并凌迟处死。僧王凯还,清帝颇加优宠,北方肃清,这且不讲。

  却说湖北巡抚陶恩培,接任两月,因省城初复,元气未振,方思筹防,不意太平军猝至,竟将汉口、汉阳、武昌一律攻破,迳扑省城,一时不及防御,被太平军攻入,力战身亡。胡林翼率一军来救,已不及,只得防守金口,收拾残卒,再思恢复。

  朝旨擢林翼为湖北巡抚,并饬国藩遣军救援。国藩一时不决,幸募宾刘蓉从中划策,请其整饬水师,接应陆师,务要攻克九江,再用声东击西法牵制各贼,方可有效。国藩称善,遂檄塔军攻九江,只可声张,不可轻动。自己赴南昌,添设炮船,以备进战。忽报饶州、广信等府先后失陷。正在计划,罗泽南见曾帅焦急,遂进前请令,愿领一军往剿。国藩遂令李迪庵为副,一同前去。不数日,捷音至,内称罗、李杀死敌酋,并克广信等府。忽接九江陆师递来一封烧角文书,报称塔军门病故。国藩闻信,不胜哀悼。知九江空虚,忙出城领水师,向九江进发。

  途中遇敌来扑,被国藩传令水师杀出,敌众不支,随即奔溃。

  国藩也不令军追赶,只得迳至九江营内,向灵前哭奠一番,然后命人护送丧柩回籍。再令水师攻湖口,互有胜负。忽接罗泽南来书,言义宁失陷,现已克复,并言东南大势全在武昌,若要控制江、皖,非得武昌不可,如株守江西,于大局毫无所补。

  国藩见书,称赞不已。因塔军门新死,杨、彭尚未到,一时未能答复。罗君见无捷音,遂亲来营,见国藩陈明一切,甚合机宜,即派兵五千为助,并令募宾刘蓉随同前往,以资一助。罗君大喜,并告曾帅道:“九江陆师,只宜防守,不可进攻。”

  国藩道:“敬听台命。”泽南道:“此去如不克武昌,誓不见公。”国藩见泽南口出不利,心中又感叹,又请嵩焘同去。嵩焘道:“公去武昌,此处必不能持,如有他虞,如何是好?但某不克同行。”泽南道:“曾帅自治水师,谅能自立,必无碍。”

  遂与嵩焘揖别,向西进发。沿途迭接捷报,云鄂抚胡林翼已下武昌,心中大喜,分军三路,自率中军赶入湖北,连克通城、崇阳,进拔蒲圻,复咸宁。

  适林翼军败,自汉阳渡江,与泽南相会。泽南道:“今德安一路如何?”林翼道:“德安比从前大好,前为杨制军所弃,今任官为湖广总督,稍为振兴。”正论间,忽报伪翼王石达开领兵五万,将到蒲圻城下。泽南闻报,即道:“我去杀他一阵再讲。”林翼道:“君行我继,但愿将悍贼扑灭,再合攻武汉。”

  于是泽南、林翼先后启行。至蒲圻,正遇达开前队,泽南勇往直前,毫无惧却。胡军亦到,两下酣战,罗、胡竭力猛扑,石酋遂领众退入江西去了。泽南道:“贼入江西,恐曾帅危迫,但待武昌克复,方可去救江西。”遂同胡合攻武昌,石亦屡出劫营,总被罗军杀退。咸丰六年三月朔,忽见大星落西北,次早大雾漫天,石众蜂拥围城,直扑罗军。幸罗君指挥得法,奈石众不退,越杀越多,又兼弹如炮雨,罗公忽被弹中左额,负痛收军,不数日遂殁。林翼遂具疏申奏。旨下抚恤赐谥,并令李迪庵带领其众驻扎洪山,林翼驻扎五里墩。不料江西告急屡至,林翼派兵四千往救,援军未至,江西省已被石达开攻陷一半。先是石达开战败,退入安徽,攻破省城。又接秦日纲攻破庐州,击毙江忠源,达开又从旁出至湖北,被胡军一击,才退入江西。会合广东太平军,侵掠江西边界,连陷县城数座,南昌戒严。此时江西陆军,只有周凤山一军,水师又在湖北,今大股太平军来扑,所以危急万分。国藩情急,故驰书救援。正在筹划,急见一人布衣草履,徒步入营。国藩一见,乃是彭玉麟,不觉大喜道:“你来正好,赶紧去领水师,赴临江县扼剿。”

  玉麟尚未启行,周凤山败耗已到。国藩赶急赴南昌助巡抚文俊守城。

  江西统共七府一州五十余县,通皆陷没,只有南昌、广饶、贑南等五郡,尚为大清所有。广信一府,是一位女将军助夫守住,杨辅清屡扑不下。列公,你道这女将军是何人?就是广信知府沈保桢之夫人、林公则徐之女。此时,这知府正在河口办粮,闻太平军到,城中兵吏皆逃走一空。知府赶急入城,见守兵皆无,及至衙中,也是一人皆无,只见夫人出堂。保桢道:“长毛将到,夫人何不逃避?”夫人道:“君为节守,亲为义守,赶紧设法守城。”保桢道:“孤城如何能守?”夫人道:“内库金银尚有,可以犒军,堂上大锅一口,可以饷军,且令民兵守城再论,公牍文书,一切不劳君心。”于是保桢召集民兵入署,夫人取出金银等类,指民兵道:“长毛将到,此城不保。现有金银在此,尔等随便取些,留为途中盘费,免得受累。”

  民兵道:“我等情愿同老爷守城,不愿逃去。”保桢道:“汝等既出忠诚,应受本府一拜。”民兵齐呼曰:“不敢,不敢。”

  夫人出堂司炊,民兵望见,一齐叩辞。夫人道:“汝为我守城,我为你司炊,无甚了得。”民兵格外感激,竭力固守。夫人又写血书一封,派人至浙江总兵饶廷选前求救。饶见夫人血书,兼程驰到。适值太平军首领杨辅清亦到,见城上旌旗蔽空,心中迟疑,不料城中忽拥一队生力大军,如龙虎相似,将太平军杀得大败亏输,退五里下寨。次日,饶镇台复领军进攻,太平军如何能支,即便逃去。后太平军亦不敢犯此城。此信传至曾帅营中,将夫人设谋守城,申奏朝廷。旨下:擢保桢为兵备道。

  后人名此城为夫人城。

  国藩自得林翼救援军四千,并骆巡抚兵数千,及弟国华募义勇数千,分路接应,将新昌等城连日克复,江西与两湖,道亦渐通。

  咸丰六年五月,钦差大臣向荣因瓜州被琦善疏防,为太平军首领赖世英率贼攻陷,遣众四扰,牵动江南。向军分兵往援,指望收回瓜州,遣张国梁驰剿。国梁屡战屡克,太平军均退入金陵。国梁仍向前跟进,遥见大营火起,知营中有变,遂急回军。到了孝陵卫,不见大营,亦不知向公下落,左冲右突,寻不着大帅踪迹。心正焦灼,急见东南火光灼天,露出“向”字大旗,遂奋勇上前,见向师正危急万分,大呼道:“国梁来也。”

  忙冲入敌队,保大帅出围。向军见国梁来,个个精神振作,突围而出,遂退屯丹阳。自此向荣忧愤成疾,不数日而殁。临终将兵权付与国梁,一面具表申奏。旨下:令国梁带领其众。

  却说洪秀全自破向军后,格外骄侈,杨秀清更肆淫虐。不料祸起萧墙,因东王府承宜陈宗扬暗通秀清妃嫔,被秀清斩首。

  宗扬系韦昌辉妻弟,昌辉闻信暗恨。适值秀全密令昌辉来京,秀清不许入城,昌辉再三恳请,方许轻身入城,朝见秀全。秀全故意道:“天国军权尽在东王,你擅离职守,快去东王府请罪。”昌辉入见,婉辞求赦,秀清扶起留宴。酒酣,秀清道:“我欲于八月生日,进称万岁。”昌辉道:“何不早正大位?”

  遂跪下呼“万岁”,随从等亦跪呼“万岁”。秀清大喜。随又入饮,大醉。昌辉召从人入内大呼曰:“天王有命,秀清图谋不轨,着即诛讨。”秀清欲避不及,被从人乱刀砍死,府中人等一律杀净。不意东王余党,集众攻天王府。昌辉复将部众召入,两相互杀。忽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受天王密召回京,正遇两下决斗,遂与调停,昌辉不允。达开愤愤而出。是夜,翼、燕两府被昌辉手下围住,连日纲通通被杀,惟达开缒城出走。昌辉复攻天王,秀全暗与东党讲和,同攻昌辉。昌辉败走出城,被东王余党获住,解送天京,秀全命即磔死,将首级送与达开,达开遂入江宁。秀全心疑,达开出城而去。此次秀清谋乱,皆是钱军师划策,召诸王入京,他见韦、杨内哄,竟不知去向,从此秀全大事去了七分。

  却说曾国藩在江西得了两湖援军,又得了洪、杨内乱消息。

  一时各镇水陆诸将个个精神焕发。江西境内太平军,杀的杀,擒的擒,仅十余日,竟全省肃清。于是杨载福率水师四百余艘,李续宾率陆师八千余人,由江西直达两湖,连战皆克,迳至九江。曾师闻捷,亲赴九江劳军。途次闻弟国荃亦组成一部吉字军,已会周凤山取安福。及到九江,见水陆各军声势甚壮,遂出饷犒赏三湘军士,慰劳杨、李诸将。人人奋勇,个个欢腾,遂思踏平九江城池。

  不觉已是咸丰七年,国藩就在九江度岁。才过了新年,忽接家中讣报,乃是父竹亭公病故。国藩正痛未已,又接王璞山病故。原来璞山奉骆秉章命赴临安,适江西巡抚耆龄初莅任,恐临江失守,遂调璞山至吉安,正逢达开兵到,两下交战,一场未能得胜,竟忧闷成病而死。幸国荃驰至,军心方定。国荃遂率军攻达开。达开因韦、杨内哄,全家被杀,哪有心肠争战,忙率军退走。国荃又追杀一阵,方始退军。

  却说杨、彭二人悬军九江城下,与陆军总统李续宾,会合内湘水师,一意进攻石钟山。不得谓太平军中竟无能人,他也防着清军夹攻,屡次派人寻探。忽见李续宾拔营往宿太而去,太平军也就专力防御水师。杨、彭两人闻水师已出湘口,遂将战船分两翼,鼓浪而前。那山上太平军遂分兵御敌,两面皆列成阵,一声喊叫,冲杀过去,战有四五个时辰,仍然不退。忽见山上火起,照耀如同白日。太平军胆落心寒,遂率众退扎小孤山。及至天明,已被清军夺得战船八九十只,大炮一千余尊,杀死一二万人。但此一战,若非李续宾佯赴宿太,乘夜渡江,达石钟山后,登山放火,也难有此大胜。

  迨一日,杨、彭合兵进取小孤山,太平军首领赖汉英出兵抵御,杨、彭令兵士佯败。赖酋率太平军追赶,直至急水沟。

  忽听一声炮响,四面伏兵齐起,杨载福亲统大军,从太平军背后杀来。赖酋知事不好,遂弃小孤山,各处逃生,清兵紧紧跟追。赖酋急中生智,遂脱去军服,除下红巾,暗暗地逃脱。所余的太平军,被清兵杀得一个皆无。

  杨、彭、李既克九江,上下游数百里贼氛已经荡尽,惟九江城被太平军将领林启荣所据,急不能下。于是,杨、彭、李三将会议道:“进攻江宁,非取九江不可。”时和春、张国梁自丹阳合兵,攻取江宁属县,连克句容、溧水、瓜镇,一路皆是张军门大旗。太平军走投无路,多被清兵杀死。和春、张国梁仍旧进攻江宁,复组成一个江南大营,此时江西已大半平定也。由湖南派来一军,援助攻城。不料此时内患未平,外侮又至。广东总督叶名琛不理政事,弄得英、美、法、俄四国联军驶至天津,攻陷大沽,要求种种无谓之条件。满朝文武都是无用之辈,咸丰帝不得已,准其所请,命钦差大臣前往议和,订约签字,四国才将兵舰次第退出。这回就叫《天津和约》。

  且说江南战事,各有胜败。此时曾帅业已终制,其弟国华闻杨、彭、李三将屡攻九江城不下,亦由长沙趋至,助续宾攻城。续宾遂派兵连夜挖掘地道,安下地雷、火炮,饬水师十六营,四门合攻,由地道举火,地雷爆发,把城垣轰坍百十多丈。

  兵士一齐奋勇登城,呼声动地,不一时,把太平军杀死一万七八千之多。启荣再强悍,也难免被兵士杀死。还有悍酋李兴隆,见不能逃出,也自尽了。九江乃平。其余吉安太平军,因意见不合,丞相翟明海被其将领李雅凤所杀,其部下开城逃窜,被国荃乘间攻入,将雅风擒住,当即正法。江西大定,遂奉表奏捷。朝旨,命续宾图安徽,并起国藩督师。国藩至江西,闻太平军皆分窜闽、浙,遂令萧启江、张运兰领兵往剿。

  却说李续宾奉旨图安徽,守安徽的太平军首领叫陈玉成,又名四眼狗,洪秀全封为英王,最悍无比。自续宾入皖,虽克数城,杀几千太平军,终不能把其首领擒住。正往前进,忽闻四眼狗攻扑庐州,遂催军急进,一心赴援。又恐太平军截其后路,遂驰书湖北,请兵救援。一面派兵守舒、桐,自己简了锐师,星夜驰往,直抵三河,只望援师继进。待数日,未见一兵到来,原来胡林翼因丁忧去任,总督官文本是满人,见了书不甚为意,所以连一兵皆无。续宾愤怒曰:“就无助兵,我亦要破他坚垒。”诸将不敢言。次日,即令进兵攻垒。续宾争先冲入,连平敌营九座。正攻间,忽见敌兵如墙而至,露出两面大旗,一面“侍王李”,一面“英王陈”,遂严阵以待。哪知四眼狗前队已到,两下混战起来,敌兵越杀越多,一层层把续宾围住。续宾左冲右突,不能出围,仰天叹曰:“吾命毕于此矣。”

  遂令诸将各自逃生。诸将曰:“公不负君,吾岂肯负公吗?”

  续宾遂传令月出则走。一时月出,太平军丛集,续宾力竭而死。

  诸将负难死者,约二十多人。兵士死者不计其数。湖广总督官文、湖南巡抚骆秉章飞章入奏。朝旨:调曾国藩移师援皖。国藩请起胡林翼任湖北巡抚,朝旨准奏。林翼受任后,出驻黄州,拊循兵卒,谨防敌酋入犯。国藩提兵入皖,方入皖境,报庐州失守,李孟群阵亡。忽又闻石达开入犯湖南,国藩因桑梓攸关,情急无法,遂咨湖南巡抚骆秉章抵御。谁知秉章幕中有一大人物,此人姓左名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阴人,常以管乐自许,未免有才高招怨,险些把性命断送在骆抚手中。幸亏曾、胡二公上疏,荐宗棠才堪大用,方保宗棠脱罪回里。适逢石达开犯湖南,秉章再请宗棠出山,委以军务,择险设防,召募义师,一月间成军四五万人。达开攻湖南不得志,遂窜入西南去了。

  国藩闻湖南无恙,方才放心。忽朝旨促国藩入川,堵剿达开。

  及至黄州,闻达开并未入川,遂与林翼相会。谈起季高为人,此次石逆犯湘,若非季高在此,吾真照顾不及。国藩道:“圣旨着我图皖,我若往剿,兄须助我。”林翼道:“不劳嘱咐。”

  国藩告别,迳去武昌,拜望官文,两下格外谦恭,遂由武昌赴建昌而去。林翼亦移军英山,命多隆阿统领诸军,派鲍超为前队、蒋凝学为合后,浩浩荡荡,杀奔太湖。四眼狗闻清兵大队来攻,急纠集匪首龚瞎子等由庐州上犯。隆阿闻报,急令鲍超回剿,正与陈玉成相遇。玉成兵多鲍超数倍,把鲍兵围得水泄不通。屡冲不出,即飞书至隆阿处告急。数日见无救兵,遂驰书至曾、胡二处告急。曾公见书知鲍超被围危急,随发兵前往救援,胡公亦发兵相助。鲍超得援军,遂精神倍增,又遇顺风,乘风放火,火势炎炎,敌军大乱,四眼狗率众溃散,一时间连破贼垒七十余座,捻军亦逃散无踪。太湖内太平军闻信,遂弃寨逃走,太湖遂复。忽报江南大营溃败,张国梁战死,和春退守常州,亦受重伤而亡。国藩不甚叹息,遂把死事诸人申奏朝廷,朝旨一一抚恤。另简大臣为江督,朝议多推胡林翼,独肃顺奏称用曾国藩为宜。咸丰准奏,遂命国藩任两江总督,办理江南军务。国藩奉旨后,即保荐左宗棠襄办军务,特旨加宗棠四品京堂。又与林翼会商,调的超六千人,及朱品隆唐义训等部三千人,渡江而南,驻扎徽州祁门县。秀全闻国藩出驻皖南,料必来图江宁,遂令李秀成带同古隆贤、赖裕新等,率太平军数万直犯安徽。国藩因鲍左两军未到,当令戒严。正布置间,忽接北京八百里加紧排单,促国藩带兵勤王。未知京中有何紧要大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庚子年拳会起迁都陕地

  诗曰:

  热血时时洒,忧怀字字垂。

  篇篇皆挽到,句句尽扶危。

  往往来来惯,凄凄切切悲。

  忙忙书告竣,恳恳奏丹墀。

  却说曾国藩因李秀成率大股太平军连陷德州、宁国,因鲍左军未至,正布置戒严,忽接京中八百里排单,催他率兵勤王,但不知北京有何要事,如此紧急。原因上回《天津和约》,须至次年调换。次年,英国会同法、美、俄三国,驶舰赴天津,遵议和约。适值僧王格林沁在大沽修筑炮台,遥见洋舰飞来,忙派员出口,商晤各国使臣,告以大沽设防,请改北口驶入。

  诸国多半遵循,惟英舰长卜鲁士抗不遵行,竟从大沽驶入,把设防用炮全行轰裂。英舰当先驶入,随后三国亦陆续驶入,遂竖起红旗,要与中国开战。僧王遂传令不许妄动,倘外人逼近炮台,再行还击。不料英人不识进退,遂将港口设伏全行毁去,进攻炮台。守兵还击,把英舰击沉数艘,其余船只亦被击伤,不能驶动,只有了船未伤,遂行驶去。此次英兵死有数百,台弁亦死数名,惟美使若翰遵约,改道行走。

  清廷因此一胜,遂私相庆祝。哪知英人不肯甘心,在广东香港复修船只,意图报复,于咸丰十年六月,复率兵舰直犯天津。僧王格林沁料英人必袭大沽,遂派重兵守大沽,一面暗埋地雷、大炮。不料英人贿通汉奸,将各港口步步侦探。清兵以为英人前次受此大创,失于疏防,讵料英人早已将虚实情形全行探去,于夜间用舢板小船暗入港口,将地雷全行挖去,毫无碍窒,即率大舰长驱而进。副都统德兴阿与战皆败,英法联兵,率一万八千余众追入港内。值潮水退去,舟被陷住,恐清兵攻击,忙竖起白旗,诈为和议。僧王格林沁以为英人有意求和,遂缓攻击,约数小时,潮水又至,英人即驶船拢岸,舍舟登陆,英法联兵,排成一大队,各执利炮,一声号令,众枪齐发,登时把三千铁骑完全摧枯,只剩数人逃回。僧王知中洋人诡计,大愤失策。英法联兵,遂从后面攻北炮台。提督乐善上前迎敌。

  英兵掷开花炮弹,飞入火药库,不独守台兵飞空,连炮台也被轰坍,乐提督被炮轰得连尸骨也无有了。僧王遂自守南炮台。

  朝旨令其退还,僧王遂退至张家湾,正遇大学士瑞麟统旗兵九千出防。借王道:“我守南炮台,可以抵制洋人,如何令我退回,实所不解。”瑞麟道:“顺亲王端华,尚书肃顺皆主张和议,现已令侍郎文俊、奥海关监督恒祺往天津议款去了。”忽报天津被英法兵攻陷了,文、恒两人又被拒回。朝旨又令桂良前往。桂良抵津,英入开了议盘,一要增军费,二要天津通商,三要各国公使酌带洋人数十名,入京换约。桂良奏闻,咸丰帝严旨拒绝,饬令僧王并各港口守将戒严,防堵英人内犯。英人见和议不偕,遂增兵从天津向北,骚扰河西一带,京城内外惊异非常。有的请咸丰帝驾幸木兰,暂避敌氛,有的请帝不可行动,纷纷不一。咸丰帝踌躇不定,及至胜保勤王兵至,抵御败绩。英人越加强横,率洋兵直趋京城。咸丰帝被二三奸臣怂慂,立意北狩。于是率皇后贵妃及皇子载淳并四春娘娘,收拾完备,于十年八月八日启驾北狩,命恭亲王奕沂留守京师,僧王瑞麟、胜保各军仍驻城外防剿。恭亲王复命恒祺赶英使抚议,时英使正督洋兵放火烧圆明园。恒祺赶到,请止放火。英使含糊答应。

  恒祺无奈,回报恭王。复遣桂良邀法使从中调停,再四磋商,英使提议条约。除八年原议五十六条外,又增加数条。恭王无法,只得应承,遂与英使换约,便将此事奏闻。时咸丰帝已至热河,心中甚为叹息,只得降旨允准。英法合约已成,各率兵舰退出港,才算无事,此回叫作《天津专约》。外患稍平,即传旨禁止勤王兵入京,这且不提。

  再说曾国藩驻师祁门,及接勤王诏书,与巡抚胡林翼往还筹划,一时不能分兵。太平军分兵三路来攻,亏鲍、左两军连战连胜,把太平军驱出境外,心中稍定。又接朝旨阻止入援,遂一意专力于南方。祁门解严,即移驻东流县,饬鲍、左合军攻克景德,军威大振。太平军首领陈玉成,因安庆吃紧,带兵来援,被国荃分出精锐冲入队中,把太平军希得东逃西窜。玉成思再整队相搏,忽被胡林翼遣多隆阿、李续宜分头截击。玉成知难得利,遂改图上攻,连破英山、黄州,分取德安、随州,太平军势又一振。胡林翼急檄书续宜回援。玉成留党羽守德安,自率大股并调杨辅清回安庆,扑国荃营,被多隆阿自东岸进攻,便退据集贤关。国藩檄鲍超、杨载福、多隆阿率水陆大军截太平军后路,相持七昼夜,连破太平军十九垒。陈、杨两酋见后路无援,遂连夜溃奔,被国荃攻破安庆城,擒获悍酋刘玱林,解京正法,并杀死敌酋叶芝来和敌兵一万六七千人,安庆始定。

  自咸丰元年,安庆被太平军占据九年,今始被国荃攻破。国藩闻报,遂至安庆受俘,即飞章报捷。忽接到自热河发来公文一角,拆开一阅,内开七月十七日,咸丰帝在热河驾崩,遂捶胸大哭。原来咸丰帝在位十一年,寿止三十一岁。从驾大臣载垣、端华、肃顺等遵受顾命,扶六岁皇太子载淳于柩前即皇帝位,谥大行皇帝为文宗显皇帝,上皇太后徽号为慈安皇太后,牛母皇太后为慈禧皇太后,后人称为东太后、西太后。

  且说载垣、端华、肃顺三人扶嗣王即位,自称参赞军务王大臣,先颁喜诏,后发哀诏,在京王大臣,多至恭王府议事。

  恭王道:“现在皇上大行,嗣主年幼,一切大权总在怡、郑二王及尚书肃顺,在京王大臣皆怀怨。”肃顺见恭王不悦,便一齐道:“王爷是大行皇帝胞弟,今主上幼冲,理宜王爷摄政,怡、郑二王如何可总揽,那肃顺更不待说的。”正议间,忽报宫监安得海自热河来。恭王知有机密事,遂引入密室,密议半日。次晨,即匆匆而去。恭王遂发奔丧折子到热河,怡、郑二王接阅毕,递与肃顺一阅。肃顺道:“恭王来此,是以奔丧为名,想总揽大权。”怡,郑二王道:“此事如何办理?”肃顺道:“不难,即说京师重地,不可无人,况梓宫即日回京,毋庸来此,将原折批回,免得别人再来缠绕。”怡、郑二王道:“好。”即由肃顺加批。颁发斟后,三人只说此事平妥。谁知咸丰帝临终时,这世传受令的御宝早被西太后取去。肃顺等虽再狡猾,终是无用。西太后见怡王等独断独行,一切表折皆不入禀,所以商知东太后,把此事说得非常危急。东太后见西太后一说,也就心动,说道:“怡王等不便奈何。”西太后道:“除召恭王外,别无法。”东太后应允。西太后遂拟定懿旨请东太后用宝,仍差安得海星夜去召恭王。不一日,恭王到,肃顺即报知怡王等。怡王闻报大惊,正思对待法,报恭王入见,三人接入。怡王问:“六王爷到此何事?”恭王答道:“叩谒梓宫,并问两宫安。”正论间,忽怡王后有一人大声道:“叩谒梓宫是该的,入见太后是不便。”恭王见他人多口众,不便争论,说道:“既是不便,请诸公代问可也。”遂辞回寓。哪知安得海已在寓等候。恭王又与他密议,安得海竟想出一法,恭王应允,安得海辞出。是日天晚,避暑山庄门外忽来一乘车子,车中坐一位宫装妇女,侍卫见是妇女,由他随安太监进去。

  次日天明,宫门一开,仍由安太监引出,乘舆而去。至午前,恭王即赴梓宫前哭灵,后往怡、郑二王处辞行。列公,恭王是奉太后懿旨召来;何以不见太后即行,但上文说的宫装妇女忽来忽去,就是恭亲王巧扮入宫,计己定妥,敬才回去。所以怡王等不知就里,才中了宫中的秘计。

  恭王去后,两宫太后便传懿旨,准即日奉梓官回京。怡、郑二王等又开秘议。肃顺道:“我们人宫去见太后再定。”三人人见,太后便谕道。”梓宫回京日子,你们拟好么?”三人道:“闻得京城尚未平静。”太后哼一声道:“京城有何不平静,你们受先生顾命,又自称赞襄王大臣,自己问心,哪一事能对得起先王呢?就是董元醇一折,也有可采处。你们果肯竭诚赞襄,我辈女流,何必要干预政事。但梓宫奉安,幼主回京,这两件事,究竟你们办好没有?”怡亲主听太后这话,心中不自在,便道:“我们赞襄皇上,也不能事事听命太后。”太后大怒道:“我也叫你赞襄皇上,我等哪个要你赞襄?但皇上是天下共主,日不回京,人心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不安,所以叫你们定个日子,奉丧扈驾,好早到京,把你们赞襄责任也卸了。”端华道:“只因京城未平定,故尔迟些。”西太后道:“京城早平定了,不必多疑,宜早回去为是。”三人退出,会议一策,预备派怡亲王侍卫护送太后,于古北口将西太后刺死。

  哪知西太后格外乖滑,密令侍卫荣禄带一队兵,紧紧跟随。

  到了奉衬启行这日,照清室礼制,一切仪注行毕,太后及皇上先行,鸾舆在前,梓宫在后,以便在京奉迎。怡、郑二王等见荣禄不离左右,竟不敢下手。一路安安稳稳到京。

  九月二十九日,太后、皇上安抵京城北门,恭亲王率王大臣出城迎接。东太后传旨,令各王起身,恭王.谢恩,随鸾舆入城。怡、郑二王见城外总是军营,心中惶恐,遂回原邸安歇一宵。次早起身,方思入朝,见恭王奕沂、大学土桂良等带侍卫数十走来,便道:“有旨,着怡王解任。”怡王道:“我奉大行皇上梓宫,哪个令我解任?”忽见郑亲王亦走来,见两人相争,不知何故。恭王见郑王亦到,说道:“真巧。现奉谕旨,着怡、郑二王解任。”郑王笑道:“上谕须要我等拟定,这谕旨是哪里来的?”恭王道:“现放御宝在上,难道不遵么?”

  怡王问:“此印何来?”恭王道:“大行皇帝临终时,亲给两宫太后。”怡、郑二王道:“太后不能解我的任。皇帝幼冲,更不必说。”恭亲王闻言大怒道:“你两个敢不接旨么?”怡、郑二王道:“无旨可接。”恭王道:“这御宝是先皇传授下来,你敢不算么?”喝令侍卫将两人拿下,怡、郑二王道:“我两人得何罪过?”恭王道:“你听着。”遂宣读谕旨。二王道:“你捏词祸人,同你去见太后。”恭王遂令侍卫将二人牵出,三送宗人府交宗令看管,回宫复旨。毕竟西太后辣手,将怡、郑二王先革去爵职,复着宗人府会见九卿严行议罪,另派睿亲王仁寿、醇亲王奕让,速将肃顺拿问。睿、醇二王奉旨,带侍卫百名出城,托以迎接梓宫为名,诱擒肃顺。行百余里,正遇梓宫。两王下马口,肃顺亦下马相见,礼毕,二王又至梓宫前行过礼。肃顺欲探鸾舆消息,并问两宫太后及皇上安,二王说安,醇亲王奕诉说到驿站再谈。及至馆驿,奕沂起身道:“有旨拿革员肃顺。”肃顺大惊道:“我犯何罪?”奕沂道:“多呢,至宗人府再谕。”肃顺絮絮叨叨,也不多辩,命侍卫押着肃顺,连夜进京。次日,便降旨将肃顺革职,交宗人府议罪。

  家产即着员发抄,即授恭亲王奕沂为议政王,在军机处行走。

  过二日,梓宫至德胜门,太后及皇上出宫跪迎,奉梓宫入禁城,停干清官。于是王大臣、大学士、都统等,请太后垂帘听政,并拟新皇帝年号。初拟“祺祥”二字,嫌其意义重复,两宫太后命军机大臣改拟。议政王窥太后慈怀,拟以“同治”二字进呈。西太后见“同治”二字,寓意正合两宫同治,遂以明年为同治元年,颁告天下。次日,即降旨一道,宣布载垣、端华、肃顺三人跋扈不臣,罪大恶极,有负先皇付托之重,免其凌迟,均着斩立决。三人既死,个个不敢违忤。清朝大政,一切皆归西太后慈禧独断;东南军务,专责成两江总督曾国藩,令他统辖苏、皖、贑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及以下官员,皆归节制,此样重大责任,从古未有。

  且说湖北巡抚胡林翼,自太湖还援湖北,收复德安、黄州等处,积劳成病,得咯血症,竟殁于武昌,遗疏荐李续宜代己职,朝旨准允,即命续宜为湖北巡抚。曾国藩以辖地太广,特荐左宗棠督办浙江军务,朝旨令左宗棠赴浙剿灭,提镇以下,悉听宗棠调遣。

  却说曾国荃自克安庆,只望一鼓歼贼,遂与国藩会商进攻江宁。国藩恐兵力不足,令国荃回湖南招募湘勇,以厚兵力。

  朝旨赏国荃头品顶戴,任浙江按察使;授鲍超浙江提督,恰是叫他援浙。是时浙江巡抚已改任王有龄。贼酋李秀成、李世贤,一窜安徽,一窜江西,皆被左宗棠、鲍超两人杀得无处可入,仍窜浙江。时曾国荃于湖南募来数万湘勇,与曾帅会商进攻江苏。曾帅檄调各路兵马,分路进剿。自己居中指挥,真是万旅丛集,眼见太平天国保不住了。军事倥偬,捷报飞陈:都兴珂克天长,左宗棠克遂安,曾国荃、国葆连克数城,彭玉麟克巢县、和州、太平府等城。”多隆阿击败陈玉成于庐州,玉成遁走,往依练总苗霈霖。玉成不知霈霖已受胜保招抚,被霈霖拿住,解胜保营,转解京师。有旨将玉成正法。后来霈霖复叛,胜保亦因被逮口,此事不提。

  却说太平天国辅王杨辅清被鲍超击走,国荃、国葆遂进克株陵、大胜两关,驻兵雨花台,合攻江宁城垣。洪秀全焦急万分,急调李秀成、李世贤两军前来入援。秀成先至,径扑国荃大营,连攻数日,不得一利。其后世贤又到,拥众十余万,来助秀成攻国荃大营,总被国荃杀退。国荃虽受伤数处,犹然忍痛抵御。太平军死有三四万,国荃营兵也死有千余人。贼酋见不能胜,设法断国荃饷道。守饷道的乃是国葆,早已布置严密,屡攻不克;国荃又分兵援助,阵阵得胜。相持四十余日,太平军实支持不住,遂分途溃去,其围遂解。初国藩闻警,焦灼之至,欲分兵往援,奈无兵调遣,即申表请救,朝廷连一兵皆无,只好自己设法。今闻国荃大捷,心甚安慰。

  且说李鸿章带领淮勇,与程学启同到上海。现毛酋据住苏册,与上海毗连,欲东图上海,扩充势力。今鸿章到沪,与苏淞道吴煦,及程学启、郭松林等会商,联络英、法各军,设会防局,分防抵御,以期肃清贼党。即檄调美领事华尔来营,用好言抚慰,并令他倾心练勇。华尔见鸿章很客气,遂满口应允。

  即募兵三千,归华尔督练,叫作常胜军。华尔本得罪本国,逃匿上海。今见鸿章倾心待他,他也就尽心为中国办事。适朝旨授鸿章署江苏巡抚,鸿章接篆后,令参将李恒嵩会同华尔,并联络英、法兵,进攻各县。正布置出发,忽报李秀成已攻下太仓,后进兵攻嘉定,洋兵大败,嘉定已陷,现攻青浦。

  鸿章遣程学启往击,又檄英、法两提督援救。时英、法兵正攻奉贤,接文即回兵往救,正遇秀成大战,法督中弹死,英督遂退,美督亦走。看成进攻上海程学启营,学启因兵少不敢迎战,防守甚固,秀成扑一阵,死一阵,尸与濠平。秀成将借尸登城。忽一声炮响,学启抬头一看,见鸿章亲自督师来援,遂大呼出击。太平军见众兵施威,大骇而走。鸿章遂与学启合兵,奋力追杀,连复嘉定等县。伪慕王谭诏洸听陈炳文合集败残太平军,从太仓入犯。鸿章令华尔往救,中炮弹而死。遂令美人白齐文统领其众。哪知白齐文一味坏极,闭城索饷,纵兵抢掠。鸿章撤退,反投秀成。又被浙军擒住,溺水而死。一时苏淞所属县城悉皆克复。所有伪降贼酋,按名检阅,尽数正法;其余贼兵降者免死,不降者并皆杀讫,申表奏捷。旨下加太子少保衔,诸将亦皆升赏。遂分军两路进攻,一路鸿章自领,进攻常州,一路由程学启进攻浙江、浙西,势如破竹。至攻嘉兴,不料被黄文金自湖州来援,学启中弹而亡。鸿章攻常州,连日不下,愤甚,遂调回嘉兴兵,并力攻城。鸿章首先士卒,诸将奋勇,一齐登城,城遂克复。所擒敌酋,均皆斩首,江苏全省,除江宁一城,余都尽平。

  却说翼王石达开自江宁出走,入江西,走湖南,皆不能立足,后至广西,遂自树一帜,与秀全已不通信。心想独霸一方,非联络川、滇大寇不可,遂乘机入蜀。时清廷令骆秉章督川,命他先剿川寇蓝大顺、李永和,再专擒达开。时正逢达开入川,秉章素知达开生平,与幕友刘蓉商议,祷计就计,逼达开至柴打地方,于老鸦河擒之,解至成都,讯问后,即行磔死。

  洪氏所有要地,均被曾、左、李及诸将荡平,现只有一江宁,拿者虽分奔各省,已势成弩末。秀全见悍酋已尽,穷蹙万分,即将各处头目一律封王,以期再图振举。时国藩闻各处皆克,只江宁未下,即激励诸将,节节进攻。李秀成由上海败后,奔入江宁,此时见大势已去,遂劝秀全迁都避难。秀全不允,秀成贻书世贤,叫他就食江西。自己留守江宁,屡扑国荃大营,均被杀退。国荃新募兵勇已训成劲旅,国藩即檄知杨载福、鲍超、彭玉麟等诸将,分路进攻,截太平军援路。再令李鸿章助攻江宁。国荃费多少心机,好容易把江宁城围住,江宁一破,大事定矣。今见鸿章前来,恐他分功。哪知鸿章亦因自己是国藩所荐,也不愿分国荃功,遂托病在身,延久不至,并将各项经费拨充国荃军饷。国荃闻知甚感,即鼓励将士攻克地堡城,即龙膊子山阴坚垒(太平军改的别名),由城上造起炮台,用炮向城内轰击,城内惶恐。又值城内粮草尽绝,不独军民忍饥,连天王府亦无食。到同治三年五月,秀全挨不得苦,遂饮毒自尽。

  秀全弟仁发、仁达等,扶立秀全子福瑱嗣位,年十六岁。

  国荃闻信,饬军士猛攻不息,又掘地道三十余处。地道告成,国荃悬重赏,进前者有功,退后者必诛。军士一齐奋呼,遂从诸将攻破各门,搜杀三日,死太平军十余万人。幼主福瑱乘夜从攻破地方遁走。遂飞报国藩,由国藩申奏,旨下论功行赏。

  国藩移驻江宁,令将季全死尸掘出,焚骨扬灰。并将洪仁发、仁达、秀成等正法。只洪福瑱不知去向。不料洪福瑱逃入湖州,依黄文金。为左宗堂、李鸿章探知,率兵往攻,文金又走淳安,遇黄少春,与战,中炮而死。福瑱逃至石城县杨家牌地方,亦被黄文英擒住,解送南昌巡抚沈葆桢处,当即正法。一班首领同时授首。其余各省太平军首领亦次第荡平。此时正是同治四年十二月。

  太平军虽尽数歼灭,不料又有捻军出来。清廷命僧王格林沁及湖广总督官文会剿。究竟捻军能灭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灭拳会订和约太后回銮

  诗曰:

  一年又过一年春,百岁曾无百岁人。

  能向花中几回醉,十年沽酒莫辞贫。

  却说洪秀全占据金陵一十八载,一旦被曾、左、李诸人歼灭,所有余部又结联捻军等,聚众肆扰。

  其先,西太后派钦差大臣曾国藩专任剿捻,驻防徐州。迨国藩开缺后,复派李鸿章为湖广总督。同治六年,鸿章抵徐州,定议先剿东捻,后剿西捻。一切计划,不改曾帅旧制。闻得任、赖尚在鄂境逗留,遂檄各路统领,四面围攻,赖文洸与任柱再窜江西。经各统领夹击,擒捻酋汪老魁、陈大狗等十六人,斩捻众二千余名,阵亡总兵刘启福一名。任、赖经此大创,折回皖境,又被刘铭传拦剿,连败数阵,又窜南阳。鸿章闻报,调推军全营三面兜剿。捻酋又窜即墨,由东抚率军击退。迨至冬初,任、赖又欲图苏境。经各军前后截击,进退不可,遂返山东。不意刘铭传跟后尾追,把捻酋分作数截,斩捻军甚众。任、赖二酋又向南窜,刘铭传亲率全军,摇旗追至。任柱望见铭传,亦亲身接战。酣战多时,忽赖文洸一股先行溃退。铭传乘此时机,遂派刘克仁步兵六营,又丁寿昌、膝学义二人,率军绕城北出攻任捻背后;自率兵攻任捻前队。任捻分兵相拒,指麾自如。不料后军纷乱,任捻心慌。铭传遂传令:有得任捻首者,受上赏。怎奈任捻手下。尽皆悍勇异常,一时急难攻入。忽听大呼道:“任柱中弹死了。”众捻闻声,一时大溃。铭传遂率兵穷追二十余里,斩捻千余名。后任柱被手下党羽潘贵升暗施枪洞胸而死,遂携首降清。任柱既死,只剩赖文洸一人,无能为也。捻众遂推赖酋为首领,赖遂激励众捻,为任柱复仇。遂自贑榆奔海州,收集余捻,再图大举。

  却说清将郭松林,因平苏常有功,任福建陆军提督,前因病乞假,今病愈来营。鸿章遂拨马步二十营,交他带领,令赴前敌,助铭传剿捻,会潘昆新至海州,击败赖文洸。途次正遇溃捻,拦头一击,杀得赖酋一筹莫展,捻众叫苦连天,即向寿光、昌邑、潍县三处逃奔。突见清军大队鼓舞而来,见旗上大书一“刘”字,赖军到此,已手足无措,遂整队迎战。正战间,只听四面八方,口口只叫:“快拿赖酋文洗。”赖酋慌张,忙冲开血路,向东狂奔,一气驰奔杞县。闻前面炮声响彻云际,随声闪出清军一队,为首一员大将,红顶花翎,跃马冲入,原来就是郭松林。赖酋不知他厉害,呼众迎战,被松林手刃数捻,才知他不是好惹的。正思逃走,不料铭传又至,赖捻已势蹙,不得不舍死求生。怎经郭、刘两军猛勇,逼至河曲,浮水逃遁,其余壮捻均被杀尽,只剩七八千残捻随赖酋窜至寿光县界。官军四面相逼,至海隅南、北洋河、巨弥河中间,捻众背水死战。

  经松林、鼎勋两军从东攻入,铭传从西攻入,把捻众冲作数段,文洸死拒,看看不敌,赖酋遂弃辎重等,轻身东奔。追至沵河,又折回淮安。有鸿章弟昭庆迎击,不能过去。又逃扬州,至瓦窑铺,天方大雨,适吴道台毓兰奉李督檄,统带淮南防戌,闻捻众突至,出队迎战。文洗且战且走。此时文洗已人围中,无路逃出,遂心想一计:将民房纵火焚烧,指望借此逃遁。不料吴道员已成竹在胸,防他一着,遂麾军冒火搜剿。遥见火光中有一巨酋,正指麾残捻,知是赖文洸,迭发数弹,击中文洸马首,随马仆地。吴道员急亲率兵突进,将他擒住。审讯属实,就地正法,余捻擒斩殆尽,东捻遂平。朝发捷书,夕颁恩典,李鸿章及诸将均升赏一级。曾国藩筹饷有功,升授体仁阁大学士。

  却说捻军中有一位张七先生,其初本江南仪征人,因屡试不售,投奔周星垣门下,拜他为师。后星垣集徒招摇,被江督拿去正法,门徒等逃匿山东,以传教为名,全行收录。适捻军滋扰山东,他借筹防为名,不论男女,遂占住黄崖山。后来约会捻军,揭竿起事,至捻军失败,官军遂将黄崖山一阵乱杀,已都无完卵了,东捻遂平。

  西捻首领张总愚,自河南逃入陕西。”又值叛回骚扰陕甘,遂与他联成一气。陕回头目白彦虎,甘回头目马化隆,因发酋肇乱,乘乱扰清。清廷赦胜保罪,令他往讨,师久无功,逮问赐死。又调多隆阿往代,迭被重伤身亡。再命杨载福督师,亦告病乞归。西警闻报,其中却恼了恪靖伯左宗棠,自请往讨。

  两宫太后欣然批准,立命移督陕、甘。宗棠到了陕西,闻捻回联络,遂上疏二条:剿捻宜急,剿回宜缓,朝旨准奏。宗棠即令提督刘松山、郭宝昌总兵等率兵驱捻,不令捻、回合势。张总愚自秦入晋、入豫、入燕,及保定深州等处,京都戒严。朝旨调盛京将军都兴阿赴天津防堵,并调李鸿章督师北上,会剿西捻。鸿章既到京,遂先清野,使捻众无所掠食,并令当地绅民筑圩防御,免为匪掠。绅民遵谕办理。无奈张捻来得突涌,筑堡不迭,随派郭松林率一军,破张捻于安平城下。接连河南、陕西各军皆到,与郭松林会合,袭斩捻酋数名。捻众逃窜,松军跟踪,杀死甚众。张捻遂率众向南逃逸,自直隶复窜河南,复由河南逃直隶,往来回窜。朝旨将左宗棠责谴,连李鸿章也革职留任。左宗棠被此一谴,遂负气督兵前敌,亲至京南,与鸿章会商,严守运防,蹙贼海东。张捻遂走天津,松林等冒雨忍饥,日夜行数百里,绕出敌前,袭败张捻。张捻从陕西到京?

  迅速异常,只望马到成功。不料淮军亦来得迅速,日夕痛剿,未能如愿。遂往来回窜,牵制淮军,再犯津沽,出其不意,占住隘区。偏遇郭松林出来,与捻众角逐。深悉捻军计划,防他回袭,赶他上风,遂折入运东。李鸿章力主防运,先扼西北运河,绝捻出路。鸿章飞饬郭松林,并调淮、直、豫、陕、皖、楚各军,各守汛地。鸿章又亲率周盛波行队,由德州沿运河察勘形势。尚未回辕,张捻率众来扑。淮军整队出迎。料不能敌,即行退走。行近盐山,遇两支大军:一支是湘军刘松山,一支是豫军张曜、宋庆,由左宗棠统来。两下对阵,张捻大败。从此清军一阵胜一阵,捻军一步衰一步。张捻退至沙阿左近,又被松林探悉,即率马步全军连环而进,无不以一当十,枪弹如雨。捻众大败,张捻中弹落马,众捻忙将扶起,挟之向东而遁,毙捻众三千余名,生擒千余名,斩捻目数十人。鸿章奏调刘铭传赴军,联络各路。捻被逼无路,逃入山东济阳境内。斩尾捻二百余,生擒捻目郑文起,余捻逃入黄河沿岸老海洼,浮水狂奔。官军亦浮水进逼,由水登陆,把捻中最悍头目程二、老坎等四人统行杀死。张捻退转德州,连番抢渡运河,被水师炮船击退。各捻见无路可逃,有著名悍酋张正邦,会同张正位、邱麻子等七人,率党羽缴械乞降。张捻手下已零零落落,不能成队。刘铭传等已率队来追,追总愚于黄河、运河间,八面围攻,擒获总愚爱子张葵儿,及其兄宗道、弟宗先、侄正江,并悍目数人,即就阵前枭首。总愚遂于乱军逃出,向东北而走。至徒骇河滨,回顾只有八骑,不禁大痛。又见官兵追到,谅难逃出,下马与八人永诀,投水而死。及官军到时,六人皆死刀下,两人被擒,亦即正法。西捻肃清,申表奏捷,朝旨复左宗棠?李鸿章官职,其余将弁亦奖赏有差。由军机大臣恭亲王奕欣,及贝子、贝勒、王公、大臣,因襄办军务有功,均着加升一级。

  真是拨开云雾,重见太平。

  虽然捻匪已定,奈陕、甘未宁,由左宗棠入觐,奏称五年以后可以奏绩。两宫太后非常欣慰,遂命左宗棠即日赴陕,宗棠受命而去。又云南一带,亦有叛回滋扰,云贵总督潘铎被叛回杀死,幸亏代理藩司岑毓英,密抚回酋马如龙,合击马荣,一鼓歼灭。朝旨命劳崇光继任。崇光一见毓英,大加赞赏,即将云贵军务委任毓英。值云苗陶新春兄弟倡乱,经毓英讨平。

  师出未归,迤西回酋杜文秀,聚众数十万,攻陷二十余城,直犯省垣。劳制军急檄毓英回援。毓英接檄,倍道返省,戈矛耀日,剑戟如林。回酋闻他威名,尽皆懈弛。及至交战,岑军个个如虎,一阵踏破回垒数十。文秀回据大理府,毓英遂升云南巡抚。

  两宫太后及同治皇上,料想陕甘云贵一带不日可以荡平,遂把宵旰的心思改为安逸的态度。慈安太后倒也坚贞,惟慈禧太后,想着自己花容月貌,兼一种灵性,不觉放诞起来。自咸丰帝崩后,在宫无事。古云:“静极思动。”宠幸一个安得悔。

  哪知安得海先意承志,百般献媚,甚得太后的欢心,宫中称他“小安子”。朝中有位贾铎,素性鲠直,闻得小安子擅权,专引导太后每日看戏,心中甚愤,竟切实的上了一本。表中不便指斥慈禧,只说太监妄为,请份速行禁止,方可杜渐防微。太后览表,即下一道谕旨,懿旨责成总管太监认真严察:如太监有不法行为,由总管太监举发,否则定将总管太监革退,还要重处。各臣工见旨,都说太后从谏如流,歌颂得了不得。哪知此旨是西太后沽名,安得海仍然照常引导。该应小安子阳寿已满。他想出游玩一番,适值同治皇上年已成童,两宫太后欲替他纳后,派恭王等会同内务府及礼、工两部,预备大婚典礼。

  遂乘机密请太后,拟亲往江南督办龙衣。西太后道:“我朝祖制,不准内监出京,看来还是不去好。”小安子道:“太后有旨,焉敢不遵。但江南织造龙衣,每回进呈,多不合式,现在皇上大婚,这龙衣总要讲究的了;就是太后的常用衣服,也要合式。奴才去督办,不过想顺便看看景致。”太后被小安子说得心动,又不好就答应。小安子道:“太后慈明,像这办龙衣,还遵照祖制,这祖制两字,连太后也被他束缚呢。”西太后本是高傲的人,听小安子说的一番话,连太后也不能自由了,遂口答道:“你去便去,但是要秘密,倘被王大臣知道,又要弹劾,连我也不能袒护。”小安子闻太后应允,遂叩首谢恩。太后又叮咛一番,小安子终不以为然。即辞了太后,于同治八年六月出京,乘坐太平船二只,一路浩浩荡荡,船头悬着龙凤大旗,空中飘舞。你想小安子这出京,那班州府县官,都知道他是太后宠监,又是钦差,哪个不巴结他呢?偏偏就有个对头,把他性命亡去了。

  一日,小安子正行至山东,山东巡抚丁宝桢正在签押房阅卷,忽接到德州递来一角详文,报称钦差安得海过境,应否责令地方供奉。宝桢道:“安得海是个太监,如何敢出都门,莫非朝廷忘了祖制么?”遂拟定奏稿,委幕友抄就,派得力人员,加六百里驰驿,赶到京中,先到恭亲王府,托他代递。恭亲王素恶小安子,接丁抚台奏章,见小安子擅威作福,遂立刻入宫,去见太后。适值西太后在园观剧,不及与闻,恭王便禀知慈安太后,将丁抚台奏章递上。慈安太后一看,便道:“小安子应该正法,必须与西太后商量。”恭王道:“安得海违背祖制,擅出都门,罪在不赦,饬丁宝桢捕拿正法为是。”慈安太后道:“既如此,饬军机处拟旨,颁发山东。”恭王拟好,令太监取过笔砚,写了数行,慈安太后用过御印,恭王取出,即交原人带回。丁抚台接了密谕,饬总兵王正起率兵往捕,驰至太安,方赶上坐船,王总兵喝令住船。水手毫不在意,以为不是叫他住船,仍顺风行船。王总兵即在河边,雇了民船,飞棹赶上,一齐跳入安得海船中。安得海闻知,大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入我船?”王总兵道:“奉旨拿安得海。”安得海大笑道:“我奉旨南下督办龙衣,并没犯法,何故拿我?你有什么廷寄?”

