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贤传
八贤传
版本:
南开大学图书馆藏储仁逊抄本小说。廿回。
作者:
卷端下有“醉梦草庐主人梦梅叟志”印,版心下有“莳心堂”印。疑为储仁逊。储仁逊,字拙庵,号卧月子,又号醉梦草庐主人梦梅叟,祖籍章武,世居天津带河门外,生于清同治甲戌(1874)年二月初四,卒于民国戊辰(1928)年十二月。持身狷介,毕生布衣布履。精医卜堪舆之术,设馆沽上,课毕,尝卖卜于金华桥畔,所得卦金,悉以周恤亲故,不使有余。
内容:
叙述康熙时八位贤臣匡扶社稷的故事。
第一回 遵上谕八贤赴任 郭玉莲遇救复生
第二回 移姐尸郭英图赖 蟒蛇贼推柜入河
第三回 贪贿赂屈打成招 定罪名充军发配
第四回 李兴周被害遇救 张巡抚捉拿郭英
第五回 珍珠泉母子巧遇 梁怀玉控告宋雷
第六回 郭公私访桂林府 避雨村中得实情
第七回 郭总督私访劣绅 假算命侦探实据
第八回 表真情陈松吐实 失印信丫鬟得宝
第九回 生疑心怒绑总督 马棚里计救忠良
第十回 总督夤夜逃出城 石林半途杀恶霸
第十一回 绊马索张河落马 张鹏翮擒获同江
第十二回 获宋雷石林奋勇 解民恨恶霸碎尸
第十三回 劾奸佞反坐监狱 征鞑靼路遇三杰
第十四回 奸臣派人杀于公 议用计策困番王
第十五回 见美色陡起淫心 诓金童醉酒杀人
第十六回 白金童含冤寄监 王妈妈拦舆告状
第十七回 田旺义抢亲被擒 斩恶霸进京参佞
第十八回 因参奸忠臣遭绑 为保本大闹午门
第十九回 索皇亲金殿妄奏 尹将军奉旨缚忠
第二十回 惩奸佞罪不容赦 褒忠良开复原职
第一回 遵上谕八贤赴任 郭玉莲遇救复生
闲坐书房论古今,算来却是闲操心。
书中有真即有假,后人依假当作真。
闲言少叙,话说我国大清康熙皇爷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驾下有八位贤臣匡扶社稷,这八位乃系山东青州府冯阁老、山西汾州府于成龙、山东曲阜县张鹏翮、陕西临陶庄召恒、河间府萧国佐、即墨县郭瑞卿、济南府孙广泗、河南归德府彭朋。皆系忠心耿耿辅保朝廷。
朝中有一奸臣索艾,依仗正宫国母并守阙太子之力,欺压文武,就是惧此八位贤臣耿直无私,犹如是索艾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索艾暗想:“此八个人实是心腹之患。”昼夜愁思,忽生一计,名为调虎离山之计。主意已定,遂修奏折奏上去。
康熙皇爷阅了奏本,上面所奏乃系山西青大吉造反,北番兴兵犯境,南方苗子侵界,辽之东西不服王化,山东连年受蝗蝻之灾,河南黄水冲淹,两广盗贼蠭起,云南、贵州土匪抢掠,民不聊生。览毕。口呼:“索爱卿,这四下狼烟起,又兼天灾,怎样办理?”索国老奏日:“若要天下太平,朝内现有五虎三杰,可除此患。”康熙皇爷问:“是哪八人?”索国老覆奏曰:“此八人乃系文华殿冯阁老并郭秀、孙广泗、彭朋、于成龙、萧国佐、张鹏翮、庄召恒,若命此八人前去查办,何愁江山不稳?”康熙皇爷闻奏,龙心大悦,立刻刷了一道上谕:国老索艾所奏,四下狼烟所起,黎民涂炭,钦命张鹏翮赴河南巡抚上任,郭秀即赴两广查办,庄召恒赴辽东西镇守,孙广泗口北镇守,冯卿陕西剿办,萧国佐赴山东赈抚,彭朋赴云南、贵州查办,着于成龙为巡河御史。勿庸请训,速赴任。钦此。
八位贤臣遵旨谢恩,退出朝,归府第打点行装,各自赴任去了。这鹏翮张大人晓行夜宿,非止一日,来至黄河渡口。这且言讲不着。
且言两广同云县有一郭英,年方二十一岁,甚是贫穷,在他胞姐家借了一千两白银作买卖,也是他时来运转,三年以外赚了百万有余,良田千顷,瓦房千间,骡马成群,陡然而富。
可是狠心无良,终日结交匪类之人,又找人上京,使了一千银,捐了一名监生;又用一千银拜本县刘公为老师,自称门生。
郭英的姐夫李兴周乃是秀才公,亦好结交朋友,将万贯家财消耗,荡然一空,而今一贫如洗,亲戚朋友皆不往来,并无一人登门探视的。李兴周独坐书房,长吁短叹,默想:“我贫在此时,亲朋皆躲避我,我才知世态炎凉薄得很。早知有今日,悔当初并未杜门。”闷闷不乐,走进内宅。
郭氏夫人含笑口呼:“夫主为何面带愁容?”李兴周见问,不由长叹一声,欲语不言。郭玉莲口呼:“夫主为何欲言不语呢?”李兴周曰:“不说也罢。”郭玉莲笑曰:“你我乃结发夫妻,有什么难言之话?”李兴周又长叹一声,曰:“俗言:万事好解,一饥难忍。”郭玉莲闻言笑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今时虽穷,若是从新发愤,立志读书上进,时来运转,拨云见日,必有扬眉吐气、争光耀祖之时。到那时,千万再莫学孟尝君好客,只落得室如悬磬,釜被尘封,这正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若说是相与朋友好,到如今家无斗筲,藜藿不充,你所交的朋友,可能充咱们之饥饿?”
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李兴周闻听郭玉莲抱怨之言,不由得羞恼成怒,无名火起,恶狠狠用手掌照着郭氏脸上一掌打去,说道:“咱俩从今别说话!”言罢出门而去。
郭氏被打,不由眼中落泪,满怀冤屈,有自缢之心,双手抱起小全喜,难割难舍,痛哭不已。只见太阳不久西坠,自己转思暗想:“谁家夫妇不争吵?”想到这里,将自尽之心丢去大半,摸了摸脸上,被夫主打得鼻破脸肿疼痛,小全喜问:“娘呀,你那脸上是哪的血呀?”郭氏说:“我的脸上不是血,是流的汗。”小全喜说:“不是汗,是血。你诓哄我,汗不红。”
说着,号啕恸哭不止。哭了一会儿说:“娘呀,我腹中饥饿,拿馍馍来我吃。”郭氏玉莲闻言,犹如刀挖心肝,不由得两眼垂泪,叫了声:“胡涂孩子,方才你父所言一饥难忍,我二人因此争吵。你也说饥饿,教为娘的给你什么吃?”小全喜只嚷饥渴。郭氏无可奈何,暗想:“小孩无知,不如哄他一哄。”遂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棵梅树,上面画了些梅子,又画上一个饼,轻轻贴在墙上,口唤:“全喜,那墙上是一个饼吗?候你爹来家,你父子同吃方是。”小全喜闻言,满心欢喜,伸手去拿。
郭氏说:“儿呀,是为娘哄你,岂不知画饼充饥饥还在,望梅止渴是枉然。”小全喜见墙上饼娘不给吃,打滚撒泼。郭氏着急,举手要打小全喜。小全喜怕打,躺在牀上忍睡。郭氏玉莲见小全喜困睡,自己暗想:“遇人不淑,家道穷到这样,何日是一尽头?也罢,千休万休,不如死休!”
郭玉莲想到这里,找了一根麻绳,向梁上扔过去,挽了个扣儿。方欲上吊,一眼瞅见小全喜在牀上似睡非睡,不由得腹内难割难舍,把抓柔肠。用手抚弄全喜一遍,两泪交流,忽然将银牙一咬,双睛一瞪,脖项已入绳套之中。正在挣命,惊醒了小全喜,爬起来搓了搓眼,看见他娘悬在那里,遂即叫:“娘呀,你打秋千我也上去,我还饿啦。”叫了几声,并不答应,站起身来向前一仆,“咕咚”一声,跌下牀来,摔得鼻破脸肿,号啕痛哭。
再表李兴周自从夫妇二人争吵几句,走到酒铺,吃些闲酒,自觉心跳不安,走出酒铺回家。只听小全喜又哭又喊,一推门,门已关闭,大喊:“全喜,开门来!”全喜正哭着,听他父叫门,跑出来哭着说:“俺娘在屋内打秋千,不管吾。”遂把门开放。
李兴周忙向屋内跑,未见灯火,把郭氏玉莲轻轻托下来。找了根鸡翎在郭氏咽喉一搅,吐出一口浊痰。“咳哟”一声,微小声音叫声:“全喜你在哪里?”李兴周见郭氏妻缓过气来,未死,腹内念:“阿弥陀佛,可足已够了!”
郭玉莲睁眼见丈夫在面前,就知是丈夫落的吊,说:“你且烧一碗热水,我漱漱口喝一点。”李兴周连忙点上灯光,烧了一碗水,递与郭氏妻喝下。李兴周说:“从今以后我再不任意交朋友,杜门不出,温故知新,苦读诗书,求取功名。”郭玉莲口呼:“丈夫,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李兴周说:“只有真心,哪会假意。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若是言行不符,天必厌之。”郭玉莲闻言,心中欢喜,口呼:“夫主呀,你若真心改却前非,读书上进,我助你衣食丰足不缺。”李兴周闻言,笑曰:“这也极难,我如今寸土皆无,谨守着茅屋数间,你是从哪里来的丰衣足食。”郭氏玉莲口呼:“夫主,实对你说,三年前他大舅在我手中借去一千银两,是我积蓄的,以防后用。
至到如今本利未归,知咱困苦,他连门也不登。你代我前去讨了来,这笔银岂不够衣食不费。亲戚要紧,千万莫要争论。”
李兴周说:“贤妻放心,明日我去讨银,李大舅给我多,多接着,给我少,少接着。俗语有云:‘命里有财终须有,命中无财莫强求。’他大舅不给利钱也就罢了,到底必给本钱。”郭氏点首称是,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兴周口呼:“贤妻,家无隔宿之粮,我往十里堡找他大舅去,给多给少拿彩咱好度日。”郭氏嘱咐曰:“若到十里堡,千万莫要贪酒,使我悬念。”李兴周说:“从今以后,遇事再不吃酒了。他大舅纵然留我,我也不住下。”言罢,出门奔十里堡而去。
走在半途,头上乌鸦连声乱叫,自己暗想,空中乌鸦乱叫,大不吉利。急急忙忙奔到郭家门首,早有人报于郭英。郭英正在大厅陪着知己朋友吃酒,忽听家人报说:“李兴周来了。”郭英心中暗想,昔日我家贫寒,他待我无情,今日他来我家,理当奉还他一个无义。一抬头见李兴周已至大厅,只见李兴周含笑口呼:“内弟近来安好?”郭英故意装聋说:“众位兄弟,请酒。”李兴周又呼:“大舅向来纳福了。”郭英佯装不睬,说:“小厮门,快拿酒上来。”此时李兴周进退两难。有一小厮口呼:“大爷,那大姑老爷在厅前问安了。”郭英说:“姐夫来了,贵人不踏贱地,三年前到你贵府,你以白眼相加,是我姐姐看不过眼,将我唤进内宅,给酒肉吃喝。你今来到我家,厨下有剩饭由你用,如若不够,那还有猪狗之食,任你餐饱。”同着张八、李九信口胡言。
李兴周乃是读书之人,将郭英所说的话只当狗屁而已,并不与他分辩是非。转身出了郭英大门,还家而去。来到自己家,郭氏玉莲口呼:“夫主,他大舅给了多少银子。”李兴周将郭英行为和所说的话言了一遍。郭玉莲乃是贤德之人,惟恐夫主气恼,带笑口呼:“夫主休要生气,我那兄弟礼义不明,为人粗鲁,言语猖狂也是有的。明日我回娘家,必然斥责他一顿,他若服说,必然登门谢罪也就罢了。若是自以为是,必不来赔情,我向他索讨咱那银子,两不上门。”李兴周默默无言,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清晨起来,郭氏玉莲梳洗已毕,口呼:“丈夫,你同全喜在家看守门户,我往十里堡去找他大舅,看是如何?”
李兴周说:“妻呀!依我说你不去罢。”郭氏问:“因何我不去?”李兴周说:“我看郭英兔头蛇脑,两腮无肉,犹如猴形。
人面兽心,你若去定然和你争吵。俗话有云:‘命里有财终须有,命中无财休强求。’又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妻呀!
你可再思再想。”郭氏曰:“我和他原是一母所生同胞姐弟,好不好,还我银子,两不上门。”言罢出了大门,往十里堡而来。
郭氏只走的面赤、足痛、流汗,走一程歇一程,挨至日夕方到郭英门首,早有门丁进去报于丫鬟,丫鬟上寝楼说:“俺大姑奶奶来了,”郭英之妻岳氏礼垣闻报,忙下寝楼,迎着玉莲说:“姐姐来了。”以手挈着玉莲之手说:“姐姐一向安好?”
玉莲回答:“好,弟妹可好。”岳氏礼垣回答:“承姐姐一问。”
二人携手揽腕上了寝楼,对面落座,丫鬟献上茶来。不知讨银给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移姐尸郭英图赖 蟒蛇贼推柜入河
姐弟原是一母生,为着讨银犯竞争。
若是思念同胞义,焉能命丧归阴中。
话表二人茶罢,岳氏礼垣问道:“外甥为何未来?”郭氏玉莲见问,止不住泪如雨下。岳氏礼垣口呼:“姐姐,你伤心悲痛,莫非是你的胞弟得罪你了?那是不成材料之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郭氏玉莲一闻此言,哭得更恸。郭英自外而来,拉着官腔说:“是谁在楼上啼哭?”上得楼来,一看是他姐姐,遂说道:“不用讲了,你是来家给狗头姐夫找面子来了,是呀不是?怎么许他放火,就不许我点灯。”郭玉莲说:“什么叫点灯放火?皆是闲话。”郭英说:“姐姐,你想我背运之时,我往你们家中去,那个穷酸嫌我穷,一见面他说:‘大舅退后些,你那身上穷味熏得人脑浆子疼。’骂得我羞愧难当。昨日他到我家,我不过是还他前者待我太薄的那一场羞辱,他就恼了。
那时姐姐你看不过,款待我酒饭,不然兄弟我下不了台。这是我依样画葫芦。”郭玉莲说:“你是小人之心,鼠肚鸡肠,立刻就还席。我今来家不是给你姐夫找面子,也不是向你讲谁是谁非之理,一切不论。我们度日艰难情形,大料你也尽知,我来向你要那所借的一千两银子来了,再算一算利息。”郭英闻言,暗自思想:“若按本分利,我须若干银子给他,我好容易挣的家当,岂肯分给她一少半。咳!我宁恼了亲戚,焉能舍了财产。”
想到这里,遂将脸一沉,把眼一翻说:“姐姐,算什么利息?
我向你借什么银子?我和你未有不清楚之事。”郭玉莲问:“三年前你从我那里借来一千两银做买卖,原说除水分利,而今已经三年,本利不见。快算清楚我好还家。”郭英说:“莫非姐姐你放刁吗?你向我讨银子,你给我什么银子?是桃银子?是杏银子?这是哪里说起。”郭玉莲问:“大舅莫出此戏言。”郭英说:“我岂有戏言之理。”郭玉莲闻言,只气得柳眉直竖,杏眼圆睁,怒从心起,痰从肺生,瞬息之间,鼻唇皆青,从椅子上噗咚倒于地上,忽闻那咽喉之中,唿噜唿噜响了数声,绝气而亡。
郭英夫妻二人一见玉莲气死,只唬得魂飞魄散。郭英口呼:“贤妻,这件事非同小可,俗语有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姐姐既死在咱家,李兴周若知道信,必不肯与咱罢休善罢,不如给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言罢,遂吩咐家中阖宅上下人等:“今日这件事不准传扬出去,若泄漏消息,必把尔等致死。今且赏每人十串钱。”吩咐已毕,合家上下人等领赏,哪个敢透一透气。
郭英把紧身小袄穿停妥,把跟脚之鞋蹬上,候至街上寂静无人之时,又兼天阴,遂吩咐家丁槽头牵马,将马牵到,郭英把郭氏玉莲尸骸驮在马上,牵出大门,不多时来至李兴周门首,把郭氏尸骸放在李兴周门首,飞身上马回家去了。
且言李兴周见日落西山,不见妻子回家,心欲去迎,小全喜又哭,候到天交二鼓,小全喜方睡着。李兴周方得空把房门倒闭,开开大门,心中惦念,惟恐姐弟争吵,急向外走,绊了一脚,用手一摸,乃是一个人躺在门前,问着不语,进屋把灯端出一照,见是自己之妻已死了,大惊,又不敢哭,恐乡约地保知晓,有些不便,有心藏匿,又恐郭英告状、讹诈。左思右想,无法可使,心乱如麻,并无主意,真是当局者迷。暗想:“不如先扛到屋中再作道理。”遂把郭氏玉莲尸骸搬在屋内,放在牀上,出来关上大门,回至屋中,还未落座,忽听外面乒乓叫门。
这原来是郭英回到家中,换了衣服,来探听动静。来至李兴周门首,不见他姐姐尸骸,就知李兴周给掩藏了。又见大门紧闭,心中有了准了,遂即拍门喊:“开门来,开门来。”
李兴周听得有人叫门,只疑是乡约地保知觉,细听是郭英的声音,暗说:“不好,不如将妻尸身藏在柜内,他进来时听他说何言语,再作道理。”想罢,急忙把妻尸身藏匿柜内,然后出屋故意问:“半夜三更,是何人叫门?”郭英答言:“是我。”李兴周说:“当是谁,原是大舅来了。”遂把门开放,郭英近前作了一个揖,口呼:“姐夫,昨日小弟吃酒太多,醉了。
得罪了姐夫你,理当即刻登门赔罪,适遇知县请弟吃酒,吃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家。拙荆迎门向我说:‘咱姐姐来家借银子。’我问借给姐姐多少银子,拙荆说:‘你未在家,没借给。’我说:‘你这老婆做不出一点正经事来,常言道:亲故亲故,不亲不顾。或多或少,当借给姐姐几两银子,才是同胞姐弟情肠。’拙荆说:‘明日送去也不迟。’我说虽然如此说,咱姐姐是女流之辈,见未借给她银子,心中必然不悦;不如我拿着两个元宝送了去,一来省得姐姐不悦。二来昨日得罪姐夫,前去赔情。
因此不论白日黑夜,前来送银赔情。”
李兴周闻郭英这一片甜言蜜语,满口是至亲之情,其心不良。“我若说他姐姐死得不明,‘他必不与我罢休善罢,我不如将错就错,乃为正格。”想罢,口呼:“大舅,你所说皆是假话,昨日你姐姐见我回心转意,发奋读书,便说:‘三年以前你借去一千两银子,至今本利未归。’你姐姐今日早晨去你那里讨银子来,好度日月。自清晨去的,或多或少就该给你姐姐拿回来才是。我正疑惑,夜晚不见回家,其中必有缘故。你还说你姐姐回来了。你不信,你到屋中瞧去,我因你来,我将她藏起来不成。”郭英闻言,说:“李兴周,你说这话我明白了,想必是你逼我姐姐到我家借银子,见她空手回来,你发怒把我姐打死,将尸骸掩藏。你欲图赖是与不是?李兴周,我合你私下难辨情理,只得当官分个明白。”言罢,出门徜徉而去。
李兴周见郭英去意不善,遂把房门锁了,连忙去找至友商量,写一张状词,明晨先去告郭英。想罢往大街而去。这且不表。
且言河南八府有八个飞贼,叫作虎、豹、豺、狼、蛟、龙、蟒、蛇,终日杀人劫库,被官派差访拿,六名逃走,蟒、蛇二贼在河南存留不住,来至同云县藏身。这夜二贼从李兴周门前经过,蟒贼说:“兄弟,咱二人手中空虚乏用,你看这家忘了关大门,不如咱们进去看,若有银子,拿他几两;若无银子,拿他几件衣服或当或卖了作盘费,有何不可。”
二贼进了大门,见房中有灯光,但房门锁着,知房内无人。
把锁拧开,见牀上只有三四岁娃童困睡,抬头看,有一只大柜锁着,二贼暗想:“柜里必有银钱。”抬了一抬甚重,大约银钱不少;有心开柜,又恐外面进来人,有些不便。二贼只得把柜搭出大门,往僻静之处搭,搭到黄河岸,天色已有曙色,二贼搭得慌张,将柜内郭玉莲晃摇得这口浊痰活动,吐出口外,“咳哟”一声。
原来,这郭氏玉莲非是郭英打死的,是痰往上壅塞堵了喉咙,郭英两口心一慌,并未摸一摸有微气否,他就将他姐姐尸身送到李兴周门首。这李兴周见妻尸,也不知还有微气。这二贼偷盗,不知柜内是何物,搭着就走,走到黄河岸边,这郭氏玉莲工夫已久,又搭上木柜屡屡摇动,这口浊痰已活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痰,“咳哟”了一声。二贼一怔,低声说:‘这柜内是死人还魂,非是银钱衣物。”二贼一怒,把柜推入河中。
不言二贼徜徉而去,且言玉莲在柜内睁眼一看,黑洞洞不知是何所在,用手一摸,像似一张大柜,暗想:“为何我在这里头。”又闻水声潺潺,身体在柜内忽上忽下,不由得两眼垂泪。真是命不该绝,从下流来了一只打鱼之船,这渔家见河上漂下大柜,心中欢喜,暗想:“柜内必有衣物。”双手摇橹,划至柜前,一伸手把柜用力拉上船。郭玉莲被渔翁救上船,有了命,这且慢表。
再言郭英出了李兴周的大门,也未回家,竟奔到同云县请代书先生写了一张呈词,正遇刘知县升堂,郭英在堂下喊叫“冤枉”。知县抬头一看,见是郭英,望下问:“郭相公有何冤枉?补状上来。”郭英说:“监生有状。”知县说:“呈上来。”
衙役答应一声,接过呈词,放在公案,刘知县展开观看,上写:具禀监生郭英,二十二岁,住十里堡。为讹诈不遂,谋杀生姊,隐匿尸身,恳恩传追尸身以儆刁顽事。窃生胞姊自十九岁嫁与李兴周为妻,今已二十五岁。李兴周不务正业,好交匪人,将万贯家产浪费已尽。伊逼迫发妻向生家索讨银两,声称生借过伊之银千两。生并未借伊之银。
生之胞姊回伊家去,生默想胞姊日晚回家,生不放心,今晨赴伊家看视胞姊,伊称并未回家,又口出不逊,豪横无比。生懦弱不能理论,默想伊必然杀害生姊,图赖尸骨无存。不得不叩乞老父台恩准传追尸骨,以雪覆盆,以慰冤魂,则感大德无涯矣。上叩。
刘知县观罢呈词,眼望郭英,口呼:“郭相公,据你状词所言,此事若实,李兴周可有罪名了。”即刻标了票纸,令值日头役去传李兴周。差役还未下堂,忽闻堂下有喊“冤枉”之声。刘知县吩咐带上堂来。李兴周走近堂口,身打一躬,口尊老父台给生员作主,遂将柬帖呈上,知县展开观看,上写道:具禀生员李兴周,年二十八岁,住李家村。为丧心昧良,谋害亲姊,隐匿尸骸,反行抵赖,恳恩传究严讯以救蚁命事。窃生员祖遗家业,可以养生。内弟贫寒无依,三年前生员之妻郭氏背生员借给郭英白银一千两,伊从此致富。现今生员家业中落,生员之妻郭氏回娘家向伊弟郭英讨银,并未回来。郭英反向生员,问伊姊回家来如何不见我姊之面?生员言回娘家向你讨银未回,如何反来问我,大约将你亲姐谋害,向生员图赖,生员不得不叩乞老父台恩准严究郭英,追寻生员之妻郭氏下落,以儆刁顽,则感大德无尽矣。上叩。
刘知县阅完状词,见两张状词皆有理,遂将两告讯了一讯,吩咐三班头役将两告暂且押下去,明日严审,审出谁是谁非,按律定罪。言罢退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贪贿赂屈打成招 定罪名充军发配
结交朋友两相通,无是无非莫关情;
临难扶持多美意,恰如同胞一母生。
话表郭英下堂来,贼胆心虚,遂即使上两千银子上下打点:刘知县一千五百两,三班并六房五百两。次日,刘知县升了早堂,吩咐带李兴周。众衙役把李兴周带到堂下,兴周向上躬身一礼,口尊:“老父台,生员冤枉,求父台作主。”知县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有冤屈之处。本县料你也不肯实招尸身掩埋何处?常言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容分辩,赃官刘知县吩咐看夹棍上来,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禁卒把夹棍哗啦一声摔在堂前,青衣皂役,动手把李兴周两腿夹起。知县吩咐:“收拢。”李兴周“咳哟”一声,晕迷过去。急用草纸烟熏、用凉水喷,苏醒过来。李兴周哼哼不止。知县叫:“速速招来!”李兴周说:“令生员招吗?想必是郭英这小子买通了尔等,要屈打成招,不招也不行。罢了,有供。”知县说:“供上来。”李兴周说:“我把我妻勒死,尸身扔在黄河。”遂画上供。刘知县吩咐上了刑具,送入南牢狱中。刘知县退堂,令师爷写了一套文书,申详上司,无庸细表。
且言郭英见李兴周画了口供,定了案,心中暗喜。又使人到家中拿来一百两银子,亲身来到监门,用手把监门拍了三拍,有一牢卒出来,走至监门之里问是谁,探头一看,说:“原来是郭相公有何事?”郭英遂袖出两个元宝说:“这有薄仪奉送,所为李兴周。”牢头手接元宝说:一我明白了。”郭英说:“要死的。”牢头点头说:“郭相公请回罢。”这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牢头进了里监说:“李相公你好受用。”李兴周说:“我受了非刑,受用从哪来?”牢头说:“狗屁,俺们这里一不种粮,二不收米,雇船要船钱,住店要店钱,靠山吃柴,靠河吃水。”李兴周说:“我明白了。”牢头说:“你既明白,可就拿来。”李兴周口呼:“禁公,我家无隔宿粮,焉有银钱奉送。”
牢头说:“你不如写信去求亲朋告贷。”李兴周说:“就是郭英是我至亲,该我一千银,我反倒坐监。”牢头说:“你既无钱,又无亲朋,你请这边来罢。”遂把李兴周上了三道箍,扔在匣牀之内。牢头去给李兴周打病呈,夜间好害死李兴周。这且慢表。
且言李兴周有一至友,名俞仁友,家住山西汾州府。本姓于,系于成龙老爷的同胞兄弟,因他打死了人,幸有手眼,充军两广同云县,改姓俞。自到同云县,知县关成龙看在于老爷面上,着俞仁友充当该县的经承。现今有一盗案不明,上司审问,去伺候此案,并未在衙。现已审明,画了供,这才回衙。
走进本房,有徒弟王礼,口呼:“师傅,不好了,吾那师叔李兴周被了官事。”便将始末缘由言了一遍。俞仁友一闻结拜兄弟被难寄监,追念交情,放心不下,即刻走到监门口,拍了两下。牢头走近监门里,探头望外瞅,含笑说:“吾当是谁,原是俞师爷,几时回来的。”俞仁友说:“刚回来,听说我的至友李兴周遭了官司,我来望看他来了。”牢头说:“你老候一候,’我去取钥匙去,好开监门。”言罢转身进去。忙吩咐众哥们快把李兴周放下匣牀来,遂出来用钥匙开了监门,俞仁友进监。
牢头让俞仁友房内坐下,牢头顺口撒谎说:“李相公与郭英互控,李相公依仗是秀才,暴玩公堂,因此输了官司,知县大老爷将他寄监。那郭英向来不善,亲自送来一百两银,言说把李相公入在匣牀,送进官宅一张病呈,候至三更天害了李相公之命。我想李相公是一位好人,我岂肯丧良心害他一死。这郭英势力很大,我若惹恼了他,我就不得了。寻思一回,罢了!
