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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剑楼·苍狼

  作者:冷羽尘

  往事书(上)

  你在想什么,湿婆天?

  你在找什么,梵天?

  你在等什么,乌玛?

  神祗的千年冰封,瞬间断裂的镜像……

  梵天,造就天地的神……

  湿婆天,毁灭天地的神……

  乌玛,湿婆天的妻子……

  亘古流长的迦南之河,洗礼着光年的尘埃,指引着神祗的苍径……

  血,滴落在银盘之上,圣洁的白色莲花渐渐被染成了淡红色。

  乌玛的剑刺穿了湿婆天的胸口……

  乌玛的泪滴落在自己的胸前……

  “你选择了他……”

  “是!”湿婆天笑着,没有一丝回避。

  “可你为什么又要娶我?”乌玛将剑刺进湿婆天的胸膛的同时,也把另一柄无形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因为你是我注定的妻子,乌玛……”湿婆天淡然的笑冷若冰霜。

  乌玛从他的胸膛里抽出了剑,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湿婆天如风中的孤叶,翩然的倒下了……

  温暖渐渐离他而去,冰冷慢慢将他笼罩……

  他看着她,乌玛……

  被琉璃般的光华包围着她……

  神界中,最美的她……

  血……

  长长的法杖刺穿了乌玛的胸膛……

  乌玛就倒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是他……梵天……

  “湿婆天……”

  梵天抱起渐渐失去光彩的湿婆天……

  湿婆天笑了,宛如莲花般的静谧,高洁……

  刹那的光华之后,是死寂般的凝重……

  湿婆天死了。

  乌玛死了。

  梵天……

  唐,天佑四年,洛阳,凤仪楼。

  一个男人坐在二楼雅间的窗边桌前。手里的白玉杯精雕细刻,可是与端着杯子的人相比,却黯然失色,如瓦片一般灰暗了。

  白玉无瑕的面容,温润含水的双眸,纤弱的微笑如雪一般温和,纤长细指拿捏着玉杯。

  他,一个慈悲的神。

  他,一个冷酷的魔。

  他,一个权倾江湖的人。

  他,一个一言定生死的主宰者。

  他,一个病人。

  他,晏之舟,倚剑楼的主人。

  倚剑楼,武林的主宰,大江南北七十九处分堂,武林各个门派都臣服于其门下。

  晏之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时而的温和,他时而的冷凝,还有,他藏于腰间的软剑——神鬼刃。

  “小晏,你打算怎么办?”身边站立着一个冷酷的男人,夜更。

  凤仪楼下走过一队人马,是一群藏僧。

  “你总这么着急吗?”晏之舟微笑看了看身边的夜更。

  “你不着急?”夜更不明白。

  “一动不如一静。对方的来意不明,却这么明目张胆,我就不信他们是疯了。”晏之舟笑了笑,看向楼下的人马。

  要知道,开罪倚剑楼就等于自掘坟墓,谁会这么傻,自己找死。

  除非……他们是故意的。

  “小晏,你的意思……”

  晏之舟扬了扬眉头,轻咳了几声。

  夜更握了握拳头,最近……他的病好像又重了……

  “先别说这个了。……夜更,这次回去之后,你和水滴就要成亲了,都打典好了吗?”晏之舟问着。

  夜更看着他,小晏,湿婆天,你真的要我娶水滴,娶乌玛吗?

  “怎么了?想什么呢?”晏之舟笑着望向失神的夜更。

  夜更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着晏之舟的背影,夜更多想唤醒晏之舟沉睡了万年的灵魂,那个自己……梵天……万年来在寻找的……湿婆天……

  曾经的神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梵天流落在光年的轮回里,没有随着神祗的消失而离开,他留下了,如孤魂一般的永远留在了世间。

  梵天寻找着,迷失了万年的……牵挂……

  “夜更……夜更……”晏之舟把夜更从回忆中叫醒。

  “什么事小晏?”

  “我问你什么事才对!在想什……咳咳咳咳咳……”晏之舟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

  “小晏!”

  晏之舟捂着胸口,那是他的旧伤,一个最痛,最深的伤口。

  “让你这么不听劝,到处乱跑!”一个身影走到了桌前,从腰间拿出了银针刺进了晏之舟的劲间。

  晏之舟苍白的笑容,如莲花般空灵……

  “水……滴……”晏之舟轻声的叫着。

  夜更看着水滴,为什么小晏要我娶她,娶杀了湿婆天的乌玛……

  “你是病人,不是神仙!”水滴埋怨着。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水滴不解看着坐在床上的晏之舟。

  夜更永远站在他身边,静静的凝视着他。

  晏之舟摇了摇头,“中原武林已经是倚剑楼的天下,跟倚剑楼作对,就是跟整个中原武林作对,他们若不是疯子,就一定有所图谋。……夜更,你知道他们的来历,是吧!”

  晏之舟转眼看着夜更,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晏之舟不知道的。

  “迦南河黑戈壁……华宝伦宫!”夜更淡然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晏之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华宝伦宫!……就是那个以灭天之神湿婆天转世之名崛起的教派?”

  夜更握紧拳头,眼中透出阴异的光彩。

  没有人可以盗用他的名字!

  神祗不存在了,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创世之神,只是一个为了寻找到他,保护着他的灵魂。

  “夜更!……你是从迦南河黑戈壁来的,你对他们了解吗?”晏之舟问着,轻咳了几声。

  “华宝伦是湿婆天大神的法器,他们自称华宝伦宫,就是想借以欺骗世人。”夜更语中带着寒意,晏之舟到是第一次看他有这样的表情。

  “天竺神话中有记载,梵天创世是无尚的大光明神,湿婆天灭世是黑暗的死亡之神,他们同时出现的神!……与梵天的金色不同,湿婆天是银色的神印,代表死亡。湿婆天是慈悲与残忍的共溶体,他用绝世的舞姿指引死亡的路。……他们用湿婆天大神的名意造势,到底有什么图谋呢?”水滴思考着说。

  夜更的脸色是变得很冷,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从来不知道夜更的脸色还会有变化……

  夜更走后,屋里只有他们俩,晏之舟不语,只是靠在床边闭着双眼,静静的宁神休息。

  “为什么要我嫁给夜更?”水滴坐在桌前,看阗桌上的杯子问着晏之舟。

  水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神情是那么的黯然。

  “回答我!”水滴再次要求。

  “你不明白?”晏之舟轻声的说着。

  “我该明白什么?你的决定我从来就不明白!”水滴转眼望向晏之舟,滑落面颊的泪水是在控诉,是在乞求。

  晏之舟转过头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她在阳光下,那么美。

  殷红的唇,如黛的眉,似雪的肤……

  “因为,我不相信他。”晏之舟淡然的说着。

  略显沙哑的声线,紧紧的锁住水滴的心弦。

  幽暗的床塌上,他的美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色,由于咳嗽而略微突起的经脉,润红的唇也是由于他的病。

  他就像是一抹幻影,一触就会消失似的。

  一个病人,却是全武林的主宰者。

  他的生命里并不是只有他那温润的微笑,还有,端丽的血腥。

  “你不相信夜更?”水滴似乎没办法了解这种思绪。

  夜更,一个跟他身边,可以为他舍弃生命的男人。

  夜更,一个眼中只存着他的男人。

  他居然不相信他!

  晏之舟依旧淡然的笑了笑,他的笑如寒月,温柔却冷凝。

  “一个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人,我又怎么会相信呢。”

  水滴看着晏之舟,他到底是神还是魔,为什么他有着神一般慈悲的笑容,却有着魔一般冷若冰霜的心。

  夜更坐在自己的房里,看着手中的银色颈环,蓝色的宝石闪烁着瑰丽的光彩。

  “小晏……”

  在尘世中游弋了上万年,终于他找到了……湿婆天……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我们了……小晏……你说啊!”火光笼罩下的屋子,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望着火光中的……自己的儿子,问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娘……”十六岁的晏之舟看着母亲,还有这场被母亲点燃的大火,那时,他的名字叫李晏……取父姓之李,取母姓之晏……李晏。

  “是因为你吗?……因为你不好!”母亲暴虐的瞪着小晏,拿起身边的剑,冲向了晏之舟。

  风吹动着火苗,赤红的火光映红的了半天空天……

  血,飞溅起来,如赤色的莲花一般,在风中轻摆……

  母亲的剑,刺进了小晏的胸口,他抽痛着咳出了些许鲜血……

  小晏的剑,刺进了母亲的心脏里,她笑了,如曾经的温柔,如以往的慈祥……

  等待死亡,等待着离开这个世界……

  母亲的尸体就在身边,那殷红的血……好美……

  小晏微笑着看着母亲,多好啊,不用怕再被丢弃,纵然父亲不要我们了,我们还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小晏靠在墙边,呼吸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肺部的抽痛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袭上全身……

  好累啊……

  好想睡啊……

  娘……

  “湿婆天……”一个声音,一个身影,一抹忧郁的目光。

  小晏看着眼前的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救了自己,他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是谁?

  湿婆天是谁?

  ……从那夜起,一切变了。

  匆匆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人再记得漫雪楼的李晏是谁,楼主晏若珣的名字也已经化为历史。

  现在,大家只知道,晏之舟,倚剑楼的主人,武林的主人,生与死的主人……

  他胸前的伤口,那个在万年前被乌玛刺穿的地方,万年后又再次被他的母亲刺穿。

  这个伤是他这一生的纠葛,他的生命就像是风中的烛火一样,轻意就能被吹灭,可是他却还活着……

  烛火虽然微弱,可是烛火也可以点燃漫天的烽火,焚烬一切,毁灭一切。

  “夜更。”水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便推门走了进来。

  “有事?”夜更收起了手里的颈环。

  她一直如此之美,如血的红衣,瑰丽如蔷薇。

  乌玛……曾经的神祗中最美的女神……

  也只有她才能与湿婆天相配……

  同样有着绝美的容颜的湿婆天……灭世之神……

  “小晏让我来跟你谈谈……关于我们成亲的事。”

  水滴对晏之舟,永远的服从。

  “嗯。”夜更无心的答了一句。

  “小晏说,我们要去迦南河黑戈壁,解决了这件事,我们就成亲。”水滴的话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告诉,在转达,转达小晏的安排。

  “哦。”夜更的回答仍然无心。

  水滴看着夜更,屋子的空气是冷凝如冰的,因为他们的心里住的不是彼此,而是另一个,可是这个人却让他们选择彼此。

  往事书(下)

  迦南河,夜更看着这里的一片荒凉,曾经的神祗,曾经的圣洁都化作了现在的黑戈壁,一望无垠。

  夜更看了看身边的小晏和水滴,他们都不记得了吧!

  身后的人马,在晏之舟的一声令下之后,蜂拥而出,留下了袭天而起的沙尘,奔向了这黑戈壁中的一点白色——华宝伦宫。

  晏之舟,夜更,水滴三个人坐在马上,立于断崖之上,呼啸而过的风沙吹动着他们的斗蓬。

  夜更看着身边悠然如清泉中的白莲般的小晏……

  他的笑,那么轻柔,慈悲如佛陀,琉璃一般的面容,似乎让世间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他的眸,那么深邃,凝思若苍鹰,空灵的望着前方,他不回头,永远不会回头。

  “夜更,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吗?”

  “嗯……”夜更轻声的回应着。

  晏之舟笑了起来,转眼看着夜更,“很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晏之舟打马飞奔冲下斜坡,去到那现在应该被血腥笼罩着的华宝伦宫。

  水滴和夜更跟着他,似乎他们俩就是他的影子,会永远跟随着他……

  金色的大殿里,血,殷红。

  夕阳中,香火微簿,死去的僧众,倒在他们膜拜的神像前。

  晏之舟抬起头,看着大殿里的神像,那是一张绝美的面容,冷漠而高傲。银色的神像如有灵性一般注视着大殿里的一切,颈间的银环上湛蓝的宝石闪烁着幽雅的光,神像手中的法器如一轮环月般静宓。

  “小晏,这座神像很像你。”水滴在注视了神像许久之后说道。

  晏之舟笑了笑,“是吗?”

  夜更不说话,眼前的神像就是你啊……小晏……湿婆天……

  “不得亵渎神像!”晏之舟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夜更和水滴看着拿着法杖冲进来的头陀。

  “你们这群凡人,不得亵渎大神的神像!……倚剑楼的恶人们,你们杀死我们的肉体,却杀不死我们的灵魂。”头陀不畏死亡,一派正义凛然的样子。

  晏之舟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杀戮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管被杀死的是坏人,还是好人,在他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利用的人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我是恶人。那你又是什么?”晏之舟说着转过身去,望向头陀。

  一瞬间……

  头陀的目光凝结了,神像下的晏之舟,……湿婆天大神……

  “你,你,你……你是……”

  “晏之舟。”晏之舟轻声的说着。

  宛如圣洁的莲花一般的微笑,把大殿里的血腥一扫而空。

  他周身似乎都闪发着象牙色的光,温润而端丽……

  头陀凝望着之舟,眼中充满了惊异与错愕。

  “小晏……“夜更看着晏之舟走向头陀,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的微笑,他凝眸,他的神鬼刃……

  头陀在与晏之舟的擦身而过间,跪倒在地,手中的法杖断成了两节,腹部的血泻倾而出,目光中透出得是死亡前的恐惧与愕然……

  一切只在眨眼间……

  晏之舟只有慈悲的笑……却没有慈悲的感情……

  无聊的游戏让他感不快,愚昧的僧人只为了所谓的神启而跟他这个主宰者作对,令他不远千里来到这荒芜之地。

  夕阳中,他身影如玉,身后却是地狱般的血腥……

  洛阳,倚剑楼。

  高朋满座,红香玉翠,夜更和水滴的婚礼,一场按照晏之舟的意愿而举行。

  晏之舟坐在桌前,看着这些来道贺的人,他们每个人只怕都想把自己切碎磨粉,可是却又能看着你的眼睛对你微笑,与你客套,人都是这样的,虚伪。然而人也都会害怕,会怯懦,会屈服。

  晏之舟一直都知道,如果有一天,若自己不能剑指天下,便一定会死无全尸。

  “夜更,去陪着他们喝几杯,今天你是新郎。”

  “小晏,我们能谈谈吗?”夜更看着晏之舟,眼中只有期盼。

  晏之舟笑了笑,望着夜更,眼中只存在着坚决与命令,“一切等送走了客人再说。”他就像是夜更的神,高高在上。

  水滴坐在房中,红嫁衣的绚烂没有夺去水滴的美。可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不想嫁,不想嫁,不想嫁。

  她跑向了房门,当她伸手瞬间,晏之舟推开了房门。

  “小晏,我不想嫁!”生平第一次,水滴没的按照晏之舟的话去做,她说了不。

  晏之舟脸上的笑消失了,冷月下他如玉的脸上只有冷凝,他拉着水滴的手腕走进了屋,关上了门。

  “今天你是新娘,别开这样的玩笑。”晏之舟的话冷得让人心寒。

  “小晏,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不要把我送给夜更,求你了。”水滴的眼泪滴在了嫁衣上,她的心好痛。

  自己就像一件东西,他不想要,就送给了别人。

  “夜更比我好。听话。”晏之舟说着,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轻轻拭去了水滴脸颊上的泪。

  水滴摇着头,这不是理由,绝不是。

  “水滴,你该知道,我不会把没有价值的人留在身边。”依然微笑,依然温和,可是话语却像冷风一样,吹熄了水滴心里的希望。

  “小晏。吻我,好吗?……就算是最后的告别,吻我。”水滴看着晏之舟,凄然的笑了。

  晏之舟看着烛光里的水滴,只是这样看着,“……水滴,小晏不是你的永远,夜更才适合你。”他是一个人,他也有感情,如残烛般的生命不能将她的幸福断送了。

  “不!”水滴看着晏之舟转身而去的身影,凄厉的喊着,手中的寒光在月色中闪动……

  一切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夜,无色了……

  水滴的刀停在了在晏之舟的背后,夜更的剑贴着晏之舟的肩臂刺进了她的胸口。

  晏之舟站在原地,夜更就在身旁,水滴……倒在了身后。

  晏之舟茫然的转过头,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水滴,她笑着,望着自己,“太好了,夜更。……有你在……永远没……人,可以……伤害他。……小晏……我……”

  水滴的话消失在了屋里,未说完的早已了然在晏之舟心里了。

  “小晏,你没……事……”

  红色的花,飞舞在空中,冷厉的剑锋刺穿了另一个人的胸口。

  夜更的心,停止在小晏的那一剑里。

  “小……晏?”

  晏之舟看着眼前的夜更,幽然的微笑了……

  慈悲的微笑,残虐的剑锋……

  “夜更,你从没让我失望,可是……你让我心痛了。”晏之舟从夜更的身体里抽出了剑,踏出了屋子。

  夜更倒下了……

  “小晏……湿婆……天……”

  “我不是湿婆天,我是晏之舟,只是晏之舟。”

  屋门关上了,屋里的烛火熄灭了。

  小晏……别丢下……我……最后的一线光亮在夜更的眼里消失了……

  晏之舟,如烛火一般在风中摇曳,终有一日也会在风中熄灭,他不选择留念,只选择向前。

  晏之舟笑着迎接走过来的客人,“让小俩口休息吧,我们去前面喝。”

  揽着宾客,晏之舟离开了,那间屋子里的人也离开了,只是他们都哭了,只有他,还笑着。

  他永远不会回头……可是……他的心却留在那间屋里……永远……

  冶血(上)

  九月岭南,葳蕤生光。

  一望无边的荔枝园里,一个素衣男子独自站在树下,看着满树的荔枝。

  “小晏!”

  一声轻唤,他转头望去,露出一抹浅笑。一个小童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举起手中一口串红透了的荔枝,“给你。”

  “我不吃。”

  小童看着他,疑惑不解的问着,“为什么不吃,很甜的。”

  晏之舟轻轻的拍了拍小童的头,淡然的笑着,在小童眼中,他笑起来可好看了,比太阳还暖和。

  “因为我生病了啊!不能吃。”

  小童黯然了,失望的低下了头,你怏怏不乐的看着手中的荔枝,又望了望晏之舟,失望的要走了。

  晏之舟轻轻的揽住了胳膊,蹲下身子,对着他淡淡的笑了笑,摘下一颗,“不过,吃一个应该无妨。”

  说着,他剥开手中的荔枝,放进了嘴里。

  小童笑了,如此灿烂的笑容只因为一颗荔枝。

  晏之舟淡淡的扬了扬嘴角,人都是如此吧,开心不一定因为拥有得多,只是一种简单的快乐。

  叹……

  生来一身衣,死后三尺土,不过如此而已……

  “小晏……”

  晏之舟望向叫着自己名字的小童,“怎么?”

  “你说,你的朋友会来接你,……那是什么时候?”

  晏之舟转眼望了望荔枝林上的天空,“很快吧。”

  “你留下来,不要走了好不好?”

  “为什么?”晏之舟不解,为何这个孩子会如此依赖自己。

  彼此之间只是几面之缘,自己最多也只不过是给过他几个小玩意儿,逗逗乐而已。

  “因为我不想你走。”

  晏之舟看着眼前小童的明眸,清澈如洗的眼睛,单纯直白的心境。

  晏之舟摸了摸小童的头,笑了笑,沉默。

  那夜红烛残影,那间屋子里尘封了多少往事,多少不可磨灭的记忆。

  但他没有后悔那一剑,他从不后悔……

  水滴,夜更,已成往事,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的记忆,哼哼,谁知道呢……

  生如烟花,璀璨绚烂,就算转瞬即逝,至少,人们能记得烟花的瑰丽,这就足够了,本是残烛之身,还能求什么呢……

  一只白鸽打破了荔枝里的静谧,停在树枝上的白鸽咕咕咕的轻啼。

  晏之舟从白鸽脚上取下一只竹管,里面一张簿如蝉翼的丝绢。

  晏之舟的目光轻轻扫过丝绢上的字迹,纤长的手指微松,丝绢随风飘然而去,化做了缕缕丝线。

  “小晏?”

  晏之舟看了看身边脸色有些沉重的小童,笑了笑,“回去吧,是时候了……”

  小童点了点头,“嗯!……回去啰!”

  小童嬉笑着向面前跑去,晏之舟看着他的背影,淡然的笑了笑。

  岭南那族,贡奉大光明神——梵天。岭南一带皆是他们教民,可谓根深蒂固,倚剑楼一统大江南北无数门派,已然成为武林的王者,唯有岭南那族仍不肯屈服,如今它成了倚剑楼一统武林的最后一战,成败得失,唯此一役。

  十六年,晏之舟成就了一个武林的神话,霸业指日可待。他曾经的同伴,已经离去,除了他们,这世上已经没有晏之舟相信的人存在了。不曾彷徨,不曾迷惘,饮鸩当歌,只图一醉,疯狂如此,这世上唯有一个晏之舟。

  他有野心,也明白什么叫成王败寇。没有人真正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手操控生死,一手主宰在江湖,厉名在外,人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违逆。江湖人都说他是魔,舐血戮命,残忍冷酷。

  为什么呢?

  只因为晏之舟三个字。

  而眼前的小童却跟他如此亲近,对他如此依赖。在小童眼中的小晏,是一个温和亲切的人。身上没有血腥,没有屠戮……

  为什么呢?

  只因为……小童看到的是人,而不是听到的名……

  世人诸多如此,人云亦云。

  可笑……可叹……

  现在他身边的人,几人可信,几人可疑,他不去多想,也无需要多想。

  没有野心的人是庸人,有野心的人就不会甘愿屈于人下。与虎豹为伍的必是豺狼,否则就只会成口腹之物,若是豺狼就必然有野心。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想谁人忠心,谁人异意呢……

  本来输赢成败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此次岭南之行,倚剑楼上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可是只要是晏之舟说的话,就不会改变。

  晏之舟只身前来岭南,当他踏入岭南的第一天,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可是这三个月以来,那族却一直未动声色。

  敌不动,我不动,晏之舟也乐得在这里清闲度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倚剑楼的人马已经如期赶至。如他之前所定,所有人马分散潜行,上下过万人马集聚岭南,居然丝毫没有人被人发现。

  不得不说的是,有野心之心,也必要有一颗谋略之心,否则只会成为一个笑话般的死于失败,埋于尘土。

  跟着小童回到了家里,这个简单却很温暖的家。

  “小葫芦,你又疯到哪儿去了。……晏公子可不能跟着你疯。”

  小童的名字叫小葫芦,很可爱,很活泼的小孩子。

  他娘很温和,却也很严厉。他爹是个老实人,通常只是一边抽着水烟,一边看着儿子笑着。还有,他家远房的表姐……一个叫忧昙的女子……

  晏之舟总觉得,她时不时的会看着自己。

  来到岭南不久,就因为发病而寸步难行。那个时候,可以说是那族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那族却丝毫未有动静。不过让晏之舟没想到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小葫芦,这孩子居然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家人以种荔枝为生,过着平凡而朴实的农家日子,可是他们却拥有着这世上无尚的快乐,至少晏之舟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们眼中,晏之舟只是一个过路的中原人,生了病,他们就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关心着。而后的日子里,忧昙也出现了,她文静而害羞,虽然她常常会望着晏之舟,可是只要晏之舟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她便羞怯的收起注视的目光,低下去,不语。

  她和水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子。水滴艳若骄阳,一席红衣,冶艳不可方物,她的眼神是坚定而灼热的。而忧昙,她却温若秋月,清静淡然,虽然一身布衣,却也遮不住她的淡雅。

  她的眼神如水一般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凝眸之处有无限的思绪。

  “谢谢。”晏之舟看着递过饭来的忧昙,笑了笑。

  忧昙摇了摇头,坐了下来,低着头不去看晏之舟。

  “小晏,晚上我们去放水灯吧,可热闹了,寨子里的人都会去的。”小葫芦期待着,望着晏之舟。

  晏之舟不明白小葫芦为何如此亲近自己。

  小葫芦是寨子里的孩子王,也许是因为在他眼里晏之舟是一个病人,他救了他的命,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想当一个保护者吧。

  “我不去了。”晏之舟轻声的说着。

  “为什么?”小葫芦着急的放下碗,看着晏之舟。

  “你这孩子,晏公子说不去,你着哪门子的急啊!……你在外头疯着,晏公子可要休息,他还病着呢!”小葫芦的娘夹了一筷子菜塞到他碗里,说着。

  小葫芦闷闷不乐的把头埋到碗里,飞快的划着饭。

  晏之舟知道,他生气了。

  可是这不是一个荔枝,今晚,比起放水灯,有更重要的事。

  入夜时分,晏之舟离开了小葫芦家,和身后的窗下忧昙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晏之舟淡然一笑,全然不管忧昙的目光,径自向荔枝林走去。

  荔枝林后的断崖上,一众人马肃静以待。

  一席白影在朗月之下缓缓走来,一瞬间,众人齐齐静默跪拜。

  “凌冽,总堂那边可好。”晏之舟走向崖边。

  众人的领头,一个身形高大,表情冷竣的男子站了起来,走到了晏之舟身边。

  两人站在崖边,众部下在不远处候命以待。

  “一切安好,我让司空志打理一切,公子可放心。”

  凌冽,晏之舟从不相信他的忠心不二,他的狼子之心,晏之舟早就心知肚明,可是晏之舟更加明白,他是一个可用之人。

  “你们分散扎营,三日之后,进攻那族的大光明坛。”晏之舟看着崖下河边的水灯,幽然一笑。

  “公子,你呢?”凌冽看着他的背影问着。

  一直以来,凌冽都只是注视着他,无论是在倚剑楼里高高在上的他,还是如今近在咫尺的他。

  凌冽都很明白,能接近的只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心,就连曾经被他视为心腹的三人,也亦是如此……

  歌溯罹死于敦煌,背着叛徒之名,死的不光彩,然而却换得晏之舟为了他一日屠尽敦煌城,留下死城一座,只是从此后没人再敢提起此人的名字了。

  夜更,水滴,这两个他最亲近的人,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新房红烛未尽,却永远被尘封,此后,他们的名字也成了倚剑楼里的禁忌,没有人再敢提起。

  “我自有我的事。”晏之舟说着转眼看了凌冽一眼,只是一眼,凌冽却感到了无限寒意。

  凌冽这样冷竣的人,都不寒而栗。

  “是。”凌冽低下了头,轻声的应道。

  晏之舟浅笑着转头继续看着崖下的河中水灯,“凌冽,你一直想杀我,是吗?”

  晏之舟这轻语一句,却让凌冽脑中嗡鸣,手心渗出许多冷汗,立刻单膝跪下,俯首回应,“凌冽对公子绝无二心,可昭日月,请公子明鉴。”

  晏之舟笑了,对于凌冽如此的诚惶诚恐,晏之舟只是淡然的一笑。

  “为什么这么害怕,我不过是一个病人,还是快死的病人,你却有数万手下,在这里,你可以将我分尸化骨。”

  凌冽的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了,月光下,他的额前冷汗津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晏之舟转过身,看着脚边跪着的凌冽,“要杀我,就看着我的眼睛,一剑刺进我的胸膛,这样我会尊敬你。”晏之舟说着离开了崖边。

  凌冽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才敢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没入深沉的黑夜之中,凌冽才真的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凌冽的背心已湿了一片。

  晏之舟,只要你未倒下,这世上就没人敢在你背后出剑,永远不敢……

  晏之舟只身走在月下的荔枝林里,他幽然的笑着,眼前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一身华服,眉宇间是瑰丽与神秘,额前悬着的一颗幽蓝的宝石,在月光下更显绚丽。

  “久违了。”对方浅笑着说道。

  晏之舟回应了他一微笑,在月光下,这一抹微笑更加优美。

  “应该是我等了你很久才对。七曜。”

  站在晏之舟面前,正是那族的教王,七曜。

  那族的教王,如同藏教活佛一般,他们就是所谓承袭了大光明神梵天力量的人。

  在那族有着至高无尚的权力,接受着教民们虔诚的膜拜。

  “你果然是我们那族的死敌!……这张俊美的脸,只有湿婆天才会拥有。”七曜阴异的笑容在月色下,显得寒暄冷厉。

  湿婆天?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夜更,夜更曾这样叫过自己……

  晏之舟笑了笑,只觉得七曜说的好似是个神话般的笑语。

  “拿出你的剑吧。”七曜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晏之舟轻叹着,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我是一定不能陪他放水灯了。……也罢。”晏之舟抬眼看着七曜,“还是你先吧,必竟我是客人,你是主人,哪有主人不动手,客人先动手的道理。”

  七曜笑了笑,看着晏之舟。

  一轮满月之下,两张同样绝美的面容,同样淡然的微笑……

  七曜未动声色,只是抬手轻划,一道绚丽的金光迎面袭向晏之舟。

  晏之舟纵身跳起,腰间冷剑随手而出,一弯银光划然破空。

  两般华光相碰之下,撕裂空气的静谧,轰然炸响。

  满地落叶飘飖如雪,飞向空中。

  七曜眼前一滴血珠随风飘浮,脸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划伤。

  晏之舟站在他对面,待飞向空中的落叶又再次落下,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晏之舟手中的剑深深的刺入土中,支撑着他如风中落叶般的身子。

  一个身影飘然而下,落在了七曜前面。

  那双如秋水般的凝眸,那淡雅的气质,唯一不同的是,她一身布衣已除去,换上的是一席洁白无瑕素衣,如墨长发,没有一丝繁复的装饰,只有一朵昙花别于发髻之间。

  而随着那身布衣一同除去的,还有她的羞怯与温和。

  七曜走到了她身边,看了看身边的她,又转眼看了看晏之舟,“你们应该认识的吧。……不过我还是要介绍一下。……那族圣女,大光明神之妻,忧昙。”

  晏之舟,浅笑着舒适了一口气,眼前的光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

  最后的一线光亮中,他只看到七曜的浅笑和忧昙清澈的双眼……

  冶血(中)

  大光明坛,地牢里。

  晏之舟靠在墙边,一缕阳光射了进来。

  虽然已是正午,可是地牢里依旧阴暗,湿气很重。

  晏之舟轻咳着,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一阵幽香飘然而至,一席淡紫色的身影站在了铁门外,随着玄铁门打开,忧昙走了进来。

  晏之舟抬起看了看她,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晏之舟被这眩目的光彩刺痛了眼睛,闭了闭眼睛之后,接受了,却依旧淡然相对。

  “还是这身衣服更适合你。”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说笑。

  “你恨我吧?”忧昙轻声的问着,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漠。

  三个月来,忧昙跟他相处,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跟舐血冷酷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恨你?”晏之舟懵然的看着忧昙。

  这样的话,却让忧昙失色愕然,“为什么?……你当然应该恨我,我骗了你,更加害了你。”

  晏之舟咳了几声,空洞的咳声回荡在忧昙的心里。

  他舒了一口气,笑了笑,“你骗我什么?又如何害我?”

  忧昙开始不解,他不可能事到如今都全然不知,如果不是这三个月来,自己在他的饮食里下了药,他又怎么可能只一招就败在了七曜手里,全然无还击之力。

  “迷迭香。……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给你吃迷迭香。一种……”

  “一种极好的麻药,会使全身乏力,更会上瘾,不能自拔,终生被其左右,最终成为废人。”晏之舟轻声的说着,可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黯然,似乎中了迷迭香之毒的人并不是他。

  “你知道?!”忧昙又多一份愕然。

  晏之舟吃力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的稍微舒服点。

  “……也许是我病的太久了,吃的药多了,自然也就对药味敏感了,所谓久病成医,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忧昙已然失去了颜色,“你一早就知道我下了药,你为什么还吃下去?明知道我在害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现在成了阶下囚,你疯了吗?”

  “我本就没多长的命,什么毒药用在我身上,也只是浪费而已。……更何况,我不愿做的事,又有谁能逼我。”

  晏之舟说着幽然的笑了笑,迷迭香,对他来说不只是药,更是一个人,一个他不再记得的人……

  忧昙心中暗骇,难道,他是故意的?!

  可是无论他是否是故意,结果都不可改变了,他太低估七曜的冷酷了。

  忧昙黯然的低下了头,极小声的说着,“七曜说,两日后要在大光明坛将你沉入血池。”

  “是吗!”晏之舟的表情,似乎只是在听着一个早在意料中的故事一般。

  “你一点都不怕吗?沉入血池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忧昙已经不再似之前的淡定,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和平静。

  “怕就不用沉了吗?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能活到今天,老天已经对我不薄了。”晏之舟笑着,看了看一脸忧虑的忧昙。

  忧昙无语了,她还能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疯狂的人,她已经无诜可说了。

  “会有人来救你吗?” 晏之舟从忧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望,他不禁笑了,“有吧。应该至少会有一个的。”

  忧昙看着他,阴暗的囚牢中,他一身白衣未沾尘垢,素然高洁,仿佛世铴的一分污垢都不敢沾染他。

  “小葫芦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晏之舟问着,似乎这一点,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忧昙摇了摇头,“我的确是小葫芦的远房表姐,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我早已经是那族的圣女了。”

  晏之舟轻轻的点了点头,一片舒然的笑容。

  两人间无语了……

  忧昙走出了地牢,重重的铁门关上了。

  她向着眼前的光亮走去,可是心里却似乎越来越阴郁。

  为什么心会痛?