  王总兵道:“圣旨也有假的么?”便令兵士锁拿。安得海发怒道:“当今皇上也不敢拿我,你要寻死不成?”兵士被喝,不敢动手。王总兵两目圆睁,亲自动手,先挥去他的蓝翎大帽,然后将安得海扯倒,令兵士把他锁住。兵士见主将动手,遂一齐动手,将他捆住。船上之人全行拿下,水手实时放回。

  丁抚台正候消息,过两日,王总兵已将安得海解到,立即在见,谈了数言,即传令两旁出坐大堂。兵士带上安得海。安得海仍然大言不惭,说道:“丁宝桢,你安老爷从不犯法,你真是混帐!”丁抚台也不与驳辩,离座将密谕宣读,至“就地正法”四字,安得海才有些惧怕,心中总疑没有此事。安得海央求丁抚台代为转奏。丁抚台道:“圣旨已说明,毋庸再请。”

  遂传令绑出,将安得海首级斩了,其余人犯全行收禁,请旨定夺。旨下,令将随从太监一齐绞死,其余男女戍的戍,放的放,当时发落停当。慈禧太后这些事一毫不知,至案情了结,方传到李莲英耳中,转告慈禧。慈禧心中只恨慈安太后不曾商议,欲穷水落右出。经莲英解劝,方才息怒。莲英遂补安得海缺,宠幸亦如安得海。

  光阴似箭,又过一年。天津地方又闹一宗教案,经曾国藩和平解决,把起事的人正法十余名,方免交战衅。不料了一事,又生一事。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客张汶祥刺死,凶信到京,朝旨又调曾国藩复督两江。曾帅谢恩退出,于同治九年十月出京,沿途无事,至江宁接篆后,办理刺马案件。清廷以江督被刺,事关重大,并命钦差郑敦谨南下,会同审问。令将各队排列整齐,威严赫赫。曾候同郑钦差同升公座,两旁兵役推张汶祥上堂,当面会讯。曾、郑二公先用威吓,后用刑讯。张汶祥毫无实供,只说刺死马新贻可以泄忿,大事已了,愿即受刑。曾候问他何人主使,汶祥大呼道:“要刺马新贻是我,要杀马新贻也是我,好汉做事一身当,凭你处治便了。”郑钦差百般诱骗,终无实供。再讯问,他说:“主使的人就是你。”弄得曾、郑二公无法可施。只得奏称该犯实无主使,应处极刑。朝旨准奏。

  且说同治帝自即位以来,忽忽的是十年了,年纪已十七岁,在百姓人家,将要授室,何况早天子至尊。满蒙王公家有几个待字的女儿,哪个不想嫁入宫中,做个淑房贵戚。慈禧太后也只有这个儿子,也想择一佳妇,成就一对佳偶。自同治八年起,就着礼、工二部预备大婚典礼,直至十年冬月,方才挑选几个淑媛:一个是崇绮的女儿;一个是凤秀的女儿,是富蔡氏:一个是崇龄的女儿,是赫舍里氏;一个是赛尚阿的女儿,是阿鲁特氏。这几个女子,才貌皆差不多。慈禧太后已经选定,遂与慈安太后商量。慈安太后道:“女子以德为主,才貌次之,未知四女中哪个德性好,堪为中宫。”慈禧太后道:“闻四女中崇绮的女年纪最大,今年十九岁;凤女年最少,今年才十四岁,太年轻了。”慈安太后道:“皇后母仪天下,还是年长的好,年长也老成些。”慈禧太后道:“凤女虽年轻,闻她很贤淑。”

  慈安太后道:“皇后册定妃嫔,也不可少,这等女孩子,均选作妃嫔便了。”慈禧太后道:“且传恭王奕沂进宫,叫他一酌。

  慈安点头,即命太监去召恭王。恭王入宫,行礼毕,慈禧就说立后的事情,恭王也主张年长,名正言顺,慈禧不得不从。遂于次日降旨,着钦天监择吉,于同治十一年九月举行大婚礼。

  正拟筹备,忽接两江巡抚奏报,江督曾国藩出缺。恭王吃了一惊,即忙入奏,两宫太后甚为叹息。命同治辍朝三日,即下谕追赠太傅,照大学士例赐恤,谥文正,并于湖南、江苏两省建祠祀享,将生平政绩宣付史馆,着伊子纪泽承袭等侯爵,长孙等均赏给有差。曾侯既出缺,两江督席着李鸿章继任。

  却说同治帝大婚,已届吉期。至九月十二日甲午,先遣官祭告天地太庙。次日乙未,同治帝御太和殿,视皇后国宝,钦差正副使奉册诣皇后邸,册封鲁特氏为皇后;又钦差正副使至三女子邸,册封为贵妃。又次日,饬正副使及太监奉鸾舆至皇后邸,导引皇后入宫,行合卺礼。此等大婚,非常热闹,自不必说。越日丁酉,皇上率皇后诣寿皇殿行礼,并两宫太后前行礼。礼毕,上御干清官,各贵妃等由皇后带领朝贺。又越日,上两宫徽号,并受群臣朝贺。隔了数天,内阁传出上谕一道,因皇上已册立中宫,两宫太后意欲息肩,遂倡议归政,着钦天监择吉,于同治十二年正月举行。

  皇上既亲政,即将日期颁布各省。忽接云南捷报,云贵总督在任病故。朝旨以前抚刘岳昭升任,与巡抚岑毓英商议,合剿回匪。刘督坐守省城,岑抚出省剿办,令马如龙招抚倒酋等众,协攻杜文秀。文秀穷蹙势孤,自知不免,遂服毒自尽。酋官杨荣、蔡廷栋被岑军擒住,一齐磔死,捷报云南肃清。同治帝初亲政,就有陕甘总督左宗棠收降匪首董福祥,迭复名城,逐陕倒,擒甘回,表奏肃清。旨下,赏左宗棠一等轻车都尉。

  同洽帝非常快乐,心中就是与慈禧太后意见不合。但慈禧太后既撤帘归政,意思总想干预国政,凡有军国大事,先着内监探听明白,后问同治帝,望他和盘托出。同治帝不独不尽言,反要隐蹒,就此有些不悦。有时把皇后传进宫去,叫她劝说。哪知皇后少年夫妻,与帝意旨相同,竟把太后话全行说出,同治帝越加烦恼。太后又怨起皇后来,视若同仇。有两个内监,怂慂同治帝饬造圆明园,正中同抬下怀,遂批准奏。旨下,饬总管饬日兴工,恭王奕讲留心大局,因财政支绌,遂进谏阻止,絮絮叨叨。同治大怒,退入内去了。适恭王子载澄进见,同治怒未消,遂不见。载澄莫明其故,无心说了“帝摆架子”一句,被内监奏明,同治格外大怒,立传军机大臣文祥入见,着他拟旨,说:“恭王父子无礼,着即赐死。”文祥跪下求免,同治笑道:“你们是一党,纵不赐死,着革职便了。”文祥拟旨呈阅毕,遂至举王邸密报。恭王心慌,邀知己商议。密报慈禧太后,太后将草谕收起,留中不发。后同治登殿,恭王侍班仍服前职,被同治看见,立召文祥入内,文祥均推在西太后身上。

  同治斥骂一顿,随提朱笔写数行,令内侍张挂。恭王、文祥二人见皇上如此,即入宫见西太后哭奏;太后安慰二番,即召帝入内严训,令还恭王原职。同治只得命内阁再降旨,复恭王爵。

  自此以后,每日怏怏。内监文喜、宝柱二人,欲替主上分忧,想出一法,导同治帝微行。京城南一带,皆是娟家居所,同治帝听了内监的话,微服出游。瞒着太后,每日花天酒地,秦楼楚馆,虽有忠言,不能入耳。太后虽知,也无可如何,只得把朝中大事,着恭王及王大臣等格外勤劳。同治帝越加放荡,不想乐极生悲,竟受了淫毒。及到十月、连头面皆有,宫中传说皇上生天花,其实是杨梅。御医不识病原,将敷衍药搪塞,越过越重,竟致不起。于十二月初五日,竟崩于养心殿。

  同治帝既崩,立传亲王、郡王、贝于、贝勒、王大臣等入见。各王入宫,见太后状态与往日不同,亦不敢问。太后道:“皇上驾崩了,闻皇后虽有孕,不知何时诞生,亦不知是男是女,”恭王道:“皇后诞生之期,想亦不远,不如秘不发丧,如生于自当立嗣,倘生女再议立新君。”慈禧太后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何能长守秘密?一经发觉,反摇动国本。”军机大臣李鸿章等跪奏道:“太后明见,臣等佩服。”两官太后遂议立醇王奕子载湉入嗣文宗,继承大统,尊谥同治为穆宗,改元光绪,即以明年为光绪元年,是为德宗。皇后阿鲁特氏心中凄楚,自不待言。又兼慈禧太后待他恶毒,心中一想:纵然生子,也属无益,不如寻个自尽,倒还完全名节。遂见父崇绮一面,与他诀别。次日,宫中即传出皇后凶信。宫中治丧,同治帝还照旧例;皇后丧事,却草草了事,不过加了“孝哲”二字谥法。至光绪四年,葬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于惠陵,同治事情至此已了。

  时左宗棠已平回乱斑师,现在朝中,闻崇厚使俄,受俄人百般要索,订了十八条约章,签订了押,咨报总理衙门。王大臣等见了报章,总说俄国不是,遂奏闻两宫太后,都要调兵与俄开战。有的说崇使诛戮,即可吓倒俄人。两宫皿众臣纷议,即将原报批驳,一面将崇厚拿问,一面问左宗棠和战情形。宗棠遂上一表,太后照准:即着世袭勇毅侯曾纪泽使俄改约,并整顿海防,着北洋大臣李鸿章预备战舰,饬彭玉麟操练长江水师,起用一班旧将。俄国亦派军舰游弋海上,险些开仗。幸亏曾袭侯多谋能言,反复辩难,俄使总执前约,不能解决。适值俄皇被刺,新主登基,俄使不敢再执前约。重行开谈,另改前约七条,方才妥拾,签字画押,时已光绪七年。惟新疆西北边境,一时不能尽归中国。沿江海一带,照常戒严,改新疆为行省,各方告平,依然太平世界。不料宫中传出凶信,说慈安太后无故骤崩,王大臣等甚为惊讶,亦未闻太后有病,忽然崩逝,令人不测。王大臣等又不敢多嘴,只得照例办丧,将慈安太后合葬东陵,加谥孝贞。

  葬毕,忽东方朝鲜国又出一场祸乱,险些酿成中日交涉。

  原来朝鲜是中国属国,国王李熙系由旁支入嗣,封生父李应昰为大院君,主持国政,拒绝日本通商。李熙年长,亲裁大政,大院君退处无权,王妃闵氏才貌兼全,为李熙所宠,闵族中仗王妃势,反大院君所为,开通口岸,与日本通商。一班守旧派。

  见闵族势横,请大院君出头,与闵族反对。光绪八年,值朝鲜兵缺饷,军士哗变,守旧派趁势作乱,闯进京城,把朝中大臣杀死几个,又杀入王宫,寻奉闵妃。闵妃知风逃避。遂率众至日本使馆,杀死日本官数人。时报传至中国,署直督张树声急调提督吴长庆,率军入朝鲜。长庆多才,谎称来助大院君。院君信以为真,遂至清营会议,被长庆拿住。所有党羽均被长庆拿住,押解天津,按律正法。及日本兵到,朝鲜事已被长庆平了,遂按兵住了,索偿人命银。长庆又居中调停,令朝鲜赔款了事。日本遂在朝鲜开埠驻兵,国王只得遵循。中国亦驻兵朝鲜京城。大院君到津后,由直督请旨发落。

  朝鲜事方了,不料又有中法开衅战端。中法交涉,起自越南。咸、同间,越南国屡受兵,皆是割地,请和订约了案。法人贪心不足,得步进尺。越两年,法人又起兵衅,说越南虐待教士。其时恼了越南一个好汉,姓刘名永福,系洪、杨余党,勾结越人黄崇英,帮越王抗拒法人。永福闻法将安邺屯兵河内,竟出间道攻破法兵,将安邺杀死。越王恐法报仇,遂遣使至法议和,法人认越南为独立国,令与他国断绝。越边两次有乱,皆向清廷求助,清兵一出,即为平定。”越王甚感中国,奈法人得知,据约切责,越王毫不答复。法国遣将李威利进攻河内,被黑旗兵刘永福杀败,连法将李威利一齐杀死。法人大举入越,海陆并进,攻陷数县,只山西一带是刘永福把守,不能攻入。法遂转攻越南都城。守城兵见法兵来攻,吓得魂飞天外,一齐保着越南王出都逃难,法兵遂进越都。越王又遣使求和,法人要越南降为保护国,且割东京与法。越王应允。

  此事传入清廷,大惊,急檄驻法公使曾纪泽与法交涉,不认法越条约;令岑毓英调督云贵,出关督师,与刘永福协力防法;饬一班老臣宿将,分地任事。法人见清廷布置完密,不敢暴动,差舰长福禄诺等到天津访直督李鸿章,说愿归和好。但越南总要归法保护。鸿章也不允,也不拒,用两可手段对付外交。粤关税司、美国人德摧林居中调停,与鸿章订约五条。双方允议,申表朝廷,随即批准,着鸿章订约签字。此事云南兵将尚未得知,滇兵已至谅山,法兵亦入谅山驻扎。两下相遇,竟起冲突,约半日,法兵损失甚多。中国闻此捷音,个个主战。

  法人行文总署,硬要赔款一千万磅,总署不允,法愈增兵,攻陷北宁,复督舰进攻台湾,夺去基隆。幸刘铭传奉旨督办台湾军务,似守为战,法人才不敢犯,法提督孤拔转入闽海。驻守大员张佩纶有虚名而无实学,时为福建船政大臣。及法规入口,他毫不在意,至法兵攻毁炮舰,他才焦灼起来,带了亲兵二人,暗暗的逃走了。法舰乘胜进攻,破了福州炮台,占领各塞要口。

  朝廷闻报,急令左宗棠飞速赴闽,饬故陕甘总督杨岳斌帮办闽省军务。宗棠到闽后,即查办张佩纶在彭田乡,寻着己非从前气习,遂自拟一篇奏表,请求处分。清廷遂传旨,逮京治罪,谪戍黑龙江了案。忽报马江败仗,谅山失守,镇南关守将杨玉科阵亡。慈禧犬怒,将统兵主将分别治罪;另有懿旨一道,把恭亲王罢免。清廷另用一班人物,与法会战,如浙抚潘鼎新,提督冯子材、王孝祺等,皆英勇异常,任你法人枪炮厉害,只是直前。法人见此猛勇,心中反惧怕起来,遂弃谅山,退出境内。此次杀死法将七人,法兵三四千名,所得器械不计。法将孤拔闻败,遂上书请兵再战,法政府和战不决。孤拔大愤,遂率舰闯入浙江三门湾。宵深月朗,爬上桅竿,想观内地形势。

  忽一声炮响,由桅上跌下,登时毙命。提督欧阳利表奏战绩,旨下甚为嘉奖,以下将弁皆有升叙。孤拔一死,法军气沮。清将弁闻此捷音,个个兴勃,恨不得立复全越。忽接得天津议和消息,个个又叹息,却把个彭督玉麟气得须发皆乍,说:“这是哪个和事佬做的事?”遂《五不可和,五可战》的表章,申奏朝廷。朝廷因和议已成,也没有甚说法。由此一事,惹出后来多少事情,如越南、朝鲜、缅甸、暹罗相继丧失,皆由此而致,这且不提。

  且说光绪十四年,光绪帝年已十八,届期册立皇后,总由慈禧太后主持。此番非比前日,心想胞弟桂祥有一女,与光绪年纪相仿,遂与光绪帝定婚,即下一道懿旨:立副都统桂祥女叶赫那拉氏为皇后,并选长叙两女备作妃嫔。次年大婚,一切仪注如前,不必再表。越年,醇王病殁,慈禧太后因是光绪帝生父,又兼向来顺意,一切葬礼自然格外优崇。醇王殁后,光绪帝自然就要亲政,慈禧太后恐蹈同治覆辙,时常派李莲英窥探。光绪帝倒也没甚违忤。

  自十五年至二十年,其中与英吉利、俄罗斯稍有交涉,中国派出使大臣先后定议:无非是英、俄二国得利,中国吃亏,不过把不疼不痒地皮割些了事。不料又因朝鲜国酿成中日交涉,兵舰被日本击沉五艘,逃回海口避锋。陆军一败涂地,真为中国大耻。警报迭入北京,光绪帝大加懊恼。旨下,即将统兵主将革职,严责李鸿章,鸿章自请处分。日兵连夜进兵,攻破威海卫等要塞数处。光绪帝派北京大臣李鸿章赴日本议和。鸿章至日本,日本要山海关、大沽口、天津三处,才允议和。鸿章正在为难,心中忐忑,不意为刺客击伤颧面,动各国公愤,皆说日人不是。日本自知理屈,先向各国谢罪,后至李寓道歉,才允转圜和议,订立条款十一条,于光绪二十一年三月签约。

  中日战争,至此结局。不料又生出中德交涉,亦提出六条要约,将胶州湾周围百里租与德国,限期九十九年。起初本是先允租与俄国,今又转给德人,俄人自然要向总署诘问。总署无言,只得令李鸿章出来,把胶州湾一处换了旅顺、大连两处,租期二十五年,才算了结。英国要租威海卫,拓九龙司租界,照胶州湾期限。德国又租广州湾,亦如德国期限。意大利也无故来索租江浙三门湾。总署见此行为,免得饶舌,索性将门开放,给各国通商,任各国爱哪处租哪处。各国亦见各海口全行开辟,也再没有要索,自此中国也就不能再振了。

  光绪二十四年二月,恭王得了肺病,至四月病殁。即令恭王孙溥伟承袭亲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醇王福晋又生成一病,竟尔长逝。光绪帝内丧生母,外失贤辅,势成孤立,又被太后压制,及李莲英百般谗构,甚为抑郁,只有翁师傅还可谈谈。翁师傅见帝忧闷,遂保荐工部主事康有为。光绪立时召见,遂洋洋数万言,俱皆采纳。于是有为立陈三疏,统是维新政策。

  光绪帝有心变政,连下数旨:废时文,立学堂,裁冗员。又下决意变法的上谕,先往颐和园禀白太后,太后也未阻挠。光绪遂实行新政。有为又荐梁启超等多人,说均是学问渊博,光绪各赏四品衔,令在军机处行走。自康有为一进,遂分出两派来:一派维新党,就是康有为等人;一派守旧党,就是一班旧臣。

  维新党以欲行新政,必斥太监。李莲英无法,带着妹子至颐和园,泣求太后。太后遂与莲英定汁,密寄荣禄。荣禄即上一折,请帝奉太后赴天津阅兵。光绪入奏太后,太后很是欢乐,命光绪即行传旨,定期九月初五日,奉太后赴津阅操。光绪心中不决,遂召维新党入见。康主事缕晰陈奏,此番阅操前途艰险。光绪摇手,令出去会议,商妥再奏。有为退出,与同志商议:先杀荣禄,后劫太后。商定后,即由康有为入宫密奏。光绪听了康有为话,心想:畿内兵权握在荣禄手内,非得先夺荣禄兵权,不能成事,就无这样一个人能做到。适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入觐,光绪想他胆木敢为,立即召见。先探问他新政何如,袁极力赞成。光绪又道:“倘给你统兵,你肯尽心么?”袁奏道:“愿尽微忱。”次日,即下谕道:“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办事勤劳,校练认真,着开缺以侍郎补用,专任校操。”此谕一下,守旧党甚为讳异,急入宫奏知太后。太后即令光绪下谕:凡二品以上官受任,须至颐和园谢恩。世凯遵饬奉行,到颐和园谢恩。太后召见,袁一一答对。太后令他谨慎小心,袁自然答应。

  到八月初五日,袁请训出京,光绪召见,告以窜谋,又付小箭一支,作为证据。袁坐车出京。不意袁上午出京,荣禄下午就抵京。遂入宫,将光绪帝密谋如此一说,又呈上小箭一支,现已带兵数千,随后就到。太后道:“甚好。”你快召兵进来,速将禁城侍卫调出,即回天津,截拿康党。”荣禄奉命而去,不防内有一个太监,素为光绪亲信,随将此事报知光绪。光绪知事已泄,恐康有为被捕,急着内监密递康有为,令其逃跑。

  有为接谕,连同党皆未与闻,自己暗出城门,行至车站,乘火车逃往塘沽,搭轮至上海,将进吴淞口,被西人持照片将康获住,带回关上,改坐英国军舰,直赴香港去了。此时荣禄在京,捱门逐户查拿康党。余众皆被捕,惟康、梁二人未获。即飞饬各省督抚州道,速即查拿,毋任漏网。京中闹了一夜,次日清晨,光绪帝登太和殿,忽宫监传出懿旨,宣帝至西苑。帝出殿,内监引入西苑,由李莲英将帝拥入舟中,送往瀛台。光绪到此,谅无好事。不一时,太后、皇后皆到,光绪急忙跪接。太后手指光绪,如此如此,痛骂一顿。皇后代帝恳求,又被一骂。遂将皇后幽闭密室,将光绪监囚瀛台。即行回宫,饬将所获康党下禁刑部狱中。一面召集王大臣等,商议废立之事。太后心想:“妄行废立,恐惹动外交干涉,只得用光绪名义,请太后训政。”此谕一下,只好把光绪当废人了,就是康梁未获,心中不快,随传谕将余党斩讫。

  太后既除新党,力反新政,安安稳稳又过一年。一日,太后忽想召集群臣会议,为同治立后,恐众臣以帝年正壮为词,出来阻止。适值崇绮、徐桐、启秀三人密谋废立之计,想把端王子溥俊代光绪帝。心想朝中大权统归荣禄掌握,若不与他联络,恐事难成。遂往见荣禄。礼毕,即请荣禄行伊霍之事。荣禄恐事不成,怕有后祸,当未见允。经崇、徐两人上疏密陈此事,太后见了,正中心怀,急召诸大臣,拟将端王子溥俊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拟定后,即颁发谕旨通知。旨下后,召大阿哥入居青宫,大阿哥既入青宫,端王势力益大。

  不料从此就闯出一场天大祸来。你说是甚么祸?就是义和拳兴起。何以谓之义和拳?就是白莲教遗绪,书符念咒,蛊惑百姓,练习拳棒,谎称神人相助,凡遇对敌,枪刀不入。山东巡抚李炳衡闻得此事,反不阻止。后换一个满员,名叫毓贤,更是顽固,反视拳众为义民,所以拳众日盛一日。迨天津北开河掘出一碑,内有文二十字,似像歌诀,其文道:“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才苦算苦。”众人不知其故,至拳众作乱,才有效验。拳众中有两种技艺:一是金钟罩,刀枪不入;一是红灯照,皆是妇女,身穿红褂裤。巡抚毓贤本是端王走狗,心想报效端王,把此事密报端王,说东省出一班拳民,技艺高妙,后保大阿哥登基,逐出洋人,真不费力。端王大喜,即入宫奏明太后,说得天花乱坠,遂饬直督查明。行文到山东,着毓贤将一班拳民送来,一一验明,便令设立团局居住,竖起大旗一面,上写“义和团”三字。不数月,越聚越多。

  光绪二十六年,山东、直隶一带,已为拳众布满。拳众中有大首领三个,一叫王德成,一叫曹福田,十叫张德成。还有首领,不计其数。局中不敷居住,分散四乡民屋,练习拳棒。至于天津拳众;格外更多。于是,徕水县有天主堂,亦招教徒,因某乡民与教徒涉讼,屡不胜,遂勾结拳众,将教堂围攻,劈开大门,闯入内面,逢人便杀。及至官兵前来弹压,反把副将杀死古直督裕禄不得不奏,下朝旨令严拿首徒,并令大学士等三人出京剿办。虽有拿住的拳众,令皆释放,由大学士等带回京师,入朝复旨,请太后任用义和团,抵制洋人。太监李莲英亦从中附和。太后听信,即命大学士刚毅带领拳众。京城内外,又为拳众布满,横行无忌。又加董福祥一军,本是甘军,毫无纪律,当下毁电线、拆铁路、烧洋房,无所不为。又耙各国使馆连日攻打。各公使诘问总署,总署不理,反加赞拳众甘勇。忽报日本使馆书记被拳众甘勇杀死,端王正在得意;忽报德国公使又被拳众杀死,端王只是称好。不料由直督递进一角公文,端王拆开一礁,把眉一皱,忙入宫奏知太后。太后道:“洋人真可恶,十八国联军来索大沽炮台,这事很难办。”端王道:“有拳众甘勇,怕他什么?请太后降旨宣战便了。”端王又假造洋人一个照会,激怒太后,太后不辨真假,遂大怒。即由启秀取出宣战谕旨,呈太后看过,即命军机颁发宣战的谕旨,电知各省。各省虽上疏谏阻,奈北方已经开战。

  且说各国兵舰,齐集大沽口,即索让炮台。提督罗荣光拒绝,经各国开炮轰击,罗提督不支,奔回天津。各国联军统帅西摩尔登岸来援,途遇拳众,开一小仗,以众寡不敌,遂即退回。拳众得此小胜,直督裕禄连忙报捷,朝旨赍赏拳众甘勇甚厚。会洋兵鼓舞而来,势如破竹,直逼天津城下。直督裕禄令聂军门抵战,未逾时,聂军大败,聂军门阵亡。又令拳众对敌。

  洋兵一开炮,拳众即回奔,反冲动官军。及洋兵薄城,令拳众防御,拳首说:“不妨。”次日,召集拳众,托词出城开战,一哄而散。洋兵乘势入城,裕禄逃出北门,投马玉昆营而去,天津遂陷。联军大振,遂长驱北向。朝中大惊,端王急报宫中。

  太后道:“前日照会,是你同启秀唆使军机连文冲捏造的,我已查出,你不要痴心妄想,你小心点罢。”端王出宫,正在外打听消息,忽内监密报,说太后令荣中堂办礼物,饬庆王往各使馆慰问,并拟旨发电各省勤王。当时所有上疏谏阻,并与端王反对的,皆被端王捏奏杀死。此时洋人又破北仓,日逼日近,杨村失陷,裕禄自杀,李秉衡亦饮毒而死,武卫军各处乱逃。

  七月十七日,联军入张家湾。十八日破通州,二十日直逼京城下。荣禄连忙入宫,禀知太后,但已悔不及。荣禄道:“太后速筹善法。”正议间,载澜忽入宫报道:“不好了!洋人来了!已经攻城了!此时皇太后、皇上不如出幸,免受洋人气。”太后道:“如此暂避。”随即传旨,着刚毅、赵舒翘、王文韶三人,整顿行装,候旨启行,随时改作汉装。又命光绪帝及皇后瑾妃全行改装,扮作百姓模样。召三辆常行车子,带进宫中,于天未明齐集,着帝上车,皇后瑾妃同坐一车,大阿哥跨辕,自坐一车。三辆骡车天未明出神武门,端王等四人跟走,一直至颐和园,方要歇息,忽内监报洋人追来了,太后忙率皇帝上车急奔。行了一日,太阳已下,尚未有饭到嘴,到了市上,也没有买,好歹弄点稀粥吃吃。行了数日,才到怀来县。县官吴永也未接报,及太后到署,才连忙跪接,迎入署中。太后住下,众大臣也就赶到,两下不过诉说途中况味。太后命庆王回京,与联军议和。庆王只得休息一天,遵旨回京不表。

  且说两宫西幸,京城已自失陷。各国洋兵统已进城,土匪乘势抢劫。幸日本兵保护,尚未有大损失。各大臣见京城失守,内有十数员殉难。真叫国存与存,国亡与亡,暂且不提。

  且说庆王自奉太后令回京,来与联兵议和。究竟议和与否,拳众如何失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孙逸仙造革命排满兴汉

  诗曰:

  争名夺利总成空,万里山河一梦中。

  由此看来都是幻,问君谁是主人翁?

  却说两宫被洋人八国联军逼得西狩,一路忍饥挨饿,始至怀来县。县官吴永迎接入署,才得饱餐。不到一日,护驾大臣亦陆续赶到,各诉途甲苦状。次日,太后即命庆王入京,与联兵议和。庆王不得已,于第二日启行回京不提。

  且说联军入城,大肆抢掠,土匪乘势骚扰。幸亏日本悬顺民旗保护,方免蹂躏。满汉各员殉难的,约十数人。承恩公崇绮同荣禄随两宫奔走,至保定住莲花书院。崇绮见国家多难,遂赋绝命诗,投缳自尽。荣禄即将绮遗稿,持赴太后行在。太后急速召见,先问京中情形,并崇绮死状。荣禄道:“此番乱事,皆因端王庇护拳匪,只有先杀端主,以谢联兵,后灭拳匪,以清乱源。”太后迟疑不决。光绪帝见国事狼狈,心甚着急,遂传荣禄进见,着他速杀端王,不可迟缓。荣禄道:“太后无旨,奴才不敢擅行,圣上又非独断的时候。”

  且说庆亲王奕劻奉太后谕旨,会同李鸿章与联军议和,李相遂由广东入京,先与庆王会议,后去拜会德帅瓦德西。德帅闻李相前来,欢洽道故。及谈起和议,德帅说:“此事要与各国会商。”庆王亦去拜会各国公使,各公使议论不一,遂与德帅及李相会晤。德帅先提出两大款:一要惩办罪魁;二要请两宫还京,力可议及。庆、李闻听,遂电奏太后。此时太后已走西安,因各国联军未接复旨,紧跟逼迫,所以太后西走,今接庆、李电奏,心中总不想办祸首。庆、李又电太后道:“此时若再袒护,恐动各国公愤,一决裂即难收拾。”太后遂下谕道:“刚毅现已病死,毓贤着充戍边疆,董福祥革职留任,惟端王革职监禁。”即将此谕颁发北京,各公使不允。庆、李又将各国不允电奏。太后见无效果,谅难保全,遂令英年、赵舒翘自尽。启秀、徐承煌于京城陷时被日兵拘住,庆、李遂密奏行在,称启、徐两人是国家大臣,今被日本拘辱,不如赐旨正法,倒保全我国主权。太后允奏,命庆、李照会日使,将两人索回,行刑市口。毓贤亦在甘肃正法。庆、李遂往来于各使馆,将各国提议两条,遵照便宜行事。谕旨应允,然后再论和义。议了多次,才有点眉目,共计十二条款。庆v李将各款电奏太后,太后遂命庆、李两人全权,签订草约。一面电谕各省督抚,所有拳众地方,极力剿灭;面电谕总署,催解贡银,准备回銮。

  并将进谏被黜的大臣。均皆起复。再命亲王大臣等,分赴德使、日使等处,遵约谢罪。再下一道保护洋人上谕,颁发回京。各国见清廷悔过,亦将联兵撤回,各归汛地。

  太后闻联兵已退,京城平靖,遂决意回京,择定秋凉后,挈带光绪帝等由西安启驾回京。行不数日,忽报全权大臣李鸿章病殁。太后下旨优恤,赐谥文忠,命子李文韶继职,接办其父和议未了手续。直到十一月始抵京,遂入宫休息。过数日,心中想联络洋人,即接待各国公使及公使夫人,殷懃款待。因自己不懂洋文,不好直接,意中总想有能精通洋文的,替她招待。可巧有个旗员裕庚,由军功升公爵,曾出使外国,先出使日本,后出使法国,他出使时,家眷皆是随着,膝下有两个女公子,一叫德菱,一叫龙菱,皿时任满回来朝觐。木后闻之。

  饬裕庚着二女至颐和园陛见。裕庚遵旨,回邸着夫人带领二女,遵旨入园。来到仁寿殿外,由太监引入殿旁耳房,暂行休息。

  少时即有总管出来,裕夫人一见,好像面善,起身相迎。那总管走至裕夫人前,略谈数句,即转身回去,裕夫人忽然想起,向二女道,这总管就是李莲英。不多时,又有几个宫眷出来,引他母女出了耳房。走到正殿,殿额上书“乐寿堂”三字。殿内立着妇女多人,内中有一个旗妇,装束各别。裕夫人看着,认得是术绪帝皇后,正欲入殿请安,忽见众宫女拥着太后,从屏后出来,望中坐定。后面是总管李莲英,忽传旨着裕夫人带二女陛见。裕夫人遂率二女入殿,一齐跪倒报名。特旨起身,太后略问数语,裕夫人一一对答。太后又瞧二女,不觉生爱,遂起身握二女手道:“你两人肯在此伴我么?”二女即跪下谢恩。本后道:“不要拘礼,你遵我意旨,叫我个老祖宗,我就欢喜你了。”两女各称:“遵旨。”又令光绪皇后与她母女相见,裕夫人母女即过来请安,后又与各宫眷相见。太后令皇后道:“你可领她母女宫内玩玩。我到朝房了走就来。”不一刻,太后回来,即赐母女御筵。至夕阳西下,方令母女回家。裕夫人谢恩辞归。太后叫她不时进宫,裕夫人道:“遵旨。”自此,裕夫人常率二女进宫。太后谕菱姊妹道:“我不通洋文。闻你通数国言语,倘有外人人觐,你替我当翻译,平日无事,与我管珠宝库。”德菱奏道:“臣女年少,恐不任其事。”太后道:“不用过谦,看你很伶俐,谅不误事。”德菱姊妹只得谢恩。

  过数日,忽报俄使夫人勃兰康觐见。太后即令德菱往迎,自己带李莲英往仁寿堂受觐。德菱引俄使夫人到殿行礼,两下寒喧,总是德菱代翻。又命德菱引俄使夫人去见皇后。温慰毕,即赐午宴。宴后,俄使夫人谢太后宴,即行回归。太后语德菱道:“你通法语,怎么也通俄语呢?”德菱道:“俄使夫人讲的亦多法语。”

  正论间,忽报荣中堂病殁了。”太后大恸,次日太后临朝,朝房内递上荣中堂遗折。太后阅毕,谕王大臣道:“自庚子之乱,荣中堂尤为尽力,今病故,令人悼痛。”于是赐银治丧,令亲王前往致祭,赐谥文忠,令其子袭职。

  一日,忽宫里来报,说日、俄将要开战,把东三省作战场了。太后焦灼道:“日俄交战,我国地方又要糜烂了。”此时日俄宣战,正是光绪二十九年,太后焦灼什么?皆因祖宗陵寝在此。遂召庆王大臣等商议道:“此次日俄交战,不知可碍陵寝么?”且电问各省大吏,征求同意。庆王遵旨,遂拍电各省。

  各省复电,一致赞成。太后传谕颁发,咨照日本钦使,遵照万国公法,宣告中立。便令驻日杨钦使与日本交涉,凡交战国无论胜败,不得有碍中国陵寝及城池官署民人财产等情。战后东省仍归主权。日使照允,遂酌议中立章程及战地规则,颁告中外。过数日,连报俄军舰被日兵舰击沉数艘,又报俄陆军被日兵连败几仗。太后道:“俄大日小,反为日败。”德菱在旁答道:“交战全在上下一心,方能取胜。日兵取胜,实由一心。”

  太后道:“日胜,辽东可以保全。”言未已,忽外面递来西报,由德菱译出,太后看毕,甚为惊讶,乃是日韩订约,韩政府由日本保护。太后道:“外国是不讲公法的,照此看来,朝鲜是不能保了。”忽庆王人宫禀报,说俄舰逃入上海,现日使照会我外交部,迫令俄舰退出,现正交涉。太后道:“俄舰逃入上海,坏我中立章程,饬外交部电南洋大臣,迫令俄舰出口。”庆王遵旨照办。至光绪三十年,日俄战事已近一年,未有了局,俄国海陆军屡被日兵所败,日兵进陷旅顺口,把中国奉天省城硬行占住。俄人不肯罢休,竟派波罗的海舰队直捣日本京城。不料被日本设伏,杀得大败,战不可战,逃不可逃,只得归降,成了俘虏。经美国总统调停,两方息战。俄人也因屡败,调兵不及,日人又怕俄大,迁延时日,恐难讨好,两下趁势,听美调停,将就了事。日使小村氏提出条件十一条,俄使承认七条,取消四条,日使允准,和议告成。中国土地如北满洲、南满洲,均为日俄人势力范围,至东三省,虽名为中国领土,实已归日俄掌中。中国失地,冤莫能言。

  自日俄战后,中国人土都说民气未开,国势不振,皆是被专制压住,倘能立宪政体,自有效果。人民振刷精神,何患国势不振。自是中国人士群起反对专制,于是把专制政体,改作立宪政体。慈禧太后心虽不愿,也是无法,只得召集王公大臣,会商计策:停科举,立学堂,革除旧弊,采用新章。复派王大臣五人出洋,考察政治,于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启行,百官扈送。

  正到正阳门东站,忽听“哗啦”一声,飞来一个炸弹,炸褥满地烟飞,五大臣虽未受伤,已吓得魂飞。

  明公,这颗炸弹从何而起?缘由康梁出走时,经英人保护,送至香港,又游历各国,召集同党,立了一个保皇会。凡在外侨民,被他联络不少。此时单讲一个大伟人,原来是广东人,姓孙名文,字逸仙。少小时在教会堂肄业,把平等博爱道理时常讲解。他阅洪、杨历史,就把排满兴汉宗旨注入脑筋。及见康梁立保皇会,他想与自己宗旨不合,遂入广州医学校内习医。

  学成后,遂在广州借行医为名,结识几个同志,立个秘密会社。

  同志越聚越多,又改为“兴中会”,自己做会长。曾冒险入京,会晤李鸿章,谈些革命事体,李辞年老。复入广州,凑集银钱,向外国购办枪械,指望约期举事,不料事泄,粤督购捕甚急,他逃至外国。粤督又飞电各国公使,秘密访拿。有了个同志史坚如,他想杀两广总督德寿,不意被德寿拿住正法。又有唐才常,想在汉口起事,占住两湖,又被鄂督拿住正法。文联络广州三合会首郑弼臣,在惠州发难,亦遭失败。他如湖南人黄兴,湖北人蔡元培、章炳麟,在上海结社,开设报馆,鼓吹革命;四川人邹容,造《革命军》册。均因事泄,或逃或亡。迨至光绪三十一年七月,有桐城人吴樾,闻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观政,遂奋臂而起,怀着炸弹,暗行入京,将到车站,正遇五大臣入站,即取出炸弹,平空飞去。岗警闻声,即行搜查,不见影响,惟见火车外面有数个死尸,除被炸仆人外,尚有一尸无人识者,细检身中,只有名片一张,上书“吴樾”,下书“湖北人”三字,遂料为革命党人。闹了月余,方得平静。当时五大臣经此一吓,皆不愿出洋。清廷又另派尚其亨、李盛驿等五大臣驾舰出游,由美转英达德,考察各国政治,即从外洋拟了一折,将各国宪政详叙一遍,电奏清廷,请速改行立宪政体。慈禧太后见于此折,心中尚不决。至次年七月,五大臣返国,两宫召见数次,五大臣遂各抒己见,说得委婉可听。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颁发立宪上谕一道,派载泽等编纂新官制及编制馆等。命亲王奕劻为总核大臣。亲王奕劻具折陈奏,除军机处仍旧外,把六部改为十一部,每部设正副员各一,五分满、汉,算是京内官制改革。外省由督抚以下,亦照新编增定官制设额,就算是外省官制改革。复开宪政,编查馆建资政院,中央立统计处,外省设调查局。派汪大燮等分赴英、德、日考察宪法。

  清廷正在忙碌,忽报革命党赵声肇乱萍乡,嗣后闻萍乡戒严,革命党皆被获住正法,惟赵声一人逃匿无踪,现在督抚已饬所属密拿,萍乡已安静如常。至光绪三十三年,安庆大阅,安徽巡抚恩铭被革命党中伟人徐锡麟击毙。徐本绍兴人,曾中癸卯科副贡,在绍兴办几所学堂,得了两个学生,一叫陈伯平,一叫马宗汉。后他二人赴东留学,学成回国,徐与二人谈起宗旨,竟尔相合,徐遂联络同志,结成一团体。把前立大通学校认真接办,暗隐作革命军。后同乡陶成章劝徐厕身仕途,以便暗中行事。徐遂纳款捐官,补授安徽候补道。徐谈风适中恩抚意,恩抚就委他作陆军小学堂总办,兼委他作巡警会办。徐得此差,正中下怀,暗中通信海外,托同志密运军火,相时而动。

  不料两江总督端方发来密电,内称党人潜入皖省,叫恩抚查拿严办。恩抚即召徐进见,将电文给徐看过,徐佯作不知,略谈数句,不过叫徐认真查拿。徐退后,即与马、陈密商,谋以先发制人之策。于光绪三十三年,值安庆大阅,锡麟遂传集全堂学生发难,自己首先掷弹,将恩抚击毙。各官逸出,当将陈伯平击死,马宗汉擒获。复由方医家将徐获住,带至督练公所,经藩司冯煦审问,徐遂具供毕,掷公案前。藩司得,实,拟照张汶祥刺马案惩办。一面电奏北京,一面将徐、马收监。不一日旨下,照电惩办,即将徐、马正法。

  皖事方了,粤事又兴。自洪、杨事败后,余党隐姓埋名,遁迹江湖,多闻革命党起,遂乘势出头。以“三点会”、“三合会”为名,暗隐洪天王的姓。革命党人就利用这两会,暗与通信,叫他起事。因此,广东省境乱事纷起,官兵一出马,把这会党击得四散无踪。惟直督袁世凯、鄂督张之洞,以内忧外患,各校学生好谈革命,一奏请实行立宪,一奏请设存古学堂,以挽颓风。清廷遂将两督召京,均授军机大臣,以化满、汉界域。

  令内外大员条陈办法,各员条陈不一。慈禧太后接阅,遂改考查馆为宪政编查馆,叫他按年筹备,拟自光绪三十四年起,至四十二年止,所有预定各事,陆续办齐,按年列表,上陈慈鉴。

  宫中意见,以为谕旨一下,可以消弭祸患。哪知民情愈焰,良志愈张,所有提议,一桩一件,都来与政府交涉,军机处真是忙得无闲。忽报广西镇南关被革命党夺去三座炮台。旨下切责,令桂抚指日克复。桂抚接旨,忙调兵将与革命军对敌,清军各样完备,革命军只是孤注,相持数日,遂四散逃走外洋。桂抚报捷,旨下升赏有功。到光绪三十四年,忽日本公使来了一个照会:内称粤海关扣留汽船,侮辱国旗,要求外务部赔偿损失云云。外务部吓得心慌,正想拍电去问,忽粤督传来译文,系日本二辰丸私运军火接济党人,被海关查获,搜得枪枝子弹各数十箱。当将该船扣留,卸去国旗云云。偏日使不肯承认,硬与清廷交涉,竟用强权手段,弄得外务部无法,只得赔款谢罪,方才了结。

  时正值太后万寿,光绪帝前往拜寿。太后见帝抱病,形容枯槁,未免动心。光绪病日渐沉重,太后遂议立醇王子溥仪为嗣王,大臣纷议不一。太后道:“我已决意立醇王子溥仪,不必多议。”饬醇王子溥仪入宫,授醇王为监国协政王。光绪帝时两目紧闭,气喘吁吁,昏迷不醒,太后命官监取出长寿衣,帝用手阻拦,不肯即穿。太后见帝不愿穿衣,便令从缓。顷刻驾崩,时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太后见帝已崩,急急回宫,传谕降帝遗诏,并颁新帝登基喜诏。庆王阅毕,禀太后道:“新皇入嗣,是承继穆宗,还是承继大行皇帝?”太后道:“自然承继穆宗。”庆王道:“承继穆宗,置大行于何地?不如兼祧,两全其美。”太后即令庆王拟旨。庆王拟毕,皇太后阅过,大行皇帝才算有嗣。次日,太后即召军机与协政王商议,用新皇名目颁发上谕。一切礼制已毕,不料太后忽然看病。自知不起,即召王大臣道:“此后一切国政,归协政王办理。”令军机大臣拟旨。到了晚间,太后渐渐昏沉,随即薨逝。时仅两日,遭了两层国丧,宫中非常忙碌,越日传布遗诏,备办丧礼,协政王扶溥仪登基。以次年正月为宣统元年,颁告天下。

  不料安徽又起革命,京中惊慌异常,后来查探明白,乃知是炮队队官熊成基,因徐死后,心怀不平,值炮队营正目范传甲与徐故交,徐死后,抚尸大恸,被抚院看见,当时逃脱。今闻两宫崩逝,暗至安庆,运动成基。成基应允,即召营兵宣布革命,营兵均皆赞成。于十一月二十六日颁布命令,又召弁目薛哲在城接应,至期全队出发,先至枪械室,又至于药库,抢了枪弹,只望直趋入城,不料城门已闭,又不见薛哲接应,遂于沿城小山上架炮轰城,连放数炮,城不能破,反被城内还击,伤死多人。心正着忙,忽闻长江水师奉江督端方命令,来援安庆。成基料不能支,遂率众而逃。途中闻范传甲谋刺大吏不遂,被获,业已正法。成基遂走辽东。到了宣统二年,载洵出使英国,成基想于路中行刺,不得下手,拟回国时再行谋刺,遂邀石往宽、喻培伦相助。不料事未即发,身已就擒,遂解至吉林。

  由巡抚讯供不讳,随即就义。

  且说协政王见四方平静,遂想起光绪帝临死遗嘱,着他亟图报复。一日,协政王召集各亲王大臣至邸中,取出遗嘱,乃是光绪帝亲笔朱书“袁世凯处死”五个大字。庆王道:“这事行不得,畿辅兵权,统在他一人手中,恐激变军心。现闻他有足疾,不如给他数天假,再作计较。”只得照庆王意计划。世凯亦闻风声,遂以足疾为名,辞骡回籍。协政王命他开缺回籍。

  他即收拾行李,回项城原籍养痾。协政王见老袁已去,遂调江督端方任直督,辅卫京畿,这且不提。

  宣统二年,朝鲜国被日本吞并,国王被废,亚东震动。各省政团纷纷派代表赴北京,呈请愿书,清政府不允。于是革命党密谋益急。粤人汪兆铭等纠集同志,创办民报馆,自为主任,鼓吹革命,又被日本兵干涉,不准发行。兆铭遂回国,一意决计办革命事体,潜至北京,与同志黄树中在前门外开一照相馆,暗中布置,不料被巡警窥破,报知警官,带领多人到馆,将汪、黄拿去。二人知事已泄,遂随巡警至厅。厅长问明姓名,二人直供不讳。遂交民政部尚书善耆问明后,随报知协政王。协政王道:“他图谋不轨,理宜重办。”善耆道:“革命党人,如此办法,尚不怕死,纵把他二人杀死,他们越聚越多,办也办不完,不如将他收禁,使他感恩,或可消除。”摄政王照允,便将汪、黄送交法部狱中监禁。

  不说汪、黄失败。且说赵声、黄兴一班首领,商议欲先夺广东为根据地,再谋他省,以便扩张。又从南洋筹集二十余万金,由外洋购办大批军械,恐路中盘查,遂用女革命党运入广州,租了多间大房,屋门上贴某某公馆条,或某某工厂字样,又把各种文声及营中告示,并保护外人告示,照会各领事文约,一切预备停当,专等相机而动。其时已是宣统三年,清廷欲实行立宪,开设国会,饬民政部令国会请愿团速行解散,不准逗留,倘有不遵,即行拿办。各代表纷纷出京,大张物议。革命党见机会已到,遂公推黄兴为总司令,集合同志,约宣统三年四月朔举行。不料至期,温生财将粤将军孚琦刺死,当场被获,问后正法。黄兴等闻信,顿足不已道:“此为温生财所误。”

  遂召同志密议,论议不一。独黄兴主张先期举事。时省城格外戒严,黄兴道:“与其束手待死,不如冒险,尚可保全。”遂于下午六点钟,着敢死团坐了轿子,充作拜客,直向督署抬入。