拉下皇帝马,出事一男当。暂且把银子收下,换了钱,我同李相公大家吃吃喝喝,何乐不为呢?病呈也不打,他若来时,我将李相公入在匣牀;暂受一时之屈,他走后我便把李相公放下匣牀来。适才俞师爷扣门,我当是郭英叩门,令李相公上了匣牀,我见是师爷你老,我令伙友把李相公放下来,已在狱神庙安身。”俞仁友哈哈大笑曰:“我不知你等有如此高见,算是多有借重了。”遂同牢头来在狱神庙见了李兴周,二人不由落泪;俞仁友说:“贤弟遭官司,愚兄未在衙中,贤弟忍耐些罢。”忙吩咐牢头买办酒食,弟兄二人诉说案情。只见牢头把酒食摆上,斟上三杯酒,头一杯放在李兴周面前,二杯放在俞仁友面前,三杯自己端起说:“请酒。”李兴周满眼垂泪,说:“酒饭难以下咽,小弟有一件心事托付仁兄。”俞仁友忙问:“有何心事,急速讲来,若能办的到,无不从命。”李兴周说:“所挂心者就是你那小侄全喜无倚。”俞仁友说:“贤弟但放宽心,你的儿与吾子一样抚养。”只见禁卒自外面来说:“外面折马不知有何公事?”俞仁友闻言说:“愚兄暂且告别,改日再来看你。”遂向牢头说:“李贤弟总要你多照顾。”牢头回答:“是,是。不用师爷挂心。”
俞仁友出了监门,来至堂前,只见刘知县坐了大堂,观看公文。这刘知县见公文上写虎、豹、豺、狼、蛟、龙、蟒、蛇八名大盗,现被获六名,逃脱蟒、蛇二盗,凡各州县公文有大盗图形,务必拿获解院候审。
刘知县观看公文,正然思索,猛见从外进来数名捕役,押解的两名贼匪甚是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只见二贼跪在堂口,口呼:“大老爷,小的冤枉死了。”刘知县问:“你家住哪里?
姓什名谁?讲来。”二贼说:“小的是同胞兄弟,姓叶。山西太原府人氏,贩卖丝帛,我弟兄运气低,船行到这同云县,翻了船,俺弟兄住在此处关王庙,现有大老爷捕役说:‘俺弟兄来路不明。’诬良为盗,不分皂白缚起,求大老爷作主。”刘知县把公文上之图像一对,与二人分毫不差。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两个该死的贼囚,现有公文图形。你还捏词强辩。”二贼无言可答。刘知县吩咐用囚车把二贼解往河南,打典退堂。
不日之间,已至八月中秋,来了一道加封文书。刘知县升堂拆看,上写:“李兴周杀妻一案,河南充军。”看毕标了令牌,饬差役南牢提罪犯李兴周。牢役手执令牌到了南牢,一声高嚷:“李兴周恭喜了。”众囚犯一怔,李兴周随着提牢役来至公堂。
刘知县冷笑一声,说:“李兴周你恭喜了。”李兴周口尊:“父台、生员喜从何来?”刘知县说:“上司来了公文,赦你死罪,充军河南,岂不是恭喜。”李兴周说:“多谢父台周全。”刘知县说:“非是本县周全于你,乃是上司方便。”当堂点名标了文书,解差押令下堂,解役催走,一刻不容的往前行走。
郭英在远处向差役一点手,二役赶紧过去。郭英领二役到僻处,现出白银十两说:“小可奉送二位公差,看风使船,害了李兴周,回来二位吃穿不用愁。”言罢而去。二解役接了郭英十两银,来至李兴周面前说:“咱们赶路,莫误了路程,走罢。”这且不言。
再表俞仁友领着小全喜在城隍庙玩耍,有一道官口呼:“俞师爷,今日李兴周起了解,你知否?”俞仁友闻言,大惊失色,遂问:“因何而知?”道官说:“我从衙前过,亲眼得见起了解,大约此时走出有三里之遥。”俞仁友闻言忙唤:“小全喜快过来,随我看你父去。”把全喜背起来出了庙门,向西门奔去。走不多时,望见李兴周同二解役往前行走,遂大呼:“贤弟慢走。”李兴周忽闻身后有人呼唤,扭项一看,见是仁兄俞仁友背负小全喜赶来,遂口尊:“二位上差,行一方便,令俺父子见一面。”解役见后面来的是俞师爷,背负一小儿,只得关着师爷脸面,作一人情说:“无妨,只当在此歇歇再走。”俞仁友背负全喜来至近前,喘息一回,含泪口呼:“贤弟起身,怎么不给愚兄去信?”未等李兴周开言,解役口尊:“俞师爷,怪人不知礼,知礼不怪人,李相公何尝不送去信,是王法森严。
俗语说:‘官差不由己,’走得慌了一些,所以未给师爷去信。”
俞仁友闻言,点了点头,只见李兴周在一旁怀抱小全喜,心如剑刺,意似油煎,不由得痛泪直倾,口呼:“我儿,为父充军河南,今朝见一面,未卜何年何时再重逢?吾儿你好好遵你俞伯父训教,且忌贪玩,切记!切忌!”遂向俞仁友作揖,口呼:“仁兄,受小弟一拜。”俞仁友用手相搀,口呼:“贤弟,多此一礼。”李兴周口呼:“仁兄,小全喜托付仁兄抚养,小弟心无惦念,虽是小弟之子,犹如仁兄之子,竟令仁兄操劳;耐点烦罢。”俞仁友口呼:“贤弟不必过虑,令郎之事,岂有不尽心之理。贤弟路上保重。”又向公差说:“我有些须薄仪,买酒不醉,吃饭不饱,在路上买碗茶喝。”遂从囊中掏出三两碎银送过去。
二解役说:“怎肯收俞师爷的厚仪。”俞仁友说:“二位不收,莫非嫌少。”二解役说:“既然如此,就此领情了。”二解役收了银子,口呼:“俞师爷,常言酒尽话无尽,师爷请回罢,天已不早,我们好赶路程了。”俞仁友闻言,背起全喜,向李兴周说:“贤弟前途保重,休要悲伤,暂且忍耐,自有山头之日。
愚兄回县去了。”
李兴周随着二解差奔阳关大路而行,夜往晓行,饥餐渴饮,非上一日,这日来到黄河渡口。两个公差同着李兴周瞎捣鬼:“一路行来耳闻人言,这里有三股大路:一股上河南,一股上网广,一股上云南。不知哪一股是上河南的。这里又无人可问,你看河岸上有座孤庙,何不进庙歇息,候有人来问问路再走不迟。”言罢,两个解差,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李兴周居中,不移时来到庙前,李兴周抬头一看,庙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吹颠黄河口”;下联是:“独居水晶宫”;横匾三个大字,写的是“龙化寺”,就知是一座龙王庙。三人进了庙堂,供桌上灰尘有四指厚,并无香火,凄惨已极,冷淡可悲。李兴周跪倒磕了三个头,腹中默默祷告,求龙王保佑,祝毕站起,见二解差低声细语。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李兴周被害遇救 张巡抚捉拿郭英
真天子诸神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好心肠逢凶化吉,行奸计遇吉成凶。
话表两个解役捣鬼,说:“行了一天路,腹中饥饿,你陪着李相公在此候我,我到前村,一则问路,二则买些充饥之物。”
言罢出庙而去。去不多时,见他肩上扛着一块牛皮进来,这一解役问:“大哥,你在何处买此物?又不是充饥之物,买来作甚。”那一解役说:“二弟你有所不知,我带着三百钱去买食物,见从正北来了一人,肩扛着就是此物,我是闲说话,我问他扛的是么?那人说:‘是牛皮口袋,去卖去。’我问他卖多少钱?
那人说:‘卖两串钱。’我说:‘给你三百钱卖否?’那人真爽快,撂下牛皮袋,接了三百钱就走了。我想买这口袋倒有用处,李相公一路行来,夜间并无辅盖,夜间用他给李相公当褥子被,好哇不好?”李兴周闻言说:“多谢二位上差一片好心。”二解役说:“李相公,你先钻进去试一试。”李兴周不知好歹,钻入牛皮袋内,二解役把牛皮袋口扎紧,慌忙用水火棍抬起走出庙门。走不多远,至黄河岸,忽闻喤喤铜锣响亮,二解役见那边旗锣伞扇执事人等,闹闹哄哄,人喊马嘶,将近黄河岸,二差役心中慌恐,把牛皮袋向河内一扔,撒腿就跑,也顾不了庙中各物。二解役逃跑不言。
且说来的官长正是鹏翮张大人,赴河南巡抚任。八抬大轿来到黄河岸,张巡抚在桥内按着扶手,探身望外瞅,见河内渔舟捞上物,令人问:“船上所捞何物?”艄翁来至桥前跪禀:“捞的是一件牛皮袋,内里装着一个人还未死。”张巡抚闻禀,暗想:“此人必是被人图财害命,料凶犯走不远。”吩咐从人四下搜拿凶犯。众人答应,四下搜寻寻,并不见一人,来到孤庙,见神台上有行李,遂携到轿前跪禀:“大人,四下搜寻,并无一人,在孤庙搜来行李内有公文,小人等不敢拆看,呈与大人过目。”一言未了,忽见前面人声嘈杂,有文武官员来至近前,手举手本打躬说:“本城各文武迎接巡抚大人上任。”张中丞一摆手,文武官皆站起,遂吩咐:“将那陷水之人带上河南候问,把牛皮袋赏给渔人去罢。”
执事在前开道,张中丞在轿内细看公文,暗想:“这李兴周、郭英二人互控,这内里情由问官有了偏向,上司定案也是草率。”不一时来到河南巡抚院,走马上任,拜印已毕。接了众文武官手本,吩咐下来:“三日后面谕各官,退去。”张中丞退入书房,吩咐茶童把落水之人带进书房,茶童传于中军,中军将李兴周带入书房,李兴周跪倒叩头,含泪不语。张中丞问:“你有什么冤枉?因何发配落水?从实诉来,本院与你作主。
若有虚言,定尔重罪。”李兴周自郭英借银,郭氏讨银,至夜深郭氏尸身在自家倒卧,扛尸入屋,郭英叫门,藏尸互控,县官不容分说,屈打成招,定了发配河南,解役陷害,细细诉了一遍。张中丞闻诉,问所诉有虚言否?李兴周说:“若有虚言,生员甘当领罪。”张中丞点了点头,吩咐李生暂且在外听候。
李兴周退出。
张巡抚腹内自思:“这一案难明,郭氏尸身现在李生柜内,李生诉郭英昧良打死胞姐,尸身不见,明显放刁。郭英控李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情如理。”复又回思:“这李生面带书生气,无横恶之相,焉能打死结发之妻。想郭英借去银,不思报恩,反把他胞姐打死之理,其中情由,想必郭氏回娘家讨银,郭英昧良不承认,郭氏乃是女流,恐回家无面目见夫主,羞怒难当,气死在娘家。郭英恐李生控告,移尸于李生门外;不期然李生把尸扛负进屋,郭英就来扣门,这一案一定是如此。”
张中丞前思后想,须将郭英诓来才能结案。寻思一回,暗说:“有了,本院必须如此如此。”遂令茶童取便服来。茶童即刻把便服取到,张老爷遂脱下官服,换上便服。又命茶童把令牌拿来,茶童把令牌取来,张老爷把令牌带在腰间。吩咐茶童曰:“你老爷有事不明,前去私访,你休要走漏风声。”吩咐已毕,出了院门。幸喜大街无人,张老爷不移时来至南牢,用手拍门,问里边是谁上宿,本院前来察监。牢头闻言,开放监门说:“请大人安。”张老爷说:“莫要高声,领本院监内察验。”
牢头请大人入内查看,把牢关闭,引领张老爷来至监中,只见木笼内有六名凶犯受刑,有《西江月》为证:六贼身高丈二,脸上不分皂黑。眼似铜铃牙似锥,胡须俱是黑垂。面上千层杀气,好似梁山李逵。凶如玄坛赛张飞,恶似殃煞太岁。
张老爷便问:“这是何案囚犯?”牢头禀曰:“这是劫库凶犯,一共八名,走脱二名,还未定案。”张老爷闻言,暗想:“本院可用此贼开案。”遂曰:“本院正是来查六贼口供,尔等须要退后,不准近前窃听。”众人尊命退去。
张老爷向六个贼言道:“本院说知两广省同云县有一郭英,当初贫寒,现今可称上百万之富,尔等若咬他为窝主,向他硬口对质,本院必然开释尔等之罪。”六贼闻言应允。张巡抚遂出监回了察院,已是天色微明,张巡抚吩咐:“打典升堂。”张巡抚升坐大堂,阖城文武各官员俱已恭候。张老爷依旧吩咐:“免见。”文武官皆提心吊胆,不晓张中丞怎样性情,只可各回本衙。张老爷吩咐:“把南牢杀官劫库六名凶犯提堂听审。”
不多时把六名大盗提到,跪在堂下。张老爷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的贼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杀官劫库,谁是头目,谁是窝主?从实招来,免动大刑。”六贼叩头,口呼:“大人息怒,杀官劫库,前任监生讯明,同首八人,走脱蟒、蛇二名,不知下落。窝主乃是两广同云县郭英,从前他贫穷,如今大富,是我八人盗来给他的。”张巡抚闻供,怒曰:“郭英胆大包天,身居监生,曾记得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遂吩咐人役带六盗入监听候复讯,当堂标了一套文书去关郭英,派了两名差官,限半月到两广关提郭英,不得误限,张巡抚退堂。
两名差官领下文书,急忙忙乘跨“能行”出河南省城,饥餐渴饮,昼夜兼行,非止一日,那日进了两广省城,来至辕门,滚鞍下马,走至大堂,把鼓击了两下。只见中军从内跑出,忙问:“哪里来的差官?”差官回答:“河南来的公文,借重一二,速报大人得知。误了限期,你我俱有干系。”中军说:“略等片刻,待我通报。”遂把云牌击了三下。郭老爷走出闪屏,公堂落座,问中军:“因何击鼓?令击鼓人进见。”中军一声传唤,两名差官走至公堂请安,呈上公文,中军接过公文,屏放公案以上。郭老爷阅毕,遂提笔写了一套文书,差派一名差官,同河南两名差官赴同云县投递。接了公文下来,三名差官乘马,一路行程,来到同云县。刘知县将三位差官接上大堂,口呼:“年兄,一路辛苦了。暂到官驿安歇罢,明日再叙。”三位差官把公文递与刘知县后,径赴官驿去了。
刘知县拆开公文观看,不由唬了一惊,即刻命礼房具本县名帖,赴十里堡请郭相公来县,有事相商。礼房领命,持名帖赴十里堡请郭英。
这郭英在家闲暇,想李兴周充军河南,自己心满意足,只见家人报道:“有县礼房持帖,言县太爷请大爷到县一叙。”郭英闻言,立刻穿上袍套靴帽,乘坐马入城,在县仪门下马,正正衣冠,走至大堂。刘知县预先在二堂恭候,见了郭英,口呼:“年兄向来发财。”郭英说:“托福了。”刘知县吩咐掩门。郭英不知情由,刘知县说:“请。”二人携手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刘知县吩咐:“看茶来。”将头一托,只听铁锁响亮,进来数役,一抖铁锁,把郭英脖项锁上。郭英不知因何事被锁?不由一怔,口呼:“父台,晚生未作犯法之事,为何把晚生项套法绳?”刘知县说:“是你当初所作,窝藏大盗得赃发财,何言无罪?你若狡赖,现有公文在此,还有两省差官前来提你。”
郭英问:“公文在哪里?差官在何处?”刘知县见问,微然冷笑,遂把公文取过念了一遍。郭英含泪跪倒说:“求父台方便一二。”刘知县说:“本县难于救你,与我无事。”言罢升堂。
刘知县把郭英锁上公堂,吩咐请两省差官上堂,不移时三位差官已到。刘知县把郭英交与三位差官,两省差官吩咐:“把郭英打在囚车起身。”刘知县送出城外,两广差官回了本省交差。
差官押解向河南而行,非止一日,这日来至河南院署,正遇鹏翮张中丞升堂,便问同云县解来的蟒、蛇二贼。二差官上堂交差,禀道:“现将郭英解到。”张巡抚吩咐:“且将蟒、蛇二贼押下去,带郭英上来。”郭英战战兢兢上得堂来,跪倒。
口尊:“大人,小人冤枉、冤屈。”叩头磞地。张中丞吩咐:“把南牢劫库六贼提堂。”人役答应,不移时把六名大盗提在公案前跪下。张中丞向六贼说:“那边跪着的就是郭英,尔等可对质于他。”六贼闻言,回头大骂:“郭英匹夫,好无良心也。我弟兄劫来金银财宝,皆交给与你,我弟兄现今遭了官司,你连头不探,只装不知,你哪有弟兄情肠,我弟兄不得不将你供出。”
张中丞问郭英:“对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郭英跪爬几步,口呼:“青天大人,一件真,件件真,一件虚,件件虚。
监生与贼身居两地,天各一方。”六贼说:“作贼者无处不到。”
郭英说:“监生与贼并不认识。”六贼说:“既不识面,怎么见面就知你是郭英。”郭英说:“或是监生虚名在外,六贼耳闻,这也似乎近理,这是监生发富生贵,原是有起有落,于六贼并无干系。”张巡抚怒曰:“明是分赃窝贼,竟说发富生贵,有起有落。既是有起有落,从实诉来,免动刑法。”郭英又跪爬几步,口呼:“大人容禀,监生昔日贫寒,幸亏我胞姐背姐丈借给我一千银行商,出外贸易,数年广赚金银,因此致富。在京捐纳功名,拜索阁老为义父。”张中丞问:“你姐丈姓甚何名?”
郭英禀道:“姐丈名李兴周。”张巡抚冷笑一声,问曰:“你姐丈因何河南充军?速速供来。”郭英一闻此言,一怔。猛然省悟,自知失言。不知何言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珍珠泉母子巧遇 梁怀玉控告宋雷
劝君行善是正经,善恶二字甚分明。
积德善人天增福,作恶豪强落场空。
话表郭英闻张巡抚问及李兴周充军一案,郭英口尊:“大人,若提起李兴周充军一案,原是他把我胞姐打死,隐匿尸体。”
张巡抚曰:“明明是你打死你胞姐,为何刁告你姐夫李兴周呢?”
郭英说:“监生不敢越礼,一奶同胞哪有打死之理。”张巡抚闻言冷笑曰:“你同李兴周互控,李兴周告你昧银,你诉不该他之银,今在本院面前你言发富捐监曾借他银子一千两起的家,因此致富,该他银子是真实了。想当初你姐丈往你家中去,你当面羞辱他,你姐丈回家岂有不说之理?你胞姐闻言岂有不恨你之理?你胞姐必然回娘家向你索银,岂有不争吵之理?若是争吵,你必失误打死你胞姐,也是有的。是与不是?”郭英闻言暗想:“如同亲眼见的一般。”遂口尊:“大人,争吵是实,打死是虚,我胞姐是气死的。大人明鉴如神,监生认罪。叩求大人恩施格外。”张中丞复问:“你胞姐尸身你隐匿何处?从实招来。”郭英叩首说:“监生实不敢瞒大人,我见我胞姐气死,我家恐怕我姐丈告我,夜深时我把尸身背负到我姐丈门首。”
张巡抚说:“这就是了。本院再问你,你胞姐尸身现放在何处?”
郭英说:“姐丈藏了,监生不晓。”巡抚喝道:“你还佞口,你姐丈把你胞姐尸身藏在柜内,你暗地使人盗了去掩藏讫,告你姐丈是呀不是?”郭英说:“并无此事。”巡抚大怒:“不是你盗去尸身,想必还是杀官劫库的贼人盗去的否?”
在堂下候审的蟒、蛇二贼闻张巡抚之言,贼人胆虚,把头一缩,舌头一伸,说:“张巡抚犹如包拯大人出世了。”不由声音高了些,被巡抚听见。张巡抚吩咐把二贼带上来。众人役把二贼带在堂口跪倒。张巡抚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贼囚,竟给本院改了姓包,其情可恨。”二贼口尊:“大人息怒,小人有下情上禀,因大人审究尸身在何处,言说尸身被杀官劫库贼盗去,小的二人一惊,赞美大人如宋朝包大人复生,断事如神。”
张巡抚闻言,忙问道:“偷盗尸柜必是你二贼所作。快从实招来,免动大刑。”二贼见严究追问,不敢隐瞒,叩头说:“盗尸柜是小的二人所作。把柜搭到河岸,打开柜,见里面是一尸身,并无别物。一怒把柜推入河内,忽闻柜中女尸复活,喊了一声:‘兄弟害杀我了。’被水漂流而去。小的二人见天色已亮,投入破庙困睡,又被同云县的捕役把我二人获送县衙,又解到大人台下。此系实供,并无虚言。”张中丞闻供,哈哈大笑,吩咐:“传李兴周上堂。”
李兴周来至堂前,跪倒。张巡抚口呼:“李相公请起。”李兴周说:“除名罪员,不敢起去。”中丞说:“本院已经审清,你纵然被屈,当初不该将妻尸藏匿,这是你的大错,自招祸端。”李兴周说:“晚生失之于初,实是懵懂。”中丞说:“适才二贼所供,你妻在柜内说话,必然未死,日后你夫妻必有团圆之日,暂且送你南学攻书,以图上进。”李兴周谢了中丞之恩,又想起妻子不晓落在何处?何日相逢?不免悲伤,止住泪痕,上了南学,暂且不表。
再言张中丞吩咐将八名贼囚送入南牢,不许难为于他。遂向郭英说:“逞刁诬告,理当充军,又串官害民,理当斩首。
暂且收监,以待部文定夺。”堂下听审的众百姓纷纷议论,这才是青天好官。
忽闻云牌当当当三声响,巡抚退堂,走入书房,命茶童捧过文房四宝,张巡抚提笔在手,不多时把奏折写完,收拾停当,吩咐茶童:“传炮手并飞报大堂伺候。”茶童传出话去,张巡抚复上大堂,把奏折供在公案,大拜二十四拜,飞报背折上马。
炮手放了三声大炮,飞报进京。这且言讲不着。
再表郭氏玉莲,被渔翁渔婆救上船,问其缘由,言:“家住同云县。”渔翁说:“此处离同云县相隔七百余里,一时难到,这黄河岸上有一座观音堂,是尼姑庵,不如送你在庵中存身,以待深秋送你还家。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郭玉莲口尊:“恩人若保周全,回家团圆,恩当重报。”渔婆说:“小娘子既是应允,随我下船。”渔婆在前,郭氏玉莲在后,下了渔船,竟往尼姑庵而来。不多时来到观音堂前,郭玉莲见庙是坐南朝北,山门悬着青石匾,写着“观音堂”三个大字。山门一副对联,上联写“慈航普渡”,下联配“寻声救苦”。门框上一副对联,上联写:“紫竹林中观鸟语”,下联是“白莲台上拯祸灾”。二人走进角门,小径上见一道姑,笑脸相迎,问曰:“二位施主从未识面,到小庵有何事故?”渔婆将郭氏落水事从头至终言了一遍,道姑闻言曰:“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郭氏玉莲接言,口呼:“师父,万望看顾,异日回家,恩当重报。”道姑曰:“若不嫌弃,住上一年半载,有何妨碍?”渔婆说:“我船中甚忙,你在此陪师父作伴罢。”言罢徜徉而去。从此郭氏玉莲在观音堂安身。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过了春夏秋已至隆冬天气。道姑说:“瓮中无水,你看守山门,我往珍珠泉汲水烧茶供佛。”
郭玉莲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才是,师父看守山门,我去汲水供佛。”言罢,手提竹桶出了山门,径奔珍珠泉而来。心中默想:“丈夫在家不知怎样猜疑?”又想起全喜是娇生惯养的姣儿,不由得大声喊叫:“吾的全喜姣儿,想杀为娘的了。”忽闻耳畔有玩童大呼,连声叫“娘”。郭氏玉莲顺着声音,举目一望,只见有一骑马之人,怀中搂抱着四五岁一个玩童,连声叫“娘”,郭氏玉莲忙走近前,认得是自己骨肉,说:“我的儿,想杀为娘的了!”上前一把将玩童抱下马来,那玩童双手紧搂郭氏脖项,不撒手的哭。郭氏含泪问:“你为何来此?你爹爹在家怎么将你舍了,来到此处。”那人也下了马,停了良久,开言,口尊:“这位大嫂口音不是此处之人?又称此子是你之儿,你家住哪里?你姓甚?你夫姓甚何名?”郭氏玉莲止住哭声,曰:“你若问我,我家住两广同云县,娘家姓郭,我夫名李兴周,我是被渔家老夫妇拯救。”述了一遍。俞仁友日:“原来是郭氏弟妇。”郭氏曰:“君子所称差矣!我与你天各一方,又非亲眷,为何如此相称?”俞仁友见问,遂言:“我名俞仁友,与李兴周结拜。盟弟被郭英控告害死他胞姐,尸骨无存,定了盟弟充军河南,将全喜托孤与我。现今我的徒罪年限已满,只得带全喜回原籍。今日与弟妹巧遇,我先不回家,如今两广总督郭大人作官清廉,与我舍弟又是同年,我给你写一张冤状,同你到两广省去递,管保你夫妇团圆,大冤也伸了。”郭氏拜谢恩兄仗义。在珍珠泉汲了水来,三人一同进了观音堂。
郭氏玉莲对道姑将事情言明,道姑闻言欢喜,即收拾素斋同吃毕,天色已晚,一宿无话。
次晨俞仁友雇了一辆车与郭氏母子坐。郭氏拜别道姑,俞仁友助了二十两香资,三人走出庙,俞仁友乘马在后,沿大路往两广而来。未及一月,进了两广省城,正遇总督郭秀出城赏军回衙,郭氏玉莲拦舆喊冤,郭总督接了冤状,吩咐在部堂候讯。总督大轿进了衙署,走入书房落座,把郭氏玉莲冤状看毕,发下令箭,派差官锁拿同云县刘世麟到省与郭玉莲对质。不时之间,把刘知县拿到,郭制军升堂讯问刘知县:“李兴周、郭英互控一案怎样判断的。”刘知县深打一躬,曰:“卑县讯明李兴周致死其妻,尸骨无存,确实已判定河南充军。”正然讯问,河南解役上堂呈上公文,郭制台见公文内言已将郭英审实,实系妄控诬告,现将李兴周、郭英解到两广省定罪。看毕吩咐传上堂,只见李兴周、郭英二人跪在堂前,命李兴周站起,曰:“现今你妻郭氏在本部堂控告郭英刁诈,知县卖法,本部堂亦明晰了。下堂与你郭氏妻相会去罢。”李兴周下堂与妻子相会,感谢恩兄俞友仁不尽。以后交代,不提。
郭制台吩咐把郭英下狱。刘知县下去听参。打典退堂入书房,立刻缮了奏折,复又升堂拜表,大拜二十四拜,三声炮响,飞报背上奏折,乘马进京。一月有余,上谕降下,郭总督跪接圣旨,在公堂捧读上谕曰:据两广总督郭秀参劾同云县知县刘世麟贪赃卖法,革职,永不叙用;郭英刁诈昧良,陷害姊夫,河南充军,永远不回;李兴周含冤负屈,准将郭英家资两千银作为李兴周被害账目之资。钦此。
郭制台谢恩毕,将案内之事发放已结,方要退堂,忽闻外面有喊冤之声,吩咐将喊冤之人带进来。只见众青衣将那喊冤之人带上堂来,郭总督看那喊冤之人相貌不凡,打扮不俗,头戴金项,衣冠不齐,上堂来深打一躬,口呼:“总督大人,生员冤枉。生员梁怀玉,从十七岁入泮,家居广西桂林府溪西县银河西滨青朱崖,不幸父母亡故。本县有一恶乡宦,仗势力强霸生员的十六岁胞妹,抢到他府。生员无处申冤,恳求大人作主。”郭总督问:“你胞妹有婆家否?”梁怀玉回答:“生员的父亲作过户部侍郎,和那作保定府的成龙于大人是同年,昔在翰林院之时,众家大人闲叙,提起于大人之公子联敏,众位大人作媒,将生员之妹许给于大人为儿媳。”郭总督闻言曰:“原来你是梁年兄之令郎。”遂下公座携梁怀玉之手进了书房,曰:“年侄请坐。”梁公子不敢坐。郭总督曰:“年侄落座讲话何妨!”遂分宾主坐下,茶童献茶。郭制军问:“年侄有此冤枉,何不在桂林府控告,竟千里遥遥来此控诉!不知恶绅姓名?有何前程?于、梁两家作亲之时,我也是一媒宾。”梁怀玉欠身打躬,曰:“劣宦名宋雷,字云鸣。捐的吏部郎中衔。倚仗索国老是他义父,他的亲家是兵部田贵,他的外甥是总兵,故仗势强霸民女。被冤众黎民往府道三司伸冤,反而受刑坐监。他外甥是总兵,名同江,表字盛海。朝中索艾、田贵,就是布、按二司,纵然起本,当朝索艾大权在手,本章得从他手中过,宋雷是他义子,同江是他门生,岂有不押本章之理。况且宋雷银钱通神,如今世道变更,有钱可买鬼上树,那些有司官也就将计就计。郭制台曰:“年侄你在此多住数日,老夫明日起身到广西察访。”天色将晚,用饭已毕,在书房安宿。次晨,郭公传出令去,要往广西桂林查访。不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郭公私访桂林府 避雨村中得实情
安心要进溪山城,无奈路途遭雨风。
从权宿在缙绅宅,所访之事得知情。
话表郭制台次晨传下令去:本部堂欲往桂林府察访事件。
令广东总镇张河带本部人马相随。总镇张河遵令退下。那些执事排列伺候,郭制台乘上大轿,广州文武官员送出十里,制台吩咐回避,各令职守。制台乘轿,人马相随,径奔桂林府大路而去。一路上夜宿晓行,饥餐渴饮,这日已到桂林府交界,扎下大营,吩咐执役人等且上桂林府察院等候;又令广东总镇张河领人马上南阳府驻扎;再差十匹长探马往桂林府溪山县打探本部堂消息,若是至五天无信,你带兵去把宋雷宅子围困,寻本部堂下落;若遇总兵同江,不可漏泄消息;再差人到河南张鹏翮中丞那里说知此事。吩咐已毕,自己扮作行客,命长随刘升扮作伙计,叫其须加小心,莫漏泄行藏。刘升遵命,把行李收拾停当,主仆二人辞别张总镇,往桂林溪山县而来。一路的景致无心观看。
这日正走,只见迎面来了一簇人,有男有女,有富有贫,老少不等。郭公心中纳闷,遂近前相问:“你们男女众人是做什么去?”那众人丛中出来一五十余岁之人,头戴金顶缨帽,身穿蓝袍,面带书香之气,知是有功名之人。这人笑问:“客长从何处来?”郭公回答:“是从广东广州府来,欲往桂林去。”那人问:“老客既从广州府来,可知总督郭制台来在何处?”郭公曰:“俺与他却是一天起的身,他在两广交界驻扎行营,次日带领人马又奔南宁去了。你问郭制台有何事故?”