  为什么这么害怕?

  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他的影子?

  晏之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疯狂如你,还能有谁与你相比?

  晏之舟被囚一事,不胫而走,在岭南暗中扎营的倚剑楼部众,都在等待着凌冽一声令下,便直捣大光明坛。

  凌冽夜不能眛,救?不救?

  晏之舟,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成了阶下囚?

  心思深重如你,怎么可能如此简单便被俘。

  凌冽脑中回闪着崖边的一幕幕景象。

  “要杀我,就看着我的眼睛,一剑刺进我的胸膛,这样我会尊敬你……”

  晏之舟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对于他,凌冽有的不是忠,而是敬。

  凌冽敬佩这个人,他的胆识,他的谋略,包括他的冷酷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是孤独的,上天注定他不会有朋友,曾经拥有过的夜更和水滴也不知去向何处了。

  不救他,他两日后就会被沉入血池,化为白骨厉魂,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晏之舟这个人了,以自己在倚剑楼的地位声誉,无人可出左右,倚剑楼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的曩中物。

  两天,转眼即逝。

  月色幽明,大光明坛篝火照亮了天际。

  教王七曜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俯视着石阶下的教民,背后大光明神梵天的石像在火光中更显肃穆。

  无数教民膜拜着,口中喃喃而语。

  忧昙站在下一阶的石台中间,眼前的石尊上插着晏之舟的神鬼刃,她等待着。

  再下一阶的石台中间是一池殷红,灼烈的血水翻滚着,腥恶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血池里的血,全是历代教王所杀的叛教之人的血,厉魂被囚其中,不得超生,有舐食人命的本能。

  晏之舟站在血池上方的木架上,手臂被绑在柱子上,只等教王一声令下,身后的刽子手就会切断绳子,抽出他脚下的木板,他就会在瞬间掉入血池之中,化为白骨,永世无法超生。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看着眼前大光明神的石像。

  夜更?

  为什么这么像夜更?

  哈哈……

  也对,在华宝伦宫时,看到湿婆天的塑像跟自己不也是那么相像吗!

  夜更,如果你真的是大光明神梵天,那么我就一定是黑暗之神灭世的湿婆天,所以我们终究是只能活一个,而另一个会死在对方手里。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

  不该死的,都死去了……夜更,水滴,……娘……还有……

  该死的,却还活着,是不是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夺取他人生存的权利的呢……

  晏之舟转眼看向石台上的忧昙,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不舍和眷恋……

  晏之舟笑了,很淡,很浅,很释然……

  七曜挥手间,教民们安静了下来,大光明坛鸦雀无声。

  “今日,我们要灭世之神湿婆天的转世肉身,祭我们无尚的大光明神!”七曜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着。

  教民们呼啸着,是呐喊,是谒语。

  “我们需要有人来见证这个邪恶灵魂的泯灭。”七曜转眼看向左侧石座上的人。

  当他把半蓬揭开时,忧昙一阵骇然。

  凌冽。

  晏之舟俯视着仰望着自己的凌冽,幽然的笑了笑。

  凌冽不语,收起了眼神。

  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要仰视着你吗?

  晏之舟,你真的是不可侵犯的神吗?

  初入岭南那一夜。

  一个身影走了进了凌冽的大帐。

  七曜。

  “你要我背叛公子?”凌冽惊道。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七曜的来意,他无非是怕凌冽去救晏之舟。

  “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七曜坐在帐中,幽然的笑了笑,“他不死,你迟早会死在他手里,是问,哪个人能把一个野心勃勃,而又有能力超越自己的人放在身边?……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历古不变的定数,灭了我们那族之后,他就可以一统武林,到时候,你对他就只有阻力,没有助力了,你说,你还有多长的命呢!”

  七曜阴异的笑容在凌冽眼前绽放开来。

  他说的没错,狡兔死走狗烹,晏之舟对自己一直有戒心,如果武林尽归他所有,到时候,他只怕第一个要除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七曜站起了身,他已经达到了目地,凌冽已然被他说动了。

  留下一阵幽笑,七曜走出了营帐……

  此刻,七曜看了看凌冽,看着这个识时务的人,这个让晏之舟饮恨的人,脸上显出了掩不住的得意。

  七曜得意的转眼看向刑台上的晏之舟,看吧,你自认为忠于你的部下,如今也归顺于我了,晏之舟,你的命数尽了!

  忧昙盯着凌冽,转眼又望向晏之舟。

  你不是说会有人来救你的吗?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

  是啊……不过我也没保证过啊!

  你说谎!

  你也骗过我,扯平了!

  忧昙深邃的双瞳里,闪烁着泪光,将要面对的一切,她承受不起。

  从未有过的痛楚袭上全身,害怕恐惧,彷徨不安,迷惘慌乱……

  “行刑!”七曜的话语穿透了空华,也穿透了忧昙的心。

  冶血(下)

  刽子手分断了晏之舟手臂上的绳索……

  随着木板抽离的磨擦声,一席白影坠向阴异的血池。

  “不要!”忧昙凄唳的声音打断了一切。

  她纵身而起,迎向那坠下的身影。

  “忧昙……”七曜厉然的嘶吼着,可是却停在了一阵寒意之间……

  一柄寒刃架在了他的咉间。

  凌冽!

  就在忧昙接近那帬白影的一瞬间,她又一次惊愕了,晏之舟并不是坠落,而是翩然轻落。

  他一手揽住忧昙的腰,环手一掌击向血池,轰然的巨响伴随着飞溅的血液一并暴发……

  晏之舟轻踏溅起的血液,飘飖而下,落在忧昙原本站着的石台上,轻轻抽出石尊里的剑。

  “我说过,至少会有一个人来救我的,我没骗你吧!”

  忧昙看着他,一切好似在梦中一样。

  晏之舟转眼看着七曜,幽幽的笑着。

  “教王大人,你真的太自负了。”晏之舟的话语轻蔑。

  七曜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瞪着晏之舟,恨意在眉宇见赫然可见。

  “凌冽,你居然背叛我们的约定!你这个小人!”七曜咆哮着。

  凌冽冷冷的回应道,“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而且,我本就是倚剑楼的门下,自然要忠于……”凌冽说着望向晏之舟,“我的主子。”

  “他早晚会杀了你的!”七曜嘶吼着,可是却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教王被俘,教民谁人敢动,只有静观其变。

  “被我的主子杀死,我心甘情愿!”凌冽的语中没有一丝犹豫,坚如盘石。

  “七曜……”晏之舟轻声喊着教王,“你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别人了。”

  晏之舟转身,牵着忧昙走下了石台,“凌冽,放了他,我不屑杀一个目光如鼠的人。”

  忧昙就这样被他牵着,跟着他的脚步,一直跟着……

  凌冽收起了剑,纵来到晏之舟身后,看着跃跃欲试的教民。

  晏之舟侧手一剑,一道寒光之后,大光明神梵天的石像斜斜的被切成两半,伴随着尘埃轰然而倒。

  “一天,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明天,我还看不到你归顺倚剑楼……七曜,你就准备好千坟万冢,来葬你和你的教民吧!”晏之舟的话像魔呓一样回荡在大光明坛上空,久久不去……

  主帐内,凌冽跪在晏之舟面前。

  “凌冽,你没让我失望。”

  “公子,凌冽永远记得你说的那句话。要杀你,就看着你的眼睛,一剑刺进你的胸膛……凌冽虽不是英雄,也不想被尊敬的人鄙视。”凌冽第一次对晏之舟说出真心话。

  是,凌冽有野心,可是他更知道,晏之舟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效忠,并不只因为他手段冷酷。

  而是一种摄人的气魄。

  这种气魄,会吸引所有走近他的人,包括自己在内。

  晏之舟笑了笑,依旧是那付慈悲的笑容……

  忧昙坐在帐中,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醒,还在梦中。

  否则,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去救晏之舟,怎么会跟着他一起疯狂了。

  “忧昙……”

  晏之舟的声音打断了忧昙花的思绪,忧昙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晏之舟……

  他是人?

  他是神?

  他是魔?

  “你杀了我吧!”忧昙的泪水冲出眼眶,娇弱的身子投进了晏之舟的怀里。

  晏之舟浅笑着拍了拍的肩,“我可舍不得。”

  忧昙抬头望着他,这张白净的几乎透明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轮廓,微凹的眼眶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你骗了我,你利用我!”忧昙梨花带雨的怨着。

  “我只是赌一次,赌你会不会救我。……结果,我赢了!”

  忧昙推开了晏之舟,“你根本不需要我救,你是故意的,你假装中了我的迷迭香,假装被囚,就是为了羞辱教王,灭我们那族!”

  晏之舟看着忧昙,淡然的笑了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任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他的双臂。

  晏之舟从她的腰间取出了一个白玉小瓶,放开了忧昙。

  忧昙推开他,可是却见到了他手中的玉瓶,大惊。

  “你做什么?这是……”

  忧昙话音未落,晏之舟已经将瓶子里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忧昙夺过他手里的瓶子,却已经空了。

  “你这个疯子!忧昙扔掉瓶子,拉着晏之舟哭着。

  晏之舟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

  “我是疯子,我就是个疯子……”

  “……我爱你这个疯子……”

  忧昙终于明白了,自他出现之后,自己一切的改变,所有的迷乱都是因为……爱上了……

  “迷迭香,我五年前已经在吃了……曾经有一个人,他叫……哼哼,不记得了……”小晏依旧是淡淡的笑了笑,真的很不想去想起那个名字,那个与迷迭香同在的名字,一个他一生不能愿谅的人,那个背叛了他,却又为他而死的人,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忧昙愕然了,面前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淡然,淡的似乎无视一切……

  “它是最好的麻药,能镇痛,也能麻醉一切,身体,心,还有记忆。……没有它,可能我早就死了……”

  忧昙的泪水潸然而下,他不是疯子,不是……

  他只是一个在挣扎着活下去的人……

  “小晏……”

  “别恨我,我会伤心的……”

  “小晏……”

  晏之舟的唇凑近了忧昙的唇。

  忧昙心中一惊,怔怔的看着他。

  晏之舟看着她,轻声的说着,“不愿意……就推开我……”

  忧昙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闭上了双眼,等待着……

  晏之舟深深的吻上了忧昙的唇……

  他是一团火焰,照亮了一切,毁灭了一切,也成就了一切……

  帐里烛光被夜风吹熄,最后的一丝光亮里,晏之舟胸前的伤痕赫然可怖,那么深,那么重……

  “小晏……这个伤口……”

  “记忆,我娘留给我的记忆……她很美……”

  忧昙紧紧拥着这个人,也许他的生命如残烛般摇弋不定……

  可是有一种瑰丽也同时在这样的生命里流动着……

  他的血……

  他的魂……

  他的爱……

  忧昙愿意与他一同羽化,下地狱也好,只要能跟随他……此生足矣……

  忧昙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他……一切的一切都交给他……

  晨风轻徐,鸟啼虫鸣,忧昙轻轻的睁开了双眼,身边的床塌已空,却略有余温……

  自己臂间的守宫沙已经消失不见……

  忧昙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因为爱,她放弃一切,因为爱他,他就是一切。

  崖边,晏之舟披着外衣,站在风中,望着天际……

  外衣轻飘,发丝随风,周身沐浴在晨曦之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小晏……”忧昙从身后抱住了他,“别杀下去了好吗?”

  忧昙一路寻他而来,看到他在崖边苍茫的神态,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静谧。

  晏之舟转过身,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你不信我?”

  忧昙知道自己什么也阻止不了,可是她不想看到他再去大光明坛。

  七曜并不只是一个自负的人,他是那族的教王,他的能力远在晏之舟的想象之外。

  “小晏,七曜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我也是……”晏之舟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晏之舟把忧昙揽的更紧了些,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昙花香,晏之舟沉静了片刻……

  “等我回来……”

  他的指尖随着这句话离开了忧昙,忧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切都不能改变了……

  凌冽和倚剑楼的部众已经整装以待。

  凌冽一定要看清楚,这次不再是远远的望着,也不再是仰视,他要在他身边,清清楚楚的看个明白……

  看明白这个摄人魂魄的神魔之人……晏之舟。

  一席白衣翩然而至,眉宇间的淡雅之气沁人心神,他从不大笑,而那微然的浅笑却让人沉醉,他眸中的深沉静谧是一种弥散的醉意。

  这个人,他一生与血为舞,可是从他的外表却看不出半点血腥,更多的甚至是圣洁。

  晏之舟与凌冽擦身间,“我不要仁慈,只要结果……”

  凌冽诚然的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向大光明坛走去。

  如果可以,凌冽甚至想这样永远跟在他身后,追随他的脚步。

  晏之舟是冷酷的,可是这种冷酷却有无尚的魅力,摄人心魂,夜更是如此,水滴是如此,忧昙是如此,凌冽亦是如此……

  大光明坛里撕杀声弥漫,斑斑的血迹随处可见,如被血洗一般。

  七曜不会俯首称臣,就算那族尽数死亡,他也绝不会向晏之舟认输。

  同为魔鬼,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

  七曜站在最高的神台上,看着一场血腥的撕杀。

  一席白衣在血色的大光明坛下,是那么显眼。

  晏之舟的眼中只有七曜的身影,两个相互凝视着,这从来只是他们争斗,一场血腥的华宴。

  十步一杀……

  晏之舟挥舞着手中的神鬼刃,径自向神台走来……阻挡者一一倒下,他并未看过他们一眼,也不曾有半步的停留……

  鲜血在空中飞舞着,去一丝都未沾染到他的衣服上,全数被他的剑气弹开,如雾如露……

  最后一步,晏之舟和七曜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七曜看着晏之舟。

  晏之舟淡然一笑,“你错了。是你一定会死。……因为,我还有等我的人。”

  七曜手中无剑,只凭指尖便可以切金断玉。

  他轻划空华,一道裂天之刃向晏之舟迎面袭来。

  晏之舟纵向后翩然而起,环剑划出一道绝美的的弧线,如光轮一般,渗透,渲染……

  交错在一起的两道劲力,暴发出奇丽的光华,碎石与尘埃飞旋而走,一时间,大光明坛里卷起了弥天的逆风。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厮杀,看着这惊世的一瞥……

  剑气如鸿,婆娑千里……

  淡墨浓笔,气贯万军……

  凌冽终于看清了。

  晏之舟,他就是神,一个傲视苍穹的神,只有神才能留下这样华丽的剑魂。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凝视着晏之舟和七曜的一场决战,这是人生一大兴事,因为错过了这次,世上就再也不会看到了……

  晏之舟脚踏碎尘,剑锋直指七曜喉间……

  七曜双手轻挥,身后的血池中的鲜血凝在一条血龙,狂卷飞来。

  晏之舟的剑锋刺穿七曜的咽喉的同时,血龙也贯穿了七曜的身体,直至穿透了晏之舟的身体,才骤然散落,如雨一般狂放的撒向大地……

  晏之舟用尽劲力,直至整只剑没入七曜咽喉。

  晏之舟轻落石台,七曜被钉在了大光明神台的石柱上,身体轻轻的摇晃着。

  大光明坛血洗一般的殷红,晏之舟的白衣依然圣洁,除了……胸前的一片嫣红……

  “公子!”凌冽第一个冲上了神台,看着眼前略显疲备的晏之舟,心中一怔。

  晏之舟淡然一笑,轻轻舒了一口气,“凌冽……”

  凌冽看着他,自己至今唯一尊敬佩服的人。

  “以后,你就是倚剑楼的主人了。”

  玉龙环从晏之舟手中轻抛向凌冽的怀里。

  “公子,凌冽不能!……没有人可取代你!……倚剑楼的存在只是因为,它是晏之舟的倚剑楼!”

  凌冽不是在说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而是肺腑之言。

  是啊,倚剑楼的存在,只是因为,它是晏之舟的倚剑楼。

  是晏之舟成就了倚剑楼至高无尚的尊崇,没有了晏之舟的倚剑楼还能傲视武林,主宰江湖吗?

  “那就把他变成凌冽的倚剑楼。……我要去做我未完的事,见我想见的人……”

  晏之舟走了,一如往夕,他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攱变……

  忧昙站在荔枝树下,看着来时的路。

  她在等……

  因为,他让她等……

  小小的斜坡,她盼望着他从坡下走上来,出现在自巰的面前……

  原来等待和期盼一个人,是如此的折磨……

  晏之舟走着,轻咳着,一股腥甜呕上喉间……

  一滩血红落在他身后的枯叶上……

  他看向眼前的斜坡,想象着荔枝树下她的一席淡影……想象着她清澈的凝眸……

  小晏继续走着,从没有这么想裁到一个人,从沠有这么盼望可以洺的久一些,哪怕再多一个时辰也好……

  只要还能挪动一步,他都不会放弃走近她……

  “忧昙,等着我……”

  胸前的殷红蕴开了……

  风,轻轻的吹落了荔枝树上的枯叶,忧昙还在等着,盼着……

  “等我回来……”这句话是她一生的信念,她坚守着。

  轻风吹过,一片枯叶轻轻的落下了,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片……

  三片……

  渐渐的将他覆盖了……

  她还在坡上的荔枝树下等着……

  他却已经在坡下的落叶间……永远的睡去了……

  “忧昙,等着我……”

  “小晏,我永远会等着你……

  原来,在这个世上,最公平的……是谎言。

  你用谎言给了他人希望的同时,自己也在谎言中找到了期盼,而最终,谁也无法得到。

  三尺黄土,一世华章,端丽如他的一生,晏之舟,是多情,是无情,谁能说得清?

  公子晏(上)

  荒原苍狼,穹隆鹰枭,江湖王者,武林霸主。

  他一生的华章是如此端丽。

  如今也许他已在黄土之下化作白骨,可是……永远不会有人忘记他——晏之舟。

  漫雪楼,一片世外净土,一个静谧桃园。

  一个响彻晴空的哭啼声,一个瑰丽如血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上。

  “小晏,娘的宝贝。以后你就叫李晏,好吗……”母亲的笑容如此美丽。

  绝美的她,琉璃般的肌肤,明眸如星,樱唇轻扬。

  侍女们看着她怀是的孩子,不禁惊叹,“小公子长的好俊啊!”

  是啊,有如此倾城的母亲,他又怎么会平凡呢!

  可惜……

  一纸绝情信,打破了漫雪楼的一切。

  母亲,晏若珣,在疯狂中仇视着小晏,“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我们了!……是因为你不好吗!小晏,是因为你不乖吗……”

  三岁,小晏第一次在雪地里伤痕累累的睡去了。

  十三年后,一场大火结束了一切,也开始了一切。

  漫雪楼在火焰中焚尽,李晏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之后的七八年年间,江湖上崛起了一个王者之地——倚剑楼。

  武林各个门派尽数归顺,血厉的杀戮袭卷大江南北。

  而这王者之地的主人,便是江湖人人噤若寒蝉,不得不屈从的魔神,晏之舟。

  微香轻绕,薄雾淡缠,温柔的阳光里,窗前站着一个人,素衣微合,面如洁玉。

  “你有何打算?”

  背阴的窗边,一个冷凝的面孔,一身如墨的黑衣,他是一个影子,永世追随着眼前这个素衣男子脚步的人,夜更。

  “我本来没想这么快……不过既然慕胤这么着急,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能不成全他呢!”一抹幽然的微笑,周身散发着琉璃的光芒。雍容淡定是唯一配得上他的词。

  这就是夜更永世追随着的人,晏之舟,世人口中的魔,舐血戮命的魔。

  “那敦煌城那边呢?你不是已经让歌溯罹去打点了吗,难道你要改变计划?”夜更看着眼前幽然的晏之舟。

  敦煌和南疆一北一南相距千里,怎么能说改就改,这不是儿戏,而是一场杀戮的战争。

  “不可以吗?”晏之舟淡淡的一笑,却是一种不可质疑的绝然。

  夜更无语反驳,从来就是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有人说这是盲从,可是夜更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一个人可以让你盲目到无我的时候,那么这种感觉也许更应该叫……信仰……

  对于自己来说,晏之舟就是一种信仰,一个让自己永世跟随的神!

  夜更,一个游弋在尘世里的落寞之神,为了曾经那段禁忌的情愫,他执着的寻找着,追随着……

  直到在那场大火中,他找到了……他永世追寻的人……晏之舟……

  看到他垂死于大火弥漫的屋子里时,夜更就对自己说,永远不会再离开他了……

  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夜更已经完全迷失了,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晏之舟还是……湿婆天……

  又或者说,自己到底是因为迷恋湿婆天而追随着小晏,还是只因为小晏此人,而无法离去。

  “打发人修书给溯罹,让他到南疆跟我们会合。……召告倚剑楼上下,三日后,拔营!”

  晏之舟望着窗外的苍翠嫣红,轻声的说着,可是语中的决绝却依旧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也不容得别人有任何的辩驳。

  荒原苍茫,飞沙焉焉,敦煌城,一个神秘而瑰丽的所在。

  历经百年的风沙蚕食,肃然的神祗壁画依就静默的凝视着一片黄沙漫天的圣土。

  一纸书信飘然轻落,在沙尘中化为碎屑,高阁之上,一席灰影静默以待。

  “去准备准备,我们要去南疆。”

  “去南疆?!……可是,堂主,公子不是说要攻打敦煌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灰衣男子笑了笑,看着一脸疑惑的部下,“谁能猜得透你们的公子晏,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个疯子。”

  灰衣男子轻叹着望向天际……

  晏之舟啊晏之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自问思绪周详与你不相伯仲,可是我却依然猜不透你。

  哼哼……

  不过,我早已跟你说过,你的人头永远是我歌溯罹的目标。

  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透出的是深不见底的神秘。

  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歌溯罹出现了,成为了晏之舟之下的三位堂主之一,而且地位远远高于夜更和水滴。

  大家只知道,他一向高傲,甚至在他的眼里,晏之舟被视为无物。

  除此之外,就是他的出生是,胡人身份,银川雪域高原的阎罗宫里出身的杀手。晏之舟一举消灭了阎罗宫,在地牢里找到了他,一个被囚于水牢里的高傲杀手。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纹有阎罗宫第一杀手才会有的血日纹印的他,居然被囚在了永世不见天日的水牢里。

  晏之舟并没想过要放了他,却因为他的眼神,而将他收入倚剑楼。可是歌溯罹的亲哥哥,阎罗宫的长仕却是被晏之舟亲手所杀。

  夜更和水滴一直担心,歌溯罹会是晏之舟的至命伤。

  而且歌溯罹那一直挂在嘴边的,“你的人头一定是我的,杀死你的人也只会是我。”更成为了夜更夜不能寐的梦魇所在。

  公子晏(下)

  南疆圣湖,青葱翠绿,一池碧波涟漪轻起。

  池边妖艳的蔓陀萝迎风轻摆,池中的少女嬉水为乐,墨色的长发飘浮在水中,游弋生光。

  “小姐小姐,教主在找你,你快点上来吧!”小丫鬟着急的叫着。

  池中的少女看了她一眼,依然弄水为乐,全然不理会。

  “爹又找我干吗?你去跟他说,我在洗澡呢,一会儿再回去!”

  “小姐,你还是听教主的话吧,不然他又要生气了。”小丫鬟目有惧色的说着。

  少女白了她一眼,“说了不去了!”说着,她整个人没入水中,不见了。

  “小姐,小姐……”小丫鬟叫着,却始终不见她上来。

  “你再不上来,会憋死的。”一个声音划破了空凝的水气。

  小丫鬟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的望着身边的人,“符江少爷!”

  符江笑了笑,看着从水下潜上来的女子,“还不上来!”

  “臭符江,你一个大男人,看着我洗澡,我怎么上来啊!”

  “好啦好啦,我走!……慕夷大小姐,你快点上来穿衣服吧!”符江笑着摇了摇头,向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

  慕夷看着他走远了,不见人影了,才向小丫鬟招了招手,让她拿了衣服过来。

  从小到大,符江就很疼自己,好似一个大哥一样,慕夷觉得,嫁给这样的大哥哥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歌溯罹离开了敦煌?”

  敦煌城主玉归尘紧锁眉头,一脸愕然的望着进来禀报的探子。

  “城主,这会不会是公子晏的什么阴谋?”敦煌城第一谋士叶如止也是一片茫然。

  这些年来,江湖上人人谈“晏”色变。

  倚剑楼公子晏的名号,已然成为武林梦魇,江湖噩梦。他的杀戮与血腥如噩梦一样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晏之舟的一抹眼神都足以让整个江湖为之一颤。

  玉归尘沉思着,不语。

  当半个月前,得知倚剑楼堂主歌溯罹来到敦煌,玉归尘立刻加强戒备,就知道倚剑楼的矛头已经直指敦煌。

  敦煌虽然远在关外,可是它却是连接中原与外疆的一条要道,通往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所以咽喉之地,不是灿若繁花,便是死如灰垢。

  然而,以敦煌城的财力和兵力而言,都足以与中原朝廷相抗衡,而且大漠天险,跟本无人能敌。

  可惜,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一物必有一物降。

  倚剑楼争战四方,无论雪域高原,还是江南绿城,或是西疆荒漠,无不收服,不从者也尽数成为白骨,永埋地下了。

  “现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玉归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倚剑楼的阴影已然将整个敦煌遮蔽……

  狂啸千里沙若金,吹囚万顷枯草吟。

  大漠风沙无情,可是却挡不住一群行色匆匆的去客。

  歌溯罹一席灰衣,脸带面巾,一骑飞驰去往南疆。

  回首敦煌,歌溯罹不禁叹息,晏之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这一走,他日你要再攻敦煌,只怕会难上加难了。

  已经近南疆,倚剑楼的人马一众在翠城外郊扎营。

  “小晏。”水滴提帘走进了晏之舟的帐。

  晏之舟白衣微合,指上的玄铁指环色沉如墨,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打点好了吗?”晏之舟轻声的问着。

  他的浅笑依然如故,只是水滴依稀觉得,这次的南疆之行,小晏有所不同。

  “嗯!夜更带着凌冽一班人,去打探情况了。”水滴看着桌前依坐的晏之舟,诚然的说着。

  “溯罹有消息了吗?”晏之舟弄玩着手指上的玄铁指环,似乎他只是要去游历,而不是去争战。

  水滴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晏之舟对歌溯罹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心思,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到这个人手上。

  夜更对他如此忠心,可是……水滴看得出,与歌溯罹相比,晏之舟更相信的是不可预测的歌溯罹。

  “一切等溯罹来了再说吧……”晏之舟轻声的说着。

  似乎在他的心中,每一件事,每一次生死搏杀,都一定不能少了歌溯罹这个人。

  “等他来?……可是从敦煌到南疆,只怕时日不短,这样好吗?”水滴担心迟则生变,必竟阴月教在南疆是根深蒂固,无处不在的。

  晏之舟淡淡的笑了笑,“不可以吗?”

  只是一句简单而随意的话语,可是却让水滴感受到的却是寒暄的冷栗,更是不辩驳的绝然。

  水滴走出了晏之舟的大帐,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骄阳当空,可是就在刚刚,刚刚的大帐里,水滴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这个世上,也许只要有晏之舟的地方,就永远不会有艳阳,因为他的光芒可以将太阳遮蔽。

  晏之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灰色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了些许透明的液体在茶里。一股醉人的清香飘逸在大帐里。他迷醉的享受着这种淡然的香气,轻吮了一口,淡然的笑了笑……

  灼烈的太阳高高的悬在天空中,万里黄沙连绵不知尽头。歌溯罹一路向南狂奔,身上淡淡的清香在荒漠中幽然轻飘……

  十天,给我十天……可别死在南疆的臭虫嘴里,记住了疯子,你的命是我的。

  曾记初时(上)

  江湖是个纷乱的世界,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也许只有等到杀尽了,死光了,这个世界也就平静了。

  又或者在等待一个王者出现……

  那时的水滴,还是墨教的水滴,如果没有遇到,今天她仍然还是墨教的水滴。

  “哈哈哈……”一阵放肆的狂笑,传遍华堂上下。

  堂下坐着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的男子,轻淡如雾,面如白玉,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似的,他的样子似乎是有病在身,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双深不测的眼睛,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的笑也许并不是笑,而杀意。

  他的淡然也许只是杀戮前的冷凝,或是杀戮后的平静……

  “晏之舟,你莫不是疯了吧!居然在我天齐楼的剑守堂前,要我归顺你倚剑楼?”天齐楼楼主游剑洪厉声喝斥着。

  晏之舟依旧悠然自得的品着茶,不发一言。

  是不屑,不屑跟游剑洪这种有勇无谋的匹夫交谈,从走进守剑堂起,他就没开过口,还好这里的茶并不像这里的人一样无味。

  游剑洪早就听说了,江湖上有一个倚剑楼,楼主叫晏之舟。江湖上的人,简直把这个人传成了神仙。今日一见,游剑洪真是差点活活笑死,这个晏之舟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小白脸,不只如此,他还一付痨病鬼的样子,八成也不是什么长命的人,更不要说是神了。

  “哼哼,你这样的小白脸,去骗那些无知妇人还行,来吓唬我,你还是算了吧!”游剑洪的出言不逊没有让晏之舟有所动容,不过晏这舟身边的男人却愤努了。

  夜更,一个冷漠如冰的人。他手中的剑如白虹破日一般,划破了守剑堂的冷凝,剑尖直指姓游的。

  “夜更……”晏之舟轻轻的放下茶盏,站起身,浅笑着看了看游剑洪,转身走出守剑堂,“……我们走。”

  夜更收起剑,瞪着游剑洪,转身跟着晏之舟走出了守剑堂。

  游剑洪一脸得意的看着晏之舟离去,心中暗喜。

  晏之舟,听说他只有二十岁,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游剑洪此刻如此的轻视眼前的晏之舟,可是三天之后,他看到的却是人间炼狱。

  三日后的守剑堂还是守剑堂,只是……它不再是华丽庄严之地,而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天齐楼一百七十七人,只有一个活了下来……游剑洪。

  游剑洪提剑站在堂前,身上血污斑斑,汗水,泪水,血水混在了一起,他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切,还有那……轻依在堂中上座的……晏之舟。

  晏之舟一身白衣,无瑕无疵,高高在上的他,如同神一般望着堂下一身血污的游剑洪,那种轻视的眼神,就像游剑洪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丑陋而低贱的蝼蚁一般。

  “晏之舟,你这个魔鬼!”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多谢你的抬举……”晏之舟站起身,走向面前的狼藉,这遍地的血污跟他的一身白衣强烈的对比着,他宛如绽放在血池里的白色莲花,圣洁却透着邪厉的美感。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拒绝了。”晏之舟幽然的放眼看着这遍地的尸体,淡然的笑了起来,“可惜了这么多条人命,他们本不该死的。”

  游剑洪只看到一道寒光,划过眼前,一声如玉铮般的翁鸣之后,一股腥甜冲口出,撕裂的疼痛让游剑洪丢下了手中的剑,伴随在口中吐的鲜血里的,是他的舌头。

  晏之舟转手一剑,守剑堂的匾额在他的身后断成两节,掉落在地上了,他收起手中的剑,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游剑洪,轻提衣摆,走出了这血色斑驳的人间炼狱。

  “我给你报仇的机会,希望你不会再让我失望,游掌门。”这是晏之舟最后跟游剑洪所说的话。

  夜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单簿如他,却用他如残烛般的生命向世间的一切宣战……

  他要证明,证明他是该活下来的,而母亲的死则也是应该的,那只是一场……意外……

  在晏之舟的记忆里,母亲是两面体,慈悲的微笑和邪厉的剑梢。小晏拥有着母亲血液里的端丽,他有着一张绝世的俊容,这样的容貌能令所有女人心动,可是小晏想要的却只是母亲的拥抱,哪怕一次也好。

  那场大火之后,母亲死了,他的记忆里,母的怀抱依然只是梦,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当活下来的小晏从昏迷中醒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句关切的话,小晏一生难忘……那个人的名字叫夜更……

  “小晏,为什么不杀他。”夜更骑在马上,问着身边车驾里的晏之舟。

  “我不屑杀一只丧家之犬。……而且,我也想想看看,和我一样失去一切的人,会不会也和我一样。”