  一进大门,哔哔拍拍,乱掷炸弹。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清宣统逊帝位民国成立

  诗曰:

  古往今来有圣贤,道宗无荡又无偏。

  礼门义路人当守,甘就邪途惹罪愆。

  却说黄兴等听得温生财行刺粤将军孚琦,当场被获,问后正法,顿足道:“此事为温生财所误。”黄兴道:“今事已至此,与其束手被擒,不如冒险,成败在此一举。”遂议于下午六点钟,分路出发。先着敢死团,坐着轿子,抬入督署,充作拜客,直向督署抬入。管门的人道他是拜会总督,不敢阻挡。

  哪知敢死团一入衙门,乱抛炸弹,将头门炸坏,又炸二门,直至内房,不见总督家眷一人。原来粤督张鸣歧前已闻风,先将家眷移至别处,就是自己一人留署。此时听得外面炮声不绝,吓得手脚忙乱,忙差人探问,尚未离步,外面已报革命党进衙。

  幸亏巡捕将他扯住,从室中上楼,开了楼窗,窗外正是典当后墙,遂由窗爬出,径入当铺中去。铺中朝奉认得总督,连忙接待。又由铺中走入水师统领署内。水师统领李准闻督署起火,正欲调兵往护,忽报督宪微服过署,连忙接迎。张督即令发兵拿革命党。李准将张督安置书斋,自己即调城内防营速往督署,及至赶到,营兵正与革命党酣战,党人汹势勃勃,营兵看看要败。李统领大叫道:“拿住革命党一人者有赏。”营兵听得有赏,遂奋勇格斗,党人虽拚命死战,到底寡不敌众,不一时即杀得大败,中弹死者不计其数,被拿住的也不少,看看人数无几,只得想逃。李准督营兵团团围住,不曾走脱一人;来援党人,亦被杀退。城中搜索党人,闹了多日,到了四月初旬,方才平静。此次约死党人数百余名,经党人自查,著名首领八十九人,内有七十二人葬黄花岗下。刻下张督已经回署,将所获党人一一讯问,并无一人讳供,便命一半正法,一半收监,惟有黄兴、赵声、胡汉民、李协和四人幸未遭获,逃往香港,这是广州革命党第一次流血。赵声见事不成,愤恨已极,呕血而死。捷报到京,清政府赏水师统领李准黄马褂。

  自此以后,明说立宪,仍是暗行专制,遂组织新内阁,令庆王奕劻为总理,令徐也昌、尚书桐为副总理,所有前时内阁尚书、侍郎等名目全行更改。另增一海军部令,载洵为大臣。

  又设军咨府,命载焘为管理。各省咨议局、联合会上书,内称内阁负责甚重,不宜任用亲贵,请另简大员,改行组织。连上两次,方得复旨,言:“用人系君主大权,议员不得妄议。”

  此旨一下,全国大哗。还有邮传部大臣盛宜怀,倡起铁路国有的议论,怂慂协政王施行。谁知百姓不肯忍受,竟群起反对。

  资政院也奏请政府收回铁路国有的成命。这位盛大臣不但不理,反怂协政王狠狠的下了几道谕旨,说甚么“不准违制”,说甚么“格杀勿论”。百姓看了越加愤怒,川人格外愤怒,开了个保路的大会,与政府为难。适值端方入京,花了十几万运动起复。盛大臣帮他运动,要他去压制川民,可以能升川督。端方也是利心很大,遂满口答应,草草整装,立刻启行。将到武昌,闻川民已闹得不可收拾,暗想川督赵尔丰听民要挟,何能做总督,忙连夜拟就一表,呜文稿缮就,翌日即发。嗣得政府复旨,令他人川查办。端方遂向鄂督瑞澄借兵两队,克日南下。川督赵尔丰闻端方带兵入川,不禁焦灼起来,忽外面传进一纸,自保商榷书,列名共有十九人,竟有五人先来进见。尔丰阅五人名片,是咨议局议长蒲殿俊、罗纶,并川路股东会员颜楷、张澜、邓孝可等。尔丰道:“皆是这些人作祟,若不惩办,反为所累。”遂传令坐堂,着五人进见。五人到堂,大加诧异。尔丰大呼道:“你五人来此何为?”邓孝可道:“来见制军,求保路事。今闻端督办带兵入川,求制军奏阻。”尔丰道:“尔等敢违旨么?本制军只知遵旨。”不料这一句,便恼了蒲殿俊道:“这是朝廷立宪谕旨,制军何故不遵?四川铁路是先皇令归商办,即令皇亦承继先志,哪能容卖国之奸臣妄为呢?”尔丰无言可驳,恼羞成怒,说:“你们担保全路事,必须好好商量,如何罢市罢课,抗粮免捐,非谋反而何?”殿俊道:“此是川良全体本意。”尔丰即将自保商榷书掷下道:“这明明书十九人,你五人为首,难道朝血宪,叫你们叛逆吗?”五人正欲再辩,忽听一声令,将五人拿下。卫兵正来绑缚,听外面哗声震耳,头上都顶德宗神牌,声声叫释蒲、罗等。尔丰怒牟,命卫兵施放洋枪。此令一下,枪声四起,弹射如雨,竟把前列伤了数人。大众愤怒,皆拚着性命,闯入署中。幸亏将军玉昆赶来,先将民人安爨,后挤入督署,向尔丰磋商,木要激变。

  尔丰坚持。玉昆不待应允,硬将蒲、罗等解放,又劝大众散归。

  尔丰怒犹未息,竟将乱民围攻督署,意图独立,幸先事预防,将首要擒获,会同鄂督端澄联街上奏,说如何与匪徒大战七日,捏词谎奏。鄂督瑞澄闻川省议员萧湘过境,亦差人将他拘获,送武昌看管。清廷接川督奏折,只道川省大乱,遂起用岑春暄前往四川,与赵督会商剿抚事宜。尔丰闻信大惊道:“前有端方,后有岑春暄,两路夹攻,来夺我位置。”连忙写书阻止春暄,说是月内可肃清,毋庸劳驾。岑得书,便托疾不往,暂寓武昌,借八旗会馆做行辕。宣统三年八月中秋,鄂省戒严,说有大批革命党到来。春暄初不在意,后闻督署拿了革命党几个,他也不派人去探。至十九日夜,毫无动静,到一两点钟,忽听外面哗哔拍拍声,又闻脚步声、马蹄声、枪声、炮声、人音嘈杂声,声声入耳。连忙起身,出外一望,只见清风徐来,火光烛天,屋内照得通红。

  忽仆人走来,急问:“何事?”仆人报道:“城内兵变。”春暄道:“怕是革命党。我因查办川事,本无地方责任,快些走罢。”连忙收拾,自己乔扮商民模样,只带了一个皮包,挈仆出门。至城门口,守城的兵皆臂缠白布,不知其故,遂混出城来,到汉口搭了轮船,径回上海。

  列位,这夜兵乱正是民军起义,光复武昌日子。原来,鄂督瑞澄于八月初九日接到外务部密电,说大批革命党私运军火来武昌起义,并运动三十三标怍为内应,期于十五六日起事,宜速防范云云。他见了电文,急饬第八镇统领张彪分段布防,督署内外布满警兵。过了十六日,方才安心。过一日,接到荆襄巡营电,说在汉口英租界拿获革命党人刘汝魁、邱和商两名,已派护兵解省。次日又接电,说在小朝街拿获革命党八人,内有女革命党一名。又有陆军宪兵队什长彭楚藩,私通革命党,亦被拿下。接连三起拿获党人八名,当即讯明正法,无供收禁。

  并搜出印信公文等件极多。随传张彪阅过,带营查办。乒士人人自危,遂约于夜间起事,放火为号。先到子弹房,搬出子弹,后攻督署。瑞澄、张彪哪里得知。时至半夜,忽然火光四起,直冲牛斗,大众排齐,左臂上皆缠白布,肩章全扯去,遇官长拦阻,皆送他归位。到了楚望台,有旗兵拦阻,一排枪打得无踪。遂奔入弹药房,搬出子弹。此时,十五协、工程营两下会合。齐集大操场会议,去攻督署,适遇防护督署兵士上前拦阻。

  兵士大叫道:“彼此都是同胞,何苦自戕?”军土听得此言,遂入党中,遂分兵三路:一攻凤凰山,一攻蛇山,一攻楚望山。

  各将大炮架起,对着督军射击。各兵从炮火中找寻瑞澄,谁知瑞澄早已偕妻出城,转身去寻张彪,一如瑞澄走法,不知踪影。

  大众齐集督辕,公推统领,齐声一致愿拥戴黎协统。这黎协统名元洪,字宋卿,黄冈人,是北洋水师学堂毕业生,熟悉海陆军战术,为人温柔敦厚,待士有恩,所以为众兵拥戴,现为二十一协协统。众议既定,都到黎营内,请黎出做都督。黎道:“要我出去,须听我号令。”黎遂与众立约:“凡有干法律的,皆不可行。诸公能允,我即可出,免得后悔。”大众齐声道“愿遵”,遂拥黎至咨议局,请他立任都督。即将咨议局改为军政府。请议长汤化龙出任省长。部署渐定,遂传密令,命统带林维新去袭汉阳城,又分兵过河,占了汉口镇。汉口镇外人租界极多,遂照会各国领事,请他中立,并愿保护外人生命财产。

  各领事见他做事文明,倒还佩服,即与军政府声明中立条件三条,鄂军政府一一承认,各领事遂宣布中立,又双方签押。鄂军政府遂撰檄文,传达全国各省。

  清廷闻武昌兵变,即派陆军两镇,令陆军大臣荫昌率兵前往,所有湖北各军,及赴援各军,均归节制。文令海军加派兵轮,令萨镇冰督驶战地。又饬程永和率长江水师,即日赴援。

  把瑞澄、张彪二人革职,令他限日克复,戴罪立功。清廷谕旨传到武昌,黎都督不慌不忙,只分派军队,严守武汉,专待北军到来决战。心想兵士只有四协三标两营,不敷防御,遂出示招兵,不到三日,约有二万人入伍。令各队官长日夕操练,复出一剪发令,把前清猪尾巴全行除去。当下择八月二十五日祭旗,分红、黄、蓝、白、黑为标帜。黎都督早同义师等恭恭礼礼祭了旗,与大众饮了同心酒。是日闻北派来第二十二标到汉口,驻扎江岸,清陆军大臣荫昌带领,海军是萨镇冰带领,在江心下碇。两方战势逼紧,黎都督探听,清水陆军已与汉口领事团订约,不准损伤租界。知清水军无用,遂专仿陆军,于二十六日发步兵一标至刘家庙,布列军站附近,与张彪军相遇,鄂军放一排枪,击伤数十人,随即退去,也不追赶。次日至刘家庙接仗,仍来张彪军,与河南援兵会合。鄂军督战员是胡汉民,遂下密令,令军闪开,蛇行前进,与河南兵相接,各施枪炮,约数小时,河南兵退走。不一时,又来又败,至夜又战,江心中战舰开炮,助清军陆战。鄂军队又向江中发炮,正中江中炮船,船身受伤,遂驶去,各船亦随而去。次日,各舰竟遁回九江去了。第三次开战,鄂军又胜,所得枪弹银米不计其数。

  第四次开战又胜,得机关枪一架。第五次又胜,清军大半缴械投降。鄂军经此五战,遂将战捷遍电全国。各省接电,一时响应,不下数十州县,遍竖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民军起义,遂去巡抚余诚格,杀死统领黄忠浩。陕西省亦举旗起义,发难的头目是参谋官管带等,皆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其时军官等有自尽的,有被杀的,有逃跑的。九江起义是标统马毓宝,逐去道员保恒、知府朴良。九江是江西全省要隘,要隘一失,全省皆震,省城只在须臾间耳。

  各省警传,飞报到京。摄政王无法,急得手足冰冷,急召一班大臣会议。庆王见此情形,说道:“欲平北乱,非袁世凯不可。”摄政王不答。庆王又道:“不用袁世凯,大清休了。”

  摄政王不得已,下谕授袁世凯为湖广总督,并将盛宣怀革职。

  过两三日,袁世凯复电,辞不肯出。庆王道:“授他为钦差大臣,令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并长江水师,统归节制。”袁世凯称:“足疾未愈。”协政王道:“老袁怀念前嫌。”不欲再召。忽由广州来电,说将军凤山被革命党炸死。

  协政王大惊,不得已令大臣荫昌亲至项城,请袁世凯出山。世凯见萌昌亲来,只得应允。荫昌见他应允,遂告别返至信阳州,遂与部下计议道:“民军气焰正盛,打仗时先将白旗挂起,待民军就进,群起轰击,可以一战而灭。”部下官员照计而行,及鄂军到来,果将白旗挂起。民军不知真伪,只一阵被他击死好几百人,遂退回汉口。荫昌得意已极,报捷清廷,旨下奖赏。

  岑春暄见势局颓靡,上表辞职。摄政王见老臣皆去,留也不中,只得催促老袁赴敌前。老袁遂由河南至湖北,与荫昌相会。荫昌将兵符印信交代明白,即回京复命不提。

  且说袁世凯一到战线,军兵个个待战。冯国璋又由南京而来,一到汉口,即与民军对垒,令军兵放火,民军因寡众不敌,只得退走。哪知清兵乘胜之际,无所不为。不料鄂军派敢死队杀来,个个奋勇,无不以一当百,接后又有鄂陆军相继,杀得清军大败而逃,约有三四千人之多。清兵痛恨,正想整队报复。

  忽袁大臣命令到来,禁止非为,如以后不奉令出发,即行军法。

  军兵不知何故,只得遵令。原来袁钦差暗想道:现在革命党如何能杀尽,不如变通办理,以剿为抚,以战为和,且要议抚与和,必定要先提出几件条件出来,然后乃可。先上一奏章,大意是开国会,立宪法,并斥罢皇族内阁等件。协政王接表,摸不着袁大臣头绪,正虑间,忽报山西省独立,陆钟琦死难,推阎锡山为都督。又报江西省已失,举协统吴介璋为都督,云南省倡义,逼走李经义,举协统蔡锷为都督,与江西省同日独立。

  这报传入清廷,协政王急得不得了,王大臣见大局遂纷纷辞职,京中各机关办事人员,十室九空。协政王到此地位,哭也没得眼泪,庆王心中只有个袁世凯,遂把一个内阁总理位置让与袁世凯,并劝协政王遵袁所议。协政王遂授袁为内阁总理,并取消内阁暂行章程,叫他在湖北把事办完,即行来京。资政院老臣叫他年下罪已诏,速开党禁,好改议宪法。协政王惟言是用,由资政院拟定《宪法》十九条,择十月初六日宣告太庙。怎奈民气日盛,听你如何办法,全要反对。上海制造局被革命党陈其美所占,公举其美为沪军都督。各处响应,遍插白旗。正在相庆,贵州独立电报又到,举杨荩诚为都督。苏抚程德全被众所胁,遂宣布独立,推为江苏大都督。杭州独立,乃是女士尹锐志首抛炸弹,军兵从党,举童训为都督,童训让浙路汤寿潜。

  至于长江各省,大半光复,湖南都督推议长谭延闿.此时驻信阳袁大臣奉了回京组阁谕旨,遣蔡庭干、刘承恩到武昌,与黎都督议和。黎要清帝退位,方可允议。蔡、刘再四商酌。黎终不允,只得回复袁大臣。袁见和议无效,遂密令冯、段二统领,布置完密,乘车回京。袁未到京,宜示太庙期已至,由摄政王率大臣等至太庙焚香磕头,宣示。无奈民心终不肯服,两广、安徽、福建皆先后独立。广西独立,由巡抚沈秉坤倡义,遂举沈为都督,原有军队,均称广西国民军。组织既定,秉坤愿担任北伐事,将都督印信让与王芝祥、陆荣廷。沈遂挈眷回籍。

  沈公功成身退,真算豪杰。广东亦继续独立。初,推张鸣歧为都督,龙济光为副,当下办就印信,送往督府,张已不知去向,龙亦不愿就职。后推革命党首领胡汉民为都督,时胡将离湖北,尚未到粤。举协统将尊荩暂代,胡到后,才将都督印信交出。

  此时只有南京、福建尚未反正。由各省联军进讨,福建乘机响应,由新军统孙道仁与议长刘崇佑联络兴师。先照总督松寿、将军朴寿。两人本是满人,决意主战。民军闻他要战,遂出战各署。松寿自尽,朴寿率满兵与民军对敌。民军奋勇登山,前仆后上,竟将满兵杀退。朴寿亲率满兵来攻汉兵,被民军击毙,满兵只得缴械投降,遂举孙道仁为都督。各省独立,倒也罢了,惟山东独立,倒把庆王吓杀。原来山东抚台孙宝琦是庆王儿女亲家,他想山东总是靠得住,及至来电奏请独立,他说连亲家也靠不住,所以吓倒。迨复电去问,方知被民军逼迫,倒也无可如何。这不独各省,连海军务舰计十九艘,也都附民军了。

  协政王此时听各处消息,毫无一点希望。惟庆王只望老袁到京。哪知老袁一路,直至多日方才到京。相见以后,袁大臣谈及不肯和议之语。协政王道:“既不肯和,想必还要战。”

  袁大臣道:“主战但无饷,奈何?”庆王道:“太后手中现有遗积,请协政王入宫去取。”袁大臣称是。协政王入宫,见隆裕太后,太后只得取出若干万,交协政王转交袁大臣组织内阁。

  只道此旨一下,人才毕集,哪知连人影皆无。忽闻吉林、黑龙江、奉天省皆入革命党手中,举党人蓝天蔚为都督,消息日恶。

  江南第九镇统制徐绍桢会集浙、沪、苏、宁,联络各军,攻打南京,江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率兵抵战。奈各省皆已独立,只剩南京一城,何以能行?遂迫电向袁大臣处求救。

  袁复电“无兵可拨”四字。张勋接电道:“既无兵来,守此孤城何为?”又兼黎天才攻打甚急,幕府山、狮子山各炮台均已失守,兵士又死了千余名,越想越难守,遂与江督及铁良会议道:“与其守此孤城,不如带兵北走,再作后图。”即着部将胡令宣出城议和,爱立四条,胡云须候回复。次日由总司令答复,允他三条,惟张勋不准北上。张勋大怒,遂率兵出战。忽四城火起,张督等皆避入使馆。张勋令部兵白旗出迎,自己括尽库款,从旁门逃出。民军入城,已无一人,南京遂光复,遂举林述庆为临时大都督。

  且说袁大臣见组阁不成,把内帑输运鄂中军前,令冯、段两人奋击汉阳。冯、段真肯尽力,与鄂军进战。鄂军总司令黄兴指挥兵士,攻击清军。战了两昼夜,清军大败,梅子山一带皆为所占。随希清军统领冯、段令士兵改鄂兵装束,去袭美娘山。鄂军疑为援军到来,遂不提防,被清军一阵杀得大败;及至知道,已不及了,连失了雨淋山、龟山及汉阳城。黄司令见事不妙,即溜往上海。黎都督叹道:“我只道黄司令有点能为,不料把汉阳失了,他反逃走去了。”遂出城将溃兵抚慰一番,说黄司令去集援军,即日就来,万望放心,军心稍安。冯、段既得汉阳,遂向清廷报捷,各大臣皆转忧为喜,独袁大臣心中另有一番计划。

  且说黄兴到沪,拟集联军援鄂,遂开军事大会,联军务代表公推黄兴为大元帅,黎为副元帅。黄受职后,正欲派兵援鄂,忽听清廷命袁世凯为议和全权大臣,料知罢兵在即,遂缓派兵。

  这袁大臣受了全权职任,忙委唐绍仪赴鄂,代表议和。唐至汉口,见黎都督先抒意见,后导和议。黎道:“现黄兴己任为大元帅,一切军事当由上海议决。”唐遂赴上海。是时博士伍廷芳,已为各代表推为外交总长,一切计议,皆他主持,就假市政厅为会议地点。唐相见后,即讨论和议。伍遂提出四事:(一)清帝退位;(二)改行民主政体;(三)给清帝年金;(四)量恤旗民。

  唐代表不敢承认,散会后,电达清廷。袁大臣见电,恐怕决裂,电唐再驳。伍不改议,经各国领事团调解,方有起色。忽闻革命党大首领孙文航海到沪,各省代表欢迎。约二日,开大会投票选举,孙文得票最多,遂任为大总统。继举黎元洪为剧总统,电达各省,于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即公历一千九百十二年月一号,组织中华临时政府于上海,建号中华民国,以此日为民国元年一月一日。即日赴南京上任,午后到南京。各界各领事相迎,入总统府,由代表捧呈大总统印信,孙文接受,立中央政府为行政机关,设各院省议会为立法机关。改用阳历。通电各省,仿美国制度,各部设总、次长。

  民国政府成立,传檄各省,建议北伐。各国领事、洋商等恐碍商务,即发电清廷,要求早建国体,以维大局。协政王因袁大臣为内阁总理,自己已是无权,遂辞监国职务,退归府第。

  隆裕太后令袁大臣为全权办理南北和战事宜,袁又电唐绍仪征求意见。唐复电请开国会解决政体。袁转达皇族,皇族不允。

  唐遂辞职,议和事请袁自理。适川督赵尔丰被杀,新疆将军志锐被杀,甘督长庚被杀,蒙古、西藏独立。袁总理真也着急,即奏太后,如唐代表议,太后不决,袁辞总理职。太后无策,令庆王挽留,袁仍就职,与伍廷芳来往电商,非要清帝退位不可。太后遂开御前会议,王大臣往往被炸,皆吓得不敢出门,哪个还能再反对逊位。冯、段二统领又联络北方将弁多人,亦电请清帝逊位。隆裕太后不得已,授袁总理特权,请电民国伍代表,商议优待清室条件适汪兆铭等释放回南,参赞和议,于优待清室条件,主张格外从厚。遂立优待条件七条,呈与隆裕阅过,然后用宝,袁总理亦随后署名。太后遂下谕旨,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清祚告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民国演义分晓。

  

  

第四十九回 移政府北京城袁公就任

  诗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无成两鬓丝。

  踪迹大纲王粲传,情怀小燕杜陵诗。

  鹡鸰音断云千里,乌鹊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只到太平时。

  话说孙中山在南京城内正位大总统,真是国旗招展,军乐悠扬,大众皆手舞足蹈,欢欣道:“吾等各以个人牺牲,造成民国,此后可以享自由幸福了。”嗣后逐日会议,倏已兼旬。

  忽伍代表交到优待清室条件,立等议妥,大众遂将余事搁起,专心致志,公议要项,内中有删有改,经议院议员修正通过,由主稿员誊正,列于正式公文,照会各国,知会海牙万国和平会存案,除关于(丙)款一条另行宣布外,余均列入正式公文,由中华民国政府照会各国公使,全文俱已缮清,即咨照临时政府,转交伍代表,电达北京。袁总理瞧阅一遍,即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后看过说道:“这些近支王公,皆是不中用的人物,谅也议不出来什么。你就作主办理,日后必无异言。”袁总理只得退出,即欲拟旨,只因逊位“逊”字有碍清帝体面,且会议时皇族中亦有异论,乃酌改一“辞”字,与南方电议允洽,便草懿旨三道,呈入宫中,请太后及宣统盖用御宝,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是日,民国南北统一,北京城内悬挂五色国旗,二百六十八年清室,已完完全全地过去了。临时大总统孙文,复提出最后协议五条,交伍代表转达北京。此时袁世凯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组织临时政府,今接着伍代表电,内中四、五两条(有由参议院举袁为临时总统,袁被举为临时总统后,誓守参议院所定之宪法,乃能授受事权),已是乐不可支,随即复电。临时总统孙文接龟后,展阅一遍,遂向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又发荐贤自代咨文两通,交到参议院。众议员一律认可,准决于二月十五日,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

  届期这日,由孙总统率各将校出朝阳门,共谒孝陵。孙总统主祭,宣布光复汉族,民国统一。司祝官读罢祭文,两边奏乐,声音中节,远近军民,欢呼击节,各国领事前来观望,无不称赞。军士放了十七炮,依次照前奏乐唱歌,孙总统就位。

  各部总长次长,均向孙总统鞠躬敬礼,孙总统亦答礼如仪,即向大众演说道:此番清帝退位,统一南北,全赖志士仁人,无数铁血,换来个中华民国。北京二方面,又亏袁公竭力经营,方得成功。今日选举总统,不可把袁公忘了,如果能选到袁公,他必能巩固民国。前日接他复电,有“永不许君主政体再见中国”二语,想他日后不致食言。但南京是民国开基的地点,惟临时政府宜设立声京,以便永远作为纪念。不像北京地方,受历代君主专制压力,看起来毫无生气,谅后来南京地方必有一番佳境。然我虽辞职,也是国民一分子,自当竭尽愚诚,为新政府效劳一周。祈诸公矢志存诚,鉴我此心可也。”孙总统说毕,大众欢呼击掌,震得耳鸣。复奏乐数通,响彻云中。礼成,大众又三呼:“民国万岁万万岁!”方才散去。

  当日下午,参议院即开会选举总统。彼时在者,共有十七省议员,各投一票,计十七票。投票已过,揭开一看,统是“袁世凯”三字,通场一致,遂选袁世凯为第二任临时大总统。

  众议员即电达北京,请袁世凯来宁就职。孙总统亦以个人名义,电达北京,略谓:“临时政府已报告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并推荐袁世凯为总统。请袁速来宁共和政府就任,不得听清帝自由委任组织,破坏共和政府宪治。若为北方未定,亦须荐引人材镇抚。”袁接电后,心想:“我的势力全在北方,倘往南方就职,羽翼全无,若再被他们束缚,岂不为他傀儡么。”遂随机应变,复一电文,并请唐君绍仪赴宁,协商此意。

  孙总统接电后,再赴参议院核定可否。有全院委员长李肇甫、直隶议员谷钟秀等,言临时政府地点不如改设北京:一者可以统驭全国,能使全国巩固,且能维系四万万人心;二者我民国五大族,从此可以联合,以后就成了一个大中华民国;三者前日由各省代表,指定南京为临时政府地点,彼时皆因大江以北为清军所辖,不得不将就办理。今既以南北统一,不如仍设北方为宜。哪知此论一出,很有些议员反对,有的说还是南京好,有的说不可设在北方,议论纷纷,争执不决,彼此无法,遂用投票法解决。投票后,见主张北京的二十票,主张南京的只有八票,即从多数咨复孙总统。怎奈孙总统意见乃以南京为是。遂授照临时政府组织条例,再交参议院复议(原来临时政府大纲中,有临时大总统对于参议院议决事件,如以为未然,得于具报后十日内声明理由,交院复议云云)。参议院接收后,再开会议,此时又大不同了,均赞成南京,不赞成北京,彼此又争论起来。经中立派两方调和,再用投票数解决。投票后主张南京者占多数,咨复孙总统,孙总统接到议决文,即电达北京,请袁世凯急速来宁,并派专使北上,以表欢迎。袁接电后,即电致参议院辞职。又临时副总统,也有电致南京参议院辞副总统职,参议院又开临时副总统选举会,投票解决,仍是黎当选。全院一致,黎以院决议,不能力辞,只得承认。当下,南京临时政府遂派教育总长蔡元培为专使,并副以汪兆铭、宋教仁等,同往北京。方起行,正值唐绍仪来宁,彼此致敬一回。

  唐想事已如此,无可协商,也未入城,遂愿同专使北上。起程时,即先电告北京,遥与接洽。于二月二十二日,遂同蔡、汪、宋等出发北上。

  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只见正阳门外搭了彩棚,用柏叶扎着“欢迎”两个大字,作为匾额,两旁竖着两面五色大旗,彩棚左右站着军队,立枪示敬。又有两位是老袁派的专员,一见他们前来,急走上前迎迓,以表欢迎。城门大开,鼓乐齐鸣,一面放炮十余声,这是表示欢迎的至意。蔡使等与唐绍仪下车,径入,由迎宾使向他们行礼。然后两下皆脱帽行礼,即相偕入城。至迎宾馆,早已预备停当,外面侍卫禁军特别保护。蔡使等进入馆内,与迎宾使坐谈数语,迎宾使交代明白,当即拜别,唐绍仪亦自去复命了。是晚,即有多少人士前来谒候,各道寒暄。一方面说及老袁南下利害,一方面说是专为迎袁而来,南方人甚为渴望,倘能早一日离京,可以早慰南方人渴望。一方面说,北方皆以袁公为保障,如袁公一去,北方无所依靠,一旦变生不测,噬脐无及。且前者元、明、清三朝,皆以北京建都,若一朝移动,恐有许多不便。况辽东三省及内外蒙古等处,亦未必驾驭,可忧甚多,此事望诸君变通办理才好。主宾谈了一会,未得解决,彼此皆有倦意。看看天色要晚,遂即辞别。

  蔡使等见他们去,也就人寝室安歇。次晨起身,三人会议一番,意欲去见老袁,遂振刷精神,来到老袁公馆。先将名刺递入。

  老袁一见,随即迎见,彼此皆见过了礼,分宾主坐定,略叙寒温。礼毕后,蔡专使起立,先交过孙总统书函,又参议院公文。

  老袁接过,各坐下,披阅毕,便说道:“我本欲南下,与诸公共谋统一,因北方未静,须待维持,况年又近花甲,行将就木,抚膺自问,也无这才力能担总统的大任呢?不知南方诸君,何以选及我老朽?难道南方多人,究无一人似我的么?”蔡使道:“因先生望高名重,天下景仰,此时当选,正为民国前途庆幸得人,先生何故自谦?况江南军民极欲一睹颜色,如饥如渴。

  倘先生不去,南方人又疑先生别存意见。”老袁道:“此事真难呢,北方人要我留着,南方人又要我去,真真苦死我了。”宋教仁年少负气,忍不住说道:“袁老先生主张,愚意窃以为未可。此次民军起义,由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又设有临时政府及参议院,因孙总统辞职,大众特举老先生继任,先生受民人寄托,当以民意为本,何必拘拘北京呢?”老袁道:“南京据属偏隅,六朝以来,偏安江左,终不能统驭中原。北京为历代都会,元、明、清三朝皆以此为根据地。今舍此适彼,不但北人不能向化,即外人使馆也不愿迁徙呢。”宋教仁又侃侃言论一番。老袁正思答辩,忽唐绍仪进来道:“渔父君,你又发议论了。”教仁道:“少川君,你请坐下,今日我等前来,原为邀请袁公南方一行。”少川道:“此时以国都问题,何妨召集国会,公同议决。公等既来邀请袁公,何必烦此舌战?袁先生亦当体贴他们远来,诚意相迎,若可拨冗前去,应当前去一行,免得辜负他们的雅意。”世凯道:“少川责我,甚为有理,我应踵步敬谢诸公,并孙总统及参议院议员等推举的隆情,再候数日,如果北方安静,无甚变动,吾便南行便了。”言毕,即令设席接风,盛筵款待。蔡使首席,余依次而坐,袁老主席。

  席间闲谈,无非皆是已过去的话头,敷衍而已。

  酒后散席,订了后会,三人告辞,退回宾馆。三人闲谈一会,便议论老袁的行动,三人中惟蔡使忠厚和平,乃是诚恳君子。但宋教仁深谋远虑,总看得老袁狡猾,一步十计,恐怕此番来此,徒劳跋涉,所以忍不住烦闷,他才为老袁所忌。晚膳后,各自安歇。正睡梦间,忽闻外面枪炮如雨,蔡使惊起,开窗向外一望,火光烛天。正惊惶间,忽一粒流弹飞入窗中,险些把蔡使中弹。蔡使着急道:“此事怎了,莫非兵变么?”教仁道:“哪里是兵变,这是老袁计策,显点手段给我看。”

  正说着,有人呼喝道:“这是南使所在,不要啰嗦,我们向别处弄点好走。”又一人道:“管他南使不南使,现在袁大人要南去了,横竖是没人管我,越是南使,越要击他,好歹闹一场罢了。”蔡使听得,格外着慌,说道:“这是同我们作对的。”

  宋教仁道:“他们倘闯进来,胡乱一炮,难道我等白白把性命送了,不如逃走为妙。”说着,忙将要紧的东西往怀一抱,三个人一齐从后逃跑。后面幸有一短墙不高,急叫役夫搬过桌椅,只望搭脚,谁知叫了数声,无人答应。可巧墙根有两条破凳,汪、宋二人拿入手中,用全力向壁捣去,连捣数下,凿成一洞,三人也不及审择,竞由洞中钻出。外面是一条小胡衕,甚为逼窄,幸无人拦阻,蔡使心中稍定,说道:“万幸万幸,我等往哪里去?”教仁道:“此处离老袁住宅不远,只好向他处去。他就有心侮我们,也不能不顾。”兆铭道:“甚好甚好。”

  三人已经来过,原是熟路,不一刻来到老袁门首,见有无数兵士荷枪而立,一见三人,欲举枪相向。蔡使忙说道:“我是南来蔡专使,快报知袁公。”一面说,一面向蔡专使索名片,蔡使向怀中一摸,无有片夹。心又一急,幸衣角袋内有几张旧片;摸出递与兵士,转交门上人,向内报去。好一刻,方见门上人出来,才说一个“请”字,三人至此心才安。遂迈步进内,见阶上已有人迎来,三人一看,正是袁公。老袁开口道:“三位受惊了。”宋教仁道:“外面是什么事,闹得不成样子。是匪徒?还是乱兵?”老袁道:“我正派人去查问。诸公请进厅来,外面冷得很。”三人进厅,老袁亦随进来,里面役夫正搧炭炉,见有客来,退入侧室,取茗进献。老袁道:“不料今夜有此变乱,致三位受惊,抱愧抱愧。”宋教仁道:“北方赖公主持,哪能有此变乱?”老袁正思回答,忽厅外进来一人,报说东安门外及前门外现在还闹,到处放火,哗扰不堪。老袁道:“究竟是匪是兵,为甚没人弹压?”来人道:“兵匪夹杂,弹压官员虽有,一时恐办不了。”老袁骂道:“混帐东西,就是清帝退位,难道把我忘了。”蔡使道:“京都重地,乃有此变,如何了得,但不知今夜百姓要受多少灾难呢。先生赶紧敉平,免得百姓遭殃。”老袁心急道:“正为此事踌躇。”又来人报道:“禁兵闻大人南下,以此激变,竟欲甘心南使。”老袁叱道:“休得乱报。”来人道:“乱兵统这般说。”老袁向蔡使道:“你看,我还未南下,他们就闹起来;如我真南下,不知要闹到什么地位了。孙总统纵然催促,我总要审慎办理。昨日宋先生说我舍不得北京,定要住在这里,真是难为情了。”庞袁又道:“你我只顾谈话,不知什么时候了,想夜已深了,想必三位心中饿了,不如且饮几杯充充饥。”便向门外招呼道:“厨下有酒肴,快拿来。”差役领命而退。不一时,将酒拿来,邀请三位入座饮酒。一时天已大明,有人来报,说乱兵已散了。老袁说:“知道了。”酒散,差役引入客寝。胳至辰时,老袁踉跄趋入,便递一纸过来,说道:“蔡先生你看了,一处未了,一处又起,天津、保定也有这兵变消息,昨夜商民,不知被劫了多少家。今两处有此警变,不知他处何如,叫我如何动身呢?”

  一连几日,并不会面,只是传入警信。蔡使心中愁烦,向汪、宋二人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能强他离京。”教仁道:“这都是他计策。”蔡使道:“无论是他计策与否,只好撮他上台,他定要在北京设立政府,倘能得中国和平统一,管他在哪里呢。”是夕,老袁向蔡使筹商道,这南下问题很是难的了,连日因天津、保定兵乱,文书如同雪片,现已无暇谈话,请诸公代为转达南方,不胜拜感。”蔡专使应允,即拟就电文,将在北京经过情形电往南京,为今日计,应速建统一政府,余者皆可迁就。孙总统接到电后,即先与各部长商议,有的说袁不来宁,就请黎副总统来宁,代行宣誓礼。或将南京政府移设武昌,袁可来即来,否则,曲黎就近代誓。两议交参议院议决,各议员一律反对。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参议院议决六条,由南京政府转达北京。袁接电后一看,第一条就是“参议院电知袁大总统,允其在北京就职”。就此一条,已是心满意足。余下五条,更没有不承应的了。谨择于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参议院议决办法,欢欢喜喜的在北京就临瞅总统职。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沪宁站宋教仁中弹亡身

  诗曰: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惹御炉香。

  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

  却说袁总统择定三月初十日,在北京遵照参议院议决办法,就任临时大总统职。是日,凡在京官员,都济济跄跄,排班谒贺。蔡专使及汪、宋二人,也只得随众入贺。此时军乐齐奏,众口欢呼,非常热闹,无庸细赘。礼毕,由袁总统宣誓,宣誓后,即电达参议院。参议院又援故例,也致颂词遥贺。

  先是各省代表组织临时政府,会议《组织法大纲》计四章,共二十一条,此次军事告成,应酌量修改,较前详备。从来中国历史上,并无民主政体,今既创造起来,只得照外国共和国做了标本。但共和国上,现在要算是法、美两国最完备。法国里内阁,推老成硕望人为总理,负全国行政机关上完全责任。

  总统并没有什么大权,政法家称他为内阁制。美国法制,内阁也是由各部组成,但是没有总理,是总统自己担任行政上责任,政法家称他总统制。前日南京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是采用美国的。因武昌起义,各省联军,与美国十三州联络抗英同是一样,前日南京政府所以也不设内阁总理。现在南北统一起来,就与美国政制不甚殊合,就要用法国的了。况且袁总统就职期迫,各议员虽协力修改,也来不及,待后酌二三十日,始将草案修成。计七章,共五十七条,函达老袁。老袁也无异言,故于就职第二日就宣布出来,约法颁布。袁总统遂依约法第四十三条,任国务总理,组织新内阁。拟欲任唐绍仪为国务总理一职,袁总统不敢违法,只得照约法第三十四条,电达参议院议决。参议院听任唐绍仪组阁,遂即通过,电复老袁。袁即遵参议院议决,任唐为国务总理,唐亦直任不辞。遂奉袁总统命令,由北京至南京,组织国务员。唐忽提出修改官制,将原有九部,又外增三部,为十二部。如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此七部不动。交通分作两部:一是交通,一是邮政。又分实业为三部:一工业、一商业、一农林。共十二部。

  惟有以下两部,分作五部,其实并无甚意思。不过因南北统一了,所有两面的人,位置几个而已。虽然如此,也要通过参议院,方能有效。否则,参议院定要反对。所以,唐总理现在处境很难,只得亲向参议院申明。果然参议院不能通过,只准实业分为两部,一为工商,一为农林,交通仍旧交通,邮电仍然并入,不能分开。这也还算给唐总理点局面,到底比原有多出一部来。

  至三月二十九日,唐总理莅参议院,将各部总长名单提出,请求同意,参议员取单一看,只见上面开的:外交陆征祥、内务赵秉钧、财政熊希龄、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熊、司法王宠惠、教育蔡元培、农林宋教仁、工商陈其美、交通梁如浩,这十个总长,皆有党派,惟陆征祥一人无党。熊是新组的统一党,宋、陈、蔡、王原有同志。唐本是官僚派,前因往宁讲和,才得与同盟会的人联络,至组阁时,又入了同盟会。所以当时,人皆称他为同盟内阁。惟梁如浩一人,并未得大家同意,故此人多不赞成。唐只得退出院来,即电达北京。袁总统即下正式命令,以为各部均已得人,惟交通一席未得通过,刻尚虚悬,即命唐暂行兼理,俟参议院通过时,再行交代。

  此时,第一位临时大总统孙文见统一内阁组成,前约辞职,便于四月一日,即向参议院行解职礼,自必又有一番宣言,大家相率赞成,不必细表。孙总统即将临时大总统印信交到参议院,参议院全体议员接受大总统印信,一面由参议长代表全体复电孙中山,孙中山接电,欢谢告退。各议员即将南京临时政府表决移往北京,南京仍属行省,由袁总统任前陆军总长黄兴为留守,节制南方军队,即召唐回京。唐以交通虚悬,口不便兼理,乃提出施肇基为交通总长,交参议院议决,遂得其同意,即电达袁总统,袁总统遂下正式命令。此时十部已全。唐遂邀王宠惠等北行,陈其美不愿同行,自请后行,唐只好任其自意,随同王等北上。参议院各议员,亦择四月二十九日齐集赴都。

  黎副总统亦辞大元帅职,由袁总统另行改任。所有前清一切督抚名目,均着改都督为省长。此时之政府外省亦算就绪,惟蒙、藏两部尚未就入政府范围。袁总统因各政粗就,一刻不暇致问,遂派员赉书一份,着其取消独立,拥护中央。谁知此时英、俄两国正虎视眈眈,意欲谋取蒙、藏两部,以图扩充地面。

  不料蒙藏活佛喇嘛一点见识毫无,又受外人播弄,哪能就受袁总统一纸空文,拱手受命。袁总统也知无效,只得在表面上略微敷衍。其实袁总统意中并不在此两部,所最注意的总在南方,南方一定,可以无虑。第一着就谋裁兵,裁兵就要用款,但自革命军以来,至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分毫无有,节节需用,皆靠借款过活,所借之款,已过五六百万。如苏路借款,招商局借款,汉冶萍公司借款。至唐绍仪南下组阁,南京政府撤销,移往北京,所有一切欠款,须得北京政府担任。今这次裁兵,又须用大宗款项,实因筹措无着,只得命唐绍仪向四银行团商借巨款。四银行团前因唐密借华比银行款,未曾知会,被四银行照会诘问。袁总统自知理亏无对,遂独央求美公使,代向英、德、法三国调停,美公使邀了唐总理,去会三国公使。唐先向各公使道歉,且婉言相告道:“前借比款,实因急用,若贵国肯借我巨款,移还比款,比约当可取消。”后美使又为唐婉言两句,各使才有笑容,当下提出三事,内中有不得向他国借款一层,后又有退还比款,取消比约二语。唐均应允,遂回报袁总统,将各公使所议情形说及。袁总统道:“取消比约,这事很难呢。”唐总理道:“一个比国银行,哪能及得四银行团,又焉能与抗,想此事也还容易。”袁总统道:“那你就去办理罢。”

  唐总理受了袁总统命令,至此无可奈何,只得央美公使居中和解,遂与英法两使磋商,阻止与华比银行联合,绝其来源,并勒逼华比银行借款。比公使自知不敌,只得将人情卖在美使身上,并嘱比商取消借约。比商怎肯甘心,奈与已合股的英法银行业已退出,又受公使迫压,无法,只得取消。此刻只有索还垫款一百万镑。唐总理乃与四银行团会议,请他就六星期内,先贷给三千五百万两,余下付一千万两,自民国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享七千五百万两,俟大款借成,在内扣还。

  哪知银行团狡猾得很,想中国用款如此滥费,究属因何所用,要问个明白。竟各举代表来唐总理府中商凿。唐接见后,各代表即问所借之款何用,唐未便揣摩,便历指用途,或多或少,口脗不一。各代表见唐言行相违,遂笑问道:“总理前借比款一百万镑,又因何用?”唐又言某处用多少,又说明余下的,皆由北京用去。各代表道:“贵国用款如此,有借期亦要有还期,难道就是有借无还吗?”唐总理被此一问,也觉难已为情。各代表又道:“无论贵国是否裁兵,必须由敝国监督才可,否则终归无效。”唐总理道:“若此办法,那是不行的。”

  各代表皆起身说道:“总理既云不行,只得作罢,吾亦并非定要出借。”各悻悻而行,临行又说道:“借款之事,再不要向吾说,请向敝公使径可商量去。”遂各致半礼而散。唐见此事决裂,只得报知袁总统。袁总统见此事不成,再三踌躇,遂多方运动。

  有日本正经银行,俄国道胜银行仗义出来,说他们银行不近人情,既承政府认可,帮助中国设旆,为何又有此举动。英美两公使被日俄两下一激,又恐他承认借款,被他占去先着,遂照会临时政府,愿出彩调停。袁总统心中快乐不尽,仍委唐总理前去协议。唐因屡次受气,不欲再任此事,正在彷徨。忽然财政总长熊希龄来到,熊系湖南凤凰县人,此次来京供职,正遇借款问题。唐总理为难,凑巧他到,遂与他谈了几句,就把借款事推在他身上,他就应允。唐即函告银行团,说借款之事,应归财政总长办理,银行团亦复函应允。次日,熊总长即会银行团开了谈判,前后计划,说得娓娓动人,银行团允先垫付若干,至遣散军队时所需之款,仍须选外国军官,公同监督。

  熊总长再三折辩,方议定两造各派核计员查核无误,双方签押,始向银行团开支。银行团先允垫三百万两,此不过分作南北两处暂时垫款,如支放军饷,必得由洋关税司监视。俟后大借款,须俟伦敦会议后,方可解决。但此三百万小借款,尚且如此为难,熊总长又至参议院,与议员谈论此事,议员纷纷聚议,不能表决。熊总长又至内阁,即受总统、总理密嘱,与银行团草订垫款合同,共七章。后为参议院闻知,即提出质问。唐总理、熊总长只得据情答复。参议院接文时,谓此次虽系草章,就是将来正式的根据,若不早为预算,恐贻后患,乃提出请愿书,要求总统正式交议。袁总统应允,即交草合同赉交参议院议决。

  会议三日,无有实效。唐总理、熊总长一再出席宣言,各议员一律击掌赞成,但所开草合同七条,内有核计员查对,税务司监视,实属有损国权,如政府能与该银行团磋商,不致有损国权,则幸甚矣。

  忽一日,由江南方面飞来两角公文,一份达总统府,一份达参议院,内开垫款章程,不独监视财政,直系监督军队,断不可行,请责令熊总长取消草约,一面发行兑换券,并实行国民捐,组织国民银行,作为后盾等语。末尾署名,乃是黄兴。

  接连又有江西、四川等省,通电反对。此时袁总统置而不问,参议院也袖手旁观。单有这熊总长,凑着这个机会,不是被人骂,就也被人评,把个熊尽长弄得一肚闷气,他遂拟了一个电稿,拍发各省。各省长官接到电文,也摸不到头绪,个个皆哑口无声。熊总长遂上书辞职,经袁总统再三慰留,始不克行,即与银行团商请,取消核计员及税司监视权。银行团代表答复,以期限急迫,俟伦敦会议后,再行酌改可也。

  列位,如何为伦敦会议呢?是四银行团借英国伦敦地方,研究中国大借款,及日俄加入的办法。原先只有四银行团,今加入日、俄,算是六银行,但四银行团,皆各有所指银行应付,余外不准他银行干预。如日、俄刻下尚未有所指银行应付,未免有些要决裂。经法代表调停怂慂,做五国银行团代表,磋商月余,俄国才得在俄、比银行发付,日本得在日、法银行发付。

  至如英国汇丰、法国汇理、德国德华、美国花旗,此四国仍是原旧。但是此六国中,有一国提出异议,即可止款不借。若中国情形,将来要受六国银行监督。又过几日,六银行团已成立,遂相约至外交部,与外交总长陆征祥晤谈。并报告银行团成立日期,又与熊、陆两总长谈论借款情形。谁知陆总长已悉巴黎会议所订条件厉害得很,与熊密商,愿小借款,不愿大借款。

  熊甚赞成,遂会银行团代表,便说道:“蒙贵银行团盛意,愿借巨款,助我建设,但敝国政府,因借款已是不少,但愿照现在垫款办法,每月请垫付六百万两,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办理罢了。”

  列位,你看,六银行因中国借款,费尽多少心思,今听中国不愿借大款,哪肯甘心,把黄眉一竖,碧眼一翻,说道:“既是贵国不愿借巨款,索性把垫过的六百万也退还我罢。”

  陆总长见话不对,忙答道:“非是我国不愿借,但贵行会议所有条件太狠了,恐人民不承认,所以只请垫款。”银行团见话不对。均气愤而出。熊、陆两总长见交涉决裂,遂向唐总理处磋商。谁知到了唐总理寓所,唐已离寓两日了。遂问司阍人,回言不知。原来唐总理既从任职后,各部意见多与不合,开了几次国务会议,大半皆未列席,心中已是不安。迨见总统时,又为总统左右所嫉,反与袁总统口角,袁每怀怒视,种种政事,均不相合。唐总理遂乘车赴津,方具呈辞职,呈中亦不说出什么,只“请开职另任”字样。袁遂命梁士贻赴津,假意慰留。

  唐再具呈文,决意辞职,托梁带回。即批准呈文,改任总理。

  唐驻津月余,即行南归。于途遇刺客黄桢祥,被唐察觉,问是何人所使。黄直言谁主使者,遂将黄释去。唐亦安然南下。袁总统注重陆征祥,遂援临时约法三十四条,提交参议院,求议员同意。议员系同盟会中选出的,今袁总统提出陆总理交议,同盟会极端反对。惟共和党已受袁总统笼络,又代为运动,把统一、共和党也联合好了,所以投票时,除同盟会否决,余俱多数同意,当即通过。次日,即有大总统命令发出,特任陆为国务总理。哪知陆总理一上任,各部总长大半辞职,如交通施肇基、教育蔡元培、司法王宠惠、农林宋教仁、未到任工商陈其美及署长王正廷,依次辞职。袁总统一一照准,财政熊希龄见大众皆辞职,也上呈辞职,袁总统也批准,遂将自己心中人,拣出一单,提交参议院决议。解决,倘再似这等腐败人物。何以能克壮其猷,如欲改弦易辙,非劾去老陆不可。大众颇也赞成,遂提出弹劾总理案。公议一篇咨文,送入总统府。老袁置诸高阁。陆总理觉不过意,遂呈请辞职。老袁不许,又另拟一班人物,交到参议院议决。因恐参议院不能通过,预遣人先示意议员,果然不得同意。老袁本深谋远虑,见议员屡次拒绝,心甚愤恨,遂嗾军警遍布谣言,说吾辈凭一腔铁血,铸成民国,现为参议院有意中阻,弄得有政府无内阁,到底是何政治?若再没有结果,吾等只得以卫生丸奉敬。这话一传,京城里面人人晓得,又恐像从前变乱,那一百多个议员,个个害怕,每日连门也不敢出。老袁见此光景,心中非常欢慰,谅来众议员再不敢反对,即办好十几桌酒席,邀参议员入府饮宴。众议员真处两难地位,随集众会议,公定一个“谢”字。袁总统知他们胆怯,遂遣秘书长梁士贻往邀。众议员见梁前来,方敢应允。