那人说:“我们的事向你说也是无益。”
郭公说:“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对我说明,焉知无益。请道其详。”那人说:“既是老客相问,我们男女众人非是一处之人,大家凑伙去迎总督大人伸冤,告宋雷劣绅依仗势力抢霸良家妇女,霸占田产地土,伤害人命如同儿戏,我等无处伸冤,故齐奔督辕控告。”郭公闻言,心内自思:“梁怀玉之言却是真了。”忽然耳畔闻銮铃响,抬头一看,见两匹马飞奔而来,知是张总镇差来的长探,相隔有二三十步,郭公一摇头,长探把马拨回,徜徉而去。郭公向那人说:“你们去迎郭总督怕迎不着,我耳闻郭制台五天必到桂林之信,候他坐了察院再告也不迟!”那人说:“老客所言有理,多蒙指教。”遂向众人口呼:“众位男女亲友们,皆听见这位老客所言,郭制台五日内到桂林,咱们不可远迎,等侯在察院内控告罢。”
众男女辞别了郭公,往桂林而去。
郭公见众人回去,天色将晚,说:“刘升,你看日光欲落,且寻店房宿歇方好。”刘升扛着行李在前,郭公随在后,来到梧桐镇,寻了一座店房歇下。
次晨令刘升问店东去溪山县之路,刘升去问明白,回在屋中,见郭制台扮作一位算命先生模样,遂回禀:“大人,此镇离溪山县只有二十里路,那宋雷住居城内。”郭公闻言,吩咐:“刘升,你且在店内住着。本部堂前去私访,不可泄漏消息。”
言罢出离梧桐镇,奔溪山县走了。
约有十数里地,突然天降大雨,冒雨而行,浑身湿透。又走了二三里,走进一座村庄,见路北有座大门,郭公急走几步,进了大门过道,摘下凉帽,挂在门上,把行李放在就地,坐在门枕石上歇息,望院内一看,有楼有厅,上边安着走兽,可惜坍塌不堪。暗思这定是一家败落乡绅,不知是哪一家老先生的后代?正然望里观看,从宅内跑出两只犬,照着郭公汪汪乱咬,呼喝不住。从里面走出一人,将犬喝退,向郭公曰:“原来有客官在此避雨,此处非是避雨之地,且到敝宅书房一叙。”郭公见此人头戴草帽,身穿宝蓝长衫,外披油布雨衣,青布云鞋。
年纪约有五十余,两撇胡须,面带书气之秀色。遂回答:“萍水相逢,焉敢打扰。”那人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遂把郭公包袱提起,说一声“请”,在前引路。郭公把湿凉帽戴在头上,在后相随,进了二门,有两合角门,一座朝东,一座朝西,同那人走进东角门,有一座北厅,上安走兽,门窗也残朽不堪,郭公进了厅房,把凉帽摘下,挂在帽架上。那人把包袱放下,让座。郭公落座,装了一袋烟递与郭公。那人又高声唤:“看茶来。”郭公吃着烟,见院内只有一棵木香树,一株玫瑰花,厅内只有调案金漆茶几桌椅,皆已朱漆,摆设古玩,也不齐全。
只见一人送上茶来,先送在郭公面前一盏,后送那人一盏。吩咐送茶人令厨下收拾酒饭,那人应声而去。
那人口尊:“老客,我听你的语音是山东人否?不知落乡居城?贵姓高名?来敝县有何公干?”郭老爷曰:“在下莱州府即墨县,姓郭名卿,因家中贫寒,闻听我的本家在贵省作总督,去求他谋事。又闻人言不日往桂林来,只得在此等侯。我的盘费短少,在家看过子平卦书,暂且卖卦,赚几文钱餬口。
不幸天降大雨,在贵宅门下避雨。蒙尊驾见爱,让至客舍。我观贵府光景,也是败时的乡绅,请教尊驾大名?贵府令先人官居何职?请道其详。”那人见问,口呼:“郭先生,我的高祖是明朝宰相,曾祖官居清朝吏部尚书,先祖官居知府,不幸到任病故。我先父是梧宁教谕,我虽是副榜举人,总算辱门败祖。
我名杨贵,字真宝。我几年方十六岁,入黉门。昨日被知县张惠传去,下入监牢。”言罢,不由眼含痛泪。郭公问:“令郎既入黉门,犯了何罪?就该坐监!”杨贵说:“若是犯了罪,坐监也不屈。”郭公曰:“这就奇了!既不犯罪,为何身受缧绁之苦?”
杨贵说:“郭先生不知,这就是山高皇帝远,尽出不法人。皆因离此二里许,村名杨家亭,有一富贵家,是一贡生,名王成玉,将他女与我儿结下亲。三月清明节,他父女祭扫坟墓。仗势欺人的黄子明见王小姐貌美,差家丁询问明白,又差家丁前去作媒提亲。王亲家言已与我小儿结了亲。那家丁回复黄子明,黄子明在知县张惠手内使上白银若干,又上下打垫通了。派差役传我儿面谕,至公堂,张知县破口大骂,不容分辩。张知县去见抚院,谁想他官官相护,是一党之人,除了我儿之名,掐监下狱,我料想我儿只有九死一生。”
话未言完,忽见家人来禀:“大门外来了十几名骑马之人,甚是威武,依小人看不是宋宅家丁,就是同江的兵勇,大约多是为着小爷来拿老爷的。”杨贵闻言,面带惊色。郭公曰:“我去看来。”遂走出厅房,来至大门向外一看,却是张总镇差来的探马,一见郭公,拨马徜广东徜徉而去。惟有刘升照着郭公而来。原来,刘升见下大雨,心恐郭公身上衣湿,带着衣服,方出梧桐镇遇见探马,故而顺着脚下鞋迹,寻至杨家门前,方近前后门。
且言郭公在刘升耳畔低声,这般如此说了一遍。刘升答道:“晓得。”竟往溪山县而去。郭公转身复回到客厅,不见杨贵在厅,遂问家人:“你家老爷哪里去了?”家人回答:“大约我家老爷恐惧,唬得躲藏去了。”郭公曰:“请你家老爷出来,我有话相问。”家人去不多时,杨贵从后宅出来,那惊慌之色还未退。郭公曰:“那些骑马的向东去了,惟有我昨日路遇同道的人,我向他说了几句话,他进城去了。”杨贵口念:“阿弥陀佛,足以够了!”郭公问:“因何这样惊慌呢?”杨贵说:“我恐是宋雷差来的家丁与同江的兵前来拿我,那就了不得了!”
郭公曰:“你是官门,有功名之人,太胆怯了。想人生在世,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若说是他家丁、兵弁,就是宋雷、同江亲身来,他是虎是狼,吃了你不成!而且又无仇恨,你为何这样怕他?”杨贵口呼:“先生,你那山东官清民安,是有王法之处。俺这里是无王法之区。人人皆言郭总督系护国爱民的清官,看起来有名无实,坐在广东,不阅边,必是得了伤寒病了!”郭公仰面大笑曰:“你屈咒骂俺本家了。你算一算,自二月从北京来至广东,路途遥远,按站得走两个月,这才四月将尽,他到了广东,必须将署中公事清理明白,方可赴广西来,岂不是屈咒骂他了。”杨贵闻言猛省,离座扫地一揖曰:“我目下神思不定,忘魂失事,我竟忘了先生和总督大人是本家,万望恕罪!异日见了大人,万不可提此话。”郭公笑曰:“你只管放心,纵然他知道,亦无妨碍。”
二人说话之间,家人端上饭来,杨贵曰:“请先生用饭。”
郭公并不作谦,二人同桌用饭已毕,漱口吸着烟,郭公口呼:“杨先生,你适才之言,我是不大明白,那黄子明,他是何等人?就这么大势力?”杨贵曰:“若论黄子明,他乃是一监生,又捐县丞,若论功名,他在我以下。他有一门好亲戚,若提起来,令人寒心,他的嫡妻是宋雷之女,上年腊月间病故。他丈人宋雷专行霸道,也不知抢了人家多少妇女,也不知霸占人家多少田园。这艮河岸上,有一庄村,名东崖村,中有一名门之子,是一秀才,与小儿是连襟。他有一妹妹,也是三月三上坟祭扫,被宋雷抢了去。”郭公闻言,心中恼怒,遂又问:“这名门之女被宋雷抢了去,他家就善罢不成?”杨贵曰:“风闻他家往广州府去控告,至今并无音信。那黄子明依仗宋雷,宋雷倚仗他外甥同江在本府作总镇。他强霸不足为奇,还要想著作皇帝,全仗他干父索艾,还有他亲家田贵二人之势力,想要图谋大清江山。他家内打造枪刀兵刃,地窖内藏着十余万兵。他家内现盖下长朝殿、三宫六院、午门皆全。”二人讲话,天色已晚,家人掌上灯来。
郭公闻言,心中暗想:“怪不得梁贤契在我督院说还有重大之事,他不说明,看来是实了。”复问:“杨先生,你言宋雷这些无法之事,有些不实罢?”杨贵口呼:“郭先生你若不信,你明日进城在他门口敲起卦板,他必请你算命,他外边是广亮大门,大门内是五座门如午朝门一样,两边厢房如朝房相似。
后边大厅九间九尺,就是未盖五凤楼。是我亲眼得见。先生若去给他算命,千万说他该作皇帝,若算他不作皇帝,先生你可吃了苦了。前者宋雷聘请我到他家教读,来一串书馆,善晓子平,给我算了一命,算得很应验,宋雷知道了,令他讲一讲命运,算他幼年富,中年贵,老年恐不得善终。宋雷闻言,即刻恼怒,吩咐家丁把他捆绑,打了一百皮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郭总督私访劣绅 假算命侦探实据
私访土豪恨最深,口称圣上不停音。
而今惟有溪水在,曾照当年爱国心。
话表郭公问曰:“以后怎么样了?”杨贵说:“那时节我在他家教读,有些赏我情面,方讲下情来。我且嘱咐郭先生,你若到了宋雷宅中,莫说与总督大人是一家,若提是一家,你的性命可就难保了。”郭公曰:“无妨!我到他家自然随机应变。”
堪堪天色已晚,用完晚饭安坐,吃烟喝茶。杨贵曰:“奉烦郭先生算一算我家小郎刻下的存亡,有日出监否?”郭公曰:“这不用算卦看八字,我学过麻衣相法,从先见你印堂发滞,今已滞退,目下必有吉事相临,老来还有冠带荣身。令郎不久必出监狱,枯木逢春,旱苗得雨,后来子孙荣贵。”杨贵口呼:“郭先生,你且住口罢,我是教你给宋雷算命奉承他,你为何反来奉承我了。我不用你奉承,留着奉承话去奉承宋雷去罢。”
郭公曰:“非是奉承,你到那时自然明白。”杨贵曰:“此话我不信!只求我那儿子不死,出了监足已够了,何用这些好处,我自盼郭制台到桂林,我好去申冤。”
正然讲话,忽见家人杨忠来禀曰:“门外有人叫门,好似少爷的声音,小人不敢专主开门。”杨贵闻言,遂同家人来至大门内向外问:“是何人夜晚扣门?”外面曰:“是孩儿杨士魁回家来了。”杨贵听声音,果是士魁儿回家,忙令:“杨忠快开门,你少爷必是越狱逃来,后面必有差役来缚他,若有人扣门,不可开门。”杨士魁口呼:“父亲,休要害怕,孩儿非是越狱逃来,乃是知县张惠将我释放回家。”含泪曰:“祖上阴骘非小,父亲德行广大,不该绝嗣,不然今夜孩儿的性命就难以保全。
这黄子明使费五百两银,买通禁卒,把我欲治死,方绑入匣牀上,张知县进监,将我放下,领着我进了官宅的书房,给我赔情。又令人拿来衣帽给我穿戴,令我还家。临来之时,嘱咐我异日见了总督大人,给他美言一二,不可参劾他。三天内令咱赴王家娶亲,一概不用咱费事劳心,给咱银一千两,白米一百石,他亲身必来登门谢罪。”杨贵曰:“放你还家,许你娶亲,这就足矣!何必又送咱银米,又何必登门谢罪呢!”
列位有所不知,杨公子还家是郭公在杨家门外向刘升附耳低言分派的。刘升奔到溪山县,手执总督令他收藏的令箭,见了张知县,吩咐他这样行事。杨家父子哪得知晓。
杨贵说:“我儿士魁,只顾咱父子在此讲话,大厅内还有客哩。”言罢,父子二人令家人关闭大门,父子走进大厅,杨贵向土魁说:“这位先生是总督大人的本族,在这广西等侯郭总督谋事,现在以卖卜餬口,善通相法。”杨士魁闻言,近前向郭先生施礼。郭公以礼相还,叙礼已毕,就位落座。郭公见杨士魁生得一表非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美似潘安,貌比宋玉,有《西江月》为证:面如桃花初放,眉清好似笔描。善才童子下九霄,恰像潘安来到。观外可以知内,定然腹藏才学。出口成章文才好,治国安邦不弱。
郭公看杨士魁人品非凡,年约十七八岁,正在妙龄,日后必得将他提拔才是,心中默念。抬头见天色已明,欲告别进城。
杨贵口尊:“郭先生,一夜无眠,你且在这牀上歇息歇息,用了早饭再进城也不晚。我且同小儿一到后院,令我拙荆也放心。”
言罢,父子二人回后宅去了。
郭公就在藤牀上和衣而卧,睡至卯时将尽,郭公方醒。家人杨忠端着饭在前,杨贵父子随后,进了大厅。郭公与杨贵对坐,杨士魁下坐,三人用着饭,士魁将还家根由诉了一遍。郭公笑曰:“杨先生,我给你相的面错否?”杨贵曰:“先生相法实在准,相我目下有喜事临门,小儿出监还家,这就是一件大大喜事。后来的事暂且说不着。”三人用饭已毕,郭公告辞进城。杨家父子送郭公出了大门,一拱而别。
郭公手提包袱,出了杨家庄,往溪山县城而来,不多时进了溪山县东关,作买做卖的人不少,遂把卦板取出敲打,往前而走。见路北一座广亮大门,门外排列旗杆,路南那拴马桩有一里长的一趟,每一桩皆拴三两匹马,门里门外出入人等不断,郭公暗想:“这一定是宋雷之家,”遂把卦板连连敲打,高声念诵道:
看过渊海子平,习就麻衣相法。
云游四海走天涯,算人生死不差。
贫穷分文不取,富贵银钱我拿。
几时遇着帝王家,与他算上一卦。
郭公口内念诵讲命理,走至大门外站立。门口站着一人说:“这是一个细作来探访!”喊了这一声,从门内出来数人,手提绳索,向郭公脖项上就套。郭公便问:“列位,这是为何?”
一人说:“你是个细作。”郭公问:“怎见得我是个细作?”那人说:“听你口音不是俺广西人氏,且在俺门口走来走去,又站在门前望里观望,你不是细作,你是作什么的?”郭公说:“列位是疑错了。我原是相面算命的,曾受遇明人传授我地理风鉴,我看此处该出一家皇帝,又见出入众人定有袍带之分,故此站住细看。”众人闻言,把绳索给摘下来,和颜悦色说:“如此说来,冒犯先生了!多有得罪!”郭公回答:“无妨碍,我看列位日后大小不同都该作官。我且问这是何等人家的衙署?
好兴旺!好威风!”那人说:“我们主人是吏部郎中,姓宋名雷,字雷鸣。你在此候一候,俺去禀主人,是必请你算命。”
停有一刻,只听里面云牌响亮,待不半时,又闻钟鼓齐鸣,音乐齐奏。郭公暗想:“定是宋雷升殿。我若进去,必得给他叩头,称他圣上,好察访他的实据。”正然思想,见出来一人,高声曰:“请那算命之人进府。”郭公闻言进了大门,见有五座大门,与午朝门相似。遂跟那人进了东边一座大门,一行走着,一行观看,见那左右两厢房与朝房相同。暗思:“这杨贵之言果然是实。”随着那人来至那九间九尺大厅。东头那人把郭公拦住,说:“你且站在此处,待我先到东书房请教,在那里与你相见?”郭公问:“适才击鼓撞钟,音乐齐奏,不是升殿吗?”
那人说:“若是升殿,你就不能来到这里,大凡主人从后宫出来,皆奏音乐。主人现在东书房。”郭公闻言,心中暗骂:“逆贼这样行动,比当今天子更加一等。”正然怀恨,只见那人回来说:“老爷有请!”郭公随定那人走入东角门,有座北厅房,也是五彩妆画,朱红格扇。遂在檐下停步,向里一望,见一人深眉大眼,腮下满部胡须,望外观瞧。郭公自思,这一定是宋雷了。慌忙紧行几步,走至宋雷面前,急忙跪倒,心想:“我是为国为民,只得忍耐。”遂口呼:“万岁!算命的术士给万岁叩头。”宋雷说:“你这算命的先生,为何见了我就称万岁呢?”
郭公曰:“术士自幼学会麻衣相法,子平全书,并受异人所传,上观星象,下查地理阴阳之理,精通术士,夜观星象,见紫微星照临溪山城中,不辞劳碌,前来相访,见吾主龙目、狮鼻、虎口,已知是天子之像不假。”宋雷闻言,心满意足,喜不自胜,说:“先生平身,你既相我有天子之分,随我到厅中占算,我何年登极?有多少年天分?”
郭公站起,跟随宋雷到了大厅,宋雷正面坐下,吩咐看座。
只见厅外有二十余名带刀之人,进来一名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桌旁,郭公方要坐,自己回思:“不可,我既待吊鬼,须吊圆全,省他生疑。”心想罢,走至桌前,口呼:“主公,谢赐座之恩。”方欲下跪,宋雷口呼:“先生免礼,我果有天分,登基之后,那时再行礼不迟。”郭公说:“主公之言甚明,主公虽有天子之分,恐机事不密,若走漏消息,关系非轻。”宋雷说:“先生,你且算一算我该几时登殿?有多少年天分?我若坐了殿,封你为军师!”郭公遂又谢恩毕,便把包袱解开,拿出纸笔墨砚,展开百中经,口呼:“主公,请说八字。”宋雷说:“戊午年、乙卯月、庚申日、丁丑时,这就是我的生死八字。你代我批罢。”这宋雷说出一个死字,也是恶贯满盈该死之日,将近就说出不吉利之言。
郭公手执笔将宋雷的八字写明,把官印财禄细细查看明显,官禄真是富而兼贵的八字,就是命会原辰。暗想:“他的晦气到了。”暗骂:“宋雷老贼,不久你的尽头日到了。”此言并未出口一字,恐触他之怒,不好访他的虚实,只可奉承他。遂口呼:“吾主,按八字批,新主公正是应运帝王之命,论大运今年理当登极正位,圣寿至八十六才龙归苍海,竟有三十五年天分。”宋雷闻言,心中大悦。
郭公正然给宋雷讲命,忽见有一家丁慌慌张张跑进厅来,向宋雷跪禀道:“知县张惠将杨士魁释放了,还要差衙役去拿黄子明。”宋雷闻言大怒,说:“好大胆张知县,这是我的银钱买的你,必须顺我之心。”遂吩咐二十名带刀家将:“把知县张惠拿来见我。”众家将答应一声,往外就走。忽闻郭公口呼:“吾主且息雷霆之怒,术士有本上奏。”不知所言何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表真情陈松吐实 失印信丫鬟得宝
私访土豪恨最深,口呼圣上不停音。
老今惟有溪水在,曾照当年爱国心。
话表郭公口呼:“吾主不可动怒,术士有谏言。”宋雷说:“先生莫要多言,你不明白内中事情。”郭公说:“术士精通梅花数,又会金口诀,这报事的人来,我就明白了,主公暂且令他们回来,我断一断此缘由。”
宋雷闻言,遂令众家将回来,皆站在厅外。郭公说:“依术士按梅花理所断,内中定是主公至亲嫡妻病故,欲寻继配之妻,必然欲娶有未过门之女为妻,伊之两家不允退婚。主公令知县押令男家退婚,伊不肯允,把伊收监受罪,大约知县心变背主公将那人释放。”宋雷口呼:“先生,你如活佛一般,断事如神,如同亲眼得见,若依你不去拿问张知县,当怎样办法?”
郭公说:“这是些小之事,若一怒去拿问张知县,恐其坏了吾主之大事。何也?你想他是清朝命官,若把他拿来,清朝必知。
发兵前来,以何抵挡,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那时大事去矣!主公必须先招募雄兵,制备军械,然后再登极坐殿,那才安稳,再拿问张知县也不迟。”宋雷说:“军兵我现有十万,军械也齐备,勿劳先生操心远虑,只候北京来书札到来方可兴兵。”
郭公问:“候何人书札?”宋雷说:“只候北京我的亲家田贵和我义父索艾之书札到来,便可发兵。”郭公闻言,心中暗骂:“索艾、田贵二奸贼,我不来私访,哪知暗卖圣上的江山。”
宋雷口呼:“先生,尽论登极大事,未问先生家乡,上姓高名?”郭公说:“我是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享家村人氏,姓享名邑,表字秀实。自幼读书,不幸父母双亡,又遭了一把天火,烧得片瓦无存。无奈奔到城东山上文昌庙内,欲自缢死庙内,住持道人将我救下,劝我莫要寻死,日后定然拜相。自此在山上拜道人为师,习学子平,观天星,读相法大六壬、金口诀、梅花数、奇门遁甲。至三十余岁皆已学精,我欲辞师下山。我师言:‘你未到下山之时,侍候十年方可下山。’现今夜晚仰观星斗,则见溪山县该出真主。我方辞师,径至溪山县来访真主。”
郭公这一片谎言,宋雷认以为真,仰面大笑,口呼:“先生,你原是仙人传授来扶我登极坐殿,理宜排筵庆贺。”郭公曰:“且慢!主公登极后排筵不迟。暂且用膳。”宋雷认为郭公保他坐殿,所言必允,吩咐开饭,和郭公同桌用饭已毕。郭公口呼:“主公,这十万兵驻扎在何处?”宋雷说:“在地穴内。”
郭公问:“这地穴如何能存十万精兵?”宋雷说:“这地穴比营盘不同,这溪山县南门外之山,山名溪山。在府内我欲修一地洞,掘有一丈多深,就塌下去了。着人竖下梯子,打着火把下去一看,地穴空阔无边,直通溪山。在两处穴口,皆盖上一座大厅,以为藏身之所。这几年有那杀官劫库的凶犯,偷牛盗马的强人,步下的流贼,皆向我家来,目下聚集十万有余。就缺少一位军师。享先生既投我来,很好,静候北京书札一到,万里华夷得如反掌。这地穴内可存二十万军兵,军械、兵刃丰敷有余。”郭公问:“主公,这军械皆在地穴中,我去看一看如何?”
宋雷应允,遂令陈松领享先生去观军械。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郭公见来人方面大耳,膀宽腰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暗想:怎么这等人物也流落至此。
那人在前引路,郭公在后相随,出了大厅,过了西角门,往北走了有二三十步,又往西过了几层角门,见有一大水坑,不知有多深。那陈松亮出宝剑,以手抓住郭公骂道:“你这呼皇道寡助纣为虐的东西,在这万人坑边,我教你升仙去罢!省你在此吊鬼!”遂举剑欲杀郭公,郭公双手擎住陈松手腕,口呼:“陈将军且慢动手。”石林说:“哪个姓陈?我今既要杀死你,教你死个明白。我实对你说了罢,我是直隶河间府人氏,姓石名林,我随我表兄白玉奉旨征鞑靼,我是先锋,奏凯回京,白老帅上金銮殿交旨,奸贼索艾在圣驾前参白老帅一本,言上殿不卸甲,必有杀君谋反之心。皇上时心昏不明,准了本,把白老帅及家眷推出午门要斩首。幸神天有眼,一阵神风救出白老帅夫妇。二人现在保定府成龙于大人那里,隐姓存身;我也隐姓埋名,流落此地。我听闻宋雷作恶多端,又要篡位谋反,故此我投在他府,得手把他谋杀。不料今又你投他府中,助纣为虐。今且先把你杀了,再杀宋雷也不迟。”郭公口呼:“石将军,你当我是何人?实对你说,我乃两广总督郭秀是也,前来私访。”石林闻言,把剑入鞘,口呼:“大人快随我来。”
石林在前,郭公相随,走有半箭地,往东一转,进了一层角门,二人走进屋内,石林说:“这是我住室。”郭公见有一张牀,在牀沿坐下。石林口呼:“大人,宋雷恶迹皆已访知,就该逃出险地,他若看破行藏,性命难保。”郭公说:“我还有一件事未访出。”石林问:“还有何事?”郭公说:“这本县内有一秀才梁怀玉,他胞妹是保定府于年兄的儿媳,被宋雷抢了来,未晓她贞节保住否?”石林说:“梁小姐乃是智谋多端,贞节已保住。自那日抢进府来,宋雷逼迫成亲。梁小姐哭诉父母死后,现在孝服之中,还有四个月服制未满,若满期必允成亲。
在服制内只用两名使女伺候,别人不准登楼。宋雷皆已应允。”
郭公闻言,心中暗喜。石林口呼:“大人,目下该脱离此处。”
郭公曰:“我若一走,那宋雷若问你,你有何言答对?”石林说:“我送大人出去,我也就不回来了。”
郭公曰:“这也使得。”向怀中一摸,不由大吃一惊,曰:“不好了!”石林忙问:“为何惊恐?”郭公说:“我的印丢了!