  傲视一切的晏之舟,寻找他万世的夜更服从着。谁又能想到,六年之后,红烛之夜,夜更会倒在他的剑下,只因为一段纠缠的夙缘。

  “你用什么来付这笔人命帐。”昏暗的殿堂里一个红艳瑰丽的女子幽幽的说着。

  游剑洪看着她,却无法回答。

  “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笑语盈盈,却是伤人的话。

  她从昏暗中走出来,倾城的绝美让游剑洪愣了神。墨,一个杀手组织,一个做人命买卖的地方。

  她,墨的首领,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子,一个绝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一个为杀而生的女子,一个叫水滴的女子。

  水滴示意着身边的随从,拿来了笔墨,放到了游剑洪面前。

  “有买,自然就有卖。……你要我们帮你杀倚剑楼的公子晏,就要看你付不付得起这笔人命债。”

  游剑洪愣住了,不是为水滴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神情,居然和晏之舟如此之像,傲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全是轻蔑和不屑。

  “你要什么?”游剑洪写道。

  水滴幽然一笑,足以倾城的笑容……

  “你的命。”冷漠而淡然,可是游剑洪此刻能给得起的,也只有这个了。

  游剑洪蓦然抬起头,看着水滴。片刻的停滞之后,是游剑洪舒然的微笑……

  水滴又一次绽放出了绝美的笑容,这也是游剑洪在世间看到的最后一线光景。随着刺眼的光亮之后,地上倒着的是游剑洪身首异处的尸体,眼睛突兀的瞪着。

  “一命换一命,很公道。”水滴手中的短剑上闪烁着厉艳的血光,“你可以瞑目了,这笔生意,我接了。”

  水滴翩然的离开了游剑洪的尸体,游剑洪赫然可怖的头颅上的双眼慢慢的合上了……

  车马从天齐楼回程的路上,晏之舟依如往夕的淡然自若,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上一切都不会打扰他的心境。小湖边,晏之舟和夜更在湖边的树下站着,随从们在不远处休息着。

  一路上晏之舟都没说话,夜更很担心,不过更让夜更担心的还是游剑洪,小晏给了他报仇的机会,不知他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夜更也想不通,小晏为什么要给他机会。

  “夜更……你看……”晏之舟轻唤着夜更。

  夜更望向他,他正在抬头看着树上的一个鸟巢。阳光下,波光印在他的脸上,白玉一般的脸孔,这张本不应该男子该有面孔却真实的在世间存在着,他的旧患引发的痨症,让他本就单薄的面容更加浅白。

  “什么?”夜更看着树上的鸟巢,不解。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母亲……”

  夜更这才明白了,树上的雌鸟正在喂食。是啊,连鸟儿都享受过的母爱,小晏却没有。

  “我们走……”夜更不忍心再看小晏望向鸟巢的羡慕之色。

  可是话语却被小晏的感叹打断了,“多好啊。是不是所有母亲都是这样的?……嗯,一定是。”小晏幽然的笑了,夜更的心却因他的笑容抽痛着。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片刻的沉静。

  晏之舟用手绢轻捂着口咳着,一股腥甜从喉间呕出,晏之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手绢淡然的笑了笑。

  “小晏……”夜更看着手绢上殷红发黑的血迹,深深的锁紧了眉头,肺有瘀血,咳声空洞,这都是痨症已到膏肓的症状。

  “脏了。”晏之舟淡然的说着,松开了手,手中的手绢飘落到了水里,顺水而走了。

  树阴深处,枝间的身影,水滴……她静静的看着,听着。

  曾记初时(下)

  一路跟着他,三四天来,寻找着杀他的机会,可是不知为何,水滴觉得自己越来越茫然。

  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就是世人口中的神、魔?那张绝世的俊容,那双温柔的眼睛,那么慈悲的笑容……却又可以对自己都如此冷漠残忍……

  晏之舟,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对游剑洪几近残忍,堂堂一个武林名宿,为了杀死你而死的毫无尊严。你将他的人格羞辱的一文不值,你是如此残忍。你对自己也是这么的冷漠,面对自己的鲜血居然无动于衷,要何其冷厉的心境才会有这样的淡然。

  可是……他在波光里仰望着树上的鸟巢的时候,那种羡慕,那种期盼,却又让人……心疼……

  “小晏,你不应该再奔波了,放下一切,好好的静养,你的病……”

  “欺骗自己,说自己的病会好?”晏之舟轻声的打断了夜更的话,他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每一个人都会死,只是早晚。……晏之舟不是死于平静的人,也不是甘愿死于平静的人。……与其让我在等待死亡中苟活,我宁愿在活着时候释放所有。……而且,就算我想放下,也没有这个权力了,现在放下,结局只会是被那群豺狼虎豹撕成碎片,有些事,开始了没有结束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

  风吹过树间,沙沙的响声穿透此刻,三人间的静默。

  晏之舟淡然。夜更沉重。水滴……震撼……

  水滴不愿再听下去,看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就会失去杀他的信念。水滴握紧了剑,犀利的剑锋破然而下。

  夜更本能的挡在了晏之舟身前,拔剑迎上。晏之舟并不惊愕,这样的突杀,他已经遇到过太多次了。世人在他的眼里只有两种,可以被利用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而他所面对的人,在他看来也只有两种,杀死别人的和被人所杀的。

  晏之舟置身事外的看着夜更和水滴的缠斗,淡然的笑了笑,转眼望向树上的鸟巢,似乎在他眼里,他们两们的打斗是所然无味的,还不如鸟巢里的叽喳逗闹来的有趣。

  他雍容淡定的笑着。

  水滴跟夜更剑锋交戈之间,剑气如鸿,把不远处休息着的随从们也招了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你们去休息吧,这里太吵了,会吓到……”晏之舟说话间蓦然蹙眉。吵杂声惊到了雌鸟,它飞走了,晏之舟转望向鸟巢里的幼鸟,神情黯然,伤痛之情异于言表。

  夜更的剑气被水滴的剑锋割断,冲撞间裂断了树枝,鸟巢猛然坠落。

  晏之舟飞身上前接住了下落的鸟巢,水滴的剑锋割破了他的胳臂,殷红的血印透了白夜的衣袖,洁白与鲜红相映,瑰丽而惊艳……

  水滴心中猛然一怔,居然有一丝心疼,招式不由的顿了下来,夜更环剑封住了她的咽喉。

  几名随从把水滴绑了起来。

  夜更终于看清了水滴的样子……愕然……惊骇……“乌玛……”夜更小声的低吟着一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晏之舟低声的问着。

  夜更转眼看着晏之舟手里的鸟巢,里面的三只幼鸟只剩下一只了,晏之舟脚边另外两只幼鸟……死了。

  “为什么不保护它们,你是母亲啊,母亲不该是保护孩子的吗?为什么飞走了?”晏之舟神伤的表情和轻蹙的眉头,水滴看着眼前的他,一种茫然的心碎龟裂了她的心。

  突然,晏之舟笑了,温柔而轻浅,同一时间,他捧着鸟巢的手松开了,鸟巢坠落了……

  最后的一只幼鸟……也死去了。

  水滴倒吸了一口寒气,怎么会这样,刚刚他明明那么伤啊,怎么转眼就能亲手杀死了它!

  “为什么杀死它!”水滴问着,想知道答案,想知为什么他可以在慈悲之后蓦然冷酷。

  晏之舟转眼看向她,“你是杀手,生命对于你来有意义吗?”

  水滴默然了,是啊,自己有什么权力问,自己又何常不是试生命为无物的人。

  “……就算留下它,它也不可能活多久,没有了母亲,幼鸟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与其活着等待死亡,不如结束了生命,享受安宁来的好。……它比我有福气。”

  晏之舟转身向车马边走去,“放了她……”

  夜更看着晏之舟的背影,转眼又看向水滴……不,是乌玛……这个杀死了仲天的人,这个自己恨之入骨,可是却又没有权力去恨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三个又遇上了,为什么宿命就是无法摆脱!

  “我是墨教的水滴,今天你放过我,它日你一定会被我所杀!……游剑洪用他的命来买你的命,我接受了。”水滴大声的喊着,不知为什么,她宁愿他残忍的杀了自己,也不愿他放过自己,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可以不再杀他?

  晏之舟转过身看了一眼水滴,低头淡淡的笑了笑,是在嘲笑,无情的嘲笑,“游掌门啊,游掌门,你还是让我失望了,连杀死我这个将死之人,你都要假手于人,哼,可悲啊……”晏之舟看着水滴,“现在怎么办呢?……墨教的规矩,杀不了猎物,就只有一种结局就是被猎物所杀。……现在,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你说……我会选哪个呢?”

  “杀了我!”水滴坚定的说着,没有一丝惧怕,做为墨的首领,她别无选择。

  “好啊!”晏之舟依然淡然,轻浅的微笑如白色的莲花一般端丽圣洁。

  夜更看着晏之舟,杀了她,也许我们三个就都可以摆脱命运了。乌玛可以杀死我,可是她绝对不可以伤害你,绝对不可以……

  随从们在晏之舟示意的眼神后,退下了。湖边,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晏之舟,从腰间抽出了神鬼刃,看着眼前的水滴。水滴也看着他,没有一丝躲避,没有,一丝害怕,寒厉的剑光伴随着剑锋的嗡鸣划破空凝的气息。

  一缕青丝飘然落下……

  晏之舟浅笑……

  水滴愕然……

  夜更失色……

  “为什……”

  “我已经杀死你了,墨教的水滴。”晏之舟收起剑,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你无情的杀死了那么多人,却放过了我?”水滴不解。

  晏之舟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止杀于杀,没有兵不血刃的战争。……只是如此而已……杀与不杀,是由我来决定的!”

  水滴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晏之舟是神,是魔,是王者。他的气势,傲慢,淡定,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水滴站在湖边,看着远去的车马,“你到底是什么人?”水滴转眼看着地上的死去的幼鸟……雌鸟没有再回来……

  三个月后,水滴站在了倚剑楼大门前。

  当她踏进这扇门的那一瞬开始,命运的轮轴已经改变了轨迹……

  一席瑰丽的红衣,艳若骄阳,她义无返顾的走近他……走进他的世界……

  为何会跟随,水滴至今未明,也许只是想看清点吧,看清这个根本无法看清的男人,到了此时刻,却依然未看清,漠北也好,南疆也好,看似率性而为,却有着无人可测的心思。

  歌如溯罹(上)

  夜更带着凌冽及十几个门下弟子,在方原十里之内寻查了一番,发现往阴月教去的路上有一片瘴林。瘴气弥漫,而且林木都是以五行之术布局,只怕有命进得去,就没命走出来了。

  “堂主,这片瘴林不可小觑,只怕我们都未必能过得了,更别说是普通的弟兄了。”凌冽看着眼前这片薄雾轻锁的林子,心下也是一紧。

  夜更停了半晌,轻声的说着,“我们先回去,一切由小晏决定。”

  一切由小晏决定……这句话,一直是夜更挂在嘴边的。

  可知,这万世的寻找,他早已没有了自我,他的心,他的魂都只为湿婆天存在着。

  可是……夜更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夜更又或是梵天,而自己追寻的,痴迷的,到底是湿婆天,还是……晏之舟……

  大帐内,晏之舟眼神涣散的倒在床上,就像一具尸体,茫然的睁着眼睛,看到的却并不是眼前的一切。

  迷迭香,这个对于晏之舟而言有着另一种意义的药,不只是止痛的上品,更是一段记忆……深入骨髓的记忆……

  两年前的川边,晏之舟仍旧在争讨四方中度日。

  唐门一直是江湖上不灭的存在,无论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代,四川唐门永远存在着。

  晏之舟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他要一统江湖,就不能有除了倚剑楼之外的任何门派如此存在下去。

  以用毒及暗器闻名的唐门,这一仗并不好打。

  倚剑楼动用了上下过千人,结果最终只剩不到一百人。

  这是晏之舟不会接受的结果,他不会向任何人屈服,说了要灭唐门,就算只剩下一人,他也一定让四川唐门,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是夜,晏之舟一个走向了唐门。

  因为,夜更劝他不要再纠缠下去,要他先回洛阳再做打算。夜更不明白,对于晏之舟来说,统一江湖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成就,杀戮的快感,不败的直执。

  这样的心境,不只是夜更不明白,谁也不能能明白?有谁能明白晏之舟的心呢?

  夜色中,血腥弥漫在空中,殷红洒满青石道时,一双身影笑傲在唐门中。

  歌溯罹!

  当晏之舟走进唐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歌溯罹的身影。

  他一人一剑来到唐门,只因为晏之舟的一句,“我一定要灭唐门,纵使只剩一人,也不后退。”

  歌溯罹,和晏之舟同样与血为舞的人,生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文,杀戮如儿戏般的在他手间婆娑成舞。

  那一夜,唐门成为魔鬼的舞台,晏之舟和歌溯罹在月下狂舞不止。

  飞溅的血雾是他们华丽的舞衣,如轻纱般跟随他的们的剑尖游弋跳跃。

  一只锈箭打断了一场华丽的舞蹈,歌溯罹看着晏之舟在自己眼前浅笑,轻蹙眉头……

  他从没想过,如晏之舟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居然会为自己挡下这只致命的一箭。

  “我不是说过吗,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你这个蠢货!”

  两人相背而立,晏之舟靠在他的背上支撑着身子,歌溯罹的骂声就在耳边呼喝着。

  “我只是不小心……谁让你站在我旁边了。”晏之舟仍然浅笑着轻声低诉。

  歌溯罹侧眼看了看身边的晏这舟,笑了笑,“那你就继续站在我旁边给我看清楚!”

  歌溯罹让晏之舟亲眼看到了阎罗宫第一杀手的实力,他冷灰的剑尖前,生命也变成了灰色,冷凝的灰色。

  结束了一场血舞,歌溯罹把晏之舟扶到了内堂,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来时一堂老少人,过后只剩冷孤灯。

  唐门之中的活人,只剩下晏之舟和歌溯罹了。

  “晏之舟,清醒点,听到了没有,别睡,别睡……你敢睡死了,我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歌溯罹的声音在晏之舟耳边回响着,晏之舟的眼睛微然的合着,失血和重伤让他全身冰冷。

  一阵猛咳之后,几口暗黑的血冲口而出。

  歌溯罹撕开了晏之舟后背的衣服,赫然可怖的一只锈箭深深的插在左肩下五寸之处,只怕再深一点,就要刺穿心脏回天无术了。

  “你命真大,这样都死不了。”歌溯罹让晏之舟靠在自己怀里,不停的跟他说话,轻拍着他的脸,不让他睡去。

  歌溯罹明白,只要他一睡下,就永远都不会醒了。

  “……谢谢你夸讲……”晏之舟浅着,声音却一阵空洞的咳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歌溯罹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瓶子,“吃了它……”他掰开晏之舟的嘴,把瓶子里的药倒了进去。

  “这是什么,好香……”

  “毒药。”

  晏之舟笑了笑,“你真是破费了……这么香……的毒药……得花不……不少银子吧……”

  歌溯罹扔掉了空瓶子,“那你记得以后把银子还给我。”

  他说着看着怀里的晏之舟,看着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涣散失神,他才把他扶起来……

  皱着眉头,握紧了晏之舟背上的锈箭,猛得拔了出来,鲜血伴随着锈箭飞溅到了歌溯罹的脸上,他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伤口周围渐渐变得乌黑发紫……

  他曾经是杀手,世上什么样的毒是他没见过的,以眼前晏之舟伤口的情况看来,他中的一定是唐门密用的血蝎子之毒。

  阎罗宫训练杀手,不只要他们杀人,更要他们不被别人杀,所以从小就让他们服食各种各样的毒药,以至于他们的血中全是毒,自然也就不怕任何毒了,而且他们的血也可以用来杀人。

  何其可怖的杀人组织,却也尽数消亡在了晏之舟手中。

  歌溯罹琥珀色的双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晏之舟,“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的命是我的,能杀死你的人,也只有我!”

  歌溯罹扶起侧躺着,眼神涣散的晏之舟。

  药量似乎多了些,可是不下重药,不用毒发作,他就会被拔箭时的痛楚杀了。

  不管了,迷迭香虽会上瘾,不过就凭他是晏之舟,相信他一定戒得掉。

  歌溯罹拿出匕首割开了晏之舟背上伤口边的皮肉,看了看他的背影,“听着,你要给我死了,我杀进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放过你的!”

  歌溯罹说着轻轻的凑近了晏之舟的后背,一股腥味吸进了口中……

  一次……

  两次……

  三次……

  一口口的毒血被歌溯罹吸出,晏之舟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

  终于,伤品周围不再有黑紫色,吸出的血也不再发黑,歌溯罹轻舒了一口气,“都说你死不了了,这么烂的命,阎罗王都懒得要。”

  歌溯罹淡然的笑了笑,一脸的苍白和疲惫,虽然他已经不畏任何毒物,可是必竟还是有些许不适。

  晏之舟已经睡着了,倒在歌溯罹的怀里……

  歌溯罹看着晏之舟那么甜的睡像,笑了笑,“谁要是看到你睡成这样,死也不会相信你就是江湖人人生畏的公子晏!……你这个蠢货,疯子……”

  歌溯罹只觉得一阵晕眩袭上头顶,他用力的甩了甩头,可是却在一瞬间倒下了……

  月光下,树影摇弋,屋外的血腥,纵横交错的尸体几乎铺满了整个院落。

  屋里的床榻上,一白一灰,衣襟都已被血染红的两个血的舞者,睡在了月光下……

  幽幽的迷迭香弥散在血的腥味之中,把这血厉的场景也变得高洁了……

  歌如溯罹(下)

  “不行啊,堂主,再这样跑下去,马要死了!”随行的弟子对一路狂奔未歇的歌溯罹喊着。

  “马死了就再换!……无论如何,十天内,我一定要到翠城!”歌溯罹说着又是一鞭,马儿嘶鸣着向前冲去……

  这一路上,已经换了四匹马了,除了换马时他们稍有休息之外,一直未有停留。

  “这马死了能换,可人也吃不消啊,这么个跑法,还没到翠城,我们就得累……”

  风声呼啸而过,飞溅的血溅在了后面的人脸上,所有人都差点吓的掉下马来。

  刚刚跟在歌溯罹身后的弟子,已经在瞬间身首分离的躺在路边了,他的马还在跑着……

  歌溯罹收起了血淋淋的剑,话语从前面传来,“谁要停下,就跟他一样,永远不用再走了!”

  说着又再一鞭,向前狂奔而去。

  敦煌城中的剑轮神庙里,一席黑色的淡影跪在金色的大殿中的铜镜前。

  铜镜上雕刻着两只相对的盘环的蝮蛇,镜下的一柄铜剑上也蜿蜒着一只蝮蛇。这被称为剑轮的镜子,传说可以看透前世今生,是敦煌的至宝。

  镜前的女子,微合双眼,轻声谒语,默念着经文……

  “是这里吗?……”一个声音打破了大殿里的静谧……

  镜前的黑衣女子睁开了双眼,清凝的双眸中透着疑惑……

  “是谁……谁在说话……”她轻声问着。

  镜子发出了眩目的光彩,令镜前的女子睁不开又眼……

  一个淡紫的身影从镜中闪过……

  一张清雅如兰的女子凝望着镜前的……跟自己有着同样面容的黑衣女子……

  “雅月,出了什么事!”一声惊骇,镜中的光消失了。

  黑衣女子抬起头,一个身影来到她身前,一双关切的眼神的看着她……

  “城主……”

  “你又这么叫……”眼前的人笑责着。

  黑衣女子笑了笑,“归尘……”一丝羞怯伴随着一丝甜蜜袭上面颊。

  “归尘,刚刚镜子发光了!”她笑着说着,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是吗!太好了,自从姑姑死后,这面镜子就失去了光华,现在终于又发光了,真是天助我玉氏!”玉归尘的兴奋难以言表,“谢谢你,雅月!”

  黑衣的雅月笑着,看着眼前的他,“是我不够虔诚,不然剑轮镜也不会这么多年黯然无光。……不过现在好了,我总算跟师傅有所交待了,我相信这面镜子很快就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

  玉归尘点了点头,握紧了雅月的手,“一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它再显光华!”

  雅月看着玉归尘的眸,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定可以,为了你,我一定可以……

  忧昙从水镜中拉回自己的思绪,轻喘着……

  “那里是什么地方?”忧昙看着盆中的波光。

  阳光射进了小屋中,忧昙轻叹着走出了索居的小屋。

  屋外没有湖光山色,只有一片宁静和……她的爱……

  一块无字墓碑立在院中。

  不知该写什么,忧昙不知用什么字来形容这墓中的人。

  爱他,可是却永远留不住他。

  唯有这样才能永远守在他的身边。

  他说要我等他,我等了,可是他失约了。

  我知道,他尽力了……

  小晏,我还没有放弃,这次换你……等我……

  等着我,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入夜,夜更回到营帐。

  晏之舟听完他的回报,转眼望向窗外,“瘴气不会一直没有变化,有浓自有淡的时候。……每两个时辰,派十个人进林子,直到有人回来为止!”

  夜更和凌冽愕然的看着晏之舟。

  “小晏,这……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晏之舟侧过脸看了看夜更,“慈悲能让瘴气消散吗?……哼哼,如果可以,我到不介意慈悲一回。”

  夜更黯然的低下了头,是啊,慈悲是换不来如你这般傲视苍穹的地位的。

  “刚刚收到溯罹的飞鸽传书了!……七日后,他就会来南疆跟我们会合了。”晏之舟淡然的说着。

  水滴站在他身边,把他手中止丝绢递给了夜更。

  “这么快!……他怎么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从敦煌到南疆来。”夜更不敢相信,可是丝绢上的字确如此写着。

  “歌溯罹说了七天,就七天。”晏之舟从不怀疑这个高傲的家伙。

  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会为了一句话而疯狂的人。

  当年的唐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夜更依还是一脸狐疑,始终不相信歌溯罹这个人,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隐患。水滴看着夜更,她大概了解,除了自己也许夜更不相信任何存在于小晏身边的人,也包括她。

  可是水滴却喜欢现在,有夜更,有溯罹,有她,小晏的笑容多了许多,因为不再孤单了吧,这样很好。

  翠城曲(上)

  落英漫天春褪时,纵在红尘尽逝后。

  曾于春夕薄暮里,只在如梦芳华中。

  忧昙坐在墓前,轻扶着眼前的无字碑,百般思绪成一缕,只是想念……

  小晏,你知道吗,等待并不苦,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失去才真的苦,因为已然没有了期盼。

  你睡在落叶下时,可曾想到过忧昙还在等……

  不是埋怨,只是不甘,不甘你我的情太短,不甘你我的缘太浅,不甘你我的距离是咫尺却也是天涯……

  “你等我,忧昙一定会再见到你……”

  幽然的风吹过林间,是一阵低吟的承诺,是一句信念的直白坚持。

  夜更独坐在山边的断崖上,看着南疆的一片翠绿宁静。

  “夜更。”

  身后传来了水滴的轻唤,夜更看了看水滴,不知从何时起,水滴……乌玛,不再那么突兀了。

  他们三人共同存在着,夜更的眼中水滴就是水滴,不再是神祗时代的乌玛了,晏之舟亦不最初的湿婆天,而自己也更不再像是大神梵天了,一切都变了。

  “已经六天了,进林子的人一个也没回来。”夜更叹息着。

  必竟他还是梵天,还是那个造就天地的大神,他心中的慈悲依然在挣扎着。

  “小晏只是不想放弃。”水滴淡然的笑了笑。

  “可是……这些是人命,不是草芥。”夜更知道,自己没办法无动于衷。

  水滴对着夜更俏皮的笑了笑,“你我都明白,牺牲并不只是人的价值,可是小晏看到的,却是牺牲之后得到的结果。……他说过,没有兵不血刃的战争,止杀于杀,一切只是如此。”

  夜更轻叹着,不语。

  是啊,小晏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好像在他眼里,这世上的人命都只是草芥,可是终有一天他会永远阻止血腥的延续。

  止杀于杀,这就是晏之舟的信念,也成了他身边所有人的信仰。

  “堂主,堂主……”凌冽喘息着来到了夜更身边,“两位堂主,公子他一个人进林子去了。”

  “什么?!”夜更和水滴同声骇道,两人同时向大帐奔去。

  晏之舟跳下马,面对着雾气浓烈的瘴林,幽然一笑。

  还有一天,姓歌的小子就要来了,若我还不能进林子,只怕会被他当成一辈子的笑话来说了。

  晏之舟也不过如此嘛,连一片树林子都对付不了。

  小晏完全可以想象,到那时他说这句话的得意表情。

  “我可不愿意被你当笑话来说,臭家伙。”晏之舟浅笑着,走进了瘴林之中。

  敦煌城,剑轮神庙内,雅月看着剑轮镜,轻抚着它。

  “你发光啊,上次不是可以的吗!”雅月的声音轻轻的飘散在大殿里。

  剑轮镜依然静默如初,没有任何回应。

  雅月失望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也和师傅一起死去了吗?……师傅,你听得到雅月的祈祷吗,让剑轮镜再发光吧!归尘需要它……”

  镜中雅月的影子变成了淡紫色,一双秋水般的凝眸看着眼前的她。

  “你……”雅月惊愕的看着镜中那张和自己同样的脸庞,可是却完全不同的衣着。

  “我叫……忧昙……”

  “忧昙?”雅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更加不知道镜中为何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慕胤站在阴月殿里,看着眼前被抬进来的尸体。

  “教主,今天又有这么多。”

  慕胤锁紧了眉头,只是一念之差,只是错手杀死了倚剑楼堂主,居然惹来了这样的祸事。

  晏之舟,你是一个何其可怕的人。

  这些人,都是你门下的弟子啊,你居然让他们来送死。

  舐血戮命,果然……果然只有你晏之舟这样的人,才能如此决绝。

  “阿爹!”慕夷和符江一起走了进来。

  慕夷瞥了一眼地上的面色乌紫发青的尸体,走到了慕胤的身边。

  “这些人真是不死心。”慕夷嗔怪着。

  符江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是这些人不死心,而是他们背后的人,不肯放过咱们。”

  符江说着慕胤,只是十来天,慕胤苍老了许多。

  晏之舟,你是个何其可怖的人,居然让万人之上的阴月圣教的教主如此憔悴。

  “我就不信那个什么舟啊船的,这么厉害。……你们看,这些日子来,他的人不都死在瘴林里了吗?让他来啊,来多少都是一样的。”慕夷不是有心宽慰父亲,只是她并不知道她口中的舟啊船啊的,不是她想象中的普通人,而是一个魔。

  “夷儿,不要再出去乱跑了,乖乖待在家里,让阿爹安安心吧!”慕胤的话中透着几许乞求,这世上他最宝贵的就是这个女儿了。

  “我……”

  “她不会乱跑的,教主放心。”符江阻止了慕夷的争辩,这个时候符江只希望教主可以不要在再操心了。

  在符江眼里,慕胤如同一个父亲,保护他和夷儿,是自己终生不懈的责任。

  慕胤轻点着头,挥了挥手让人把尸体抬了出去,自己则向内殿走去。

  符江看着他苍桑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心疼。

  慕夷气冲冲的向殿外走去。

  “夷儿……你站住!”符江拦住了慕夷。

  “你走开啊,我要出去!”

  “你答应了会乖的,不会到处乱跑的!”符江轻蹙着眉头说着。

  这个如同妹妹般存在的女子,曾经是符江在黑水河神面前发誓要终生守护的人。

  “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我不管那个是舟还是船的人有多了不起,他就是不能在我们家门口这么嚣张放肆!”慕夷推开了拦在面前的符江,径自向外面走去。

  “听话!”

  “不听!”慕夷气冲冲的喊着。

  两个疆持着,一个也不退让。

  “符江少爷,教主让你去见他,他有事找你。”阴月教的弟子谦恭的说着。

  符江点了点头,转眼对慕夷说道:“你要出去,也让我陪着你,你等我一会儿,知不知道。”

  慕夷看着符江,是似而非的点了一下头。

  符江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传话的弟子往内殿去了。

  慕夷见他走进去了,得意的笑了笑,“让你陪,那不闷死,也烦死啦!笨符江!哈哈……”

  慕夷笑着跑出了大殿。

  翠城曲(下)

  翠林之中,一骑当先狂奔向前。

  “堂主,我们不如休息一下吧,反正我们也提早到了。”身后传来了随从的喊声。

  歌溯罹没有回头,只是向前奔着,不做任何回应。

  九天,未有停歇,未有滞碍,歌溯罹一路从敦煌而来。

  他到了翠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的教训晏之舟一顿,这个疯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自己这一路的奔波,他到是逍遥的在南疆欣赏翠绿映红。

  大帐中空无一人,夜更心下一沉,他真的去了,一个人去了,他真的疯了!

  夜更转身走出了大帐,水滴也跟着他,两人要去找晏之舟。这不是儿戏,瘴林是个无形的刽子手,它会要了晏之舟的性命。

  一声嘶鸣,一匹白马高抬着前蹄之后站定了。

  马上一席灰影,一双高傲的琥珀色的双瞳看着马下的夜更,嘴角轻扬着。

  “溯罹!”水滴叫着,走向了歌溯罹,“小晏一个人去了瘴林。”

  歌溯罹下了马,淡然的笑了笑,“瘴林?”说着他把马鞭丢到了随从手里,身后的马儿却已经倒在地上,累死了!

  夜更不想跟他说话,从来他就不喜欢这个家伙,高傲到目中无人,口口声声的要让小晏死在他手里。

  听水滴说了个大概,歌溯罹还是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夜更实在耐不下性子看他这付表情了,于是径自向营外走去,可是身后却传来了歌溯罹的声音,“怎么了,去帮他收尸啊?……不用这么着急,他那条烂命,没这么容易死!”

  “你……”夜更愤怒的瞪着歌溯罹没入大帐帘幕后的身影。

  水滴拉了拉夜更的衣袖,“不如我们跟溯罹商量商量吧!”

  “跟他商量什么?……他根本希望小晏死!”夜更叫啸着,他最讨厌歌溯罹这副自以为是,处处高傲的样子。

  “你变聪明了嘛!”歌溯罹的讽刺从帐内传来。

  夜更瞪着帐帘,一种愤恨在心中点燃。

  歌溯罹坐在帐中,看着夜更极不情愿的被水滴拉了进来。

  歌溯罹一直不怎么明白,夜更为什么晏之舟如此盲从,甚至到了没有自我的境地。看着他对于晏之舟的生死如此执着,歌溯罹开始明白了,在夜更心里,晏之舟的命只怕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重要到超越了他自己。夜更也许在他们之中,算是最有慈悲心的了一个了,可是如果晏之舟出了事,他也可能会变得最疯狂。

  “过了今晚,如果他还没回来,我们再去给他收尸也不晚。”歌溯罹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然一笑。

  似乎晏之舟现在只是在游山玩水,而不是身处无形的死亡阴影中一样。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救他?”歌溯罹笑了笑,他完全知道夜更要说什么。

  “如果晏之舟会死于一片小小的瘴林,他就不配坐在倚剑楼最高的那把交椅上。”歌溯罹指了指边的白虎皮的上位。

  “可是溯罹,这里的瘴林真的不好对付,六天来,我们已经死了百多个弟兄了。”水滴比夜更冷静,她明白小晏的能耐,可是她对小晏的在乎却让她不得不害怕。

  歌溯罹幽然的笐着,“他敢进去,就一定出得来,不然他就不是晏之舟了。”歌溯罹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连歌溯罹都不得不佩服晏之舟的玩命方法。

  他可以放开一切,只为一时所好。

  疯狂如他,世间再无第二了。

  “如果你要现在去嗯……救他,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过只怕你的小晏,会不高兴哦!”歌溯罹对夜更近乎嘲讽着说道。

  夜更气冲冲的走出了大帐,水滴真是少知道他和歌溯罹是不是上辈子是仇人,为什么总是这么针锋相对。

  “你休息一会吧,看样子你很累了吧!”水滴的娇艳之下是一颗温柔的心。

  歌溯罹浅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水滴走出了大帐。

  歌溯罹靠在椅子里,微合着双眼,轻声的自语着:“疯子,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放过你!……我可不想看到她为你哭的样子。”

  歌溯罹一直看得出,水滴对晏之舟的一片痴心。

  其实歌溯罹心底里,对水滴也有着一份淡淡的感怀,可是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总是那么淡,似有似无的不可捉摸……

  符江眉头深锁的走出了慕胤的屋子。

  心头的一份沉重,几乎压的他无法呼吸。

  “夷儿呢?”他长长的叹息之后,问着门边的守门弟子。

  “小姐好像回房去了。”

  符江点了点头,“传令下去,锁死瘴林的机关,不能放任何人活着离开瘴林。”

  “是!”