  由梁前引,径入总统府,袁总统也到场应接、周旋。

  列位,袁总统手段非常狠毒,何以要如此恭维?皆因议员反对内阁,恐长此阻碍,不过为此敷衍,到了就席时候,老袁就走入内去,令梁士贻秘书相陪。酒过三巡,梁秘书略谈几句,表明总统的微意。众议员哪敢再抗,只得唯唯。一时酒散,各议员也谦恭,一齐谢宴告别。次日,复投票表决阁员,除蒋作宾一人不同意,余均多数同意。又由总统提出刘揆二充任工商总长,交参议院议决。同盟会议员此时敢怒而不敢言,也只得通过。老袁才下正式命令,惟内阁总理陆征祥,迭受参议院凌辱,很觉惭愧,遂托病请假,入医院调理,凡关政治,一概不问。所有国务会议,均由总统府取决。先前总统本无权,自被军警喧后,倒把总统弄出权来了。但同盟会员此次被军警勒逼,心中终是不服,遂发电遍致各省督军,即陈利弊,说军警不该干预政治,并祈劝诫政党,谕禁军警。此电一发,当时人总以为立论很正,不料老袁自有用意。到民国五年时候,才知袁总统自胁服议员后,又用一番手段,令各省督军拥护中央政权,其它着令遣散军队。但南方军队林立,一日不裁,袁总统一日不安。现已南北统一,南京临时政府已移北京,所有军队应归裁并,如上海都督陈其美、镇江都督林述庆、杨州都督徐宝山、清江都督蒋雁行,这几个人,哪个手下不是一二万人。今既统一,应当裁并。遂令南京留守黄兴办理裁兵事宜。又派王芝祥南下,助黄办理。黄接电遂咨各省都督,次第撤销。黄留守办理就绪,即电请销职。袁复电缓辞。袁又派陆军次长蒋作宾驰往商办,奈黄去志已决,再电解职。袁乃令江苏都督程德全到宁接收,并令黄克日来京,商论要政。且说孙中山游历各省,到处鼓吹,演说民生主义,未免有些尴尬。袁亦备电相邀,请他入京备询。一面正式任命各省都督。各都督姓名不必尽举,请看民国历卑自知。其后这二十二省都督,更易不一。袁总统又规定任官等级,照例公布,分特任、简任、荐任、委任,又制定勋章等级。大勋章上雕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黻黻十二章,其次亦分九章,上刻嘉禾,以绶色分别等级。陆海军用白鹰、文虎两种,亦分九等,亦以绶色分等级。勋章之外,又有勋位,至勋五位为止。官制既定,依次颁行。又制定旗帜,以五色旗为国旗,海军用青天白日旗,陆军旗前用十八星,今加一星,变为十九星旗。商家通用五色国旗。其余一切礼节,及衣冠形式,均列表绘图。外有特别礼仪,另行参订。惟民刑诉讼,亦分等次制订。从前所有参议院,是民国创始的暂行规模。今民国统一,将参议院改为国会。且临时约法五十三条,是限十个月内,召集国会明文,袁总统不能违约,参议院也不能缓议,遂因此开会,议决国会组织法,及参、众两院议员选举法。国会组织法,二十二条。便是参、众两院,参议院议员,由各省省议会选举选出,多寡不一。参议员任期六年,每二年改选三分之一。众议员任期三年。两院议员职权,共计七条。

  至预算决算及议定宪法,概由两院合办。议院须得半数同意,方能决定,可否同意,由议长取决。若遇大事不决,得以展期,亦从国会组织法大略。至省议会议员选举法,亦与众议院选举相同。各项选举法,经参议院议决,呈送总统,由总统公布施行。正在筹划间,忽上川督尹昌衡电报西藏乱事,自请督师西征,袁总统照准,命他西征,川督信印着交胡景伊暂行护理。

  尹督遂率二千五百人向西出发。正行间,忽探报递来一角公文,尹拆开一阁,是顾统领克复藏事,遣人告捷。尹督至此非常欣慰,又少一番手续,遂至打箭炉驻节。打箭炉为川藏往来大道,清季已改为康定府治,尹督就在此驻扎,不表。

  且说袁总统自裁兵后,所有各省自必发饷遣散,但这被裁兵士,游魂无定,仍逗遛是地。一旦将饷银用尽,未免聚党为乱,尚有未裁遣人,遂秘密开会,仍谋革命,如南京贑军、苏州先锋三营、滦州淮军、山东省城防兵、奉天北关外混成第三标、安徽北门先锋队、芜湖芦军、滁州第一团七八两连兵士,相继哗变。幸各处长官实时剿平。惟湖北是革命军发起地,余氛未静,不独乱兵,甚至高级军官每欲自树一帜,尝谋独立。

  襄阳府司令张国荃,此次裁遣,不服省垣编制,拥兵为乱,将调查员周警亚杀死,经黎都督兜剿,国荃谅难取胜,遂逃向郧阳。又军官祝制六、江光国、滕亚纲等煽惑军队,托词改革,推翻军政、民政二府,被黎都督派警卫缉捕,将祝等擒获。又搜出檄文、布告、文书、名册、徽章,令旗、愿书、伪印等项,三人无可抵赖,遂按律一齐枪毙。又在汉口法租界,搜获乱党多名,黎都督令将名册焚烧,以免株连,遂再三劝导,众等唯唯,当即释放。又报省城兵变,黎都督闻警,急饬各军飞往弹压,把乱兵围住,一面派唐、黄参谋,同黎统制驰入当场,百般劝导,并问起事因由。众兵言刘协统勒令退伍,致使大哗。

  黎都督允将刘协统撤换,着将首犯指出,余均无罪。众兵遂将陈兆鳌指出,由黎都督派兵将陈拿获,讯明正法。黎都督自此格外小心,察各兵动静。旋闻军务司副司长张振武及将校团长方维暗蓄异志,遂不动声色,召二人入署,嘱他调查边务,二人只得听从。黎都督即送出客厅,遂拍电到北京,致袁总统。

  袁亦复电,任张振武为蒙古调查员。张因与方至交,密商多时,不欲离鄂,奈黎都督催促甚急,只得向督署辞行,黎令方维同往,二人遂启行北上。嗣又回鄂,邀将校十三人一同到京,寓前门外西河沿旅馆。次日下午,张正出外,突有军警驰入,将方等用铁链锁上。将校等各思抵抗。军警道:“罪止张方,与君无干,君等是奉邀,不过到前一质。若要反抗,莫谓无情。”

  遂各出手枪,向将校作欲击状。将校等见此,连说情愿同行,军警遂将方等牵入总执法处,将校分别交外城军政执法局。其时张尚未知,正欲回寓午饭,忽迎面来了军官,问道:“你是张振武么?”答道:“是”。那军官将他揪住,即令兵弁过来,把他反缚。张问:“何事?”军官道:“到总执法处自知。”及至总执法处,见方也在内。正寻思间,忽道执法官传令上堂。

  振武走至堂上,执法官遂将黎督拍来电文,宣读一遍。读毕,又宣布大总统命令一遍。张、方两人闻此两令,吓得汗流浃背,再三哀求。法官道:“令出如山,无可挽回。”遂遵令将张、方二人正法,将校等一律释出,发给川资,仍令回鄂。将校等得命,即日离京南下。此时党员闻张、方正法,谓黎督有意苛求,计成三大诘难,电达全国。黎督也令秘书员撰成数稿,陆续发布。此电发过,张、主罪状显然,虽有同党代为辩护,也是不能。鄂事不表。且说孙文自卸职后,游历各省,到处欢迎,后接袁总统电文相邀,仍乘车北上,甫到都门,见有数千人士,经各界代表投刺致敬,孙前总统方知这些人士,都为欢迎而来。孙遂左右致敬,已表谢忱。袁总统接孙电,早派委员在站伺候,及至相见,代达老袁诚意。遂备好车马,孙即上车,至行辕,略歇一宵。次日,即往总统府拜会,袁遂出迎入厅,彼此略谈,不多时,孙即告别。翌日,袁又回谒,虽然竭力交欢,但两人志趣终是不合,一个是建设共和政体;一个是欲行专制行为,如何能拼拢到一处呢。这日,两人又正谈间,忽报前南京黄留守来电,今晚也到都门了。袁总统道:“克强来,正好机会。”孙闻黄将到,遂辞席回寓。袁又派员去迎黄兴,至黄到京,与孙到时一样欢迎。且又与孙同寓,更同孙去谒老袁,老袁也格外优待,黄略谈数语,颇为老袁注意,袁亦不往下说,遂与孙告辞回寓。便与孙密议道:“我看项城为人,将来恐有变动违法,如欲防范,先将吾党巩固,倘违法去处,便好抵制。”意欲召集同盟会及统一共和党,到寓密议,双方联络。现参议院中,还有一小半是会中人。拟统改国民党,与袁政府相持。倘不违法就罢,如有变动,参议院提出质问,得以弹劾,谅他也无可如何。孙文极赞成此议,当由黄召集参议员同盟会,及统一共和党议员,两下合并,以后共改称国民党,且各处召致入党。

  那知老袁另有手段,一心笼络孙、黄,为他利用。先前已授黄为陆军上将,因孙文有志筑路,更与商议一切。孙欲建大公司,借外债六十万万,分四十年还清。袁知无效,表面上似赞成,遂下令任孙文为全国铁路全权,并一切借债招股事宜,听其裁夺,然后交议院议决,得政府批准。又与孙、黄协定内政大纲八条,电询黎副总统,得了赞同复电。乃由总统府秘书厅通电公布。孙文以政体己定,即欲离京,便向老袁辞行,启程南下。惟黄兴尚有一事未决,不能即行。原来总理陆征祥屡次请假,不愿到任。袁以总理一席关系甚大,遂与黄兴商议,拟任沈秉坤或赵秉钧为国务总理。黄以沈初入党,信用未孚,赵因前唐为总理时,已入同盟会,遂回寓与众议员商决,即转告老袁。

  老袁得此信,正中心怀,即将赵秉钧开列单中,赉交参议院议决。院中议员即投同意票表决,虽有两票不同意,也从多数表决。总理既定,咨复老袁,老袁即正式任命,陆遂解职。哪知黄等舁赵上台,正中老袁计策。后又遣顾问杨度入党,阴探虚实,凡黄开会讨论党纲,又遣人伪作来宾,听他演讲,暗用笔记,回报老袁,所有党中之事,无有不知。所以总统府国务会议,虽是赵总理主席,暗中却是老袁画策,叫他怎行就怎行。

  黄留守后来自悔,反费两月精神,毫无实效,即向各机关辞行,出都南下。及到沪,各同志迎问道:“京中情形如何?”黄道:“老袁阴险,谅来必定违法,吾辈十数年铁血,换一个假共和。”大众疑信参半。黄过数日,遂返长沙家中省亲去了。

  光阴易逝,倏忽已至民国光复这一日,各省皆悬五色旗,举行庆祝礼,总统府由临时大总统袁世凯遣赵总理代表,具牺牲酒醴,致祭革命流血诸烈士。袁总统亦到坛如礼。礼毕,各退回府休息,这且不表。且说外蒙自独立来,袁总统屡电他取消独立,不但不取消独立,反居然设立政府,推哲布尊丹巴为帝,改元共戴,立起个蒙古帝国来。后来见中国革命告终,南北统一,恐怕中国诘问,遂先布置,结俄为援,遂遣杭达充正使赴俄,要求俄主代致中国北京政府,提出蒙古独立,不许中国干涉,俄主应允,杭达遂离俄。俄主即电达驻华俄使,转达北京政府,提出三大要求。蒙古国亦由内阁大臣电达北京,宣布正式独立。此时,袁总统正就任,并申庆贺,袁总统得电后,劝令取消自主。于是电来电往,皆无效。袁总统遂用羁縻手段,对待外蒙。哪知外蒙竟煽惑西蒙,复嗾东蒙各旗,称兵内犯,侵洮南府。袁总统飞饬东三省各都督派兵出剿,一战始平。至国庆之期,内蒙与甘珠尔瓦呼图克图入京觐见,袁总统又用笼络手段,赏赉甚厚,又令蒙藏事务局总裁致书内外蒙古、前后西藏,劝其归附民国,同造共和。前藏达赖喇嘛因尹都督驻兵川边,乘机答复,声言内附,以次东蒙古十旗,亦复函政府,情愿归附。袁总统闻报,即派蒙古科尔沁亲王及吉林都督陈昭常、东三省宣检使张锡銮一齐到会,会议三四天。政府又派委员到会,提出意见,宣明五族共和,共戴民国。各旗等均表同情。三委员回京报告,袁总统以为得了蒙、藏两大部,从此可以进行。不料由驻华俄使来一个照会,内中之言,简直说是蒙古地方为俄人势力范围,与中华民国脱离关系,还有附约十七条,所有蒙古种种利益,统为俄国所有。外交部接着连忙拆开一看,内中全文,满纸皆是俄人,把个梁总长吓得了不得,不但中国没有主权,连外蒙古自己也没有主权了,越想越是难办,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我何不如此办?”

  列位必以为他一定有大方法对待俄人,不料他将俄使照会拿起,竟向总统府去了,两日不见出头。众人以为他在总统府议事,谁知他竟假病出都,过两日,总统府中检出一封辞职书,说“偶抱彩薪,另简能员”。袁总统看了,只得一笑置之,一时难觅,只得仍令前陆总理为外交总长,提交参议院议决。众议员亦以俄蒙交涉紧急,当即通过。陆总理遂任外交总长,办理俄蒙交涉。正然想不出头绪,忽英使又来一个照会,催索要求前订条件。陆总长将前次原书检出,内开五大条,踌躇了一会,竟往总统府。袁总统见陆总长来,起身相迎,陆亦见过礼。

  袁总统先说热河来电,科布多境及开鲁县克复等情,陆总长复将英使照会取出呈与袁总统阅毕,袁总统道:“前日已经说过,今日又来催逼,不能不答复了。”遂开国务会议。国务员到会协议,议了多时,才裁决答复各词,呈报英使馆。英使未有答复,中国政府乐得空闲一时,好办理他事。

  且说外蒙闻西藏也想与库伦一样同做皇帝,遂遣使到西藏,迎达赖至库,共商独立事情。达赖不允,乃协议彼此联络,双方称帝,遂定蒙藏协约九条。中国得此消息,一班激烈将士皆主张武力解决,有说去征蒙,有说去征藏,纷纷不一。袁总统从容不迫,不肯轻动。且说六国银行团与熊总长会议,始终无效,熊遂辞职。袁以周学熙继任,仍留熊办理借款,因用款紧急,暗托顾问洋员莫理逊赴英运动,借到伦敦款一千万镑,议定本年交三百万镑,明年交七百万镑,利息五厘,以盐课作押,因此政府才有用款,勉强支持,哪有余款拨付军饷去征蒙藏。

  且说袁总统因热河紧急,恐昆源办不了,遂将他调回。改任能为热河都统,熊即告辞前往。

  倏忽已是民国二年,元旦这一日,各省一切礼节仍如前式。

  其中累有各省小节目,皆是随发随平,不必细述。就是蒙古问题,经陆总长提出议案,与俄使商榷一方,不过双方议定,各不进兵,免致决裂,就算了案。又过两日,即阴历正月十日,为清隆裕太后万寿,袁总统遣梁士贻为道贺专使,梁乘舆至干清门,下舆入内。清内务府大臣世续出来迎接。梁前进,见隆裕端坐殿上,满脸病容。梁递上国书,内称“中华民国大总统致贺”,隆裕太后答词,由世续代诵“大总统专使致贺,实佩大德”云云。世续念一句,隆裕后哭一句。粱看不下去,当即辞去。次日,隆裕后即卧牀不起,正民国二年正月中,格外沉重,经御医诊治无效,直至二月二十一日,竟归天去了。清后既逝,一切丧葬如仪。大殓后,停柩体元殿。宫内一班小太监乘机为乱,将珍珠宝物纷纷搬运,弹也弹压不住。世续无法,遂诈言道:“袁总统派段芝贵入宫,你们这般滋闹,将要军法从事。”小内监闻听,这才安静。虽然如此,宫中已失去十余万元,世续这才正式治丧。袁总统又派荫昌、江朝宗等数人前往帮办,一面又令国务院发出通告二通,又派员前往致祭,查优待清室条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代为修妥,所用经费,皆由中华民国支出。将隆裕后社会社会祔葬崇陵。至清宣统帝,归瑾、瑜两太妃抚育,清室事算交代完毕。

  袁总统遂发布正式召集国会令,又令各省行政长官召集省议会议员。这两令发后,各省办理选举事宜,也有手续已了的,也有尚未了的,未了的皆因党派竞争,使选举人左右为难,举这面怕那面,举那面又怕这面,弄得选举人自己连一点主权没有。故此中华民国第一次选举,就生出多少情弊。袁总统得此消息,遂严令各选举区遵守法律。又令选举监督,将刑律第八章摘录,悬示投票所。又令于投票所加派卫兵,保持秩序。各选举区见此行为,方才平静。难免暗地里树党立帜,究竟国民党人数众多,大半皆是国民党当选。袁总统最忌的是国民党,探得参议院中被国民党占去十分之七,料想将来必受牵制,遂想出秘谋,将国民党有人望的,索性敬他一料卫生丸。

  且说前任农林总长宋教仁,自卸职后,为国民党办事,主持党务,值孙、黄组织同盟会,他已入为会员,襄助《民报》鼓吹革命。至孙文回国,在南京设政府,皆是他一手编成。他想南北未和,谅难统一。初次就同蔡元培北上,迎袁南来。适京津兵变,袁不果行,仍就职北京。唐组阁时,任为农林总长,未两月,唐内阁猝倒,他就辞职。经此阅历,已见老袁心肠。

  他遂决意从政党办起,把共和、统一党联络起来,引入同盟会,皆组为国民党党员,共举他为党中理事。他已经回籍,不愿再出,偏偏党员屡函敦请,劝他再往北京,维持党务。他本少年英雄,含着一腔铁血,见组阁二次,新人物多半赋闲,又兼老袁野心勃勃欲见,遂辞别母妻,道出沪上。闻教育总长范濂源辞职回杭,他欲探听政府详情,即至杭晤范,略谈数节,已不胜愤怒。正值催电交来,遂别范返申,由申至宁。江南国民党支部开会欢迎,都督程德全到会主席,因口疾未痊,托人代表报告,谓:“宋君革命多年。政治有素,请宋君发表政见。”宋遂上台演说,每至切当处,大家皆拍手,声达户外。及宋下坛,又有会中人上台演说,不过说宋君说的切当。不一时,日暮散会。驻宁数日,又至沪,随处演说,内中皆指斥时政。不料北京出现一救国团,通电各省,斥他所谈皆是荒谬。宋皆一一辩驳,登报答复。正在牢骚,忽袁总统来了急电,邀他即日赴京,商议要政。时人以为老袁省悟,召宋入京,置诸首揆。宋自亦以此次入京,定组政党内阁,遂拟三月二十启行北上。

  宋启行时,正在晚间十时许,沪上同志,纷纷送行。至车站议员招待室,略坐片时,忽汽笛乱鸣,催客登车。彩遂起身前行,正至剪票处,忽劈拍一声,滴溜溜一颗子弹,从宋背后飞来,直贯前胸。宋忍痛道:“我中弹了。”说未了,又二弹飞来,幸未伤人,行客登时大乱。黄兴等亦非常惊恐,忙扶宋出月台,急呼巡警速拿凶手,哪知连一巡士皆无,只见有空汽车一乘在此,急扶宋上车,嘱车夫使足劲,送至沪宁车站医治。

  及巡警至,宋车已去,凶手亦不知去向了。遂一面电致各机关,请探侦缉。当时国民党办事人于右任送宋至院,时夜将半,医生均不在院,遂于别室少待。登时宋面已白,谅难再生,遂抚着于手,嘱其三事,留了一事道:“诸君仍努力进行,勿以我遭不测,致生退缩,放弃国民责任。”于等允诺。医生来,见伤甚重,说要取出弹子,再行医治。经右任承认,医生用刀,将弹取出,又上止痛药,望他安睡。宋呼叫不已。挨至天明,黄兴等皆来探问,宋欷歔道:“我要死了,诸君总要向前做去。”

  黄遂点头。宋又请黄报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黄代电。黄等复电,召好手医生,到来诊治,医生一见,均云无救,至夜遂长叹一声,气绝而逝。在座诸同志皆大声恸哭,彼此坐待天明,共议殓葬事宜。且议摄一相片,留作纪念,天明即饬人至照相馆,招两人前来,由黄兴主议,先将上身伤痕露出,拍一相片,至后穿衣时,又拍一片,方才大殓。其时党员来送殓的,有男有女,不下千人。越日,自院移棺,往殡湖南会馆,这且不言。

  且说袁总统接宋电后,亦迭发两电,前来慰问。并令江苏行政长官,悬赏缉拿凶手。第二电是由上海交涉使电达宋耗,袁乃致复唁词,内有宋身后事宜,望会同沪路总办钟文耀妥为办理,所治丧费用,作正开销云云。且说宋案发生,苏省长官通电地方官,一体悬赏缉拿。黄兴、陈其美又密嘱公共租界总巡捕罗斯,托他密拿,如能破案,定酬一万元。铁路局亦悬赏五千元。俗云:天下无难事,最怕有心人。这一班侦探,均想发这注财。哪知渐渐探出形影来。那日宋在病院时,忽来一封奇怪信,外面署名系“铁民自上海本支部发”几字。拆开一看,皆是嘲笑语,下注“救国协会代表铁民启”。将此信看过,就知不是一人,现仍在租界中。其时正是二十三日晚间,上海地方非常热闹,一班大阔少,游娼狎妓,车马盈途,由总巡捕罗斯与西探目安姆斯脱郎带巡捕在迎春坊李桂玉妓馆,查获应夔丞一名,带至总巡房去了,皆因他是宋案中唆犯。次日天明,捕总巡会同法捕房总目,又至应家拿获操晋音外乡人,并所有男客,一齐带入捕房,当搜出手枪一枝,枪内还有子弹二粒,细看即与宋所中之弹一样。又搜出多少要证,即派人至车站,觅得当时服役西崽,前来细认,西崽同入捕房,将该犯认过,及到操晋音的跟前,仔细一看,说就是他。那操晋音的一听,将首低下,口中自言姓武名士英,与应桂馨素来认识,并无暗杀等情。是日由法领事聂谳员与英界会审员关炯之,及城内审判厅,一同列坐会审,将武士英带堂讯问。武初不招,经问官诱供,武始言:“本姓吴,名福铭,山西人,此事皆是陈姓朋友叫我做的。陈又是姓应的托出,我将事办过,即将手枪交还陈友。”问官道:“陈姓何名?”武道:“不知。”问官道:“你刺后曾有酬劳否?”武道:“允给我一千元。”问官道:“陈姓哪去了?”武道:“不知。”次日又讯,方说:“陈姓名叫玉生,刺宋一节,皆是姓陈叫我,与应无涉。”

  是时,苏督程德全因此案甚大,亲至沪上与黄等商议办法。

  孙文亦闻此案,由日本返沪,皆在黄府研究。座中陈其美问程督道:“应称江苏巡查长,是由贵督委任么。”程德全道:“有的,这是内务部洪荫之所荐。”黄兴道:“洪述祖与袁总统有关系,这事不止应桂馨一人。”程督道:“我再细查。”黄兴又再三致谢,程亦答礼。谈够多时,由交涉使陈贻范函致各领事,言此案发生地点是在车站,地属华界,所获之犯又是华人,理应由华官办理。请指定日期,将此案解交过来。英领事接函,有心承认,因目前羽党未尽获,俟此案办有头绪,再送中国法庭办理。陈交涉无可如何,只得耐等。法领事以应居法界,应归法廨会审。英领事以获应地点在英界,应归英廨会审,或者英法会同办理亦可。法领事乃将武犯解至公共租界会审,武并无惧色。应仗外有运动,心中更是泰然。当延著名律师替他辩护,一经上堂,只见律师互相辩难,问官连一句不得问。就是应、武两犯,今日这样说,明日那样说,口供也是不一。问官只得展期,应又买通人,嘱武翻供,就说此事是自己意,谅不妨事,事过后,即将某银行存款为谢。武果到堂翻供,种种皆供是自己所为,我与应姓不识。问官道:“你何故杀宋?”武道:“他自大,恐将来为乱,我杀他为同胞除害。”问官又问桂馨,应亦谎供,将宋案推得干净。孙、黄拟向捕房索取搜出书证,捕房不肯交出。忽国务院来一通电,内述应桂馨曾函告政府,说近日发现一种印刷品,有监督议院政府,特立神圣裁判机关告文。这电一到沪上,更生疑议。又有国民党交通部接得无名倍数通,统阅全文,皆是设词恫吓。大众计划一番,已知戕宋案与袁总统大有关系。又由捕房传出,在应宅搜出之件,内与洪述祖往来甚多。又由程督邀应省长同至沪上。调查电报局中,将应犯送达北京电一一译出,不但洪述祖一人。连赵总理皆有关系。当由程督会同地方检察厅长陈英,电达北京,请将洪拘留。谁知洪闻风已逃去。孙、黄等屡向领事团交涉,要求将证据人犯交出。北京内务部司法部也电饬交涉员。缘洋泾浜租界章程,内地发生案件,犯人逃往租界,捕房一体协拿,所获人犯,应交中国官厅办理,照此办法,定可将此案交归华官。陈交涉接电,即向英法领事严重交涉。英法两领事也未推诿,遂将两犯及证据全行移解华官,当由上海检察厅接收,把凶犯看管。不到二日,由看守所呈报,凶手武士英(即吴福铭)

  在押暴毙。当由程督、应省长等派西医会同检察厅共四人,剖尸检验,实系服毒自尽。原来武士英听人唆使,做此大恶。又因被骗翻供,心思谅难得生,故此致死呢。

  且说程督与应省长,将应证件中有最紧要的检出,公同盖印,并拍成影片,电请政府组特别法庭,审讯案犯。这电发后,袁总统并无复电,连赵总理也无一词。于是上海审判厅开庭,提应质讯,应一味狡展。两造仍请律师到庭互辩,原告律师金泯澜到庭要求,非洪述祖、赵秉钧两人来案,不能水落石出。

  你想:洪述祖现在青岛,赵总理更不说了,惟各处追悼宋教仁挽词,类皆指斥政府,到处皆讥谈洪、赵。赵听不过,遂上呈辞职,奉令慰留。宋案遂悬起来,应仍收留狱中。国民党以老袁袒护洪、赵,想从根本上解决,忽北京又来一讣,说林述庆暴卒于京都山本医院中。哪知这电一来,顿使血战英雄登程北上。既见袁总统,谈起蒙古问题,一意主战。哪那知老袁并不在征蒙,总想收揽人才,季以重任,他好畅所欲为。宋、林既逝后,京中正齐集议员,行国会开幕礼。由袁总统颁布正式召集令,所有议员皆已选出,会集京中,准于二年四月八日,行国会第一次开会礼。当时高悬国旗,盛陈军乐,自总理以下,所有国务员全行到会,统至国旗下行鞠躬三敬礼。当推议员年长者为主席,宣读开会词。读毕,应由袁总统宣读颂词,偏这一日,袁总统不到会,遣秘书长梁士贻来代表致颂词。读毕,大礼告成,各员通皆辞去。各议员亦出会场,依约法第二十八条,将参议院解散,又至参议院中,行解散礼。此时美利加洲的巴西国电达国务院,才承认为中华民国。两院议员皆要选正副议长主席,无奈议员共分四党:一国民党;一共和党;一民主党;一统一党。惟国民党人数居多,三党不肯降服,故联成一气,竟与国民党反抗。老袁巴不得将国民党推倒,他好行专制,自是三党合并,还是国民党占多数。为这两院问题,选举两三次才定。参议院议长选张继,是国民党。众议院的议长选汤化龙,是民主党。参议院副议长选王正廷,众议院选陈国祥,这也不表。惟老袁趁选议长争竟时候,竟做出一件专制的事件,未交院议,硬行签字。

  列公,你看是甚专制事件,就是银行团大借款。自伦敦借款后,六银行团很不自在,发出闲言,以盐课已抵前清庚子年赔款,不应再抵伦敦新借款。经外交部答复,说前清所抵赔款是若干,今已增三四倍,前是旧额,今为新增,两无妨碍。六行团说再论。老袁心中因想运动正式总统,正愁无银,巴不得有款来,好为运动,即派财政总长周学熙申议借事,将原议六万万两,改为二万万两。六行团又要求四事,甚为严厉。周总长因要求过严,遂开国务会议,另议借款大纲五条,交院议决。

  议院见条约上无大关系,遂认可通过。谁知已入计套中,周总长与银行团会议无效。幸有伦敦每月数十万镑,尚可将就,哪知英使来一照会,叫将民国元年终赔款借款结清,不然,就要将中国厘金全行没收。幸法使、日使在内转圜,与中政府重谈。

  由六行代表向赵总理、周总长提出数条,赵、周二人报告老袁,老袁即委周为办理借款专员,一面与伦敦银行团取消优先权。

  伦敦行团不允。周又想出妙法去难伦敦行团,伦敦行团自然不能办到,又兼英政府反对,乃与周总长磋商,将续给二百万镑中,多打个折头,一面与六国行团正式开议,议了一个多月,才有头绪。借额本定二千万磅,因伦敦新借款中,减去五百万镑,又向六行团添借五百,乃拟定二千五百万镑,共二十一款,内中很有几条紧要的,节制中政府,当由赵总理运动议院密议,其余皆普通条件,由周总长到院报告,将条件交议。议员此时,已为老袁利用,并无反对,只把无用表决,作为通过议案。周总长即报老袁,老袁非常惬意,将要签字,忽行团以欧洲银根紧,须要加增利息。袁以此次吃亏太甚,遂想出三种办法,照会各公使。公使均不承认,还是英使朱尔典氏赞成一项,又代为疏通俄、法二使。俄、法二使无违,又函咨中政府,叫中政府先聘定洋员,然后订立借款合同。周总长聘定洋员三人,内中只有德人一员,各公使不肯允。美使又出为调停,无效,竟达美政府。各行团又受美政府一番打击,又恐美政府独幸专利,遂集合行团重行支配,并要求条件。袁总统用款需急,也不顾什么主权,另聘各国洋员六员为审计顾问等职。利息照前五厘,才有允洽。其条件二十一条,袁总统也不交院议,即令赵总理、陆总长、周总长于某日先订草合同。越二日,即订正合同。借款已定,两议院俱未接洽。袁总统发一咨文,各议院一看,皆吃一惊。惟国民党见袁违法,不肯承认,遂于某日开会,质问理由,请政府解释。赵总理因属涉嫌疑,此次又同签字,恐受打击,遂辞职。袁遂给假期,令陆军总长段祺瑞代理。段因议院责问,遂出席陈明,言:政府因财政奇绌,无法可想,不得已变通办理,请诸君原谅些罢了。议员大哗。段不能对,又道:“此事始终无我,可通融就通融,也是诸君好意。”言完自去,众议院纷纷不一。有说弹劾政府,有说退还咨文。当由议长汤化龙提出承认不承认两条,付各议员投票表决,结果不承认的多,承认的少。惟统一党是政府私人,从中又代运动共和、民主两党,两党进退两难,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老袁又嘱统一党,用多金运动两党。两党入了贿,遂箝口不问。其余就落国民党,始终一派,不受运动。老袁任他如何,也不睬他。

  国民党格外大愤,于是拟出电稿,分发各省长官,说袁总统违法大借款,请他们不承认,主持公论。进步党又代政府申辩,电告各省,说政府大借款,因不得已,议院中反对,皆自己私见。周总长又电告全国,未尝违法,各省长官有为政府的,也是不答复。惟江西李烈钧、安徽柏文蔚、广东胡汉民,皆是国民党,闻政府违法借款,极力指斥,又电议院叫他负责。国民党到此地位,又怕削颜,乃与进步党协商,只要政府不侵害国会职权,也可曲全。又经进步党一说,只得含糊过去。

  却说河南地方,原是袁总统家乡,都督张镇芳乃是袁总统表兄弟,借威作福,无所不为,以致盗贼横生。当地绅商各界动了公愤,遂拟张都督六大罪,电达议院,请议员弹劾,议员见此书,先有河南议员孙钟等提出查办案,大众通过。寻得六大案凿凿有据,遂实行弹劾,咨交政府议处。老袁最恨议员,见此咨文,搁置不理。哪知河南一带土匪,愈加日甚。有几个匪首叫秦椒红、宋老年、张继贤、杜其宾、张三红、李鸿宾。

  内中有一个白狼,本名阆斋,因他们皆是杀人如狼虎相似,故叫白阆斋为白狼,横行中州,各匪结成一气,骚扰十余州县,官军与他对垒,常被杀败。白狼等抢了春水镇中大户王沧海之女三人,大价勒索,以为购办枪械之用。时南阳镇守使马继增闻信,率兵进剿,白狼等已去远,不及痛剿。忽接第六师师长李纯报调马赴信阳,马遂将印交营务处田作霖护理,即往信阳而去。田接事后,闻白狼等在独树岗,分队往攻,在小顶山小关口,将白狼等杀得七零八落。白狼、李鸿宾挟带王氏女三人,逃入母猪峡去了。秦椒红中弹受伤,被乡民拿解,送县正法。

  后王氏赎女,白狼得金助饷,又出峡骚扰,击破营长苏得胜。

  团长张敬尧奉李纯命往截,被白狼等杀败,失去野炮、过山炮、机关枪、快枪、子弹、银饷等,皆为白狼所得。白狼此时声势愈大,这张都督才想发兵会剿。哪知东南又起干戈,反把第六师调往南下。原因国会成立后,发生种种案,一是大借款案,沪上宋案,洪述祖、赵秉钧又逃出法外,河南又发张镇芳案,国会虽弹劾,也弹不动,国民所以格外怨恨。

  一日,京中忽来一女学生,竟向政府出首陈明,自言姓周予儆,说受黄兴指使,结连党人,暗来京师,欲施炸弹,击死政府诸人。某处设机关,某处埋地雷,又有炸弹手枪藏在某处。

  政府闻报,即派军队破获机关,并拿乱党多名,讯明正法。一面饬沪上法官,传黄兴来京质问。黄自然不肯来,忽上海制造局发一电,内称某日有乱党百多人,突入局中,意劫枪械,幸防范森严,将乱党击退,拿获党首一名。老袁接电,即派海军中将郑汝成、团长臧致平等,乘轮率兵士并卫队千名来沪。过一日。又下令将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一体免职,因他们是国民党,恐其为患,另简员接充。

  因江西与湖北毗连,令黎副总统兼理。这令一出,时人以为必有一番大变,哪知三都督竟安然交卸。未几,武昌城内发现讨贼团、诛奸团、铁血团、血光团,多少名目,皆经黎都督破获机关,又搜出文件关防等各样证据。一日,又黎都督来一女子,入门投刺,彷佛女学生,经稽查盘问,行迹鬼祟,唤出仆妇,在女子身上搜出炸弹。当由军法科讯明,实系铁血团副头目苏舜华前来行刺,当即正法。接连又有两个女子,一是周文英,一叫陈舜英,皆来署行刺,被获正法。黎都督见屡发此事,格外戒严,即电告老袁。老袁饬令严拿就办。这班铁血等团不能立足,皆逃入江西。江西绅士恐一时大变,电请黎督到任。黎因不能分身,遂荐欧阳武为护军使,贺国昌为民政长,往江西照例办事。

  适有九江要塞总司令陈廷训电黎督云:“乱党挟巨金来江西,运动军队,克期发难。”黎接电,一面密电政府,增兵江西,一面令第六师师长李纯为九江镇守使,以备非常。且说护军使欧阳武电达武昌,言贑地安静,何用重兵来此镇慑;况北军一至,即将各要塞分布严密,商民甚为惊惶。即电达黎都督,请转中央,即日撤防。黎接此电,更为疑虑。只得说陈司令告急,故令李司令前往,以答欧阳。这电才发,不料陈司令又来告急电,说湖口炮台报告,前督李烈钧带领外国人数名,乘轮到湖口,会同九、十两团,调去工程辎重两营,勒令将炮台交出,归他占据。又用该营把住湖口,现分兵进逼金鸡炮台,德安混成旅旅长林虎又为他后援,事机紧急,火速添兵。黎督见此电,虚实难明。又电诘欧阳武,等他复电,谁知竟无电来。

  惟镇守使李纯有急电请示,说李烈钧已占湖口炮台,宣告独立。

  代镇守使俞毅、旅长方声涛等皆与李联络,扎德安林虎亦与李相应,乱机已发,特电请示。即电李纯留驻九江,并电政府,详告两使情形。政府电诘欧阳武,欧阳武言李虽据湖口,幸他团未变,今已派兵往湖口,竭力支持。政府又据报电黎,黎接电心疑,忽传到讨袁军檄文,为首就是总司令李烈钧,以下是欧阳武、贺国昌、俞应鸿等。其中大旨,皆是痛骂老袁,说他乘时窃柄,帝制白为,暗杀元勋,违法借款,种种行为,实负国民委托,国民亟起兵自卫,与天下共击之。黎阅过檄文,说道:“老袁太也专制,应让他们批评。前年革命,涂炭多少生命。才隔一年,又要弄兵。我只得保全秩序,不要被他们牵连呢。”正私念间,忽黄兴、柏文蔚等又有电到来,黎只好置之不问。忽九江镇守副使刘世钧急电,请催李纯速攻湖口。未几,欧阳武通电,说北军无故三路进兵到贑,二人愤恨,由省议会及民意,公举武为都督。武为大局计,不得不暂从民意。又未几,李纯来电,说已与林虎开战了。自从李烈钧据湖口,林率兵来应,过沙河镇,被李纯派兵堵住。李烈钧早知李纯是劲敌,前欧阳武迫他撤兵,就是此意。李纯恐有变,故驻九江,专防林虎到来。

  林既到湖口,直逼李纯营,先行开枪,哪知李见林军开枪,亦开营前击,两下战有多时,遂各收兵,李即分电告急。越日,即接袁总统命令,饬令痛剿。李阅电间,即宣示军士,即于夜间出战,直扑林虎军营。林亦麾军出迎,两下战至半日,林军看看弹尽,遂散乱秩序,东逃西散,李军又追一程,方才收兵。

  袁前接李告急电,已派段芝贵为军长率军南下,来助李纯,归黎节制,令与欧阳武妥办善后事宜。此时欧阳已为都督,老袁尚未知。黎即将欧阳情状电告老袁。且说段芝贵率兵会同李纯进攻湖口。李烈钧虽据湖口,却是孤军,如何能支?哪知黄兴、柏文蔚、陈其美等,明知李烈钧军单,急分头起事,为李援应,牵制袁军。黄由沪往浦口,运动江宁第八师闯入督署,逼程独立,出师讨袁。究竟程肯独立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摧残国民党宁贑双独立

  诗曰: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常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且说黄克强带领江宁第八师,闯入督署,请程独立,出师讨袁。程进退两难,遂托病让位,请黄主持。黄闻言,正中心怀,假意谦让一番,遂允就位。程即收拾行李,携眷并带卫队,向黄辞别而去。黄遂占督署,总揽大权,宣告独立。凡一切应行之事,均由黄办理。

  再说柏文蔚、陈其美等闻黄已得手,柏遂至临淮关,组织讨袁军。陈就在上海设司令部,悬帜讨袁。又有长江巡阅使谭人凤、徐州第三师师长冷遹,皆有独立消息。老袁闻此警报,即任张勋为江北镇守使,倪嗣冲为皖北镇守使,冯国璋为第二军军长、兼江淮宣抚使,克期南下。又恐议院国民党引党人扰乱都门,派前总理赵秉钧为警备司令,陆建章为副,防护都门,布置完密。

  且说程德全到沪后,即将在宁被逼情形,电告中央。老袁来电申斥-番,即令在沪设一临时机关,以便恢复。忽江宁有电前来,说南京四路要塞总司令吴绍璘、讲武堂副长蒲鉴、第二团教练官程凤章等皆被黄兴杀死。袁即将黄兴、柏文蔚、陈其美所受职,一体革去。并令张勋、冯国璋两军赴前进剿,惟张勋格外奋勇,因前次在南京被驱,心中怀恨,今次南来,正好报仇。连夜进兵,正在韩庄,遇黄兴派来宁军,当头遇着,两下开战,战了一日,未分胜败。张勋大怒,亲自出战。兵士见主将出战,个个当先,一阵将宁军杀得倒退。正往前进,忽邮局递来黄兴-函,张拆阅后,即将书扯碎,遂道:“我只知有老袁,他事不问。”且说第三师长冷遹,闻宁军大败,忙率兵赴援,正遇张勋军,两下交战,并无损失。忽总兵田中玉领兵来助张勋,两下夹攻,将冷军击得四散,张勋遂占徐州。再说九江口李纯,得段芝贵一支军来助,遂计合攻湖口,一面出示招抚归诚。李烈钧军屡出皆败,几难出险。团长周璧阶见势已危急,遂率军投诚。烈钧格外惊慌,竟向各处讨袁军求救。

  哪知国民党首领孙文,恐党人一败,无地托足,又发电怂慂各省独立,又电致老袁退位。你想老袁早把帝制之心决定,如何肯听。又见民党失败,向各处告急,遂乘此机会,先把反对的人物全行逐去,再造成一个袁氏帝国。遂下令先将孙文铁路全权撤销。至如汪兆铭、唐绍仪等,也有电劝老袁退位。老袁遂轻轻用几句答过。各省只道老袁好意,皆说此次肇事,是孙、黄、柏、李等为乱,无辜涂炭,均目为乱党;情愿为前驱,为袁驱除。

  且说皖督孙多森,本老袁心腹,今见江宁独立,甚为骇异,说:“我无军事学,不便督师。”众议推胡万泰为都督,孙为省长,宣布独立,任宪兵营长祁耿寰为讨袁总司令。哪知芜湖旅长龚振鹏因看不起孙、胡,遂先已独立。知财政困难,说大通盐厂存银甚多,遂率营兵前往,将大同盐厂存银抢掠一空。厂旁有营兵出抗,全被打死。孙、胡见此,谅立不住,遂改装逃走。此时省城无主,格外紊乱,正议改推都督,忽闻柏文蔚到来,大众出城欢迎,柏在临淮闻乱,遂即南来,途中遇胡万泰,相偕同行。柏入城,即自任都督兼民政长。调齐军队,抵抗北军。孙多森逃至上海,即电告中央被逼情形,请任都督讨平乱党。袁接电,遂把皖事责成倪嗣冲,倪遂督师进攻去了。

  又广东都督陈炯明,闻黄兴已实行讨袁,遂至会宣示老袁罪状,拔刀威逼,议员只得听命。陈回署即宣告独立,自称粤总司令,并派兵援助黄、柏等。此外湖南、福建、重庆皆相继独立,起应孙、黄。袁政府只得派兵往御,所注重的是宁、贑两路。烈钧已入围中,又兼海陆军双方攻击,烈钧不支,只得弃湖口,逃往他处去了。湖口已为北军所得,老袁闻报大喜,即下令悬购李烈钧,并赉银十万犒赏士兵;所有善后事宜,责成宣抚使段芝贵办理。且说沪军总司令陈其美连攻制造局,屡战皆败,遂退至吴淞口。哪知松江军队公推钮永建为总司令,先派师、旅、团长,开往沪南,与北军决战。一到龙华,即向分厂开枪,谁知内无一人,即整队进厂。由松军将厂内火药子弹检过,贴上封条,令厂长严守,即拔队赴沪。此时制造局督理陈晃,与海军总司令李鼎新,正接黄兴来电,苦无办法,正在为难,忽郑汝成领兵到来,见此行为,遂说此处全军,大总统本责成海军,现在枪械又足,又有兵舰驻扎,正好设守,何必犹疑,况领事团又有咨照,谅不能开仗。公守军舰,我守制局,若乱党来攻,有我承当,公可开炮相助。这才两下议定。

  且说陈其美在南市设立机关,吴淞台官姜文舟受陈运动,宣布独立,划定战线,照会各国领事,不准在战线内下碇。此时上海遍地皆兵,北兵日渐到来,皆在制局住定,听郑节制。

  局中原有警兵,皆被汝成逐出,恐其为患。陈见郑举动,不敢轻敌,请商会团长李平书并王一亭往局,以三万金运郑让局,被郑申斥。李、王二君只得回报其美。其美遂决意开战,调齐南军,攻制造局,三路进兵。郑汝成分兵御敌,怎奈各军皆被郑买通,内中有不愿战者,业已退去,南军死伤甚多,纷纷溃败。第二日,吴淞台官姜文舟又奉陈令来攻制造局,又被北军击败。第三日,有海军军舰一艘入口,满装北军,登岸时,即入制造局。郑得此一军,声势愈盛。忽陈又由苏调来一军,一到战线,即行开炮。苏军中伤,才知中计,连忙逃走。郑又派兵往追,又遇松军接战,松军死亡甚众,无路逃走。又遇法兵拦阻,令其缴械,始得脱逃。此次南兵,除死伤逃走外,余均送往吴淞炮台效力。沪上绅商,谅南军已败,不能成事,遂出为调停,要求息战。陈初不允,后经红十字会长婉言,陈始应允。惟钮永建心尚未服,另召残兵,意欲再决一战。且请日军炮兵,为最后攻击。哪知这战比前更狠,连兵舰皆被击伤,到底南军不支,越战越少,一时也就散了。

  此次沪上战事,至此也就告终,北军也死伤不少。老袁闻沪上战事,屡遣北军来助。今见郑告捷,遂颁洋来申犒赏士兵。

  并授郑为上海镇守使。郑遵令受职,嗣闻败兵皆逃至吴淞口,台官姜文舟已逃往他处,现为要塞总司令居正管辖,居与陈木一气,郑决意往攻,遂同海军司令李鼎新遣水陆军往攻。老袁又派海军总长刘冠雄来攻吴淞。

  且说黄兴在宁,闻贑、徐、沪三路失败,自料大事已去,又兼袁总统命令严拿乱党,暗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改洋装,邀日本人作伴,并拨兵队一连护送出城。兵士送至江边,看黄登舟,始行回城。黄到上海,意欲与孙文等商议行止。哪知上海领事团已饬捕房访拿乱党,第一名就是黄兴。他如李烈钧、柏文蔚、陈其美、钮永建、刘福彪、居正等。又工部局出示,驱逐孙文、岑春暄等出境,不准在租界逗留。此时黄兴无地栖身,遂往吴淞炮台,与钮永建、居正话别。次日,即乘东洋船航海去了。黄兴既走,江宁代理民政长蔡寅,即请第八师师长陈之骥,并第一旅旅长周应时等长官,出维秩序,先以取消独立,再请程都督回宁,并拟出几条出示宣布,人心稍定,于是举代表至沪,往迎程督。并报告第一师师长洪承点在逃,众人公举旅旅长周应时为第一师师长。程督不肯下委,反要连旅长代他取消,于是军士不服,险些变起。及至杜淮川到第一师上任,谁知冯国璋、张勋两军已南来,杜即前往欢迎。忽有民权报主笔何海鸣带领党人至宁,只望恢复独立,不料为第八师师长陈之骥看管起来,并将其党亦并拘住,羁留监中,遂出示取消独立。南京绅商恐张勋军入城蹂躏,遂议迎冯军使入城,并商请张军不必入城。众议已定,遂举代表前往迎冯。当谒见时,所请之事,冯皆照准。复转告陈之骥亲去谒冯,不意第一师闻之骥出城,竟去抢劫第八师司令部,第八师仓猝遇变,敌不住第一师,遂一齐拥出。第一师将何海鸣放出,拥至督署,遂宣告独立起来。何又用笼络手段,哄诱第一、第八两师,分守要隘。两师被其所惑,竟遵命令,其余不肯附和的,令缴械回籍。及张、冯两军到,未免要开仗了。

  且说海军总长刘冠雄,因吴淞口阻住,不得进,遂绕道浦东登陆至沪,住制造局。与郑汝成等合攻吴淞,密令各舰驶抵吴淞,开炮轰击,居正亲自登台还击,约一小时,两下停炮。

  越二日,又一小战,炮台破坏几处。旋闻台兵因饷缺乏,皆无斗志。遂函致程德全,劝令居正反正,居、钮二人不听。刘福彪有意献台,又被觉察,被炮轰而走,来投程督。刘冠雄得悉情形,并令水陆合攻。居因钮知兵,遂将吴淞全权让钮执掌。