必是在那万人坑旁,将军拉我的时节,定然失落坑边。”石林说:“快快找去。”去不多时,回来言:“坑边何尝有印?”郭公闻听未找着印,心中为难。石林口呼:“大人,不必心烦,暂且在宋贼家中住些日,我去访查印的下落,若查访出,咱就走;若查访不出再走也不迟。”郭公曰:“目下广东总镇张河率领人马在南宁府驻扎,五日内同河南巡抚张年兄人马齐至溪山城下捉拿宋雷,必然要用此印。”石林说:“我必细访细找,也不必去看那兵刃去,咱且去见那老贼再作道理。”商议已定,二人回至大厅,见了宋雷。宋雷问:“郭先生看过军械否?”
郭公说:“看过了,实在齐整。”宋雷说:“天色已晚,我要回宫。”遂向石林说:“陈松,你在此陪着先生作伴安歇,明日再议论国事。”言毕回后宅去了。这且不表。
且言被难的梁小姐在东楼上终日泪如雨下,暗自悲痛。忽见丫鬟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口呼:“太太呀!我拾了一物。”梁小姐大怒喝道:“好一个丫头根子!我原有言在先,不许以太太称呼,今又如此呼之,令人可恨。”丫鬟说:“我忘记了,恕过奴婢罢!”梁小姐问:“你拾了何物来?”丫鬟从怀中掏出递与小姐。小姐接来一看,是一锦囊,内里原系一口印。梁小姐原是吏部侍郎之女,所以认识印信,却说:“是一小方镜。”丫鬟问:“怎么照不出人影呢?”小姐说:“是未磨出光来,给我收存,候磨镜子的来,令他磨光亮了,咱好使用。不晓你从哪里拾的?”丫鬟回答:“在万人坑旁拾的。”小姐问:“你往那里做什么去?”丫鬟见问,不由得潸然泪下,遂将他父亲怎么被宋雷杀死,抛在万人坑内,奴婢一时得空去哭父亲一场,以表父女之情肠。梁小姐闻言,伸手拉住丫鬟,问:“你也是被难女子!我且问你,你可有替父报仇之心否?”丫鬟说:“我有心替父报仇,但我也是女流,焉能报得了仇。”梁小姐说:“你既有心报仇,我也不瞒你,你所拾来那物,原是一颗印,不晓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将印掉在万人坑边,被你拾来。
大约私访的未走,咱若将印交与他,咱们的仇恨可代咱报了。”
不言二人讲话,且言石林心中惦念大人那口印的下落,遂走出大厅,往后宅而来。见着一名丫头,便问道:“你向万人坑处去了?”丫头说:“我未去,我见东楼上服侍梁太太的小成娃子去到万人坑哭她父亲去了。”石林闻言,来至东楼下等候小成娃子下楼,向她要那印信。细听楼上正说这印的来历,听了个明明白白,欲待上楼,心中暗想:“不好!若被人看见,报与老贼知晓,反为不美,不如暂且回厅。”
这郭公在厅中闷坐,见外边月光照耀,如同白昼。走出大厅,见月光如水,复入厅中,在牀上连衣而卧。忽闻外面有脚步之声,遂起身。见石林进来,遂问:“那印的下落怎样?”
石林答曰:“虽有了下落,此时难以得手。”就将印之下落言了一遍。郭公曰:“既然如此,咱还得在此多待一天,还得将军用心,若印得着,咱好离了此地,派军拿宋雷,救梁小姐。”
商议已毕,一夜晚景无话。
次晨,忽闻钟鼓之声,管乐之音,就知宋雷出来,郭公迎接,以圣驾相尊。宋雷见先生如此尊敬,满心欢喜,茶必同饮,饭必同食。茶饭已毕,复议论登基,怎样兴兵御敌,郭公亦是随机应变而已,这且不提。
再言梁小姐得了此印,心中盘算,若见了这位大人之面,把印呈献,恳求报仇雪恨方称奴心。算计已定,次晨见使女端了茶来,放在小姐面前。遂向成娃子口呼:“姐姐,你昨日去到万人坑处,是你不是?咱府内陈大爷问我,我说我未上万人坑那里去,说你去了。我见他奔东楼来,不知所为何事?你可见着陈大爷否?”成娃子说:“未见着,有何事情?”使女说:“知不道!”言罢徜徉下楼去了。
梁小姐口呼:“成姐姐,你可认识这姓陈的否?”成娃子说:“我认得。他自从进府来,主人待他甚好,出入内宅无疑,与别的家将不同。大凡后宅若买何物,就着他去买,为何不认得呢。”小姐说:“既然如此,你去将他唤来,我有话问他,若是老贼问你有何事,你就说我唤他买东西。”成娃子领命下楼,向前厅而来,问别的家将,皆言陈松在前厅伺候。成娃子闻言来至前厅,举目一看,见众家将两边排列,宋雷坐在正面。旁坐一位五十余岁之人,头戴一顶红缨凉帽,身穿蓝布衫,天庭饱满,鼻如悬胆,精神百倍。陈松在一旁侍立,不知他三人议论何事。只闻宋雷称呼那人为先生,那人呼宋雷是圣上,心中纳闷,遂呼唤:“陈大爷,后宅令你买办东西。”石林见成姐唤他,心知是为那口印而来,急忙禀明宋雷:“现有东楼上丫鬟前来唤我,不知有何事?”宋雷说:“速去快来。”石林答应:“是!’跟随成姐来至东楼下,石林伸手说:“拿来给我罢。”
成姐说:“给你什么?”石林问:“你唤我来做什么?”成姐说:“是梁姑娘唤你有事相问。”石林说:“你请梁姑娘下楼。”成姐闻言上楼。不知怎么回复,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生疑心怒绑总督 马棚里计救忠良
私访土豪辨真情,身入虎穴如困龙。
若非忠勇人解救,只恐送了命残生。
话表成姐闻言,上楼向梁小姐说:“陈大爷在楼下等候。”
梁小姐吩咐:“请他快上楼来。”成姐下得楼来,说:“令你上楼。”石林寻思,宋雷在前厅议事,一时未必回后宅,遂即上楼。小姐问:“这颗印是你的否?”石林说:“不是我的,是郭大人的。他特为小姐而来私访。”梁小姐问:“莫非是郭秀郭大人吗?”石林回答:“正是。”小姐问:“郭大人现在何处?”石林说:“现在前厅陪伴宋雷。”小姐说:“此印不能交付与你,你休怪我。俗云:‘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郭大人若将我救出去,我当面交付与他。我若当时交印,再若失落就难以寻觅。陈老爷请上,受奴一拜,只求你将总督大人送出宋贼府门。”石林说:“请起,请放宽心,大约明日后日两路人马必到,擒获宋雷。你也出离此地。我要往前厅去了,若老贼回后宅时,我好送大人出去。”言罢,往前厅而去。
这前厅内,从外面进来一名家丁,跪报,口称:“主公,目下桂林府的布、按二司、抚台周鸿皆来溪山县,接两广总督大人。”宋雷问:“这两广总督进溪山县怎么无有音信?”家丁回道:“闻听外人传言,郭总督扮作算命先生进了溪山城了。”
宋雷闻言一怔,目不转睛看郭公,冷笑一声:“你原是郭秀,胆子不小,假扮作算命先生,竟敢进我府来私访!我府中事情你也知晓十有八九成,你怎样奈何我?你是飞蛾投火自来送死,欲要逃出我府,比登天还难。”吩咐武士与我绑了,众家将提绳索往前,一齐拥来拿人。郭公说:“众位且慢,我说明理由死而无怨。”口呼:“主公疑我是两广总督私访,主公多疑了!
若多疑,派人去查访郭总督在何处?若无总督影像,再治术士之罪。”石林开言,口呼:“主公莫要生疑,中了仇人诡计。”
宋雷问:“怎见得?”石林说:“这必是享先生在外边算卦如神,遇主公有仇人,见享先生进咱府来,他寻思着主公得了一位妙算先生,必然能成其大业,所以造出这一片谎言,令主公将先生疑作郭秀,把他害死。主公无了能算之人,大业难成,此计一害两家。主公再思再想。”宋雷闻言,沉吟言道:“将军之言似乎近理,他若果然是郭秀前来私访,得便逃走,那时怎了?”
石林说:“他若是郭秀必有凭据,不是郭秀就无凭据。”
宋雷问:“有什么凭据?”石林说:“若是郭秀前来私访,总督印不能离身,搜他身上若有印,不用言他就是郭秀,再杀他也不屈;若搜不出总督印,他非是郭秀,主公若杀了他,岂不屈了好人,闭了贤路,就无人来投主公了。”宋雷说:“将军言之有理。”遂吩咐众家将搜来,众家将把郭公包袱解开,见包袱内有算卦书百中经,并无印绶。石林说:“再在他身上搜。”众家将又把郭公身上衣服上下搜遍,并无印绶。宋雷见未搜出印绶,正然懊悔。石林说:“幸亏未杀了他!他身无印绶,他非是郭秀,主公就该将他释放才是。”宋雷闻言,一声吩咐:“将享先生释放。”宋雷说:“我是一时粗心,得罪了先生,望先生海涵。”郭公深打一躬,曰:“君教臣死,臣不死为不忠,有何海涵处。”不言郭公在宋宅随机应变,不能逃出宋宅。
且言长随刘升,自从在杨宅门首见了郭公,遵命入溪山县,见了知县张惠,释放了杨士魁。又到桂林府见了抚院周鸿,言:“郭制军进了溪山城,大约三日之内要坐察院。”周鸿闻报,急传谕布、按二司皆赴溪山城来。
且言知县张惠同左、右两学并典史给杨贵家送了亲去,见衙役跪禀:“众家大人不久进了溪山城。”张知县闻报,忙同典史、左右两学前来迎接,参见已毕。抚院周鸿遂问知县张惠:“贵县,你知晓总督大人在于何处否?”张惠回答:“论来卑职闻总督大人之长随刘升至卑衙,吩咐一件事,卑职适才办完回来,听刘长随所言,总督大人进了溪山城,卑职不知下落。”
抚台同布、按二司直唬得面如土色,心中惊惶。皆因平日风闻宋雷所作恶迹,若被郭制台私访明确,与他等干系匪轻,故而害怕。大小文武官只可俱进了公馆,议论此事,这且不表。
且言宋雷的探事家人打听了知县张惠向抚院周鸿所言之事,忙忙跑回宋府报与宋雷得知。宋雷闻报,便向石林口呼:“陈松,你听见否?这享先生明是郭秀无疑了,你可听见家人报道,桂林府同城官员,俱来迎接郭秀,迎接不着。又言郭秀使人向张知县说,令他放了杨士魁,知县同左右两学及典史将他亲送回家。前日我差人去拿张知县,他又将我止住,这个鬼皆是他做的。怪不得差人未去,他说算着,定然是他访出来的。”石林闻言,口呼:“主公,他若是郭秀,必带着那颗总督印。”宋雷说:“也许未带来。不管他有印无印,先把他吊在马棚,打他一千鞭,明日再发落。”遂吩咐众家将把郭公捆吊马棚。此时石林不能护庇,众恶奴近前把郭公拉下,按倒在地捆讫,推的推,拉的拉,来至马棚。恶奴用一根绳向梁上扔过去,拴在郭公手上,这边往上托,那边往上拉,把郭公吊起。郭公无奈,咬紧牙关,一横心将二目一闭,一语不发,豁出性命。只听宋雷一声吩咐,众家将给我打,众恶奴哪敢怠慢,手执皮鞭,轮流恶狠狠一连就是数十鞭。
石林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怒火上冲,方要拔剑杀宋雷,又一转思,暗叫自己名字。石林哪!你是匹夫之勇,你若一动手,大人的性命难保,连你也死无葬身之地。这里宋雷有二十四名家将护庇,在旁边地穴内还藏着十万亡命徒之兵,就是你狠似狼,也难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你自己丧命如蒿草,大人的性命有亏,且朝中两个奸臣不能除灭,我之冤仇不能得报,圣上江山必然丧于二奸臣之手,将我的一片忠心就付之东流了。
石林正在为难之际,忽见使女从后宅来说:“太太请老爷后宅用饭。”原来宋雷之妻田氏系兵部田贵之妹。田氏极好吃醋,这宋雷因田贵是兵部尚书,未免惧他几分,天一晚,就差使女出来请他,不好说请他睡觉,所以说是请他用饭。这石林一闻使女来请宋雷回后宅,心中暗喜,老贼回后宅方好。遂走近宋雷面前,口呼:“主公,且回后宅。纵然他是郭秀,料也跑不了。”宋雷遂吩咐:“张从、张顺,你二人在此看守,明日发落他。”言罢,随着使女往后宅去了。
石林回至自己屋中,把平日宋雷所赏的酒抱了两瓶,走进马棚,口呼:“张伙计,咱主人赏我两瓶酒,我同你弟兄喝酒坐夜,看守郭秀,也误不了大事。”一行说着,一边满斟三杯酒,说:“请酒。”自己先饮了一杯。方递与张从一杯,张从接杯叫道:“二弟,陈爷相敬,咱弟兄就领这情,又不是毒药,喝罢。”石林闻言,心中一动,想起昔日随白老爷征西,得了一包蒙汗药,人若吃了,就昏迷不醒。石林从囊中取将出来,放在面前。张顺问道:“陈爷那是何物?”石林说:“这是我饮酒时的五香酒药。”遂摄些药面放在自己酒杯内,说:“你弟兄也尝尝。”遂把药面也摄些放在二人杯中,又把药面包讫,收入囊中,说:“请酒罢。”随后又故意把自己酒杯碰倒说:“咳!
我好慌!可惜一杯好酒碰洒了。”遂暗把酒杯擦净,又另斟一杯酒。张从说:“何不再放些酒药?”石林说:“刚包好又得费事,且是我常吃之物,勿庸费事。”张从、张顺并不犯疑,三人一齐举杯,一气饮干。每人又饮了两三杯,张家弟兄二人被蒙汗药蒙倒。
石林忙走近郭公,把郭公放将下来。郭公问:“印信可曾寻来否?”石林说:“印在梁小姐手内,她要当面交还。”郭公说:“既然如此,候着救出梁小姐,她必献印。咱怎能逃出这是非窝了?”石林说:“前门有多人把守,不能走。只可从东花园逃走,这东花园在老贼后宅东,必从梁小姐楼下经过。”
郭公说:“若从他后宅走,倘被他知觉,那时怎了?”石林说:“非从那逃走,别无出路。”郭公说:“既然如此,只有听天由命,从那走罢。”石林在前,郭公在后,径奔东花园而来。过了两层角门,石林低声口呼:“大人,暂且停步,我想起一件事来。”郭公低声问:“什么事?”石林低声说:“前面就是东花园,那个楼就是梁小姐之楼,从楼后就进花园,大人在此候我,我去把那十万匪兵安住,纵然上面百十家将知觉,非是我的敌手。”郭公说:“既然如此,速去快来。”石林向地穴奔去,郭公隐在墙根下不敢动。
且言梁小姐自与石林觌面说明,方知郭公在前厅,遂差小成姐去探听郭公走了否?这一次小成姐来报小姐,说:“不好了!老贼把大人吊在马棚毒打。”小姐闻言,放心不下,候到夜静更深,遂差小成姐悄悄往马棚去探望大人的吉凶。小成姐遵命下了东楼,走不甚远,忽见墙根下站着一人,心中暗想:“别人不敢到此处,必然是陈大爷。我且去问问他大人的消息。”
走近前一看,正是郭大人,小成姐低声问:“大人在此站立,所为何事?快随我来。”郭公闻言,问:“你是何人?”成姐说:“大人之印是我拾到的。”郭公闻言,遂跟定使女往梁小姐楼上而来。才上了东楼,忽听支更下夜的众人喊叫:“马棚内吊着的郭秀跑了。”那些家将闻喊,俱来至马棚内一看,哪有郭秀!绳索卸在一旁,见张从、张顺倒卧一边,有两酒瓶歪在一边,心疑他二人吃醉了。便把二人推了推,唤了数声,一声也不哼,众人说:“贪酒醉得如泥坯,咱们找陈爷去,叫他往后宅禀与主人知晓。”众人即一齐去找石林。
这石林令郭公在墙根等候,自己来至地穴口,一声喊道:“地穴内的头目听真,吾乃总理陈松,今有总督郭秀进溪山城私访,主人吩咐下来,上边无论有甚事情,不许地穴中人出头,不见我陈松前来,不准出地穴。”穴内众人齐声说:“谨遵陈爷命令。”石林遂转往后宅来,忽听马棚人中声鼎沸,不由大吃一惊,暗说:“不好!众人知觉,大人怎能逃出。”心中正在懊悔之际,忽见两名家将跑来说:“不好了!马棚内的郭秀跑了。”
石林假意惊慌,跟随家将来。至马棚,故意叫唤张从、张顺,不见应声,假意怒骂道:“两个狗才,吃着主人的饭,穿着主人的衣,不小心与主人办事,留你何用?”遂唰啦啦亮出剑来。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总督夤夜逃出城 石林半途杀恶霸
真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好心肠逢凶化吉,行奸诈遇吉成凶。
话表石林暗想:“此时若不杀张家弟兄二人,时候一大,蒙汗药劲一过,醒过来说了实话,就关着自己的机关,大人也逃不出贼府,必有性命之忧。”想罢,假意带怒说:“好胆大的张从、张顺,主人派你重大之事,竟贪酒误了大事。要你二人何用。”遂拔剑出鞘,把张从、张顺杀死。遂口呼:“众伙友,代我各处搜寻郭秀,我到后宅报于主人知晓。”遂往后宅走,过两层角门,不见郭大人何往,心中纳闷。欲去寻找。
只见宋雷手执剑下了北楼。石林紧走了几步,来至宋雷面前:“禀主公,张从、张顺二人误事,不精心看守郭秀,他二人贪酒已醉,跑了郭秀,更夫报我知晓,我一怒,把他俩杀死了。”宋雷说:“待我去看。”石林前引,宋雷随后来至马棚以内验看罢,说:“陈松,这事分明是你把郭秀私放,把张从、张顺杀死灭口。是也不是?”石林见宋雷手执宝剑,怒目扬眉,便口呼:“主公,我杀他二人未奉主公之令,虽然是我之错,我是因公事一着急才杀他二人,我同众家将各处搜寻不着,我慌忙报与主公知道。今主公疑我私放郭秀,这不屈煞我也。怎教我何以报主公知遇之恩。”宋雷闻言,沉吟不语,暗思:“陈松之言有理。若论享先生,他是法术之士,定会解索之法,非是郭秀。”又回想:“其中恐有人哄张家弟兄吃酒,灌醉后暗解绳索,一同逃走。”又转想也逃不出府门,各处皆有人把守,就是赤天白日欲领出一个生人也难。惟有东花园的墙矮,可以越墙逃出,这花园是在我后宅东,别人俱不能到,惟有陈松可能到,若是他私放郭秀,何以不一同逃去,他还在此。素日我看陈公诸事护我,做事精明强干,并无舛错,这是我冤屈他了。”
想至此,心中懊悔不及,遂把剑入鞘,化怒作喜,笑呼:“陈将军不必烦恼,这是我一时不明,咱莫生内变,你去把府中家将查点查点,缺少何人?”石林见宋雷回嗔认错,自己也认错曰:“是我一急杀了他二人,未奉主公之命,是我之罪,谢主公宽宥之恩。”言罢,前去尽情把家将查点一遍,回复一名也不少。宋雷闻言,心中纳闷,回思享术士必是解索法走的,非是郭秀了。这且不表。
且言梁小姐见成姐引领五十余岁半老之人走上楼,心知必是总督郭大人了,只见小成姐把楼关闭,忽听外面喊嚷:“郭秀跑了,快快搜寻!”梁小姐、小成姐皆为郭公担惊害怕,又听石林同宋雷说着话,往前面去了。梁小姐低声口尊:“大人,难女屡次命使女成姐探听大人的消息,言说把大人吊在马棚内,怎能逃在这里。”郭公就将陈松即是石林,怎么用酒灌醉看守之人,把我救下,领至此处,他又去办事,说了一遍。梁小姐说:“请大人快快逃命去罢。”郭公说:“我不知从哪里出去?”
小成姐说:“陈大爷既领大人往后宅来,一定是从花园矮墙逃出去,别处墙高逃不出去。”小姐说:“既是如此,趁老贼前面去了,你将大人送出去罢。”郭公说:“把我的印信交还与我。”
梁小姐说:“大人放心,难女不能昧下大人之印,大人若救出难女去,那时双手交印。”郭公说:“小姐太多心了,我是为你前来私访,受这颠险,死里逃生。”梁小姐口呼:“大人,难女把此印交大人收去。”双手递过,吩咐小成姐:“快送大人逃走,若再延迟,老贼回后宅若撞见,性命必然难保!”小成姐闻言,开了楼门,领着郭公下了楼,下了月台,往花园正走。
忽闻咳嗽之声,乃是宋雷在马棚令家将搜不着郭公,自己回北楼。令陈松在后宅并花园去搜寻。宋雷进了两层角门,见迎面有人行走,问道:“前面是何人?”这一声把后随的石林吓了一跳,只听那人说:“我是春红丫头,奉太太之命,请来请主子回北楼。”石林闻言方放下心来。那郭公同小成姐也隔着不远,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行走。这宋雷见是北楼上使女,随着使女回了北楼。
石林寻找大人,忽见前面有二人行走,紧走几步,见是小成姐同郭大人,遂问:“小成姐回楼去罢,我送大人出城去。”
石林引郭公来至花园墙下,郭公见墙高六七尺,伸手捞不着墙头,石林先将郭公撮上墙头,自己蹿上墙头,跳出墙外,把郭公托出墙外。郭公说:“足矣够了,可逃出是非之窝了!”
石林口呼:“大人,先莫欢喜,出了城才无凶险。”郭公说:“出城容易。”石林说:“城门口有宋雷派去的人把守,难以出城。”郭公说:“这如何是好?”石林说:“大人随我出城。”二人往南走约有半里地,已到东门。
石林说:“大人在此等候,我去唤门军开门。”郭公站住,石林走至门军屋外呼唤:“哪一位在此?”只听屋内说:“外面是宋府的陈大爷吗?”石林说:“是我。”门军问:“这半夜三更出城有什么紧事?”石林说:“我同伙伴上黄家堡去。”门军说:“我明白了,是上黄姑老爷那里去。”一边说着,拿着钥匙把城门开放。石林说:“城门且莫锁,我将我们伙友送到黄家堡就回来。”言罢二人出城,走至东关下头,石林口呼:“大人,欲往何处去?”郭公说:“张河人马往溪山城来,必从杨家庄经过,我欲往杨家庄去。”石林说:“大人深夜行走,道路生疏,我送大人一程,我再进城也不迟晚。”遂一同行走。
约走有五里地,忽闻闹闹嚷嚷,离杨家庄越来越近,但见乘马的、步行的,约有五十余人,围护一乘花轿,轿内有啼哭之声,已至面前。石林见那骑马的乃是黄子明,自己一闪身让过黄子明过去,随后众人拥护花轿而过。郭公问:“石林,这不像娶亲的,真是奇怪。”石林说:“非是娶亲的,那骑马的是黄子明狗头,不知在哪里又抢来良家女子。”郭公说:“这等无法无天匪徒,石将军前去快把恶霸黄子明杀了除害,把轿截回来。”石林遵命,手掌剑大踏步赶将上去,口呼:“黄姑老爷慢走,我有话禀。”黄子明闻言,见是陈松,忙停住马问:“有何事?”石林说:“我除害来了!”一剑剁去,咔喳一声,黄子明人头落地。那些家奴说:“不好!杀了主人了!”往上就闯。石林口呼:“列位,若来厮杀,谅列位非是我一人的对手。”内中有一人问:“陈伙计,我们主人与你无有仇恨,你为何将他截杀?”石林说:“我与他并无仇恨,我且问你们:这轿内娶的是谁家女子?”那人说:“娶的是杨家村王成之女。”石林问:“可有三媒六证否?”那人说:“可别这么说!若论理,你们宋老爷抢那梁小姐,也有三媒六证吗?”石林说:“宋雷老贼所作不法之事,不久就有灭门之祸,我杀黄贼就是与民除害。
列位伙计若是向善,将王门小姐送还她家,两全其美。若不省悟,管教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一言未尽,众恶奴大怒,说:“列位快动手,拿获陈松送到宋老爷那里去发落。”只听一声喊,一齐向前,各举刀枪棍棒,照着石林杀来。石林乃是在战阵上练出来的好汉,并不怕众恶奴,手执剑遮前挡后,杀在一处,不多时把众恶奴杀得死的死、亡的亡、伤的伤,血流成河。轿夫四人跪在就地,连声哀告,口呼:“陈大爷饶命!”石林方要说话,忽闻銮铃响,回首一看,来了数匹马,马上之人皆是军卒打扮,相离不远勒住马。郭公问道:“你等是做什么的?”马上军卒中有认得郭总督的,忙滚鞍下马,跪请大人安,一齐禀曰:“小人等奉张总镇所差,前来探听大人的动静。”郭公吩咐:“尔等回去,传本部堂口谕,令你家大人速往桂林府捉拿同江,候本部堂入察院再作定夺。”众军卒遵谕,叩头上马而去。
且言石林向轿夫说:“你们把轿仍抬回杨家庄,我就饶恕你等。”四个轿夫闻言,急忙抬起轿子竟奔杨家庄而去。
石林口尊:“大人,大事已结,末将欲回宋贼之府,不能再送大人一程,恐其天明,宋贼知晓,末将难作内应,信息也难通。”郭公说:“将军言之有理。你速回去,多加小心。”石林回答:“末将记下了。”遂奔溪山城东门而去。郭公跟随轿子往东北而去。四名轿夫心内忖度:“陈松乃是宋府心腹之人,我主人是宋府的女婿,陈松给杀了,倒听这位老先生之言,看来这位老先生有些来历。”四名轿夫纷纷议论,不可轻视这位老先生,方无祸害。
不言轿夫谈论,且言郭公暗想:“且随轿夫跟到村中,看着王家女子到了家,我才放心。”想到这里,跟随轿夫约走了二三里路,天已将明,猛一抬头,见路北枣树上吊着个妇人,遂喊道:“有人上吊,快救人来!”众轿夫闻喊,把轿子放下,忙忙跑过来,把这妇人解下来。缓了一刻的工夫,见那妇人一口浊痰“哇”的一声吐在尘埃,苏省过来,大叫一声:“老天为何不睁眼,杀了老身了!”连哭带骂:“黄子明可杀的强徒,你可害杀我了!”郭公走至近前说:“你这妇人不用骂了,你那仇人已经被杀,把轿截回来了,这不是抬轿之人将你女儿抬回来了,又把你的吊也解下来了。”那妇人闻言,狐疑发怔,轿夫回首一指花轿,说:“你若不信,那不是花轿吗?你去看看去。”
这妇人看见花轿放在村头,也不顾与郭公谈话,急忙站起身形径奔花轿。只见他那女儿也下了花轿。这王小姐先闻有上吊的,后来听见哭声是她母亲的声音,这才急忙下轿。王小姐生得娇弱身躯,金莲窄小,步行不快。这妇人一见女儿,抢步上前,母女抱头痛哭。哭罢,止住泪痕,遂问女儿的情由,王小姐就把黄贼被杀,送她回来的话说了一遍。那妇人闻言,扶着女儿走到郭公面前,母女二人跪倒就磕头,妇人说:“多蒙恩人杀了仇人,救了我母女之命,令俺母女团圆相聚,俺母女纵死到阴曹也忘不了你老的大恩情。我那夫主王成是儒学读书之人,还家来必然写一牌位供着。请教恩公名姓、家乡何处。”
郭公未及答言,轿夫口呼:“王奶奶,人家救了你的性命,你反要害人家。”那妇人问:“这话怎讲?”轿夫说:“王奶奶,你口角之间说他杀了黄子明,岂不知黄家银钱通天,如今溜沟子的人甚多,若被人听见,跑到黄家埠向黄江说了,派人来把这位先生获住,送到当官问成杀人的凶犯,岂不是害了他吗?”