  守门的弟子匆忙的跑了下去。

  瘴林是符江现在唯一的指望了,如果瘴林守不住的话,他要面对的,将是他一生的梦魇……

  符江转眼看着身后慕胤房间的门,轻声的低问着,“教主,符江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视如亲父的师父,孤苦无依之时符江看到的是慕胤的身影,从此他便是为阴月圣教而存在的,然而刚刚慕胤的一番话却让他虽生如死,痛不欲生。

  恨!

  晏之舟,倚剑楼,就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慕胤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自己才承担起如此沉重的痛苦。

  “晏之舟,你该死!”符江的怨恨溢满了心头……

  阴异的血腥笼罩在阴月教的上空……

  血的舞者正一步步走向他华丽的舞台……

  宿命。幸?不幸?(上)

  雾绕翠山青,露沾蓼花红。

  南疆的风景清雅宁静,盈月当空,冷冷的光芒笼罩着整片林子。

  似乎所有的生物都睡去了,这里安静的连心跳都听得到。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啦!气死人了,转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还想抓个俘虏回……唉哟……”

  慕夷被什么绊倒,摔在了地上,“什么啊?”

  她气愤的叫着回头望去,一个白色的人影靠在树边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慕夷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探探他还有没有气儿。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丝浅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优雅……

  “我还没死。”

  慕夷心中一惊,急忙抽回了被他拉着的手,向后退着,盯着他,显然……她被吓到了。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慕夷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指着树下的白衣人。

  “路过的、迷路的、刚刚睡着就被你吵醒的,陌生人。”晏之舟浅笑着回答。

  慕夷看着他站起了来,拍了拍身上尘土。他的衣服很白,白到似乎所有的尘土都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他的笑容很醉人,看见一次,就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好香……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一身的脂粉香啊,咦——好恶心啊!”慕夷的样子很明确的表现出了她的厌恶之情。

  “看来你喜欢臭男人。”

  他在月光下笑着,轻浅如月边淡云。

  慕夷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高高大大是一副男人的样子,可是他的笑容……真的很美。

  优雅的动作,浅笑时嘴角的弧线,虽然看上去的确是不怀好意的样子,可是却让人不得不为他而迷醉。

  “你是什么人?说!”慕夷的弯刀指着他的胸口,命令着。

  “这句话,你好像问过了哟,我也回答了过了呀。”他看着她,一脸的淡薄无惧。

  慕夷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家伙身上的香味弄晕了,可是她的个性就是不认输,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没道理,也一定要把理歪到自己这边来。

  “问过了不能再问吗!……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倚剑楼的人!”

  晏之舟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月光下,他依旧幽然的浅笑着,向慕夷走进,“何以见得?”

  “这些天来,你们的那个什么舟啊船啊的楼主,一直派你们来闯瘴林。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从瘴林里路过?你是疯子,还是你当我是傻瓜啊,你骗谁啊。”慕夷得意于自己的判断,望着眼前的他。

  “是啊,我就是疯子。”晏之舟直认不讳。

  慕夷笑了起来,“我不管你是疯子还是傻子,总之现你是我的俘虏,我要带你回去见我阿爹!”

  “你阿爹?”

  “对啊,我阿爹是阴月圣教的教主,不管你们那个什么楼主是三头六臂,还是牛鬼蛇神,都休想对我们阴月圣教不利!”慕夷得意的看着晏之舟。

  她全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如此温柔的人,却是地狱来的修罗夜叉,死亡与鲜血的舞者。

  晏之舟幽然的笑着,慕胤,你到底教出了怎样的一个继承人,单纯如此,也难怪你的阴月圣教气数已尽了。

  “好吧,那我就当一回俘虏。”

  慕夷看着眼前的晏之舟,真是不明白他脑子是什么,怎么有人当俘虏,还当的这么开心的。

  慕夷收起了弯刀,拿出了身上的冰蚕丝,把晏之舟的绑了个结实。

  晏之舟看着自己被绑着的双手,笑了笑,这个姑娘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单纯。

  也许她的世界里快乐多过伤痛吧……

  对不起了。

  也许从我们相遇的那一瞬起,你就注定了……不再拥有快乐。

  夜更站在营外,看着远处的瘴林,小晏你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难道你觉得我是帮不了你的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把你的心思藏的那么深?

  这些年来,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那场大火到底烧掉了什么,你濒死之时的温柔目光是那样的慈悲,可是为什么到了今天,你的慈悲会全然消失不见了。

  湿婆天,曾经的血之舞者,拥有与造天之神梵天同样无尚法力的你,离群索居,孤傲而冷冽。你的舞蹈是一种心境的诠释,快乐,痛苦,愤怒,一切的一切,、你都会用你醉人的血舞告诉所有人。

  可是今天,万世的轮回之后,你已经不再舞蹈,你的所有感情都深深的埋在心底里。

  你依然孤傲冷冽,而且更加血腥可怖。

  慈悲的微笑,血厉的心境,到底你在想什么,湿婆天……小晏……

  水滴远远望着夜更落寞的背影。

  她一直知道,夜更对小晏的重视是超越一切的,他可以为小晏付出一切。

  可是小晏呢?

  他重视夜更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当自己离开墨教,义无返顾的走进小晏的世界的那日起,这世上就已经没有了水滴了,只有一个愿为了晏之舟默默守候的女子。甘愿做他的影子,永远的跟随在他身边,就算他从来不在乎,就算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他若是这南疆的曼陀萝,那自己就是他身旁的翠香草,渺小却永远不会跟他分开。

  小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在他的魂魄中迷醉,直至忘却自我。

  夜更是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歌溯罹站在大帐的幕帘边,抱着肩看着天空中的盈月,听着猫头鹰的轻啼。

  宿命。幸?不幸?(下)

  宁静的南疆月,幽然的翠川山,夜色的笼罩下,多了几分神秘,几分阴霾。杀戮,血腥,尸横遍野,将撕裂眼前的一切,也许到时候,盈月不再是浅白,而是殷红……

  一生与杀为舞,歌溯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不想再杀下去。

  “也许是因为我杀的人太多,所以我的病才永远不会好,这是不是就叫报应呢?”

  晏之舟的浅笑,一句笑谑之语却让歌溯罹揪心到今时今日,始终无法释怀。

  “跟我走吧,陪我杀下去。”这是歌溯罹在阎罗宫第一次见到晏之舟时,他对他说的话。

  那时的他,一身白衣已经被阎罗宫的血染成殷红,他手中的剑已然成了一柄血剑,而他的微笑,却依旧轻浅淡然,幽幽的透着温柔。

  也许就是被这个微笑所吸引吧,一向高傲的自己居然第一次从眼中露出了期待。

  第一次看到他咳血时,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愕然,可是他却依旧淡然的笑着把染血的手绢放入了火炉里,就像那块丝绢上的只是别人的血似的。

  唐门那夜,他沉静入睡时的香甜,就像个孩子般的稚气。

  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晏之舟,慈悲又或者冷漠,无情又或者……多情……

  剑轮神庙里,雅月静静的听着镜中的忧昙的故事。

  “他爱你吗?”雅月懵然的问着,听着忧昙故事里的那个小晏,雅月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爱吗?就像她一直不确定,玉归尘对自己到底是否有情。

  “爱。我知道,他爱。只是……他爱的方式与众不同。”镜中的忧昙淡然的笑了笑,笑中却掠过一丝茫然的失落。

  雅月沉静了片刻,月色透过窗棱射进大殿里。

  金色的殿堂披着银色的外衣,神秘而清丽,镜里镜外两个清雅的女子,她们是知已。

  因为,她们都爱着两个永远不会把她们放在“唯一”的男人。

  “我们把他们看成生命,可是他们却永远不会把我们当成唯一。……你的小晏和我的归尘,都有好多好多事要完成,而我们,永远只能静静的等待着……”雅月黯然的低着头轻诉着。

  黑色的衣裙并没有遮住她淡雅的气质,反而更为她添上了一份沉静。

  忧昙看着雅月,淡然的笑了笑,“当我们选择了为爱而等待,我们就已经义无返顾的决定了付出,……我们的生命也就已经结束了,同时我们也在他的生命里重生了!”

  雅月豁然开朗的笑了,轻点着头,“嗯!一定是这样的!”

  忧昙在错落的时空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跟自己一样守候着爱情的女子。

  月色袭人,一双人影在月下走着。

  猫头鹰轻啼,虫儿时不时的跳跃在他们身边,清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慕夷的脸色显然没有身边的晏之舟那么泰然。

  “你迷路了?”晏之舟轻声的问着。

  慕夷转眼瞪了他一下,一付气乎乎的样子,晏之舟已经了然了,她是迷路了。

  “我们已经在这儿绕了好几个圈了。”晏之舟依然淡定的说着。

  慕夷停下了脚步,不说话也不走,突然转过身看着晏之舟,“吃了它!”说着,她把一颗药丸递到了他的手里。

  晏之舟点了点头,问也不问就吞了下去。

  “你……你怎么也不问那是什么?”慕夷一脸骇然的看着晏之舟。

  晏之舟到是轻松的笑着,“这片瘴林已经可以杀死我了,你应该不会再浪费毒药来杀我了吧。”

  慕夷无奈的点了点头,“你真聪明!”这是讽刺,可也是一句真话,心细如尘这几个字用来形容晏之舟一点也不为过。

  “这是银线丸,用来闭瘴毒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路不对了,机关也锁住了,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走不出瘴林了!……我不是不舍得你死,只是你死了再被我带回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晏之舟点了点头,“说的对!……带一具尸体回去,是没什么功劳可言。”

  慕夷坐了下来,月光下,湖水边,月色散满涟漪……

  “你们的那个楼主很凶吗?为什么他要你来送死,你们都不反抗啊?”慕夷不明白,为什么这六天来倚剑楼的几百条性命就这样白白的断送了,还是会有人进来送死,难道他明知是死也不敢反抗那个楼主吗?

  “他有三头六臂吗?你们这么怕他?”

  慕夷问着身边的晏之舟……

  跟他坐的这么近,更觉得他身上的香味醉人,如果不说话,只怕自己就要被它醉倒了。

  “他不是三头六臂,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苟延残喘,生同死意的濒死之人。”

  晏之舟的话让慕夷愕然了,她蓦地惊道,“什么?……这样的人,你们为什么还这么害怕,应该杀了他,反了算了,他都不拿你们的命当命。”

  “是啊,这样的人早就该下地狱去了。……所有跟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会不幸,都会终生与血腥杀戮为舞,直到死亡来濒的那一刻,也许才会结束。”晏之舟淡然的看着湖面的月色粼粼。

  慕夷看着他的侧脸,不语……

  她觉得他的身上散发着比月亮更美的光,琉璃色的光,很淡,很清,很温柔……

  他轻轻的眨着眼,周身透着淡淡的忧郁和高洁……

  一时间,这里好静,静的只听到……心跳……

  茧(上)

  树枝间,蝶茧静静的纠结其间,月光如洗,一切都那么宁静。

  符江一整晚没见到慕夷,生怕她还在生气,所以想来找她谈谈。

  近日来的累,几乎让符江无力负荷,慕胤对符江的嘱托,简直像是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就快要崩溃了。

  “夷儿,开门,我们聊聊好吗?”符江轻敲着慕夷的房门。

  等了许久,未有动静。

  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符江想着叹了一口气。

  “夷儿,开开门,我真的想跟你聊聊,好吗?……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现的形势,我们真的不能放松。夷儿……”

  “符江少爷?”丫鬟从侧门走了过来,茫然的看着符江,“你找小姐吗?她没回来过啊!”

  一句话,符江的心如果高悬半空却猛击然下落一般,错愕写满了他的面容。

  她没回房?!

  那她……

  瘴林!她一定是去瘴林了。

  符江蓦然向殿奔去。

  “看来,我们要在林子里等天亮了。”晏之舟转眼看了看了慕夷,淡淡的笑了笑。

  慕夷气乎乎的嘟着嘴,突然站了起来。

  “我就不信,我走不出去!……我怎么可能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迷路啊!”

  晏之舟笑着摇了摇头。

  月光下,这个姑娘都是有着男孩子般的刚毅和坚持。

  “唉,你,跟着我,不然我可不保证你有命走出去。看你弱不经风的样子,八成也没什么武功,你这样的都来当探路的,我看啊,你们那个什么楼主真是疯了。”

  慕夷怎么看,也不觉得晏之舟有多大本事,可是好不容易抓了个俘虏,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让他自生自灭啊!

  晏之舟站起了身子,浅笑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指望你了。”

  慕夷昂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

  她却不知,眼前的这个人……将是她一生的梦魇……

  水滴端着点心来到大帐。

  歌溯罹一路奔波,晚饭的时候没见他,水滴便准备了些点心,打算让他垫垫底。

  只怕这一夜,谁也无法安睡了。

  夜月虽美,可是没有了小晏的存在,一切都失去颜色,苍白无色……

  “溯罹,来吃点东西吧……”水滴走进了大帐,却只看到空荡的一片,歌溯罹不在……

  绿林小道上,歌溯罹披月而奔,马蹄飞踏,他的神情非比一般的沉重。

  “你这个疯子,居然还在吃这玩意儿,想死吗!……想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歌溯罹攥紧了手里的灰色小瓶。

  刚刚,当他在晏之舟的枕下发现这个的时候,简直要气炸了。

  提缰立马,歌溯罹停在了瘴林外。

  夜色浓重,沉沉的密云压了下来,淡雾包裹着的瘴林,阴森可怖。

  歌溯罹纵身跳下马,没入了黑暗之中。

  慕夷越走越迷惑,路好像都是一样的,可是无论怎么绕,都绕不出去。

  密云遮蔽了月色,四周一片昏暗,虽然已是春末,可是这夜的风,却冷的很不寻常。

  沙沙的树叶声,显得诡异,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

  慕夷从来没在瘴林里过过夜,银线丸的药力也是有时限的,眼看着药力就快过了,而这瘴林里的瘴气,过了子时就会加重,今天是盈月,瘴毒更胜平日。

  晏之舟借着勿明勿暗的月光,看着慕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安的情绪写满了脸颊。

  “害怕了?……跟着我走,我带……”

  “你才怕呢!这是我的地盘,我还会怕!……跟着我,不然你死了,我可不……啊——”慕夷话未说完,已经一脚踏空,整个人向下坠落着。

  她的身子蓦地的停在了半空,一双手拉住了她,借了一把力气,她被晏之舟拉了上来。

  惊魂未定的慕夷贴在晏这舟的怀里,喘息着,一个巨坑就在眼前,游移的月光下,是寒厉的箭尖!

  “吓到了?”晏之舟浅笑着问道,嘴角的一丝笑意是温和的关怀。

  慕夷推开晏之舟,不服气的撇过头去,“没有!只是不小心。”

  晏之舟笑了笑,不语。

  这样倔强的女子,到是很少见。

  “你笑什么?……不许笑!”慕夷嗔道。

  本来觉得他的笑很优雅,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笑很讨厌。

  “你们男人都一样,总是看不起女孩子!我阿爹是这样,符江是这样,连你都也是一样!讨厌!……我狠死你们了!”慕夷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慕胤总是看到她就叹气,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符江总是说,你是女孩子,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要被轻视吗?

  现在眼前这个人,明明一付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可是却也如此小看自己。

  “我的命可在你的手上,你可不要发个脾气就打算不理会我的死活了,我可指望着你呢。”晏之舟话语间透着轻浅的温存。

  慕夷看着幽然月光下勿明勿暗的他的面容,茫然……

  他不一样,他和阿爹,符江不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慕夷失神的问着。

  晏之舟举起了被慕夷绑着的手,浅笑着,“你的俘虏。”

  慕夷陷入了混沌不清之中,茫然的后退着。

  月光不定的明暗交织,他的脸庞也时明时暗,一样的微笑,可是却有两种感受冲撞着慕夷的心门。

  明时的温柔,暗时的阴异……

  分不清,分不清……

  “小心……”他的呼喝声把慕夷从迷乱中叫醒了。

  齿轮的运转之声在慕夷的脚下响起,慕夷蓦地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咽之声,转头间,磨盘般粗大的树杆倾泻而来。

  慕夷完全惊呆了,晏之舟轻而易举的挣开了冰蚕丝,抽剑直指迎面撞来的树杆,一手将慕夷环揽在怀里,轻点地面,飘然而起,纵剑劈下,树杆分开两半断裂在地上。

  可是他们还未定神,雨滴般的箭阵飞射而来,晏之舟环剑挡拨,飞箭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

  划破了阴冷的空气,又是一根树杆猛然飞下。

  晏之舟手臂一松,推开慕夷,沉重的树杆砸在了他右肩的半边身子上。

  他的身体如风中的枯叶一般飞落在三丈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你……”

  慕夷挡开飞箭,心中深深的抽痛了一下,可是开了口,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夷儿!”符江的声音打断了林子里的飞箭划裂空气的哨声。

  符江飞身来到慕夷面前,把她从箭阵里拉出。

  晏之舟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股腥甜冲口而出,手里还握着剑,可是整只胳膊已然无法动弹了。

  他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箭耙,晏之舟依然浅笑。

  “小心啊!”慕夷的喊声中似有哭音,符江蓦然一怔。

  寒冽的剑光猝然而至,切断空华的剑气,横纵交错间,飞箭变成了废木散落一地。

  晏之舟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一席灰影,“你来啦。”

  慕夷的心几乎在那一瞬停止了,却又在飞箭断落的一瞬跳动了。

  乌云从月间飘离,月色下,一张冷漠的面孔看着砸来的树杆,抬手一道利落的剑光之后,他已转身望向晏之舟,而树杆则在顷刻之间断裂。

  一击清脆的耳光打在了晏之舟脸上,“刚刚为什么没砸死你!你真该死!”

  晏之舟拖着半边身子,笑了笑,“你不是说,只有你能杀我吗?……我怎么能把命交给了那根树杆……”

  晏之舟的身子倾倒了下来,却被另一个身子支撑住了。

  歌溯罹冷厉的看着慕夷和符江,手中的剑透着寒暄的光。

  “放了他们。”晏之舟的声音轻轻的渲染开。

  歌溯罹收起了剑,架着晏之舟,转身离开了。

  符江的手心全是冷汗。

  为什么害怕?

  只因为那个灰衣人的眼神吗?

  那是一双透着死亡气息的眼睛,似乎只要再多看一会儿,自己全身的血液就会凝固了。

  晏之舟,这样的人,居然是你的手下,你到底有多可怕!

  慕夷却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离开了。

  他的微笑印在了她的心里。

  他总是微笑吗?

  就连面对死亡时也是如此?

  他到底是谁?

  茧(下)

  晏之舟伏在马上,歌溯罹牵着马,一路向营帐走去。

  歌溯罹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脸色冷凝的几乎疆硬。

  “生气了?”晏之舟看着他,右边的手肩似乎已然不是自己的了,挂在马背上,轻轻的摇晃着。

  歌溯罹仍然默不做声,径直向前走着。

  晏之舟咳了两声,笑了笑,“一定是敦煌的风沙太大,把你吹傻了吧……”

  歌溯罹停下了脚步,转眼看着晏之舟,“你真该被树砸死,你这个疯子!”

  他的语气冷厉,要不是看晏之舟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早就要揍他一顿了。

  “我被树砸死了,你去杀谁?”晏之舟依然淡然,好似玩笑般的说着。

  歌溯罹这会儿是真的想杀了他。

  慕夷回到阴月圣教,不发一语的回房了,符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可是符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那时的两个人,月光下,他们身披银霜,如同死神般的站在自己面前。

  那个灰衣人,他的眼神……

  似乎这个世界上有生命的东西,他都要毁灭,这种寒意是符江从示感受过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跟倚剑楼是否有关联,如果他们真的是倚剑楼的人,那阴月圣教只怕……

  符江用力的甩了甩头,他不敢再想下去,慕胤的嘱托如魔呓一般穿透了他的心。

  “如果瘴林也法阻止晏之舟,那就……”

  “不可以!”符江喊叫着,他受不了了,慕胤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一直……一直……

  “这是怎么了?!”水滴和夜更看着歌溯罹把晏之舟架进了大帐,如同丢弃尸体一般的抛到床上。

  “水滴,你给吃几颗疮血丸,他受了内伤,先把他内脏的出血止了再说!”歌溯罹说话的神情,没有半点怜悯。

  “知道了。”水滴点着头,急忙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布袋,里面有好多的小瓶子,她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瓷瓶,倒出了几粒白色的药丸让晏之舟服下了。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夜更冲着歌溯罹喊着,“你不是说……”

  “你给我闭上嘴!”歌溯罹的冷言如利剑般切断了夜更的话语。

  歌溯罹指着床上的晏之舟,质问着夜更,“你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在吃这玩意儿!”

  歌溯罹咆哮着把怀里的灰色小瓶子扔到了夜更身上,“你不是很重视他吗?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吗?……那你还让他吃这玩意儿!”

  晏之舟挪了挪身子,半侧着身子,倒在床边,“不关夜更的事,是我……”

  “你闭上嘴!混蛋!……我当初给你吃这玩意儿,是不想你死!没想到到了今天还在吃,你不想活了,就给我堂堂正正的死在刀剑里,流干你身上最后一滴血!”

  水滴从未见歌溯罹发过这么大的火,以往的他总是冷淡的面对一切,就算是生气了,也只是不语的冷然以对。

  可是今天……他的样子不只是生气……而是恨……怨恨……

  因为小晏的自我伤害?

  从没想到,歌溯罹居然如此在乎小晏。他们之间的友情也许已经超出了夜更……

  “你们两个给我出去!”歌溯罹指着帐帘,对水滴和夜更喊着。

  “为什么?”夜更从沉静中醒来,深深的自责已经让他快要发疯了。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好,你留下!……你留下看着他没有迷迭香时的痛苦,你留下再给他迷迭香,让他继续沉沦下去,到他变成废人,到他死在你眼前!”歌溯罹揪着夜更的衣领狂暴的吼叫着。

  “我们也可以留下来帮忙啊!”水滴不想看到他们三人痛苦。

  歌溯罹放开了夜更的衣领,讽刺的笑着,“帮忙?哈哈哈……我们三个人里,除了我,你们两个扪心自问,你们忍心吗?”

  水滴和夜更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都不忍心。

  每次看到小晏病发时的虚弱和痛苦,他们的心就像被刀剐割一样。

  不是不知道迷迭香会让他万劫不复,只是没办法看他如此痛苦。

  “夜更,我们出去守着吧。”水滴拉了拉夜更。

  夜更看着床上尸体般的晏之舟,愤恨的转身冲出了大帐。

  夜更冲出大帐,不停的用拳头砸向山边的石壁,直到水滴死死的拉住他的手。

  “夜更,不要伤害自己,小晏会伤心的。”

  夜更转眼看向水滴……

  她哭了……

  从未见她流过泪,可是今夜……她哭了……

  “你真的生气了!”晏之舟的话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歌溯罹站在床边,俯视着倒在床上,如同一具尸体般的晏之舟。

  “你真的该死!……你要让你身边的人分担你的痛苦是不是,看到他们为了你生不如死,你很开心吧!”歌溯罹咬着牙,狠厉的说着,“你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晏之舟半张脸埋在被褥里,浅笑着,如此雍容温宛的笑容,却又是如此的残忍。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拉着歌溯罹的衣服,看着眼前歌溯罹的衣摆,眼神很茫然,很凄迷……

  “我没有快乐可以分给他们,只有痛苦……这是我仅有的……”

  歌溯罹握紧了拳头,紧紧的闭上双眼……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袭上了全身……

  小晏,这是你的慈悲吗?

  把你仅有的,和你重视的人分享着,哪怕是痛苦的折磨……

  “青虫结了蛹,等待着破茧而出后的美丽,它等待着,也被别人期待着,可惜他永远不会破茧而出了,因为,它已经死在了茧里。它没有什么可以跟陪伴它的人分享,除了死亡的阴霾。……我除了活着的痛苦,什么也没有。快乐可以分享,那么痛苦也可以吧,这样不是很公平吗?”南疆的春末,一个血厉的灵魂诉说着。

  公平?歌溯罹无法想像要活什么样的境地,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溯罹,我不想死,我不甘心,为什么我活的这么痛苦,而别人却不,为什么我只能选择死来结束痛苦,而别人却不需要。……你们不是都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吗?那么只是承受我分给你们那一丁点儿的痛苦,又有什么不可以,还是说……你们只是说说而已……”

  晏之舟望着歌溯罹,那些的眼神是得意,是不屑,是嘲笑……

  血曦(上)

  这夜,好长……

  风在哭啸,叶间摩挲的沙响也似是泣唳……

  猫头鹰空鸣着,呜咽如诉……

  歌溯罹站在窗边,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否则他就要崩溃了。

  “我很疼……”

  “我不是夜更,也不是水滴,你痛死我都不会心软。”

  歌溯罹你都觉得这句话好虚伪,明明自己的心就快被他撕裂了,明明已经被他折磨的快要发疯了,可是却依然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你真残忍……”

  随着话语之后的一阵空洞的咳声,终于让歌溯罹疯狂了,他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晏之舟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你这个魔鬼,你还配说别人残忍吗!……最冷血,最残忍的就是你!”

  歌溯罹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晏之舟靠在他的肩头,平静的眼神,雍容的微笑,摇弋的身子,空华的声音,魔呓般的诉说着,“我是魔鬼……可是你觉得,从肺里咳出血来的感觉很好受吗?……老天不让我死,他要折磨我,……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折磨别人……这才平啊。”

  歌溯罹的心瞬间被晏之舟如箭的话语刺穿……

  一滴温热划破了歌溯罹冷竣的面颊,滴进嘴角……

  这是什么?

  热的!咸的!从眼中流出的!

  泪!

  歌溯罹骇然,蓦地伸手拭着……

  为什么流泪?我居然会流泪?

  阎罗宫的杀手生涯,早已经把我的心磨出了茧,曾经无数次的看到别人凄凉的死去,血腥、屠戮、杀死别人成了一种快乐,死亡的快感。

  可是为什么现在……居然会为了眼前这个魔鬼般的疯子流泪……

  “溯罹……我真的很辛苦,真的很痛,……给我药……不然,就杀了我……”

  歌溯罹不语,只是听着晏之舟在耳边的低诉……

  “求求你……”

  三个字,只是三个字,歌溯罹的心在瞬间碎裂了。

  这是晏之舟吗?

  是那个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生命,舐血戮命的公子晏吗?

  歌溯罹猛的推开晏之舟,茫然的后退着,看着倒在地上,如同一片枯叶般凝灰的晏之舟……

  歌溯罹突然很害怕,很怕……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锥心的痛,为什么手中握着装着迷迭香的瓶子,为什么居然想要给把它给他,为什么,为什么……

  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要心软,就要屈服了……

  “收起你的可怜!”歌溯罹吼叫着,“我不会心软,不会!……站起来!……你是晏之舟,是如魔的公子晏!……不要,不要像只死狗一样的乞求!”

  歌溯罹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看到晏之舟那一抹浅笑,就期待着,跟随着……

  因为自己也是邪恶的,魔鬼的身边存在的必然也是魔鬼……

  之所以有期待,之所以会跟随,都是因为,他的身上的血腥,他身上的残忍,都是自己同样拥有的……

  可是到了今天,歌溯罹才发现,原来魔鬼也会有泪水,原来魔鬼也会心痛……

  晏之舟强撑起身子,靠在床边,死灰般的凝眸看着歌溯罹,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他在嘲笑,嘲笑着歌溯罹的不知所措,嘲笑着歌溯罹的心软慈悲……

  “不许笑!不许再笑了!”歌溯罹把手中的瓶子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碎了。

  他踉跄着后退着,不能走近晏之舟,不能走近,他是勾魂的魑魅,他会摧毁一切,无论是生命还是意志……

  冷漠如歌溯罹,都无法挣脱出他设下的魔障……

  大帐里弥漫着迷迭香的优雅香气,两个阴厉的灵魂对峙着……

  晏之舟幽然的笑了笑,挪了挪身子,右臂无力的耷拉着,“杀死别人快乐,还是杀死自己快乐?哼哼,你说呢?……杀死我,你做得到的,对吧。”

  歌溯罹已经迷失了自己,茫然的看着银色月光下的晏之舟,周身散发着银色的光彩,发间透着幽蓝……

  湿婆天……

  曾经在敦煌的神祗壁画上看到过这样的面容……

  傲视苍穹的灭天之神,血腥的舞者,慈悲的微笑,血厉的心境……

  小晏……他就是湿婆天的写照,江湖中,他就是毁灭一切的神……

  “我做不到……”歌溯罹凄然在心中无声的默念着,“这样的你,我杀不了,我宁愿杀死自己!”

  晏之舟捂着胸口,一阵猛击咳之后,血色的花瓣绽放在他身前。

  他喘息着,可是随着胸口的一起一伏,歌溯罹感受得到他的……痛苦……

  歌溯罹走到他的身边。缓缓的蹲下身子,指手轻触着他身前的血迹,一点殷红沾在指尖,略有余温的血是那么端丽……

  “你这么无情,那我就残忍给你看。”

  晏之舟!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居然可以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我血中的毒,可以杀死生命,而你话中的毒,却可以杀死灵魂……

  歌溯罹伏倒在晏之舟的手边,额头紧贴着他的手背,指尖的血渐渐冷却了,他的泪无声的滴在尘土间……

  这是一种屈服,是一种膜拜,是一种……虔诚……

  晨曦如血,映红了南疆的翠仪,撕裂了无眠的冷夜,笼罩了人心,磨灭了人性……

  夜更未眠!

  水滴未眠!

  歌溯罹未眠!

  血曦(下)

  阴月圣教内,慕夷独坐了整夜,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里,挥之去。

  只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就老是纠缠在心里。

  好像见过他之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灰白,失去了光彩似的。

  他不过是一个病歪歪,又讨人厌的家伙,除了那副笑容还算得上能吸引人,其它的……根本没什么特别嘛!

  那自己为什么忘不掉他,反而越来越牢不可弃……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的武功决不在符江之下,那么轻意就挣脱了冰蚕丝。……他是敌人,他是倚剑楼的人,我怎么可以挂念敌人,最好他死掉,这样我们就可以少对付一个了。”

  慕夷坚定着自己的意志,可是事实总是口不对心的。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魇!

  一旦遇上了,就一辈子都逃不开,甩不掉了。

  晏之舟就是这世上最深的魇,只要一眼,一眼,就能让你终生沦落其中,无法自拔。

  “天亮了。”雅月望着晨曦映照的金色大殿。

  这一夜,雅月从忧昙口中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叫小晏的人,一个特别的人。

  虽然她还不明白,小晏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一个人会在拥有温柔微笑的同时,又拥有着一颗冰冷如铁的心,可至少她明白……忧昙真的很爱他,就像自己对玉归尘一样。

  忧昙雅月……代表着沉默,代表着奉献,代表着付出与期待……

  玉归尘这些日子以来,夜不能寐,晏之舟已然成了他的噩梦。

  偌大的敦煌却比不敌不过一个人的阴影。

  晏之舟的可怕,不在于他的无敌,而是他的深不可测,当你的敌人已经超出了你的预测范围,当你的敌人已经变成阴影将你笼罩时,这种阴郁,几乎可以杀死你。

  玉归尘站在敦煌城的城墙上,看着眼前的焉焉大漠,被血色的晨曦覆盖着的黄沙千里,这是死神的来临前的预照吗?

  呼啸而过的风沙也无法吹走这血色的阴霾……

  水滴端着空药碗从大帐里走出来,歌溯罹疲倦的站在晨曦之中,看着不远处的湖面。

  夜更靠在帐边,沉默不语。

  “你们都累了吧,去休息吧!这是不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

  “他不死,死的就一定是我们。”歌溯罹轻声的说着,向湖边走去。

  水滴和夜更只有沉默。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可以舍弃自己的性换来小晏的平安无事,他们都是心肝情愿。

  歌溯罹不想去看夜更和水滴的样子,因为害怕被他们看到,自己其实也跟他们一样……

  曾经嘲笑夜更的盲目,曾经不舍水滴的义无返顾,可是现在……原来自己也早以沦落的跟他们一般了。

  一个疯子,一个魔鬼,一个活死人,到底有什么摄人的魅力,可以让所有人成为他的奴隶,心甘情愿的承受他带来的折磨和痛苦……

  “我没有快乐可以分给他们,只有痛苦……这是我仅有的……”

  这句魔呓般的话,一直缠绕在歌溯罹的心里。

  你把你仅有的分给你重视的人,他们得到的是痛苦,那他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的残忍,你的无情,你的冷厉……只因为你的孤独吗?