  钮住宝山县城,有红十字会长沈敦和,央西医柯某,借护伤兵为名,冒险入宝山城,投刺谒钮。钮问伤兵如何,柯答尸身满地,不堪侧目,遂进言道:“君是松人,独不为桑梓计乎?君自命讨袁,袁未讨到,家乡已讨尽了。”钮悔道:“我已知过,但今处此,何以教我?”柯劝道:“与其轻生受祸,不如全师而退,也免生灵涂炭。”钮答道:“北军能不伤我部下,我又何求?”柯道:“何不立一条件,我去谒刘总长冒险投递。”钮遂开一条件,交柯出城,径投刘总长军前,袖出条件,呈刘总长阅过,业已心许。又与郑汝成、李鼎新协商,两下皆允。遂致书宝山,请钮践言。钮称如约。柯仍以护伤兵为名,入宝山城,四面察看,已无一兵,钮亦不在,只有职员四名与柯交涉。并将钮留之书,交柯展阅。柯阅过,即驰至炮台,众兵皆钮密令,欢迎柯医。柯到台,见各事皆定,又劝慰几句,遂将红旗一扯,各舰一见,陆续进口,驶至台下,共计八艘。刘总长亦登台,另派水兵,分道把守,随将红旗卸下,另易海军旗,各军遂向柯医行礼道谢,柯医遂将全体拍一照片,留作弭兵纪念,然后散去。刘遂电告中央,恢复吴淞,袁即令刘兼南洋巡阅使,仍令严拿乱党。钮因缉拿紧急,遂同居正航海去了。就是李烈钧、柏文蔚、欧阳武、陈炯明,亦因政府悬赏缉拿,皆逃走了。

  且说袁总统见各处党人皆失败,李烈钧退出湖口,柏文蔚被胡万泰驱逐,皆悔心呕气,潜行逃走,已独立的取消独立,未独立的更服从中央,并解散讨袁军同盟会,各处已定,只有南京被何海鸣占住,尚未恢复过来。冯、张二使,先派徐宝珍、张文生进取,鏖战数日,反被何军大炮击死好几百人。徐师长的营连长阵亡好几个,徐亦受伤。张勋阅报大怒,亲率全队往攻,先占了紫金山,又占天堡城。适柏文蔚由皖逃入城,攻击张军背后,复将天堡城夺去。张勋大怒,复催冯军前来助战,复由徐宝珍夺回天堡城,宁军更番出战,皆被击退。南军越战越少,北军越战越多。柏文蔚登城一望,见北军如柴蓬一样,乃语海鸣道:“北军大队已到,将次合围,此城谅不可守了。”

  何道:“万一此城被陷,张勋入城,尚可巷战。”柏不答,越宿,即带从人,留书一封,出南门而去。何见函,知柏已去,遂改韩恢为都督。忽冯国璋、雷震春军一齐到来,四面合攻。

  又兼城内无饷,韩、何勒索又急,稍不如意,兵士即斩门搜抢,居民无法,又举代表筹集十万元,次第缴入。北军攻城益急,韩避匿不见。未几北军攻人,何遂出南门,飞驰而去。张、雷二军也不去追。哪知二军入城,借搜党人为名,直入人室,遇箱就取,遇少女就奸,比何军格外横行。军民不堪其苦,皆避入教堂内面,尚可保全。三日后,雷副使进城,淫掠稍减。及张师入城,兵士才不敢胡行。冯亦率军入城,会同刘冠雄,连衔告捷,电文发去,即有二电到来。一免程德全江苏都督令,一任张勋为江苏都督。张大喜如愿。无奈江宁百姓被张勋荼毒,无处伸诉。哪知这场战事,偏伤了日本商人三名,日本遂向政府交涉,一要政府谢罪,二要严拿凶手,三要抚恤。政府遂派员南下,先向日使道歉,日使说起江宁惨象,袁乃下令一道,张勋接着,也觉不安。哪知冯军入城,一丝不爱,民皆爱冯怨张。冯同刘冠雄皆回原任,南方遂平。至如四川重庆,亦经尹昌衡劝导,只将首犯正法,余亦服从。这次叫作癸丑革命。所有失败党人,中央目为乱党,下令通缉,皆逃往海外。

  惟有河南省白朗,他与党人不同,黄兴约他讨袁,如成事,即以河南都督相酬。哪知革命党起,各省军队皆调去防剿党人,他更无人阻挡,格外横行。及党人失败,田统领作霖遂献计张督,三路兜剿,张督不从。任王毓秀为剿匪总司令,又不知兵,反为白朗所败。河南议员等质问政府。老袁才电饬张督,勒令各军剿匪。张督无奈,遂亲自誓师,向马店进发。白朗闻张督来,遂集悍党为三队,潜伏马店左右,见汽车到来,众人各欲争功,不待快军至,遂开大炮,响声动地,张镇芳已吓得不得了,令回车疾驰而去。众人追赶不及。白朗叹道:“你的太性急了,竟把张镇芳吓走。”旋攻破皖省数县,及闻黄兴等失败,目黄兴为无用人,乃返身东行,又入湖北去了。张镇芳自被白军一吓,遂托病入京,豫省一缺,改田文烈署理。袁总统因白朗未平,此时只是料理自己私事。也顾不及他,遂运动国会,提出征伐叛党议案。院长张继见党人失败,因涉嫌疑,遂辞职而去。国民党同盟会,亦因贑省肇事,皆纷纷辞职,也有出京,也有回籍,国民党失势,进步党最占优胜。遂由议员提出议案,说临时政府按照约法组织机关,如有窃据土地,私立名号,反抗政府,就是背叛民国。政府用雷厉方法,以乱党对待。政府得此议案,更觉辉煌。饬北京检查厅,传国民党议员讯问黄兴是否党魁?党中人如与联络,应由政府取缔,或由党人自行宣布,将黄兴除名。议员无法,遂开会表决。此时也有脱党的,也有辞职的。正在交迫时候,忽现一种秘事,原来大借款未成立前,政府却向奥国斯哥打军器公司借三千二百万镑,附有特别条件,双方已签过押,至今才露点形迹,传到议员耳中。议员闻此事,无论甚么党,皆说政府违法,遂提出质问。老袁只得承认。议员不好弹劾总统,遂弹国务员,此时国务总理是段祺瑞代理,此事有前,不与他相干。阁员因借款外露,遂就势辞职,除陆、海军两总长一时不好易换,仍旧任段、刘外,余均易去,内阁又算成立。老袁心中,以进步党既然受用,因借款又来作梗,恐将来怕靠不住,且先将国民党除去,再来摆布他。乃通饬各省,如有国民党机关,全行斥去。一面派探侦缉,如有事涉嫌疑,即拿去处死。

  列位,到此也知老袁心了,所有反对的,统把他当匪类。

  民党中人,也就减威了。惟袁氏的人,总想把他抬上位,做个开国功臣,可惜还是临时充选。于是大家议论,请国会先举正式总统,倘袁氏当选,慢慢尊他为帝。究竟老袁当选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欧事风云日人乘间要求

  诗曰:

  世事如棋局,驹光容易过。

  劝君休妄想,免叹奈何多。

  却说袁氏一班爪牙,巴不得一下把老袁抬上台,改共和为专制,自己好做佐命功臣。遂大家议定,请国会先举正式总统,把袁氏当选,再慢慢图谋帝制。此时国民党声势已减,两院议员,哪个不怕老袁声威,只得随声附和。现在大总统选举法,未曾制定,两院议员遂急于研究。先将选举法宣布,然后才好选正式总统。于是国会开幕,先定宪法,后举总统。仿西洋各国宪法规定,组织两个机关,其中草创讨论,各有责成。遂于九月五日,由众议院开会,投票解决,先举总统问题。至开匦验看,先举总统的得多数。再由议院公决,仍是如此。原因宪法未定,先提出举总统的议案,实是难事,但是既已附和,相应通融,便决定由议院委员会起草,交院议员会议,皆已通过,遂颁布总统选举法全案。选举法既颁,于十月六日,依选举法例,第一次投票,老袁得票最多,老袁虽多,奈不足数,作为无效。一连二次,皆是如此。此时院长已举王家襄,遂向众密语道:“我看此次非举老袁不可,况老袁左右皆想立功,尊他为帝,不如速举老袁为正式大总统;他心已足,可以帝制不再见。”名议员只得应允。到了第三次投票,还是老袁占多,再照选举法第二条说明施行。众人正在写票投匦时,忽来百十余人闯入会场。众人问明,说我等是公民团,来看选大总统,把议员皆围住数重。议员见此行为,已见袁总统心肠,遂不及再思,只得草草写“袁世凯”三字,投入匦中。至开匦时,票票皆是袁世凯,遂当场呼唱,袁世凯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这声传出,公民欢呼,自不必说。

  越一日,又选黎为副总统,得票满足。选举事终,由国务院通电全国,由外交部又照会各国公使。这回袁总统正式就任,一切礼仪自然隆盛。至本年十月十日,全国行国庆礼,又经袁总统正式就任,格外洋溢。由国务院通告礼节,袁总统遂就职于清帝的太和殿,向南而立,随从人员分立左右,侍从捧上誓词,袁总统宣读告终。各官皆趋前行礼,向袁总统鞠躬,袁总统也答礼,侍从又进宣言书,袁总统又照读,读毕,各官又向袁鞠躬庆贺,袁亦答礼如仪。礼毕,由掌礼官引袁总统退入休息室,既而大礼官引外宾入礼堂,排班站立,复请袁总统入礼堂南向立,鼓乐迭奏,袁又就礼台。外交部长引各国公使至礼台前向袁行鞠躬礼,袁亦向各公使答礼;公使代表外交团宣读贺词,袁亦亲读答词。读毕,各公使均表同情,遂向袁敬礼,袁亦答礼。礼毕,各公使再行私见礼,由大礼官按序引见,彼此皆敬礼如仪,礼毕,外交团皆退入接待室。礼官又引清室世续与袁总统相见,两下皆相致敬,世续退后,大礼告成。各官照例三呼,继以军乐,袁总统退步下台,入休息室稍息。不一时,陆军总长段祺瑞请总统到天安门外阅兵,袁令外交总长邀各公使及清室世续同往校阅,各公使乐从。于是袁在前,公使在后,至天安门,各依座位。一声令下,万兵齐集。一一上前参见行礼,礼毕,各军演技,格外纯熟,袁总统也格外欢慰。

  阅兵后,即返总统府去。至下午,即颁命令,各官均加升授。欧洲各国,至此闻正式总统莅任,咨致外交部,才承认中华民国。且由各部颁发通告,一律放假三天。各省长官亦皆上书称贺。黎副总统亦正式就任。国务院暨各省亦电致贺。此时黎副总统已辞江西都督,保李纯署任。就是彼选为副总统,也不甚乐意。虽各省来电致贺,他只淡淡答复几句。

  且说袁总统,前因议院种种之事,皆要由国会通过,方才有效以为国会专制,未免心恨,将来事事要国会取决,自己连一点主权没有,如何使得。实因前日选举时,只得隐忍。今日就照各会咨文,刊登公报,收回主权,才是道理。此文一发,议院接到后,皆说这是通例,无庸通过总统。大众因宪法草案正在斟酌,无暇回复老袁。老袁见无复文,更欲越俎。哪知国会正因宪法起草,委员会在此裁决。突有八人趋入,言奉大总统命令,来会述意见,并达总统咨文,请照此施行。遂将公文交过。会员阅过,便对八人道:“民国立法,全在国会,概不受行政干涉。诸公来实系违法,请转告总统,收回成命。”八人道:“咨文在此,你再看。”议院看过,说道:“大旨已定,不能更变,况大总统条例,皆是君主的法例,与民主立宪法不合,本会只知遵例,望诸君自重。”你想这八人,碰一脸灰,回去能有好话说,见了袁总统,自然添些浮词。袁总统道:“你去,我有法。”过了一日,老袁发出电文,致各省都督长官,反对宪法大旨,谓制定宪法,关系民国存亡,其权操国会,稍不如意,即行弹劾,而况又有种种背谬,请各长官于电到五日内,速加修改,以便采择。老袁并非不知法例,实因选入正式总统,不好放恣。所以电各省长官,叫他们出头作梗,可以压倒国会。况各省长官见老袁威势,哪个不巴结他呢、这个说解散国民党,那个说取消国民党员,老袁见纷纷电文,皆是为己。忙邀国务总理及各部长商议取消议员事宜。众人主持两可,乃由袁总统下令,先解散国民党及撤消国民党议员。此令一下,就连各党议员心中忐忑,大家议论,要与政府辩论曲直。哪知老袁手段更狠,一面下令,一面派军警至国民党员寓,追缴证书徽章,稍一迟延,军警即抽出手枪相对。国民党员只得缴出了事。至夜已索得三百数十份,并将在湖口起事前脱党议员,亦并缴出。至天明,已一齐缴清。又派军警看守两院人员,凡不在单的,方准出入。此时两院人已去了一半,如何还能议事。

  袁总统虽有令递补,各省议员哪个还敢来京。袁总统见议员没有什么议论,索性下令将各省议会取消。老袁既将议院摧残,心满意足,心想云南都督蔡锷于二次革命时,曾联络各省调停罢兵,哪知又为老袁所忌,遂召他入京。云南都督一缺,令唐继尧兼署,其余湖南都督谭延闿、福建都督孙道仁,皆附和独立,遂下令免职。把湖南一缺任汤芗铭,福建一缺着刘冠雄兼理。老袁既把三督去任,各省皆无异言。惟国会因人数不足,时有烦言。袁总统因此遂选有名人物,组一机关,叫作政治会议。会长任李经羲,又任七人为襄议员,由总理举二人,各部长各举一人,法官二人,凡议事时,各人齐集会议,算作国会代名词。又授意各省长官,叫他提倡取消国会。于是副总统黎元洪,联合各省都督长官等,联名电达老袁。黎都督通电以后,即有参议院长王家襄来鄂,说奉总统命令,邀副总统入京,面商要政。黎遂将各项事交民政长代理,即同王束装北上。那知黎一入京,即有绝大关系。原来袁大公于克定,听老袁语中有刺,遂乘机进言,老袁怕画虎不成,遂着人示段。因段是陆军总长,兵权在手,叫他鼓吹帝制,谁知被段申斥一番,来人返报克定。克定乃派王南下,邀黎入京。以为黎可助己,将段离开,叫他任湖北都督,撤他兵权。谁知黎一到京,即上书辞职。

  袁总统即照准,鄂督更换。又下令免张勋本官,任为长江巡阅使,调冯国璋为江苏都督。

  原来张勋本是老袁属下,他除清朝外,只服老袁一人。所以至今辫子还未去,老袁也知他用意,惟恐帝制一行,他出来反对,故将他都督免去,任他散职。遂任冯为江督,赵秉钧为直督,先布置停当,后再变政体,拓开帝道。偏两院执着约法,来质政府。国务院见他啰唆,遂答复道:“两院既不足数,当然停议,大总统乃是一位豪杰,更不得绳以常例。”议员抵制不过,也就罢了。

  春去夏来,已是民国三年,袁总统忽颁一令,并布告一张,内中说是约法不良,议员应全体撤换,改新国会等情,其中有明白的,领几文川资回籍,不明白的,还在此纠缠。惟袁大公子见父所为与己相合,所有反抗的已经撤去,心想路是上了,就是缺一帮手,遂与段芝贵商议,去联络老冯,老冯势力不亚老段。段芝贵平日自称智囊,今见袁大公子有请,便献了一条美人计,向大公子附耳,如此如此。

  原来总统府中,有一女教授周道如,江苏宜兴人,她父在前清做过内阁学士,随父在京,自父故后,她一心事母终身,不愿嫁人,只有一弟。这周小姐因家寒,遂出来当教授。老袁很赞她才学,遂聘她为教员。她同袁三夫人闵氏,更为莫逆。

  一日闲谈,偶言婚事。周小姐道:“前为老母尚存,有心终事,今母已逝,吾年又长,哪还有此奇遇。”三夫人又用一番手段,说得周小姐心动,满面飞红,只是叹气。三夫人道:“我同你情同姊妹,有话不妨直说,我自然代你成全。”周小姐道:“我愿学那梁夫人,奈年已就木,只好待来生罢。”三夫人道:“我代你觅韩蕲王,以慰夙愿可也。”三夫人遂别去,转告老袁。袁亦愿为撮合,奈总不得人,只得搁下。一日,冯国璋在京,至总统府中议事,忽见周小姐,啧啧称羡,问何人,老袁触动旧事,即对国璋道:“此是宜兴周小姐,现在我处充教员,闻你丧偶多年,我代你作伐,聘为继室。”国璋道:“我虽丧正室,尚有姬妾,豚于又大,我年又半百,此事如何可行?”老袁道:“这周小姐年纪不过比你小十余岁,我再商知周小姐,再议罢。”国璋称谢而退。不一日,国璋出督江宁,各大吏饯行都门。时段芝贵在座,又谈周小姐事,国璋道:“我是一个武夫,人家学问又比我高,我是很愿意的,但是难为这胡子呢。”大家又说两句趣话,随时分散。次日,国璋别友出都,赴任去了。一日,克定又问段芝贵,遂将现成美人计说明。一日,又至总统府,乘间言及此事,袁道:“吾因事忙,却把此事忘了,究竟两下意思同否?”芝贵道:“大总统代他撮合,哪有不愿意的,现两下已经感激,为他玉成,以后大总统要有事,还怕他不效力吗?”老袁点头。芝贵去后,即着三夫人去说。

  三夫人道:“我早巳说妥了。”袁总统即致函国璋,叫他践约。

  国璋复“遵命”二字,择定三年一月十九,行大婚礼。到十二日,即遣大公子克定及三夫人,率周家姻亲及主婚代表等,送周小姐下扛宁完婚。此时江宁热闹光景,不用细说。待周小姐渡过江来,用大轿抬入坤宅。至十八日,由坤宅启行至都督府。

  越日,即为婚期,时至下午,冯都督着上将礼服,佩挂勋章,乘舆出辕,由大总统代表人、介绍人、司仪人、迎亲人,拥着彩舆,全副仪仗,偕冯都督至坤宅。冯降舆入室,行过亲迎礼。

  稍息一时,先行告别。又过-时,即由送亲人送彩舆入都督府。

  司仪员登堂,请冯都督出来,一面请新人降车,有侍女两人,导入礼堂,与冯都督并立,行文明结婚礼式。先由大总统代表读诵词,新郎新娘遣人代答诵词,以下礼节如仪。司礼员唱“新郎新娘行鞠躬礼”,两下对向行礼,至再至三,夫妇礼成。

  由两新人对代表介绍人行礼,代表介绍亦答礼,以次行礼已毕。两新人归入洞房,行合卺礼,大婚事毕,袁大公子亦即返京。

  且说袁总统密谋帝制,处处皆从变政上人手,如蒙藏之事,无暇顾及,只要自己事能成,就是失去点土地,也不算事。未几,又取消地方自治。地方自治既取消,各省都督长官,又推赵秉钧领衔,呈请将各省议员,一律停止职务。袁总统又有借口,复下一令,皆是违法。惟内阁总理熊希龄,起初是一往无前,欲展心中抱负,造成一法治国。至此一看,国会也倒,袁总统又大半违法,遂上书辞职。袁虽慰留,奈去志已坚,只得照准。所有与熊有关系的,亦相率辞职,袁皆照准。熊内阁既倒,遂即出都,不表。一日,总统府忽来一急电,内称直隶都督赵秉钧暴亡。原来赵是袁的心腹,刺宋一案,很为有功。至贑宁失败,民党中人统海外亡命,应夔丞亦从狱中逃出。应在上海匿迹数月,心想刺宋案有功于袁。遂北上,托赵介绍,适赵任直隶都督,应至天津,与赵相见,赵甚优待,应欲见总统,请赵先电达。赵用电话先与总统接洽,遂送应出署,派卫队送应上车。不一时传来,说应被刺。赵大惊,直向总统问话。答道:“总统杀他。”赵大悔,遂电总统府,请病假。袁即照准,并饬医士来看,诊治后,依方服药,药才入口,即便呜呼。袁接电后,表面上说他忠勤,给金治丧了事。

  且说袁总统一意尊重主权,削除民意,把全国海陆兵权收集中央。召段祺瑞回京供职,沿途助剿白朗等军,令段芝贵署湖北都督。此时白朗正扰楚豫,被护军使赵倜等逼入西北,白军死伤甚众,东窜西奔,直至临汝南与官军相遇,飞弹击中朗腰,返至大刘庄原籍而亡,众军亦渐失散。

  且说袁总统调段祺瑞再任陆军总长,此时约法会议已经修好了,由袁总统核定公布,共计十章,分列六十八条,其中文字,皆是帝制的施为。袁总统又令徐世昌为内阁协理,所有国务院官制,一律取消。总统府设一政事堂,由国务卿赞襄政务,承大总统令,监督政事堂事务。又设左右两丞,又设五局一所,各置长官。又选参议员与议政事。袁总统此时只管变政,心想东西各邦,只承认中华民国,难道不承认中华帝国吗?又恐怕实行帝制,各国出来反对,遂想一法,聘几个外人,充总统府顾问员,好运动本国,承认帝制。不料欧洲一方面又起一个大战事来。原来欧洲战争,起自奥、塞两国。奥国太子费狄南,被塞入泼林氏刺死,奥皇即向塞责问,叫他赔偿生命,提出许多条件,逼他承认。塞本小国,原难照行。奥遂向塞下战书,与他决裂。塞亦居然宣战。俄国亦下动员令,出兵助塞,奥亦请德相助抵俄。德皇素且雄心,每欲纵横全球,奈无间隙,今为奥所请,出而抗俄,即与俄宣战。哪知法与俄夙缔同盟,又为俄抗德,德又与法宣战。德、法二国之间乃是比国,原为各国公认,永远中立。今德法宣战,必向比假道,比国不允。德遂长驱直人比境,英国仗义宣战,要求德皇尊重比国中立。德皇不理,英又与德宣战。此时英、俄、法、塞,与奥、德互动干戈,彼此争雄,日本与英同盟,也与德决裂。惟美国与他国均严守中立,中国更不必说,也只得严寺中立。由袁总统依中立条规,下令宣告中立。不料日本因欧战发生,与德绝交,兴兵攻打胶州德祠租界。胶州是中国租与德国的,日本吞为已有,明是破坏中立条规。袁总统心想道:“只要日人赞助帝制,就是违犯点,也好含糊,于是与日本画成数十里战线,战线以外,听其自由进兵,以内不准违犯。日人得此大慰,遂进攻青岛,两下相持数月,皆有死伤。德人粮尽援绝,谅不能保,遂悬旗乞降。日人遂乘此把青岛占去了。袁总统也不去问,只是总缆大权,恢复帝制。至本年十二月底,先改大总统选举法公布,内中有大总统一任十年,或连任,或连二三次者。照此看来,将要终身为大总统。就是后任大总统,亦要前任大总统推荐三人,署名金简,藏诸金匮,倘举后任,除现任得票连任外,只有金匮中推荐三人可举,余外不得参入。列位,你看这大总统也不再举了。自己做一任,连一任,再连一任,以后再把儿子接替,岂不是做皇帝子子孙孙为帝,别人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袁总统既将总统选举法改定,便节节照行。至书藏金匮之人,也是他心爱的,或自己,或他人,皆未可知。越两日,又定出国玺条例,分作三项:一为中华民国玺;一为封策玺;一为荣典。如“大总统印”、“陆海军大元帅印”,仍称为印,不过附入国玺条例中。转瞬已是民国四年,元旦觐贺,礼节如仪,自不必说。

  且说日本既占青岛,一切特权皆被日本侵占。袁总统得此消息大惊。你道何故?原来德华银行,袁因存有巨款,留为运动帝制所用,一旦侵占,恐被收入。遂急中生智,即函致英、德、日三国,撤战域。一来青岛战事告终,各处安靖,中国应设兵防海,为此情形,不能不要求日本撤兵。哪知日本处处见老袁揽权,遂即照会过来,说道:“你何必亲近德意志,难道我日本不能帮忙吗?”老袁见了照会,正中心怀。便请顾问洋员商议,请他电达本国政府,极力帮忙。哪知日本内阁大隈煞是外交能手,得了这个消息,当下提出二十一条件,向袁要求,为将来帮忙报酬。即电驻华日使,向袁交涉。袁见此条件,皆是有关国耻,自然不能承认。原来日本屡欲并吞中国,不能到手。今趁欧洲战争,他国无暇干涉,故立此条件,挟制中国。

  所以袁见此,不敢发议。段奋然道:此项条件,绝不能承认,不如退还,免生疑议。袁道:“我国极弱,若一件不依,恐致决裂。”徐世昌道:“此责在外交,应着外交部长婉言解释。”

  此时外交部长是孙宝琦,知此事难办,遂辞职。举陆征祥代理,陆亦见条约厉害,不原就任。经袁密嘱,陆遂就职,即照会日使。日置益带书记官来与陆交涉数次,皆无效。陆总长道:“请贵国将条件改换,始可议。”日使不允,告辞而去,一连多日未议。原来各国有照会与日本,云在欧战期间,日本不可专谋中国利益,由日内阁答复各国,将重要瞒起,只开十一条,说此是从前未了手续,今提出与中国开议。即电告驻华日使,叫他赶紧议妥。日使接电,遂与陆总长相商,叫他速认。奈总不成,日使大愤,说:“你总统心事,我是知道的。速将山东中德条约以内权利转给我国,以了目前原案。”陆答:“候欧战事解决再议。”日使不待说完,大声道:“就是此事,迁延多日,未免太欺我国了。”遂愤怒而去。次日,日政府即将二十一条件通告欧洲各国,分五号二十一条,说是前次中日议约,恐中国无诚意,今提出交涉,追加条件,并登载外国新闻报纸。至通告时,我国人民至此才知。据条件所立,简直全国所有利权主权,全为日本所有。

  中国四百兆人民,看到二十一条件,没有不情愿舍身,为国纾难,与日本抗衡,力图挽救。有的抵制日货,有的组织机关,闹得全国震动。就是外国人士见此条件,也深斥日本,说他非理要求。哪知袁总统竟不张皇,至三月五日,遣陆总长至日使署,正式开谈。日使怒置不理。陆总长低首下气道:“愿将条约中第(一)、(二)、(三)条承认。”日使仍不甘心。此时中国人民程度也高了,越想这二十一条越厉害,倘政府承认,中国不亡也亡了。遂电告各省长官,请电告政府,极力拒绝。于是江苏都督冯国璋,联络十九省都督民政长等长官,一一具衔,电达中央,力请拒约。此外有巡阅使等,亦联电中央拒约,愤怒主战。老袁答复道:“此项条约自然不能承认,望尽心军事,不必兼顾外交,如有造谣生事者,请协同地方官禁止。俟解决后,即当宣布。”人心稍定。

  却说陆总长与日使谈判,彼此争辩,日使用大言恐吓,愤怒欲退,次长曹汝霖劝慰,方又与议,终无解决。日使见天晚,遂辞而去。越两日,闻日本调集海军,准备出发,以换防为名,增加陆兵,至山东奉天等处,大有欲斗情形。老袁心慌,一面问增兵何意,一面遣使与日使再议,终不决。不料日使为乘马伤足,不能行动,乃改会议地点在日使馆。日使乃派小幡为代表,订三月二十三日为会议期。至期,陆、曹两人前往,日使犹未起。两人只得吞声至牀前协商。过两日,日使疾愈,遂乘车至外交部,大声道:“现奉本国政府训令,所有全案已修正了,如不允,也不用谈了。”遂将修正全案取出,交陆总长,陆总长阅过,也无异言。经袁总统与陆总长会议,日本条件,承认数条,拒绝数条,至第五号完全拒绝,提交日使。日使笑道:“这是本国修正好的,如不承认,我国将要用最后手段,你莫要怪。”果然日本因未承认全案,一面胁迫袁政府答复,一面下动员令,宣布戒严,预备开战。驻山东渤海口日舰亦预备进行。各国公使多至外交部,劝莫开战,和平解决。不意日使派人至外交部,说此案非完全承认不可,否则定要决裂。究竟袁总统承认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袁世凯称帝唐都督誓师

  诗曰:

  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惹御炉香。

  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

  却说老袁见了牒文,心中踌躇不定,有几个激烈的,主张开战。老袁心不愿开战,一开战,皇帝就做不成了,主张和平解决,决定承认,由袁咨文答复,遣陆、曹两人赴日使馆送交。

  过一日,日使至外交部迎宾馆,订约签字。正文三份,换文十三件。此次中日合约,是自古以来所未有的国耻。凡为国民者,望永远勿忘,中国尚不至灭亡呢!至合约后,内部要人纷纷辞职,不表。

  且说各省长官,皆说政府经此一蹷,总要学越王生聚教训,以图兴复。谁知老袁意不为然,他反倡出个筹安会来。何为筹安会?究是变政主脑,内中六个首领是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这六人内中,原有民党硕望,不知何故附从老袁,每日聚谈时事。惟知总统府中,有一洋员,是美国博士古德诺,倡言民主政体,不及君主政体。六人听得此言,遂密商议,组织一筹安会机关。起初,人不知其故,后见宣言书,才知是要改革政体。过一日,忽有两篇呈文:一是贺振雄上肃政厅;一是李诲上检察厅。两人意思,皆是弹劾筹安会杨度六人,说他乱国祸民,从重惩办。呈文去后,只望有点消息,谁知竟无一点音信。惟京中总检察厅罗文干,奉公守法,见费、李两篇呈文,竟至司法却。将原文呈交总长章宗祥批阅。阅后,向罗笑道:“这样文字,问他什么?”罗道:“这筹安会,是鼓吹帝制。”章宗祥道:“前日朱启钤见李诲呈文,说他多事,将文撕破。这事如何能办?”文干无言,即告辞回署。当夜写好一封假书,送至办公处,竟收拾行李,遂带眷出京而去。文干去后,帝制风愈盛,筹安会鼓吹愈大,京中称杨度等六人为六君子,杨度等居然以君子自命。所以设筹安会,鼓吹帝制,本受老袁所嘱。甭则,如何敢为?且说老袁欲实行帝制,恐人反对,正想不出主意来。忽大公子克定到来,向他老子道:“筹安会已通电各省,现来的复电,均表赞成,今将复电带来,呈父一阅。”遂取稿送上。老袁接过,先看上衔,次看电文,阅过即掷一旁,说:“你以为各省军官赞成,就是喜事,如我身旁段祺瑞,他首先反对,不肯助我。”克定正恨老段,说:“现在陆海军权总归大元帅,摔去他便易成了。”老袁道:“我正欲去他,因无人继任。”克定道:“何不请王士珍出来。”老袁道:“但恐不肯出来。”克定道,“儿亲自去请,定可同来。”老袁道:“你去很好。”于是克定出来,前往王宅,即以子侄礼见过后,谈及国事,说:“奉父命敦请老伯出山,任陆军总长。”

  王坚拒。克定回京,复持父手书来邀,再三劝驾,又是跪请,士珍始允,即行订期。次日,克定回京报命,当即下令,免段祺瑞职,以王士珍代任。老袁既任士珍,军人方面可以无忧。

  惟帝制用费甚大,处处需钱,又虑财政困难。幸有梁财神一力担任。梁财神又为袁划策,以利用民意二字,号召天下,何患不成。老袁道:“未必如此容易。”于是,梁财神先运动笋政院,令作民意代表上级机关;另设公民团,令作民意代表下级机关。上下联络,数月便可成矣。梁财神又密请沈云霈,提倡民意机关。请张镇芳组织公民请愿团,京内作总机关。外省作分机关,越多越好,不怕帝制不成。越日开会,即举沈云霈为市长。其余各有专职,大家任定职位进行,拟定宣言书。正欲颁布,忽段芝贵到来。他闻袁帝制,特由湖北赶来,为他联络几人,好做帮手。于是鼓吹帝制,越吹越盛,声立帜争功。筹安会见公民团势大,遂合一起。又见段芝贵来蔗,知他是袁的干儿子,更要联络。此时公民团章程及宣言书印就,当由段芝贵阅过,说道:“正副会长选定了么?”梁财神即将正副会长及各员姓名说明,芝贵道:“我返鄂,你们进行罢。”士贻道:“芝贵兄,你是长官巨擘,何妨联络各省长官,联衔请愿。”

  芝贵道:“我已电过,尚未得复,你们先办君宪,吾等后再上书推戴,再派人到报馆打通。格外易办。”士贻道:“京中报馆已经说过,惟上海报馆要费手续。俗云:天下无难事,只要有银子,没有办不成的。”大家欢笑而散。段芝贵回鄂去了,参政院由沈云霈运动成熟,请愿书联翩呈进,老袁很是欣慰。

  且说黎元洪自被诱入京,老袁恐他反对帝制,将他软禁,任他为参政院长。此时叫梁士贻往说,叫他上书进呈,好作民意请愿话柄。老黎不肯应允,上书辞职。老奉不准。且说段芝贵回鄂时,已得各省长官联衔,遂电请改易国体,速变君主。

  老袁接电,即请士贻商议。先令参政院呈请愿书,请愿书上过,即派杨士琦到院,发表政见,大家也晓得他来,为孝袁代表宣言,及上台演说,也拍掌欢迎,迨后取出一纸,当场读过。黎元洪虽欲反对,奈当场人众,总是一气的,没有元洪说话处,只得仍还原座,不一时各散。越十数日,各处纷纷代表请愿,甚至妇人孺子及沿途乞丐,均举代表请愿。参政院收集请愿书又数十件。遂开会集众议事。黎元洪不到。由副长汪大燮主席,开议后,有说应集国民会议,有说应求民意妥善办法,意论不一,由副长汪大燮决定,将两说录出,咨送政府,请总统自择,大众倒也赞成。汪大燮即备咨文,赉送政府。越日,得总统咨复,当提交国民会议,征求正确民意。这复文到院,有一参政员顾鳌,出来反对,遂访沈云霈,同去见梁士贻,申述意见。

  士贻道:“我岂不知国民会议不能解决政体吗?但总统命令,当然属诸国民会议,不然,设此何用?”沈云霈道:“国民会议,议员还要复选,恐来不及。”即告别回寓,属文牍员撰成最后请愿文,邀求政院另订办法,说国民会议未便解决国体,赉交奉政院,院中又要开会议决。不意请愿书陆续进呈,多主另订办法。副院长汪大燮知老袁心急,遂召集诸人开会。议员次第到会,由副院长报告,说收请愿书中,皆表赞成,另订证求民意办法。士贻道:“最好开国民大会,选出国民代表,决定国体,这会就叫国民代奉大会。会中章程,就叫《国民大会组织法》,由主席推定起草员八人,议定即行散会。”过一日,梁等到院,即将《国民大会组织法》稿子,共十六条,交主席读过,算经全院通过。又加一咨文,呈交政事堂,老袁接到咨文,料得皇帝已到手一半,遂将民国四年双十节,停止国庆纪念。一面令梁士贻、江朝宗去清室逼宣统撤去帝号。朝宗到底是武夫,一到清室,就逼他撤消帝号。幸士洽转圜。世续道:“俟禀明太妃,再行报命。”二人回总统府复命。过一日,闻清庆王殁了。老袁道:“庆王如何死了?”士贻道:“想必因前日废帝事闷死的。”老袁道:“我为帝,自然要令但撤消呢。”

  士贻道:“候主子登了大宝,再令他撤消,名正言顺,难道他反抗吗?”老袁又密语士贻道:“此事仗你疏通。”士贻又与顾鳌密议办法,禀告老袁,依次发电,通告各省长官。这筹安会今已联合请愿团,上下一心,此中最有势力的,要算梁财神,凡老袁一言一动,皆是他代表,这且不讲。且说袁总统盛倡帝制,凡老成炼达之人,皆料帝制难成,遂均辞职。惟徐世昌一时不能脱身,仍留京师。忽传段祺瑞夜间被刺,幸未遭毒手。从此杜门谢客,除至交概不接见。奈老袁阴险猜忌,还怕他有变动,密派侦探察他行为,见无动静,他才放心。惟山东将军靳云鹏见段去位,遂联冯国璋为自卫计。

  哪知又传入老袁耳中,遂将忌段之心,移人靳、冯身上,即饬长子克定,练模范军,抵制段氏,调第四师、第十师驻上海,第五师内一旅驻苏州,安武军第一路驻南京。此项布置,皆是防冯变动。

  还有云南都督蔡锷,亦为袁深忌,遂免他本职。召他入京,表面甚为加礼,暗中却是拘束。蔡亦恐为袁忌,每晤对时,必作呆言。谁知老袁格外机警,尝对左右道:“松坡太用心了。”

  左右道:“哪个不想贵显,倘主子给他美差,还有不听命的吗?”

  袁闻言大喜,遂屡加显秩。老袁一心想笼络他,偏他不动声色,老袁终不明其妙。一日召他入府,晤谈后,袁又言及帝制。-蔡离座道:“锷起初是赞成共和,及见二次革命后,才知中国不能无主,锷本欲倡言君主政体,因想着宋案,不敢发声,今主子首言及此,我是很赞成的。”袁心想道:“蔡是民党首领,朱必能心口如一。”乃又问蔡道:“你既赞成君体,前时贑宁起事,为何居间调解?”蔡答道:“前时僻处南方,在民党范围内,又隔政府太远,不得不如此做。望乞主子宽容一二。”老袁又与他谈些时,然后送客。蔡回至寓,心中想道:“老袁虽被我一时瞒过,但吾身居虎口,终难久安,可恨当日来京,未曾踌躇,又将家眷带来,实属卤莽,若要脱逃,又恐家眷受害。”

  左思右想,心神不定,忽自语道:“我负七尺之躯,岂不能避害吗?”遂安稳睡觉。次日天明,起身后,即去一班帝制派人物中,随波逐流,折节下交。日久渐近亲热,起初落落难合,至此皆说蔡君好人,实是错怪,从此释嫌,遂组织一个消闲会,原来是公事毕,即集合起来,吃酒谈心,这个说帝制好,那个说共和不如帝制。松坡道:“共和非不好,不过我国人不够共和程度,才吃共和亏的。”忽一人大声道:“松坡兄,你也知道共和利害了。”蔡回视其人,乃杨度也,是筹安会首领。彼此争辩,经在座人替他解嘲,一笑而罢。奈杨度终不服蔡,遂检出请愿书一纸,向蔡锷道:“你赞成帝制,应向上头请愿,何不签名?”蔡锷道:“我已在总统面前请过愿了,你叫我署名,有何不可。”遂走至案前,提笔写“蔡锷”二字,又签了押,还交场度,家见他真爽,皆赞赏一番。

  且说蔡松坡,每日与杨度日事征逐,花天酒地,早有人报知老袁。老袁见克定在旁,说:“此人果乐此不疲,我可高忱无忧了。”每日派人侦探他行径,回去抿告。松坡也自觉着,从此格外胡闹,遂设调虎离山之计,将夫人先送回,自己再设法脱身。当晚回寓,候侍婢睡熟,又四处巡看,见无人踪,遂回房将夫人唤醒,先说明情由,后授以密计,如此如此。夫人道:“若非夫君先说明,我真以为薄幸了。”次早起身,先至总统府,投刺求见。侍官答言未起、蔡故作懊悔状:向侍官道:“我有要事面陈,总统起时,烦禀报,请立电话,召我即到。”

  侍官应诺,蔡乃去。及至老袁起身,侍官照禀,老袁令传电话相召,忽回报道:“蔡将军与夫人殴打,闹得不象样子,家中所有什物,全被夫人掼坏,此时不好进言。”老袁闻言,心正怀疑,可巧朱启钤、王揖唐来进谒。老袁向二人说过,即令去排解,二人奉命,径往蔡宅。见锷正在奋拳欲殴,蔡夫人披发卧地,又见满地皆是什物。夫人带哭带说:“我劝你不要贪色,也是好话,你听了佳人的话,要将我打死,让她来享福,我再在此地,莫要被你打死了。”王、朱二人亲见如此,才劝道:“这样也不能在一处过了,你派人送她回去顶好了。”松坡道:“要去就去。”内里夫人道:“我就走,我是撑眼钉,你见我就气,我在此做甚,让你同心爱妓女要好罢。”朱、王道:“夫人回去,你给他些养费。”蔡道:“谨如命。”于是从怀中掏出钞票,说这是川费,交与仆人。说道:“你送她回去罢。”王、朱道:“总统召你说话。”蔡道:“我倒忘记了,说小弟家事,二公莫笑,可惜便宜这泼妇呢。”蔡又回去催,王、朱道:“你我走罢,让他慢慢收拾罢,女眷出门,不似男子说走就走。”蔡与王、朱来至总统府,先由王、朱入报,并谈蔡宅亲见情形。

  老袁道:“我道他是干才,不能治家,何能治国?”遂传见蔡锷。锷谒后,袁问道:“你早晨来,有何要事?”锷答以各省界画,亟待派人调查,特请大总统简派等情,袁道:“就是为经界事件,你去拟定数员,由我盖印,便好派去。”袁总统向王、朱等道:“究竟国民代表大会如何。”启钤道:“现在各省来电,已预备选举投票,不日即可了事。”老袁道:“近省甚容易的,如云南等处,很不容易呢。”王揖唐见老袁目注蔡锷,已知其意,说道:“松坡兄,何不致书与唐任。催他赶办呢。”

  蔡道:“正是,我去发电,催他速办。”忙到电局,拍发两电。

  一致云南都督唐继尧,一致省长任可澄,电文是“啼制将成,速即笋备”八字。列位,这八个字是双关语气,就老袁派人侦察,也不怕他。锷电只有“筹备”二字,是叫唐、任二位速即筹备兵力,预备举义讨袁。电发后,急忙回寓。又派妥人赴滇,先行告知,就说自己不日脱身来滇,助二君兴师。此时国务卿徐世昌见老袁一意为帝,遂托病请假,袁即照准。令赴天津医病,徐职命陆征祥兼理。过数日,由总统府中委出董康等数人,稽查国民选举事务,并电促各省,选定投票日期。各省答复电,期间不一。复令办理国民会议事务局,电咨各省,以十月二十八起,至十一月二十日止。各省长官接电,也不去辩,皆怀观望之心。不料法、意两国来到外交部,说袁总统违背民意,私允日本要索,我等出来干涉政体,遂递过警告一纸,令翻译员译出。陆总长阅过,竟发一怔。陆总长道:“总统本无自行之心,况我国政体正待国民解决,请转电贵政府毋虑。”日使哼一声道:“你总统的心,我等早洞悉了。只要你政府能保太平,各国就不干涉了。”说毕,告辞而去。陆、曹二人回报老袁,便令咨复。二人退出,令秘书拟稿,呈老袁阅过,然后缮正,咨复各使。嗣后日、法、意三使又来警告,由外交部答复,只推民意上去,于是各使遂袖手旁观。且说各省投票,次第举行,皆照政府意思,赞成君主立宪,袁总统非常快乐。到了十一月十日晚间,有急电到来,说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刺,已经殒命,老袁大惊。原来郑汝成因日本国庆,前往致贺,不幸被王明山、王小峰二人刺死,连同副官车夫一并击死,凶手当场被英捕擒获。老袁接电,即饬上海地方官,引渡凶犯正身问明,即于高昌庙枪决;一面优恤郑汝成。不一日,筹安会分会头目蒋士立在日本东京被刺,亦因鼓吹帝制,不过受伤,幸未殒命。老袁正思对待乱党方法,忽袁乃宽来报,说蔡锷勾通唐任反抗政府,并请至蔡寓搜查证据。老袁因无凭,不欲去搜,谁知被乃宽一激,立饬警兵往蔡寓搜查,并无搜出证据。次日蔡回寓,有朱启钤前来说,昨日大总统误听人言,至贵寓搜查,特派某来道歉。蔡后访明,是袁乃宽攻讦,自此去心益急。遂至云吉班,与小凤仙说明,用金蝉脱壳计离了天津,乘日本邮船直达东瀛。

  谁知侦探查他不着,只得报老袁。老袁忽又接锷来书,心中恨道:“竖子狡猾,谅难逃出我手。”一面令驻日公使陆宗舆就近稽查,恐他返滇。又派人至蒙自,等他刺杀。

  且说各省都督巡按使,捏造民意投票选举,共选出一千九百九十三人,皆是赞成君主的。即电达北京,老袁接电大喜。

  遂令财政部拨若干款,给各省作为代表来京川费,又由参政院密电各省,叫上推戴书。各省接到此电,皆依样电进。也有称臣的,也有上奏折的,并有用皇帝陛下字样的,老袁均皆承认。

  过数日,国民代表领了川费,纷纷来京,老袁派专使招待,备极周至,各代表总人招待所中。到了十二月十一日上午,由参政院召集代表,申决国体投票,参政院员通到齐,只有黎元洪一人因病假未到。会场中设有两匦,一是君宪,一是共和。到投票时,大家依次入场,领票直书,均投君宪匦内。揭开时,一千九百九十三张,一张不少,照例宣布,齐呼“万岁”。杨度等乘时提议道:“全国赞成君主,应奉当今袁大总统为帝国皇帝。”大众又三呼“万岁”。杨度等又道:“本院由各省委为全国总代表,应用总代表名义,恭上推戴书。于是令秘书员起草,当即宣布。全国各省行政区域及全国国民各具推戴书,恭戴今袁大总统为中华帝国皇帝。读毕,大众齐呼“万岁”。一切手续完备,大众散会。秘书员将奏折写好进呈。不一刻,申令下来,却教他令行推戴,杨度等再集代表到会,恭候上谕。

  果然有圣旨下来,大众读过。杨度道:“大总统因民意一致,未便过拂,再由本院用总代表名义,上二次推戴书。”由秘书起草,后即朗诵,诵毕,即散会,即缮呈二次推戴书,老袁遂接收下来。老袁既承认为帝,遂由总统府将登极期传出,说民国五年一月一日,袁皇帝登位。

  且说老袁帝位已定,遂颁明令,将内外官员一律加封进爵。

  哪知这命令一发,更为朝野注目,皆说新天子登位在即。此时老袁非常快乐,所有皇帝应用对象,饬御侄乃宽一手办理,虽有皇妃世子等筹集数十万元,不敷所用,又经梁财神拨五百万,始行续办。登极期日近,不料外间风潮渐起,上海民党中人,联合海军学生陈可钧,夺得肇和兵舰,攻击制造局,被海军司令李鼎新击败,陆路被杨善德击败,袁皇帝旨下叙功。忽政事堂接到云南密电,翻阅后是来责问老袁,并请战的。政事堂回报老袁,老袁道:“前日并无反对,此莫非乱党假冒的,令陆征祥电问云南,有无其事,叫他署名。”谁知唐继尧自蔡锷遣王伯群到滇后,已宣告独立,竖起讨袁旗帜,因蔡未到,未便举动。不意蔡到日,即赴医院治病,连写十余封信,嘱党人隔日-二发,遂赶路回滇。道经蒙自,遇刺客数人,皆被蔡击死。

  幸蔡一路皆有保护,故安然到滇。唐、任闻蔡到,出城欢迎,问及军事,皆云齐备。蔡道:“就于年内宣布独立罢。”及袁来电问明,云南已传檄四方各省,露布讨袁。会议军队名目,或称共和军、联合军、靖难军。蔡道:“此次为救国起义,直称救国军或护国军皆可。”于是就用护国军,大家称善,复议组织法,唐仍原职,第一军总司令归蔡锷担任,第二军总司令归李烈钧担任,第三军归唐自任,留守本省。一面布告人民安业,一面照会各国领事。各事完备,即下动员令,向四川出发。老袁接电后,只顾办登极,无暇议南征。各官员纷纷进计,总说云南一省,怕他怎么?老袁道:“蔡锷也到云南,此人实是要紧的。”即电令曹锟,率师征滇,并电唐继尧,叫他不要为蔡锷所惑。又参政院奏唐三罪,令下夺去勋章爵位,听候查办。

  老袁正为云南气不可遏,忽袁乃宽进呈龙衣,并问年号,老袁皆一一答对:“就是云南,我也不怕,但恐外交干涉,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好改了元再说。”

  次日,即是除夕,到了下午以后,才颁改元命令,即以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到了晚间,老袁家宴,与夫人于氏闹了一场,未免多吃一杯,及回到居仁堂,以为还是照常。即闪开目时,见国务卿、左右丞,皆排班侍立,静候登基。老袁一看,身上已穿着帝服,向头上一摸,尚未戴冕旒。忽背后御侄乃宽恭奉帝冕。老袁笑道:“你们为什么演这把戏?”言未毕,忽听“皇帝万岁”,声传一室。只得向大众谦让两句,那六君子十三太保,恭请升座,老袁徘徊再三,说道:“正朔已颁,登极且待后日。”遂返入内室。正值妃嫔前来朝驾,老袁道:“你来太早了。”惟洪姨乖巧,说道:“哪有改元以后,不见登极天子的。”老袁道:“你晓得什么?”洪姨道:“不过怕外交,外交也无关系,我袁家做皇帝,与他何干?况是做中国皇帝,不是外国皇帝,更无关碍。今日为元旦令辰,正好就此朝驾。”

  遂拥袁入座,一齐跪下,叩首朝贺。老袁此时乐得心开,一切规制统照皇帝例实行。老袁既称帝,与民国脱离关系。

  且说云南政府亦于是日成立,仍遵民国旧制,组织都督府。

  由大众公推唐继尧为都督,由蔡锷、李烈钧于五年一月,率领全军,至校场祭告天地,正式誓师。由唐继尧亲读誓文,读完返署。即于是日发出一道讨袁檄文,用云南护国军名义,历数袁氏十九条大罪,把老袁隐情全行宣出。此时蔡锷、李烈钧一向四川,一向广西,分道进发。老袁亦派兵三路,前来应敌。