郭公说:“你四人不必替我担忧,虽不是我杀的,我可敢应承。”
四个人闻言,仔细端详,只见郭公仪表非凡,人物出众,心中担惊害怕,这位必是两广总督前来私访,不由得四个人跪倒叩头,口呼:“大人,小的等有眼无珠,求大人宽恩。”郭公闻言笑曰:“你等算是有眼色,你四人将我送到桂林府,我不难为你四人。”不知四人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绊马索张河落马 张鹏翮擒获同江
自古有死亦有生,死生有命原非轻。
若不该死必有救,莫能强死将命倾。
话表四名轿夫连连应允。郭公说:“你四人且将她母女送回家去。你母女也不必问我名姓,久后自知。”妇人说:“不用他们送,此离家不远,请恩人到敝舍书房,有杯茶相敬。”郭公说:“全当我饶了罢。”遂乘上轿,四名轿夫抬起飞奔桂林府而去。王家母女看轿走远,方回家去。不言郭公到桂林府传令捉拿宋雷。
且言石林进了溪山城东门,还是越墙进了花园,悄悄的走入自己房内,看了看浑身是血,忙把衣服换了,静候官军捉拿宋雷。这且不提。
且言广东总镇张河在南宁府屯兵,探马来报,郭大人出了溪山城了,吩咐捉拿同江并宋雷。张总镇闻报,先差参将周标前去迎接总督大人,张总镇带领兵马一昼夜到了桂林府东门,放炮安营。早有守城兵卒报入帅府厅前。同江闻报,自思往日为他舅爷做的那些无王法之事,恐不有测,先令城门紧闭,吩咐打聚将鼓。三通鼓响,只见副、参、游、都、守、千、把、外委俱来参见。同江口称:“众位将军听真,总督无故发兵前来,只可与他鏖战,若夺了大清江山,保我舅爷登基,那时众位不失封侯之位。”言罢,自己扎束停当,令人抬刀牵马,遂接刀、抓鬃、认镫,上了坐骑,两名副将、四名千总来至东门。
同江吩咐军卒:本帅出城与张河交锋诈败,尔等预备绊马索擒他。军卒遵令。同江出城,带领兵将一马当先。
这边军校报进中军大帐,同江讨战。张河一摆手,蓝旗退下,遂自扎束已毕,提枪乘骑,带领众将,响炮出营,列开队伍,一马当先。见同江立马疆场,手擎有钢刀,杀气威武,观罢暗想:“这贼明白我来拿他,他这样抗拒大兵,明是叛反。”
遂故意抱拳拱手口呼:“同年兄请了!”同江见张河面带笑容,内藏杀气,遂用刀一指,怒问:“张总镇不在广东镇守,率兵到桂林府有何事故?”张河见同江不惧王法,遂用枪一指喝道:“叛臣同江,你既食皇家俸禄,就该尽忠皇家,你竟违背国法,藐视王章,无故苦害黎民,同你舅爷心生叛反。郭总督大人访明尔等真情,令本镇前来捉拿尔等,以正国法。若知时务,下马受缚去见总督大人,格外施恩,法外施仁,还有你半点生路;倘若不服,教你枪下丧身,那时悔之晚矣。”
同江闻言大怒:“好张河,量你有多大本领,敢出浪言大话。看我擒你!”策马抡刀,照着张河剁来。张河举枪相迎,二人大战疆场。二人战有十数回合,不分胜败。当下恼了旗人尹固,大喊声:“好反贼同江,看我擒你。”一催乌骓马,一拧蛇矛战杆,闯将上来。这边同江的副将胡强,也催马一摇五股托天叉赶奔前来,口呼:“尹年兄,你作何来?”尹固说:“我来擒拿逆叛!”胡强说:“你岂不知同总兵乃是国老门生的义子,你未必捉得住他;你纵然捉住他,解至北京,国老和那兵部大人岂肯与你罢休。再说他二人皆是总镇,争其胜负,你若近前助阵,难道说你是张河的副将,我就不是同总镇的副将吗?实对你说,你若助阵,你看我这钢叉岂肯留情。”
原来,这胡强乃山西汾州府人氏,论他的武艺虽平常,但因他与索艾有亲,这索艾打田贵手内使了些体面,令他出来作官,派在同江处为副将,故今以大言吓人。
尹固闻言,只气的虎目圆睁,一催征驹,把蛇矛战杆一颤,分心刺去。胡强用叉一拨,如同蜻蜓摇石柱一般,尹固力猛,胡强力薄,拨之不动,只听“哧”的一声,刺入当胸。胡强噗嗵跌下马来,死于非命。尹固遂拨马奔同江,口呼:“张大人莫要劳神,让末将立此功罢。”言罢,闯上前来,照定同江分心一枪刺去。同江用刀拨开,还一刀来。二人杀在一处,战有数合,同江暗想:“尹固力大枪沉,他是满洲镶黄旗人氏,真是勇猛巴图鲁,我若久恋疆场,难以取胜,只可以智取,不能力擒。”遂虚砍一刀,往回败走。尹固不舍,催马追赶,张河率众将追赶下来,同江往下败去。马跑得不快,尹固擒贼心胜,恨不能一步赶上,抓将过来,只追得马首靠马尾。同江忙把走线流星锤向后一甩,尹固忙闪身,正中在肩背,将尹固打下马来。同江转马,手举青铜刀向下砍来。幸亏张河率众将赶到,张河拧枪向同江分心就刺,同江忙用刀拨开,众将把尹固救回营去。张河与同江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同江虚砍一刀,往城里大败。张河不舍,在后紧追,看看追至城下,不觉被绊马索绊住,连人带马落地。同江的军卒方近前捉人,只见副将陈海亮一同参将、都司、游击、千总等共数员将一齐前来相救,张河众家将官也一齐来救张河。陈海亮乃抵住同江。
正然相战,忽闻惊天大炮响亮,乃是鹏翮张中丞因吴王犯边,奉康熙爷旨意前去征剿。张巡抚遵旨率领河南军兵,由桂林府经过。相隔桂林府约有百里之遥,有郭总督下书人阻路,呈上书柬。张鹏翮拆阅已毕,方知土豪宋雷叛臣同江苦害黎民,私造军械谋反大逆。心中方决定先拿反贼后去平南,遂在桂林府北门以外扎下行营,就有军兵报道:“广东总兵张总镇失机,众将在东门外与同江苦战。”张鹏翮闻报,即刻扎束停当,提戟上马,率领众将飞奔,离东门不远,闪虎目一望,杀声不绝,两下军兵杀在一处,只见张河同众将协力与同江兵将鏖战,但张河已跌马受伤,被众将救上马,还抖擞精神与同江对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枪之力。张鹏翮看罢,不由得大怒,喊一声:“叛逆贼同江竟敢逞强,看我擒你。”一拧方天戟催马近前,照定同江刺来,同江着忙,用刀去磕画戟,二马锉镫,人挨马靠,张鹏翮一伸虎腕,把同江连袍甲抓了个结实,说:“反贼,你给我过来罢!”按在马鞍鞒。同江使力欲往下滚,焉得能够。
张中丞向地上一摔,吩咐军兵捆了。军兵上来把同江绑缚。
方欲回营,只见一乘四人小轿飞奔而来。张河见前有顶马,乃是参将周标,就知郭总督已到。转身口尊:“叔父,且慢回营,那是总督大人来了。”张鹏翮闻言,叔侄一齐下马侍立。
见轿落地,抢行几步,口报:“河南巡抚张鹏翮迎接大人。”郭公下轿,忙把张鹏翮拉住,口呼:“年兄,你莫非是神仙,腾云驾雾而来,为何前日去的公事,今日就来到了呢?”张鹏翮这才将领旨平南,路过桂林府境,接着大人的公事,故此前来相助情形言了一遍。郭公说:“这是天意!应当灭贼除叛而来。
所仗圣上洪福,也是我郭秀与令侄之幸也。”张巡抚曰:“舍侄在广东作官,多蒙大人指教。”郭公说:“令侄居官,勤慎忠公可敬。此处不是叙话之地,大家进城再叙。”
二人携手揽腕,步行进城。入了察院衙门,书房叙座,将溪山县私访始末缘由言了一遍。张鹏翮问这石林莫非是当日同白元戎征西的石长清否?郭公回答:“正是。”张公说:“自从白元戎被索艾所害,他就弃职逃走,并无音信,不料隐匿在此。
大人就该急速发兵,星夜前往。若迟延,恐石长清做事不密,露了马脚,被宋雷查知,岂不难为石林了吗?虽然他是一条好汉,恐其能狼难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郭公曰:“张年兄言之有理。”遂传令:“张河,领你本部兵马,赴溪山县抄拿宋雷,休要惊唬梁小姐并她的使女,且将梁小姐主仆护送到东崖庄去。令石林暂守庄门,我自有道理。”张河遵令退下,炮响三声,率领兵马星夜不停奔溪山城而去。郭秀同张鹏翮步行出了东门,张公口呼:“郭年兄,请进城,我回营料理军事,平南紧急。”郭公说:“边廷事情紧急,我不敢久留,只愿一到云南奏凯回朝,小弟且听捷报。回朝之时,大家再叙。”谈罢,军卒拉过马来,张公上镫回营而去。
郭公乘轿入了察院,三声炮响,升坐大堂。这时候那三司同抚院周鸿自溪山县未曾接着郭总督回来,还未进城,差役传禀:“总督大人已坐察院了。”一闻此言,皆是胆颤心惊,忙忙前来参见。郭公吩咐下去:“免见,听参。”惟有教谕、训导相见。喊冤告状之人拥挤不开,皆是告宋雷、同江、黄子明的。
郭公令长随刘升把众人状纸皆接过来,吩咐:“明日听审。”言罢退堂,走进书房吃茶。
刘升把众人状纸皆呈上郭公阅了一遍,提出一张状约,写:具禀贡生王成,年五十六岁,住溪山县东杨家庄。
为仗势欺人抢掳良家妇女,恳恩除暴安良事。窃有次女年十七岁,自幼与杨门结亲,并未过门。现有黄家堡监生黄子明,差家丁为媒提亲。生未允诺,伊贿买知县张惠,将生之婿传进县立逼退亲。生之婿乃是黉门之客,岂能退亲,分争理由。县官羞恼成怒,将生之婿下入南牢,生死未保。为此具禀,叩乞督宪大人格外施恩,传追严究劣绅,惩办强徒,释放生婿蚁命。不惟王、杨两家感德无际,定然流芳千古矣!上叩。
郭公阅毕暗想:“王成不晓黄子明被杀,不免将王成传进院来,一则将他家中事情说与他知,二则问问黄子明家中还有何人,好差旗牌前去抄灭他家产。”郭公想罢,遂命刘升出去唤贡生王成进来问话。刘升遵命出去呼唤。
且言贡生王成在堂上递禀帖,闻总督大人吩咐回家听审之谕,自己不由一阵发怔。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获宋雷石林奋勇 解民恨恶霸碎尸
为人生在世上,皆被名利所牵。
也有苦来也有甜,也不荣华患难。
郭秀广西私访,受了多少颠险。
拿获土豪乱国奸,万民心中感念。
话表贡生王成闻总督大人堂谕:“告状的众黎民,暂且回家,明日听审。”众百姓皆已散去,自己心中踟蹰,暗想:“我若回家,又恐黄家狗子知我告他,定差恶奴拿我,必死无活。
我且不可回家,等到明日总督大人升堂看是如何?”正在思想,忽见一人从署内走出,高声叫道:“大人传贡生王成后堂问话。”
王成闻言,近前说:“我是王成。”刘升说:“随我来。”走过大堂、二堂,走进书房,跪倒说:“贡生王成给大人叩头。”郭公吩咐:“你起来落座。我有话相问。”王成叩谢大人赐座,遂在下首坐下曰:“今蒙大人将贡生传来,有何话相问?”郭公曰:“我且问你,那黄子明家内还有什么人?你可知晓?”王成说:“论来黄子明所仗宋雷势力,家有百十名恶奴,他是一监生,抢了许多良家妇女。”郭公说:“你的女儿被他抢了去,你知否?”王成惊问:“大人如何知晓!”郭公曰:“我进城私访宋雷,夜间出城遇见黄子明抢了你的女儿,多亏石林拯救,杀了黄子明并众恶奴,方把你女儿送回家去了。”王成闻言,忙跪倒叩谢。郭公曰:“我明日升堂,必然把黄子明所霸占的田产还归原主。所有他的原有的产业,与你亲家杨贵均分。”王成说:“抄灭强徒足矣!焉敢贪他家产。”郭公曰:“不用推辞。
你且退下,明日候审。”王成退出,这且不表。
再言宋雷夜间在院中搜拿郭公不着,一夜无甚困眠,这一睡到巳时方醒。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饭,时已过午,忽想起夜间享先生不是郭秀,若是郭秀,焉能走脱;再说,如有人同他逃走,何以家将一个不少。正在思索之间,忽闻云牌连声响,忙忙走出后宅,至前厅方落座,有一家丁跪倒,口称:“主公,不好了!”宋雷问:“有何事惊慌?”家丁说:“黄家堡黄老爷的家人来报,今夜黄姑老爷往杨家庄娶亲,在半路被咱府的家将杀了,还杀了四五十名家丁,把轿抢了回去了。”宋雷问:“他说咱府内的家将是谁呢?”家丁回答:“小人不敢说!”宋雷问:“为何不敢说?”家丁说:“原是主公心腹之人。”宋雷问:“莫非是陈松吗?”家丁说:“正是陈松。”石林闻言,走至近前连声答应:“不错,是我。”宋雷闻言大怒:“好陈松,竟敢如此行凶?”吩咐众家将:“把陈松给我绑了。”众家将答应一声,就要来绑,石林方要拔防身剑,心中暗想:“不可动手厮杀,目下不知大人到了桂林府否?又不晓发兵前来否?我一动手,恐其能狼不敌众犬,好汉打不过人多,性命难保犹是小事,总督大人来访入险地,拿不了宋雷,难劾索艾、田贵,怎除朝中权奸。”想罢遂呼:“众伙计们,慢近前,我有话分辩。”宋雷问:“你有何话分辩?”石林说:“黄府家人说我断轿杀了黄姑老爷,何为凭据?”宋雷问:“若不是你杀的,你为何应承?”石林说:“黄府家人诬我,我是一口浊气应承。
主人可想,我何曾出府?”宋雷闻言暗想:“这事也奇了,说不是他杀的,怎么黄府家人偏说是他杀的,不赖旁人;若说是他杀的,岂有再回府之理。”遂命家将传黄府家人进来质对。
家将即将黄府家人带到大厅跪倒,口呼:“大老爷,小人叩头。”
宋雷问:“你家主人娶亲之时,你可曾随去否?”黄家家丁说:“小人随去了,是我亲眼得见,我见陈松杀了我家主人,又杀了我们伙伴多人,是我躺在尸旁装死,才逃得性命,跑回家报信。我家大爷就命我前来报信。”
话未说完,只见家将进厅报道:“自桂林府来了一哨人马,现已进了城,不知所为何事。”宋雷闻言,向石林说:“陈松,你从昨晚就不服规矩,我的外甥提兵现已进了城,可有你的对手,可就不怕你不服。众家将,快把陈松拿下。”石林闻言,不由怒目扬眉,唰啦啦亮出防身剑,手指宋雷说:“好强徒,哪个姓陈!实对你说,我名石林,字常清,再望下说就是你家石老爷了。”言罢,闯将上去,把宋雷抓住。宋雷难劫转,那二三十名家将平日皆知石林厉害,不敢近前,正是邪不侵正。
石林口呼:“众位伙计,如有改邪归正者,近前为我绑缚老贼,静候总督大人军兵到来发落,皆有功劳受赏,还有生路。倘若执迷不悟,必作刀头之鬼。”话未说完,众家将一齐答应往上闯。石林说:“且慢近前,我唤谁谁来。”众家将闻言俱停步。
石林唤那素日可靠的二人近前,用绳把宋雷缚讫。宋雷只嚷:“反了!反了!”石林喝道:“是谁反了,我石林乃是平西白元戎的表弟,副将之职。因白元帅被索艾陷害,我方弃职隐姓埋名。宋雷你仗外甥专行强霸,有谋反之意,你倒说别人反了。
昨日总督大人前来私访,几乎在此废命,我将他救出城去,我复回来擒你。众位伙计们,且去把守前后门,凡是宋雷的家眷,不许放走。”众家将齐声答应:“遵命。”皆去守门。
石林又吩咐且把宋雷押在一旁,令心腹人看守。令人把地穴兵之号簿取来,石林坐在大厅正面,令常刚先把黄家送信之人杀了。常刚手起一刀,人头落地。石林把号簿展开,令常刚到地穴门首,唤毕腾来大厅问话,说:“切忌言我真名实姓。
走漏消息,割头来见。”常刚遵命而去。不移时毕腾入厅站在案前,石林说:“现今主公不日兴兵攻打北京,你可愿去否?”
毕腾说:“愿去报效。”石林吩咐:“杀。”常刚一刀,人头落地。
石林又按号簿点名,差常刚去唤,一连唤了数十名来,都是一样口气,皆已杀了。又去唤来一名朱泰,也是一样问法。朱泰闻言,怒目冷笑说:“我朱某前者怒打抱不平,惹下大祸,无奈投在此地隐身。主人横行强霸,谋反大逆,此处非我存身之地。我素日看陈松你是一正气豪杰,今竟入狐群狗党之中。我朱泰非是贪生怕死之人,杀剐存留任凭你等。”石林闻言,满心欢喜,连忙欠身,口呼:“朱兄暂且息怒。”遂将捉拿宋雷始末缘由并将真名实姓说出。朱泰闻言曰:“我平日看石爷你非是那无知之辈,岂肯与匪结成一党。既然捉住强盗,何不解赴桂林府请总督大人发落?”石林曰:“是你不知。不知现下拿了同江否?暂且候总督大人发兵前来再定度。你且拿着这号簿到地穴按名这般如此问话,若有与你我同志者,带上穴来;若是不与你我同志,愿意造反者,令他死在穴内罢。”朱泰领命而去。有人来报:“张总兵带兵围困府宅了。”石林闻报,即刻出来见了总兵张河,将宋雷拿获说了一遍。张河曰:“捉拿强徒皆是石老爷之大功也。当初白元帅征西,石老爷是前部先锋,久仰你的大名,今方认识。”石林说:“多承张大人过奖抬爱。”
言罢,二人携手揽腕进了大门。
张河观看,果然内有五座门,和午朝门相似。进了朝阳门,见那两厢房如朝房一般,正殿是九间,长朝殿檐下描画彩凤,明柱上雕刻九条金龙。观罢点头赞叹,可惜宋贼枉费了心机。
二人进了大厅,张河说:“请坐。”石林曰:“我乃弃职犯官,岂敢与张大人同坐。卑职在下听差才是正理。”张河曰:“石老爷莫要过谦,捉拿土豪都是石老爷之功。”二位谦逊一回,方对落座。那些将官列站两旁,石林叫道:“常刚何在?”
常刚近前请安曰:“小人伺候。”石林问:“宋雷的家眷拿获否?”常刚回答:“俱都获住,未逃一名,专候大人钧令定夺。”
石林吩咐:“皆绑上来,请张大人点验。”常刚答声:“是。”不移时把宋雷家眷押至厅前。张河令武弁点验明白,共八十七口。
张河吩咐:“皆打在木笼囚车,解赴桂林府去。”两边答应,遂皆押下去了。
张河、石林将梁小姐同使女请下楼来,命人抬轿送梁小姐主仆东崖庄去。石林曰:“随朱泰兄来者十数人,皆是忠义之士,你等前去把地穴塞了。”朱泰同众人领命而去。
张河令众将领兵把宋雷所造的兵刃器械并所积金银财宝、绫罗缎疋、衣服等物皆抄尽,雇夫并弁兵押赴桂林府去。吩咐把宋雷宅舍以火焚之。张河率领兵马押解宋雷家眷人等赴桂林而行。石林、常刚、朱泰随护梁小姐往东崖庄去;候梁怀玉还家,再赴保定府送亲,暂且不讲。
再言郭公在桂林府察院升堂,将抚院周鸿及布、按三司提了来,问罪的问罪,革职的革职。发落已毕,提堂官报道:“总镇张河抄灭宋雷在辕门候令。”郭公曰:“传进。”提堂官去不移时,张河入,察院参堂毕,郭公命人看座。张河告了座。
禀道:“末将未至溪山县,石林已将宋雷拿获,抄查宋雷眷口,石林、常刚、朱泰带领十余名义勇,护送梁小姐赴东崖庄。所抄宋雷兵刃、器械、财宝,现已一同押解来辕,请钧令定夺。”
郭公问:“他那地穴贼兵怎么办?”张河遂将石林、常刚、朱泰三人烧了穴内贼兵说了一遍。郭公闻禀,称羡不已。吩咐把宋雷、同江二贼家眷人等绑在法场正法,把宋雷、同江二贼绑着法标,晓谕百姓,凡与二贼有仇,被其所害的,准其碎剐其尸,以解其恨。
张河遵谕,领大令乘骥来至法场监斩,弃骥升坐监斩棚内。
吩咐把宋雷、同江二贼眷口开刀。刽子手遵令,把宋、同二贼眷口共男女一百四十八口,炮响一声,刀刀斩尽,个个人头落地。复又传令,凡被宋雷、同江二贼所害的,任凭百姓分其尸。
众百姓闻令,各人手无寸铁,有近前挖贼二目的,有用嘴咬身上肉的,有借兵卒之刀剁贼之肉的,霎时之间,把二贼碎尸万段,方解众百姓之恨。忽闻銮铃响处,一骑马飞奔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劾奸佞反坐监狱 征鞑靼路遇三杰
自古奸雄多巧言,能说善道在驾前。
谋害忠良问斩罪,幸亏保本救英贤。
话表众百姓见一骑马,马上骑着一位提堂官,高声喊道:“总督大人吩咐下来,强徒所霸占民间的产业,是谁家的产业谁家具领,切禁贪心妄领。”众多百姓闻言,皆齐声欢呼:“青天大人!”这提堂官回察院交令。
这贡生王成同杨贵父子带领民户抄了黄宅回来,至院署叩谢总督大人之恩。郭公派人令梁怀玉收拾车辆往保定送亲,遂令张河领兵回广东而去。又传出令来,回朝面奏当今。
这日起身之时,桂林府的举监生员黎民百姓,排了三十多里地,抬着酒筵,捧着万民衣,扛着万民牌伞,前来送行。一郡绅商士庶皆感恩不尽。郭公皆领了一杯酒,收了众民的万民衣和万民牌伞,劝众民曰:“业可养生须着意,事不干己莫劳心。”众民领诺,恋恋不舍。郭公曰:“送我千里终须别,请回罢。”辞别众百姓,夜宿晓行,往北京而来,暂且不表。
且言治国忠良皆在外为官,惟有吏部尚书彭朋在朝。那索艾暗勾达儿旦前来犯边。这日康熙皇爷临朝,众文武参驾已毕。
黄门官把达儿旦反表呈于龙书案上。皇爷览毕,并不在意,仰面大笑。索艾便问:“吾主,笑者何来?”皇爷曰:“现在达儿旦反表到来,欲夺朕的江山。朕常思天下原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想昔日尧访舜,治乾坤,留万世美名,至今不朽。自从成汤伐夏以后,皆是争夺天下,哪有善终的。朕躬欲将江山让与达儿旦,众卿以为何如?”众文武大臣皆哑口无言。忽然文班中闪出一家大人,伏在金阙,口呼:“万岁!为臣有本冒犯天颜。”康熙爷闪龙目观看,乃是吏部尚书彭朋。
皇爷问:“卿家有何本奏?”彭公奏曰:“圣上欲将江山让于反王,臣有比于后汉时,荆州刘表亡故,那刘琮母把荆州九郡让于曹操执掌,指望献国祯荣,不料曹操权柄在手,将他抄灭殆尽,岂不是前车是后车之鉴耳?”皇爷未曾答言,国老索艾出班跪奏,口称:“吾主,彭朋既说江山让不得,他就当前去征伐,与吾主分忧才是。”彭公说:“索国老言之差矣!我乃文职,不能抡枪舞剑,怎能征寇。还是兵部田贵掌管兵权,可以用兵。”
索艾说:“兵部大臣在朝保护圣驾,似你食皇家俸禄,不与皇家尽忠报效,竟畏刀避剑,分明你有心卖国求荣。”皇爷说:“索皇亲言之有理,你且归班。”索艾叩头谢恩退下。
皇爷口呼:“彭吏部既出班谏朕不当把江山让与人,卿该前去征讨。”彭公口尊:“主公,昔日宋末之时,宋真宗皇帝驾坐汴梁,武臣中有岳武穆,精忠报国,镇守朱仙镇,只杀得金兀术亡魂丧胆,不敢犯边。内有奸相秦桧,用十二道金牌把岳家父子诏至风波亭废命。后金兀术复又犯边,那宋真宗再想岳家父子就难了。这达儿旦犹如金兀术,吾主的大将白玉好比岳飞。目下若有白玉在,那达儿旦焉敢侵犯天朝!吾主误信谗言,被屈的白玉不知他的下落。细想来何人害的白玉,令他去征伐达儿旦?”这明是暗劾索艾。
兵部田贵闻彭朋暗参索艾,暗想:“不好!当日白玉带甲上殿,是国老参他。陛下准奏,把白玉绑在法场,未曾行刑,被一阵怪风刮走,不知去向。现今老彭所奏,明明是参国老谋害白玉。若是康熙爷听信他言,岂不难为国老。国老与彭朋辩本,皆是为我,我就当代国老分忧。”想罢,田贵出班跪奏:“吏部彭朋妄奏欺君,彭朋句句诉说吾主之过,误参大臣。”
皇爷闻奏,点头生嗔曰:“彭朋大胆妄奏,巧言欺朕,现今达儿旦上反表,你不与朕分忧,将今比古言朕之过,又误参大臣,你自科你的罪名。”田贵见康熙震怒,遂又奏道:“当日国老奉旨监斩白玉,被怪风刮去,无影无踪。既是彭朋提起白玉,他定然知白玉下落,与白玉同是一党。”彭朋奏:“那白玉当初威震四夷,被索艾在吾主面前进谗言遭害,为臣哪能知晓他的下落?一殿称臣,何为一党?田贵是妄奏不实。”皇爷户:“你不知白玉下落,你是明明混乱朝政,罪恶已极。”遂宣指挥官把彭朋缚在法场斩首。那些指挥官遵旨把彭公绑讫,推推拥拥下了金殿,来到午门。
正遇保定府知府于成龙进朝面君奏事,是奏省中豪徒张英。
张乃索艾义子,他仗着索艾势力,横行霸道。因他强霸良家妇女为妾,于公问出真情,前来本参索艾信宠义子横行。遇见彭公被绑出午门,心中一怔,说:“刀下留人。”忙上金殿在品级台跪倒。口呼:“万岁!臣请圣安。”康熙皇爷闪龙目观看,品级台上是于成龙,问曰:“于爱卿,见朕有何本奏?”于公曰:“臣本保吏部彭朋免死。”皇爷曰:“彭朋隐匿叛臣,误参国老,理当行刑。爱卿你当日在朝,是干国忠良,你既保本暂赦彭朋死罪,发在刑部监禁。现今达儿旦犯边,无人出征,爱卿既然回朝,代朕分忧,带兵征讨。”于公曰:“为臣原是文官,不晓三韬九略,难以扫除叛逆。”索艾忙跪奏曰:“于成龙乃是保定府知府,无旨宣诏,他私自入朝,科他何罪?”真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一句话提醒皇爷,不由动怒生嗔,吩咐金带指挥使把于成龙绑了。众御林军近前拿人,于公不慌不忙奏曰:“为臣非是无故入朝,原有本章乞奏陛下。”皇爷曰:“有何本章奏来。”于公伏在金阙奏道:“塞北达儿旦造反,是朝中奸臣勾来暗卖吾主江山。保定府出了土豪恶霸,倚仗奸臣势力,恣意横行,强霸民间田地房园,霸占良家妇女。”皇爷冷笑曰:“于成龙,你所奏前言不搭后语,先奏朝中奸臣勾结达儿旦来犯边,奸臣是谁?引叛逆犯边,何者为凭?朕必抄灭卖国奸党。
一本未明,又奏土豪行霸,岂有此理。既是保定府有此土豪,是你责任,就该把他拿问进京,朕自然按功加级于你。又奏奸臣,又奏土豪,明是搅乱朕躬朝政。”于公见问,奏曰:“土豪无奸党,他不敢行霸;奸党无土豪,他不能卖国。为臣将奸臣并土豪一本参奏。”皇爷问:“土豪何名?奸党何人?如何勾引叛逆犯边?一一奏来。”
于公奏曰:“保定府有一秀才贾进,在臣衙状告监生张英把他的牧羊人打死,赶去山羊五百只。为臣细想,既有此事,须在首县控告,贾进必是讼棍,未准其状。这张英耳目甚多,知臣未准贾进词状,即刻派人给臣送来一分礼,乃是两坛酒,打开坛一看,乃是一坛金,一坛银。臣方知贾进状词是真。臣将礼单暂且收下,差人将秀才贾进传进衙内。问其情由,那贾进诉打死他的放羊人,赶去他的羊还不足为恶,他又将张英抢良家妇女,霸占民间田产,一案一案诉了一遍。为臣不敢遽信,故意将贾进问成刁告,行学成耻。那张英见臣收了他的礼物,又将贾进弄了个无脸,他又差人请臣过府饮宴。臣欲访查他的恶迹,正无门可入,乃趁他请臣的机会,来到张英家。张英认臣与他心投意合,开怀畅饮,闲叙幽情。张英酒醉吐露肺腑之言,张英说:塞北达儿旦不久推倒吾主,达王坐北京,我张英就是王侯。并要封臣为军机大臣,臣有心把土豪获拿,但他家内养着五百壮丁,臣故此入朝面奏吾主,急速发兵擒拿土豪张英。”
索艾在班中闻于公所奏,暗说:“不好,这达儿旦与我来往通气,全凭张英。我把白玉一本参倒出斩,白虽被风刮去,纵然未死,谅他也不敢出头。朝中无了能将,我令张英勾引达儿旦来夺大清江山,许张英王位,这张英小冤家作事不秘,竟被于成龙哄出真情,若是康熙准他的本,必差军兵把张英获住,审出真情,岂不连累老夫我。不如与他辩本。”想罢,出班跪倒,口呼:“吾主,于成龙所奏不实,满朝皆是治国安邦之忠良,保定府相隔京师咫尺之间,张英焉敢作那灭门之祸,并且又无凭据。达儿旦造反,现无前去征讨之人,臣保于成龙,他腹有韬略,堪可领兵征伐。”皇爷曰:“卿且归班。”索艾叩头谢恩归班。
皇爷问于成龙,“你奏朝中有卖国奸臣与张英勾引反王争夺朕的江山。索皇亲却奏朝内尽是治国忠臣。朕且问你哪是奸臣?哪是忠臣?”于公奏曰:“万岁说为臣是一忠臣就是忠臣,说为臣是一奸臣就是奸臣!”皇爷问:“你愿为忠臣?愿为奸臣?”于公说:“臣万望圣上之谕,何为忠臣?何为奸臣?”