  “你这么无情,那我就残忍给你看……”

  什么样心境的人,才能说出这样凄厉的话。

  他的残忍不只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厌倦了这样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了吗?

  还是一直都希望死去?

  如果根本不想活下去,那为什么要向敌人举起手中的剑……

  是本能吗?杀死眼前的人,就是你的本能吗?

  小晏,你真的很残忍,真的……

  夜更默默地走进了晏之舟的大帐,床上静静睡去的晏之舟,是那么温和,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血厉。

  “小晏,为什么我挣脱不了?你究竟下了什么咒?”

  夜更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经历了万世的寻找,终于找到了你,湿婆天。

  可是自己到了今时今日却分不清,缠结着自己留下,不舍得离去的,到底是湿婆天,还是小晏。

  也许自己真的游弋了太久了,心累了……

  “你如果慈悲,就杀了我吧,求你……”夜更深深的叹息着,心上的重,是无以负担的……

  夜更落寞的走出了大帐,晏之舟轻轻的睁开了眼睛,淡然的望着帐顶,幽然的笑了笑……

  忧昙站在墓碑前,这是她最后一次抚摸这块无字碑了。

  她找到了和他再次相见的契机,她不会再错失了,不愿决望中看时光流逝,她要完成他们的约定。

  等他回来……与他相见……

  忧昙浅笑着剪下一缕青丝,埋在了他的墓边,“等着我,小晏……”

  忧昙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一滴滴的滴在了水镜里……渲染开来……

  如涡流般旋转的水镜把忧昙的血溶入水中,直到最后一滴……

  剑轮神庙里的剑轮镜透出血色的光芒,一个静谧的灵魂穿过时间的镜鉴……来到了她宿命的转折之地……

  雅月在沉睡中与这凄美的光芒溶在了一起……

  杀祭(上)

  晏之舟躺在床上,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床榻上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晨曦散满大帐,很暧,很柔……

  晏之舟用胳膊遮住阳光,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晏之舟,你真是个混蛋……真该死……”

  “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该死呢!”歌溯罹站在门,遮住了照在晏之舟身上的阳光,淡然的说着。

  “我早就该死了,活到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歌溯罹看了看床上死尸般的晏之舟,“无论为了什么,至少你还没死。……只要没死,就给我活下去,别这么半死不活的碍眼。”

  晏之舟笑着坐了起来,白衣敞开着,胸口那道深色的伤口赫然可怖。要是多深的伤口,到了今时今日依然如此明显,那一剑,一定很痛吧……

  歌溯罹一阵失神,茫然间他回过神来,把目光从晏之舟胸口上的伤痕移开,转眼望向帐外,“等着我们的是一场杀戮,你别给我在这里伤春悲秋的,快点起来!”

  歌溯罹走开了,帐帘骤然而落,晏之舟幽然一笑。

  杀戮。

  我就是为此而活的吧,那就让我继续在杀戮中活下去吧,一身的罪孽,一身的血腥,等待着报应到来的时候……

  正午时分,瘴林外,一席黑衣坐于马上,龙纹的图腾缠绕领袖之间,一双冷傲的眼睛静漠的凝视着眼前的瘴林。

  瘴气缭绕的林子,已经扭曲了前路,身后的人马整装待发。

  歌溯罹看着身前的晏之舟,少见他穿黑衣,今天却似有些特别,黑色代表死亡。

  夜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只知道,眼前的小晏,是他要保护的人,纵然身死,也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任何人……

  水滴习惯了从背后看着他,他总是那么伟岸的站在自己眼前,宽厚的肩膀,似乎可以承担起世间的一切。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抬起手轻轻一挥,身后的上千人马冲入了瘴林,没有一丝犹豫。

  这么多年来,晏之舟的对手都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却有这么一般不记生死,誓死效忠于他的门下。

  似乎倚剑楼上下所有人,都有着为他而去的决心。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忠诚?

  不会是因为害怕,由害怕而衍生出的不会是忠诚。

  晏之舟杀戮无数,血债累累,可是却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以命相搏,不可思义,真的不可思义……

  “下得了手吗?”歌溯罹坐在马上,走在晏之舟的身边,看着前方的灰尘滚滚,问着。

  晏之舟并没有愕然,而是淡淡的笑着,“昨夜的选择是双方的,今天的结果,自然也是我们都想的到的。”

  “你很残忍。”歌溯罹浅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晏之舟。

  晏之舟依然轻浅幽然的一笑,转眼看向歌溯罹,“我可把你的话当成夸讲吗!”

  “可以!”

  “谢谢!”

  两人相对一笑,一切却是那么自然……

  瘴林可怖,还是人心更可怖,不知。

  瘴林可以攻破,人心却深不可测,难解。

  慕夷坐在房中,静寞不语,昨夜的黄粱一梦,现在她真的好似还在梦里。

  慕夷轻轻的扶着脸颊,晏之舟那一滴泪滴落之处,他那时的样子,久久盘环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

  明明知道他是一个骗子,一个一手血腥的恶人,一个将给阴月教带来杀戮的魔鬼,可是自己却依然对他恋恋不舍。

  “慕夷,你真没用!”慕夷咬着牙恨着。

  可是恨又如何,灵魂已经归附于他了,还有什么资格去恨,一切不都是自愿的吗!

  窗外翠色怡人,窗内泪若沾襟……

  杀祭(下)

  “不好啦,不好啦……”一阵慌乱的喊叫声破了阴月殿的宁静。

  “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符江从帘后走了出来。

  “傲傲倚剑楼的人,过了瘴林了!”

  符江面色苍白的瞪着双眼,一片愕然。

  “果然还是逃不了……”

  符江蓦地回过头,慕胤苍老的面容憔悴不堪,神色更加黯然,“该来的,终究要来。符江……”

  符江的眼神比之刚刚更加震惊,一丝死亡的气息袭上全身,“不,不,教主,不可以,符江作不到……”

  慕胤揪住了符江的衣服,吼着,“你是男人,拿出男人的气慨来!……为了阴月教,为了夷儿,决对不能让晏之舟毁了一切!”

  符江的泪水冲出了眼眶,他无力的跪倒在慕胤脚下。

  慕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报信的弟子吩咐着,“一定不能让他们攻过黑河!……只要坚持到今晚,就一定能消灭晏之舟!”

  “是!”弟子转冲出了大殿。

  符江仰望着慕胤,这个他视为父亲般的人,可是他将要面对的,却是……

  一路走来,尸横遍地,其中有倚剑楼的弟子,也有阴月教的教众。

  争斗总是残酷的,总是要付出血腥的代价,至于是否值得,只有争斗的双方才真的明白。

  凌冽向夜更禀报了情况,过了瘴林之后,眼前的一条黑河,只怕才是真正的对手。

  奔流不息的黑河,如其名,河水如墨,湍流如瀑,河上只有一座锁桥。

  晏之舟站在河边,将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刹那间一阵白雾飘起,石头化为为沙粒,随着河水流走了。

  “哈,这条河可有意思了!”歌溯罹笑着走到了晏之舟的身边。

  “看来你有兴致了。”晏之舟了解歌溯罹。

  过瘴林的时候,他一直未曾出手,因为那里对他来已经没有乐趣了,而现在他这样的神情,也就是说,他又找到了乐趣。

  歌溯罹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越是难的事,他越有兴趣。也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取择成为晏之舟的手下,因为晏之舟的难预测,正是他的兴趣所在。

  “小晏,这条河不简单。”夜更和水滴走向了晏之舟。

  凌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四人中的那个王者,永远都只是这个距离,永远无法接近。

  他高高在上,自己从来只能仰视。

  他遥不可及,自己一直只能眺望。

  似乎他所在的地方,跟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两个世界,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他站着的那片土地,会因他而圣洁不可踏足。

  自己就像个凡人般的看着如神一般的晏之舟……一直如是……

  慕胤推开了慕夷的房门,女儿清秀的模样映入了眼帘。

  “夷儿。”一声轻唤。

  多久了,慕胤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和女儿相处过了。

  “阿爹!”慕夷扑进了慕胤的怀里,不知是委屈,还是感触,泪珠就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房里的大鸟笼里,翠鸟欢叫着。

  “乖,乖……怎么哭了。”慕胤轻抚着怀中女儿的秀发,慈祥的笑着。

  “没……没事!”慕夷擦了擦泪水,摇着头,靠在阿爹的怀里。

  只要有阿爹在,慕夷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都不在意,因为有阿爹……有阿爹就是幸福的了……

  “夷儿,阿爹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吧。”慕胤笑着拍了拍慕夷的肩膀。

  “嗯。好久了。”

  “夷儿,你娘离开咱们也有十年了吧!……阿爹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啊!”

  慕夷靠在慕胤的怀里,享受着这份慈爱和关怀,这一刻,她终于可以不再想着那个魔鬼,不再为了他而伤怀难过。

  “阿爹,娘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一直跟夷儿说,‘这世上最会心疼别人的就是你阿爹了。’……虽然娘临终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可是她并没有怨你,娘她走的很安祥。……因为她知道,你的心里挂着她。”

  慕胤的眼眶湿了,芸缇,如若再让我重新选一次,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我曾经痴恋着你的师姐若珣,可是我终于明白了,你才是我毕身的归依。分离日久,芸缇,慕胤终于可以来与你相见了。

  “夷儿,答应阿爹,不要委屈自己。”

  慕夷忽觉阿爹今日的不同,茫然的望着泪眼蒙蒙的阿爹。

  “阿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慕胤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傻丫头,阿爹没事。……阿爹老啦,哈哈,有些感叹而已。……好啦,不说了,阿爹走了。……你,歇着吧,歇着吧。”

  慕胤站起身,缓缓的走出了慕夷的房间,他的背影苍老而憔悴,阿爹老了……他太操劳了。

  符江站在门外,等着,深入骨髓的痛要怎么面对,听着屋里他们两父女的闲聊,每一个字都像箭一样射穿了他的心。

  御行百鬼,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可是更可怕的是……

  符江合上双眼,泪水滑落……

  “符江……”慕胤的声音彻底断裂了符江的心,“我们走吧。”

  慕胤义无返顾的向祭坛走去,符江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擦去了泪水,跟了上去。

  这条通往祭坛的路很长,很阴暗,浓重的湿气让人觉着很憋闷。脚下的土很松软,只能一人通行的细长通道,墙壁上的石块参差不齐。墙壁上的烛火勿明勿暗,闪烁不定,时不时的会有一些蝙蝠从头顶上的飞过,腥恶的气味充斥着整条通道。

  终于……

  祭坛就在眼前了,斑驳的石阶是昏暗的红黑色,祭坛中间的巨大的石月高高的悬于空中,石月下的小台上插着一柄缺了口的钝刀,刀身泛着暗红的锈色。

  慕胤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望向符江,“能不能让我走得舒服些,就看你的了。”

  符江锁紧了眉头,望向石上的钝刀,“教主……”

  “符江,我一直视你为亲子,如今你就要送我上路了,叫我声阿爹吧!”慕胤慈祥的笑着。

  符江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抬眼望着慕胤,“阿爹……”

  两个字在泣咳中模糊不清……

  慕胤释然的点了点头,“好孩子。”

  说着他转身望向石台上的钝刀和那一轮石月……

  “我乃阴月圣教教主慕胤,承月神之术,将我之首祭于百鬼,将我之魂交于月神!”慕胤转眼看着符江,幽然一笑,“承我之位者,符江也!”

  语闭,石月旋转着,分裂开来,一半呈亏月状,一半呈凸月状,里面的光景令符江全身疆硬。

  白色的骷髅堆满了那小小的狭间,各种毒物游走其间,啃食着骨上的烂肉,一股腥恶的臭味冲鼻而来。

  符江几乎要呕出来了。

  慕胤淡然的笑着,“砍下我的头,丢入石月中,祭祀百鬼,你便可以拥有我必生的力量,加上月神之术,自然能够御行百鬼,消灭一切来犯之人。……当阴月圣教有外敌来袭时,教众擠能力阻挡,教主便要舍身味百鬼,把力量全部交给新一任教主,借月神百鬼之力,消灭敌人。……符江,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为了圣教,拺们无从选择。

  慕胤跪在了石月之下,把头轻轻的摆在了石台上,等待着……

  符江站了起来,看着石月里那些可怖的光景,他咬紧了牙,走向了石台,走向了慕胤,走向了钝刀,走向了宿命……

  钝刀被符江从石台中抽出,很沉,很重……

  “符江,好好保护夷儿。”

  符江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知道了,阿爹。”

  刀锋瞬间的狂舞,骨骼断裂的响声,飞溅的血液……

  一颗头颅提在符江手中,鲜血仍在流着,符江木然的握着刀,望向石月……

  一道殷红的弧线,石月后的狭间里又多了一颗神情安祥的头颅……

  窸窣之声充斥着整个祭坛……

  百鬼啃食着慕胤的头颅……一点点……一点点……

  符江把钝刀再次叉进了石台里……轻抚着石台上的血,将手指上的血舔入口中,将这血并着深深的仇恨一并记下了。

  “阿爹,你去吧!……符江一定会杀了晏之舟,祭你……”

  石月沉重的合上了……

  符江转身走出了祭坛……去完成他的宿命……

  晏之舟站在黑河边,淡然的笑着……

  “小晏怎么办,过不过河?”

  “安营!”晏之舟回答着夜更的问题。

  “安营?为何不一鼓作气攻过河去?”水滴不解,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消灭阴月教了呀。

  “现在过河,我们就输了。”晏之舟望着河面浅笑着说道。

  歌溯罹笑了笑,“哼哼……这条锁桥是唯一的路,却无人把守。如果我们过了河,他们切断了这条路,我们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歌溯罹说完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晏之舟,你是这么想的吧,你的心思深重如此,可见那些被你所杀的人,死的也并不冤枉……

  晏之舟看着眼前的黑河,幽然的浅笑裂断了黑河的阴霾……

  一切就在这里了断吧……

  撕夜·黄梁(上)

  慕胤坐在房里,看着手上的龙环玉,轻轻的叹息着。还记得年少时的往事,还记得那个绝世的故人,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也只是因为情深所至。

  “慕胤,他说他要来接我了!”

  一个丽若倾城的女子笑着说道,却未发觉眼前的我,神色是多么黯然。

  “真是太好了,你也要跟芸缇成亲了,我们三个人都幸福了。”

  我看着你,心里低诉着,若珣,你可知我心中挂念的人是你啊!

  可是你却直执于那个什么都不能给你的男人。

  就算他权倾天下,就算他高高在上,可是他真的爱你吗?

  果然……

  十六年,十六年后的大火证明了一切。

  他根本不爱你,在你和权利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漫雪楼化为了灰烬,你也永远的离开了。

  芸缇,你的师妹,我的妻子,她问我,有没有后悔当日未曾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有骗她,我是真的不后悔,因为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我为你不值……真的为你不值……

  慕胤轻叹着,摇了摇头,手中的龙环玉温润生光。

  晏之舟坐在桌前,右臂用布包着吊在劲间,他沉思了片刻,左手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水滴走了进来,看了看他宁神用心的样子,淡然的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药。

  他的精神好多了,这三天来,大家都累了。

  “水滴,叫夜更和溯罹进来。”晏之舟低着头一边画着,一边说道。

  “知道了。”水滴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是为什,可是只要是小晏的决定她都不会质疑,于是转身走出了大帐。

  不屑片刻,水滴领着他们两人走了进来。

  温柔的阳光下,小晏的样子温润如玉,宁神静气的样子,跟前晚判若两人。

  歌溯罹嘲讽的摇了摇头,坐到了椅子上,等待着这个疯子的指示。

  “这是瘴林的机关图,让倚剑楼的兄弟记下,明日午时,我们进林子。”晏之舟把机关图,交给了夜更。

  夜更点了点头,走出了大帐。

  “你的药戒了?”歌溯罹冷笑着问道,“瞧你的样子,半死不活,还吊着胳膊,明天你怎么去?送死去?”

  晏之舟站起了身子,幽然自得的走到歌溯罹面前,“只有一只胳膊,我也能捏死阴月教。”晏之舟的狂妄,不是自吹自擂,只要是他想杀的人,就算他没有手,对方也活不了。

  “那随你便,我要去睡觉了,这几晚都有个疯子发疯,害得我没觉睡。”歌溯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

  “小晏,你的伤……”水滴还是有些担心,必竟,他到现在右肩还是不太能活动。

  晏之舟笑了笑,把水滴端来了药一饮而尽,“明天一定会好。”

  是啊,明天一定好,只要是晏之舟说的,必定会成为现实,亘古不变。

  日已西沉,月已升,满目苍翠,黑似沉。

  又是一个宁静的南疆夜。

  晏之舟披着外衣,站在山边,望着天上的月,他微合着双眼,静静的听着,感受着,多么宁静的夜,多么悦耳的风声,手中轻握的龙环玉触手生温,透着淡淡的静谧之色。

  一柄冷刃架在了晏之舟的劲间,“别乱动,不然杀了你!”

  晏之舟淡然一笑,“那可不行。”

  晏之舟话语未落,已经转身将身后的人揽进了怀里,劲间赫然留下了一道轻浅的血痕。

  怀里的人,为之一怔,用力挣脱着。

  “放开我,混蛋。”

  “你再大一声点,其它人可就听到啰!”晏之舟浅笑着在她耳边低声的说着。

  她气愤的转脸想骂他,可是唇却沾到了他嘴角上。

  “想亲我,不用这么害羞。”晏之舟轻声的说着。

  月光下,他的眼神是那么迷离。

  她推开了晏之舟,捂着嘴,看着他,月下,她的脸颊透着红晕……

  “下流!”

  “慕姑娘大架光临,不会是来赏月的吧。”晏之舟看着他,浅笑依旧。

  “我是来杀人的!”慕夷握了握手中的弯刀。

  “杀我?”晏之舟觉得她的回答真的很幼稚。

  慕夷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哼,你也配我杀吗?……我是来杀你们的主子的。”

  “哦。你是来杀晏之舟的。”晏之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我就是来杀他的。……阿爹常说,蛇无头不动,我杀了他,看你们还敢不敢不言不惭的说要灭我们阴月教!”慕夷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的确很天真,天真的让晏之舟都不忍心跟她说,自己就是他要杀的人。

  “你杀不了他,只会被他所杀,你还是走吧。”晏之舟和她擦身而过,向大帐走去。

  “你少小看我,我一定可以!”慕夷在他身后小声的喊着。

  晏之舟径自向前走着,不去理会她,在他眼中,慕夷不过是一个冲动又好胜的女子,这是她的可爱之处,同样也是可悲之处,因为她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会欣赏她的人,而是一个会毁灭一切美好事物的魔鬼。

  撕夜·黄梁(下)

  晏之舟走进了大帐,慕夷也跟进了大帐,月色如洗,散满整个营帐。蓦然,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慕夷,“你不是要去杀人吗,干嘛跟着我?”

  慕夷露出了难色,“我不知道他住哪间营帐。”

  晏之舟又一次被她的天真逗笑了。“那你跟着我也没用,我不能回答你什么。”

  慕夷低下了头,指尖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唇,一丝红晕袭上脸颊,“我知道。……只是我想问问,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她一下子变了,变得温柔而羞怯,说话的声音轻到几乎被风声掩盖。

  “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晏之舟笑了笑,轻声的回答着。

  他只希望,如果可以,今生他们不要再遇到……

  慕夷蓦然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你那天要救我?我们是敌人不是吗?”

  “我只是不小心。”

  简单而平常的答案,可是相对问题来说,这个答案很不真实。

  “不小心?”

  晏之舟点了点头,“是啊,不小心。……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慕夷有些失望,撇过头去不再看他,“那还是要谢谢你。”

  “不用谢了,你刚刚已经谢过了。”

  慕夷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微笑的晏之舟,“谢过了?”

  晏之舟浅笑着坐了下来,“刚刚亲了我一下,我当你谢我了!”

  慕夷的脸颊猛的热了起来,心跳的好快……

  “你害羞的样子,也很迷人啊!”

  晏之舟的这句,对于慕夷来说,不知道是夸讲,还是讽刺。

  她总是一付假小子的态度,虽然是一身南疆女子的装束,可是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没有女孩子的娇弱之气。

  从小到大,阿爹总是因为她不是男儿身而常常叹息,所以慕夷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男孩子,可是现在……

  慕夷却只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想成为一个女子……

  晏之舟转眼望向窗外的月色,淡然的笑着,“南疆真的好美,”他转过脸看着慕夷,“你也是……我就快醉了……”

  “够了!”慕夷蓦地举起手中的刀指着晏之舟,“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被你迷惑的!”

  慕夷哭了,长这么大,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哭过了,可是她却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话……弄哭了……

  为什么哭?

  他明明是在迷惑我啊?为什么我却期待着?

  晏之舟站了起来,走向她,走向她的刀锋,一步步……一步步……

  慕夷不断的后退着,后退着……

  “为何后退,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慕夷震惊了,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晏之舟,“骗人的,不会的,你是……”

  慕夷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居然是……

  晏之舟的胸口紧贴着慕夷的刀锋,他依旧淡然的笑着,“刺进去,杀了我……大家都解脱了……”

  慕夷的泪水划过脸颊,弯刀猝然而落……

  “我会杀死所有人,你应该在我还没有杀人之前杀了我。这样,对大家都好。”晏之舟的轻语似有魔力,慕夷的心在他的话语中激荡着。

  歌溯罹抱着肩,站在月色下的篝火边,侧脸看了看晏之舟大帐上的两个光影,淡然的笑了笑。

  “你这个疯子,一定要伤尽所有人,杀光所有人,你才会甘心吗?……为什么我不在你药瘾发作的时候,一剑杀了你,大家就都解脱了。”

  歌溯罹转眼看向头顶上的黑夜明月,叹息着……

  晏之舟看着茫然落泪的慕夷,“为何丢下刀?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我是晏之舟,倚剑楼的主人,来毁灭你们阴月教的人,杀了我,你们就平安……”

  “别说了!”慕夷冲着他喊着,“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女人,果然是脆弱的,如果她能硬下心肠,如果她没有……对他动心……

  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又或者……

  晏之舟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不确定这世上是不是有人能杀得了自己,因为在他们下手之前,也许已经被自己所杀了。

  走到了她的面前,浅薄的月色下,他的凝眸让她迷醉……

  刹然间,她被他拥紧……

  他的肩膀好宽广,似乎可以承担世上的一切……

  他的呼吸好轻,轻的就像快要消失……

  “我是骗子,你会后悔的……”晏之舟的话如耳语般轻浅,却如浓雾般弥散在慕夷的心中。

  “……那你就骗我一辈子吧……”慕夷轻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欺骗”……

  “如果不能被人喜爱,那就被人憎恨,至少这样,可以永远记住。”

  慕夷骇然,此刻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到底疯狂到什么程度,可怕到什么程度……可是慕夷更加感受到了他的……孤独……

  想被记住,不想如灰尘般被无视,这就是他存在着的意义吗?

  慕夷想推开他,可是……不忍心……

  她真的不忍心推开他,明明他是要伤害自的,明明知道会被伤的体无完肤,可是自己居然不忍心……

  自己是疯了吗?

  一定是。

  晏之舟看着泪痕满面的慕夷,一滴泪滴在了慕夷的脸颊上……

  慕夷又一次骇然……

  他……哭了……

  却依然淡然的笑着,可是眼中的泪一次又一次的敲打着慕夷的心扉……

  晏之舟觉得自己活的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夜更曾经是他活下去的依靠,他救了他,一直在保护他……

  可是……

  “你如果慈悲,就杀了我吧,求你。”

  夜更的话,把小晏的心硬生生的撕裂了。

  很痛,血肉斑驳。

  原来,夜更被自己依靠是如此痛苦的事。

  痛苦到,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那为何当初他要救他,要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小晏的心很痛,比肩上的伤痛,比当初母亲一剑刺穿的心口痛……

  死是解脱吗?

  那自己死了,是不是所有人都解脱了?

  夜更如是,水滴如是……歌溯罹也如是吧……

  慕夷,杀了我……

  杀死我,我们就都解脱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刺下去呢,帮自己这个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人解脱,这不该是功德一件吗?

  “晏之舟……”慕夷轻声的唤着,深深的吻上了他的唇……

  残烛灭去了,最后的一丝光华撕裂了夜的静默……

  黄粱一梦……

  几时醉,几时醒,几时挥去,几时挽留……

  袭·百鬼伏夜(上)

  微风徐徐,天色如鸦,深沉凝重。

  扶郎山麓的翠色令人迷醉,黑河湍流不息,水声如丝竹一般铮铃幽长,脚下的土地松软如毡,树叶在风中婆娑成舞……

  “这里很静。”歌溯罹走到了凝望着河面的晏之舟身边。

  一席黑衣的晏之舟与这眼前的景色十分相衬,一样的混沌不明。

  “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安静的。”晏之舟望着黑河的河水,轻声的说着。

  “你打算怎么跟那位姑娘交代。”歌溯罹脸上透着笑意,似是一个有心看戏的观众。

  晏之舟转而看着他,笑了笑,“你觉得好笑吗?”

  歌溯罹掸了一眼晏之舟,转眼望向河面,“不好笑吗!……你骗了人家姑娘的感情,现在又要来灭人家的教派,你真是够可恶的。”

  晏之舟淡然的一笑,迷离的眼神中透着落寞和孤寂,“是她心甘情愿被我骗的,不是吗?……被骗的人,没有资格怪别人骗了他,因为所有的错,只因为他愚蠢。”

  歌溯罹侧目看着说出此话的晏之舟,许久,许久无言以对,却蓦然笑了来,“是啊是啊,人家杀不了你,就只能被你骗啰!……我可听得很清楚,原来公子晏的不需要花言巧语,只要说两句伤人心的话,就能骗得人家服服帖帖了,你可真是厉害啊!”

  歌溯罹嘲讽着,可是他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嘲讽,为瞥见他那一丝落寞之后,就很想说些什么来讽刺他。

  “你在吃醋吗?”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歌溯罹窒息了。

  他瞪着身边依旧淡然的凝视着河面的晏之舟,喊道,“你疯了吗?!我吃醋?!我吃你的醋?!”

  晏之舟笑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歌溯罹,像个孩子似的辩驳着。

  “没有,没有,没有……”晏之舟一付敷衍的样子,笑着向大帐走去。

  歌溯罹可不能就此放过他,居然说自己在吃醋,这也太离谱了吧,他跟在晏之舟身后喊着,“喂,你给我说清楚,别这么敷衍我。……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会吃你的醋,你是不是病傻啦……”

  晏之舟听着身后歌溯罹的叫啸,浅笑着摇了摇头。

  慕夷的房门被猛的推开了,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一个血淋淋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步一个血印,一步步走向慕夷……

  “符江?你怎么了,怎么会满身是血?”

  慕夷惊慌的看着符江,可是他却只字不答,直至走到慕夷的面前,他轻声的说道:“教主死了,阿爹死了……”

  声音很轻,很轻,却足以裂断一个灵魂……

  慕夷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

  阿爹刚刚明明还在跟我聊天,阿爹明明还在的……

  符江看着慕夷茫然失措的样子,握着她的肩,用力的握着,瞪着她,“阿爹死了……是我亲手……砍下了他的头……是我亲手杀了他!”

  慕夷的心在瞬间碎裂了,眼前符江身上的血……都是……阿爹的……

  “为什么?”慕夷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刺进了符江的胸口,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阿爹让我亲手杀死他,阿爹要我用月神之术御行百鬼,阿爹要我……杀死晏之舟……”

  慕夷松开了手中的刀,弯刀猝然而落,看着眼前木然无神的符江,慕夷相信了,他没有说谎。

  慕夷瘫倒在地,泣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昨晚没有杀死他,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他,为什么……

  阿爹!

  是我害死阿爹的。是我,是我!

  符江看着伤痛欲绝的慕夷,任然没有任何表情,他已经死了,在他亲手砍下慕胤人头的那一瞬,他也把自己的心剐割了出来,和慕胤的人头一样,奉献给月神了。

  “夷儿,夜深了,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阿爹的心愿。”

  符江走了,没有留恋,没有回头,义无返顾的走了。

  慕夷看着他的背影,和阿爹一样的苍茫无力。

  天那,你为何如此残忍,为何如此无情……

  晏之舟……为什么我会遇到你……

  扶郎山麓的夜很静,静的令人害怕。

  沙沙的树声如泣如诉,哗哗的水声如咽如唳,没有虫鸣,没有鸟啼,似乎这些东西都消失了似的。

  风吹着,吹着,吹着,旗杆上的龙旗飞舞着,越扬越高。

  扶郎山顶一缕轻烟随风飘摇着,火光一点,在瞬间映热了灰暗冷凝的夜幕……一个身影站在篝火前,狰狞着望向山下黑河边的营帐。

  天空中的弦月在云过之后,渐渐变得饱满,最后一丝淡云退去,一轮满月高悬空中透着寒暄的光芒……

  符江站在篝火前,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滴进了火焰里,一阵烟雾过后,风骤然而起,狂暴的吹着……

  黑河边,倚剑楼的大旗在冽风中被撕扯开,飘进了黑河之中,刹那间化为一缕灰尘,随着河水流淌而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营中一阵骚动,大家被这不寻常的风吹醒了。

  走出帐外的众人,被狂风吹刮着,几乎睁不开眼睛……

  夜更顶着狂风,望向四周,怎么会突然刮起了这么大的风!

  符江望着山下的骚动,露出了一丝浅笑,轻轻的吐出几个字,“蝗祸……”

  几滴鲜血散进了篝火里,一阵烟雾飘渺入风……

  风声中透出了些许异鸣,嗡鸣声在空气中回响着,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啊—————”一声凄唳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一个弟子倒下了,他被什么包围着,啃食着……

  袭·百鬼伏夜(下)

  “是蝗虫!”凌冽骇然的叫着。

  夜更看向那名弟子的瞬间,又是几声惨叫,同样……几名弟子倒下了,同样……被包围,被啃食着……

  嗡鸣声在头顶上回旋着,夜更抬头望去,从未有过的惊恐袭上了心头……

  蝗虫……

  成千上万的蝗虫……飞舞着……

  不断的冲向活着的人,将们包围,啃食……

  一时间,营地里惨叫声四起,不断有弟子倒下,被啃食着。

  “用火,用火烧!”凌冽叫喊着。

  儿时在出身农家的他,明白如何对付蝗虫,可是他却从没未见如此之多的蝗虫……

  这样的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蝗虫出现……而且还是黑色的蝗虫……

  更可怕的是……这些蝗虫居然吃人……

  符江看着黑河边的点点火光,冷厉的笑着,“晏之舟,让你也尝尝被百鬼啃食的痛苦……让你也感受阿爹受的苦!”