  至一月十日,参政院代行立法院,奏请老袁速正大位,以弭内乱。此时老袁正遣专使赴日,不料反被他拒绝。心想,不知何故拒绝我使,摸不着头绪。忽新华宫跑进来段芝贵,见老袁不及行礼,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老袁接过一看,信面写明袁瑛密呈张作霖,内容是约张克日举义,共讨袁逆等情。老袁看了此书,说:“你去将乃宽叫来。”不一时,乃宽趋入。老袁道:“袁瑛是你爱子,他结张作霖来图我。”乃宽正答不知,忽从头上飞下一纸,正是儿子亲笔,不好抵赖,只是磕头。老袁道:“你子在家否?”乃宽道:“逆子不在家中。”说着满脸垂泪。

  老袁见此,稍平三分气。老袁道:“料你未必知情。你赶紧迫问,毋再纵容。”乃宽叩谢而去。忽由宫中查出一颗大炸弹,乃是袁瑛所埋,欲刺老袁。过一日,忽由邮局递来一信,内中皆警告之言,老袁阅毕,正欲召乃宽。只见乃宽已进来报告道:“逆子已被天津警察厅获住,即日解京来了。”正说间,老袁又掷一纸下来,乃宽一看,是儿子寄袁世凯。乃宽道:“臣知罪了,俟逆子解来,同至陛下前请死。”老袁入内,乃宽亦起身回家,倒卧牀上。忽报二少爷回家了,乃宽爬起,正值袁瑛当面,伸掌去打,袁瑛向外而去。见门外站立警察,是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乃宽吩咐警吏,将逆子带至新华宫。忽由内传出:着将袁瑛解送执法处,把他收禁;乃宽无辜,着令自去。

  过一日,江朝宗奉密令拘拿沈祖宪、勾克明,又搜出盟单,照单拘人。及至讯问,又被沈、勾驳倒,遂将诸人同送执法处。

  处长雷震春由段芝贵密嘱,讯问如无实证,即行释放,免得致成大狱。且说自云南起义后,又得黔省独立,公推刘显世为都督,联合滇军,率兵北伐。究竟能推倒老袁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袁项城殡天段祺瑞组阁

  诗曰: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

  却说滇黔联军北伐,老袁亦遣张敬尧、冯玉祥分道抵敌,不表。且说老袁日思登极,择定阴历正月元旦或初四日,举行大典。不料忽来警报,说湖南四境统入黔军手里,现节节进兵。

  老袁闻此,即令湖南将军汤芗铭率牢痛剿,特任龙觐光为临武上将军兼云南查办使,率所部由粤西入滇,并饬陆荣廷募兵二十营,助龙攻滇。原来陆荣廷宗旨,亦反对帝制,保障共和,虽有命令到来,只得视若虚文。今见龙觐光到来,反弄得进退两难,所以会面时,推说:“心病未愈,难以办公。所有军政事务,托王巡按使代理。今亲翁来此,一切军事,正好凭大才办理,弟可向中央请假。”觐光道:“本欲向家兄处借兵,今粤东亦有乱事,只能自保,弟奉中央命令,饬在此地添招十营。”

  荣廷道:“弟因病不能办理,请亲翁与王巡按使接洽罢。”觐光遂告辞而去。次日,即到王巡按使处,商议募兵办法。王巡按使祖同因饷源无着,正以难办为辞。觐光见王支吾,大急道:“政府已有令,款项不日汇到。”王巡按使道:“昨已电北京,催解汇款去了。”觐光又问募兵地点,祖同答借军械局开办。

  觐光道:“同往一观。”祖同遂与觐光至械局周视一遍,觐光就在此寄居。祖同回署不一日,京款汇到,遂赶紧招募,一连多日,任觐光如何劝导,奈总不成军。忽由贵来电:“龙济光已击散乱党,现已封为郡王。”觐光遂发电致贺,并请拨粤军,由海道来南宁,以便赴滇。即得济光复电,称乱党虽退,各隘须加防,实无兵可拨,请自募足为要。”觐光见无援兵,不敢再延,遂将新军编成二十营,分五路进发。自己仍驻南宁,即电达中央出兵。中央得电,深喜他效忠。桂边一路可无虑,川湘一带,也是大兵迭出,谅不致有大变动。惟江宁冯国璋,前调他来京,至今未到,特遣蒋雁行赴江宁调查防务。及晤冯谈判时,冯不过言袁心与事违。雁行道:“往事不再提了。既将军与袁在交,应助一臂。”冯道:“无奈我抱病未愈,力不从心,请转总统原谅一二。”雁行道:“总统亦念贵体违和,特派弟来探望,并嘱代阅防务,候上将军调养痊可,再销假理事。”

  冯道:“近日政务,已委王镇守使代理。”雁行不好再言,遂退出。向镇守使王廷桢处会叙多时,回寓,即将冯国璋情形,寄达中央。过一日,由政事堂传出申令,冯国璋因病请假,着王廷桢代理。此电一传,凡与冯有交,皆以老袁要免冯职,有电留冯的,有说冯保障东南,实有关系,不宜调动。

  老袁此时改了初意,着阮忠枢来徐州说张勋。哪知张勋心中只念故主宣统,至老袁称帝,外面似表赞成,内里却反对,遂上《四不忍书》呈老袁。老袁知他心念故主,并不加责,只用好言抚慰,他本性直之人,可以为我用,不致生变。及阮来时,张接入,先谈些谐话,即入正文。阮于席间用言挑他,说长江一带,多亏大帅坐镇,才保无事。张接言道:“百姓并不要造反,只外面革命党,内里袁项城,皆无事生风,所以不能太平。”阮道:“项城内望太平。”张道:“你是十三太保首领,也有这话。项城此次重行帝制,何不将宣统请出,何等不美。

  他自己要做皇帝,我看很难呢。”阮道:“大帅前日也曾推举,何故善忘呢?”张赧色道:“他屡次密函,要我劝进,我的秘书,不过说我不反对,将来人多,总有反对的。现在云贵已创起护国军,我已料定有这一事,此番叫我替他打仗,我不能惹人骂。我已呈过《四不忍》,劝他省悟。”阮道:“云贵之事,大帅如何对付?”张道:“我只整自己兵,保卫地方,他事不问。”忠道:“项城本意,欲添设长江上游巡阅使,不过欲抽调军队辅助,你看何如?”张道:“他添他的,我军队是不服人节制,抽调无益有害。”忠枢知张意,不好再问,酒阑席散,次日辞行,回京复命。老袁遣阮南下,不料空跑一趟,遂于统率办事处,组织征滇第二军。令张勋、倪嗣冲驻鲁、驻陕、驻奉及他省,各出数营,共数十余营,限月终开往战地。谁知各省均不奉命,皆有托词,不是说防务吃紧,就说本省有变。老袁接电,急得没法,遂道:“调兵无效,乃欲募兵。”遂于直、鲁、豫三省,募兵二万,静候调遣。一面急电催各军前进,并调两湖四川军,协力接济。自正月至三月,陆续运到川湘,已有十万多人。虽有为袁效力,奈滇军乘此锐气正盛,杀入川湘,或合攻,或分攻,川路自叙川直达湖北宜昌,湘路自沅州直趋常德,战线约二十余里。第一军司令蔡锷,已由黔入川,闻曹锟前来,遣刘、赵、顾三军官,领兵迎击,怎奈众寡不敌,纷纷退后。刘、赵、顾三人只得向蔡司令告急。蔡闻报,遂计划一番,曹锟用全军力来攻,若与死战,徒伤士兵,不如改战为守。乃令刘、赵、顾三人且战且退,自己亦退永宁固守。曹锟、冯玉祥分兵大进,一克綦江,一克叙州,张敬尧克泸州。马继增见三路大胜,遂攻入黔境。到了辰州,不知如何,竟入阎王殿去了。天明由官长验视,满身青黑,只得电告中央,另简主将。湘黔两造,由此各按兵不动。龙觐光军,由桂攻人滇边剥隘。剥隘是滇边要塞,此处守兵,只有两连,闻敌军大进,一面固守,一面向李烈钧处告急。剥隘兵孤,当被战死军官一名。

  龙军遂据剥隘,先锋李文富即向觐光报捷。龙体干亦占个旧,飞报捷书,龙即电奏告捷。老袁得了捷音,赐几个勋位勋章嘉奖。觐光以下,无不欢跃,乘势杀入云南,有灭此朝食之势,即移驻百色,指挥进攻。不料背后广西省内,忽一声雷响,竖起独立旗来,把个龙觐光吓得退不能,进不得,几乎龙屎龙尿都留不住。

  列位,你说广西何以独立?原来陆荣廷宗旨,前已言过,因儿子裕勋在老袁处,恐如独立,儿子先伤,遂托病请假,并函嘱儿子回来侍疾。裕勋得信,即禀知老袁,即拟南来,老袁照准,并命人护送,行至汉口,忽得暴疾而亡。忙电告荣廷,极表哀忱。荣廷明知老袁派人毒死,只得以假应假,复电称谢。

  遂决计独立,因饷械不足,先向中央要求饷百万,枪械五千支。

  自报奋勇征滇,协助觐光。老袁如数拨兑,令他即日赴黔,其职着陈炳焜代理。荣廷接电,正集军官会议,忽梁启超到来,与荣廷晤谈,很表同情,决定进行。并请陈炳焜来议。炳焜赞成,请陆宣告独立。陆邀集全军,把助袁助滇两事宣告出来,请众解决。第一师师长陈炳焜先起座道:“袁氏得罪天下,为全国公敌,罪在不赦,况公又有杀子之仇,如公助袁,即为天下所不容,若告独立,尚可转过为功。再者,公纵不独立,我炳焜亦要独立矣!”陆道:“我宣告独立,大众赞成否?”于是全体军官,同声赞成。于是陆荣廷宣告独立,读毕誓书,即下动员令,星夜赴百色,托名攻滇,暗断龙觐光后路。又亲率十二营驻扎柳州,扬言攻黔,实取道桂林,进攻湖南。龙觐光尚在梦中,饬李文富等攻富州。李烈钧早接消息,令第一梯团黄开儒率军前敌,与桂军约定夹攻。唐继尧亦派司令官黄毓成绕道黔境,暗入西林,攻龙军右面。三路议定,一齐奋勇,马济密嘱营长黄自新先至龙军,佯作助战,龙即调往军前。此时李文富正与黄开儒互战,忽黄自新掉转枪枝,向龙军回击,滇军亦乘势杀入,杀得龙军大败。又遇马济生力军截杀一阵,已十不存八。幸觐光得知,自率一军往救,方保全一半。又调龙体干回援,奈军心已变,不服调动,自率所部回粤而去了。只剩数十从人,入百色营。觐光见面垂泪道:“我与你死于此地了。”

  体干哭道:“速叫兄弟急电丈母,请向老陆说情,果然照办,即复电说有好音,遂双方停战。过一日,陆子裕光传达父命,着龙军缴械投诚。觐光无法,只得应允。饷械一齐缴清,军官遣散回籍,兵士入编。此时老袁正在宫中取乐,忽接荣廷电报,急得无言。内中主战的、主和的不一。老袁说道:“只责成济光,先守后战。”荣廷电达济光,着他速行举义。数日无信,荣廷知他不肯,先照会各领事,仍照条约办理。一面传告檄文,檄文到百色,军民等硬逼觐光读文,读完后,又求荣廷保全生命,放他回粤。荣廷遂馈程仪,饬兵护送出境。王祖同亦就请回籍,荣廷也准。开发以后,一面下战书给济光,一面派兵进攻。此时蔡锷闻粤西已出兵,无东顾忧,遂率军回川攻张敬尧。

  敬尧闻南川江安失守,即率兵往援。被土匪头目卢叫鸡诱入纳溪问道,蔡伏兵起,杀得敬尧军大败,幸敬尧逃走,即将卢叫鸡乱刀分身而亡。

  敬尧一败,乃会军固守,静待蔡军到来。蔡锷亲至沪州城下,见防守甚固,料难攻入,乃挥军退后,休息一日,将营务交刘云峰主持,亲选五百人前往掩袭。正峰回路转,恐忙中有错,向土民问信。忽有一老翁,自言王思孝,年七十余了,因受北军苦处,不堪言矣。今见将军到来,小民重见天日了。蔡问此地何名,老人道:“松坑,最好伏兵。”蔡疑是北军间牒。

  老人道:“我在此看。”便散步登山,向綦江一望,见北军旗动,老人道:“北军来了。”蔡上山一望,果有大队而来,忙令五百人左右埋伏,俟有令即杀。不一时,北军已入伏中,蔡即传号令,众兵一声呼喊,枪声连天,一阵将北兵杀死大半,逃回去无几。查点兵士,一个不少,再找老人,不知去向。四处寻找,见老人中弹死林间。次日再战,互有死伤。蔡令兵佯败。

  张军追去,欲进止,见前军已入林间,一声炮响,见前军已被围住,看看要尽。张率军猛击,蔡军稍退。张前军乘空逃出,已死一大半了。张指望曹锟有兵来救,谁知已经一败,不敢出来。张知城难守,遂率兵逃去。蔡遂领兵入城。泸城一下,川省震动。

  张遂电中央告急,老袁得电大惊。不料外国公使提出外交意见书,送外交部,说中国政府既无平乱能力,滇黔系维持共和,不得目为乱党,各国承认为交战团体,请老袁速取消帝制,免得久乱。老袁正忙不了,忽又来一长电,头二句就是:“速行取消帝制,以安人心。”译至末尾,署名是江苏冯、山东靳、江西李纯、浙江朱瑞、徐州张勋,此五人皆是老袁心膂,今来此电,安得不叫他丧气。秘书员见老袁躺倒,还疑他晕过,再一看,眼睁眉竖,令人害怕,叫人去请大太子。不一刻,克定来,老袁忽起身道:“好好好,你劝我为帝,我听你,费多少心,花多少钱,惹出这场祸来。现人心已变,叫我如何下台?”

  克定道:“就是三省也没紧要。”老袁道:“你去看五将军电文去。”克定挨至案前,见秘书才写一半,已吓得魂飞。老袁道:“速去请段祺瑞去。”祺瑞闭门不纳。又回往天津请徐世昌,世昌被克定恳求,只得同行入京,一见老袁,叙过寒温,便问道:“你是仍行帝制,还是取消呢?”老袁道:“只要外边太平,我无不从命。”世昌道:“你能取消帝制,我请段祺瑞出来维持。于是世昌辞出,去邀祺瑞到来。议论以后,老袁即令秘书草拟《撤销帝制命令》,又经世昌修饰。次日(即三月二十三日)即颁示取消帝制,废止洪宪年号,又决定善后办法三条,通电各省不提。

  且说徐、段二人接奉命令,仍任前职,遂调和南北,邀黎元洪联名拍电致唐、蔡等,说已取消帝制,请回原省维持治安。

  哪知此电一拍,滇黔均不肯允,且言如欲求和,须要老袁承认六大条件:(一)要老袁退位,将他驱至国外,贷其不死;(二)

  要诛戮杨度等十三人;(三)云南起义兵费,要抄老袁及杨等家产赔补。其余三条内,有不准袁子孙三代任事;有老袁退位后,以黎副总统继任;还说老袁一天不退位,和议一天不成。电告徐、段。徐、段报知老袁,老袁仍运动人代其维持,均着无效,所有帝制派及老袁私人,皆求老袁用兵。老袁再电各省拥护,各省见众怒难敛,皆不附和。于是一班老革命党,由新加坡来粤,攻打粤东,你占一府,我占一县。粤将军龙济光见革党众多,奏请独立,假编民军,遂有海珠会议。谋杀汤觉顿数人,徐勤变装逃走。梁启超、陆荣廷闻信愤怒,欲发兵东下,幸广东巡按使代为剖辩,粤省始假告独立,暗中仍拥护中央。不料浙省又闹独立,将军朱瑞出走,巡按使屈映光遂迎旅长童保喧,电知各处长官,宣告独立。此时正式独立的已有数省。粤省即将蔡乃煌枪毙,济光遂与桂省联兵,遵约北伐。其中如老袁派兵,军舰沉没,江阴独立,种种皆不用细述。

  且说徐世昌接到冯电,谅已变去,遂入报老袁。老袁惶急道:“还请老友为我设法,除逼我退位,万事皆可。”世昌遂拟稿,提出新阁员,有蔡锷、戴戡等六人,交老袁阅过,各电请到京组阁。蔡等复电,非老袁退位不可,余无别议。世昌见电,入见老袁道:“你闹到这个样,叫我没法收拾,非请祺瑞出来组阁,或战或和,他有道理。”于是任段为国务卿,先布政府组织令,修正总统公文程序,恢复国体。此电一发,张、冯、倪三将军发起南京会议,电达中央。

  是时广东方面,已举岑春暄为总司令,出师北伐。谁知南京会议期已到,各省绵派代表到宁,解决时事。老袁亦派蒋雁行等三人到宁与会。到期,由冯国璋主席,第一条就是总统问题,各代表赞成的少,反对的多。冯见不能通过,只得说改日再议。散会后,徐蚌代表即向张倪告急。倪遂带兵至宁,欲以武力追代表承认老袁为总统。次日开会,倪亦到场,遂出席代表安徽。仍以总统问题宣示,谁知反对的不下数省。倪道:“我只知挽留老袁。”冯恐惹出大祸,遂出为调解,议论多方,各代表始表赞成。至四次会议后,仍无效果。于是,山东、两湖等省,相继图谋独立。不料,上海革命首领陈其美被许、宿两姓刺死。隔数日,已将两人拿获,问成死刑。老袁闻其美死,大快。忽陕西来一急电,乃是镇守使陈树藩独立,将军陆建章逃生。老袁看到此电,真正气极,遂渐渐生起病来。接连全国警电纷达京师,不是痛骂,就是劝退,急得老袁又害一种尿毒症,医药罔效,竟致不起。

  过了一日,忽接四川将军陈宦独立电文,正值陈妻入宫请安。老袁道:“你知你夫独立否?”陈妻道:“不知。”老袁将电甩下,说道:“他在四川,我不能拘他,只好将你为质。”遂令女官带出,幽禁别室。原来四川陈宦与湖南汤芗铭皆是老袁心腹,今因云贵军逼境,为保求治安,遂宣告独立,拍电劝袁退位,并欲与老袁开战。老袁接电,哪得不气,又兼病体未痊,忽一阵昏迷,似梦非梦,见光绪帝与隆裕后站在面前,怒气勃勃,后又见无数冤魂,前来索命。忽诸公子陆续进来问疾,见父委顿,反怨克定撺掇老父为帝,实是祸首,兄弟竟致阋墙。

  到了六月五日,忽觉清醒,命克定去请世昌到来,托以家事,并立遗嘱,使诸子后不相争。又召克定等入宫,令徐读嘱,俾诸子听受。身后事不要过丰,治丧后,即带全眷回籍。嘱毕,舌已强硬。至次日天明,徐、段二人到来,见老袁面放红光,口中连说:“杨度误我!”说毕,把嘴张了两张,竟长逝了。老袁死时,正是六月六日,寿五十八岁。全眷大号。

  忽一人进来,说“迟了!迟了!”原来段祺瑞拟定遗命,欲呈老袁亲阅,见老袁已死,因此惊呼,只得交徐世昌酌夺。

  徐阅过,说:“快颁发出去,速请副总统就任,免生变乱。”一面为老袁治丧,一切丧仪不叙。一面请副总统就任。于是黎总统于六月七日就任,一切礼仪,多半简便,黎就职后,迭下数令,各省即取消独立,上电致贺,惟云、贵三省,仍然反抗,致电政府要求四大条件。内中系恢复元年旧约法,召集解散旧国会,惩办帝制祸首十三人。如新政府能照行,南中各省即克日取消。河南赵倜、南京冯国璋先后电京,亦是此意。未知政府肯照行否,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五回 督军团要挟黎总统失权

  诗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话说云贵三省及岑春暄、赵倜、冯国璋先后电京,皆是请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独云、贵三省电中有请惩办帝制祸首,限三十日以前答复,偏偏新政府不睬。谁知旧议员在上海登报,自行召集旧国会,除前附逆外,限三十日以前,齐到上海,定期开会。段祺瑞闻信,乃电南方各省及各重要机关。段电发后,南方各省极力反对,总非根据元年约法不可。段接电未允,拟修正约法。正筹议进行,忽报上海海军独立,推李鼎新为总司令,传檄远近,谓政府若根据袁氏擅改之约法宣布,那是不行的,非复元年约法。国会开会,正式内阁成立,概不受北京海军部命令。段接电大惊,即电请冯国璋、杨善德设法调停。

  谁知冯、杨并不答复,偏接国会议员联电。段阅后,乃有转意。

  遂入与黎总统商议,恢复约法,黎即应允,遂迭下数令,皆是遵用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临时约法》,至宪法成立时止,并续行召集国会,于八月一日继续开会。此令一下,全国欢呼。

  段遂任为国务总理,更换阁员,内阁又复成立。改定官制,都督称督军,民政长称省长袁所颁官爵条例及惩办祸首条例,均废止搁过一边。再说陈宦独立四川,政府改蔡锷督川。调陈宦督湘,其中虽有小冲突,也不再述。惟粤东龙济光独立,本非真心,后取消独立,仍与滇、桂军为仇。滇军司令李烈钧与桂军司令莫荣新联络攻龙济光,龙军屡败,甚为惶恐,亟电告政府,说李反抗中央,出兵图粤。乃令龙暂署广东督军,候陆荣廷到任,再行交卸。交卸后,即来京候用。粤中人士,皆愿去龙保乡。自陈宦去川督湘,哪知又被湘人拒绝,自举刘人熙为督军,电请政府任令。中央接电,左右为难,遂召阁员会议,解决湘粤乱事。阁员主张不一,后经段议论,粤事促陆荣廷赴任,湘事从民所请,归刘署理。黎总统应允,随即下令,饬陆赴粤,任刘署湘,湘省无事。惟陆荣廷不愿赴粤;返驻桂林,因帝制派在京,煽惑政府,遂托词告疾。唐继尧、岑春暄亦因祸首未办,时有啧言,政府不得已,遂下申令,严惩罪魁。此令未下时,皆已远扬,及逮捕令下,已久出京,哪能拿获一名。遂由西南抚军长唐继尧等十三人联名布告全国,内中说约法国会,次第恢复,大总统遵约继任,与独立各省宣言相合,其抚军政务等,皆于宣告日撤除,国事政体,悉听元首与国会主持,即电北京。

  黎段接电后,加倍欢慰。黎亦即日复电,随又颁正式命令,于是南北统一,此时政府才算有代表全国责任。惟粤东龙、李仍相持不下,后萨镇冰率军航至粤,陆始到任。龙交卸后离粤,李亦退兵。山东民军被张怀芝袭击,愤怒不甘,欲与怀芝死战。

  幸国务院派曲同丰来调和,改编军制,归隶中央,始行就绪。

  自是各议员齐至京师,重开国会,由八月一日举行,并订一切礼节,此是第二次国会开会。时京中皆道是国会开幕第二次,民国再造第一日。散会后,政府即改定公文程序,并停止觐见大总统礼。另订觐见礼八条,均仿元年例而行,内阁一律就绪,不表。且说民国再造,转瞬已近双十节,仍照元、二、三年,行国庆大礼,届期一律举行。至赏功一节,亦分级酬膺。缔造民国,推孙、黄为首,余均按功颁赏,并抚恤死难诸人。清室代表并各国公使均至总统府祝贺,黎总统皆赠勋章,大家皆欢声道谢。于是两院联合开会,商议选举副总统,日期择定十月三十日。遂组织选举总统会,议决五条,届期投票,两院共到七百二十四人,投票毕,揭视,冯国璋得数最多,当选冯为副总统,选举会咨照黎总统。黎即电达冯,令仍兼江督,内外及各省均来电道贺。忽接黄上将兴讣闻,竟于十月三十一日病殁沪上。黎总统即下令抚恤从优,以表殊勋,特给治丧费二万,着江苏省长齐耀琳妥为办理,又派王芝祥来沪致祭。此事办毕,忽由日本医院接封川督蔡锷讣音。原来松坡督川时,政务终不就绪,自己吃点心苦,旧病复发,遂离川赴日本福岗医院就医。

  起初尚有效,后来日渐沉重,竟至十一月八日,由福岗医院来电译出时,乃是蔡松坡死信。中国人士无不叹息。黎接电,亦下令交院从优议恤,亦给治丧费二万,俟灵柩回国,再派员往祭,着驻日公使章宗祥妥为照料。此令一下,全国皆知。及灵柩回国,返乡归葬、依国葬例办法,不必再表。

  且说段祺瑞主持国柄,拥护黄坡,外面甚好,内里无端黑幕,遂令府院两面生出恶感,幸徐世昌出为调解,将两方免职,才算了事。以下如浙督吕公望免职、杨善德督浙、中美借款、中日交涉各案,皆不细述。惟驻京德使,忽来一通牒,内言德政府要采用海上封锁策。政府为此一事,很费难为,照公法上论,德国不应为此。曾经美政府抗议、段总理要仿行,遂再三怂慂黎总统,饬外交部拟定复文,向德抗议。哪知复文去后,德竟不理。即开国务会议,与德绝交,黎总统不肯绝德,遂致段总理动气,不别而行,竟向天津去了,并遣人上书辞职。黎总统乃亟请冯副总统设法挽留。国璋道:“除非与德绝交,或可挽留。”国璋又说绝交种种的利益。黎总统道:“倘能如此,你去一行。”国璋遂乘车赴津。至晚果同来,径至总统府,商议一切,即发电各国,令各使探明,皆说我国能绝德,将来条约能更改,自是黎、段才表同情。于是国会议员,有对德抗议的,有反对绝德的,有请政府中立的。到三月九日,段总理及阁员请两院讨论绝德宗旨,遂用投票表决,同意票得多数,即表示通过。绝德案决定,正拟草定照会,提交德使,不料德使照会先送至外交部。段总理见照会中虽有保护航业示意,但封锁战略仍不肯取消,我所提出抗议,终归无效,只好绝交,遂缮好照会,请黎盖印,随即发交德使,并发护照,送他出境。

  一面电达驻德公使颜惠庆,向德政府索取护照回国。复下一令,颁布各省长官,照现行国际公法办法施行。

  此令一下,德使辛慈卸旗回国,各埠领事亦相继出境。遂欲加入各国协约团,提出宣战问题。黎不肯,致使府院生嫌。

  川省又一小变,将罗调京,将刘免职,川患始息。惟段祺瑞一心对付外交,定要与德宣战。遂电各省督军都统赴京会议,解决宣战问题。及各督到来,开军事会议,由段主席,即言对德非战不可,各督军皆是武将,均表赞成。段即报知黎总统,即日咨行。黎即着段代拟咨文。段出府,竟遣秘书拟稿,送交总统府盖印,即送交议院表决。谁知议院正待审查,忽外面请愿团纷纷入院捣乱。嗣经议员汤代龙问明来意,始举出六代表,入座旁听。汤遂退入后室,电告国务院,请国务总理等速莅院弹压。过些肘,始见段祺瑞率警兵到来,请愿阻仍闹不止。乃令人婉导,始终无效,遂电召马队到来,即将请愿团冲散。六代表见大众已散,也就溜去。众议员与段等也先回寓。次日,黎总统下令,饬警察厅长派警兵将昨日滋事之人查究,着司法部送交该管法庭,依例惩办。司法部接到此令,知难办理,遂上书辞职,于是外交、农商、海军务部总长均提出辞职书。原来这几位总长皆与段不合宗旨,所以极端反对,又兼黎总统不批答,各议员乐得安闲。只有段总理一人,始终要达到宣战目的,屡催众议员开会,终是耽延。至七八天后,由议员褚辅成倡议,说阁员多已辞职,候内阁组成,再行讨论。段听此论,竟然大忿,遂与督军团二十多人商议,欲图泄忿,即由宪法上着想,拟定一篇改制宪法呈文,由吉林督军孟恩远领衔。除领衔外,共计二十二人。一面赍交总统府,一面通电各省。呈文上去,并无动静。督军团料知无效,遂辞段出京,均到天津曹锟署内开秘密会议。适张勋密电到津,邀各军长同赴徐州。各军长到徐后,与张勋密议。订约后,各散归。不到两日,黎总统下令,免段本职,着外交总长伍廷芳代理,并通电各省。各督军会议时,本欲与政府翻脸,恐怕有免段一事,拟先发制人,传电质问,电还未发,忽接政府通电到来,各军长见电后署名,除黎总统,就是伍廷芳副署。正在惊慌,忽又有段祺瑞电到来,内言我已卸职,出寓天津,此后如有国事问题,祺瑞概不负责。

  列位,你看段电之意,明是授意外省督军,教他向政府责问,许他违法。哪知各督军尚未有言,惟长江巡阅使张勋首先发电,说此令由伍廷芳副署,不合法律,各督军发电,亦与张勋电相同。此时众议院也提出质问,经伍代总理依约法并引民国以来任免总理先后通电解释,谁知一班督军团坚持电请黎总统收回成命。黎不肯照允,遂籽各军电文高搁,一面戒备非常。

  伍本黎任命,未经国会通过,自觉不安,即上书告辞。黎更忧虑,黎欲任财政总长李经羲为总理,维持危局,提交会议通过,奈李不就,黎更焦灼。不料督军团噼拍一声,由安徽省长倪嗣冲通告各省,言群小扰政,国会议员乘机构煽,遂宣布独立,与中央脱离关系。此电一发,与倪一致独立的约八九省,把个黎总统弄得无法了。虽有伍代总理电文劝慰,不过作纸上谈兵,无有效果。于是独立的各省,皆派专员至天津,设立各省总参谋处,任雷震春为总参谋,设临时政府,临时会议,风声一日紧一日,黎更焦灼不安。谁知安徽督军张勋电达中央,历陈时局,劝黎勿固执,自己欲出来代为维持。黎以张是好人,急望他出来调停,李经羲亦劝黎召张,黎遂下令一道。张接电,即率兵赴京。此时明眼人料有大变,即纷纷上呈辞职,副总统冯国璋亦电达两院,请辞副座一职。黎接电越加焦灼,遂促皖督张勋及国务总理李经羲,挽回危局。江西督军李纯亦电达中央,愿出为调停。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猛张勋复辟冯总统就任

  诗曰:

  淡淡长江水,悠悠远客情。

  落花风雨梦,到地一无声。

  却说江西督军李纯欲挽救大局,遂由贑入京,窥察两方意见。偏黎总统心中注意张勋,各省总参谋处狐假虎威,不容李纯进言,弄得这李督军空讨一场没趣,扫兴而回不表。

  且说张勋于六月七日起程赴京,随身带五千精兵,隔宿即至天津,与李经羲晤商,定了密计,先派兵进京,作为先声,后陈调停条件。头一条就是解散国会,二条是撤销警备。黎接电,明知不行,但他是请来调停的,不得不依,遂令把总副警备司令撤散。再电张勋,谓解散国会一事,不能遵议。张电道:“国会不散,调停无效。我不便住此,即得回任。”黎接电甚惊,正在磋商,忽美使来一公文。黎总统阅过,向伍廷芳道:“友邦来电劝慰,这是美国好处,但目下时局危甚,公可设策。”伍廷芳道:“张勋要求二事?警备已照允;解散国会,民国无此条例,况事关重大,他偏要照办,如何可行?前日免段职,有法可援,已为各军长反对。今解散国会,全国皆要群起责问的。且派员与张熟商,看是如何再论。”次日该员复命,说张帅非解散国会不可,限三日内即发命令,否则即南行回任。

  又召伍廷芳筹商,伍上书辞职不见。看看到三日了,黎总统再召阁员商定,无一肯作主者。忽有步军统领江朝宗说道:“国会又非今日才创的,总统为大局起见,暂且从权,再计可也。”

  黎总统道:“伍为副署,上书辞职,哪个来此当这担子?”朝宗道:“若果无人,我就干一干罢。”黎知事不妥。又无救急方法,只好先试一行。遂命秘书缮令,次第颁发:头一道伍廷芳免职。第二道江朝宗代理国务总理;第三道是解散国会。第三道命令,当然由江朝宗副署,江亦恐招尤,遂通电自解。自发令后,黎终不安,遂又通电以明心迹。谁知两院议员接令后,只得束装出都。督军团见已如愿,遂各取消独立,总参谋处亦由雷震春宣布取消,惟广东督军陈炳焜、广西督军谭浩明,本是民党领袖,素附黎氏,今闻黎被逼解散国会,己怒不可止,再得议员出京莅沪,分电湘、粤、桂、滇、黔、川各省,说民国约法,总统无解散国会权,江朝宗乃是武人,更不能代理国务总理,黎总统被逼,业已自认违法,至解散国会之令,着为无效。两督军互约,俟恢复国会,或组新国会,再行听命。无如两督军虽有啧言,奈僻处方隅,鞭长莫及,督军团只是不睬,此事不提。

  且说张勋见国会已解散,遂同李经羲偕行入京,谒见黎总统,再演新闻。这日原是六月十四日,谁知见黎后,也未见有特别举动,乃于京中四处遍贴定武军告示。列位,张本任安徽,为何在京中出示,识者早知他作意,谅来必有大变。仔细探听,无非利国利民的口头,余无甚异处。至二十四日,李经羲就国务总理职。至二十九日,免司法、农商张谷职。张谷本民党人,这令一下,民党大为减色。到六月三十夜间,竟闹出复辟的事来。但复辟本非奇闻,乃是张大帅平日不忘的念头。徐州会议时,就隐下思想来了。二次徐州会议,就是议论复辟。各军奉张帅为盟主,今见黎、段决裂,正是机会到了。明是前来调停,暗却是前来复辟,遂号召同盟。直隶曹锟本列入军团,闻有此议,遂请教徐世昌。世昌道:“不可不可,少轩本为忠清,倒反害清。”锟受教后,知张所为不合,遂守秘密,以观成败。

  及张到津,实为此事。凡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前国务总理熊希龄闻张前来复辟,就连发反对通电,并申五大危险。副总统冯国璋接熊电后,即与熊共表同情。黎总统接熊电,也曾明过心迹,内中已提及“复辟”二字。即张好友,也来电劝阻。

  张复电道:“俟大局粗定,内阁组成,即行回任。复辟一事,自当取消,请放心勿虑。”偏张勋参谋万绳栻日夜怂慂复辟,又电请康有为进京,作一帮手。康接电,即来京晤张。张即令他进言。康遂拟草诏,递呈张勋。勋启视道:“这事恐不便即行。”康未及答言,忽万绳栻道:“大帅志在复辟,何事不可为?”张道:“有理,我干一遭罢。”即唤心腹左右入内,分请几位大员,前来起事。不一时,有数人入内启问,张便提出“复辟”二字。众大员颇有难色。张厉声道:“事若不成,有我承当,概不累及。”王士珍等见张勋行为不善,不敢多言。

  张复令吴炳湘便于今夜开城,招我兵入城,明日就好复辟了。

  又派人先据电局,怕人发电。说着,天已黎明,即报道:“定武军已入城了。”张勋闻听,起身道:“我等就往清宫,请宣统帝登殿复辟便了。”张勋先穿朝衣朝冠,并令大众照穿,一齐出门,竟向清宫而来。到时门尚未开,由定武军叩门而入,大众也随张勋入内。清宫人员不知何事,忙报知两太妃。太妃与世续出问,张勋道:“今日复辟,特请少主登殿。”太妃、世续皆再三不肯,说道:“如事不成,反累我全家了。”张道:“由我作主,尽管勿忧。”世续恐张有意外举动,只得请出宣统帝来,由张扶他登殿,张先趋拜,三呼“万岁”。王士珍等也只得跪下欢呼。当由康有为草诏,颁布天下;京内各员,谕旨赏封;京外各缺,均照宣统元年颁制。曹锟以下,均改巡抚。复辟既成,把张勋乐得不可支。还有手续,皆是主持完备,张勋即发通电一道,京城里内悬挂龙旗,惟总统府中龙旗未挂,这是张勋保全黎总统面子。即日清室大臣,往总统府说黎,把复辟情形宣示。黎道:“我召张来京调停,不是叫他来复辟的。”

  来人只是絮絮叨叨,黎总统不答。来人又大言恐吓,知不可动,遂辞而去。拟欲拍电,闻电局被张看守,遂遣人出都赴沪,由沪拍发,方得电报出来。黎又与府中心腹商量救急方法。大众道:“现京内兵权全在张手,如张来要求,总统不允,他必用激烈手段对付。不如先行退避,俟援兵到来,再图恢复。”黎道:“叫我何处去?”心腹道:“只得求助外人。”黎道:“我已决意辞职,只是无处交卸,但约法中,大总统有障碍时,副总统有代行职权,此事只好交冯国璋罢了。”遂收拾物件逃生。

  黎总统正筹划逃走,忽李经羲来谒,并上呈辞职。黎即命草令二道:一准李经羲免职,仍任段为国务总理;一是请冯国璋代行职权,所有大总统印信,派人送天津段处保护。即带唐仲寅、刘钟秀并仆三人,往投日本使馆,恳请保护。日使应允,即由日使馆电告驻京各使馆协办保护,以重邦交。

  却说段祺瑞寓居天津,闻张勋复辟,正欲出讨。忽前司法总长梁启超亦在天津,两下会议,力主兴兵。适陈光远亦驻津,有兵数千,段、梁径投营,商议讨张,由梁议出电稿,陆续拍发,段遂自任为共和军总司令。自发电后,各省皆有讨逆电出来,反对复辟。段见众心已愤,料事必成,遂亲临马厂誓师,连发两电,布告天下。适副总统冯电到天津,与段联合讨逆。

  冯、段既合,军威大振。于是浙江、直隶均电告出师,公推段为讨逆总司令,就在天津造币厂内设总司令部,一面令曹锟、段芝贵分道进攻。且说宣统帝自复辟后数天,惊心吊胆,一切大事尽听张大帅调度。所放官员知事不成,均不敢来。张勋正在忧闷,忽军报到来,乃是曹、段两军分东西杀来,立出兵抵敌,谁知他只有随身带来之兵五千,余外并无一援,张兵亦知不敌,只得上前抵挡一阵。正往前行,至廊房下,正遇段芝贵兵到来,两下交锋,张军正在不支。忽报曹锟、陈光远两军又到。张兵前后受敌,哪敢再战,遂即溃散。次日,即由冯副总统褫夺张勋长江巡阅使,并安徽督军职。并令两路司令赶紧入京,扫除逆氛。

  张勋闷坐京城,举各路警耗,几乎急死,遂将经过情形电告各省,不过说张勋复辟,各军团皆与谋,冯国璋亦曾赞成,推原其始,责有攸归。及到末尾,则惟有听诸公论。张发电后,遂收集溃兵,聚守天坛、天安等处,只望背城一战。

  且说各国公使团见京城危急,惟恐波及,只得照会清室,劝张勋解除武装,取消复辟。清宫只得将公使照会挛给张勋。

  张勋如何肯允,定要一战。张镇芳、雷震春、冯德麟见势不好,统想逃走,谁知于路被讨逆军拿住,亦由冯下令,夺去官职。

  他如康有为、万绳栻亦想逃生,独张勋不肯下台,仍在前督兵。

  到了七月十二日,讨逆军三路进攻。张军虽勇,究竟寡不敌众,张勋自知不妙,遁入城中。部兵见无主帅,遂悬旗投降。讨逆军勒令缴械,方准免死。张军只得缴枪,被讨逆军放条生路逃走了。

  且说张勋见势败,遂由公园归家,引妻子等乘坐汽车,逃入荷兰公使馆去了。讨逆军即于本日收复京城,遂电报天津段处告捷。段接电,即乘车入都。适徐世昌来访,说此次复辟,清室本无此心,望勿加罪,张勋原是祸首,乃是个卤夫,望念同胞可也。越日,段祺瑞入都,京中皆定,遂入院办事。一面派江朝宗往日使馆中,迎黎元洪回府,一面下令缉拿张勋。且说黎总统见祺瑞派人来迎,乃谢过日使并齐藤少将,竟回旧宅,即日通电全国,宣告去职。越日,又发二电,详述去职情由。

  黎既去职,冯应继任。冯见黎电文,自己也就客气起来,说现在京师已静,应即迎黎入府,所有代行职权,亦应奉还黎,方成正论。黎见电,仍然固辞。段因此再组内阁,遂拟相当阁员,只因此时总统虚悬,实未有命令颁来,段心未免焦虑。此时徐树铮已为阁员,欲为主分忧,遂见黎总统道:“祺瑞在野立功,入京讨逆,想公当有相当对待。”元拱道:“我已辞职,继任当属河田,不日入都,赏功罚罪,一切归冯主持。”所任阁员如数提出。现国会已散,只得称冯总统命令,特任各部长,然后通缉复辟要犯,竟无一人被捕。惟首犯张勋寄居荷使馆中,一手荷枪,一手持函,说道:“这皆是赞成帝制的凭据,倘要相逼,我只将书宣告国人,甘愿同死。”

  且说张勋部下闻张失败,个个思变,经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剿平。段接电话,亦发电去慰劳。至于清宫变剧,即由内务府出名致段总理,详叙张勋逼迫等情,段电冯国璋,优待如前。

  且说国民党仍欲扶黎,今黎去职,党人未免失望,即由唐绍仪、汪光铭等运动海军总司令程璧光及他舰队司令,否认解散国会的政府,即于七月二十一日宣告独立。自发电后,即率舰驰往广东。段阅电,即电冯总统,褫程璧光职,冯照允,免程本官。

  且说段祺瑞屡促冯入京就任,冯恐段系复盛,为其所制,遂迟迟而行。复思江西李纯,前从征汉阳,暗与相契,不如调他督苏,又可引为自己势力,遂派人往江西,与李商就绪,然后起行入都,是时已是七月三十一日了。冯入都,便至黎府,仍请复职。黎决意让冯,冯遂至国务院与段商议。段提出当仁不让,冯才入府就职。由国务院电告全国,申明大总统莅任事,各省统驰电称贺。惟南中数省,以拥护约法为宗旨,不愿服冯政府。冯既莅任后,前因与李纯约,一经入京,便将李纯调任,遂与段商议,段亦知冯意,因冯初到任,不好龃龉,遂隐忍承认。

  遂调李督苏,李缺即以陈光远调充,段亦提出傅良佐督湘,冯亦只得承认。从此冯、段融洽,段自必提出与德宣战问题。要知中德如何宣哉,李督军如何自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任私人遭物议李纯自戕

  诗曰:

  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

  闻说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且说段祺瑞前因与德宣战,未能达到目的,遂致与黎龃龉。

  段走天津,黎免段职,冯继任。段当然又要倡议宣战。此时,国务员是段一手组成,自然皆表同情。段见大众赞成,即入告冯总统,请即下令。冯思中德遥远,何能争锋,遂应允。于是饬秘书拟布告,与德宣战。此令下后,又照会外交各公使,申明与德及奥宣战。奥使接到照会,只得卸旗回国。中央既与德奥宣战,各省,皆取一致。如南方数省,既经中央宣战,不能不查照国际公法,取同一致。于是也就抄大总统布告,出示晓谕,并照会奥领事知照。宣战以后,所有各省区的租界,收回自管,且不再述。

  却说岭南各省,总不肯服从中央。原来刘存厚部下,尽是川军,概不许外兵入境。戴戡所部黔军,当然为刘所恨,以致冲突起来,黔军势孤,自然不敌。戴又联络罗佩金及唐继尧,将刘驱逐。刘不甘,遂收残兵攻戴,戴再向滇乞援,川兵不支,退走秦皇寺。两下相遇,开枪相击,戴戡竟中弹而死。川督周道刚据报中央,冯总统下令,追赠戴戡上将衔,并赐恤。

  且说黎总统解散国会的议员,自段复任后,又不肯召集,各议员遂陆续赴粤,自行召集,在广东城外会议场会议,否认中央政府,另组军政府。投票公决,选举第一任大总统孙文为大元帅。孙就职后,发出通告,指斥段祺瑞等违法党私,背叛民国,应兴师北讨等语。段闻信后,知道孙好大言,但岭南数省已脱离中央,惟恐被孙煽惑,引起祸患,心想:“欲解决南方,非武力不可。”段因用武,非钱不能,于是会集府中人商议。小徐力主借款,段遂派财政总长梁启超向四银行团借款。

  梁委次长李思浩承办。李接密令,即与四行团接洽,商借一千万元。各国皆因与德、奥交兵,用项太多,未便承认。惟日本虽入协约团,用费又少,独承认借一千万元,以中国盐厘作抵。

  借款既成,段正要筹办军事,制服南方。不料湘南又出一支独立军。自傅良佐督湘后,即将零陵镇守使刘建藩撤任,刘不甘心,遂联旅长林修梅及各隘司令等宣告独立。一面联络海军司令程璧光,反抗良佐。良佐电达中央,宣布刘建藩罪状,出师致计,奈中央所借尸千万元,已经用尽,此番出师,哪有许多接济?遂暗嘱交通银行出名,向日本三银行借到三千万元。款既到手,段祺瑞乃请冯总统速下二令:一是通缉广东大元帅孙文及非常国会议长吴景濂;一是通缉蓝天蔚勾结刘景双等分扰西北。着各省长官,务获究惩。复召集各省参议员到京,组织临时参议院,以免外议。

  且说冯总统自与周夫人结婚,伉俪甚欢,不幸于民国六年九月病殁,遂择日回籍安葬。冯总统自周夫人殁后,余痛犹存。

  怎奈段总理时来扰乱心绪,今日言借款,明日言出兵,冯心虽忌段,但段所陈,无不依允。且说湘督派李右文攻刘建藩,不料李反与刘一气,倒戈向傅,傅改派北军王汝贤、范国璋、陈复初三师长会师再攻刘。又怕谭延闿作梗,迫他退位。谭知冯、段不睦,偏不肯辞职,但向政府请假,段遂准假。另派周肇祥暂署湖南省长。周本段系,今接省长,自与傅相投。段又暗拨京款接济,傅运赴前敌犒军,北军果然一致,连得胜仗,捷报到京,段更欣慰。段因与德奥宣战,派军援助协约国,因军械不足,向日本订购军械,致起谣言,说中国军械归日本主持。

  经李纯、陈光远两督质问,段复电云是谣传,说得理由很充,李、陈电被驳,不好再诘,所以段各事放心做去。

  且说湘督傅良佐,部下亲兵不多,只望王、范两师御敌,偏他两人宣告停战,且欲倒戈向傅。良佐一急,只得与周肇祥商议逃命,夤夜同上兵舰,逃往岳州。此时长沙无主,由各团体组织军民两政办公处,公推王汝贤为主任,维持秩序。良佐逃走后,即由岳州电告中央。段接电后,即入总统府报明,请冯总统深质王、范两人反命的罪状,冯不答。段知王、范行为定是冯授意,作色道:“总统主和,祺瑞主战,两不相洽,应有此变。祺瑞不能再干了,或战或和,请总统自主。”于是段上呈辞职。未几,国务员一体辞职。冯派人一一挽留。复通电各省,此电一下,看似斥责王、范,却不提出姓名,不过含糊了事。湘军第二师陈复初闻王汝贤代理督事,心下不服,竟在常德宣布独立。两粤援军也是乱扰,长少甚是危急。到十月十七日夜,城中火起,秩序大乱,汝贤只得出走,潜赴岳州。傅、周二人已召入京,免职候惩,当由中央下令,云:“湖南督军傅良佐、省长周肇祥擅离职守,听候宣办。”此令一下,段见电,说老冯只罪傅、周,不罪王、范,显见阿私,遂决计辞去,不愿与冯共事。段正拟投呈,忽接直、鄂、苏、贑四省民,均请撤兵停战。原来长江三督军一气串成,推曹锟为首,反对段总理。段遂二上辞呈,冯阳为挽留,段遂不受,竟下野出都去了。冯准免段职,王士珍暂署,段内阁遂倒。王士珍既组阁,一班阁员自然更换。冯既任王士珍,遂令珍调和南方,期谋统一。怎奈南方不肯让步,又加荆州石星川、随县王安澜、黄州谢超三部宣告独立,与冯政府脱离关系。冯政府又生一个掣肘来,还有一个小徐,亦为段氏设法,往来南北。先邀倪嗣冲助段,倪赞徐议。徐又出关联合张作霖,霖亦允诺。适倪欲恢段氏政策,遂邀张怀芝至天津,与曹锟会议对西南的解决。原来曹锟前同长江三督帅联名停战,今忽又主战,岂不是反复无常?

  皆因曹锟时往徐世昌宅。徐云段太自信,冯不应阴嗾范、王,两皆失策。北洋团体将致分裂,国民党将乘机篡入了。曹锟闻听,所以又变初心,背长江三督盟约,可巧倪、张又来相邀,于是吉林孟、黑龙江鲍、奉天张、山西阎、陕西陈、河南赵、福建李、浙江杨、上海卢,又苏皖四省剿匪督办张敬尧等,均是段派。各派代表至天津会议,还有热河、察哈尔、绥远亦派代表加入。大家表明意见,竭力平南,反对和议。由曹锟提倡,大众皆表同情,誓师开战。缮就一篇明文,要求中央明令征南。

  冯总统明知老段主谋,又不能将来文批驳,左思右想,无法保全,只得召府中人讨论,还请段氏出山维持,给他个假位置,免得再受他挟制,遂授他参入协约国督办战务,复任段芝贵为陆军总长。芝贵遂邀段入京,竭见老冯,彼此各释前嫌,欢笑而散。

  段既入京,仍坚持平南政策,拟派曹锟为第一军司令,张怀芝为第二军司令,统兵入湘,克期出发。冯总统不肯下令,一再展期。看看已是民国七年了,此时主战的格外激烈。冯总统竟带卫队,乘车往天津去了,段等皆未闻。嗣由国务院发出一道通电,文中只说大总统出京,检阅军队,以振士气,数日即可回京,所有往来电文,由国务院照常办理,所以在职长官,慎重将事等因,特此转达。此电一发,各省甚疑。直到冯总统回京,方知他潜出京师,并无什么特别政策。不过冯要主和,段要主战,两派不相融。冯借出巡为名,竟往南方,与长江李、陈、王三督军面商要略,抵制段派。先至天津与曹锟商定,再往蚌埠与倪面商,不料竟为嗣冲所阻,遂从倪意,电召李纯。

  隔日,李派来代表来蚌。列位,你想代表有何能力,又非本人到来,只得随声附和。冯见倪等皆动色,只得答道:“诸君既同心,谅必有功,我回下令就是。”倪便送冯上车回京,径入总统府闷坐。有几个心腹人前来探问,冯只是叹气道:“罢了!