康熙皇爷曰:“若是奸臣,不用讲;若是忠臣,现今达儿旦叛朕,朕即传旨令兵部发五万兵马,你率领出征,你就是为国分忧的忠臣。灭了达儿旦回朝,再把张英拿获,朕当亲审出奸党是哪个,负朕勾来反王扰乱中华。审出真情,朕当清理朝纲,按律治罪,你就是一忠臣了;你若不肯领兵征寇,枉食君禄,你就是奸臣了。”于公闻言,口中不言,腹内自思:“圣上令我带兵剿寇,只可一来托仗天子的洪福;二来有这五万兵马可能与反寇对敌。若是一时侥幸,征败反寇,擒了张英,奸贼索艾不怕他不招认张英是他义子。现时若说张英是他义子,索艾必将巧辩抵赖,又无证据勾引叛寇犯边,焉能肯认,又有圣上宠幸。”想到这里,口呼:“吾主,臣情愿领兵出征剿逆。”皇爷曰:“卿愿讨逆,乃是一忠臣了!”谕下饬兵部点五万兵马,令于成龙领带剿叛。于公叩头谢恩退下。
这奸臣田贵选择五万老弱残兵,交与于公领去。在教军场田贵交了兵符令箭,回朝缴旨去了。
于公见这五万兵马皆是老弱残兵,不堪征剿叛逆反寇,不由暗叹一声:“可惜圣明主公,朝中竟有这索艾、田贵二奸贼当道,其情可恼。”只得抱起兵符令箭,认镫上马,吩咐放炮拔营起程。行了未有半站之地,见有一簇人马轿夫,走得甚急,冲着军队而行。兵卒喝道:“你这些无眼匹夫,胆可不小,竟敢冲队。若是我们领兵于大人知晓,尔等难讨公道。”只见人丛中一人说:“你们是军队,我们是往保定府于太守那里送亲的,两不相犯。”兵卒闻言,即报于大人知晓,于公闻报,传令停住大队。于公下了坐骥,军卒把马牵在一旁,一人看过行坐,于公落座,吩咐唤他等前来问话。只见来人头戴顶帽,身穿蓝袍,外罩青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向于公扫地一躬,口称:“姻晚有礼了!”于公问:“你是何人?冲队而行。”那人曰:“姻晚家住广西桂林府溪山县银河西岸东崖村,姻晚名梁怀玉。昔日生父曾在户部为官,只因父母皆亡……”后又将他妹妹被抢,多亏郭伯父相救,令姻晚来送亲言了一遍。于公曰:“贤契勿赴保定,且到京住你彭伯父府,候我征寇回来,择良辰娶你令妹赴保定完婚。”只见从旁转过一人,口呼:“大人乃是文官,不明武子兵法?怎能用兵?倘临阵,恐其失机。”于公闻言,见这人虎背熊腰。不知这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奸臣派人杀于公 议用计策困番王
索艾真是狗奸佞,差人去杀于成龙。
天意不将忠良灭,枉费徒劳难成功。
卖国求荣人咒骂,忠臣万古留美名。
劝君莫效奸臣性,必保子孙福寿增。
话表于公见从梁公子身旁转过一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煞气腾腾,确是一员虎将。听他所言战阵之事,于公不敢轻视,便问:“尊驾贵姓高名?同梁公子前来,特为护送梁家兄妹否?”
那人曰:“犯官姓石名林,字长清。因随表兄白玉征西,他回朝被害,是我一气弃职而隐。”于公闻言曰:“令表兄在我衙署隐匿。我起兵之际,先差人回省将我领兵征番之事通知你令表兄,见信必然来助。望乞石兄随营,代我料理军情,未晓石兄首肯否?”石林曰:“我乃弃职逃官罪人,只恐众军不服,有误军中大事。”于公曰:“我将兵符令箭交付与你,若有不服者,按军法从事。待奏凯回朝,清理朝纲,石兄少不了官复原职,还得加升。”石林曰:“末将情愿随征,但这五万军兵老幼不均,岂能冲锋对敌。末将从村中带来十余人,留下随营听用,未知大人肯容纳否?”于公曰:“既是石兄入目之人,不用说皆是豪杰之士,岂有不用之理。”
石林闻言,遂唤朱泰、常刚、韩忠、张俊、张杰、李同澄、杨魁、许孟洪、刘超、季兴基数人至于公前参见。于公观看这些人,丑的丑,俊的俊,真乃是当世英杰。众人报了名姓,两旁侍立。于公不由心中大悦,口呼:“石兄,这数位英雄肯愿随征否?”众人齐声曰:“大人若肯容纳,小人等情愿效犬马之劳。”于公点了点头,又向梁怀玉问:“贤契赴京,用他等送你否?”梁怀玉曰:“离京不远,不必用人相送了。”
于公遂命人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柬,递与梁怀玉曰:“现在彭年兄在监牢,你到吏部府,把书柬交与门上家人李松,他自然将你兄妹收留下。大约不日你郭叔父回京,你彭伯父就能出监牢。”梁怀玉接过书柬,拜辞于公,催着轿马人夫奔京而去。且言于公同石林调动兵马,往北而行。行了一日,只见日已平西,于公不晓营伍规矩,凡军中事情俱托石林执掌。石林择地扎下行营,埋锅造饭已毕,满营俱已歇息,另派机伶之兵,把守营之四门。天交三更时候,忽听四营门上乱喊,犹如偷营劫寨之声,喊声不绝。石林心中纳闷,暗想:“离京才一日,又未到边庭,焉有偷营的敌人?”只得令朱泰、常刚二人往南营门哨探,韩忠、李同澄探问西营门。张俊、张杰哨探东营门,杨魁、刘超哨探北营门。众人遵令而去。石林、许孟洪、季兴基三人在中军帐,保护于大人。
原来偷营的是索艾、田贵。知于公帐下无能将,暗差派八名武进士,均是他心腹之人,闯营来杀于公。蔡英、段成二马闯进南营门,营门军卒虽然吶喊,不敢拦挡。忽见营中闯出二人,各提防身剑迎上来。蔡英、段成二人抡刀策马过来,常刚、朱泰在步下瞧见刀来切近,一闪身,用剑把马腿砍折,又一剑把马腹刺破,二马倒在地,蔡、段二人掀下马来,军卒把二人绑讫,推推拥拥径奔中军帐。韩忠、李同澄往西营门迎的敌人,乃是崔景、郭义二贼。他俩武艺高强,韩忠、李同澄非是二贼敌手,皆受伤而败。军卒报于石林知晓,石林差许孟浩前去迎敌。北营门是杨魁、刘超迎敌,被闯营贼所杀。军卒报入中军帐,石林前去迎敌。东营门张俊、张杰兄弟二人迎敌,闯东营门的是田贵侄儿,一名田旺茂、一名田旺盛,二贼杀了张家兄弟二人,径奔中军帐。季兴基率兵迎敌,一人焉能敌二人,被二贼所杀。
于公认得二贼是田贵之侄。二田弃马提剑曰:“于成龙,今夜教你死个明白,你与索皇亲有仇,他派我八人前来杀你。”
言罢往帐内闯。于公心知命必休矣,闭目等死,忽闻喀嚓喀嚓响,睁目一看,二贼死于非命,跌落尘埃。见常刚、朱泰提剑站立,就知二贼被他二人所杀。于公口呼:“二位将军杀了二贼,救了下官。”将季兴基被田贼戕害,石林往北营门去迎敌言了一遍。常刚口呼:“朱兄,你在此护守大人,我到北营门襄助。”言罢而去。
这石林正迎着闯北营门的二贼奔中军帐来,见了石林,双刀并舞,石林抡剑相战之际,常刚闯到,一伏身闯至近前,将二贼马腿砍断,连人并马跌落尘埃。石林、常刚手起剑落,二贼废命。常刚遂将南营门并中军帐之事诉说一遍。二人闻西营门喊声连天,遂扑奔西营门而来。
且言许孟洪西营门迎敌,只见郭义抡刀,崔景拧枪,二贼迎上来双战许孟洪。,战有十数回合,许孟洪不能取胜,暗想:“不如且战且退,诱二贼至中军,石林在中军必来助战,杀二贼易如反掌。”思想已毕,且战且退。那石林、常刚奔到西营门,军卒报说:“许老爷退败,偷营贼望中军赶杀去了。”石、常二人闻言,急急如飞,随后赶来,果见二贼赶杀许孟洪。
二人闯近马后,用剑砍伤马腿,二贼仰面朝天跌落尘埃,崔景、郭义被石、常二人一剑一个皆已杀死。朱泰保护于公出中军帐,将石林、常刚、许孟洪迎入帐中,于公口呼:“众位将军救我不死之恩,铭感五内。班师回朝之时,必要保奏升官。
今时征番全仗众位之力,军中之事,本府甚不明白。”石林口呼:“大人休要太谦,我等既蒙大人收纳,理当效力疆场。”于公命四人落座,吩咐军卒将阵亡的张俊、张杰、杨魁、刘超、季兴基尸首用棺木殓讫,寄在附近庙中;令人把蔡英、段成带进帐,于公鞫问,落了口供,派兵差押解护送至保定府寄监,这且不提。
再言石林吩咐歇兵三日,第四日整顿兵马,响炮拔营北征。
一路上晓行夜住,非止一日,忽见蓝旗来报,兵马不可前进,离三虎山番营已近,请令定夺。石林吩咐响炮安营下寨,歇马三天,好与反贼对敌。大小三军遵令支起账房,埋锅造饭不表。
这日于公正然与石林等议论军情战征之事,有军卒来报,现有大人家人在辕门外欲见大人。于公闻报,向石林曰:“此必是年兄白玉到了。”急忙接出辕门,一看果然是白年兄到了,乃携手揽腕入中军帐。寒喧已毕,近前拉住石林,口呼:“贤弟你可想杀愚兄了!你这十数年未见面,在何处存身?怎又来投于年兄营中报效?”石林见问,遂将当日逃到两广土豪宋雷处,隐姓埋名,遇郭大人私访,复保护梁公子兄妹投亲,巧遇于大人出征始末缘由,言了一遍。于公接言曰:“仗圣上洪福,众将之力,讨叛报捷回朝,参倒奸党,好报仇削奸,一靖朝纲。”
白玉口呼:“于年兄请放宽心,莫说小弟在此,仅有石贤弟在此,也能把达儿旦平服,班师有日。”
正然讲话,只见蓝旗跑进中军帐跪报:“达儿旦的兵马只离三里,杀奔前来。”石林一摆手说:“再探。”蓝旗退去,白玉曰:“既是反兵前来已近,就该如此如此擒寇,必然成功。”
石林曰:“正合吾意。”遂令常刚、朱泰保护于大人前去迎敌。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而行,军法无情,不得违误。若违令者,斩首示众。”二人遵令。石林令许孟洪:“随我带领精壮军兵前去埋伏。”各人提了兵刃,飞身上马出营,遵令而行。
且言于公不带军卒,只有常刚、朱泰二人保护,向前伸马,但见达儿旦的番兵相离不远。常刚口呼:“大人,你老可发喊罢。”于公问:“我可喊什么?”常刚说:“大人就喊:‘咦唔,番兵慢来,你家大人在此久候多时,速报与达儿旦前来送死。’”
于公曰:“我就照此喊罢。”于公就照所教的话喊了几声。番兵队止步,忙报与达儿旦知晓。
达儿旦闻报,一马当先,见迎面有三匹马,马上骑着三个人,头前一人头戴蓝顶,身穿补子袍,手执枪一杆,看形景不像对敌的武将。左右二人,有些煞气,也不像对敌的打扮。观罢,遂即发喊:“咦咳,你是何人?敢挡你王爷去路!急速闪开,若是迟延,叫尔等刀下作鬼。”
于公见问,那自来的话就说出来了:“好反贼,焉敢问我!
我乃于成龙,字登云,由翰林出身,现任保定府。你若知本府的厉害,急速退兵便罢;若其不然,被本府获住,那时悔之晚矣!”达儿旦闻言,心中暗喜:“张英之言不假,白玉被索艾所害,如今大清无能将敌我,我且杀此三人,率兵杀进关去,夺清朝天下,易如反掌。”想罢,抡刀催马照着于公砍来。于公拨回坐骥而逃,常刚、朱泰催坐骥,一个手执虎尾钢鞭,一个手执长枪,架开达儿旦之刀,杀在一处,战有三四回合,见大人马奔埋伏之处去了。常、朱二人说:“敌你不过。”照着埋伏处逃去。
达儿旦欺敌不舍,催马抡刀追赶下来,堪堪相离三虎山不远,忽听一声炮响,只见四面清兵围裹上来,说声:“不好,中了诱敌埋伏之计了!”拨马向北而闯。迎面一将挡住去路,那人大喊:“达儿旦,你认得许孟洪你家爷爷否?”抡刀相迎,战有两三回合,达儿旦望外就闯,被清兵乱箭射回,只可拨马向西闯,见挡路一将,认得是石林,大吃一惊,暗骂张英,声言白玉被害,石林弃职逃走,不敢出头,这石林既在此,只可相敌,催马抡刀闯上来。石林拧枪相迎,战未两三回合,往外就闯,又被清兵乱箭射回。达儿旦闯东常刚挡路,闯南朱泰阻路,皆被乱箭射回。正然发怔,猛听銮铃响处,一将当先,大喊:“达儿旦,你可认得白顺天否?”达儿旦一看,正是白玉,只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欲要逃跑,四面兵将围困,难已逃脱,无奈滚鞍下马,口尊:“白大将军饶我之命,从今再不敢犯边了。”白玉喊道:“我把你这反复无常的叛贼,当初你发下誓言,有我白玉在,你再不敢前来犯边。那时将你恕过,你今又来犯边,口是心非,这是你自投罗网,前来送死,你死在九泉之下,可休怨我。”番王跪下口呼:“将军饶命,我被你中国大邦人蒙哄,定计害我小王。”白玉闻言,用枪一指:“好野狗,满口胡言。我中国乃是仁义之邦,何人哄你?”
不知番王说出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见美色陡起淫心 诓金童醉酒杀人
自古强徒行不良,霸占妇女作妾房。
不但莫能随心意,临到身死命有伤。
话表白玉问达儿旦:“我中朝是何人哄你前来犯边?讲。”
达儿旦口呼:“白大将军,休要生嗔,你朝中有一国老索艾,差人下书与我,书中言白爷被害,中国无能将,教小王发兵夺取北京。那时小王不敢二次犯边。保定府住的张英,是索艾义子,来小王国内游说,将小王之心打动,才来犯边,这岂不是中国设谋灭我国吗?”白顺天闻言,微微冷笑曰:“如此说来,你吃了索艾之亏。既然如此,你写降表,放你回国。”番王达儿旦立刻用剑割下衬袍,有一尺长,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一道降表,双手呈上,白公接来一看,曰:“倒也罢了。”递与于公,于公看毕,问曰:“这一场羞辱自何而得?”番王曰:“吃了索艾、张英之亏。”于公日:“你既吃他二人之亏,你回营去再写一道表章,将二人勾兵一一叙明带进我朝,可以给你洗冤。”番王闻言大喜,遂牵马走出三十余步,方飞身上马回营。
于公、白公一同率领众将兵丁回自己营盘。
番王奔回自己营盘,迎面与胞弟狐狸豹相遇,口呼:“皇兄胜败如何?”番王言了一遍,二人进营,大帐落座。番王曰:“我写一道将索艾卖中国江山的表章,派御弟你同白大将军到中原献表,此仇恨可报。”狐狸豹曰:“既然如此,小弟愿上中原一走。”番王欣喜,把索艾卖国表章写毕,吩咐小番给二王爷拉马伺候。这狐狸豹将表章背好,飞身上马,径奔大清营盘。营门小校报进大帐,于公、白公、石林出营接入大帐,宾客相待。歇兵三日,班师奏凯回朝,先从保定府押解偷营二贼奔赴北京,这且慢表。
再表当初白公被索艾所害,满门家眷绑在法场,那时关圣帝君用一阵神风把白公夫妇刮到保定府于公处藏身。白公之儿女刮到大名府,有一王妈妈,膝下并无儿女,收留白金童、白秀英兄妹二人当儿女,如亲生一般看待。白金童改名王绪章,送在南学读书。兄妹是双生,皆是年庚一十六岁,白秀英终日在房中习学针黹。这日秀英在房中做衣,想起父母不知存亡,不由二目垂泪。王妈妈见她落泪,就知她心中有事,口呼:“我儿你闷倦了吗?咱园中开的极好的菊花,我同你去赏玩去。”
白小姐有心不去,恐妈妈问落泪之故,我说想父母,岂不冷淡了妈妈之心肠,想到这里,只得擦干泪痕,口呼:“母亲要去看花,儿随母亲一行。”母女二人走进园中,看花散心解闷。
不料墙外有一土豪田旺义,原是兵部田贵之侄,乃是监生。
捐了二府前程,在这一方横行霸道。每日带领数名家丁庄客,牵犬架鹰,兴围彩猎,从此而过。田旺义在马上望园内看得真切,见一年约五十余岁妇人同一少年美貌女子观菊花。田贼勒马目不转睛照定小姐观看。王妈妈猛一抬头,见墙外一人望看园内,即叫:“女儿,咱回去罢。”母女二人回家去了。
田旺义见美女已去,不由神魂飘荡,险些跌下马来,遂问家丁田德,这是谁家的花园,田德说:“这是秀才王贤的。”田贼说:“王贤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他家还有何人?”田德口呼:“老爷,你老还不知道,那王贤并无儿女,他婆子又不改嫁,她仗着是秀才娘子,众人不敢惹她。三年前拾了一儿一女,我见过她拾的儿在南庄读书,名唤王绪章,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前在府考中了案首,日后秀才不愁稳中。你老问这花园做吗?”田贼说:“回府再说。”
回到家中向田德说:“适才我见一女子,大约是王绪章之妹,生得如天仙一般。我有心娶她为妾,派你前去说亲。你若是说成了,我赏你一千银。”田德闻言,口呼:“老爷,这件事不中,一则老爷有四五十岁,与那女子年庚不齐;二则咱家现有太太在室;三则她算是秀才的女儿,那王绪章又考中案首,岂肯令妹妹与人作妾,若去提媒与老爷作妾,不用王绪章不依,只怕王妈妈生嗔,她又身体强壮,打人无敌手。”田旺义闻言,把眼一瞪,骂道:“好奴才,别人怕她,咱爷们不怕她。
你只管前去提媒,她若识时务许亲便罢,若不识时务,不许亲之时,咱再硬抢那女子去。她纵然告到府县,我是二府前程,一时不能定我罪名。再差人到京哀求你太老爷,恳求索国老之情面,下一封文书至府县衙门,莫说她是秀才娘子,就是举人进士娘子,问她个刁告不实,诬控官长之罪。你去提亲,休要延迟。”田德知道王妈妈的厉害,不敢前去。
一旁转过壮丁张虎子,无论何事,好头里跑,因此送他外号“莽皂鳖”。呼:“老爷,这事极好办,若依我不用去提媒,现放着打围的二十余人,一齐闯到她家,把那女子抢来,凭她有何势力,任她使去。”田德接言说:“好,好,好!张大哥的主意不错,就是无人打头。”张虎子说:“我打头。”田德说:“张大哥打头很好。”田旺义闻言欢喜,遂带领二十余个打手,狐假虎威住王家门首而来。
不多时来到王家门前,田旺义勒住马,众人止步,张虎子近前拍门,大声喊叫:“快开门。”王妈妈正然纺线,忽闻外面拍门甚凶,遂急忙出房来至大门内,把街门开放,望外一瞧,见一群人,人丛中有一乘马之人,正是在园外偷看女儿的那人,暗想:“今日必然祸事临门了。”忽见张虎子恶狠狠望门内闯。王妈妈大怒骂道:“狂徒,小兔崽子,你望哪里钻?”王妈妈劈面一巴掌,把张虎子打在那门框上,脑袋崩得“咯噔”
一下,又用力往外一推,张虎子摔出五六步去,只跌的“咳哟”一声,哼哼站不起来。那些庄客家丁见此光景,谁敢近前。又见王妈妈操起一根大棍,指着田旺义说:“看你是一乡绅模样,乃尊贵之人,为何打门打户,自取其厚,老娘看你是文墨人,不然一顿大棍,把你狗命追了。”言罢,回身将街门关闭,自进房中去了。田旺义被骂得哑口无言。此时张虎子扎挣站起说:“好打!从来没吃过这场亏。”田德说:“你以为她是寻常的妇人啦!当初王秀才在世时,来了一伙沧州强盗,夜间明火打劫她家,被她一条棍只打得跪下告饶,才饶放了。”
众家丁说:“亏了咱们皆未近前,若近前吃她一顿好打。”田德说:“故此我不敢前来提媒,咱们且回去罢,家中再商量。”田旺义说:“既是如此,暂且回去商议。”众家丁随着一同回到田家埠门前下马,到大厅内落座,只是咳声叹气。
田德在一旁口呼:“老爷,且不要烦恼,小人有一计,管教她把女子送上门来。”田旺义忙问:“是何妙计?”田德说:“咱家少爷与王绪章常一处会课,待会课之日,老爷将王绪章请来,殷懃劝酒灌醉,把使女杀死一名,把金银上好衣服放在王绪章面前,就说他杀死使女,偷盗衣服、金银首饰,把他送到当官,有赃有证,有凭有据,老爷再使几百银上下打点,治死他不难。那王妈妈若闻王绪章做出这不法之事,定然把他妹妹赶出门外,无论落在谁家,前去提媒,她家必然送上门来。”
田旺义闻言曰:“这条妙计很好,勿须会课之日,就于今晚行事,恐他回家机关泄漏。”即刻写了请帖,命田德送到王绪章书房。白金童接过一看,见是田宅的请帖。暗想:“我来他庄念书已经半年有余,常与他儿子一处会课,那狗子大模大样的,无相交之意,怎么忽然下帖请我,想必见我考了案首,有入泮之望,想和我作个相与也是有的。”想到这里,向田德曰:“我在贵庄念书,未曾至贵府拜谒,有何德能,蒙田老先生台爱请我。你先回去,对你家老爷说,我且回家禀明母亲,再造贵府拜谒不迟。”田德口呼:“相公,我家老爷吩咐,小人若请了王相公来,便有赏;若请不来,将小人革除不用。王相公当成全小人,随小人去才是。”遂请安催促。
白金童见他这样恳切,只得禀明师长,辞别众同学窗友,随着田德来到田府门首。田旺义闻报出来迎接,含笑曰:“久仰王相公才高北斗,今日幸临,寒舍增光,有失远迎,当面恕罪。”白金童扫地一躬曰:“晚生有何德能,蒙老先生台爱。自来贵庄念书,未曾拜谒,老先生品居高贵,晚生是一寒儒,不敢高攀。”田旺义笑称:“王相公说哪里话,乡亲世谊,何言高攀二字,而且是儒门之士,正在妙年,府考案首,高发其可量也!像老夫五十余岁,身居功名,亦终于此而已矣!”白金童曰:“老先生过奖了。”谦让了一会,一同进了大门,在大厅分宾主落座,家丁献茶,茶罢整酒上莱,真是山珍海错、美味佳肴。白金童只当真心饮敬,放怀畅饮,自日晡饮至日落,才站起告辞。田旺义拦曰:“岂可速回!我慕你才学渊博,将小儿唤至家来,得以领教。”白金童曰:“晚生才疏学浅,有何学问,既蒙台爱,倘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旺义命人秉上灯烛,白金童认为真实相,酒已饮的酩酊大醉,说:“晚生要寝。”立起身来,迈步奔牀,晃里晃荡走了两三步,扑咚跌卧尘埃,不省人事。
田旺义吩咐田德、张虎子严密办理此事,自己在书室候信。
候至夜半,田德口呼:“张伙计,我去栽赃,你去杀人,各干其事。”张虎子闻言,手持钢刀往厨房内唤出一名丫鬟,一刀杀死;田德包了一包衣服首饰金银放在白公子身畔。天明之时,田旺义来到大厅,走近白公子面前,故意骂道:“好一个贼子王绪章,我请你前来良友相待,不料你竟做着无法无天之事。”遂吩咐给我捆缚起来,送县究治。众恶奴近前捆绑,白公子朦胧惊醒。不知白公子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白金童含冤寄监 王妈妈拦舆告状
设谋定计要成亲,那知事情不随心。
花费银钱将人害,无从害人自亡身。
话表众恶奴把白公子用绳拴绑起来。白金童被缚惊醒,问道:“老先生因何把晚生绑起?”田旺义唬道:“你休推诿,假装不知,夜间杀死我府中丫鬟,偷盗我府内衣服首饰金银,竟作出这样不法之事。”白公子闻言,见面前有一个大包袱,有血刀一口,暗思:“平日风闻此贼倚仗他是兵部田贵之侄,素行不端,如今见我考得案首,他儿子未中,心生嫉妒,栽赃害我。”白公子再也想不到祸从妹妹身上起,遂说道:“你我平日无仇,素日无冤,你栽赃害我!何用把我绑讫?我还跑得了吗?我同你见官去。”田旺义说:“不怕你不见官去。”遂写了一张柬帖,令田德先送到大名府元成县,又令家人拿着包袱并一口血刀,拉着白公子竟奔县城。
田家埠离城三里,不多时进城,来到县衙,田德先进去递进禀帖,用银上下打点。不移时,忽听大堂梆子响,皂隶喊堂,三班衙役站班,只闻云牌响三声,暖阁内知县落座。这元成县姓姜名智,字明伦。虽是贪官,心惧知府仁明,不敢过于酷刻。姜知县吩咐唤田德堂上回话,田德忙跪堂前说:“田宅家人,小人田德给大老爷叩头。”呈上禀帖。姜知县把禀帖观毕,腹内思想:“王绪章本县见过,十五六岁。庄太爷前复试,倒是才学渊博,已得案首,他岂能杀人?况且田府先送给我一份厚礼,其中必有缘故,令人莫测。若究王绪章是一强盗,于理不合。待说王绪章不是强盗,又受下田府重礼,他又是二府前程。他叔现是兵部尚书,必得给他个体面才是。此案令我两难,不免我且问王绪章,素日与他有仇否?若是有仇,定是栽赃诬盗,以报仇恨,我即将此案详府,任凭庄太爷判断;若素日无仇,就用严刑审问。”主意一定,遂吩咐田德下去。
姜知县吩咐带王绪章上堂。衙役喊带王绪章上堂。只见张虎子牵着王绪章上了大堂。王绪章深打一躬,口呼:“老父台,给童生辨白冤枉。”知县问:“你为何偷盗田府衣服金银?又杀死他府的丫鬟?从实招来。”公子口呼:“父台明鉴,童生自幼只知读书,不敢为非,焉敢杀人?”遂将所请过府留饮、酒醉被绑始末诉了一遍。姜知县闻诉,腹中为难,一边是初中的府案首,年幼如何杀人?一边是田府势力压人。正在踌蹰之间,忽见差役忙忙跑上大堂,打躬报道:“两广总督郭大人回京缴旨,路过此地,知府庄公祖太爷已前去迎接,到了西关啦。”