  鲜血散进篝火中,呜咽的风猛烈的刮着……

  “蝎行……蛇裂……百足……蜍虿……”

  符江的声音如鬼唳一般划破长空……

  噩梦……降临了……

  黑河边的点点火闪动着,晏之舟走出了大帐,如墨的身影站在火光中,神情雍容淡定……

  “小晏……”歌溯罹挥舞着剑,向晏之舟奔来。

  蝗虫们啃食过后,地上只剩下被蚕食待尽的腐尸……

  夜更和水滴亦来到了小晏身边,剑锋扫过之处,落下一片蝗虫的尸体,可是很快又有一群冲了过来。

  它们似乎是源源不绝的……

  晏之舟抽出了藏于软带里的软剑,神鬼刃。

  寒厉的光划过夜幕,飞舞的蝗虫在光华过后,猝然而裂,纷纷落地。

  晏之舟向锁桥走去,一步步,身后落下了如雪片般的蝗虫尸首。

  他看到了,在大帐的窗边,他看到扶郎山顶的那点火光,一切的根源所在……

  晏之舟向前走前,可是突然间,脚边的唏嗍之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月光下,油亮的身体在游动着,发出阵阵嘶嘶声,腥恶的味道弥散开,一些黑色的物体跳跃着向这边袭来,树皮好似会动了,黑色的躯壳迅速的移动着……

  “小晏!”歌溯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剑锋在晏之舟眼前划过,黑色的血飞溅开,腥臭冲鼻……

  “夜更,水滴……不要乱动!”晏之舟转眼看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夜更和水滴喊着。“你也给我站住!”这是命令,第一次,晏之舟在命令歌溯罹。

  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倚剑楼的弟子在惨叫声中倒下,被油亮的躯身覆盖,过后是残烂的尸体……

  树上的“树皮”涌动着,如黑河之水一般奔腾不息……

  歌溯罹与晏之舟就在咫尺,看着所有这些可怖的毒物向他围笼过去。蝗虫仍在飞舞着,跃跃欲试的四散在晏之舟四周。

  歌溯罹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惊动了这些可怖的毒物,那么被他们包围着的小晏,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脚边,它们还在窜行着,月光下,扶郎山麓已然成了人间炼狱,不,是比人间炼狱还要可怕,成千上万的毒物在游走着。遍地的毒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树杆上满布着蝎子和蜈蚣窸窣爬动;恶心的蟾蜍跳跃着,喷出白色的毒液;飞舞的蝗虫,几乎将天空覆盖了……

  符江听着锁桥对面传来的惨叫声,笑着,阴异的笑容,宛如魔鬼一般可怖。

  “晏之舟,你怕了吗?……哈哈……你应该怕,你必须怕,这是你的报应,你的报应!”符江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慢慢看着吧……看着百鬼如何将你吞食,连渣都不留下,哈哈……”符江又一次把血散向了眼前的篝火,火苗猛然的窜高了变成了红紫色。山下的毒虫好似听到了命令一般,全部停止了行动,等待着……

  晏之舟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毒物,没有恐惧,没有愕然,很平静,很淡定。歌溯罹借着月光,看着他的神情,你真的很可怕,如此光景,你居还能这么淡然,晏之舟,你是真的魔鬼。

  扶郎月(上)

  四野阒然,邪厉的风仍在吹抚着扶郎山麓的阴霾,凄惨的叫声如鬼唳般不绝于耳。

  歌溯罹看着被毒物包围的晏之舟,不知他哪来的淡定,不知他如何能这般冷静的面对眼前这些可怖的蛇虫,更不知他沉静的凝眸深处是怎样的心境。

  夜更已经快要疯了,让他如何能忍受眼前的焦急,看着小晏身处死境,他如何能苟安,“小晏……”他叫着他,向他移动了一步,只是一步……

  泥土上游走的毒蛇高高的昂起了头,嘶鸣着吐着信子,树杆上的蝎子猝然支起了尾部的毒针,蜈蚣唏嗍着张合着口颚,蟾蜍吹鼓着腮腺,白色的毒液从皮肤上渗了出来,而蝗虫们则飞舞毒害向晏之舟逼近……

  夜更骇然停步,不敢再动一下,生怕再稍微动一下,小晏就会被那些导丑恶的蛇虫蚕食……

  “溯罹,你不是想杀我吗!……现在,杀了我,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想被这些虫子吃了,太难看了。”晏之舟微笑着,看着歌溯罹,手里拿着剑,不过似乎刚刚由于用力过度,肩上的伤被牵动了,现在已经无法动弹了。

  夜更,水滴,凌冽,包括歌溯罹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的这句笑言惊呆了。

  “别开玩笑了,白痴,现在不是……”

  “我没开玩笑。”晏之舟依旧淡定的笑着,看了看周围的百鬼,抬头望向歌溯罹,“你不杀我,我可真的要被虫子吃掉了,死的跟他们一样……”晏之舟看了看歌溯罹身边的那些被蛇蝎啃食的腐尸笑了笑,转而继续说道:“我可受不了。”

  “你这个自恋的疯子。”歌溯罹站直了身子,舒了一口气,弹开剑刃上残缺的毒虫的尸体,笑了笑,“你死成那样,我也受不了。”

  晏之舟笑了笑,笑得很淡很淡,“那就动手。……记得切开咽喉,要快哦,不然血喷出来,可就不漂亮了。”

  这是玩笑吗?

  疯狂的玩笑!

  眼前这些恐怖的蛇虫已经让人毛骨悚然了,可是听着晏之舟的笑语,更加让人从心里透出寒意来。

  凌冽看着晏之舟,他不是一个人,人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若不是疯子,就必定是毁灭一切的魔鬼。

  歌溯罹握着剑,冷笑着,“放心,我一向很快……”

  话音未落,剑锋已经划出,裂破黑夜的寒光向晏之舟迎面袭去……

  “小晏!”夜更和水滴齐声惊道。

  却见晏之舟淡然一笑,未动分毫,等待着这足以裂断苍穹的一剑……

  剑气袭来,蛇虫们被这全力一剑劈得支离破碎,高高的扬到了半空中……

  还有一些毒物被这惊狂的异动所引,齐齐扑向晏之舟……

  剑气已到眼有前,所以扑向晏之舟的毒物亦难逃噩运,悉数被分尸体惨杀……

  晏之舟轻点脚尖避过了歌溯罹至命的剑劲,可是还是被剑尾的余劲扫伤,嘴角沁出了一丝血痕,他沉气挥剑,剑锋起一波黑河之水,水过之处毒物们化做一阵烟雾,成为了泥土灰烬……

  晏之舟飞身飘下,脚下踉跄不定,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夜更扶住了他。

  大家终于舒了一口气,歌溯罹冷冷的一笑,这就叫孤注一掷吗?如果我那一剑你避不过呢?岂非死无全尸了?是你太自信,还是你太信我,不会真的杀你?

  “小晏,你太乱来了,这会要你命的!”夜更着急,更加害怕。

  刚刚那一剑,只差半分,半分……就会穿喉而过,你就是有十条命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呀!

  “我不是还活着吗。”晏之舟淡然一笑,望向歌溯罹,“这一剑,不错!”

  “过讲了!”歌溯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你们还笑,我快被你们吓死了。”水滴埋怨着,真是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亏这两个人还笑的出。

  晏之舟看了看地上稀疏可见的毒物,吩咐着凌冽,“你们打扫干净这里。”说着,晏之舟转身向索桥走去。

  “小晏,你……”夜更有些担心,看着小晏握着剑的胳膊无力的挂在身侧,他很担心,而且刚刚歌溯罹那一剑的威力惊人,就算没有伤要害,只怕这伤也不轻,他一个去,夜更怎么也不放心。

  “不断了根源,这些虫子是杀不尽的。”晏之舟的眼神坚定,他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改变,这点夜很明白。

  “我陪你去。”夜更的坚定也不可改变。

  晏之舟笑了笑,没有反对,转身向扶郎山顶走去。

  水滴要跟上去,可是却被歌溯罹拦下了,“让他们去吧,这里还需要我们打理。”

  他没有让她跟去,是怕万一慕夷也在山上,是怕自己万一说出伤人的话,是怕万一她听到了关于那一晚的事……

  小晏,你也是会关心的,对你在乎的人。

  歌溯罹看着晏之舟的背影,淡然的笑着,你是义无返顾的吧,你也没让我跟,是表示你有把握?还是,这里还需要我?

  晏之舟,为什么我总是看不透你。

  “溯罹!”耳边水滴惊慌的叫声,把歌溯罹从思绪中拉回。

  歌溯罹顺着水滴所指的方向望去,地上已被分尸碎骨的毒物蓦然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由虫尸体堆砌而成的蛊之龙,昂首向天,黑色的躯体蜿蜒巨大……

  “这是什么?!”水滴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巨大的怪物,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怪物出无论是它的出现,还是它的体积都让人惊恐不已。

  歌溯罹握紧剑柄,等待着这怪物的袭击,这是你让我留下的意义吗?对付这种意思不到的玩意儿?

  身边剩余的活着的毒物也加入进了这个黑色躯体里面,怪物在不断的壮大,更加可怖……

  “溯罹,我们……”水滴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当然,无论她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血腥,如此可怕的怪物在眼前,哪有不怕的道理。

  莫说是水滴,就连歌溯罹的手心,也是渗出冷汗……

  一时间,扶郎山下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静默无声的等待着这个怪物的下一步行动……

  是生是死,就在转眼间了……

  “不是生,就是死,水滴,我们没得选了。”歌溯罹睁睁的盯着那怪物,厉然的说着。

  晏之舟眼向前方,坚定的向山上的那一点光亮奔去,所有的阻碍在他眼中视若无物……

  夜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在你的后,我存在的位置,无论到哪里,我跟随,小晏,夜更是你的影子……湿婆天,梵天永远在你的身边!

  你,知道吗……

  扶郎月(下)

  就在扶郎山下的所有人,都准备拼上性命的时候,黑色的蛊之龙蠕动着身子,猛的钻入了地下……

  巨大的身躯渐渐没入土中……

  歌溯罹震惊了,“糟了!”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心来,这个怪物的目标是……小晏!

  “凌冽照应这里。”歌溯罹说着向锁桥奔去。

  “溯罹……”水滴看着他的背影,又转眼看了看这里的弟兄们,再看了看凌冽,直到凌冽毅的点了点头,水滴也转身跟着歌溯罹向锁桥跑去。

  凌冽看着他们的背影……你们四个人,只怕这世上,只有你们四个人才能成为朋友吧……绝然,无我,坚定……晏之舟向前,你们三个人就跟着他向前,这样的义无返顾的追随,这样不记生死的追随……

  晏之舟,天下有你,只有你,才能让这样的三个人至死跟随……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你们?”符江冷毅的脸上袭上一抹错愕,“你说的你们……晏之舟!……你居然在担心晏之舟?”

  符江的样子狰狞可怖,他用力的握住慕夷的手,几乎要折断了她的骨结,那是怒火,怨恨,愕然……更是悲愤交加……

  “符江……我……”慕夷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她不愿再看到血腥,不愿再失去珍视的人。

  是,她恨,恨晏之舟的出现,他改变了一切,甚至毁灭了一切,她更恨自己的无能,居然爱上他,居然把一切就这么给了他,居然在自己的阿爹被他逼死之后……还是这样爱着他……

  “说!……为什么要担心他!他逼死了阿爹,你知道吗!”符江已经疯狂了。

  在亲手杀死了视为亲父的慕胤之后,在眼见着慕胤无力对抗,被逼惨死之后,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符江了。

  没有温柔,没有包容,没有含蓄……只有……狂与恨……

  “我们睡过了。”

  一个声音。

  很轻,很淡,有些单簿。却如同魔呓一般撕裂,穿透,粉碎了扶郎山的明月……

  “晏之舟!”慕夷惊愕的转头望向了他。

  符江为之一怔,握着慕夷的手更紧了,几乎快要把慕夷的手腕捏碎了,慕夷羞愧的低下了头,跪倒在地,彻底的崩溃了。

  “我们睡过了。”

  魔呓在重复着,伤害在继续着……

  符江狰狞的面孔,骤然被泪水洗刷着。

  慕夷跪着,泪流着,心里的血也一起流着。

  晏之舟,微笑着、伤害着、刺痛着、剐割着他们的心,还有,他自己的心。

  那一夜,他真的是欺骗?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剑是双刃的,伤到别人,同时也伤到自己,到底哪一边伤的重一些呢?

  不知!

  可能有一边已经习惯了这种一剑穿心的痛,所以也就不痛了。……不,不是不痛,只是……习惯,习惯了而已……

  “怎么,生气了?”晏之舟把手中的剑刺进了面前的土里,双手搭在剑柄上,看着符江,脸上那雍容淡定的笑意,是一种嘲讽,这种嘲讽比剑更锋利,比剑更伤人。

  “你给我闭上嘴!”符江已然疯了,咆哮着,愤目圆睁的瞪着晏之舟。

  “哼。果然生气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好淡薄的一句话,好尖利的一根刺……

  慕夷的心头猝然血流不止,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土地……

  “我要把你碎尸万断!”符江叫着,松开了慕夷手腕,转手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前,血喷然而出,散进了篝火中之中。

  妖冶的火苗殷红诡异……

  符江踉跄着站定,轻喘着,大声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把扶郎山的风声都掩盖了……

  “晏之舟,你去死吧!”

  符江的话音刚落,山头便剧烈的震动了起来……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土中蓦然钻出……伴随着泥土和血腥出现在晏之舟眼前……

  “小晏!”夜更提剑冲到了晏之舟面前,看着这只阴森可怖的怪物……

  “晏之舟……这就是我阿爹的恨,我阿爹的怨,哈哈哈……百鬼会将你啃食,连渣都不留下……”符江笑着,踉跄摔倒。

  他伏倒在地,喘息着,胸口的血还在流着……

  御行百鬼,这是两代阴月圣教的教主与外敌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死招……

  晏之舟蔑视着伏在地上的符江,冷然一笑,嘴角轻扬起一道优雅的弧线,“真可悲……你和你的阿爹,真可悲……”

  轻声的一句话,却将符江的狞笑打断,符江愤然的看着他……

  蛊龙嘶吼着冲向晏之舟,夜更纵身跃起,一剑劈向它的“头”,腥恶的味道伴随着黑色的血液喷然而出……如细雨般的血和无数毒物的尸体体从空中纷然落下,如黑色的雪片一样……

  雨如血,雪似玄,百鬼御行,杀鬼灭神……

  “这样叫做英雄吗?……哼,连杀死我这样苟延残喘的人,你们都要假他人之手,可悲……哼哼,真是可悲!……你们如果堂堂正正的来杀我,我可能会尊敬你们一点!”

  “住口……”符江叫喊着,一口鲜血冲口而出,“不许你污蔑我阿爹!”

  夜更从半空中落下,可是他却没想到,这蛊龙被切下“头”之后,蓦然又有一群毒物聚集到成了一个“头”,又一次袭了过来……

  夜更步履未定,眼见着它袭向晏之舟,晏之舟欲拔剑相迎,夜更飞身扑来……

  血在晏之舟眼前飞溅了起来,宛如花朵一般在空中绽放开来,夜更倒在了他的怀里,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泼到了晏之舟的肩上,昏死了过去……

  一道冷灰的光芒闪过,又一次血雨玄雪纷然而落……

  “小晏!夜更!”水滴来到了晏之舟身边。

  一个凝灰的身影站到了他眼前,歌溯罹。

  “扶着他。”晏之舟定睛看着眼前的蛊龙,对身边的水滴说着,把夜更交给了她。“让开。”晏之舟的声音冷的如利箭一般从身后袭来。

  歌溯罹不觉为之一怔,这样的口吻,小晏,这样的你……我从未见过。

  歌溯罹居然不敢多言半语,站到了一边,看着他冷凝的侧面,那个眼神……比死神更可怕。

  晏之舟注视着眼前巨大的怪物,握紧了手中的剑,伸出手摸了摸肩头夜更的血,眼中那种锐利而寒厉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蛊龙向晏之舟猛然砸来,咆哮着要将他吞没蚕食……

  歌溯罹握紧了剑,却不敢上前,因为他说了“让开”……因为他不让自己插手……因为他是晏之舟。

  狂风伴随着怪物呼啸而来,晏之舟未有所动,直到它以到眼前,晏之舟举起了手中的剑,双手紧握剑柄,猛然它挥去……

  一道灿然断裂天幕的寒光,划破了长空,划破了狂风,划破了可怖的怪物……

  这是拼尽心力的一剑,怪物轰然碎裂,纷落地面……

  虫尸俨然堆成了小山丘……

  歌溯罹震惊了,这就是晏之舟的实力吗?

  有魔鬼的心肠,更要有魔鬼的手段,晏之舟不愧是人人噤若寒蝉的武林王者,舐血戮命的魔!

  符江失神的看着遍地的虫尸,呕出一口鲜血,茫然的倒在地上……

  杀不了他,杀不了他!

  阿爹,连百鬼都杀不了他!

  晏之舟淡然的看着符江,握着血淋淋的剑走向他……

  “不要再杀了!”慕夷叫着站了起来,泪痕满部的面孔上是悲愤,是怨恨……“不要再杀了!我求你,不要再杀了!”

  她看了看垂死的符江,又看了看冷厉异常的晏之舟乞求着。

  “你凭什么?”晏之舟冷漠的说着,那种淡然而不屑的眼神,似乎慕夷在他眼中连这地上的一具虫尸都不如,“就凭你跟我睡过?你太天真了。”

  水滴的手蓦然握紧,心痛,猛然的心痛袭上全身。

  歌溯罹撇过头,不去看晏之舟和水滴的样子,伤害,还是造成了……

  慕夷羞愤的瞪着晏之舟,“你这个魔鬼!”

  “你才知道吗?……可惜,太晚了。”晏之舟是无情的,面对着这样的慕夷,他没有一丝怜悯……

  慕夷摇着头,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把一切都给了这个魔鬼!

  “那晚我就说过,我是骗子!……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对你有任何留恋的。”

  慕夷的刀停在了晏之舟的喉间,晏之舟的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晏之舟抽出刺进她身体里的剑,把她揽进了怀里,一点温热滴在了她的背上,渐冷的身子因此变得温暖了。

  “下辈子,不要再相信我这样的人。遇到我,是你的不幸。”

  慕夷靠在他的肩头,淡然的笑了……

  扶郎山的月,好美,一切都过去了……伤痛结束了……

  小晏,就算下辈我再遇见你,我,还是会相信你的。

  你这个骗子。

  符江合上了双眼,结束了可悲的命运……

  阿爹,符江承受不起这样的命运,真的承受不起……

  月亮渐渐的从盈到亏,风也渐渐小了……一切都安静了……

  黑河还在流淌着,似乎在它眼中,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晏之舟握着剑,站在扶郎山顶,看着这如雪的月色,鲜血顺着剑滴流着……

  慕夷安祥的躺在身这的地上……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揪紧了歌溯罹和水滴的心……

  “小晏?”歌溯罹刚刚走到晏之舟身边,晏之舟的身体便如落叶般倒下了……

  歌溯罹扶着他,鲜血一滴滴的从他的嘴角沁出,瘀黑发紫……这血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他的病……

  晏之舟靠在歌溯罹的身上,轻喘着,他很累很累……

  歌溯罹感觉得到,他很烫……他在发烧……

  至到刚刚都觉得他真的该死,可是看到他身边慕夷那安祥的面容,歌溯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真的是个骗子,大骗子。

  “小晏,你是真心的吧?”

  晏之舟轻轻舒了一口气,淡然的笑了笑,支撑着站定,“哼……谁知道呢……”

  扶郎山的月……好美……

  荒沙(上)

  血色的夜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三天来日月如旧,黑河水依然流淌着,什么都没改变。

  倚剑楼征服南疆阴月圣教,消息已经满布江湖。

  阴月圣教内,倚剑楼的部众都在清理着残败的疮痍,光是扶郎山上的虫尸都已经让他们头痛不已。

  夜更依然昏迷不醒,晏之舟坐在他床榻边,靠着栏干,静静的看着他。

  水滴已经劝过他许多次了,他的高烧未退,不能再这样熬夜了。

  可是他跟本不听劝……

  “我要看着他醒过来,他不醒,我就永远坐在这里。”

  水滴无言以对了,夜更对小晏……很重要!

  晏之舟看着沉沉睡去的夜更……

  你打算睡多久?永远都不醒了吗?你相逃走,想从我身边离开?

  我不答应!

  你必须醒!

  你陪着我活着,很痛苦是吧,可是我活着又何常不痛苦,为什么我要活的这么痛苦?为什么你不可以帮我分担?

  你必须醒!

  你必须分担我的痛苦,我命令你,夜更,我命令你!

  死了,就了结了,不必再煎熬,不必在承受……

  可是为什么我死不了呢?

  慕夷,为什么我死不了?

  歌溯罹实在看不下去了,每次看到晏之舟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歌溯罹就怒火中烧。他这样是在折磨身边的人,他这么残忍的要把自己的痛苦分给所有在他身边的人。

  歌溯罹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可是……只要看到他,手里就根本握不住剑。

  “你给我起来!”歌溯罹揪着晏之舟的衣领,把他拖了起来,“你这个疯子,魔鬼,你能一剑杀了你的女人,你能冷酷无情的羞辱她的灵魂,为什么现在却这么付行尸走肉的样子?……你到底要折磨我们到何时?到何时!”

  晏之舟被歌溯罹重重的推到了墙上,歌溯罹一拳打在晏之舟耳边的墙壁上,狠厉的瞪着他。

  晏之舟幽然浅笑着,“我不可以分给你们痛苦吗?那老天凭什么可以给我痛苦。”

  歌溯罹看着他,他的双瞳里印着自己的影子,看似清澈的瞳孔,却深不见底,令人迷失自我……

  “溯罹……”晏之舟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胸前那道可怖的伤口,说道:“杀了我。……从这里刺进去,这里面已经坏了,就让它停止吧。”

  歌溯罹蹙眉凝视,看着晏之舟的双眼,“你这么想死,为什么那夜你不干脆让慕夷杀了你?”

  晏之舟无力的垂下了手臂,苦笑着,“我也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这是什么样的理由?

  “晏之舟靠在墙上,死灰般的凝眸望着歌溯罹,淡淡的笑着,“当慕夷的刀接近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就这样死去,可惜……”晏之舟幽幽的浅笑,透着一种嘲讽的意味,“可惜我手里的剑却已经刺了下去。……溯罹,这是为什么?我没有想杀死她,可是我的手,我手里的剑,就这样结束了她的生命。”

  歌溯罹看着眼前笑语焉焉的晏之舟,他很可怕。

  他的可怕不在于他的心,而在于意。

  杀死敌人,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也许,他的心底里是盼望着被杀死,可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去杀死别人。

  这是经历过怎样的过往,才会这样的本能。

  他在笑?不,他在哭。

  晏之舟把额头轻轻的靠在了歌溯罹的肩头,笑着,“阎罗宫的第一杀手,也觉得杀死我很难吧。”

  “小晏……你并不想死。”歌溯罹只从他的一切里看到这些。

  他活的很痛苦,可是他并不想死,因为不甘心吧。

  这样的晏之舟,只是在挣扎着努力活下去,他要跟天斗,他要把天给他的不公,统统回报给世人,他要证明给天看,他,晏之舟,要主宰天,主宰命!

  “活着是多么辛苦啊!可是死去又是多么不甘!……我每咳一滴血,就要用别人的十滴来补偿,哈,多公道啊。……溯罹,这样很公道,对吧?”

  “你很残忍。”歌溯罹从不回避他的问题,可是这次却无法回答。

  “那让我这样残忍的魔鬼活在世上,老天……不是更残忍吗!”

  “可是……我感谢它。”歌溯罹抚着晏之舟的头,浅淡然一笑。

  这世上因为有了晏之舟,歌溯罹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他是很残忍,很血腥,很无情……

  可是……他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晏之舟。

  也许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吧,歌溯罹从看到他第一眼起……就注定是他的影子了。

  他很矛盾,生与死的矛盾,杀与被杀的矛盾……

  晏之舟,你是上天的尤物,尘世中的迷迭香,你能让上天不舍得夺取你的生命,你能让尘世中的人们为你迷失在幻影中一步步走向死亡,却依旧微笑。

  玉归尘坐在书阁里,这些日子以来,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敦煌会成为倚剑楼的目标。

  倚剑楼是江湖门派,可是敦煌却是一方之主,虽不算小国,也算是一州一府,并非江湖之类,怎么就引来了倚剑楼这个可怕的敌人呢?

  只是半个多月,玉归尘却好似老了十岁,这种折磨简直可以要了他的命。

  晏之舟,你是多可怕的一个敌人,你人未到,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城主。”叶如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封信。

  玉归尘看他如此慌乱的样子,不禁锁紧了眉头,“出了什么事?”

  “他来信了。”叶如止把手中的信递到了玉归尘的手中。

  玉归尘急忙接过信,手都略微有点发抖,他打开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信上怎么说?”叶如止略显有些着急。

  “半壁敦煌。……他要我以半壁敦煌做为交换。”玉归尘说着猝然捏紧了信纸,沉默不语。

  叶如止也黯然的锁紧了眉头。

  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猝然握紧了手,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荒沙(下)

  “他一定能对付得了晏之舟吗?”玉归尘疑惑着。

  晏之舟这样的人,会容得了别人拿他的命来做交易吗?可是若不信,自己也可能错失了这样的机会,敦煌就真的完了,连半壁都留不住了。

  “城主,下决心吧,我相信这个人一定能做到。”叶如止的信心让玉归尘有所心动。

  也看得出玉归尘已有所动,继续说道:“半壁敦煌给了他,我还可以拿回来。他一人之力,怎么跟敦煌玉氏的百年根基相比。更何况,如果敦煌落入晏之舟之手,只怕……玉氏上下,无一可幸免于难。”

  叶如止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式,玉归尘心中一怔,沉了沉气,对叶如止说道:“回信给他……我答应了。”

  叶如止幽然一笑,点头向门外走去。

  门外的黑影忽而一闪,躲到了侧间小屋里,直到看到叶如止离开,她才走了出来……雅月!

  猛然间,心间一阵抽痛,雅月捂住了胸口,跪倒在地。

  你要帮晏之舟是不是?

  是,我要帮他,玉归尘想杀他!

  不要,求你,归尘只是想保往敦煌!

  雅月,对不起,我不能让小晏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我也不能让归尘受到伤害啊!

  雅月倒在了侧间的幽暗里……

  她是忧昙,她是雅月……两者寄于一身……

  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如此,她们爱的人争斗着,必然有一个要失败,可是对于小晏和玉归尘来说……失败就等于死亡!

  雅月从昏迷中醒来,身边坐着一个身影,玉归尘。

  “雅月,你怎么会昏倒在侧间里,你吓死我了!”玉归尘握着雅月的手,关切的说着。

  雅月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忧伤的流着泪,忧昙停留在雅月的心中,看着……

  她就好似是一个第三者,看着雅月的痛苦。

  你真的很爱他,可是……我也很爱小晏啊!

  雅月,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你,才能帮得了小晏?

  夜更至身虚无的空间里,静静的坐着,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这样永远不醒,也不错。

  自己到底是谁?

  夜更?梵天?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梵天在渐渐的迷失自我,他要寻找的是湿婆天,可是如今自己是夜更,完全不同于梵天慈悲宽容的夜更。

  我会恨,会嫉妒,只因为小晏的一个动作,一句一话……

  而他呢,他又是谁呢?

  小晏?湿婆天?

  令我迷失自我的,到底是小晏还是湿婆天?

  似乎梵天和湿婆天,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在我的意识里,好像只是一个故事,一段神话传说,是虚无的,不真实的。

  而小晏,他存在,他令我无法自拔的跟随,他是那么残忍,而我跟随着他,也变得残忍了……

  我快疯了,真的快疯了!

  梵天残存的慈悲和义无返顾追随小晏的夜更的血腥杀戮就快要把我撕裂粉碎了!

  夜更把头埋进了臂膀里,就留在这儿吧,永远不要醒,这样就不用面对,不用痛苦选择了……

  “懦夫!”一个声音说着。

  夜更抬起了头,小晏!不,是湿婆天!

  那个高傲,孤独,蔑视一切的神!

  “你不是一直在追寻着我的灵魂吗?你不是为此放弃一切,连神的尊严也不要了吗?……现在怎么了,就这样逃避?……哈哈……你果然还是那么的无用!你这个披着神的外衣的懦夫!”湿婆天嘲笑着,蔑视着夜更……不,是梵天。

  “湿婆天,你不明白!”

  湿婆天微笑,可是眼中透出的却是轻蔑与不屑,他伸出手,拉住了梵天那披散的长发,“收起你的慈善面具,你这个虚伪的家伙!……你在恨吧,你在嫉妒吧,你在不甘吧……因为小晏的身边还有除了你之外的人存在。”

  湿婆天甩手一耳光打在了梵天脸颊上,笑着,“你嫉妒小晏对水滴,或是乌玛的在意。你更恨晏之舟对歌溯罹的信任,你恨这个凡人可以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你恨不得杀死他。”

  梵天黯然的撇过头去,他说对,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恨歌溯罹,明明他是一个不安的存在,可是小晏却对他深信不疑,几次三番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在他手里。

  我嫉妒,水滴,乌玛,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那么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那种不畏任何人的看着他,期待着……而我却不能……

  “被我说对了吧!……你打算留在这里,永远不醒,永远沉睡,因为你想要他内疚一辈子,让他永远没有办法摆脱你,是吧。”

  梵天为之一怔,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天那,我是多么可怕啊,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你要失望啰!……你看……”

  梵天顺着湿婆天所指的方向看去,歌溯罹在小晏身边,他们在说什么?为何小晏的神情如黯然……

  “不!”梵天叫着,眼中透出了杀意。

  湿婆天看他的样子,大声的笑了起来,“真可怕,真可怕啊!”

  湿婆天的笑声不绝于耳,梵天就快发疯了……

  夜更猛然醒来,却见小晏靠在床边,沉沉的睡着了,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衣袖,像一个孩子守候着生病的亲人醒来一样。

  夜更的不忍全部涌上心头,他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安静……

  夜更缓缓的坐了起来,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小晏,你知道吗,只要有你在的地方,纵然是黄泉地狱,我也会跟随,你对于我来说,那么的不可代替……可是,我对你呢,只是可有可无吗?

  夜更咬紧了牙,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你我,也许……

  夜更不觉一惊,怎么可以,我怎么会这么想!他错愕的捂着自己的脸,这样的自己太可怕了……

  歌溯罹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夜更醒了,笑了笑,“你命挺大的吗!”

  说着歌溯罹,蹲下身子,吹了吹晏之舟的头发,“喂,醒醒吧,再睡,可会睡死的!”

  夜更眉头一紧,瞪着全然没在意自己的歌罹,眼中透出的是杀意!

  晏之舟迷糊的眨了眨眼,“溯罹!”

  歌溯罹指了指夜更,“他没事了。”

  晏之舟转眼看着夜更,见他已经转醒,淡然的笑了笑,扶着床边,站了起来,“你休息吧。”

  说着,晏之舟转身便走出了房,歌溯罹也跟了出去。

  夜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为什么小晏,你总是这样无视我的存在!

  晏之舟走出了夜更的房间,外面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

  歌溯罹带上了房门,伸了个懒腰,向台阶下走去,“终于可不用守在外面过夜了,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突然,几滴温热沾到了背上,歌溯罹愣了愣神,猛然回头,只见晏之舟扶着廊柱,轻喘着,面无血色,苍白的唇边,留着一抹血红,脚边的地上,一滩血色!

  歌溯罹一个健步冲到了晏之舟面前,扶住了他,“小……”

  晏之舟突然拉紧了他的衣袖,笑着摇了摇头,“别吵他。”

  守在床边不眠不休四天三夜,好生生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小晏这样的身子。

  “看来,我又要杀人了。”

  晏之舟看着眼前的血迹,笑着……

  歌溯罹握紧了他的胳臂,锁紧了眉头……

  荒漠的流沙,晏之舟,你能覆盖一切,将一切化为灰烬……

  在你身边的人,主如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的路人,永远找不到出路,直到死亡……

  可是他们却也能看到最美的海市蜃楼……

  叛路(上)

  雅月望着窗外的朗朗月色和漠漠黄沙,从那夜醒来,身体里多了一个忧昙开始,雅月不知是开心还是害怕。身为剑轮神庙的巫女,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尊贵无比的身份,可是却没有快乐和自由。终身守护这个剑轮镜,是她的职责,与金殿相伴终老,是她的命运,与孤独冷清为舞,是她唯一的前路。

  她不能走出敦煌的宫城,一步都不可以。她能接触到的人,只有已逝的师父,玉归尘和叶如止。就算是敦煌的宫城里的仆人奴婢,也不敢接近剑轮神庙和这座神庙里的圣洁巫女一步。

  雅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从忧昙的灵魂寄宿到了自己的体内之后,她就好似有了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不再寂寞,不再孤独,不再是一个人。

  忧昙跟她说了许多,她不知道却又很想知道的事情,岭南的湖光山色,那是雅月最为期盼的。

  敦煌只有漠漠黄沙一望无际,就算是吹来的确风都是燥热的,而岭南,那里有雅月从未见过的清湖明翠。

  还有一个人,他叫晏之舟。

  忧昙每每说到他,就有无法言语的幸福和哀伤。雅月不明白,什么样的人,能给人这样的感受。

  忧昙总是说,他们的时间太短了,幸福还没真正握住,就已经从指尖流走了。

  雅月总觉得,这个叫晏之舟的人,就像是大漠里的海市蜃楼,是虚无飘渺的。

  “小晏,我很想他,很想见他。”忧昙总是会露出落默的神情,如是说着。

  雅月。

  忧昙在心底唤着。

  怎么了,忧昙?……雅月感受到了她今夜的伤感。

  你很爱玉归尘,是吧?

  雅月不语,爱?是吧,我爱他,因为他是唯一关心我的人。

  我爱小晏。忧昙坚决的说着。我爱他,所以我一定要帮他,我不能让玉归尘伤害他。

  忧昙,可是我也不能让你的小晏伤害到归尘和敦煌啊!他是要来攻打敦煌的,他带来的是灾难。

  我知道,我都知道。忧昙黯然。可是我任然不能让玉归尘伤害他。

  忧昙,他值得吗?值得你为了他的错,而不惜一切?