  罢了!”到二月初旬,接到湖北王占元急电,说湘、粤、桂三省,南军已攻据岳州,现正进逼,请派援师。冯见电大怒道:“我本主和,伊甚猖獗,定是决裂了。”遂下令实授曹锟、张怀芝、张敬尧为各路总司令,赶急出发,由鄂赴湘。两令既下,又派曹锟为两湖宣抚使,首赴前敌,张敬尧亦随后由徐州出发。

  并将黎天才、石星川、谭浩明等即行褫夺官职,饬前敌总司令一体拿办。

  且说张怀芝既授二军司令,理应不让人先,为何落后,他心中觊觎一席。果然,颁令授他湘贑检阅使,怀芝欣然受任,率兵就道,先遣施从滨取道九江,往湖北,自乘火车至南京会过李纯,即趋南昌,云授曹、张两军。且说段派既达到主战目的,只是总理之任未复,心中还是不平。其中有个徐树铮,要算段氏功臣,为祺瑞南北奔波,能使段仆而活,主战政策萎而振,在段氏幕中不可多得。况目前战事,能顺手收湘省,平两广,则纯一威名,皆归老冯,与段实无效力,心想运动张作霖,用一种手段,威吓老冯,叫他不能不用段氏。于是北上怂张作霖。张果首肯,即颁动员令,声言入关授湘。兵至秦皇岛,停兵不进,逗遛海上,伺察往来各舰。适日本运来大批军械,经秦皇岛,被奉军看见,问朋缘由,说是中国在日本办的。奉军道:“我军缺少,正好。”说着,即一齐登舰,搬运上岸,约两时,即已搬尽,载上火车,运往奉天去了。越日,张作霖电告中央,说前日援湘,已至泺州,因军械缺乏,现已将政府所购军械运奉,这是通融办理,特电请备案。冯总统接电,心中大愤,欲要问罪,恐他不服,只好容忍。

  且说张作霖既截军械,把奉天军队分驻京奉路线一带,布置完密。尤想京奉隔省,呼应不灵,在军粮城设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派徐树铮为副司令。军粮城存三千石军粮,亦被小徐拨充军食,也不请令中央。此时小徐骄横,深为冯总统所忌。

  但小徐为段内阁,改段内阁,他就寻出张雨帅来,与老冯作对。

  冯因奉言援湘,如何屯兵各隘不进,即派人婉问。徐言:“我知有段总理,段教我平南我就去。”冯知是要段复职,自己面子不好看,若不复段任,又有小徐仗张雨帅威风作梗。此时老冯被小徐胁迫无法,只好忍辱,再任段氏为总理。当时曹锟、张敬尧先后到鄂,又兼张怀芝相助,王汝贤、范国璋等又授曹锟密意,与前更勇气十倍。第三师旅长吴佩孚由曹锟荐为师长,充前敌总司令,感激不已,身先士卒。任你湘、粤、桂三省如何勇猛,统皆败溃。再加海军舰杜锡圭助战,水陆夹攻,连战连克,一时规复八处,再下攻击令,规取岳州。岳州是全湘门户,相持两日,子弹纷飞,南军大败,退奔长沙。北军据岳州,报捷中央。冯总统下令勉励。既下岳州,小徐恐此功为政府所攘,电迫政府,速用段为总理,调度军事平南;如不用,将引兵入京。署理王士珍呈辞职书,冯照准,再用段为总理。段任职后,即组织参战事务处,简任已派人为处长。徐闻段已就任,目的达到,遂将所驻奉军,由津浦路开拔南下,助曹、张各军攻南。曹、张两帅见奉兵来助,军势益盛。南方联牢虽分守要隘,仍不敌北军。曹、张见前军越胜,越是进逼。南军屡败胆惊,遂弃长沙而逃。张敬尧即入长沙,会同曹锟联电报捷。冯下令,遂任张敬尧为湘督,着宣抚使曹锟查被难湘民,拨银赈济。

  国务总理兼参战督办段祺瑞接电,喜不可言。言湘省既已得手,此后可迎刃而解。又恐老冯始虽宣战,后怕言和。正在思虑,经小徐一一疏解,始得放心。小徐又致书倪嗣冲,倪接徐书即启行入都,见段时,即将政治诸端解决后,即回蚌。越三四日,段即带交通、财政两次长出京南行赴鄂,与曹锟、王占元、赵倜,及奉、苏、贑、鲁、皖、湘、陕、晋各代表同至汉口,列席会议,商策进行。曹锟道:“如欲平南不难,不能缺兵饷方可。”段道:“如果用命,我回京设法,自然不缺。”会议毕,段到九江,与陈光远谈过。又返苏与李纯、倪嗣冲、卢永祥叙谈半日,倪、卢皆是段派,惟李纯是冯氏心腹,与段不过假周旋,在段意不平南军不止。既回京,即筹军饷,现为南方事,用已空虚,小徐又为段划策,谋借外债。交通部长曹汝霖乃是亲日派,小徐央他借债,他一口担承。曹遂向日本政府借款二千万元,实收只有八七扣,还要四期交付,以顺济路为抵押品。段明知吃亏太大,此外又无法,只得照汝霖所为。段既得款,奈第一路司令来电催饷,格外厉害。这处拨去,那处又要,饷不拨足,前敌军官按兵不动。段致书催逼,只以饷绌为词。未几,即引兵北归。段总理正欲诘问,冯总统反下特令,加任曹锟为川、粤、湘、贑四省经略使,使镇保定。段气愤填胸,入府问冯,冯振振有词,段无言可驳,遂退出。从此,冯、段又生恶感。原来段氏奔走南北,皆为南方,今反堕冯氏计中,如何不气。只得令龙济光攻粤,嘱李厚基援助。但龙虽志在助段,奈部下皆疲兵,经段氏催促,遂攻阳江。粤军见龙军来攻,因寡众不敌,遂弃阳江。龙得阳江,分兵略高、雷二境。原来粤军司令李烈钧分防四处,不能召集,今既召集,领众邀截。龙军司令李嘉白连战皆败,但李部皆是锐卒,如何能支。济光仍是不退,竟为李部所围。龙只望闽浙联军攻粤,牵制李军,谁知闽未入粤,粤先入闽,只得向浙呼救,幸浙兵赴援,粤兵稍退。龙遂激励士卒,冒险突围,向南急奔。龙自奔广州湾,此处又是法租界,只得备文向法领事假道。法领事道:“外人入境,不准带武器,按国际公法例,必缴械然后放行。”龙无法,只得令军士缴械,由法领事查明,方许通过。龙得生,奔琼州,遂将所部残兵,交弟裕光管领,着守琼崖。自己乘轮往北京去了。济光一走,雷州余兵被粤攻急,只得缴械投降。龙入京见段乞援,段不救援,只敷衍两句。后任张怀芝为援粤总司令,奈张已回省,只好再为筹备,此事不提。

  且说段总理恨不得削平南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借外债,筹足军饷。外有章宗祥,内有曹汝霖,可以借得到手。遂委曹、陆借债,曹、陆遂电章宗祥,宗祥即向日政府筹商,无不允诺。惟抵押品要稳,借契要密,无论要多少皆有,究竟不知是何抵押品,守何严密,以后再论。且说前炳威将军陆建章,前在陕西,被陈树藩赶走,他心恨段派,奔走南北,运动和议,暗中效劳冯氏,牵制段派。段派积不相容,小徐尤甚。陆时寓津门,被小徐闻知,嗾奉军驻津司令部前往调查,果属有因。徐听火起,遂缮就一书,投建章寓内,诱陆到来。

  建章虽知小徐恨己,谅不敢如何,遂前往至奉军司令部。小徐开筵相待,陪客就是军官及小徐。席间只是欢饮,至席散,小徐道:“此间有花园,请入内一观。”建章随徐入内。小徐目视左右,厉声语建章道:“你可知罪?汝为南方走狗,运动和议,破坏政策。”建章道:“主和不是我一人,怎得归罪于我?”小徐即令拿下,将建章绑起,取出手枪,只听一声,已送建章去世。随草电文,拍致国务院及陆军部。老段及芝贵闻小徐报,且惊且喜,当设法为他回护,遂查弹陆成案,汇册上呈。冯思建章已死、不可复生,欲责小徐,又恐得罪老段,遂下一令,褫去建章勋位、勋章。

  且说小徐自老段平南失败,遂将军事搁起。冯总统原是代任期限,只止一年,今已满期,就要选举新总统,小徐又忙得不得了,只望老段当选,他就得势横行。于是运动议员,组织政党,联络帝制余孽做一帮手。于是梁财神、王揖唐皆乘机出头,迎合小徐,拥戴老段,取个私党美名,乃是“安福”二字。冯总统代任期满,白应卸职另选,遂颁令召集新国会,并暗嘱私党,设法阻段,如李纯、吴佩孚、曹锟皆不愿拥段。到八月,新国会已齐集都中,不日就要开会。冯总统遂下一道命令,明是自己引咎,却是阻段压力。新国会看到这电,如何肯举段。冯电既发,南方也继续来电.大意与冯相同。段氏看见南北电文,未免心烦,自已一想,大众既然反对,何苦硬行,遂宣告下野。小徐巴不得老段上台,哪知老段另有心计,遂决定主意不干。小徐见冯、段皆下野,遂想出个徐大老来,现寓津门,主张举他,道是个望重的。立派妥员赴津劝驾。徐怎肯一请就来。小徐促新国会开议,先选王揖唐为众议院长,组织选举总统会,克期举行。到九月十四日,在议院选举新总统,到会议员共四百三十六人,午前投票,午后开匦,徐世昌得四百二十五票,应当选。由议会备文,咨照国务院,即通电各省,并通告各国。越日,又开副总统会,两院议员大多不到场,以人数不足法,遂议延期选举。嗣后逐日延宕,遂将副总统虚悬起来。

  徐世昌闻已当选,未便承认,即通电中外,自表谦让。但是新总统既由小徐运动,再加王揖唐鼓吹,遂选出徐世昌来,怎肯让他辞去。当由两院敦请徐世昌出山,冯总统亦致函敦劝。老段见已选定,亦出函劝驾。各省督军亦皆拥徐,除广东政府劝徐勿就职,余均一致。徐思再待各方面来,就可动身。果不一日,京内外促电,纷如雪片。徐乃提出“息事宁人”四字,作为口头禅,允即赴京就职。过两旬,即民国七周国庆节,徐遂赴都。冯闻徐至,于十月七日发出通电,历述一年经过事情。

  又二日徐至,冯即卸职。老徐受职时,正民国七周纪念,本日行就职礼,一切仪注,统照前例。礼成,大众各散。此日是冯政府告终,徐政府起头节目。冯既去,段亦提出辞职书,徐照准。遂任钱能训署理,惟参战督办仍属段。徐总统就职后,专谋南北统一,设法息战。乃令钱代理及各部长通电南方商议息战。南方说:“北方选举新总统,当然反对。”遂开院会议,委广东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所有选举总统从缓,先宣布议案,议案定后,即咨军政府,军政府即开政务会议,承认国会议决案。当日电告代行国务院职权,并行大总统职权。越日,又发通电一道:徐总统欲谋统一,怎不相容?遂联络英、美、法、日、意五国,从中调停;一面饬前敌军队,一体罢战。于是美公使电告驻粤美使,向广东军政府提出说帖,劝他息争,自谋统一。广东政府亦令前敌各军一体息战。政务总裁岑春暄等方有电寄徐总统。徐接阅岑电甚喜。国务院亦致一函,北方和议委江督李纯主持。李本主和,今授徐总统委,当然同意。一面欲在江宁议和,一面欲在上海议和,和议算有望,不过地点未决。徐总统先在四照堂作会议场,带全体国务员,段督办,各督军,先议定政策五条。讨论后,即通电各省,各督军亦遂出京。

  且说徐总统因南北和议,即令朱启钤南下江宁,作为南北和议全权代表,会同苏督李纯等开始议和。广东也推唐绍仪为总代表,行次上海,不肯往江宁。经苏督李纯调停,请朱移往上海。朱为速和起见,亦许诺。时已民国八年二月了,李督军遂发通电,宣告中外,即派干员数十人,充朱差遣。各人均来谢委,李出接见,朱亦来拜会。李说“不必客气”,方说“各位”二字,不防脚下一绊,从第一层跌至第四层台上,背骨又为台阶所格,遂闭目忍痛,解经从役扶起,慢慢回入别厅,朱遂别去。是夕尚安,越宿即疼得很,致不能起牀,后由张医施治,直至旬月始痊。此时,朱代表赴上海,至二月二十日,南北代表同莅会所,列席开会。经两代表表明宗旨,先由南代表宣言后,再北代表宣言。两方宣言毕,大众均向国旗行礼,欢呼“民国统一万岁”,随后大众散去。越日,始开正式会议,南代表首先要求撤换陕督陈树藩。原来树藩仗段派势力,玩视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代表提出质问,迫令撤换。还有闽、鄂冲突,亦曾言及。北代表言愿达中央,即拟稿令人拍发,请政府令陕陈停战。越日,政府-电告南方,谓已派张瑞玑赴陕,监督停战。南方又接陕西于右任来电,言树藩部刘世珑仍率兵进攻,显背和议,应归北方担负。陕西于右任屡来电,言失去盩厔等情。朱代表自知中央理屈,未便和议,与分代表等合电辞职,徐政府复电慰留。虽有电停战,奈陈总不遵,仍战不止。哪知陈树藩密奉参陆处电促,所有军械皆由参陆处或汉阳兵工厂运去。唐代表乃提宣言书,归咎北方停止和议。江督李纯闻知很愤,因疾力起,拟定五条办法,电陈中央,请准速行。徐总统被安福派牵制,不能主张。今接李督电,自然准行。李督又电广东政府,请同意,又通电全国,自此和议复活。

  上海朱总代表函致陕督陈及于右任,竭力劝解,中外舆情亦促请速议。南方唐代表因未得陕省停战确信,遂托疾不出。又兼一种外交刺激,传入中国,遂把上海和会又作缓图,外交之事且搁一边。再说江督李纯,已闻陕西停战确讯,又邀鄂、贑二督,电请上海和会,及五十三公团联成一气,催迫南北代表速议。南方代表未便再顿,乃于四月七日再开和议,核定程序,双方协议,互相讨论。南代表提出十三项,另附悬案六项。北代表提出两大纲,节目八项。讨论已定,双方议题。至五月初,还未发表,大众甚为诧异。

  忽北京传来警电,乃各校学生为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从前中日合同,皆是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署名,中国人士已指为汉奸,诸公谅必尽知。此事已载二十一条件中,致有“五七国耻纪念”,并发一篇声讨卖国贼文,电达全国。议定四条办法,开会演说,晓谕大众,末了只听着“还我青岛”一语,大众格外感愤。于是编发传单,高悬白旗,旗上书“卖国贼曹、章”名字,竟至曹汝霖家,汝霖闻风已逃。可巧章宗祥在此,旁有日人数名。众学生见宗祥,不容分说,赏他老拳一顿。幸日人遮护,章遂逃走。学生寻不着汝霖,也就退出回校。

  不料在后的反被巡警抓去十九人,学生查阅始知。又恐十九人遭害,遂报校长蔡元培,将经过情形禀明,请校长设法保全。

  且说章宗祥逃入医院,经医生调治始痊。有友人来探,遂将被殴情形,请呈报总统。曹亦因逾墙受伤,移居日本医院调治。亦将学生抄家毁物,叙一大篇,分呈总统及国务院。总统下一道令,把过统推在警察长吴炳湘身上,深斥一番。吴受斥不甘,将被捕学生送法庭惩办。校长蔡元培往警厅交涉,吴令挡驾。惹蔡大愤,呈请辞职。教育总长傅增湘因职任关系,亦请辞职。曹、章闻知,以傅、蔡袒护学生,亦提出辞职。陆宗舆为币制局总裁,与曹、章一气,亦呈辞职。曹、章本段派,段见学生闹事,即召小徐入京,商议办法。徐入京,见章已愈,不愿出头。于是上海各团体开国民大会,议论办法四条。内中有释放学生、惩办卖国贼,要求南北代表电京。两代表照允,此事不提。且说上海和会,相持月余,经南代表提出八大条件,通告北方总代表朱启钤,作为议和要略。朱阅八条中,皆与北方关碍,不待电政府即复绝,便电呈辞职。南代表亦向广东辞职。南方还慰留,北方竟照准。原来北方分代表皆是段派人物,探知朱意,即电习匕京本部,报告机密。段派即请钱内阁出席质问,谓朱受命为总代表,居然在上海,议及国会问题,想必是给他特权。钱无言回答,只敷衍数句,退报总统。徐闻南方条件很严,谅难统一,只得召朱回京,再作后议。

  且说日本代表牧野见中国学生人士排日迭起,恐权利上受损,遂发表“山东主权归还”。日代表虽有此语,终不肯加入和约,陆专使亦不签字,由国务院通电各省,各省亦反对签约。

  惟段氏派人,还要为曹、章出气,迫政府惩办学生。学生于是公议罢课,到处发布意见书,分作三层:一要争回青岛;二要惩办国贼;三要日本释放逮捕学生,向政府请求照办,故先罢课候令,不达到目的,不得上课。哪知政府下令,反为曹、章、陆隐愆,与民情反背。这令一下,国民更是不服,学生照常罢课,又加商界对学生表同情,于六月四日,各商家全体罢市。

  惟上海更烈,连吃食皆买不出。此时段派也无法,只好随政府自己办理。但是未闹事洋人,怎肯受此损失,遂电达政府办理。

  政府此时无可如何,遂下令将曹、章、陆一体免职,并将学生释放。又由驻京英公使证明免职令,遂劝告商、学两界开市上课,外省大埠亦相继开市上课。徐总统恐国民为青岛问题再来要求,又怕得罪段系,遂提出辞职,咨交两院。一面通电各省,各省通电挽留,也不再另议。钱内阁遂辞职而去,徐总统即令财政总长龚心湛代国务总理。且说驻京英、美、法、意、日本五国公使,见内外风潮已静,正当把上海和会进行,遂联名向徐政府提出说帖。徐见说帖,反加叹息,一来南方条件狠,二来段派作梗。此回即命段派人去试试,免生枝节,徐正在简委,忽众议院长王揖唐请任此职,徐即派声下。小徐亦因南北停战,又恐失职,遂上条陈,自请防边。徐恐小徐在内生事,将他使开,遂准请,特令为西北筹边使。小徐心犹未足,又呈请为边防总司令。徐总统也就下一命令。小徐得此两职,竟往塞外去了。又任段祺瑞为督办边防鞘。此次小徐出任边防,无非邀功起见,所有边防事务,均归小徐主张,他人毫无权力,言他不着。

  且说龚代总理因财政支绌,上书辞职。徐总统遂任靳云鹏代总理。靳一到任,曹锟、张作霖皆有电力保,并云国家政治,须内阁负责,即请靳总理正式组阁。徐总统接电,即正式受任。

  靳接任后,亦因财政窘迫,呈报总统。总统道:“国家银钱,皆被这些武夫消耗。”靳道:“非裁兵截饷不可。”总统道:“裁兵非出自军倡议,否则又要反对。曹、张谓君大才,请白办理。

  先告曹、张,请他发起,以后易办呢。”靳退出,果电曹、张。

  曹、张真为靳帮忙,遂分电各省督军,裁军额二成。各省闻曹、张发起,亦皆赞成,推曹、张为首,联电进呈,大纲就是“裁兵节饷”四字。徐总统见电大喜,遂下令一道,其中皖系、直系、奉系,皆表面虚掩,其实谁肯实行裁兵。

  且说王揖唐自请为北方总代表,南下议和。沪上人士,不待他到来,即群起登报反对。哪知王若不闻,道经江宁,入见江督李纯。李自然为东道主,招待甚殷。揖唐谈及和议,请为疏通,李终不答。王急道:“君向主和,为柯不答一言?”李督道:“凤凰已鸣,我何妨且作寒蝉。”原来王出京时,熊希龄已编一篇《排优词》,隐讥揖唐。熊是凤凰人,故李纯亦援此以讥之。遂直言道:“熊凤凰已说过了,君尚来闻耶?”李又言道:“和议不难,如北方诸公果无卖国心,推诚布公,就容易了。”王道:“君处南方,不知北方苦衷。”李纯愤道:“纯一武夫,只知纯正,他不敢问。公奉命南来,必有成竹,但望和议早成,纯得享和平幸福,这就感激呢!”揖唐遂去。及至沪,沪上煌煌揭帖,非是不闻不见,心想小徐允为暗助,于是仍用包办国会的故智,到处运动,挥金如土。小徐亦派人运动孙中山及代表唐少川,阳为说合,阴谋反间,叫孙与岑、陆诸人各立一帜,免为牵掣。果然粤、滇、桂三派各存党见,唐代表被小徐浸润,也就与王代表言行。会晤后,南代表向唐质问,说与王包办言和,未免失价了。唐不好违众意,乃向广东政府电请辞职,如此和议又停顿了。

  且说和议始终无成,此时已为民国八年终期,忽闻前代总统冯国璋病殁京寓,大众记念前情,均往致祭。徐总统亦派员致赙,不表。且说南北政府虽然对峙,惟对外交涉,仍联一气。

  闻山东对德和约并未签字,很为赞成。至是反对中日交涉,与北政府一样坚持。但中国虽与交涉,皆无效果。惟苏州枪毙胡宗汉一案,凶犯角间孝二,日领事也不能辩护,乃正式道歉,且令凶犯抚恤了事。至日捷军伤害华兵,经英、法军官调停,亦向中国道歉,抚恤死伤,也就了案。惟山东问题,中国人民反对,直接交涉,所以不答,谁知驻京日使照会外交部三大办法,甚为严厉,遂与靳总理商议办法,靳遂取出一篇电文,交大众观看,原来是鄂督王占元领衔,联名四十八人。大众阅过,想王占元并无甚了得,此次何以独来领衔。其实这篇文,是第三师师长吴佩孚主使,遂知靳氏依从此议。且说王揖唐为和议南下,寓居爱俪园,逗留沪上,名为议和,实未开谈;唐代表虽辞职未准,亦未开议。徐总统虽促王速议,总无端倪。一夕,王正在园,忽来炸弹一颗,虽未伤人,已将王吓得不得了,心想前在江宁被李纯嘲笑,谅必是他主使,遂不揣冒昧,致书李纯,说他有心暗害。李见电大怒,遂致书与王:“奈何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我何憾于尔,而效此无赖行为?”王得书,终不释,遂与李有嫌。前朱南下,李为帮忙,恨不见效,今王继任,其品行不满人意,所以坐观。徐总统接到南方免唐代表职,改派温宗尧继任,遂令王揖唐停止和议。

  列位,南北和议,哪个不想速成,偏是越弄越坏。起初只南北冲突,此时北方又分出两派:一是皖系、一是直系,暗起竞争。南方亦分两派,滇粤派、桂派,互相争竞。致起南与南急,北与北斗,弄得未了。哪知湘省又生出战衅。自张敬尧督湘后,一切多违人意,自作威福。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心想为张效力殊不值得,况兵士皆思归,遂电告曹锟,请代达中央,准撤防北返。偏政府因和议未成,不准。吴与张常有龃龉,敬尧忍不住,因电政府,准吴北返。另保张景惠、张宗昌、田树勋三人接防。政府又不准。过一日,传出一篇电文,申明张敬尧罪状,内有吴佩孚署名。张得电大惊,知道兵略不及佩孚,倘他撤回,南军必乘势袭入。张又电曹锟,请阻吴军北返。吴与张既不两立,望即日北还,遂电达中央,准予全部撤回,且戍卒辛苦,不能再留。此电一发,不待曹锟复电,先遣参谋王伯相北上,料理驻兵地点。经伯相复电,谓无驻兵地点,总被防边军占住。佩孚大愤,立电曹锟,迫令退让,一面整队起行。

  惟段派仇视佩孚,说他目无政府,嗾靳总理黜罚。靳、吴本师生关系,自然袒吴。自徐、靳联合,本想统一南北,再合南方人抵制段派,偏和议不成。靳自然要结吴佩孚,及吴北返,段又责靳,靳遂上书辞职。徐总统不准,给假十日,暂委萨镇冰代理。不数日,湘中警耗,是谭延闿军乘吴北返,攻入湘境,湘督张敬尧飞电乞援。靳在假中,萨又推诿,只得将电送段。

  段急派吴光新往援,哪知援兵未到,张敬尧已逃往岳州。谭遂入湘,张不得已,据实呈报。徐总统下令,褫张职衔。谭前锋赵恒惕又攻岳州,张不战而逃,赵又占岳州。张逃入湖北,又报败状。徐总统下令,着张所部军队,交两湖巡阅使王占元接管。交卸后,来京候办。着吴光新趋任湘督兼省长,谁知湘省竟为南军所得。

  此时吴佩孚驻洛阳,自往保定见曹锟,议出个大题目,就是“保定会议”。吴此次倡“保定会议”,正欲抵制段派,议定办法三条。内有宣布安福系罪状,请总统解散安福部,联络十三省同盟。长江流域七省,黄河流域六省,通与吴佩孚同气,安福系更加心慌,索性布散流言。徐总统心下也惊,暗想直、皖两派愈争愈烈,一旦变生,与自是大不利,遂先派人调解,免生不测。遂电奉督张作霖来京,调和时局。张已染指中原,今接徐总统电,正好乘此瞻仰。那张辫帅也曾请过他的,代为斡旋。张雨帅为此遂乘车入都,一入都,即往总统府谒徐。徐接见时,即谈直、皖两派将起冲突。张不待说完,即自任调解。

  又替张勋言两句。徐言:“俟直皖解决后,总可帮忙。”张辞出,即赴保定。曹闻雨帅远来,派员往迎。为张洗尘,陪客中有吴佩孚并各省代表。席间,由张雨帅提议,劝从和平办理。

  曹对:“尚模棱。”吴佩孚起座道:“佩孚并未要战,因一班安福派人,实恨他媚外误国,只图肥己,不顾国本,抵押国土,丧失主权,引狼入室,全无一点心肝。国之存亡,就在旦夕。

  我等身为军人,只知力捍社稷。佩孚原知军人守不干政名义,奈部下义愤填胸?并力除奸,恐一时不能禁止。”作霖听说,徐答道:“吴师长亦太性急,事要磋商,何必妄动干戈,徒害民生。”曹锟亦劝坐下再议,作霖再劝一番,吴终不惬意,复由曹、张与各代表商议办法。佩孚道:“不解散安福派,不撤王揖唐,不罢徐树铮,佩孚永不承认。”作霖道:“先撤王揖唐,余两事再议。”佩孚道:“老段劣迹,就是信任安福派,小徐是安福首魁,小徐不去,也是无用。”作霖见佩孚势拗,不好再言。曹道:“且再议。”吴遂告退。次日,吴又与各省代表趋集,又讨论若干时,才议定办法六条。吴阅过,并无免徐树铮。张道:“待我入京商议,可将小徐罢去。”当下议定散会。

  次日,张回都,即将议定六条呈徐总统,总统道:“靳提出辞职,我已批准,此外数条,我不能作主,须通知老段,看他如何?就请台驾往段一议。”张亦承认前去。段方出驻团河,张见段先说些和平话,后将议案一阅,段大愤。作霖再劝段,段道:“佩孚不过一师长,何敢欺人?他若不服,就与他兵戎相见。”作霖知说不下去,遂回报老徐。张往返两次,终无效。

  张再往保定,劝曹、吴少许通融。佩孚勃然道:“余事皆可,惟小徐不罢,誓不承认。”张见段、吴两人大反对,遂叹道:“我实多此一行,只好回报中央,我即回奉了。”曹道:“后事还请帮忙。”张道:“俟胜败定,用我说和,我再来。”张复命后,即出关去了。越日,即由报纸宣出小徐六大罪,文末署名,为首就是曹锟,以下是张作霖、李纯二人。又越日,徐总统发三道命令,将小徐筹边使撤去,着来京供职,其缺着李垣暂行护理。西北边防总司令着即裁撤,所辖军队,归陆军接收。

  且说小徐在边,也防直、奉相连,压迫皖派,不待中央命令,即驰回都门,首先运动雨帅。张遂拒绝。小徐又嗾胡匪扰乱治安,不料被奉军查获,报告作霖。作霖大怒,遂电曹锟、李纯,联名痛斥小徐。曹正乞张为助,李纯亦恨段派,遂与张复电,意皆相同。张遂发表讨小徐电文,向政府献议,请免徐树铮。徐总统还顾皖系面子,留小徐在京供职,却是兵权一律撤尽。小徐甚为着忙,遂往见老段,涕泣陈词,说总统误信奸人之言,将我免职,明是排皖,我不足惜,恐督办亦将不免。段被小徐一激,径自入都,直趋总统府,见老徐说些讥刺话,并现怒容。老徐再三慰言,老段道:“曹、吴拥兵自恣,何不罢免,乃罢树铮。”老徐又说:“曹、吴功高,人所尊崇。”老段道:“总统宠曹、吴,莫要后悔。”竟自去了。

  老段回团河,与小徐商议发兵,小徐即带卫队入公府,迫罢曹、吴,即调一师、三师、九师,任段芝贵为总司令,向保定出发,与曹、吴决战。张作霖闻报,也回奉调兵入关,援应曹、吴。江督李纯与上海护军使卢永祥险犯冲突,幸吴淞司令调解,始末决裂。忽政府明令,任卢为浙督,护军使缺,以何丰林充任。何遂发一电,向中央辞职。中央因直、皖开战,未即答复。任疑李督嗾使,不待探明,即电询李督,语甚愤闷,又请吴淞司令亦拍电问李。李复电谓:“中央命令,如果是我指使,叫我永不为人。奈何总不信?”遂会浙卢,暗地戒严,如临大敌。李督亦恐浙卢乘直、皖分裂时袭苏,亦派兵分防。

  何闻沪宁路被拆,愈觉有名,遂派军直上,与苏军相持。幸士绅各团体力为调解,结果李督让步,双方订约。江苏不侵松沪,松沪不犯江苏。撤退兵备,言归于好。且说北方徐树铮带卫队直入京师,迫令各员连呈弹曹、吴,请夺官职,下令拿办,推段祺瑞领衔,吴入总统,逼老徐下令。老徐无奈,下指令一道,当由曹锟出名,联同奉张及长江三督,发一通电,论老段、小徐罪状。奉张回时,立即派兵入关,表面上说是保卫京畿,其实留作后盾。曹知张已入关,料他前来援应,遂大胆出师,亲赴天津,行过誓师礼,派吴佩孚为总司令,号各军为“讨贼军”。天津设大本营,高碑店设司令部,一意进攻段军。段分四路进兵,均归段芝贵调度,总参谋是徐树铮。七月十四日,两军相距只隔数里,徐总统即发命令一道,着一律退归防地。

  哪知这道命令就是催战符,他要撤防,他偏进战,两面战鼓“冬冬”,炮声“拍拍”,就在疏璃河发作起来。

  正战时,直军倒退,边防军只顾前进,谁知直军退到防线,均避壕内不动,及边防军子弹射尽,直军从壕内冲起,竟开枪向边防军射来,吓得边防军无路逃奔,纷纷四散,段芝贵已先逃走。西北军第二混成旅及边防军三师的第二团,分三路攻直军防线,战未多时,统被直军所败。杨村是曹鍈驻守,亦同日大胜。惟段芝贵晦气,向老段报告,说被直军所袭,因致小败。

  老段再鼓励将士,饬秘书草檄文,布告中外,宣曹、吴罪状。

  同日曹锟亦通电各省,说开战原由,当归边防行咎,两造各执一见,互争曲直,但战事既开,势难挽回。哪知小徐心中,以为曹、吴一战,可以了事,不料竟为所败,遂气冲牛斗,自往杨村攻曹鍈;高碑店战事,交段芝贵主持。又电鄂、豫、鲁等同党起事,响应京师。再令吴光新与张敬尧会商,密图湖北,助攻直军。

  且说鄂督王占元与曹、吴既合一气,自应要防吴光新,屡派人侦探,怕有动静。及直、皖战起,格外戒严,吴光新所有变动,皆被王占元察知,遂以请宴为名,竟把他软禁起来。吴军闯信,乘夜发难,竟被鄂军击退。张敬尧闻光新被禁,已逃走去了。王即电知曹、吴,甚为喜慰。后又接到广东电文,也是声讨段氏。且说直皖争持,互相角逐,小徐战胜曹鍈,已自得意。不料小段又为佩孚所败,从此边防屡战屡败,击毙无数,俘获旅团长等共五十余人。曲同丰遁入涿州,直军即进涿州,曲军不支,只得向吴军前请降,吴遂允降。曲遂带同两旅暨残兵二千余人,缴械乞降。边防军第三师师长闻曲已降,遂弃师而遁。段芝贵亦遁入京师,西路完全失败。小徐闻信,正在忧虑,忽听营外枪声,乃是曹鍈来攻。小徐部下闻各处败耗,无心恋战,顿时四散。小徐见此行为,也逃入都门去了。老段闻败,愤不可止,即取枪自尽,幸部下夺去,未致毙命。部下又进言道:“劝他回都,请总统下停战令。”老段不得已,返回都中,上书自劾。徐总统笑道:“早知有此,何必当初。”一面派靳云鹏、张怀芝往见曹、吴,商议停战,并下令一道,停止战争,候令解决。边防军尽皆投降,解除武装,段氏一败涂地,虽返躬自责,情愿去官,奈众情汹涌,各处发电,皆有歼厥渠魁,如江督李纯,南北海军将校亦通电请讨安福系。此时吴佩孚与奉军同诣京师,请总统诛斩贼魁。

  且言靳、张奉命到吴营,见了佩孚,商议提出四条,徐总统均皆照准,佩孚尚未满意。又经靳、张婉劝,吴言:“待转曹经略,我不敢作主。”靳、张乃往与曹议。曹允停战,奈承认四事,尚未足意。靳、张只好回京复命。徐总统再召作霖调解。作霖奉命与曹、吴再商,共计六项,尚有先决两项,议定。

  奉张即转呈徐总统,徐欲稍顾段氏体面,着靳、张请作霖再商曹、吴。曹、吴仍照前议,不过字面稍改。中央遂连下命令,除为曹、吴洗刷外,所有免职各条,皆与段派有碍。至严缉祸魁一令,因曹、吴各军驻满京畿,倘一被拿,尚有何词,故对小徐诸人,特加严厉,使他规避,且小徐、小段已先避东交民巷藏匿。曹、吴意思,本欲罚及老段,幸总统为他曲全,将罪过全推小徐等身上,小徐等幸日人保护,未遭缉获。

  且说段派推倒,靳又上台,内阁组成。靳欲谋和平,请徐总统召曹、张来京,商议时局。曹、张应召至京,与靳会晤,蔼蔼可亲。徐总统下令裁各省经略,曹锟改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任副使。张与佩孚未免疑忌,为后决裂伏案。靳总理既谋和平,把统一计划积极进行。奈滇、黔、粤、桂军阀亦是党派纷歧,各成仇敌。旧国会议员去粤赴滇,遂开会议决,取消岑春暄政务总裁,以贵州督军刘显世补职。刘与唐继尧本唇齿相依,不愿合入桂系,经靳总理及南北总代表李纯一致敦劝,唐、刘遂联电通告北方各省。北方接电,由曹、张领衔,复电滇、黔,南北由此接近,和平可望。哪知还有阻滞,北方拟解散新旧国会,新国会是段氏组织,总统又是新国会选出,旧国会已徙滇粤,如何能解散?又怎能和平?

  且说李纯因和议未成,愤恨成病,特荐江宁镇守使齐燮元为会办。燮元颇曲承李意。安徽督军长江巡阅使倪嗣冲因年老辞职,政府乃令张文生暂署皖督,巡阅使一职,令李督兼代。

  李辞不受,并辞总代表兼职。徐不允,遂改任为苏皖贑巡阅使,齐燮元为副使。贑督陈光远以李出己上,有愿归鄂不归苏宣言。

  皖督张文生亦不服,苏省士绅又极力反对,说李不务政治,拍电请移驻九江、当涂等语。但李被激刺愈愤,遂叹道:“世事如此,人心不公。”至下午三时,阅《上海报》,载有评斥己事,顿足大哭,说:“我治苏数年,为省长、财长两职,毁我如此,我活有何味?”夫人王氏在侧,知不能劝,急令人请齐燮元等来劝,纯不答一辞。齐退后,纯令秘书拍电北京,谓:“我病难痊,保齐燮元为江苏督军。”秘书退后,自己写数封书函,置诸抽屉,始就寝。至四点钟,只听“噼叭”一声,王夫人惊起,连忙呼纯,已不省人事。立召医士到来,业已死了。

  检视衣上,血迹模糊,枕下见有手枪一支。李督死后,由王夫人令人请齐帮办到来,商议一切,后查抽屉内有遗书数封,一一照办。一面办理丧事,后送原籍安葬;一面由齐帮办电达中央。徐总统接电甚为悼惜,遂下令照例抚恤,并给银二万为治丧费。令帮办齐燮元妥为办理,并令齐燮元暂署江督。齐接电,遂接任江督,此事不提。

  且说靳总理欲谋统一和平,请徐总统召曹、张入都,商议时局。徐总统下令,将经略使撤销,任曹锟直鲁豫巡阅使,任吴佩孚为副使。张心已有疑忌。看看徐总统代期将满,曹、张两人未免皆要存些观望。两人虽然亲家,但心各不同,表面上很是融洽,暗中却都不让。到民国十年间,中央发一道命令,要把新国会解散。奉、直两派闻有此令,均皆赞成。原来张作霖谓左右道:“新国会解散,将来改组国会,必定重选大总统,我再用银贿通议员,将老徐推倒,这总统岂能到旁人呢。”故此赞成。曹锟心里也是如此。张、曹两人因有亲戚关系,却不现表面,内却怀疑忌。论曹锟个人,张作霖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内中最怕的是吴佩孚。张作霖心想,倘两下放起难来,我军队皆在关外,他军队均在近畿,他若堵截,我不得入关,也是无用,不如节节引进,就以保卫京师为名,如曹有龃龉,那时我就不认亲戚了。于是将奉军第一师并第一混成旅分驻在马厂、军粮城、廊坊等处,皆是京畿要道,步步逼进。欲知曹、吴如何对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为选举曹吴联军败雨帅

  诗曰: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却说张作霖将兵运入关内,分驻马厂等处,徐总统见此光景,恐直、奉将来必有大冲突,心想就为这选举事情,要闹得民不聊生。遂说道:“天下人人皆可做得,何必争竟呢?”哪知却打动两派心思,暗中格外起劲。但是,曹锟本无甚大调处,吴佩孚见张行为,极力主张对待。保定会议,联络六省同盟,以便抵制奉军,所有师、旅、团、营名目,一律取消,改为模范军,均调加洛阳,与冯玉祥日夜训练,把个模范军练得加倍纯熟。又把军备布置停当,且看张作霖如何,再为对待。

  且说张作霖将吴佩孚消息打听清清楚楚,心中也打算设法对待。头一步就联络赵倜,请赵倜暗察吴佩孚举动。第二就联络张文生、齐燮元,说佩孚领衔,密保张勋。第三就亲自带兵入京,借大总统威名,压服佩孚。所有心腹的人,皆替他安定位置,布置妥当。先令那兰州往保定见曹锟,商议约法,再令张作相赴保定,要求三种条件。哪知曹锟见了三种条件,一概不允。作相回禀,作霖大怒,遂派人赴京,请靳总理解散保定会议。靳总理知曹、吴是一气,与佩孚又有师生之谊,两下势力皆不弱,若说不允,张必动怒,反为难起来。遂想特别法子,在自己私囊取出五十万元,写一份书信,送到曹前,请他保定会议缓行。原来靳总理怕直、奉决裂,弄得不太平。曹得了银子,落得卖些人情,况这会总统虚悬,新国会解散,若改组国会,必改选总统,不如先派人探问张亲家意思,再为磋商。张作霖一见曹锟来人,心想曹亲家想办新选举,便故意问来人道:“你家巡使办新选举,想推何人呢?”来人惊慌,似答不出来样子。作霖笑道:“仲帅莫非欲推黎黄坡吗?如其推黎黄坡,不如推段合肥。”原来作霖本没有推段心,明知曹锟为己,不过拿此话作说,对待来人。来人回禀,曹锟心想:“张作霖不肯助己,居然要推段出山,这明是与我为难。”遂愤恨异常。

  徐总统闻此消息,暗暗担心,心想两派势力倒也相敌,况吴佩孚当皖直战争时候,原说过战胜之后,一定实行裁兵。及至战胜,不但不裁,反添了若干。但佩孚添兵,亦是因为防奉。若论曹锟这人,本不放在张心,张所惧的,也就佩孚一人。

  此时张作霖听得直军兵力很足,料必是佩孚所为,况佩孚时刻阻我进行,我总要与他分个强弱。作霖正气愤不过,忽报湖北第一师师长孙传芳到来。作霖接进,酒筵相待,席间谈起直军的声势如何强悍,传芳道:“直军中幸得佩孚为领袖,他的兵训练有方,甚为整齐。”作霖道:“听说佩孚现在洛阳练兵,我倒望他来,与我试一试。我虽不算知兵,可也练几年了,我生平未遇敌手,但望他领队前来,倘若我军败了,我从此退避关中,永不侵犯。请你转达与他。”传芳道:“大帅切勿误会,佩孚并无此心,以大帅威势,名震环球,佩孚也不敢抗衡。”

  作霖道:“我此时不下二百余营,兼有这些战具,粮饷足够十年需用,照我这样军队,可以战子玉罢。”传芳听了,颇为子玉胆寒。次日即告辞回鄂,本拟直回,心想道:“我与子玉知交,不如迁道往告子玉,叫他防备为要。”及至洛阳,见子玉略谈情形。子玉并不为然,传芳怕他未领略其意,遂明言共事,子玉道:“张之举动,兄早知情,前日保定会议,他就轻视与我,我以国事为重,并不想邀功。他要来寻我,我惟陈兵以待,我并不去寻他。”传芳听佩孚之言,知他已有成竹,暗自佩服,遂告辞欲行。忽一人大叫进来,佩孚见是冯玉祥,当请坐下,说道:“孙兄由北而来,云奉张兵力甚厚,很注视直军。”并将传芳之言一说。玉祥不禁大怒,说道:“既奉军与咱作对,那就不怪咱了,他注视关中,已非一日,看他各处驻扎军队,名为保卫,其实是占我们地步。大帅拍一电给曹帅,看他如何再论,咱先将兵队整好,等他兵入关,再以武力解决未迟。”子玉、传芳二人闻玉祥之论,甚是赞成,传芳告辞回鄂,佩孚即照玉祥之言,电达曹帅。曹锟接子玉警电,心想道:“果然亲家要与直派争衡,难得子玉预先防备。”遂复电子玉,叫他慎重而行,一面电知曹锐、曹鍈,叫他时刻防备,不准奉军入关。

  二曹接电,自然照办,不表。

  且说吴佩孚接到曹锟复电,知他意思,就将来电通知各营,一面整顿军队,静待出发。未二日,曹帅果派人到来。佩孚引至密室,来人取书一封,呈递吴使,拆阅过,已知其意。遂款待来使。次日,即请张福来、王承斌、萧耀南、冯玉祥四位师长到来,开军事会议。玉祥道:“前次曹帅已派曹鍈、曹锐扼守关内,不容奉军进关,谅他也难飞进来。现闻作霖花二百余万,运动叶恭绰出面,把梁士贻推上台去,好替他筹办饷糈,这事务报登载明白,况我兵已训练多年,又兼大帅多谋,大众齐心,何患那张雨亭呢。”佩孚闻玉祥之论,甚为钦佩。却说张作霖,见曹、吴同心,与奉军作对,心中不乐。京畿虽有奉军驻扎,奈各处险要皆被直军把守,不容我张大势力,遂集一班将官商议道:“咱们要想与直军分个强弱,你们有何良谋?”张景惠道:“直军锐气正盛,曹使吴使联络一气。曹锐、曹鍈驻扎关内,时刻防奉军入关。咱们进关,又无正当名目。大帅意下有何高见?”正在议论,忽见大公子张学良说道:“现俄党蒙匪作乱,家父派人进京,就以平匪为名,要求政府取消‘模范军’。政府若能承认,必以吾军为主军,坐地索饷,俟军事危急,再为谈心,未知如何?”作霖即点首称是。正派人进京,忽接库伦警报,言匪四起,正待援救。作霖大喜道:“果不出学良所料。”遂派张景惠进京,叫他见靳总理,如此如此。

  景惠受了密计,立即起身。不一日至京,此时靳总理正为奉、直两派已弄得力尽筋疲。忽闻作霖派人前来,靳不知何事,心更错愕。及至会面,乃是景惠。景惠将书呈交,请速决断。靳总理听说,神色已经变样,便问雨帅有何事见委。景惠把张帅密令取出,靳接过一阅,已吓得魂飞。另外还有要件,就是请取消吴佩孚“模范军”。靳总理此时已是为难。景惠道:“咱暂告辞,容后再议。”靳总理无法,只得往总统府报告。次日,发出一道命令,叫张使先把库乱平定,余事再议。景惠就剩此索饷,回奉复命。雨帅听来使回禀,心中不悦,任听俄党纵横,蒙匪蹂躏,他总不发一兵。政府得此消息,只得调吴使前来救援。佩孚知作霖心意,也按兵不动。吴使心想一计,密令阎相文进京谒见总理,说库伦军事紧急,张家口一带皆已摇动,京绥一带兵力单薄,愿以所部各军分填要隘,以重防务。张景惠仍在京,闻知此事大惊,一面电告雨帅,一面谒见总理。靳见景惠又来,料想必为此事。景惠先道:“阎相文来京,与总统所商,未知能许略听否?”靳道:“张兄放心,我无欺人心,无论他说什么,我必相告。况他所言,我已拒绝了。”景惠告辞而出。

  且说阎相文回到洛阳,禀明吴使。佩孚遂电曹帅,说奉派阴谋诡密,纵令匪党入关,以危直系地步,京绥沿线要驻重兵,以防不测。曹使接电,即令二十三师师长王承斌所部直军一律调去,相地填防。且说张作霖见曹使分兵填防,遂立意提兵入关,即集军官会议。张雨帅说道:“咱今入关,未奉政府命令,恐外省又生猜疑。”景惠道:“这件事还须缓行,咱兵力虽厚,一经入关,子玉未必不提防,内中就有主客之分。不如先用个反间计,叫他直派自相扰乱,我军乘势入关,方为稳当。”张使闻听甚善,便亲自写书一封,密派副官赴河南见赵倜,呈上书信。赵倜拆开一看,知其就里,遂复书一封,内称弟完全奉派,与佩孚不过表面应酬,如以后有委,弟当效劳。张接到此书大喜,即派人送至洛阳。佩孚正与军官议事,左右报道,奉天差人下书来了,佩孚不胜诧异。来人呈上书信,吴使拆阅,大怒。幸参谋看透其意,说大帅不用动怒,这是奉张反间之计,使大帅攻豫,他好乘势进关,正好将计就计。遂对吴使耳中说“如此如此”,吴使大喜。对送书人道:“我也不用写信,就烦你口中对张使说我知道了。”来人去后,一面把陕督冯玉祥调署河南,把赵倜调署陕西,先将他分开,再把张使书送他一阅,观其动静。计划已定,派人往河南,将信送赵倜。赵见自己信,已自魂飞,此时无法,只得把张使信拿出,表明苦衷,说有一日,奉张派副官来此相逼,又逼写书,我不得已,阳奉阴违。

  吴使见他表白,也就不与他较量,遂令与冯调署。

  流水易逝,一日,接来一封急电,说张使已提十万入关,占住曹家花园。吴使见电,十分惊愕。原来直隶省长曹锐请假回保定,曹鍈又因部下兵不敷协防,遂请奉军协防。奉张接电,喜出望外,遂领兵入关,填驻马厂、军粮城、南院、长辛店,及津浦铁路北段。曹鍈见奉军已进关,即将二十六师全数撤回保定,居民纷纷乱窜。由奉张出示晓谕,又警务长杨以德亦出示,叫居民莫误会。曹使见奉军已入关,又把自己花园作司令部,即将鍈、锐二人唤至痛责。忽接到一封电报,曹使看了两句,愤气填胸,向鍈、锐道:“你看看!”二人一看,见是子玉打来,已唬一跳,又细看,说他们擅离职守,暗引奉军,该依法惩办,至奉军已入关,各处防线,派直军填驻。雨亭自来,我一人当之。鍈、锐无法,只得请曹使作主,三人正在商议,忽报吴副使到来,曹使闻听,急忙出迎,鍈、锐亦退避去了。