姜知县闻报,吩咐且把王绪章寄监。即刻吩咐备马,马排子早已在堂下牵马伺候着了,姜智遂乘马接郭大人去了。
且言衙役把白公子带至南牢,交与禁卒,这田德、张虎子跟到监门,口呼:“李大哥,你认识此人吗?”禁卒李龙说:“他不是东关王妈妈儿王绪章吗?好文才,庄太爷取他案首,若再院考,定是秀才,他怎作出这无王法之事来?”田德说:“谁想到他就作出来了么!我家老爷命小弟带来一份薄礼,严紧看着他些方好!”李龙说:“交给我罢,田府上的事,谁敢不上心。”言罢,锁了狴犴门进到里面,见守里的禁卒王信在那里正问白公子内中详细,李龙近前说:“你问他详细,你能为他伸冤不成?休管他屈不屈,田府说他是强盗,咱们就把他收拾起来。”言罢,把白公子入匣牀内,把头发挽在将军柱上,胸膛压上十块枣板,勒上滚肚绳。
且不言白公子在匣牀受罪,痛哭不止,且言白秀英在绣房内耳热眼跳,坐卧不安。小姐口呼:“母亲,孩儿怎么眼跳不止呢?”王妈妈说:“我的眼也是跳。俗语说眼跳眉毛长,必定有人讲,大约必是那一群狗才,硬拍咱的门,望院内闯,被我打跑回去,必然讲论咱们母女。”正然讲话,见一人喘吁吁进来,口呼:“王妈妈,不好了!有了祸事了!”王妈妈见是打烧饼的张三,忙问:“张三哥,有什么祸?这样惊慌。”张三说:“我见你老大相公押进监狱,我一询问,田府的家人说:“大相公今夜间杀了田府一名使女,偷盗她的衣服金银首饰,堂讯完寄监。”王妈妈并白秀英母女一闻张三之言,只唬得哑口无言,魂散魄消,不由得母女抱头痛哭不止。张三说:“哭也是无益,不中用。倒是想个主意去救他,我想王贤弟是在府内中得案首,何不往知府衙门去告他诬良呢?”王妈妈闻言,停泪说:“女儿休要悲啼,你张三哥说的极是,你在家紧闭门户,我去到监狱去送饭,问问你哥哥杀人偷物是真否?咱好写状告他。”言罢,拿了几百钱同张三出大门而去。小姐把大门关闭不提。
且言王妈妈同张三不多时来到狱门,口呼:“监内禁公哥,行一方便,开门我进去,给我儿送饭来了。”禁卒李龙问:“你儿是谁?”王妈妈说:“王绪章是我儿,万望大哥方便一二。”
李龙说:“你是王绪章母亲,你不知你儿身犯重案?有赃有证,有凶器,杀死人命。况且事主是乡宦,你来送饭也该打算打算才是,靠山使柴,靠河吃水。”王妈妈说:“我明白了,倚着槐树穿黄袄,是我来得慌速,未曾做饭,捎来五百铜钱给你三百,这二百给我儿买些饭吃罢。”李龙说:“监中无有卖饭的,不如都给了我,待我给他去买饭吃好否?”王妈妈说:“甚好,多劳你的神。”遂把五百钱递过去。李龙接钱揣起来,用钥匙开了监门,王妈妈进监。王信问:“这是什么事?”李龙说:“这是王绪章之母前来探监送饭。”王信说:“好么,作情也由你,不作情也由你!”王妈妈问:“我儿在哪里?”王信用手一指说:“在那屋内。”王妈妈进房,见王绪章在匣牀上受罪,不由得如刀挖心。手扶匣牀,哭得死去活来。把王信哭软了心,说:“李大哥,你既作了人情,须作到底才是。依着我说,把王绪章放下来,令他母子说几句话才是。”李龙说:“这是大老爷的法度,咱可担不了这个沉重。”王信说:“你是守外的,我是守里的,沉重我担。”李龙闻言,向外边去了。
王信先把王绪章头发解下将军柱,又解去捆肚绳、压胸板说:“相公起来罢,与你母亲说几句话。”公子坐起,把王妈妈双手拉住,叫声:“娘亲!苦杀孩儿了。”母子痛哭不已。王妈妈问:“吾儿,你怎么到了他家惹出这样大祸。”公子遂将请他的情由说了一遍。王妈妈说:“我儿放心罢,我要前去告状。”
白公子问:“你老往哪里去告?”王妈妈说:“我往府衙去告。”
公子说:“现今姜知县去迎接郭大人去,大约知府也去迎接,未在府衙,不如向郭大人轿前拦舆。”王信说:“那可不中,那郭大人虽是清官,是管两广之事,大名府之事他管不着。”公子说:“他与我父是同年,我的事未有不管之理。我实说了罢,我是征西大经略白元帅之子白金童是也,父名白玉,孙嘉干是我岳父,庄周恒是我娘舅;与我父结拜的总督郭秀,保定太守于成龙,河南巡抚张鹏翮,吏部尚书彭朋,皆是我的盟伯。”
王信闻言,在公子面前跪倒,口呼:“少爷,恕小人之过,怪不得庄太爷取你案首,你是他的亲外甥。”公子说:“我的娘舅,一则我与他并不识面;一则我是更名改姓王绪章,焉能知是他外甥?王兄请起,我还有要事相求。”遂把王信拉起。王信问:“有何要事?若用小人之处,小人必然尽心竭力去办。”
公子说:“适才我所言名姓,切忌泄漏与旁人。母亲前去告状,须得一人送一封书信与我娘舅。”王信说:“我去可否?”公子说:“可。快取笔砚来。”王信把纸笔墨砚取到,公子先写一张状词,念与王妈妈听,遂折迭周正,递与王妈妈收讫;又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王信。王信口呼:“少爷暂受一时之屈,我同王奶奶出监各办其事去了。”遂领着王妈妈来至监门内。李龙问:“王伙伴,你上哪去?”王信说:“王妈妈家中有两吊钱,叫我拿去。”李龙说:“可休撇了我。”王信说:“你放心,我可不是那无义之人。”遂同王妈妈出监,各自分头干事。
先言王信耳闻知府庄太爷去迎接郭大人,未在衙署,遂出南门,顺着大路奔至元成县交界,听说大名府同城官员都在公馆恭迓迎接大人。王信见了府役说:“借重传声,说有给庄太爷下书之人求见。”府役即刻通报进去。庄太爷吩咐:“令他进来。”王信进公馆见了庄太爷,即忙叩头。庄太爷问:“你是哪里来的?”王信说:“自元城县来,小的是元城县的禁卒,有书一封呈与太爷过目。”遂将书呈上。庄太爷接书拆看,原来是甥儿被劣绅田旺义诬害,坐监受罪。遂问王信:“你叫什么名字?”王信说:“小的名叫王信。”庄太爷吩咐:“你且急速回去,好好服侍被罪之人。切忌对人传扬,本府自有办理,回衙后本府必然恩赏于你。”王信叩谢。
太爷将出公馆门,忽见探马飞奔而来,进公馆报知庄太爷:“大人将近交界。”庄太爷闻报,率领文武官员前去迎接。
再言大人郭秀进京交旨,带领人马轿夫执事人等路过这大名府,忽听路旁有喊冤枉之声,即刻吩咐落轿,令差人将喊冤人带过来。王妈妈上前跪倒轿前,口呼:“冤枉。”手捧状词。
郭大人见是半老妇人告状,差役把状接彩呈上。郭大人阅了一遍,问曰:“你是王刘氏吗?”王妈妈回答:“正是小妇人。”
郭大人问:“这王绪章是你五年前所收义子,他原名是白金童。”
王妈妈回答:“正是。”郭大人问:“这田旺义是何人?”王妈妈说:“他是兵部田贵之侄,捐纳二府之职。”郭大人一闻是兵部田贵之侄,不由生嗔。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田旺义抢亲被擒 斩恶霸进京参佞
大节忠勇如神圣,临难赴敌愈见真。
功业灼灼不可没,日落荒山尚有春。
话表郭公一闻田旺义是兵部田贵之侄,不由生嗔,暗思:“怪不得横行霸道,苦害良民,仗势欺人。这田旺义与宋雷相似,我进大名府严究此案后,进京本参田贵。”想罢,遂吩咐:“王刘氏暂且回家候传。”王妈妈问了路径,回家去了。郭公起轿未有一里之遥,知府庄周恒前来迎接,递上手本,其下大小官员一班俱递手本。郭公轿在前,文武大小官员随后,不多时已到大名府南关。郭公不入公馆,进南门至知府衙门,在大堂前下轿,即刻升坐大堂,文武各官参拜已毕。郭公便问庄知府,口呼:“年兄,此处有个劣绅田旺义否?”庄知府说:“自卑职下车以来,耳闻有一田旺义,说是兵部田贵之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奈县民尚未有上告他的,卑职无可如何耳!”
郭公闻言,点点头,遂令参府赵烈:“领本部五百军队,赴田家埠捉拿田旺义并其眷口,至公堂候审。”赵参将尊令退下,领兵去了。又令姜知县把王绪章释放回家。姜知县遵谕退下去了。郭公吩咐毕退堂,同庄知府退进书房,暂且慢表。
再言参将赵烈率领弁兵五百余名赶奔田家埠,不多时已至田旺义的大门外。赵参将高声喊道:“田旺义快出来服绑!”门上家丁闻喊,向外一望,见是参府领着无数军兵,皆是弓上弦、刀出鞘,口口声声要拿田旺义,只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跪倒马前,口称:“大老爷,小的主人未在家。”赵烈问:“哪里去了?”门上人说:“往东关娶亲去了。”赵烈闻言,说:“守备张群宿带二百名兵把田旺义的宅子围困。休要走脱一人,候我来再定夺。”张守备遵令,赵参将带领三百兵往东关而去,暂且慢表。
且言田旺义探闻王妈妈未在家中,率领五十名家将,来至王家门首,见大门紧闭。张虎子越墙而进,开了大门,众恶奴一拥而进,径奔堂屋而来。秀英小姐心知不好,遂把堂屋门紧闭。田旺义站立院中,向屋内口呼:“小姐开门罢,不可滞忸。
你母亲已经将你许给我了,你到我家现成成的二府娘子,谁人不称你奶奶,你是有福的。”话未说完,只见王妈妈拦舆回来,一进大门,见无数之人向屋内说话,堂屋门紧闭,心知有异,不由心中大怒,骂声:“好忘八羔子,狗杂种,竟行无天无王法之事。”抄了一根大棍,奔去厮打,恨不能把田旺义之肉咬下几口。怎奈寡不敌众,被众恶奴捉住。田旺义吩咐把她吊起来,打她一百皮鞭。众恶奴把王妈妈四马攒蹄捆起,吊在磨棚内,用皮鞭抽打,王妈妈破口大骂不止。秀英小姐在屋内听见母亲因自己被打受辱,只疼得无法可使,便要寻自尽,忽闻大门外人喊马嘶,从门缝望外一看,只见大门外闯进无数军兵,众恶奴一见官兵,想要逃跑,哪得能够。赵参将吩咐:“拿人。”
众兵卒先把田旺义绑了,众恶奴皆被拿获。又把王妈妈放下吊来,秀英小姐也不寻死了,开启房门母女相见。且表参将赵烈吩咐兵卒押解田旺义并五十名恶奴到田家埠,令守备张群宿把田家一切家眷人等锁押进城,至知府衙门交令。这元成县知县姜智回县衙,即刻将王绪章从监提出,当堂释放回家。王绪章回到家中,见了母亲并妹妹,悲喜交加,母子各诉被屈之事,说不尽的苦衷。
且说总督郭大人随同庄知府入书房就位落座,郭大人把王妈妈的状词递与庄太爷,庄太爷口呼:“大人,这王绪章原是白玉之子白金童,是卑职的外甥。”郭公说:“这状上明写着是白玉之子,年兄既知是你令甥,何不收留在衙中,无此牢狱之苦。”庄周恒口呼:“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前者府考取他第一,他是更名改姓王绪章,不知他是白金童,他被了难,方派禁卒前来下一封书信来,方知王绪章乃是白金童。卑职今晚恳求大人示谕,怎样发落。”郭公曰:“本部堂自有发落。我若到了京中,圣上面前参劾索艾、田贵他二人,难讨便宜。我在广西重惩宋雷,宋是索艾义子,谋反大逆,是仗索艾势力,我进京面圣参劾他一本,他必被其军台效力,就是田贵也是该抄的。
正在言谈,只见门吏回禀:“元成县知县前来回复,已将王绪章释放回家去了。”郭公闻报,把手一摆,门吏退出。复向庄周恒说:“天色已晚,待明晨判断田旺义一案。”此时刘升进书房禀道:“参府赵烈前来缴令。”郭公吩咐:“传他进见。”
刘升喊:大人传参府进见。赵烈步入书房,参见毕,口称:“大人,末将把田旺义全家百十人皆拿到。”遂将田旺义赴东关抢亲之事禀了一遍。郭公闻禀,心中大怒,曰:“强徒田旺义真乃胆大包天!”向知府日:“本欲早堂严审此贼,但彼太无法纪,难容明晨,年兄吩咐外班伺候,今晚发落此贼。”又吩咐赵参府:“用心护守众犯,预备刀斧伺候。”赵烈遵令退出,预备去了。
庄知府吩咐下边:“伺候大人升堂。”郭大人即刻升坐在知府大堂,庄太爷一旁陪坐,吩咐:“带田旺义上来。”众人役把田旺义带到,摔在堂下。郭大人并不问话,看夹棍上来。禁卒携过夹棍,把田旺义夹起;遂又吩咐把他众恶奴皆带上来。郭公一看众恶奴,约有五十余名,皆跪在堂口。郭公问:“尔等是他家什么人?”也有说是家人的,也有说是雇工的,也有说是佃户的。郭公说:“无论尔等是他家什么人?自将强霸妇女、谋害良民的事,从实招上来。”众恶奴齐声说道:“小的等一字不知。”郭公说:“料尔等也不肯实说。来人,给我夹起来。”
众衙役往工房去取夹棍,焉有这些夹棍,遂把破桌腿、破凳腿并柳杆棒棍子,用绳盘紧当作夹棍。众皂役把众恶奴夹起,只听堂下叫苦“咳哟”之声盈耳。郭公按状词一一追问,众恶奴口呼:“大人,俺是他的雇工,吃着他的饭,使着他的钱,他支使俺,俺不敢不去。大人问俺这些话,小的们皆不知。田德、张虎子是他心腹之人,他都知道。”郭公闻供,吩咐把众恶奴夹棍卸了,押在一旁。皂役遵谕去掉夹棍,押在一旁。郭公向田德、张虎子问道:“快将实情招来,免受大刑。”田德、张虎子二人见堂上追问甚紧,又见主人无能护庇,若不实供,难讨公道,只得供认。田德遂将自打猎见园内美女,定计害王绪章皆是张虎子一人主谋,杀死丫鬟、陷害王绪章并无小的之事。张虎子闻言说:“田德,你这就不对了。你为何皆推在我的身上,当日定计俱是你,你是主人自幼买的家人,你教我做什么,我不敢不听!”郭公说:“你二人不用分辩,一个是定计谋士,一个是害人凶手,你家主人就仗你二人横行霸道,皆是死有余辜!”遂吩咐皂役把一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跟随土豪抢亲的拉下去,每人重责四十板赶下去;又传刽于手把田旺义并家眷及田德、张虎子绑赴法场一齐正法。所有抢来的妇女,令各家认领;所有霸占的田产,令各家持印契领归原业主,其余之家产皆归白金管业。饬令参府赵烈监斩,赵烈遵令而行。
不多时斩讫复令而退。众百姓欢呼不止。
郭公将案办毕,一日起身回朝,出了大名府,经过东郊,同城文武官员相送,黎民百姓箪食壶浆相送,内中就有王绪章相送,留连莫释之情,正是:奸臣遗留千载恨,清官感动四方民。
文武官员并黎民百姓送出交界。郭公辞别文武官员并黎民庶士,复上大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已进了北京。
一日,康熙皇爷驾临保和殿,文武朝参已毕,值日官跪奏:“两广总督在午门候旨见驾。”皇爷闻奏,吩咐传谕:“宣郭爱卿上殿。”不移时,郭公上殿,朝参已毕,伏在金阙,口呼:“万岁!臣请圣安!”皇爷口呼:“卿家下两广,那里风俗人情以及年成如何?”郭公奏对:“广东丰稔。广西春旱,二麦半收,秋禾颇丰,年景亦有五成。现时广西桂林府溪山县出一土豪恶霸,姓宋名雷,霸占民地,抢掠妇女,残害良家,家内盖下九间长明殿,三宫六院午朝门。造军器,地穴藏兵,定于八月十五日兴兵叛清夺吾主江山,皆依仗总兵同江,同江是宋逆之外甥,同谋不孰。”皇爷问曰:“卿家所言非真,广西若出此叛逆,巡抚岂不折奏。”郭公复奏:“广西巡抚并布、按两司,皆有本奏,圣主未见,原是朝中有人压住。这宋雷乃系兵部田贵的姊丈,索国老的义子。他二人蒙君作弊,盗卖江山。”
皇帝闻奏,心中疑惑。忽见索艾出班,跪在丹墀,口呼:“吾主,郭秀妄奏不实,臣有辩本,这宋雷是广西人,千里遥遥与臣并不相识;言他与田贵有亲,也是妄奏。若言宋雷、同江二人同谋叛逆,为何不拿问进京,面君严究。”皇爷闻奏有理,便问:“郭卿,你可曾把宋雷、同江解进京否?”郭公口呼:“吾主,臣奉旨下两广专拿贪官污吏、恶霸强徒,以除民害,这叛逆不臣的强徒,岂有不除之理,为臣令广东总镇张河把同江拿获,又拿了宋雷,绑赴法场,令万民分尸,抄了宋雷家产,救了那一方众百姓。”
皇爷未及开言,索艾口呼:“吾主,郭秀明是贪财害民,为臣度量这同江乃是桂林府人氏,是武进士出身,作本省总兵。这宋雷必是富豪之家,郭秀知他银钱粮广,妄称宋雷是土豪恶霸,抄了他的家资。那同江乃是宋雷外甥,定然不依。郭秀就说他甥舅谋反大逆,一计而害两家,天理何在?王法难容!因何不将谋反大逆解进京来严审,明白确实方可诛戮。并不解京,自专杀戮,明显目无君上,妄奏万民分尸,分明死人口内难以对词。这同江乃兵部田贵的门生,惟恐兵部给他提本明冤,因此奏兵部与臣压住本章。看来他是贪财害民,又诬蔑大臣以折朝廷栋梁,理当科其罪。臣还有本奏上,现有大名府二府田旺义之家人来京报信与田贵,这田旺义乃系田贵之侄,郭秀乃系两广职任,他竟擅敢在大名府抄杀田旺义满门,现在田贵在朝房写本奏知吾主。”郭公奏曰:“田旺义倚仗兵部田贵抢夺良家女为妾,杀奴栽赃,横行无忌,罪当抄灭。”索艾奏:“他若罪犯天条,有元成县大名府申详巡抚,由布政详奏。你奏田旺义抢良栽赃有何凭据?”康熙皇爷虽是明君,一时被索艾巧言蒙住,遂降上谕:“郭秀枉杀无辜,诬劾大臣,罪不容赦。”饬指挥使把郭秀推出午门斩首。御前侍卫同指挥使遵旨,把郭公绑讫,推出朝门。不知郭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因参奸忠臣遭绑 为保本大闹午门
忠臣回朝见主公,指望参劾拿奸雄。
无乃圣上听奸语,几乎送了命残生。
话表指挥使与众多御前侍卫把郭公拉下殿来,掳去官服,五花大绑把郭公绑讫,推推拥拥来至午门。郭公停步,顺口念道:明月当空照大千,浮云来往久缠绵。
陶元怀才犹未试,祝蛇无能望大权。
闾阎妇女受苦害,金殿臣子刀下餐。
若知忠耿无济用,莫若归乡力耕田。
吟毕,不由吁嗟不已。众侍卫把郭公推出午门,奔赴法场去了。这朝中多是索艾一党之人;即使有不与索艾一党之文武官员,面面相觑,不敢保本,惟恐得罪索艾,有些不便。与郭公同心相照的都未在朝,而吏部彭公又在刑部狱中,无人保本。郭公来到法场,在法桩上闭目等死,忽闻有人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指挥使、众侍卫抬头一看,见是青州人冯阁老。
他奉旨阅边回朝复命,从法场经过,见要斩郭秀,遂急忙来至午朝门外,令黄门官转达天廷。冯相爷随旨步上金阶,口呼:“万岁!臣请圣安!”伏在金阙。皇爷曰:“太师阅边多有辛苦。”冯阁老曰:“为臣效力理所当然。”遂赐绣墩。冯阁老谢赐秀墩之恩,遂在墩上落座,曰:“臣见驾复命缴旨。”复又口尊:“主公,臣有冒犯天颜之请,不晓吾主恩准否?”康熙皇爷曰:“太师既有奏请,岂有不准之理。所请何事?”冯相爷曰:“臣本保郭秀不死!”康熙皇爷闻奏,沉吟不语。冯阁老复奏曰:“臣在路上曾闻贸易之人传言,两广黎民各处皆盖清官郭秀祠,必然郭秀在两广除莠安良,爱民如子矣,不然岂有如此政声!”皇爷曰:“据太师之言,郭秀爱民如子,朕未见真实。郭秀回京,路经大名府,抄灭田贵族侄家产,斩杀田旺义。田家未必有罪。即令有罪,非他管辖之地,竟任意抄杀,是目无朕躬,理应赐死。太师不必多事!”冯阁老又奏:“臣料郭秀在大名府抄杀田家,想那田家不是强徒,就是恶宦劣绅,非是良善之家。”索艾闻言出班跪倒,口呼:“万岁!文华殿冯阁老谬言保本,只因郭秀与他同乡,以厚桑梓私交。常言:‘一家饱暖千家怨。’郭秀必然抄灭富户以济贫寒,是得十抽一济贫以邀声名,苦害乡宦!”皇爷曰:“皇亲且归班。”索艾退归班中。皇爷遂向冯阁老曰:“太师有了几岁年纪,且回府第休息去罢!”冯相爷口呼:“吾主,那郭秀本是忠肝义胆,岂可轻置死地,乞陛下详察。”皇爷不悦曰:“文华殿阁老屡次三番絮絮叨叨,朕观你年高,故不加罪于你;再若多言,就令侍卫逐你下殿。”冯相爷见皇爷生嗔,自己暗想,连保三本,圣上不准,再保亦无益了。无计可施,皇爷遂跪倒口尊:“万岁!
臣老迈年残,难为国家效力,乞恩释臣回籍。”奏毕,叩头。
康熙皇爷见冯阁老辞职归田里,即准其休致,冯公叩头谢恩退下殿来,遂顺口作歌曰:安安安,大清一统太平年,五谷丰,黎民安,朝内朝外出清官。乱乱乱,皇爷嫉忠不爱贤。斩良臣,信佞奸,治国能臣离朝班。看来世道大改变,何不归家乐林泉。
冯相爷歌罢,走出午门。不移时来至法场外,见众百姓皆捧着托盘,盘中有酒、有肴、有纸锞,皆来祭奠郭公,一个个皆含泪,恨天怨地。冯相爷口呼:“列位!暂且闪一闪。让老朽进去探望探望郭年兄。”众人闻言,往两旁一闪,冯公走进法场,见郭公绑在桩橛上,闭目等死。正是物伤其类,如同刀扎胸腹,忙近前呼声:“郭年兄,老汉探望年兄来迟,望乞恕罪。”郭公闻言,睁眼见是冯相爷,不由从二目之中潸然泪下,口呼:“相爷,晚生有何德能,劳动先生前来探望。晚生自望把除莠安良之事奏与圣上,孰料圣上听信奸贼谗言,将晚生绑在这桩橛,候旨行刑,只可瞑目等死。”冯公说:“你在两广爱民如子,名誉卓著,老汉尽知。就是那宋雷、同江谋反大逆,亦有风闻。大名府抄灭田旺义也是应该。圣上不纳忠言,郭年兄才被屈了。老汉保本,圣上不准,将我休致,我来法场探望年兄,聊表微忱,就此相别了。”不由眼泪滚下。郭公口呼:“相爷,不必悲伤!我想这为人臣者,原是知有君而不知有身,死何足惜!可惜从此那忠臣义士就隐遁山林,必遵孔圣之言,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冯公口呼:“年兄,你的忠义之心,定然传于后世,千载不朽。”遂吩咐家人去买办酒席,好生祭奠郭老爷。”郭公说:“不必如此,晚生恳求相爷,我的头颅落地之时,用一口棺木收敛我的尸身,载到山东,令我之子孙葬埋。我在九泉永世忘不了相爷大恩!”冯公含泪曰:“老朽谨遵台命。”二人讲话暂且不提。
且表那保定府送亲的梁怀玉,在途中谨遵于公之命,同着妹妹来在北京,投在吏部府。只因送亲耽误进乡试场,幸亏带着数百银两,纳了监,下了北围,中了亚元,在吏部府内昼夜读书,专候会试。这日,忽闻吏部府中人言:“郭大人自两广回京,朝见主公,即刻绑出午门,就要斩首。”遂即忙忙出了吏部府,径奔法场。既至近前,果然绑的是郭恩人。一旁还有一位老年人悲惨惨的正在讲话。自己不顾生死,闯到桩橛前,向着郭公面前跪倒,口呼:“恩人。”不由含泪问道:“恩人在两广除莠安良,为国尽忠爱民,因何进京复旨,反绑赴法场问斩。”说着恸哭不已。冯公问:“此人是谁?”郭公说:“这就是那吏部梁侍郎之子,名唤怀玉,他告宋雷强霸他胞妹,我去私访,方知宋雷、同江谋反之详细。”冯公说:“既是梁贤契到来,为何不将他带至金殿作证。”郭公说:“他在京中,我焉知晓?”梁怀玉说:“晚生同妹赴保定府,路遇于伯父奉旨征北,令晚生进京同妹在吏部府存身,静候奏凯回朝,方令妹丈进京迎亲,晚生自六月进京纳监入闱,幸中第二。适才闻吏部府家人言说恩人遭绑,晚生方知,前来探望。”冯公说:“很好,梁贤契随我上朝,圣驾前辩本。”
冯公在前,梁怀玉在后随行,不移时已至午门。冯公令黄门官转达天廷,面君辩本。黄门官口呼:“相爷,已经辞朝,因何见驾?”冯公说:“自有缘故!”从旁过来索艾两个儿子,一名巧龙,一名巧虎,二人说道:“圣上有旨,不准辞朝臣宰见驾!”黄门官心知他二人是假传圣旨,怎奈他是皇亲,不能不顺着他说,遂口呼:“相爷,既有圣上旨意,下官也不敢转奏圣上。”冯公闻言说:“你既不代我转达天廷,待老朽自己上殿去见驾。”言罢,向午门内而行。巧龙、巧虎二人扎撒两臂挡阻午门说:“你是贬家为民之人,未有圣旨宣召,谁敢放你进去。冲了圣驾谁敢担其咎?”冯公闻此言,不由大怒,喝道:“你这两个小奸贼,挡阻别人方可,你二人挡阻我不成?”