  是的,雅月,他值得。小晏,他是一个与血为舞的舞者,也许他的世界里,有着许多的血腥和灾难,可是他却是一个值得我为他放弃一切,付出一切的人。

  为什么?雅月不解。

  忧昙淡然的笑了笑,因为,他是晏之舟,仅此而已。

  雅月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只为与他再见一面,这就是……爱情?

  “雅月。”玉归尘的声音打断了雅月与忧昙的对话,端着一些糕点走了进来。

  忧昙轻轻的合上了双眼,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出现,因为这是属于雅月和玉归尘的世界。

  “你怎么了来了。”雅月问着。

  玉归尘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拉着雅月坐到了桌前。

  “怎么了,归尘,你有什么事,说吧。”雅月微笑着说道,可是雅月却觉得,今夜的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玉归尘看着雅月,沉静了片刻之后,说道:“你……能让剑轮镜再发光吗?”

  “我也想。可是……我的能力好像还不行,我……”

  “可以的,你可以的!”玉归尘急切的说着,打断了雅月的话语。

  “我可以?”雅月不解。

  玉归尘的看着雅月,似有难色的撇过头去,低声的说道:“如止说,有办法,只要你愿意……按他说的做……”

  雅月重新燃起了希望,笑着答道:“我愿意,我愿意,要怎么做,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

  玉归尘蓦然抬起头看着雅月,望着她那双如月的凝眸,许久,许久……

  “不,不可以,我……我不能让你……”玉归尘猛的松开雅月的手,好像突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转过身一拳砸在了墙上。

  雅月急忙站了起来,跑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拳,着急的问道:“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归尘,你说啊,不管有受多少苦,我都愿意的。……只要能帮到你,我都愿意。”

  玉归尘一把将雅月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雅月,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

  雅月淡淡的笑了笑,“你对我,也很重要。”

  雅月抬头望着玉归尘的面容,浅笑着,“说吧,我有什么能做的?”

  玉归尘低下了头,“如止说,只要你……把灵魂贡献给剑轮镜,它就能再次发光。”

  雅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茫然的看着,看着玉归尘……

  许久之后,雅月轻声的问着,“那你呢,你愿意让我这么做吗?”

  雅月看着玉归尘,等待着他的答案。

  玉归尘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转过身撑在窗台上,垂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能让敦煌落入倚剑楼的手里,我……”

  “……”雅月淡然的笑了笑,“我明白了。……归尘,我明白了……”雅月伏在他的背上,紧紧的搂着他。

  玉归尘无力的把头靠在了窗棱上……晏之舟,为什么选上我,为什么选上敦煌,为什么,为什么?

  歌溯罹坐在床边,靠在床棂上睡着了。

  “咳咳……”

  一阵咳声把歌溯罹从梦中叫醒,他蓦然看着晏之舟,看着他,直到他再次平静入睡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混蛋,睡得还真自在,我可快要散架了。”说着歌溯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你给我快点好起来,不然我这整日整夜的坐在这儿睡,我可受不了。”歌溯罹说着喝了一口茶,转眼又看着床上沉沉不醒的晏之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三天了,他一直高烧不退,水滴给他施过几次针了,也未见有起色。

  “溯罹……”水滴推门走了进来,小声的叫着歌溯罹,“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小晏这样,怎么办?”水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晏之舟,着急的问着。

  歌溯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晏之舟,叹了一口,“明天,你跟夜更带着人马,往敦煌去,路上你们尽量放慢脚程,等他好些了,我跟他再追上你们。”

  水滴点了点头,“嗯,也只能这样了。……夜更的伤还没全好,我们想慢些走,门下的弟子也不会有多大疑问。”

  叛路(下)

  水滴和夜更离开了南疆。

  不知为何,这次夜更居然没有反对,只是默然的走了。

  歌溯罹没有想到,以前那个哪怕让他离开小晏十尺都会叫啸的夜更,这次居然会这么安静的走了。

  歌溯罹走进了晏之舟的屋子,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手中的一只红隼鸽咕咕咕的叫着……

  歌溯罹幽然的笑了笑,“你还是不愿意吗?”

  “不要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歌溯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淡然无力的声音……

  歌溯罹笑了笑,摇着头,喝了一口茶,“我只是随便问问,给你一个机会。”

  “谢谢了。”晏之舟躺在床上,淡然的笑了笑,苍白的面容几乎空灵。

  “不用谢!主从一场,应该的。而且……必竟是我背叛你。”歌溯罹放下了杯子,笑着,转眼看向晏之舟,“你早该想到,我并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屈于人下的人。……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被关在阎罗宫的水牢里……”

  晏之舟咳了两声,笑着,“反正不会是因为肚子饿而偷馒头吃,对吧。”

  歌溯罹大声的笑了起来,“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还能说笑。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也不算惘死了,他们应该感知足了。”

  “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吗?”晏之舟淡然的问着,似乎只是在聊天。

  “可以。”

  “谢谢。”

  歌溯罹站起身,手中依然握着那只鸽子,缓缓的走到晏之舟床前,看着他,笑道,“我之所以会被关在水牢里,是因为,我想杀阎罗宫的主人取而代之,可惜,我哥哥出卖了我,所以我失败了。本来我想过了,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去杀他。……可惜,你却先我一步杀了他了,唉,算了。算我运气不好吧!”歌溯罹沉静了片刻,任然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考虑了?”

  晏之舟轻轻的闭上了眼,笑着,“你再问,我就要对你失望了。”

  歌溯罹点了点头,“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歌溯罹放开了手中的鸽子,让它飞出了窗外。

  “很快会有人来,‘接’你去敦煌。”歌溯罹说着。

  晏之舟睁开了眼睛,“那不是很好吗!你让我服了软筋散,把水滴他们支走,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来‘接’我吗!……要恭喜你了,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得到半壁敦煌,成为半个敦煌的主人了。”

  歌溯罹笑了起来,是一种得意,可是却也透着一种凄瑟……半壁敦煌,哼哼,半壁敦煌……

  “为什么不交出楼主的位子,那样,至少你可以安安静静的过以后的日子。……对你,对大家都好。”歌溯罹凝视着床塌上的晏之舟。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好像歌溯罹的问题很可笑,而自己的答案也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建立倚剑楼?就为了把它轻意的交给别人吗?……歌溯罹,你刚刚说,你不是一个甘心屈于人下的人,那我告诉你,我也是。……与其让我把倚剑楼交给一个叛徒,换来苟安,我宁愿死的漂亮一些,也能留个英雄的名声,不是吗?”

  歌溯罹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还要名声做什么,而且如你这般的绝厉,也没什么机会留下好名声,你在江湖上早就恶名远播了,更何况,你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想那些有何用。”

  晏之舟看了看歌溯罹,冷冷的笑了笑,“如你所说,我已经半死不活了,那我还会怕死吗?……恶名也是名,至少要恶到底吧。我向来有始有终。”

  歌溯罹咬了咬牙,直直的盯着晏之舟,此时,他已经笑不出了,“为什么不放手?”终于,他咆哮了起来,“你这样死撑有什么意义,为自己树敌?为自招灾?你没有没想过,如若有一日你发病的时候,在你身边的不是水滴,不是夜更,不是我,你会是什么结果,你真的想不得好死吗?”

  歌溯罹揪着晏之舟的衣领,愤怒的瞪着他,晏之舟却淡然的笑了,他似乎根本无视歌溯罹的愤怒,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有空灵和深不可测的思绪……

  “歌溯罹,如果让我在苟且偷安中度日,我宁愿不得好死。”

  歌溯罹松开了手,晏之舟无力的倒在了床上,咳了起来……

  不明白,不明白他在执念着什么,宁愿死也不愿安宁的活着吗?强撑着这如残烛般的身子,跟天斗。

  晏之舟,你到底要得到怎样的结果,才肯甘心?才满意?

  得到整个江湖又怎么样,你又能如何,你又想如何,为什么要拼了性命的去追逐?更何况你已经得到了整个江湖了,不是吗?何必还要一个敦煌,甚至连一时片刻都不肯停下,哪怕只是稍稍的休息都不行吗?

  歌溯罹茫然失神的站了起来,踉跄向屋外走去,心里一阵绞痛,你知不知道,晏之舟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能活的久一点……就算多一天……也好啊……那半壁敦煌,只是我想为你找的一块活着的地方啊……

  “歌溯罹……如果我要死,我希望杀我的人是你,那样我会开心点。”

  歌溯罹的没有回应,只是无力的走了出去,重重的关上了门,靠在门上,仰着头,望着天空……

  你会开心点,哼哼,真残忍,那我呢?我杀了你,我要怎么活下去……晏之舟,你真的太残忍了。

  雅月站在剑轮镜前,静静的凝视着它。

  雅月,你不要傻了,不值得!玉归尘为了他自己要送你去死,你为什么还不明白,还要答应他!

  忧昙,如果是小晏要你去死,你会吗?

  ……

  为了所爱的人,应该可以付出一切的吧!

  你不爱他,你并不爱玉归尘啊,雅月!你只是对他有一份感激和亲情,可是那不是爱。……更何况,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爱。……而且,如果是小晏,他不会为了自己而让任何人去死,决对不会!

  忧昙,我对归尘也许感激多过爱情,可是也不想看到敦煌,我的家,被血腥洗涤。

  不会的,雅月,不会的,小晏不会乱杀无辜,他并不是个舐杀的人。

  真想见见你的小晏,看看他是怎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深,这么深的爱着……

  雅月,你一定会见到的,一定会……

  雅月淡淡的笑了……

  那淡雅的笑容,如沙漠中的青草,虽然平淡,却是那么珍贵……

  敦煌舞(上)

  荒漠连天起,皑皑沙若金。

  一望无垠的黄沙之中,有一点繁华——敦煌。

  这个联接着丝绸之路的关口,联系着中原与西域各国贸易的要道,古老而神秘的所在。

  敦煌玉氏,不知从哪个朝代起,成为了敦煌的主人,一直延续至今。

  玉归尘站在城楼上,看着这皑皑黄沙中的敦煌城,心中忐忑不安。

  城楼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敦煌是那么的繁荣,可是天空中却有着一片巨大的乌云要把敦煌笼罩,吞没。

  玉归尘不禁叹息,自己居然无力阻止这一切,只会在这里愁眉不展。

  叶如止走到了他身边,小声的说道:“城主,晏之舟已经就范了,对方说,让我们即刻派人去接应。”

  “真的?”玉归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的愁闷在瞬间烟消云散。

  叶如止点了点头,“城主,现在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了。……对方已经让倚剑楼的人马放慢脚程,我们只要尽快把晏之舟弄来敦煌,不管他们来多少人,我们也不用怕了!”

  玉归尘舒了一口气,笑道:“是啊!……快,快派人去,尽早把他接来敦煌!”

  叶如止点着应下了,转身急步下去安排一切了。

  玉归尘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近一个月来,他几乎快要疯了,每夜噩梦不断,梦中敦煌一片惨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玉归尘不知多害怕梦境会成真,若真是如此,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玉家的祖先。

  “雅月!”玉归尘突然想到了雅月,不禁笑了起来,“如此一来,雅月也可以不必牺牲自己了。”

  此刻,玉归尘有说不出的轻松,如释重负般的快意。

  晏之舟坐在床边,靠在床边的栏杆上,前襟微合,似在思考,又好像什么也没在想,手里刻着一块木头。

  歌溯罹推门走了进来,见他的样子,笑了起来,“真清闲啊!”

  晏之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刻着,淡淡的笑了笑,“这要多谢你啊。”

  歌溯罹把手中的药碗递到了他面前,“喝了它!”

  晏之舟看了看碗里的药,笑了笑,抬眼看着歌溯罹,“我的病不好,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我若是热退了,可不保证不会杀你。”

  歌溯罹笑了起来,把碗塞进了他手里,“老是这么烧着,你会被烧傻的。……我可不想人家说我虐待囚犯。”

  晏之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笑了笑,“咳咳……你就快是半个敦煌城主了,还在乎这些?……你想人家给你立牌坊是怎么着。”

  “少费话,给我喝了它。我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明天,我们就要起程了。”歌溯罹说着,神情变得黯淡了。

  晏之舟反而一付无所谓的样子,笑着,喝了一口药,稍许皱了皱眉头,“真苦。……”说着闷头把药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把空碗塞给了歌溯罹,拿起了床边小桌上橡木小盒子里的梅子塞进了嘴里。

  “喝完了。”晏之舟像是在期待赞赏似的看着歌溯罹,幽然的笑了笑,“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晏之舟突然认真了起来,凝视着歌溯罹。

  歌溯罹看着他深邃的双眸,问道:“什么,你说。”

  “下次的药里,可不可以放点糖!真的很苦。”

  歌溯罹差点被他的话气死。那么一张认真的脸,却说出了这么一句不着边儿的话。

  “下次的药里我一定加上砒霜,你这个混蛋。”歌溯罹气冲冲的喊着,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别伤夜更和水滴。”

  身后传了一句淡然的嘱咐,很轻很轻……却又很沉很沉,更似一种命令,依如往昔般的不可辩驳。

  晏之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淡然的笑了笑,“这样,你也就不会受伤了。”

  歌溯罹握紧了手中的碗,紧紧的咬着牙根,至死你都不向任何人低头,至死你都要这样主宰别人的一切,晏之舟你就这么喜欢安排别的一切吗,你就这么霸道吗。

  “你不是说,你只能分给他们痛苦吗?……你还会关心他们会不会受到伤害?”歌溯罹恨着。

  晏之舟淡然的抬起头,看着歌溯罹的背影,蓦然的笑了,“不是他们,是你们。……我死了,就不能分给你们痛苦了,也就有资格关心你们了吧。”

  歌溯罹冲出了房间,急匆匆的向前院走去,片刻未停,直到手中的碗被捏碎,他才停了下来,松开了手,手中的瓷片伴随着鲜血散落了一地。

  小晏,我这样的背叛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能够好好的休养,我知道这样也许并不能让你好起来,可是至少……至少你可以活的久一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只想到了死亡,难道你觉得我真的会杀死你吗?还是……对于你来说,放下就等于是死亡了。

  你到底要这些有什么用?得到整个江湖,你依然是病魔缠身,征服了所有人,你也还是要死的啊!

  不明白,不明白!难道,你的命还没有这些虚无的东西来的珍贵吗?!

  晏之舟靠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是生杀大计,也许只是些许回忆,可是这都不重要,因为这只是在打发日子而已,就像这些年来的征讨一样,只是在打发那些不知何时会停止的日子。

  其实人活在这个世间,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抱负理想,有的时候是一时意气,有的时候是为了争一口气,有的时候只是为自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生命找个存在的理由。

  而晏之舟,他只是在打发他拥有的并不长的日子,也为自己的这残存的生命,找个继续的理由。

  止杀于杀,只是借口吧。

  如果没有这个借口,没有这个理由,也许这世上早就没有晏之舟这个人了。

  如果有一天,真的放下了,只怕自己也有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期待了。

  晏之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没有病,如果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种田也好,打鱼也好,或是做做小生意都好,然后娶个跟自己一样平凡的女子,生儿育女,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这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呢。

  可惜,自己并没有那样的福气,只配在杀戮中度日。

  也许自己前世是个大恶人吧,所以今生要遭到报应。……那来世呢?今生这样的自己,来世莫不是要报应的更狠些了。

  想到这里,晏之舟笑了起来,自语道:“看来,我是生生世世都过不得好日子的命了。……哈哈,老天,你真是太看重我了。”

  敦煌舞(下)

  连日赶路,夜更都一言不发,水滴总觉得他有心事,而且很重。

  找了个空闲,大家都休息了,夜更独自坐在河边的火堆旁,依然静静的想着什么似的。

  “夜更。”水滴坐到了他身边,浅笑着,问道:“有心事吗?怎么一付闷闷不乐的样子。”

  夜更手里拿着树枝,番弄着火堆,看了看水滴,笑了笑。

  没想到,乌玛,这个曾经深深怨恨着自己的人,居然在关心自己。

  也许这就是轮回的奇妙吧,前世尽忘,重新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可是自己却不能,永远保留着那份记忆,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夜更,你的心事……跟小晏有关吧?”水滴看着火堆问着。

  脸颊上那淡淡的笑意,在火光中是那么温柔。

  夜更沉默不语,她说中了不是吗!一直以来,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那个人牵引着,就算他只是一个眼神,自己都会注视着。

  可是,他却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存在,一直,一直乎视着自己。

  水滴看了看夜更,笑了笑,她知道,这个世上,夜更,自己,溯罹,小晏,他们这四个人是无分彼此的,小晏是他们追随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他们四个人都不会分开,会一同面对。

  “水滴,你觉得……小晏需要我吗?”夜更迷惑着,他已经找不到答案了。

  水滴显得有些惊讶,“怎么这么问?当要需要!”

  夜更黯然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他身边只要有歌溯罹在,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夜更,你是不是误会了?”水滴解释着。

  可是答应了小晏,不能说出他病重的事,水滴此刻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

  夜更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很爽朗,“别这么着急,我没事,只是发发牢骚,没事的。”

  夜更虽然这么说,可是水滴却觉得夜更的心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晏之舟坐在马车里,看着竹帘外模糊的风景,似在享受着什么,却又像在盘算着什么。

  歌溯罹坐在马上,一直在马车边走着,时不时的望向马车车窗竹帘后,小晏的影子。

  半个多月来,他们是紧赶慢赶的,先从水路,再转旱路,已经超过了夜更和水滴他们了。歌溯罹担心晏之舟的身子吃不住,可是晏之舟到是挺着急去敦煌的。

  他到是想看看,玉归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歌溯罹背叛自己。从不相信世上有永远的忠诚,背叛是人性,可是人也同样有着好胜心,就算被背叛了,也想看看到底对方有何本领能让自己身边的人出卖旧主。

  “再过五六天就要到敦煌了。”歌溯罹在车外的马上说着。

  “是吗。”晏之舟只是轻声的应了一句,很淡的语气。

  歌溯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路上小晏很少跟他说话,只是一个人想着,眼中的淡定比冰雪更歌溯罹觉得寒冷。

  “到了敦煌,你就是阶下囚了。……只要你答应玉归尘,放弃攻打敦煌,我可以你保周全。”

  “你觉得可能吗?”晏之舟淡然的话语打断了歌溯罹的“安排”,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决定了的事,什么时候改变过?不攻打敦煌?就算我身首异处,敦煌也必然是倚剑楼的刃下之臣,这是我的命令。”

  歌溯罹握紧了手中的剑,瞪着竹帘后,晏之舟的身影,愤恨的瞪着……

  命令,你的命令。

  你的一声命令就是生死,不在乎他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你的眼中到底有谁的命是矜贵的,还是……无论谁的命,都轻贱……

  晏之舟似乎感觉到了这股愤怒的眼神,却没有去回应,只是看着眼前的风景,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歌溯罹。……更何况,失败了的晏之舟,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有我在,谁能要你的命?没有立足之地,那就找个僻静的安宁之地……”

  “等死?”晏之舟又一次阻止了歌溯罹说下去,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要我悲悲切切的死在病床上,我宁愿身首异处不得善终,至少那样还壮烈些。”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歌溯罹咆哮着。马队被他的喊声吓到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为什么只想着怎么死,而不想着怎么活下去?”

  晏之舟静了静,又低下头,刻起了这些日子来一直也刻不出个样子来的木块,“枉我把你当聪明人,原来你是这么愚蠢,到了此时此地你还不明白。……也罢,那我就告诉你吧,我能选择的只有如何死亡,至于活下去的方法,哈,从来由不得我选,因为根本没得选。”

  歌溯罹锁紧了眉头,低下了头,咬着牙承受着,承受着晏之舟的痛苦。

  “不走吗?那点沙如金的敦煌城,还有那位了不起的玉城主,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收买了你的人呢,这么豪气的人,我可还真是着急着想见一见呢。”晏之舟说笑般的问着。

  歌溯罹锁紧了眉头,听着那句句带刺,字字伤人的话,压着满腔愤恨挥了挥手,马队又开始前行了。

  陪着他,分到的是痛苦,背离他,得到的是成倍的痛苦……

  他就是毒药啊,晏之舟,这个巨毒的绝命之徒……

  风沙越来越大,万顷黄沙,广阔无垠,马队走过之处留下的脚印在转眼间已经被风沙抚平……

  忧昙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城楼上,等着。

  那日,听到玉归尘说,小晏会被压来敦煌,忧昙差点叫出声来。

  心像被揉碎了似的痛着,为什么,为什么小晏身边会有叛徒,他要是真的被压来了敦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忧昙却又是如此期待着,期待着与小晏再次相见。

  忧昙,别担心,我不会让归尘伤他的。

  雅月安慰着忧昙。与她同在一个躯体里,雅月很明白忧昙的忐忑不安。

  谢谢你,雅月。

  忧昙除了这句,没有它法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了。

  舍弃了自己的身体,寄宿在雅月的身体里,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雅月了,如今还要她为自己担心。

  雅月看着城下的一切,也在期待着,那个让忧昙如此深爱的男人——晏之舟。

  “来了!”雅月惊呼着。

  忧昙以雅月的身体凝视,凝视着那架缓缓走进城门的马车。

  “我们去大殿那边吧,他一定是被带去那边了。”雅月说着。

  忧昙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被雅月带着,往大殿那边去了。

  晏之舟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敦煌,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叶如止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要上前拿下晏之舟,两弧寒厉而灰凝的光在晏之舟淡然的笑意前划过,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可是晏之舟却没有一丝惧色,对于这样的死亡,他早以习惯了。

  然而,两具尸体倒在了他的脚边。

  一道寒光停在了叶如止喉间,歌溯罹的剑锋横在他的颈间。

  “我说过你们碰他吗?”歌溯罹冷冷的说着。

  那对寒厉的琥珀色的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会血液凝结。

  叶如止一动也不敢动,喘息着,沉了沉气,“你可是城主这边的,别忘了你的剑该放在哪里。”

  “我的剑,只会放在我想放的地方。”歌溯罹的语气冷的让叶如止心中发寒。

  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我可以进去了吗?”

  叶如止看了看歌溯罹,无奈的点了点头。

  必竟这里是敦煌宫城,量他们两个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而且这个晏之舟,怎么看都是一付有气无力的样子,又能玩什么花样。

  晏之舟对着他笑了笑,径自往内殿走去。歌溯罹亦收起了剑,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的情景完全不像是一个阶下囚被压解。

  一个身影在廊上站着,凝视着,眼神是那么的期待,表情是那么的忧伤,却也是那么的开心。

  晏之舟在廊上停下了脚步,寻着那一缕目光望了过去,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晏之舟很好奇,她这样的眼神是从何而来,自己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她的眼神中透出的却是久违的重逢之色。

  晏之舟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又向大殿里走去了,可是那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久久不去……

  小晏。

  忧昙来了,来见你了,你没有遵守约定,可我一直遵守着,只不过我不等了,而是来找你了。

  忧昙雅月(上)

  静谧的偏僻小院,屋里传出阵阵轻咳,咳声空洞而灼烈,一听便知,已是病入膏肓了。

  床边,坐着的人面容俊美却显苍白,胸口不断起伏的咳着,额头渗出了一些汗珠,却还是那一付无所谓的淡然笑意,无所谓生死,只是从不回头的向前走,这就是晏之舟所选择的路。

  “晏公子,吃饭了。”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身婢女打扮的女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有劳了,忧昙姑娘。”晏之舟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木块。

  忧昙看着他,三天前,他对自己还是那么陌生,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成了朋友。

  那一天的宫城内殿里,玉归尘终于见到了这位久违的敌人,一付病奄奄的样子,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就算病入膏肓依然没有一丝不整洁,反而有一种让人一见难忘的高洁与不可接近,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却透出深不可测的深邃。

  “公子晏?”玉归尘疑惑的问道。

  “晏之舟。”晏之舟平静的回答。

  这样的一个病人,居然是武林的霸主?中原武林真的没人了吗?不过是个单薄的病公子,都对付不了?

  玉归尘不解。

  倚剑楼遍布中原各地,转眼十年间,在中原已经有了与朝庭对抗的实力了,可是玉归尘不明白,这样的江湖帮派,朝庭为何还能如此放任,不与理会,难道他们一点都没有危机感吗?

  “玉城主。”晏之舟见玉归尘久不开口,便先出了声。

  玉归尘回过神,笑了笑,“不好意思,玉某失仪了。”

  歌溯罹冷笑着把头撇向一边,靠着门,欣赏起窗外的天色。早就听说,玉氏一族在敦煌就是一朝天子,眼下看来,这个玉归尘还真把自己当天子了,说起话来酸文假醋的,听着就烦。

  “我人已经到了敦煌,不知玉城主要如何处置?”晏之舟单刀直入的问道。

  晏之舟无所避忌的问及自己的生死,这到让玉归尘一时不知怎么应答了。晏之舟淡然的笑了笑,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嘲笑,玉归尘到是有一朝天子的仪态,却没有一朝天子的气魄,最多也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

  “不如就让我来给玉城主一些建议吧。”

  玉归尘心下一怔,转眼看了看叶如止,叶如止也是一付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面对着晏之舟这样的阶下之囚,自己到似乎处在下风,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早已将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玉归尘磨的心力疲乏了。

  晏之舟的神情依然平静淡定,不但没有一丝被囚之人的惶惑不安,却有一种主宰一切的冷静与霸气,这反到让玉归尘他们看起来更像是阶下之囚了。

  窗外,忧昙看着他的背影,他就近在咫尺,忧昙激动的手在发抖,流着泪却在笑,这如隔世一般的感觉让她心潮澎湃,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晏公子请说,玉某洗耳恭听。”玉归尘镇定心神,不愿在晏之舟面前露出一丝慌乱,可是他的惶恐早已被晏之舟看到了。

  晏之舟的双目扫过玉归尘的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不禁淡淡的笑了笑,玉归尘啊玉归尘,你就算再伪装镇定也迟了,你的失败将是注定的,因为,你根本没有成为我对手的资格。

  歌溯罹不耐烦的哼了几句,“你们快点说行不行,酸文假醋的。我们可是一路赶了来的,我的骨头都散架了。”歌溯罹瞄了一眼晏之舟的背影,立刻又将担忧藏起了,明明已经身心疲惫了,却还如此强硬,这就是晏之舟的生存之道吗,活着就不能示弱。

  “如果我是玉城主,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立刻杀了对手,永绝后患。”

  歌溯罹不由一惊,站直了身子,凝视着晏之舟,你是猪啊,哪有你这样的,不求生,反到倒过来要别人杀你!

  不只歌溯罹,就连玉归尘和叶如止都愣住了。

  公子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现在阶下之囚,已经离死不远了,居然还这么冷静的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玉归尘猝然锁眉,手心居然沁出些许汗来,看不透,看不透!

  晏之舟瞥眼看了歌溯罹一眼,那种眼神是冷凝的,其中更包涵了深深的厌恶。

  歌溯罹不禁锁紧了眉头,不敢再去面对他的眼神,于是把头转向了一边。歌溯罹第一次不敢看着他,害怕看着他。

  忧昙的心已经提到噪子眼儿了,如果玉归尘当真要杀小晏,她就是拼得一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晏之舟转眼看了看玉归尘,冷然一笑,续继说道,“如果,玉城主没有打算杀我,那么只能说明,玉城主你,太心慈手软了。连杀一个囚犯的勇气都没有,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病的快要死的人都还不如呢。”

  玉归尘沉了一口气,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病人,却能让中原那么多的门派枭雄对他俯首称臣,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很可怕。

  他不需要面目狰狞,已经让人心生寒意,他只要几句轻言淡语,已经让对手输了一半了。

  晏之舟,人人都说他的剑厉害,可以杀人戮命,可是玉归尘现在知道了,他的人比他的剑更厉害,他的剑杀的是对手的命,他的人杀的是对手的灵魂。

  不能杀他,他越是想死,自己越不能杀他,这必定是他的阴谋。

  玉归尘礼貌的淡然一笑,看似是那么的镇定,“晏公子说笑了,你是客人,玉某又怎能怠慢。……周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下,让玉某一敬地主之仪。”

  晏之舟看了一眼玉归尘,没有答话,这样的玉归尘,他晏之舟不屑再与他说话。转身便向门外走去,也根本不去理会门边一眼看着他的歌溯罹。

  歌溯罹在他从自己眼前经过的一瞬,看到了怒色,心底一寒。

  他生气了。

  歌溯罹握紧了拳头,真想狠狠的砸在墙上,可是心神却随着他的离开,而茫然了。

  晏之舟跟着门外的侍从走着,不知去向哪里,不过无论是哪里都不重要了。歌溯罹,你让我太失望了,你背叛我,投向的却是一个如此没有胆量的人,你以后还有什么脸来见我。歌溯罹,我高看你了。

  晏之舟的神情是冷凝的,他从不相信人有一世的忠诚,可是至少背叛者投向的应该是强大的一方,这才对得起他背叛的人,否则这样的背叛更胜过污辱。

  现在,晏之舟就在承受着这份污辱。

  忧昙舒了一口气,淡淡的笑了起来,至少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忧昙,他就是你的小晏吗?

  嗯,是啊。

  雅月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他很特别,此刻她只有这样的感觉。

  忧昙偷偷的跟在晏之舟他们身后,去看他落脚的地方去了。

  送走公子晏,玉归尘笑着望向了失神的歌溯罹。“歌公子,我们……”

  “你不用跟我客套,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歌溯罹不想再跟玉归尘废话,也没心情再听他说那些虚伪的场地面话。

  玉归尘点了点头,礼貌的笑了笑,“那就请歌公子到小馆休息,以后的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歌溯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走去,“以后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事再要谈了。……半壁敦煌,我跟你之间,只此一事。”

  他的话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渐消失,玉归尘咬紧了牙,面露愠色。

  叶如止看歌溯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转头问玉归尘,“城主,你真的要把半壁敦煌交给姓歌的小子吗?”

  玉归尘转身坐到了銮椅上,端起了手边的金玉杯,品了一口银针寿眉,看似淡然一笑,却着实是深沉了一口气,心中的压迫感,在晏之舟走后,久久不能退去。

  “敦煌从来都是玉世的天下,就凭他一个歌溯罹想分我半壁敦煌,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受不受不得起。”

  叶如止听到玉归尘如此一说,不禁面露狞笑,看来城主是早有打算了。

  忧昙雅月(下)

  忧昙一直跟到内庭别院,看到侍卫把晏之舟带了进去,本想进去看看他,可是却见侍卫们都守在门外。果然,玉归尘是想拿他当人质,迫使倚剑楼就范,想到这里,忧昙却也安心了许多,至少,他现在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别院的小楼,晏之舟看着自己的“囚室”,房里一应俱全,所有的东西都很精致,敦煌,的确是一块富饶而不可多得的地方。

  戈壁沙如金。这句话,不是白说的,虽然这里万里黄沙,可以说是不毛之地,可是,它却是中原与西域诸国连接的重要关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这里每年来往的金银,只怕要比中原的国库还要多吧……

  “难怪他这么想要这里。”晏之舟轻咳着坐到了桌前,腰间的配剑已经被歌溯罹拿走了,这些年来,第一次,自己身上无剑了。

  “没想到我死的时候,居然手中无剑身上无血,哈,真是无趣啊。”晏之舟蓦然笑道,摇了摇头。

  敦煌一夜无眠,晏之舟只是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黄沙冷月,突然之间静下来,往事便开始从脑中已被掩埋的深渊里爬了出来,占满了所有思绪……

  记得第一次见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对于自己来说他的存在并没有任何意义,曾经幻想过许多次,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心境,会恨?会怨?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没有感觉,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是麻木了,还是早已不在乎了,小晏不知道,可是人却是奇怪的,不见也就罢了,见了便放不下了……

  “原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啊……”

  清晨,那初升于黄沙间的红日,把金色的敦煌城照耀的璀璨无比。

  咚咚咚——

  几声轻扣房门的声音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名女子的轻问之声,“晏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晏之舟笑了笑,一个阶下之囚被人软禁于此,居然还能听到这样的问话,看来这北域之地,也不见得都是蛮荒之人,相比之下还比中原人多了几份礼貌呢。

  “请进。”晏之舟的声音有些闷哑,却也对来人有几份礼貌。

  虽然他强打着经神,可是必竟是有病之人,而敦煌这里风沙又大,他的肺早已像在烧灼似的疼痛着了。

  门外的人推门走了进来,果然是沙漠之地,就连推门与关门的片刻间,都有不少黄沙随着风吹进屋里。

  来的是一名女子,看她的装扮似是婢女,一身湘黄衣裙,没有太多的装饰,可是她的样子却很清秀。

  “公子,梳洗吧。”

  晏之舟想起来了,原来是她,昨日在大殿外见过的女子,只是今日她的装扮不同了……

  “还是这身衣服适合姑娘家,那身黑衣糟贱了你。”晏之舟站起身走到了铜盆边,笑着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转而一边整着面巾,一边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让你来伺候我这个生了病的囚犯,可是委屈了你。”

  “不会,怎么会呢,忧昙求之不得。”对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带着深深的期盼和欣喜。

  “忧昙。好名字。昙花一现,只为韦驮,姑娘如此名讳,必是多情人。”晏之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不知忧昙的心中却是千层波澜。

  “晏公子呢?可是多情人?”忧昙痴痴望着他,话中带着隐约哽咽。

  晏之舟不解的看向忧昙,愣了愣,笑了起来,“我?……我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忧昙看着他缓缓走向桌边的身影,淡然的笑了起来,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公子,让忧昙帮你梳头吧。”

  晏之舟转头看了看她,笑了笑,“那有劳了。”

  晏之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也许她是玉归尘派来的打探什么的,也许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婢女,不过无论什么都无所谓,反正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犯人,仅此而已。

  只是……她那种欣喜却又哀愁的目光到底是由何而来呢?