  且说吴使连日接阅电报,已知奉军陆续入关,再打听,始知曹鍈、曹锐所为,遂大怒,即电曹使,依法惩办,不可遁情。

  一面齐集军官会议,说道:“津汉路以长辛店为紧要,今被奉军占去,只得另布为要。”遂令第一及第十五混成旅驻琉璃河,算第一大队战防线。以第十三混成旅驻松林,算第二战防线。

  以第二十师十三、十四两混成旅驻高碑店,算第三战防线。就以高碑店为大本营,其余第二十三师、第二十四师、第二十六师及第十五混成旅,一律开到该处,担任天津一带防务。王承斌为北路总司令,担任北京、保定一带,吴使自为前敌总司令,各处挖掘战壕。分布已定,遂往保定见曹使,商议进行。子玉到了保定,由曹使接入署内。相见后,说道:“承蒙令弟引奉军入关,你想直隶乃财政机关,此处一失,各款何出?”曹使道:“两个舍弟本是庸人,已悔不及,今已拘留,任子玉如何办理。现奉军已入,请以人民为重,万勿推诿。且看雨亭举动如何,望你慎得而行,若一定决裂,我将家眷送汉口,以表曹、吴永好之决心。”

  吴使听曹使之言,心中正想,忽外面送进电报,吴使接过一看,乃是张作霖通告全国电。内中说民国已十余年,一个好好中国,弄到这样。并说自己无一点权利私心,因此统兵入关,以武力解决统一和平。吴使看过,又递曹使,曹使道:“这是他沽名钓誉,你看怎样对付?咱也发一电通告国民。”吴使即令秘书拟稿,随即誊清,派人送电局拍发,遂又拍一电到政府,请任王承斌为直隶帮办,政府照准。是晚,即开军事会议,并请曹使任吴使为总指挥,曹使照允。各事完毕,吴使正要回洛阳,忽政府派王士珍、赵尔巽、张锡銮前来,说有要事接洽,吴使只得住下。原来政府因张使提兵入关,内外惊慌,居民一夕数惊,恐怕直、奉决裂,特派三人前来调停,消除意见。三人到了曹署,两使接进。吴使先说道:“张使煌煌通电,提兵入关,欲以武力解决和平,佩孚让无可让,不自量力,欲为曹使作一前驱,以后再听国民公论,不知总统意见如何?”三人道:“今奉总统委托,特为直奉问题,就在津地开个公会,二公有何意见,不妨直示。”吴使道:“我知保守和平,开会也是无用,不知雨亭何意?”三人道:“二公意思已明,待见过张使再议。”次日,三位辞行,径赴奉天,吴使也回洛阳,不表。

  且说三人径来奉天,半路接张电挡驾。三人知去无用,遂回京谒见总统,将曹、吴之语说过,又把张半路之电,呈总统看过,半晌不语。三人见总统不答,料知他的心事。此时内务总理已换周自齐,进来见过总统,就说奉天张使来电,说不久要来北京。据他说已议定六件事,请总统颁令,择期在天津开公共会议。便将电取出,说诸公一看便知。大家一看,六件事连一件皆不行,简直择日出师,何用开会呢。大家见总统发怒,遂劝道:“天下自有公论,好在两下还未决裂,等天津会议后再论。”赵尔巽道:“再请黎元洪出来调解。”王士珍道:“请黎不如请萨镇冰,他两人一去,便可成功。”徐总统拍电,萨接电即到,就把此意向他一说,萨至天津,不日即回来。总统问道:“黎黄坡肯出来解和么?”萨道:“算我空跑一趟,效劳不周,那奉、直事,连一字也未提起。”总统问道:“如何不提?”萨把黎东支西吾一派行为说过。徐总统叹道:“咱惟有退让一法,余无别法。”

  且说张使自从与曹鍈、曹锐联络后,奉军陆续入关,占马厂等处,随后又将大炮飞机通同运到,即发一电,通告全国。

  过一日,又见吴使之电,心中烦闷,便齐集军官,说:“咱奉军入关,计算不过五六万人。吴子玉将各处布防慎重得很,看来居心不小。”于是张使亦将各处军队开入关内,由师、旅长以下,皆是武装。分派已定,遂拍电至京,请总统发令,开天津会议,共谋统一。总统无法,又请出几位大老联名,两下拍电。

  且说吴使得信,便道:“张使欺人太甚,就凭他几位,就能把事平静了。”遂再往保定见曹使再商,当即起行,来至保定,进了巡署,见曹锐在座,大斥一番道:“你欲顾奉军,请早决,等到兵临,降亦死,不降亦死。”曹使弟兄情愿筹饷,以备战用。曹又将各人调停说明,又说张使来电,说我不该与你合,说电报上百般毁骂,吴使将电检出,不禁大笑。阅毕,知他想联曹使,好叫我势孤,即对曹使道:“二公本是至亲,何可附外人,不知如何回复?请见示。”曹使本心地忠厚,说道:“我前已说过,两无偏袒,我已有电辞退,以后直军方面,归弟专责。天津让张使,保定让老弟便了。”复王士珍电,就说不赴天津会议。佩孚心想道:“这人平日是不深说,我所以把直军集在郑州,以少数北行。”遂电告玉祥,即办理后方牢备,如紧急再电调。此时赵倜已与吴使联合,山东田中玉也派两旅策应。又上游司令孙传芳来电,以全部开武胜关。海军有炮舰开秦皇岛,制奉军后路。吴使见各路响应,大喜。又调张福来到郑州,以便北上。此时郑州直军共计有九十三团,布置严密。冯玉祥由陇海向德州进兵,好与保定联成一气。且说徐总统听说奉、直两军已有冲突,说奉军内有土匪几万,丛中响应,直军内有某督军援助,真是忧得不得了。又请出多人,今也议,明也议,才想几条章程,又不敢直拍电与曹、张。连吴使共拍三电,过两日回电说,曹、张不日来京,惟吴使不赴会。

  左一天,右一天,盼望二位到来,哪知连个影子也不见。这几位调人,心终不死,说咱们再往保定一行。不料几位正走半途,可巧碰上两军战线上,只听大炮连天,再听听,才知两军已开战起来。你想他们几位,哪受过如此惊吓,到此时,却没命的逃跑。

  且说两湖巡阅使吴佩孚见奉军势大,便电知各处,加兵填防。他决定主意,将军械军器开在汉口巡署,装运来枪弹一千六百余箱,炮弹八百发,又从上海运来大机关枪三百余件,前赴巩县,将洛阳、郑州均设无线电。忽探报奉军前线皆是马队。

  吴使闻听,便差人往各处,星夜赶造挠钩三千把,以备临敌应用。又令杜锡圭领军舰四艘,往渤海以断奉军后路,自己便亲临前线督战。此时张作霖亦由军粮城赶赴前线,张景惠、邹芬在长辛店,长辛店奉军总司令却由张学良指挥,东至马厂,西至长辛店,都设无线电。直、奉两军战线相连,吴使便下攻击令,两军就在马厂开战。奉军第三、第四两队上前攻击,枪声大作,两下战有多时,互有损伤。后面奉军大队齐到,直军站立不在,只向河间、任邱退去,奉军遂据青县。此是直奉初次开战,直军阵亡军官五人,兵士百余名。奉军也伤营长一名,伤势甚重,送往医院救治,兵士伤十余名。吴使见头阵小败,赵杰军又退败下来,把后军约退。正在筹划,忽见一个军官手拿一张赏格,吴使接过一看,乃张作霖赏示。内开:获敌军主艄赏五万,能致其死命者赏二万,高级军官赏二千,中级军官赏百元,得敌炮一尊赏五百元,机关枪赏二百元,小枪一支赏十元,后面署“张作霖示”。吴使阅毕大怒,正在设施,忽报河南赵倜与弟赵杰现已宣布独立,各军闻听皆发急,惟吴使毫不在意,哪知他已有成竹。忽陕督冯玉祥来电,愿领军亲赴前敌。吴复电,说我军已打胜仗,请你将兵分驻郑州、洛阳,以便监翠赵倜。且说赵倜自联吴后,完全是直派,他又在吴范围内,又见吴声势,更不敢异志。至冯玉祥过境时,军士又甚文明,及冯至洛阳,吴又为冯、赵两人周旋,从此各释嫌疑,和好如初。

  一日,赵倜正与军官闲谈直、奉之事,忽听说直军溃败不堪,被奉军得去大炮枪弹机关枪不计其数,死伤兵士若干,军官几位。又听说吴佩孚也阵亡了。赵倜大疑,正想间,忽赵杰进来,冒冒失失道:“吴佩孚真死了,咱不如就此宣告独立,看他们如何结果。”赵倜也糊胡涂涂,信以为真。一面发出命令,地方戒严,一面宣布中立。正在布置,忽传来北方战耗,说直军连得大胜,奉军已退出关,张景惠也领兵逃走,张学良身受重伤,吴佩孚前线指挥甚为得手。赵倜闻信,如高楼失足,急得无法。又闻陕督冯玉祥已领大兵前来攻击,吓得魂飞,心想此事如何处置,惟有背城一战。哪知冯玉祥善于用兵,转瞬间已将赵杰杀败。赵杰逃至乃兄处,商议求助。怎奈冯督步步进逼,赵氏兄弟见势不妙,遂抢了几家商店,连夜逃走。冯督一步不放,紧逃紧追,非擒获赵氏兄弟,不肯放手。幸吴佩孚来电阻止,冯督才止兵不追。原来赵倜误听赵杰之言,弄得立足无地,若非吴使电阻,险些把性命送掉,这且不讲。

  冯督遂进城,出榜安民,督署事就叫省长代理,一切办清,即提兵赴保定来助吴使。且说吴使连日战奉,起初用诱敌小策,奉军连得胜仗,军心遂骄起来。又派员来吴营,约军投降,吴使明知,皆不与较。只暗传各军在险要地方埋设地雷,以待追来,一齐发作。哪知奉军也暗设无数地雷。一日,直、奉又开战事,吴使便下总攻击令,在琉璃、长辛店一带,两军一齐开火,枪炮不断,奉军不支,且战且走。吴使当前指挥,奉军将直军引至设伏处,暗将药线引着,只听一声响,地雷发作,直军在前的,皆被轰死。吴使也受有微伤。奉军见直军中计,心中大喜,以为此次可以将直军杀尽。直军见已入奉军伏内,又不知向何处逃走是好。正在心慌,忽大雨倾盆,把药线全行湿透,心想地雷被湿,全行无用,趁此当儿,直军一齐奋勇,攻杀前去,把奉军杀得大败,退走十余里,得了许多器械,杀死官兵一千余人。直军反转败为胜,就此占住长辛店,将营扎定。

  吴使遂乘飞机察看地势,又照张使前日赏示,也大出赏格,派人乘飞机在空中各处散布。下面奉军拾得传单,都来观看,只见单内写的,说张作霖不惜同胞,跋扈横行,咱们被逼,不得不设法自卫,同胞们能把张作霖一人除去,从此永无冲突,大家皆享幸福。望速醒悟,弃暗投明,咱们官兵,皆欢迎的。奉军看过,大家成群密议,也有军官议论的,奉军正在咭咭咕咕,忽见张学良持着手枪大喝道:“尔等敢惑乱军心么?”众军正要分辩,听得一声响,当中军官已被学良打死。原来学良因未得利,在伊父前告奋勇,愿赴前敌指挥。即日来到军中,于路拾着传单一看,冲冲大怒,说吴佩孚惑我军心。遂于晚间信步出营,正走此处,见大众议论此事。学良大怒,用手枪将军官打死,随即又把这几个兵士,推出营外,一齐枪决。

  且说直军听得奉军营中出了此事,已知军心不固,呆使遂授密计。次日,又与奉军开战,张学良、张景惠领生力军向直军进攻,直军接战数小时退去。次日又战,直军又败。一连数日,皆是奉军胜,直军败。有一位参谋向学良道:“我军连胜,恐是诱敌,不可不防。”且说张学良见连日大胜,遂派人往大本营报捷,作霖见报,大加犒赏,就在军粮城设宴庆功,一面鼓励将士奋力进攻,一面集军官会议战事。正议间,忽听四面枪声大作,遂下总攻击令出御,又不见有一兵一卒,令各营用千里镜来照,果见远远树林中,有敌军发枪,奉军便一齐前往攻击,约有数十分钟,又不见直军动静,奉军大疑作怪。正在揣测,忽听大炮轰轰,四面八方,皆是直军,如潮水涌来,枪炮子弹如下雨相似,炸弹又从空落下,奉军欲要抵战,子弹又不足,无奈何,只得四散逃命。哪知直军越战越勇,不一时,奉军死者尸如山积,血如流水。又兼冯玉祥、张福来两军随吴副使分三路追击,奉军跑不及的,只得缴械投降。幸红十会解救,吴使才算不追。此次奉军一败涂地,皆因张使倔强所致。

  直军此次获胜,亦因吴使用谋,又兼冯督等援助。张使见大势已去,只得将原驻地点通同让出。遂收兵出关回奉,养精蓄锐,待兵精粮足,再思报复。究竟奉能报直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奉直失睦张吴再决雌雄

  诗曰:

  野外无人问落花,绿荫冉冉遍天涯。

  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却说张作霖被吴佩孚用埋伏计杀得大败亏输,谅想站不住,叹曰:“不料曹锟不顾亲戚之情,与吴联络,同我作对。今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残兵退回奉天,效越王之法,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来讨吴,岂不为妙。”于是令各将校,将所有败兵收容,退出关外,加意训练,以图报复,这且不讲。且说曹锟既胜了奉张,心中非常得意,谅来作事无有掣肘,况此次选举,无不畅所欲为。看官,你道曹氏真有此能力,表面上不过担一虚名,其实此次战事,一切指挥操持,皆是吴佩孚设施,与他毫无一点效果。就是直系首领,人亦但知为曹氏,其实吴佩孚才是直系真正首领。闲话休提。

  且说吴佩孚自战败奉张,心想张作霖此次虽败,谅来不能甘心,虽然退出关外,终久必来报复。况吾又不能久在京城,为人借口,说我干预国政,不如仍回洛阳,将士兵训练,留为抵制奉军,岂不是好。一面整旅凯歌而还洛阳,一面请徐大总统下令,惩办梁士贻、叶恭绰、张孤等煽惑酿祸之罪。徐大总统见直系势大,不好拂意,遂下一滑稽命令,将梁士贻等均着免本职,开褫夺勋章,查交法庭惩办。又令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省长张作霖着免本职,听候查办。其奉天督军一职,着吴俊升署理;奉天省长一职,着袁金铠署理;所有张作霖兼任各职,着即一律裁撤。那知此令颁后,吴佩孚见之,心中甚为抱歉。原来吴佩孚前因徐总统派王士珍、赵尔巽等数人为他两下调解,吴佩孚决意与奉张开战,遂不遵命令。此次虽毕退奉军,总觉心下不安,又见疮痍满目,闾里为墟,遂电徐总统自请处分。其内容谓此次战争,皆是张作霖、曹锟、吴佩孚三人所造之罪,乞应蒋吾主人同时罢免本兼各职。

  诸位,吴佩孚此电,俗语所谓口头禅,其实他毫无一点真心,他今已胜奉军,中枢纽要又在自己掌握,徐总统虽有免张作霖职之令,他又窥破是个滑稽命令,于此遂生出嫌隙来,一心想乘战胜余威,同冯、王诸人将徐总统推翻,力捧黎黄坡复职,主复民六国会之两种计划,大举表面法统文章。所最注重者,则为将来军需问题,遂引董圣人、高贤人分掌财政交通,凡关于财政上能活动的,皆援引自己心膂把持,不松一步。又以孙丹林为内府秘书,以为耳目。就此数事而论,他请免职,你看果是真的吗?且说豫督赵倜前因中张作霖反问,改投奉派,后为吴佩孚探悉,又入直派,哪知已为佩孚所恶。及奉直接战,其弟赵杰误信叶玉虎之言,说佩孚中弹阵亡,迫兄倜拍电援奉,竖旗独立,反对直系。前日佩孚檄调冯玉祥援直,战胜后,遂留冯坐镇洛、郑,以防赵之反侧。但赵与冯甲芦税款一事,两下已有嫌隙,况吴又有去赵之心,赵亦明知不能兼容,结果只得让位,还不足蔽其辜,又下令通缉,遂任冯玉祥为豫督,刘镇华遂坐升陕督。则直系势力日增,地盘也扩大了。遂一意注重军事,闻奉张志在训练,意存报复,恐秋高马肥,叩榆关内犯,故力主军队集中京汉路线,作为准备。

  且说张作霖自战败后,卧薪尝胆,生聚训练,而以勾践自拟,意图报复。心想欲要报复。非用离间惰兵之计不可,于是派吉林印花税处处长李壮飞持函赴保定修好,曹亦令团符麟持函赴沈阳报聘。张非常优待,同时又令其子学良潜至天津,谒省长王孝伯,求其向吴疏通,劝吴勿要过逼,免得再起战祸,并乞代恳曹使,令吴勿再相逼。王即密电保洛,谓奉张经此一败,精华已损大半,若再相逼,难免致成困兽犹斗之虞。吴亦实时答电,谓:“此是奉张懈我军心之计,我当时本欲乘胜捣巢,曹使疑我有二心,力主适中而止。我当时志气灰颓,遂离保返洛,对于曹使,所有举动,格外反对。况中国大局,多半未定,又劝左右勿轻动,诸事总要见机,不可性急,否则政客频来,难以对付。”并电曹使,谓:“奉张时各事已定,现正利用我内部有事之时,他先得手,此是进一步离间惰军之计,愿孝伯为我谨陈于曹帅之前,凡事注重,望勿轻易为人所愚。”

  王达曹,曹闻之,恍然大悟。遂以榆关防务,全权责成吴使,自己仍假意与奉张晋接。吴受此任后,乘张福来由岳州来、孙岳自沪来之时,遂电召各将校并诸代表等,开一联席会议。对于榆关防范,如何办法,倘奉不来最妙,如奉来攻,总要首尾相应,犄角相恃,不致为他所乘,就算具体了。

  且说张作霖本欲派人前来,联络保曹,间疏洛吴,不料又为洛吴窥破,致电曹使,曹使觉悟过来,即将榆关防务,专任洛吴。心想此计未成,还从根本上设施,遂将左右新旧两派将校加意挑选,推其子少帅学良为领袖。自己就亲赴绥中彰武、锦西一带视察军队。每视一军,即作简便演说,云:“我起初目的,本为力谋统一,以望同胞等享自由幸福,而直派曹锐,一则迎我入关,二则逼我退兵,三则我退之时,又加以袭击,使我失信于三省诸父老子弟,此则诸位所共闻见也。况当时本徐总统在位,自己欲得保全地位,先诱我入关,继而又令直军将我邀击,哪知结果倒未保得地位,终为直系推翻。及至今日,黎总统乃是我们公认的,今又欲将黎氏推翻,自己立为总统,你们想岂不全体扫净吗?则我将欲与之周旋,就是战,剩至我一人,亦所不惜。我现在不得不为之准备,一为我们表示人格,并扫除误会,也使国人知他们邀我奉军,为争总统而设,纵然失败,教国民知道我非为地位的,实则为谋统一,则最后之五分钟,到底看属哪个。”

  于是遂整理军队,凡属不能战的,及不守纪律的,全行淘汰。迁调军官,着其子学良提议。学良遂亲主其事,大家洗刷。

  一意注重军事教育,并劝其父收买人心。所有前次在京汉路线及榆关阵亡的,旅长恤金五万元,团长三万元,营长万元,连长五千,兵士五百元。此项抚恤,真算破例。此皆少帅学良谋划。又鼓励关东三省人民兴办民团,补助军队之不足者。其三省人民所有之枪械,皆日本明治三十年式,甚合军用。所缺乏者,不过步军事识耳。又求军事训练人材,实行设施。仿日本军民一体政策,无事时,满地是民;有事时,满地是兵。张少帅之此种计划,很为乃父赞成。

  张因初次战后,费约一二千万元,遂百般罗括,于是扣留车辆,要求京奉路南北段管理权,又截留盐税。致起日政府抗议,由小幡公使与各公司接洽,向中央政府严重交涉。总统府顾问辛博森遂谒张,问其扣留路款及车辆,张谓是沿吴佩孚京汉前例。经辛氏再三劝导,张不得已,将车辆放还,其盐税尚在交涉中。张既受中央免职令,究竟心中有点芥蒂,意欲发起联省自治,又恐惹起国际交涉。遂想一保安名义出来,则个人地位可以稳固,即设成一个接洽机关,以便号召。定于八月二十四号,为东三省保安联合会开幕之期,于是日下午,在奉天省议会开成立大会。临时由张作霖主席,演讲开会宗旨,为立三省根本法则为目的,并附规约二十条,其为规约者,为将来复任时留余地也。张既被举为保安总司令,较之昔日声威,不减分毫。又有杨宇霆为其参谋,运筹帷幄。杨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甚有谋略。少帅学良改革军事之时,作霖嘱其与子共商进行。所有东三省一切军事设施,由学良负责,宇霆从中指导。

  杨又荐引人才,皆擢显职。杨见张信任,格外奋励,遂提拔人才,规定三种资格:以留日学生陆军毕业者为上等,其次如军官卒业,或为咨议,或差遣,则为起码格也。张得杨筹划,凡关于军事政治一概不问,如训练军备整顿财政,以待时机,一雪此耻。苟有隙可乘,终不能让他一步,是要为奉天赎回面子。

  至直系方面,令保曹与吾联络,予再为利用之,谅不难治吴也。

  又发起三角同盟,以厚自己势力,如粤孙、浙卢皆与直派反对的,不妨引为同盟,以反直为目的。及至江浙战事发生,张以同盟关系,遂亦起而响应。谁知此时黎总统已被直系逼走,无法,只得欢迎保曹接任。不料曹接任未久,忽有江浙战事发生,曹接总统时,吴甚不乐,以为时机未至,上台容易,下台倒反难以为情。及江浙事起,曹见乱事扩大,必统筹良策,不足应付。即于秋节日,分电洛吴、津王来京筹商。哪知洛吴并未到府,仅复一电,惟副使王承斌于十四日下午应召来京。谒曹后,即在府与诸要人开一秘密会议。至晚八时,仍乘车回津。至十六日,吴始由洛起节,抵京后谒曹。曹、吴会后,即谈正事。

  曹曰:“余老矣,无能为也,请子玉、孝伯两人摄行大元帅、副乖帅职权,统筹对付,全权办理。”吴、王两人谦让再三,始应允。又闻曹曰:“东北事关系甚大,须专心对付,不能再顾东南。现江浙战事已有转机,可由抚万一人办理。”吴亦认可。旋出府,赴四照堂办公,阅看各处电报,凡有来宾,着参谋长接见。及阅到苏齐请援之电,吴遂复一电云:东北军事亦急,请齐直接电商皖闽贑各省,抽调军队,全权筹划。此间应付东北,实不能兼顾。但吴此次来京,完全是为东北,其最要问题,是支配军队与措筹军饷两项,迨军队支配好了,遂一致对奉。至筹饷问题,谅政府不能独筹。其在洛阳时,已电各省,请代协筹,以外又有数省代筹,一面再催中央力筹。吴计算,此次非预备两千万元不敷支配,亦不能有把握。此次战事,倘能战胜,则直系之幸,不胜则大家牺牲,大有孤注一掷之势。

  不三四日,即出京,其大本营非滦州即在唐山,现尚未定。据某机关调查,奉军现在约有十八万人,直军之数只有七与五之比。奉军枪械又坚利,直军是杂凑,观此两样,识者早知五胜负之有在矣。

  十七日,吴又谒曹,陈说对奉作战态度,已有把握,请将讨伐令颁发。哪知吴未至京,曹已将讨伐令拟好,及吴来京,遂与冯玉祥、王承斌、王怀庆等正式交换意见。至夜间,府中又有秘密之讨论,至三时余方交印铸局。至早晨六时,才将公布命令发出。本日下午六时,公府怀仁堂召集联席会议,列席者吴、冯、颜及三王等,会议一切军事。正论间,忽热河都统朱振标、朝阳镇守使龚汉治等来电报告,说奉军节节前进。张作霖支日通电,破坏大局,请中央大加挞伐。列席各要人相继发言,皆谓国家维持纪纲起见,应即明令讨伐,当将国务院秘书厅所拟之稿,略加修饰,交印铸局发表,并饬印铸局火速铸就讨逆军关防。

  至十八日,始申印铸局正式发表。总司令办公处设于四照堂,或设大本营中,总司令部内分九处,皆是参谋副官等名目,副司令部则不另设,吴此时心满意足,说道:十一年间,直奉决裂,直军不及奉军之半,尚能取胜,今直军一呼数十万,又有大总统明令讨伐,何患不胜。且说苏督齐燮元接吴电后,遂约皖、贑、鄂四省出兵攻浙,原订战略,约于一月内可的士浙卢扫除,收回上海,在自己掌中,所以自己任为前敌总司令,出兵进驻昆山。浙卢见苏齐出兵,不敢懈怠,即下动员令,亲往上海,与何护军使会师,出兵兵抵敌双方在宜兴、浏河、黄渡、嘉定、青浦一带,鏖战四十余日,不分胜负。浙卢见苏齐用全力前来攻击,不得不向奉张求援。谁知作霖正筹对洛吴计划,忽接到东南战事报告,又不忍轻易开衅,仍然坐镇东三省,派侦探进关,侦探曹、吴举动如何。哪知吴佩孚欲达到武力统一目的,静候东南战事开始,再定进止,忽见东南开战,他即调重兵开往关外布防,暗中下动员令,专等东南战事弗束后,他即率兵攻打奉天,以便实行武力统一计划。侦探得此信息,径回奉天报告。

  谁知张作霖接到关内密电,皆言吴使计划,先平东南,后扫东北。阅电后,仍然按兵不动。后侦探回来,所言皆是一样。

  作霖闻知,甚为惊惶。遂低头沉吟,心想子玉欲谋统一,实行武力计划,我向来力主和平,今日被他逼近出兵,但是我兵虽然单薄,尚堪一战。若守,他率兵来攻,岂不是被他看轻吗?

  我想不如用个先发制人。主意已定,遂发电召集三省军官,到署会议。先将吴氏武力计划宣告,然后发表意见出兵。众官长听得霖如此说话,遂说道:“吴氏今行武力计划,大帅何不就调全军,与他共决雌雄。前日在关内损失,此仇尚未得报,咱等正要寻他。他今无端开衅,妄起祸端,请大帅赶快传令,调集三省士兵,即日进兵,与吴佩孚决一死战。此番若不得胜,誓不回兵。”张作霖见各官长个个奋勇,一致主战,均以报复为念,谅此次进关,可操必胜之券,遂欢慰不已。随即函电纷驰,限定二十四小时齐集奉天省城署内。于是三省官长接到雨帅急电,果然于二十四小时内,齐集省城。张大帅见此情形,格外欢喜,遂将三省之兵,编成六军,分道出发,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吴佩孚失机退驻鸡公山

  诗曰:

  平生志气与天高,莫把文章结富豪。

  胆大锯龙头上角,心雄拔虎嘴边毛。

  却说张作霖将三省之兵,编成六军。第一军军长姜登选,第二军军长李景林,第三军军长张学良,第四军军长张作相,第五军军长吴兴权,第六军军长许兰洲。编制完全,即发命令。

  一、三两军由北大营乘火车出发,直达万家屯前线,以第四军张作相作援军。又令第五军吴兴权出发开鲁,吴即率部前往,不敢延迟。因第二军李景林素通战术,令他作先锋,攻打北票。

  总共六军,一齐奉令出发,号称三十万,浩浩荡荡,各奔地点开拔。沿途遇到敌军,实时开火相攻,暂且不表。

  且说第一军姜登选、第三军张学良、第四军张作相,各率所部奔万家屯进发,沿途有尖兵在前搜索,遇有敌军,即来报告,三军长即下火车扫除。不日,火车已抵万家屯前线。三军长正开车前进,忽尖兵前来报告,说前面已到万家屯,敌军步哨已达此地,我军不能再进,请令定夺,三军长闻报,张作相道:“此地名叫周家屯,屯上居民颇众,不如将司令部即设于此,今晚休息一夜,明日五鼓进兵,举行攻击,使敌军猝不及备,可以一鼓而获大胜。”姜、张二人称是。说罢,各传命令,一齐下车,往周家屯寻找民房,设下司令部,埋锅造饭,各人饱餐一顿,然后进帐休息。张作相即派侦探前去,窥探敌军将领是何人,速来报告。侦探去后,未一刻即来报道:敌军将领是彭寿莘,步兵甚整,大炮甚多,又有一旅骑兵埋伏在树林之内。兵力约有两旅,请军长设法平敌。作相点头,命侦探:“再去窥探,本军长自有设施。”作相暗道:“彭氏是个劲敌,上年间他在前线指挥,甚为合法,今日又在此地防守,此人鬼计多端,不可不慎,谅他今夜必来攻咱无备,倒要小心才好。”主意已定。遂与姜、张二人商议,说道:“此人战术颇佳,我军初到,地势不熟,又因在路受些风霜,各军皆有疲困,如其不预为防备,恐直军今夜前来偷营,岂不受他所欺。”学良道:“上年在马厂,咱们中他诱敌之计,今又与他相遇,非小心不能保全。既然如此,如们先派步兵一队前往东面埋伏,再派机关枪一连往西布置防线,枪口均朝南待战。若果他来劫营。咱兵四面包抄,可以获胜。”学良布置已毕,作相自己也去整顿,静候直军到来。

  且说彭寿莘闻尖兵报奉军到来,说奉军战线内毫无埋伏,指挥官是张作相与张学良,还有个姜登选,目兵四散逍遥。彭司令闻尖兵所说,低头暗思,说道:“张作相、张学良二人本是悍勇善战之将,上年在关内,受张景惠、邹芬二人通情致败,若非学良、作相两人十分沉着,必致全军覆灭。后来奉军退守榆关,又得他二人亲冒矢石,勇猛冲杀,所以奉军反败为胜,这两人非寻常之将可比。据尖兵所说,奉军毫无准备,内部纷乱,大可乘他初到之时,攻其无备。但怕他用诱敌之计,咱今先率小部分前往试探,看奉军什么动静,再作道理。”主意已定,急调步兵一营,带机关枪两架,重炮两尊,悄悄出了营门,直奔奉军前哨,实行袭击。彭司令率兵到了前线,一齐散开,开炮轰击。直军以为奉军无备,谁知张作相同学良二人令左右翼用迫击炮冲锋过来,只见那开花弹如雨点相似飞来,直军前线伤亡颇多,尸如山迭。总司令见有准备,又见直军纷纷退奔,阵脚已动,只气得暴跳如雷,连叫反攻。直军此时只顾逃命,哪里还听他命令。彭司令无法,只得退回。复调来大兵一团,加入前线,子弹充足,纷纷向奉军飞去。又用小钢炮、机关枪乱击,势甚凶恶。张作相在前线指挥,正逼令直军缴械,忽见直军一支生力军冲杀过来,奉军抵死保守战线,急传令向两翼报告,令众兵前进,取势包围,自可获胜。左张、右姜两司令闻报,急令实业界士分三路实行猛扑,子弹直向直军射来。直军战线内死尸堆积,不能再去,纷纷倒退彭司令无奈,只得随溃兵东奔,逃回大本营。检查兵士,死伤大半。次日,奉军司令张作相又进兵攻夺万家屯直军战线。直军被昨夜一阵,已失战斗力,不能抵抗,一见奉军来,即行退走,沿途抛弃枪械军用品不计其数。彭司令见此,无可如何,只得退入山海关,谨慎保守。

  张作相遂夺了万家屯,真可谓兵不血刃。即传令布置防线,又命飞马传令向后方,催张、姜两军开拔万家屯住扎。忽侦探前来报告,说旧俄营直军兵力甚夺取,布置严密,防线内埋伏甚多,遍地皆设地雷电网,特来报知,请令定夺。作相叫再探。

  探子去后,作相道:“彭寿莘逃入山海关,与守将董政国商议,将旧俄营各军调出作战,即令董政国实行反攻,阻咱军不能前进。诸军长有何妙计?”各军长闻作相之言,个个无语。姜司令道:“如直军旧俄营难攻,不如用重炮轰击,若能将城门攻破,我军一拥而入。倘若搭云梯爬城,恐他防守甚严。”作相道:“吾自有法。”次日,张作相即率奉军来攻旧俄营。直军司令董政国见奉军来攻,又甚悍勇,所向如破竹一样,说道:“前日兵已失战斗力,不如全体调回,再从山海关调来生力军,加入前线防守,或者可以获胜。”即向各长官道:“万家屯第一道防线已失,今当竭力保守旧俄营第二道防线,看奉军来势甚锐,吾军与其受逼,不如向前反攻,尚可不受他制。”各长官道:“司令所见甚是。”董司令又道:“如其反攻,他战线埋伏也多,必先设伏破他埋伏,才可进取,不然必中他埋伏。前日吴司令送来马猴、狗熊颇多,不如去取来,叫到战线内挖他埋伏。”

  那管猴的说:“司令有命,部下即刻就行。”董司令又派敢死队一排,跟着猴能为掩护队,领令前往。管猴熊的将猴熊带来交过,众目兵率领猴熊径赴前敌,解去绳索,只见他向猴熊唧唧咕咕,那猴熊点头示意,原来是叫将敌军地雷电网挖出,带转回营。只见那猴熊穿踪跳跃,向前而去。列位,真正奇怪,这猴熊一到战线,与人一样动作,一路走着,用鼻子向地下四处闻嗅,一直到战线内,将地雷挖出,转身就跑,按下不表。

  且说奉军张作相连战了几个胜仗,心中不胜欢喜,心想这旧俄营仍被直军占着,心中又生忧闷起来。所以在战线内设伏,哪知直军用猴熊前来挖掘,不料又被奉军看见,口中说道:“直军太也奸猾,竟用猴熊前来作战,如不将它打死,一时刻被它挖尽。”遂将枪端平,对准猴儿,“轰”的一声,这枪弹从猴儿身边穿过,猴儿竟跳跃起来,直向奉军战线内横冲。奉军一听枪声,一齐轰击,众猴熊一时逃得干净。直军敢死队赶来掩护,怎奈奉军势涌,不能支持,只得向后而退。直军董司令急忙出队迎战,亦奋勇向前猛攻,无奈奉军迫击炮厉害,也只好向后急退。董司令下令道:“如有向后退者,定按军法。”直军闻听,险些激成军变。有程度高的兵士道:“司令未见战线内死的兄弟吗?如再相逼,恐生别故。”董司令也怕激成兵变,说道:“非是本司令不惜生命,奈上命如此。既各弟兄不愿战,何能强迫,暂且退下休息再论罢。”于是直军遂退入关中。旧俄营二道战线完全被奉军占领。奉军就在旧俄营休息,大赏三军。连电报捷,一面再商论进取之策。直军董司令见连失两道战线,遂与彭寿莘、张福来、冯玉荣等,并各将领相会,并报告连败情形,言奉军悍勇,战术甚好,与前年在关内情形迥不相同了。张福来道:“诸君休长他人志气,吴巡阅使命咱来关中布置防线,临行时,命咱传谕战线内各将校,务要小心坚守,联络坚固,以便传达灵通,切勿攻击。他另派舰队开往秦皇岛,攻取奉军侧面,约三日内,舰队可以获胜,奉军断了联络,不战自乱。又调长江各省大队,前来援助,兵力现在很厚,约在二十多万,奉军纵然悍勇,只要一月内,管保他完全扑灭。”

  各将领听张福来说词,个个皆陡长精神。福来又道:“张作相、李景林等虽悍勇善战,倒不足惧。怎奈我军一见奉军,皆即散胆。只要咱们将关下战线防守严密,就算尽职了。”令军士将关下挖了三道壕沟,埋上地雷电网,上面盖上钢板,以便掩护壕内目兵。如奉军来攻,必中埋伏。奉军虽猛勇,其能奈我何!诸君放心勿虑。”

  不说直军筹备,且说奉军司令张作相既得了二道战线,遂率兵奔山海关而来。到关前驻扎,传令各布防线,暂且休息,俟后队到来,再议进攻。正在布置,忽听侦探报道:第二军李军长大获全胜,现已领兵到关前驻扎。作相闻报,正要去会李军长,忽闻营内兵士大噪起来,不知何故。第三军军长张学良随派传令去查,不一时,传令兵带进几位下级官长。学良道:“你队下为何大噪,从实说来。”有下级官敬礼道:“各目兵闻听李军长大胜,连得多少城池,各目兵即欲前来攻击,与第二军争功,部下止不住。请军长赶紧下令攻击。不然,各兵要自由行动,与直军开战。如军长不下令,部下不能负责。”学良闻听,随传令站队,即下总攻击令,说道:“众弟兄听真,有功者赏,退后者本军长即以手枪轰之。今日是有进无退,如将敌兵攻退,回营自有重赏。”各目兵齐道:“情愿力战。”学良大喜,遂下总攻击令,他自己在后督师。各兵到了战线,一齐散开,各举枪向直军轰击。于是迫击炮、过山炮、小钢炮均上上开花弹,一总的向直军轰来;子弹猛烈异常,如雨点相似。

  直军司令彭寿莘、张福来、董政国、冯玉荣皆亲自前来指挥,拚命抗抵,数时未分胜负。张学良想道:“如此战法,徒耗子弹,不如猛扑,抢他战壕。”即传令各兵皆上刺刀,向前冲锋,一声令下,奉军个个奋勇,直往前冲。谁知直军也是如此施为,不一时,遍地尸身存积,连插脚地皆无,只听手枪炸弹,声如爆竹一样,血迹乱飞,惨不忍见。张学良只得令军士退回防御线,仍用枪炮与直军鏖战。后又心想一法,不如用牛羊挖他埋伏,再用流弹对准直军掩护钢板打去;又调来一队敢死队,命他向前冲锋,各带炸弹,向直军壕内抛去,使他不能存身,能得战壕;再架大炮攻城,可以获胜。各兵闻听,皆有难色。张学良见此情形,知各兵胆怯,自己遂脱去外服,身穿绒衫,左手执鬼头大刀,右手提了炸弹,亲自奋勇上前,大声道:“本军长身先士卒,你等还不随我来杀敌吗?”各兵见军长上前,谁敢退后。各兵齐声道:“司令已经向前,咱们快些蜂拥向前杀敌罢。”一众奉军,不顾性命,直奔战壕,乱抛流弹。直军在壕内哪能存身,知道难守,只得出壕逃奔。张福来见此大怒,用手枪将败兵击毙,无奈兵败如山倒,只得退进长城,将城门关闭。奉军遂得战壕,即将埋伏破去。一面犒赏士兵,抚恤死亡,一面传令攻城。谁知奉军在关前,一片皆是平地,又无掩护;直军在城上,凭高视下,弹发如雨。奉军恐惧,皆要退却。

  学良道:“今日是我们生死关头,如要退后,定用手枪轰死。众弟兄竭力抵抗,攻破城池,自有生机。”奉军个个复行向前,连传三次命令,皆未攻破。此一阵奉军死伤太多,学良心中甚惨。只得硬着头皮向前,令兵士架起重炮,对准城楼上面开去,只听咕咚一声,将城楼打坍,再复一炮,又将城门打破,城上死尸直落。学良见城打开,令敢死队上前抢城。敢死队闻令,蜂拥向前,抢入城内。奉军后面全部跟入。直军纷纷退走,张福来止遏不住,只得随众退走,长城遂失。奉军得了长城,随即布防,并传令催后军速入,如迟,恐直军大队到来,不独前日之功尽弃,大家皆要牺牲。于是调第一军姜登选速彩赴援,按下不提。

  且说直军张、董、彭三司令沿途收拾残兵,直向九门口退御。此一阵直军伤有一旅,奉军较直军加倍,所以学良急调后军前进。直军退至九门口,在九门口布置防线,即令尖兵向后方总司令部告急请援。吴司令接到告急电,唬得真魂出窍,说道:“长城何等坚固,况且又有重兵防守,如何能失?”想道:“是了。奉军注重正面,用全力大炮攻破。今我兵已退九门,我若再从正面去,徒增伤亡,不如用舰队赴秦皇岛,舍舟登岸,攻他侧面,袭奉天城,倘能得手,奉军必撤山海关大队回救,此所谓攻魏救赵之法。”主意巳定,遂电知九门口,切宜坚守,切勿出攻。如奉军来攻,只宜抵御,等我有令来,再行反攻。

  吴司令遂传令率第三师往秦皇岛进攻。哪知张作霖早已料知此路是攻奉天省要道,特命奉省舰队,全驻于此,以资防守。吴司令水陆并进,皆无有效。且说张学良将长城防线布置停当,遂传令进兵攻九门口。张作相仍为前敌总指挥,率队前往,一到九门,将地势看明,即用大炮轰击。直,军彭司令忙率队竭力抵御,两方皆伤亡甚重,终不肯退,连攻三次,皆未攻入。

  学良心中焦急,说道:“九门口是天生的险阻,其中只能用一人一骑,能有何法可破?”一看旁边有一土阜,不甚高大,比九门口次多,不如先夺土阜,再攻九门。计议已毕,遂进兵往攻。不料直军已知奉军必先夺土阜,遂将口内架上机关枪,不住施放。冲上土阜,奉军亦用大炮向口内轰击,口内直军被炮轰稍有退避。张作相看见,说道:“只要你能退避,我就好设法冲进。”遂全神窥探,两下皆在口门乱放,直军不能出来,奉军也不能冲入。约一时久,忽听直军大噪起来,纷纷倒退。

  张作相见直军退走,知有内变,遂领队冲入,向前直追。列位,直军何以倒退,原来直军误听,说后方被奉军绕道攻来,截吾去路,若不早退,恐全军覆没。张作相遂夺了九门口,心中大喜,一面犒赏前敌,一面报捷。

  正在犒赏,忽见冯玉祥副官到来,说冯帅已撤兵回京戡乱。

  学良心中不实在,以为是直军诱敌,遂派侦探前去查探。不一时,回来说,前面果无冯帅兵队,学良遂电告其父。作霖接电大喜,随复电说:“既是冯使来说,各军长原守皆有防线,叫我军不可前进,我兵可勿进取,暂且休息,切不可疏忽,以待后命。”且说冯玉祥率领部下回京戡乱,将队伍驻扎京奉铁路。

  自率二万人回京,分驻各门,即入府谒曹总统,请下令命吴佩孚退兵,免伤生灵。曹总统不但不允,反电吴佩孚,叫他回来讨冯。吴接电,始知冯玉祥回京,遂将前线事托张福来、董政国、彭寿莘三人办理,自率部下回京,与冯玉祥宣战。且说冯见总统不允,知道吴佩孚必回,即命胡景翼带兵赴天津堵截佩孚。佩孚回到天津,就在火车上设了司令部,令兵士沿津浦路布置防线,与冯玉祥、胡景翼、孙岳开战。冯玉祥见吴佩孚在津浦路布防,即命孙、胡二人亦即布防,会师抗吴。吴即传令攻冯,怎奈久败之后,又兼寡不敌众,只得率残兵逃上战舰,往青岛而去,由青岛转奔长江,按下不表。

  且说张、董、彭三人受吴使所托,只得会议保守原防,怎奈九门口已失,奉军又悍勇异常,三人无奈,遂率领残部逃上兵舰。哪知奉军随后追来,各兵争命夺舰,秩序大乱,奈舰只有三只,不能容纳多人,看看要沉。董司令道:“不能再顾岸上人了。”忙起碇开船。碇手见兵涌上,谅难开船,遂用大刀将众兵砍下,沉江死者甚多。遂开船赴长江而来。在岸败兵顾命,只得缴械投降。学良传令收容,暂且不说。

  且说吴佩孚率领三舰败入长江。此时江浙战事已经告终,浙被孙传芳所取,苏督已经回宁。及佩孚到宁,遂派代表上岸,与苏督商议,请他派兵援助。哪知他此时已受段执政命令。原来冯玉祥因曹总统不允所请,反令佩孚回京讨他。及佩孚兵败,乘势将他推翻,软禁府内。遂会议往天津欢迎段棋瑞进京为临时总统,又议将总统名目取消,改为执政。段遂于北京就临时执政。及佩孚败溃后,苏督齐燮元已受执政命令,电齐云:“能不助吴,苏督位置不动。”迨吴佩孚到宁,心想齐亦是直系,谅可以出兵相助。既至,令代表往会,齐却婉言拒绝。吴心中知道齐受人愚了,遂离宁径往湖北,心中想道:“齐已变心,不知鄂萧何如,不如派人察看,再作道理。”主意已定,即派刘副官乘车往湖北而去。刘到湖北,表明吴使欲在湖北组织护宪军政府,请鄂督援助,特命部下前来示意,先行通融请示。

  鄂督闻言,即答道:“本督与吴使关系甚深,莫说护宪军政府,保全直系原有势力,无论吴使何事,只要我能做到,无不相助,请贵代表速电吴使到来,再行面商。”刘副官闻听大喜,即发电请吴使速来。吴接电即至湖北,舍舟登岸,来至督署。鄂督非常欢迎,殷懃备至,设筵相待。酒罢,萧督将吴使引入密室,所有左右一齐屏退,关防甚密,外人不知。次日,萧督发表,说吴使要在湖北组织护宪军政府,传令各官员,照策进行。不料湖北各公团纷纷具请愿书,请吴使离鄂,免得湖北又起兵端。吴使接阅请愿书,表面允许容纳,不日离鄂,暗中仍与鄂督出兵讨冯。各公团见吴电文,即召集,各路联合会,一致表示反对,举代表数十人,齐到督署请愿,请吴使早日离鄂,以息战祸。吴使心中一想,此事又不能成。次日,即发长电宣布护宪政府大纲,皆用各省督军省长名义。哪知这电文一发,各省皆不承认,群发电反对。吴使无法,只得叹口气,将带来残部,交鄂督改编。自己退向郑州,与张福来、彭寿莘、董政国商议,调集军队沿铁路布防,与胡景翼作战。谁知各官长月兵皆无战心,又无粮饷,河南人民个个反对,纷纷派代表赴天津请愿。

  此时冯、张两人已成一体,商议一致对吴。遂入府见段,说吴佩孚在河南组织护宪政府,势甚汹捅,不如率兵南下,将他扫除,顺便逼齐下野,收复长江。段道:“雨帅切不可再动干戈,咱已令各省当道,勿要助吴,再电督办胡景翼会同孙岳,早为布防,用实力将他扫除,直捣洛阳。请你在京多住几天,再为商量。”

  且说胡景翼接到段执政电,会同孙岳,实行赴洛阳攻击吴使。吴使兵无斗心,没奈何,只得通电退兵,径往鸡公山安扎。

  从此逍遥世外,不问国家政事。每日兀坐观书,遇贪杯时,且乐他一杯。冯玉祥亦因反戈,为施行和平改革之法,遂向段氏辞职,竟往天台而去。惟苏督齐燮元见外面空气不佳,遂向苏省各公团疏通。哪知各公团说这次苏省战祸,实由齐开,战地百姓损失又多,死亡又重,均要他赔偿。齐见如此行为,谅难自保,遂用搪塞法,先向政府辞去兼职,又发通电宣告下野。

  段执政见齐通电下野,甚为赞成,随电召齐北上,另有倚重。

  一面电催韩省长接督篆办公,并委卢永祥为宣抚使,急速南下。

  卢即向张雨帅借奉军以厚势力。张雨帅即拨张宗昌部第二军助卢南下。谁知齐燮元闻卢使带领奉军南来,不由得表明反对意见,随即调兵抵御。哪知各地防军皆不复调。齐见大势已去,谅不可为,遂请韩省长到署,交代印信,自己乘了日本邮船,径往上海租界居住。韩省长虽将印信收下,并不就职,随电告段执政,请别简贤能,表明自己不愿就职。段复电慰留。韩无奈,只得令署中各员照常办事,又电卢使请他早来,勿要带多兵,恐致生疑。南京城各公团亦致电卢使,请他早来。卢心料无反对,甚为大悦。遂将奉军留驻徐州,自己即乘轻车南来。

  且说齐到上海,急忙运动,收买前日旧部保守炮台,命第十九师开往镇江防守,命第六师攻打南京大炮台。一面派代表联络浙督孙传芳,组织联军司令职衔。哪知卢使早得密电,遂急调奉军过江,委张宗昌为总司令,带领奉军开赴前线,与齐军对敌。一面电告张雨帅,请拨援兵相助。张接电,知道卢使兵单,又拨第一军南下助战,以厚兵力。卢使见张宗昌军已发出,即调本部第十师向宜兴、长兴开拔,以防浙军进攻,好为抵御。调拨已毕,哪知前线早已接触,奉军非常猛勇,战术又高,加之追击炮又厉害,齐军指挥官又五军事,各兵又无战心,一对面即行溃败,竟向各村抢劫,奸盗邪淫,无所不为。不到数日,齐军全部溃败,一直追到上海。张军长就在闸北火车站设下司令部。幸上海总商会推出代表与张军长商议,收容溃兵,以免地方糜烂。南京卢使与韩省长特电令第十九师宫邦铎出任收容溃兵事宜,上海各公团甚为感激。虽然齐兵覆灭,惟浙江与齐同体,浙兵在上海颇多,皆是布置严密,静以候战。幸陆军总长吴光新来申解和,向双方疏通意见,以后百里内两不驻兵,各派代表签了和约,将上海改为商埠,两方各遵和约,将兵撤退。

  愚下叙述至此,暂且告一段落。欲知后事,有志者再续下篇。这正是:

  洪荒宇宙辟天地,茫茫九派亘中华;长江滚滚东流去,炎黄子孙绵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