巧虎说:“你说挡不住你!你不能入午门,你面圣比登天还难!”一行说着,巧龙、巧虎二人把防身剑亮出鞘来,说道:“我弟兄奉圣上旨意,若有硬闯午门者,杀死勿论。若放你入朝,圣上若怪罪下来,谁敢担此罪名?”絮絮叨叨说了些狂言恶语,吓唬冯公丞相,冯珣闻言,不由得怒气冲天,骂声:“奸种!你用话吓唬谁!你既言遵圣上旨意,你且将圣旨捧上来,我看一看方真。你若现不出圣旨,你明明假传圣旨,竟敢口出狂言。舍出我八十余岁之老命,与你拚了罢。”遂一头撞了去。冯珣老迈无力,焉能撞得动壮年人,左一头,右一头。
巧龙说:“你休仗你老,用头撞我弟兄,我弟兄就不敢打你了吗?”言罢,方欲举手要打,这梁怀玉见两个狗子不让进午门,冯公与两个狗子争论,自己救郭公的心胜,心中急躁,忽见冯公向狗子撞头拚命,狗子举拳要打冯公,不由心中大怒,大骂:“狗子!你父子蒙君作弊,谋害忠良,我岂肯与你罢休。”照着巧虎一头撞去。巧虎虽然手执剑,但不敢在午门杀人,遂骂道:“好一人个小畜生,你可比不得冯珣,看我打你。”
二人正在厮打,忽听銮铃响处,见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人,头戴亮红顶帽,身穿海水江牙花袍,外罩麒麟补服,粉底朝靴,胁下挂着一口宝剑。原来是奉旨南征鹏翮张大人奏凯回朝,将兵马屯扎彰仪门外,随带数名兵弁前来见驾缴旨。
张大人来至午门,见一位老者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又一少年与巧虎打在一处。心中纳闷,遂下征驹喝道:“镇静些,你等在午门厮打,成何体统。”近前一看,原是冯相爷,忙问:“相爷,为何这样光景?”冯公站起身来,口呼:“张大人有所不知。”遂将主上失政,听信谗言,把郭大人绑出要斩,保本不准,在此厮打之话细细言了一遍。张鹏翮闻言,大怒曰:“郭年兄在两广声名四闻,并无劣迹,圣上竟听奸佞的谗言,斩忠臣,灭言路。”不由得虎目圆睁,咬牙切齿,忽啦啦亮出防身剑,骂一声:“两个奸种,可恶已极。”照定巧龙一剑劈去,巧龙躲闪不及,只听喀嚓一声把巧龙砍倒。巧虎见杀了他哥哥,不由动怒,有心与哥哥报仇,自觉不是张鹏翮的敌手,只可撒腿向金殿跑去。张鹏翮方去追赶巧虎,黄门官扎撒两臂拦阻,口呼:“张大人,暂在朝门静候,我代你启奏天廷。”说话之间,忽闻法场“咚”的一声追魂炮响,冯公口呼:“张大人,老朽且失陪你;法场的追魂炮响,恐郭大人命休,我且到法场收殓他的尸身。”张鹏翮闻言,不由得无名火向上窜,顾不得上朝见驾,迈开大步往菜市口奔去。不移时来到菜市口,闯入法场观看,见郭秀还未行刑,才放下心来,遂大喊一声:“刀下留人。”一行喊着,径奔芦棚去杀监斩官。不知杀了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索皇亲金殿妄奏 尹将军奉旨缚忠
自古奸臣掌重权,蒙君作弊害忠贤。
有道皇王开眼界,忠贤自能保周权。
话表这芦棚内监斩官,乃是刑部侍郎王其运,是山东天台郡人。见张鹏翮手执宝剑闯进芦棚,即忙欠身离座,口呼:“大人,敝职不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大人恕过。”张鹏翮一语不发,一伸虎手,抓住监斩官举剑欲杀。王其运连忙抱住张鹏翮的虎腕,口呼:“大人暂息其怒。大人进芦棚一言不发,举剑就杀敝职,敝职不知身犯何罪?请道其详,死也死个明白。”
张鹏翮闻言,微微哂之曰:“你是走权门,助奸党,非是治国安邦良臣,你是无义之辈;若其不然,你岂监斩郭秀。这郭秀他是忠是奸?”王其运口呼:“大人明鉴,人人共知,郭大人是一位忠义之人。”张鹏翮曰:“却又来,你既知他是忠心耿耿,他被谗言所害,绑赴法场出斩,你就该上朝保本;你不保本也罢,倒作了监斩官,岂不是你专走权门,与索艾一党无疑。”
王其运口呼:“大人,这就是错怪敝职了。你想,冯相爷保本不准,反罢了职,况我官小职微,能保准否?圣上崇信奸佞,多言无益了。敝职为监斩官,一来是圣上钦差,二来是为郭大人多活一时;敝职若不作监斩官,不候到午时三刻,郭大人早已开刀,一命休矣。纵然圣上准了冯相爷带领梁亚元作证之保本,特恩降下赦旨,也是枉然了。张大人你可再思再想。”张鹏翮闻言,把宝剑入鞘,含笑曰:“这是我一时粗鲁莽撞,多有得罪!恕我不知。”王其运曰:“你不杀我足矣!张大人同冯相爷去保本,又有梁亚元作证,保的本怎么样了?”张鹏翮曰:“我等入朝,午门上有索艾两个狗子拦阻,不令入朝,我一怒杀了巧龙,跑了巧虎。忽闻法场一声炮响,不顾保本,故此先来法场看视。”王其运闻言,心中惊讶曰:“大人既然杀了巧龙,跑了巧虎,大人的大祸临头,为何不去辩本!敝职且不响炮。”张鹏翮闻言,遂率同冯公、梁怀玉离了法场,赶奔午门。这且慢表。
再表巧虎见张鹏翮杀了他哥巧龙,一直跑到五凤楼,径奔金殿,迎面见索艾手捧催斩的圣旨下殿来,正往外走。巧虎跑至近前,喘息不止,定了一定神,口呼:“爹爹!不好了!”索艾忙问:“何事惊惶?”巧虎说:“冯珣那个老苍生,带来广西梁怀玉见驾,代郭秀作证,救郭秀不死。”索艾说:“你弟兄就该在午门挡住,不令他入朝!”巧虎说:“我同我兄长拦挡,适遇张鹏翮前来,把我哥哥一剑杀死,幸亏我腿快跑进来,少迟一刻,也就死在他手!”索艾闻言,心中惊惧,遂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我儿莫要害怕,随为父的去见驾,看是如何。”
言罢,索艾在前,巧虎随后上了金殿,参见圣驾已毕,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父子同来见驾。”皇爷问:“皇亲既领朕催斩旨意,因何复来见朕!有何事来奏?”索艾奏曰:“为臣虽然领下旨意,不能前去催斩。”皇爷问曰:“却是为何?”索艾奏曰:“张鹏翮奉旨征南,现已回京,带剑入朝。臣之子拦挡,不令他带剑入朝见驾,张鹏翮乃怒斩臣之长子巧龙。臣之次子巧虎逃进五凤楼来,向臣学说,臣故不敢前去催斩。张鹏翮带剑入朝,必有弒君之心。”皇爷闻奏,心中半信半疑,若是张鹏翮未有反心,杀了巧龙。带剑入朝也是目无朕躬。”正在犹疑之际,忽见班中走出一位武臣,双膝跪在丹墀,口呼:“吾主,臣情愿领旨把张鹏翮获来见驾!”皇爷闪目观看,见是镶黄旗人,镇西王之门婿,现居镇殿将军尹爱。皇爷口呼:“尹皇亲,速去捉拿张鹏翮见朕。”尹爱领旨下殿,往朝门而去。
这索艾见尹爱下殿去了,遂伸手向御案上抓一面金牌,就要下殿。皇爷不悦曰:“国老,取金牌何用?”萦艾转身跪倒,口呼:“万岁,镇殿将军去拿张鹏翮,无有圣旨,又无金牌,只恐叛臣军兵不服。”皇爷曰:“皇亲言之差矣!他既叛朕,莫说是金牌,就是朕躬亲到,他也不服,全仗强将擒他,皇亲何必多事!”索艾心中暗想:“若尹爱把张鹏翮带到金殿面圣,吐出真情,必显出我蒙君作弊之罪;我欲拿金牌出去,假传圣旨,不令张鹏翮见驾,即刻枭首以灭其口,昏君不允!”忽又生一计,口呼:“万岁,镇殿将军独自一人去拿叛臣,恐不济于事。为臣领吾主金牌去调弁兵,好围拿叛臣,易如反掌。”
皇爷闻奏,心中犯疑,口呼:“皇亲,你且归班,候尹卿回音再作定夺。”这索艾父子讨不了金牌,只得退下殿来。
且言军马尹大人出了朝门,不见张鹏翮,只见巧龙死在朝门外,遂问黄门官:“张鹏翮往哪里去了?”黄门官说:“往法场去了。”尹爱问:“他是反了否?”黄门官遂将方才之事诉说一遍。尹爱闻言说:“这就是了!”猛抬头,见张鹏翮在前,冯相公在后,还随着一少年人奔朝门而来。张鹏翮见了尹爱,一躬在地,口呼:“尹大人,一向可好!”尹爱一伸虎腕拉住,口呼:“张大人,索艾奏你是叛臣,我是奉旨前来拿你。”张鹏翮呼:“大人,既奉旨前来拿我,敝职谨守国法,说卑职是叛臣,卑职不明。”尹爱说:“索艾奏你倒反朝廷,有弒君之意。”张公说:“我倒反朝廷有何凭据?”尹爱说:“这个死尸就是凭据!”张公说:“他原有取杀之道。”尹爱说:“张大人暂且受屈一二,俟面君分晰去。”张公闻言,摘去顶帽,脱去朝服,尹爱令侍卫用御锁绑了张公。尹军马押着张公,冯相爷带领梁亚元随后,一同进朝门,来至五凤楼前。正遇索艾父子下殿而来,见张公被缚,遂高声说道:“圣上有旨,张鹏翮大反朝纲,实系叛臣,勿庸面见朕躬,绑赴法场与犯臣郭秀一同斩除,不可违旨。”尹公问:“国老,圣旨何在?”索艾说:“事甚紧急,不用开旨,命老夫传来口谕。”尹公曰:“非也!我奉圣旨把他拿至金殿圣上亲讯。你蒙混我,将我入了奸党队中,那可不行!”索艾问:“谁是奸党了?”尹爱说:“我也不知谁是奸党?
那两广郭秀抄灭强徒,征讨叛臣,那强徒叛臣行霸无凭;现今可来了凭证,反阻住朝门,隔断大臣出入,这是自己取杀之道,反言别人倒反朝廷。你欺哄圣上,令万岁惊恐;又假传圣旨,屈害功臣,灭功臣之口,无有招对。行此计谋,向他人去使;我可不听你这假传圣旨之言。”
索艾闻尹爱识破他的机关,不由得羞恼成怒,大喝一声:“好胆大的尹爱小后生,胡言乱语。藐视老夫。”一行说着,照着尹爱使头就撞。尹军马往旁一闪,索艾跌了个嘴啃地。复又站起来,又是一头撞去,尹军马又一躲。索艾心头火起,爬起来又一头撞去,只惹得尹军马火起,伸虎腕抓住索艾,骂一声:“老奸贼,你给我去罢!”只听扑咚一声,把索艾跌了个仰面朝天。
巧虎见事不好,又不敢近前,转身往昭阳院跑去。这索艾在地上躺着,大骂尹爱。尹爱说:“待我踢死你这老奸贼。”一行说着,便使靴尖就踢。
田贵自外而来,见尹军马正踢索艾,遂连声喊:“使不得!
使不得!”尹爱抬头一看,见是君侧奸党田贵。遂撇了索艾,把田贵伸手抓住,忙问道:“你嚷的是谁?怎么使不得!只许他泼口骂人,不许人打他。”田贵口呼:“军马爷息怒,我未看见是军马爷,若是看见是军马爷,斗胆也不敢这样!我说使不得,非是说打不得,打他几下,他是老年人也无妨碍,若用脚踢他,恐其踢死了,岂不与索娘娘结下冤仇。我说的是呀不是?”尹军马闻言,微微冷哂说:“不用你田贵替我担忧害怕,纵然踢死这奸贼,有我一人承担,与你何干?不看你这一副好嘴,你少挨我一顿打,你这狗头,饶了你去罢!”往前一推,推出有七八步。田贵被推,几乎跌倒,一溜风往金殿去了。
这索艾被尹军马一顿踢得也不骂了,仰卧在地,不能动转,气也喘不出来,竟佯为装死。
尹军马放了田贵,来至索艾跟前说:“老奸贼,你怎么不骂了。起来,咱二人同去面君,请圣上谕。圣上若有口传谕旨催杀张鹏翮,按律定我之罪;若是你假传圣旨,咱也得辨明谁是谁非。”不言尹爱扯索艾要去见驾。
且表巧虎跑到昭阳院见了索娘娘,双膝跪倒,口尊:“国母娘娘,可了不得了!”遂将张鹏翮杀死兄长巧龙,尹爱把父亲打得半死,现在朝门躺卧不起说了一遍,道:“娘娘作主方好。”索妃闻言,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吩咐宫人:“看凤辇伺候。”遂移步升辇,出宫过了分宫楼,不移时来至金殿前下辇,哭哭啼啼上了金殿,口呼:“万岁,小妃见驾!”皇爷闪龙目一观,见是索妃上殿,龙心不悦,曰:“你这无耻贱妃,若有话,何不候朕退朝回宫去说,有何不可?这金殿也是你该到的吗?”索妃奏曰:“事情急迫,难候万岁回宫。”皇爷曰:“你的紧急事情,朕也颇晓,是因张鹏翮杀了大国舅是否?朕也差人前去拿他,何用你来见朕。这等无耻,就不怕群臣耻笑。”索妃复奏曰:“现有大臣将小妃父亲在朝门毒打,小妃闻信一急,故而上殿启奏。”皇爷问曰:“是何人毒打国老?”索妃方欲复奏,只见田贵跪倒口呼:“万岁,臣从五凤楼前经过,见尹爱毒打国老,看看打死,臣近前解劝,臣被尹爱凌辱,未等臣启奏,索国母上殿动本,臣故而还未曾奏知。”索妃又奏:“尹爱欺压小妃之父,圣上与小妃作主才是。”皇爷曰:“梓童不必啼哭,朕定差人去拿尹爱问实,定然将尹爱斩首。”索妃曰:“乞请圣旨降下,拿问尹爱,小妃方可回宫。”皇爷望下问,何人领朕金牌去拿尹爱,把尹爱绑至法场斩首复旨。一言未了,见一人出班伏在金阙,口呼:“万岁,臣愿领旨。”皇爷见是田贵,口呼:“田爱卿,接朕金牌,带领御林军前去捉拿尹爱。”田贵领金牌下殿。不知尹爱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惩奸佞罪不容赦 褒忠良开复原职
奸向奸来忠向忠,忠臣奸党心不同。
忠怀信义保社稷,奸藏计谋卖九重。
终须辨出忠奸迹,各有声名转洪蒙。
忠义人闻皆称赞,奸佞世晓骂万冬。
话表索艾装死不动,尹爱非扯索艾去见驾辨明真假不可,说:“你若不起来,我把你拖上金殿。”言罢,俯身把索艾胳膊抓住,向上一提,拉着就走。正走之间,闻前面有人高声喊叫:“圣旨下。”尹爱停步,抬头见是田贵,手执金牌,后随众御林军。走近前,田贵把金牌一举说:“尹爱怒打国老,罪不容赦,该绑赴法场,同反臣张鹏翮、犯臣郭秀即刻斩首。”喝令御林军近前拿人。尹爱闻言,大喝一声:“谁敢绑我?”众御林军面面相觑,不敢近前。田贵说:“尹军马,莫不成你是反了吗?竟敢顶旨。”尹爱说:“反了有何难!”唰啦啦亮出杀人剑,要杀田贵。田贵见事不好,忙奔金殿去了。
尹爱方要赶去,冯相爷忙拦住曰:“不可!田贵是奉旨而来,你不服绑,他必奏你反朝廷。你若入朝,岂不是有惊驾之罪。”尹爱说:“此时还论什么惊驾不惊驾?”
正然讲话之间,忽闻三声惊天大炮之声,尹爱即刻把张公绳锁解去,说:“这炮声定是郭大人废命。”刚要向法场奔,只见黄门官自外而入。尹爱问:“何事惊慌?”黄门官说:“于大人征北回朝,带领反王胞弟进贡献表,现在午门候旨见驾。”
尹爱说:“你到金殿从实启奏,免你前愆。”黄门官允之,急速上殿,正遇田贵跪奏:“尹爱反朝。”黄门官跪奏:“尹郡马并未反朝;现有于成龙奏凯回朝,在午门候旨见驾。”皇爷闻奏曰:“宣召于成龙见朕,并尹爱等一同上殿,朕分晓明白。”张公闻宣,又把绳锁带上,随于成龙到金殿,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来参驾。”皇爷见张鹏翮身带刑具,冠带皆无,口中不言,腹内默想:“张鹏翮若果反了,焉肯轻易受法。他杀巧龙,内中必有缘故。”想毕,眼望于成龙曰:“远征勤劳有功,未负朕命,命内监赐绣墩坐下。”于公谢恩落座。
未等于公奏明征北之事,忽皇爷故意含嗔问张鹏翮曰:“朕有何亏负于你?你竟目无王法,倒反朝纲,该当何罪?”张鹏翮俯伏金阙,口呼:“万岁,臣该万死不辞!吾主命臣征南,回朝未有捷报,大约兵部田贵殆压住未转奏,反倒奏臣谋叛。”
皇爷问曰:“你在朝门剑杀国舅,这就是藐法反朝。”张鹏翮复奏:“冯太师带领广西梁亚元有辩白郭秀之冤,索艾之两个儿子假传圣旨,阻挡朝门。臣求黄门官代奏,两位国舅阻拦黄门官,不准转奏。臣出无奈,急躁间把巧龙杀死是实,并非倒反朝纲。”皇爷曰:“朕料你不敢谋叛。那尹爱领旨拿你,他为何殴打国老?目无法纪!”张鹏翮奏曰:“尹郡马奉旨拿臣,臣即受法,欲见驾辨明是非。索国老口传圣旨不用见驾,令郡马将臣推到法场与郭秀一齐斩首。郡马不听其言,国老嗔怒,把头去撞郡马,郡马躲闪,国老一头撞空,自行跌倒,刁赖郡马怒打。郡马岂可越理打人!”皇爷闻奏,腹内默想暗思:“冯太师带领亚元见朕,必是代郭秀辩本。国老阻挡不准见朕,又假传旨意,大约郭秀必有屈情!”左思右想,知其中私弊极大,遂命金瓜武士:“把田贵绑了。”又命侍卫去锁拿索艾。皇爷曰:“巧龙假传圣旨,妄阻谏言,理应杀之,与卿无罪。”乃解去刑法。张鹏翮叩首谢恩,正了官诰。皇爷赐座,张公谢座。皇爷曰:“张爱卿所言冯阁老带领亚元梁怀玉见朕,所为何故?”
张公曰:“为臣勿庸多奏,宣他上殿面奏吾主,一问便知分晓。”
皇爷遂命黄门官去宣召冯相带同梁亚元上殿,说:“朕当问话?”
黄门官去讫。
又向尹军马曰:“你本无罪,暂且归班。”只见众侍卫把索艾拿到。皇爷曰:“且押在田贵一处。”遂押殿角以下。又见冯相爷带领梁怀玉俯伏丹墀,梁怀玉口呼:“万岁,小臣参驾。”
皇爷问曰:“梁亚元有何事故?见朕来奏。”梁怀玉口呼:“万岁,小臣情愿替恩人郭秀一死。就是桂林府众庶民百姓,若知郭恩人绑在法场,皆愿替他一死。”皇爷问:“郭秀在桂林府有何好处?”梁怀玉遂将郭秀秉公无私,溪山县有一土豪恶霸倚仗他外甥同江之势,又是索阁老义子,又是田兵部妹丈,姓宋名雷,抢掳良家妇女,霸占百姓田园,无处诉冤;小臣之胞妹清明去祭扫坟墓,被强徒宋雷遇见掳去,小臣赴广州府在郭恩公台下喊冤,郭恩公私访明确,被宋雷看破,多蒙石林救出等事,一一奏明。
于成龙口呼:“万岁,郭秀有恩于民,保国尽忠,吾主不可斩他。”皇爷:“是朕一时不明,误信索艾之言,险些误了大事。”于成龙又奏曰:“宋雷在广西行霸与同江谋反大逆,莫说有梁怀玉为证,还有作证之人。”皇爷问:“还有何人作证?”
于成龙奏曰:“臣领旨意征北,不晓兵法,田贵所选的军卒皆是老弱残兵,焉能讨来降书降表。臣领兵出京不远,田贵、索艾派了他的心腹之人偷营劫寨,去杀微臣,幸有石林相助,杀了五名,缚住二名,不然臣已作了刀下之鬼,焉能重见吾主。
臣仗吾主洪福征北,多赖白玉、石林执掌军营大事,方能讨来降书降表,班师回朝。现有番王之弟,在朝门外候旨。”皇爷忙问:“这白玉是当日在法场被风刮去的白顺天否?”于成龙曰:“正是此人。”皇爷问:“石林、白玉二人一向在何处存身?”于成龙奏曰:“石林弃职逃到广西,投在土豪宋雷家中存身,探访动静,所行之事,宋雷、同江谋叛大逆,他知之最悉。郭秀私访,被宋雷看破,石林救出郭秀,拿了宋雷。后领郭秀之命,护送梁亚元兄妹送亲保定府。路中相遇石林,就随营效力,那一夜石林立下头一件大功。”皇爷问:“是何功劳?”
于成龙又奏曰:“兵部田贵暗差去八名将官,内中就有田贵侄男二人,偷营去杀微臣。多亏石林等众人保护微臣,杀了五名,逃走一名,擒获二名。为臣审问方知田贵所使。现在带在朝门外,请圣主严讯,便知端底。”皇爷闻奏,遂刷一道赦旨,将郭秀赦回。不一刻郭秀进朝,来至金殿叩谢不斩之恩。
皇爷降下谕旨:“提二名偷营贼,朕当亲讯。”指挥官领旨,带领侍卫来至朝门外,向押解官言圣上有旨,亲讯二贼情由。押解官闻言,把二犯交清。众侍卫把二贼押上金殿跪倒,金瓜武士用金瓜压着二贼脖项,不令动转,令二贼报名供招情由。二贼说:“我名蔡英,我名段成,兵部田贵遵国老索皇亲派我武弁六人,还有田贵二侄男,令在半途偷营截杀于成龙,事成我六人皆有升赏。不料六人被杀,我二人被擒,所供实言,并无半点虚假。”皇爷闻供,不由勃然大怒,未及开言,于成龙复又奏曰:“那番王侵犯边界,原是索国老同田兵部合谋勾串,并非番王本意。吾主若不信,现有番王之弟前来进表,现在朝门,宣上殿来一问便晓。”皇爷问:“那番王之弟何名?”于公回奏:“他名唤狐狸豹。”皇爷遂吩咐把蔡英、段成押在殿下,宣:“狐狸豹上殿见朕。”
那狐狸豹闻宣,双手擎表,上了金殿,双膝垫地,跪在丹墀,见了圣驾,献上表章。皇爷闪龙目把表章阅毕,遂向狐狸豹问曰:“你家王兄叛朕,朕躬并未亏负你国,所有贡物多少,朕不较量,薄来厚往,朕未负尔国,为何兴师作反,犯朕边界,扰乱中朝。理当灭尔之国,朕躬久存仁慈之心,宽赦尔等之过。”狐狸豹口呼:“万岁仁德,皇帝圣明。非是番臣兄王生心扰乱天下,乃是皇爷朝中索国老差派张英下书吾国,言说元帅白玉已死,石林弃职无存,朝无能将,若领兵夺取我主江山,易如反掌,那时平分天下。这有所下之书。”遂把书呈上。
皇爷即刻吩咐指挥使把索艾、田贵拿上殿来。指挥使遵谕把索艾、田贵从殿角下绑至殿上,摔在尘埃,只摔得一阵发昏。皇爷怒问曰:“朕躬待你二人言听计从,你二人苦害忠良,朕哪些亏负于你,你竟敢盗卖朕的江山,是何意也?”索艾、田贵闭口无言。遂降旨把二奸贼绑至午门斩首示众,抄灭两人满门家眷。
忽见从宫中出来一位女子,身穿青衣,俯伏金阙,口呼:“万岁,罪妃本保索艾,只求全尸,以尽父女之情。”皇爷闻索妃之言,心中踌蹰不决,欲待不准其本,以绝伦常之理;若准其本,又恐文武大臣不服。正在两难之际,张公、于公、冯相口呼:“万岁,皇妃本保国老全尸,论国法罪犯千条,即分尸万段,适当其罪。但娘娘情面,留于何处?依臣等所奏,伦常不绝,于臣等无愧。将索国老放回,囚在高墙。”皇爷允奏,口呼:“梓童赦你回昭阳。”索娘娘谢恩回宫去了。
遂命番使回国曰:“回国传谕,你家国王若再叛逆,朕定灭尔国。”狐狸豹谢恩回国去了。
皇爷复问群臣:“索艾、田贵有弥天大罪,当灭其九族,依众卿怎样处治方合法律?”于公口尊:“吾主,律例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一罪过。’田贵倚仗索国老卖国求荣,抄灭其家,若不抄灭国老府,恐其众口难调。”皇爷问:“令何人去抄二家人眷?”于公奏曰:“白玉、石林,还有随征战将常刚、朱泰、韩忠、李同澄现在午门外候旨。”皇爷闻奏,遂刷了一道旨云:白玉、石林官复原职。带五百侍卫抄灭索艾、田贵家口财产;常刚、朱泰、韩忠、李同澄战阵有功,封为守备之职,带领五百军队,前去捉拿张英,就地正法,抄灭全家。
众人谢恩领旨退下殿来,各办事去了。
只见监斩官把田贵首级来献,圣上验讫。
皇爷又刷旨意一道,赦彭朋出刑部监到金殿谢恩。后来遇大考,杨士魁得中状元,梁怀玉中了探花,白金童中了会元。
至此终篇。后人有俚言,云:
同朝居官保君王,奸佞亦言是忠良。
作事不密机关泄,方知忠奸两分张。
又云:
中原不保属异邦,万世遗臭害忠良。
讵知心愿犹未足,致令身躯刀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