  忧昙轻轻的帮晏之舟梳理着头发,一直想这样,陪在他身边,为他打理一切。

  他的头发很软,带着淡淡的光泽,每一根都好像丝线一样柔软,儿时曾听老人们说,一个人若头发生的硬,那脾气必定很倔,若是头发生的软,那就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忧昙幽幽的笑了起来,自己现在这样帮他梳头,为他打理,真的很开心,如果他能囚在这里,不再被外面的纷争打挠,也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那也许将来他就不必与七曜一战,也就不会……

  忧昙走神的片刻,晏之舟咳了起来,一阵猛咳之后,一股腥甜冲口而出,染红了他的袖口。

  “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叫大夫。”忧昙慌乱的向门外跑,却被晏之舟拉住了。

  他喘息着摇了摇头,平静了些许之后,笑了笑,“没事,吓着你了吧。……哽在胸口一晚上了,现在到轻松了。”

  忧昙看到他那一抹轻浅的笑容,好像一触就会溶化了似的,不禁落泪。

  “果然是吓到你了。”

  忧昙努力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拼命的摇着头,“没有,没有,我没事。”

  晏之舟笑了起来,“挺勇敢的嘛,要是我平白无故的见到人吐血,我也会怕的。”晏之舟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转而对忧昙说道:“能再帮我找件新的吗,脏了。”

  忧昙茫然的看着他的笑,明明是自己的血,为什么你却这轻松,你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与死吗?那么你那个时候离开我去跟七曜一战,有没有在意过,还有一个忧昙在等你?

  猛然间,忧昙的心揪紧了,他不会活太久的,这种囚犯的日子,他不会活太久的。晏之舟,他是属于江湖的,在刀剑中他可以活的自在,在平静中,他却只是一只垂死的笼中鸟,很快,很快他就会死了。

  忧昙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蹙眉凝望着他,“不要死,好吗,不要死。”

  晏之舟望着她,在她的眼中寻找着她如此关心自己的理由,除了一双温情似水的航瞳眸之外,只有一片清澈。

  “这世上有不会死的人吗?”晏之舟幽笑着反问。不向她承诺,因为晏之舟不喜欢承诺他做不到的事。

  忧昙茫然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你答应我,答应我活的久一些,哪怕只是一天,可是你还是不答应,连骗我,你都不愿意,我宁愿你骗我,也想看到你点点头啊……

  “你不怕死吗?你就没有想过为谁活着吗?”

  晏之舟笑了笑,“因为想活着才会怕吧,也因为还有人想自己活着才会想要为谁活着吧。……我活着真的是件好事吗?”那浅笑里似乎在向忧昙要一个答案。

  “忧昙想让你活着。”忧昙看着他,想把他印在眼睛里,一辈子都不要失去。

  晏之舟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为何会有如此心境,真也好,假也好,就当是一场梦吧,梦应该都是美好的吧,至少自己的梦该是美好的,因为人不是常说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那我就在你眼前活着吧。”

  敷衍,欺骗,这假的连小孩子也看得出的谎言,忧昙却相信着……

  三日来,忧昙天天来陪他,可是他却不太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黄沙,问他在看什么,他只是淡淡的笑一笑。

  “我也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将来?过去?”晏之舟摇了摇头,“我没有将来,也不需要过去,就连现在都是多余的。……你知道吗,如果我有将来,那别人就不会有将来,如果我需要过去,那我便活不到现在,而现在……我现在除了发呆,除了看看这望不到边的黄沙,还能做什么呢?”说着他的眼睛仍停留在大漠沙尘之中,却又不似在其中,一抹浅笑幽然绽放,双眸中是无尽的深邃,却没有一丝绝望。

  雅月一直和忧昙一同在晏之舟的身边,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玉归尘所说的那个晏之舟和眼前的这个晏之舟不一样呢。

  这个晏之舟很温柔,总是带着淡淡的笑,那样一触便似乎就会消失的空灵让人觉得心疼,他是病人,他是囚犯,可是他却又不仅仅属于这两种人。

  雅月分不清,可是却很确定,他是值得忧昙去爱的人。

  碎梦·蜃景(上)

  十天来,歌溯罹一直待在房里,一步没出过门,总觉得心烦,根本没心情去任何地方蹓跶。

  晏之舟那时的表情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真的生气了,玉归尘是一个不值得我为之去背叛的人,没有胆量,只是虚有其表的假道义真伪善。

  歌溯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看不出,只不过他想让晏之舟不再承受江湖的血雨腥风,不再在搏杀里活着。

  苗疆一役,他看到晏之舟只得到痛苦,他将慕夷亲手杀死,在外人看来,他是冷血无情的,可是谁又明白活下来的那个才更加痛苦呢。他的病也许是上天给他的报应,可是至少歌溯罹不希望这样的报应会越来越深。

  不是不明白,他是一个心有多高的人,就因为明白,所以更加害怕,害怕他的心高到连天都不及,那时天地间有何处能容他。

  歌溯罹自嘲的笑了起来,仰头闭上双眼,一向无视人命的自己居然会为一个冷血杀戮者而担心。为什么?因为自己也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杀戮者,所以明白他的心吗?

  晏之舟,像你这样的恶魔,根本应该下地狱去,可是我却不忍看你万劫不履,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必须,必须!

  “城主,已经十日了,那个歌溯罹未有动静,你说他会有什么打算吗?”叶如止看着凝神思考的玉归尘问着。

  玉归尘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城主?”叶如止觉得,玉归尘这几日来,似乎一直在梦中,神志根本不清醒。

  叶如止也明白,晏之舟这样的对手就在离他咫尺的别院里,怎么能让他不担心、不害怕。就连自己这虚长他十岁的谋臣,心里也不禁生出寒意来。

  必竟那是人人畏惧的晏之舟啊,和魔鬼无异的江湖霸主,一个舐血戮命的可怖之人。如今跟他的一战,无疑是与虎谋皮,看他那样轻松淡定的神态,又怎么不怕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呢?

  “如止,我想看看结果。”玉归尘不经然间说出了这样一句。

  “……城主的意思是……”叶如止从他的神色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年西域诸国之乱,波及敦煌,如果不是姑姑打开剑轮镜,爹也不能保敦煌周全。现在,敦煌的生死存亡,我放心不下。”玉归尘神色凝重,紧锁眉头,愁闷在折磨着他。

  “可是,剑轮镜开,必要以魂祭之啊!……那……那雅月……”叶如止话语间闪过一丝心痛。

  “本想一世与她安乐相伴,不想,却……晏之舟,一切都是晏之舟的错,为何要夺我敦煌,为何要把我逼到如此地步!”玉归尘说着一拳重重的砸向了桌面。

  漠漠黄沙连天,敦煌这座金色之城,被满天乌云笼罩着……

  玉归尘在晏之舟入住别院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囚禁着这只枭狼的囚笼。

  他永远无法忘记大殿里,晏之舟淡定雍容的神态,那是一种王者的神态,无论高立云端还是囚于泥泞,他都能让敌人仰望着他,他都能以高洁的身姿冷眼俯视着敌人。

  可怕。

  真的很可怕。

  作为敌人,他的存在不是暴厉的可怖,而是一种阴郁的压抑,他能让他的敌人在心中生出梦魇,并且被囚其中无法自拔。

  世上,不可战胜的,只怕就是不怕死的人吧,而他,晏之舟,他是超越了生死的,一个心中视生死为儿戏的敌人,也许就连天都无法打败他。

  玉归尘向门径里迈出了一步,一席湘色的身影从楼上飘然走了下来,一时间,四目相交的两个都呆住了。

  玉归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雅月?雅月怎么来这里?

  “玉归尘……”忧昙茫然的看着玉归尘,一时间竟忘了雅月的存在脱口而出的叫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这是什么装扮?”玉归尘的神色显得很生气,用力的拉住雅月的胳膊质问着。

  雅月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玉归尘居然会自己来这里,而他的问话,自己一时也无言以对,怎么回答他,怎么跟他说自己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怎么跟他说那个叫忧昙的女子是多么深刻的爱着他的敌人!

  “我……我是……”雅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忧昙,你的梳子……”晏之舟站在二楼的栏杆旁说着,却停在了她与玉归尘近在咫尺的私语间。

  雅月猛然回头,看着晏之舟。

  四人……疆局!

  “忧昙?”玉归尘茫然不解的看着雅月,小声的问道。

  晏之舟的眼神也变的迷离,似是明白了什么,幽然的一笑,转身向屋里走去。

  “公子!”雅月丢下了手里的甩开玉归尘的手,向楼上跑去。

  害怕。

  此刻她只有这样的感觉,害怕他不再理她,害怕他会误会她,害怕他就此不再见她。

  雅月用力捶着门,语带哭腔的喊着,“开门啊,开门啊公子,你听我解释。求求你,开开门……”

  忧昙茫然的看着雅月,她伤心了,她害怕了,她……喜欢上小晏了……

  忧昙只觉一惊。

  雅月也被忧昙的惊愕叫醒了,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跑上来……居然会不理会玉归尘跑上来……

  蓦地,雅月转过身,泪眼朦胧的望向楼下的玉归尘。他抬头望着楼上雅月,四目交接,一边越来越痛,一边越来越冷。

  “把圣女带回剑轮神庙。”玉归尘冷厉的声音穿透了雅月的心。

  突然间忧昙觉得自己好像是错了,自己很自私,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雅月根本不需要面对现在的痛苦局面。

  雅月茫然的转头望向楼下玉归尘拂袖而走的背影,盈泪滑落脸颊,再转眼看向眼前紧闭的房门,心中只剩下无禁的苦楚。

  碎梦·蜃景(下)

  玉归尘站在剑轮神庙里,背向殿门,凝视着眼前的剑轮镜,神情冷厉。

  雅月站在他身后,垂首静默,一席湘色衣裙衬着她的温婉柔雅。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对敌人也如此温逊。”良久,玉归尘冷冷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雅月蓦然抬首,眼中秋水涟漪一时心湖波澜,不知如何应对。

  忧昙觉得很对不起雅月,是自己把她带到了这样的窘境,玉归尘现在兴师问罪,可是自己却不知怎么帮她。

  “他不是坏人。”雅月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坚决。

  玉归尘转眼看着她,一时间,他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了。

  忧昙茫然,那么温柔的雅月居然会说出这么坚决的话。

  玉归尘一把拉住雅月的手腕,狠狠的瞪着她,“他拿什么收买了你,你居然帮他说话。我用半壁敦煌换来的就是你的背叛吗?你身为剑轮神庙的巫女,不思如何打开剑轮镜,不管敦煌百姓生死,就只想着对敌人投怀送抱,简直淫荡!早知如此我真该让你以魂祭剑轮镜,也好过现在你这样的不知廉……”

  啪——

  玉归尘只觉面颊一热,他没想到雅月居然出手掴了他一耳光。

  雅月悲愤的甩开玉归尘拉着他的手,痛心的流着泪。

  她恨,恨自己会瞎了眼,这些年来把他当成世上最亲的人,事事顺他,处处为他,可是没想到,原来在他的心中,自己却这样下贱不堪的女子。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知廉耻!……是,他是敌人,我也承我喜欢上了敌人,可是我和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雅月凄唳的喊着,忧昙知道,雅月的心里曾对玉归尘有着不知名的感情,可是现在这份感情已经被自己的出现而打乱了。

  曾经以为自己的出现,对雅月来说并没有引响,原来并不是这样。

  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意念强的那一方就渐渐会将意念较弱的一方溶化,最终成为一个人。雅月对小晏的感情也多多少少是因为忧昙对他的执念太深。

  忧昙深深的内疚着,因为自己雅月承受着痛苦。

  玉归尘愤恨的盯着雅月,曾有的一丝不忍,曾有一丝顾虑,如今都化成了飞灰,沉淀在这戈壁黄沙里。

  “巫女雅月,我现在以城主的身份命令你,明日日落时分举行魂祭!”玉归尘冷凝的说着,目光中只剩寒意。

  雅月并有惊讶,只是淡然的笑了笑,轻声的应道:“雅月,尊命。”

  大殿中,很静,只剩风声……

  玉归尘拂袖走出了神庙,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伤感。

  雅月凝神的望着殿中贡奉的剑轮神镜,一抹淡然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雅月,不能答应他。忧昙焦急的劝着。

  雅月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步步的走向剑轮镜,镜中映出了她的影子,也是忧昙的影子。

  “忧昙,谢谢你,这些日子,你陪在我身边,让我明白了许多事。也谢谢你,让我遇到晏公子,他是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

  镜中忧昙神情伤感,舍不得,舍不得这么好的雅月却就要断送了性命。

  雅月,我们逃吧,去找小晏,我们一起逃!

  雅月摇了摇头。忧昙,我有我的责任,虽然我喜欢他,可是他依然是敦煌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于我来说很好。

  忧昙茫然了,情和义,雅月,你一直在痛苦中吧。

  忧昙,在我离开之前,我想再看看他,我不想被他误会。

  雅月说着转身走出了剑轮神庙,去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玉归尘回到了房里,狂暴的摔砸着房里的一切。

  “晏之舟!一切都是因为你!”玉归尘恨着,恨不得把晏之舟碎尸万断。

  叶如止不知玉归尘是怎么了,只知道他疯了似的砸东西,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城主……城主你不要再砸了……”

  玉归尘一把揪住了叶如止的衣襟,愤怒的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的说道:“明天,明天我让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死!……还有那个姓歌的,我也要让他看清楚,胆敢叛逆我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玉归尘咬切齿的说着,大声的笑了起来,把叶如止推到了一边。

  叶如止看着眼前疯狂的玉归尘,猝然锁紧了眉头。

  夜色中的敦煌,黄沙带上了银色的面沙,冷厉的风呼啸而过,除了那独立的金色之城敦煌外,只剩下荒芜。

  守门的侍卫望着二楼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白天看以城主如此可怕的神情,更加知道了,原来日日来送饭的居然是剑轮神庙的圣女,如今她就在二楼的回廊上站着,到底是通报城主,还是就这么着不去理会,他们不知所措。

  雅月扶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从未觉得,这扇门如此的沉重。

  从日落站到夜深,他没有应过自己一句。

  雅月的泪已经在脸颊上被风吹干了。

  害怕。

  害怕他就这样永远不开门,害怕自己连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

  忧昙静静的凝神着这个身体里原有的灵魂,今晚,她只是雅月,自己不会打扰她。

  “公子,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恨我骗了你,恨我说了慌。……我,叫雅月。一个没有什么用,只会等待的女人。可是请你相信,忧昙对你的心是真真切切的,她爱你,深深的爱着你,为了你她放弃了一切。如果你要恨,请你雅月,不要恨忧昙。”雅月轻声的说着,她并没有多少话想要说,只是希望能再看他笑一次,这就足够了。

  依然安静,没有回应。

  雅月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衣裙,缓缓的坐到了地上,依着门,眼神是那么的黯淡。

  “敦煌,是我的家。从出生到懂事,我都是一个人,不知道父母是谁,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只有师父会跟我说话。外面的天地是什么颜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天地是灰白的,我凭着从师父那里听来的故事,为我的天地抹上颜色,可是它依然淡淡的,并不美丽。……有一天,我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叫忧昙的朋友,她说了许多我不曾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事,其中有一个叫晏之舟的人。”雅月说着,露出了一丝浅笑,很柔,很美。

  忧昙静静的听着,一直以来这样静静倾听的人都是雅月。

  “……也许你觉不可思,又惑者觉得我在说谎,可是这都是真的。……我感谢忧昙,她把我的天地变得美丽了,我更加要感谢她,谢谢她让我认识了你……”

  吱呀——

  雅月身边的半扇门打开了,晏之舟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拉开了门,只手垂在身侧,手中握着那把梳子,些许暗红色的血迹从指缝里印出来,已经凝结了,干了……

  雅月站了起来,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脸上滑过一滴欣喜的泪。

  “认识像我这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幸运,只会是灾难。”晏之舟淡然的说着,他从不觉得认识晏之舟的人会快乐,更不会是值得开心的事。

  雅月捧起他握着梳子的手,翻开他的手掌,琉璃梳子的齿深深的刺进了掌手,满手的血红……

  一滴泪滴落晏之舟的掌心,化开一片血红,雅月小心翼翼的把梳子从他手掌里拿开,细密的齿印整齐的排列着。

  “就算是灾难,至少不是荒芜。……谢谢你。”雅月擦去泪水,幽然的笑了。

  “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吗?……我叫雅月。”雅月轻声的问着。

  晏之舟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的双眼,笑了笑,“其实我这样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别人要求真实,真也好,假也好,人活一世不就是在谎言里打转吗。哼哼,也罢。”晏之舟的笑意中透着轻松。他永远都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害怕。

  “雅月。”

  雅月笑了,此生此刻她露出了最美的笑容,只为晏之舟的一句轻唤。

  雅月轻轻的拥住了晏之舟,记住了他身上的温度,他发丝的轻柔和他身上的淡淡迷迭香的气味……

  晏之舟,雅月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兵临(上)

  黄昏日落,金色普照着戈壁,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好像快要燃烧起来了,一场华宴正在举行。

  晏之舟坐在殿前的矮桌前,品着手中夜光杯里的醇酒,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歌溯罹坐在他对面,神情凝重的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他不禁意间的轻咳,随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将酒一口灌入喉中。

  玉归尘看着殿下这曾经是主从的两人的神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以主人的名意安排了这样的一席酒宴,玉归尘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看清楚将要上演的一场地好戏。

  神庙里,一身如墨的黑衣,一席温弱的倩影微笑着与镜中的另一温柔女子话别。

  雅月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遗憾,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了结了。

  忧昙想阻止她,可是她明白,雅月的决心已经无法改变。

  昨夜,她用尽勇气的一拥,一切就已经在她心里结束了。她记住了她想要记住的一切,现在,她已经没有留恋,没有遗憾了。

  “圣女,时辰到了。”

  传话的婢女静默以待,如血夕阳洒下一片凝重。

  雅月淡然的笑了笑,站起身,走向了她的命运,她很庆幸自己并不孤单。

  玉归尘看着天空中的落日渐渐沉入西方天际,一抹阴郁的笑意掠过脸颊。

  “晏公子……”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夜光杯,笑道:“今日能与晏公子如此人物对饮,玉某真是三生有兴。先干为敬,请!”玉归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晏之舟淡然的举起了杯子,冷笑着,饮下了一杯,“玉城主,不知道和一个阶下囚虚意客套的感觉如何?”

  晏之舟一言,玉归尘面露愠色,尴尬爬满了他全身,可是以他这样注重面子的人,怎么也不会在华堂之上就拉下脸来,只是生硬的笑了笑。

  玉归尘看着神情淡定的晏之舟,心里暗自呓语,等着看吧,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歌溯罹笑着喝下了一杯,晏之舟啊晏之舟,轻视玉归尘是吧,哼哼,无论他把你踩在脚下,还是压在断头台上,你都不会抬头看他一眼吧,因为你根本打从心里已经蔑视着这个人。

  恨我吧,恨我把你出卖给了这样的一个人,是啊,我也恨,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想不到你能想到的,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流血,不想再看到你一口口的咳出你的血,不想你痛下去!

  你说你活着是一种痛苦,你说你会本能的杀死敌人,那么就让我来当你的敌人吧,就算我不能把你亲手送入黄泉,至少我也能让你举起的剑不再沾血。

  死,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是解脱。

  叶如止从殿侧走了进来,在玉归尘耳边低语了几句,玉归尘脸上透出了一丝笑意,望向了晏之舟。转而他又向叶如止嘱咐了几句,叶如止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内歌舞升平,殿外一场魂祭就要开始了……

  “晏公子,今日敦煌有一场盛典,请晏公子移步城楼,一同观赏。”玉归尘说着站起了身,摒退了殿内的舞姬和乐师。

  晏之舟客随主便的站起了身。

  城中垒起了一座高台,一柄短窄的金剑平放在长桌剑架上静静的安放在高台之上,剑前站着一席黑影,沉静而淡然。

  雅月,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忧昙。

  城楼上,玉归尘笑意浅浅,看着晏之舟说道:“晏公子,真是太巧了,你来敦煌做客,正好可以一睹敦煌的这场魂祭的盛典。”

  晏之舟看着城下高台上的女子。雅月!是她,原来她昨晚是来话别的。晏之舟想着握紧了昨晚雅月帮他包扎的手,手上的梳齿痕迹似乎已经印进他的心里。

  “这是?”晏之舟有些不解,却没有玉归尘想要的惊谎神情。

  “怎么样?”玉归尘冷笑着,心痛吗,我就是要你们痛撤心肺,“剑轮巫女,要以魂祭剑轮镜,打开神镜。”

  “魂祭?”歌溯罹不解的问着,“什么是魂祭?”

  “刨心血祭。”

  歌溯罹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瞪着玉归尘,让一个年青女子刨心血祭,亏他能说得出口。

  “城主真是费心了。”晏之舟轻声说道,转脸看向玉归尘,竟是一抹浅笑。

  玉归尘脸色一怔,他在笑,他怎么还笑得出,雅月就要死了,他难道不伤心,不痛苦吗?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硬撑,他一定很痛苦,一定!

  兵临(下)

  晏之舟笑了笑,转眼又望向城楼下的雅月,面气依然温和,笑容依然淡定,“像我这样的阶下囚也能一睹敦煌盛典,真是荣兴。”

  玉归尘愤怒到了极点,大声的向城下呼喝着,“奉神镜上祭坛!”

  祭祀和侍者卫抬着巨大的剑轮镜走上了高台,放到了雅月面前。

  雅月抬头望去,城楼上的人让她露出了一丝浅笑。

  他来了,他来送我了。

  玉归尘看到雅月的笑容之后,更可愤怒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在笑,他们应该痛苦,应该痛苦才对,这是他们应受的罚惩罚,应得的报应,为什么,为什他们不求我,我要看着你们痛苦的乞求我原谅你们,求我,求我,求我啊!

  “玉城主……”晏之舟转眼看着玉归尘,玉归尘心头涌出一丝兴奋,终于要求我了吗,终于怕了吗!

  晏之舟浅笑着说道:“你在害怕吗?”

  “你说什么?!”玉归尘惊异的问道。

  “你在发抖。……害怕吗?”晏之舟轻浅的笑意中依然是淡定,似乎安排这一切的人不是玉归尘,而是他。

  玉归尘茫然失神的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在发抖。为什么?怎么会?害怕的应该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在发抖?

  看着晏之舟的浅笑,玉归尘好似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玉归尘扶着城墙,额角流了一些汗珠,手脚冰冷,他从未这样不安过,从未这么失态过,因为晏之舟,因为晏之舟的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

  雅月背叛了自己,整个敦煌也好像就要离开自己的撑握了,从未有过的疲累,从未有的过的害怕,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晏之舟的到来而现出。

  他是魔鬼吗?他出现的地方,就只有空虚和恐惧吗?

  玉归尘转眼望向晏之舟,仍是一脸笑意,轻浅的好像浮云,看不透的人,看不透的眼睛,他好像不会害怕任何人、任何事,所有未知似乎早已是他心知肚明的……

  歌溯罹望着晏之舟,他很明白,晏之舟的笑并不是强做镇定,而是他对于死亡的理解。

  死亡,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痛苦,可是对晏之舟来说,却是一种恩赐。

  他说他自己得不到上天的恩赐,所以还痛苦的活着,而那些死去的人,则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苦难结束了。

  对于城楼下的那个女子,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雅月轻轻的拿起了架子上的短剑,抽出剑身的一瞬,一道金色的光折射到了城楼上。

  雅月抬头看了看晏之舟。他在笑,笑着送我离开。

  雅月回应了晏之舟一个微笑。

  晏之舟握紧了受伤的手,疼痛印进了心里,他记下了。而脸颊上仍就是一抹淡如浮云的浅笑。

  雅月转眼看着镜中的忧昙,两个知已,舒然的笑了笑,其实这样离开,很好,雅月想着。自己已经拥了许多了,已经满足了,曾经的十天,胜过了一生,他轻柔的发丝在指尖滑落的感觉,她记下了。

  祭祀们唪着经文,如歌一般飘浮在黄沙中,跪在高台下的敦煌城民们,恭敬的送圣女离开。

  金色的剑穿透了黑色的纱帛,温热的血从胸口流出,雅月却没有感到一丝痛楚,中有轻松的舒然。原来,了无遗憾的死去是这么快乐的事,这是上天的恩赐吧。雅月笑了,宛如一轮冲破密云的新月,透着柔柔的光,洒落世间一抹优雅。

  剑被她拔出了体外,温热的血溅到了剑轮镜上,顺着镜面滑出一抹血红……

  如血的夕阳和雅月的身体一起沉入了黑暗之中……

  血顺着镜面流淌着,静静的流淌着……

  玉归尘瞪大了眼睛看着雅月死去,心头如被刀绞一般的痛,她的微笑曾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在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却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为什么,雅月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如此为他付出,居然还无怨无悔……

  晏之舟脸上依然带着淡然的笑意,没有一丝伤痛,是无视于生死的淡定与冷漠。

  歌溯罹看着他。是痛苦?是欣慰?不知。歌溯罹茫然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好像渐渐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的笑,他的蹙眉,自己都无法了解了,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一丝恐惧掠过心头,歌溯罹害怕,真的害怕,平生第一次,他有了这样的感觉,比起死亡,自己更加害怕被他无视。

  一滴血,从剑轮镜上滴落,镜面透出层层波澜,一卷卷的渲染开去,金色的光猛然间照耀着整个敦煌城,所有人都无法睁开眼睛。

  玉归尘努力睁开眼睛,看向金光中的景象……

  漠漠黄沙,一望无际,其间一座金色的城池静静的矗立,却是一片荒芜。

  光消失了,只剩下黑暗的夜,篝火被点亮,引来了一片哗然……

  “圣女!”

  “圣女,带着神旨回来啦!”

  一时间,民声沸腾……

  玉归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雅月,雅月居然没死!

  一席黑影站立在高台之上,凝望着城楼上的人。

  小晏……

  晏之舟看着高台的女子,依然只是一抹浅笑,握紧的拳头舒然的松开了。

  “玉城主,晏之舟真是大饱眼福了。”晏之舟轻声的说道。

  玉归尘转眼,怒色充斥在面上,愤怒的吼道:“把晏公子请回小院!”

  几个侍卫走了过来,站到了晏之舟身边。晏之舟冷冷的笑着转身离开了,那是嘲笑,一种鄙夷的嘲笑,玉归尘在他的眼里,终归还是一个小丑,一个摆不上台面的小丑。

  玉归尘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激怒我,他在嘲笑我,晏之舟,我会让你为你的嘲笑付出代价的!

  歌溯罹隐约感到了些什么……

  大漠风沙,吹啸着路上的旅人,马儿疲惫的拖着脚步前行,马背上的人披着斗蓬,白布遮面,却还是被吹刮的神情沉重。

  龙旗被风撕扯着,黄沙上没有留下他们走过的痕迹。

  “眼看就要到敦煌了,他们怎么还没赶上来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领头的夜更皱着眉头问着身边的水滴。

  水滴一身殷红,好似绽放在荒漠中的一朵奇葩。

  “我们的脚程已经放的够慢了,照理说,他们应该赶得上才对。……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水滴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必竟她离开的时候,小晏的病还很重。水滴摇了摇头,坚定的相信,不会出事的,于是转脸问道:“我们要再等等他们吗?还是继续前行?”

  “夜深了,我们还是先扎营吧。”

  水滴点了点头,转身侧马向身后的队伍奔去。

  夜更勒马,凝望着夜幕中的敦煌。

  敦煌就在眼前,那座漠中的金色城池,小晏的目标……

  沙之蝶(上)

  敦煌一夜之间传言四起,剑轮庙的圣女带着神旨回来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玉归尘已乎疯狂了,本想让背叛自己的雅月以死谢罪,本想让晏之舟痛彻心肺,可是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城主,晏之舟千万杀不得。”叶如止看到玉归尘如此怨恨与不甘,实在担心他会因一时冲动而犯下大错。

  如果晏之舟一死,倚剑楼上下事必会群情凶涌,到时只怕敦煌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玉归尘已经听不进所有劝告了,如今他除了恨和不甘,再无其它。此时此刻他只想把晏之舟千刀万剐,磋骨扬灰。

  “够了!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玉归尘已经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冷静。

  叶如止从未见过疯狂如此的玉归尘,猛然间,叶如止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晏之舟,果然是太可怕了,他存在于敦煌就像一个导火索,他死,敦煌必难逃大劫;他活,玉归尘就要疯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疆,可是如若其心已腐,那么就算没有外力,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叶如止终于明白,为什么晏之舟会如此简单的就被他们抓了来,如若歌溯罹没有背弃约定,那么这个晏之舟就真的太可怕,他这一招至诸死地而后生,真的太可怕了。

  只要他在敦煌一日,玉归尘就会一步步走向疯狂的境地,城主若是失去了常性,那敦煌又怎么会不亡。

  事到如今,这个晏之舟,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到底怎么办,到底要如何处置他才好?

  “把他拉出城门,五马分尸!我要让倚剑楼的那群恶鬼看看,他们的楼主是怎么死的!”玉归尘的眼中透出的是暴戾可怖的光芒,他的神志已经完全被晏之舟打败了,输的一败涂地。

  “你敢杀他,我就让你和敦煌给他陪葬!”门外传来了一句冷厉的话语。

  玉归尘转眼看去,居然是雅月,可是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话语……玉归尘完不认识这个女子了,她似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那温柔和顺的雅月了。

  “贱人!”玉归尘说着冲向雅月,抬手就想掴她……

  “你胆敢打我这个领受神旨的圣女,就不怕敦煌百姓踏平你的城楼吗!”

  玉归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的眼睛瞪着自己,高仰的头,眼中没有一丝惧色。

  “玉归尘,你别忘了,现在全城的百姓当我是神一般,你若敢大胆冒犯,只怕倚剑楼不灭你的敦煌,敦煌的百姓也不会再服你统治,到时你这个城主还能不能当下去,恐怕就很难说了吧!”

  玉归尘茫然后退,她不是雅月,雅月不会有这样的心机,雅月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谁?说,你是谁?你不是雅月,你不会是雅月!”

  叶如止看着慌乱无章的玉归尘,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心境平和的玉归尘吗?

  “忧昙,我叫忧昙。……雅月已经被你逼死了,她放过你,我不会,绝对不会。”

  忧昙的话像魔咒一样纠缠在玉归尘心。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敦煌?

  剑轮镜那时发出的光华里,那样的景象到底代表了什么?漠漠黄沙,一望无际,其间一座金色的城池静静的矗立,却是一片荒芜。

  这样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玉归尘明白了,现在,自己再不能杀雅月了。

  敦煌,在这里神佛比任何人和物都要高尚,一句神旨胜过千句万句真言。今时今日,雅月在敦煌百姓心中如是神的使者,如若她有任何闪失,只怕敦煌就民心全失了。

  “城主,城主,不好啦,不好啦……”侍将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指着门外喊道:“傲、傲、倚剑楼的人到了城下了!”

  玉归尘的脸色一阵惨白,无力的坐到了椅子上,眼神茫然……

  晏之舟坐在桌边,看着手上渐渐淡去的伤痕,轻咳了几声。

  身后的扣门声打断了他的雕刻,吱呀一声,一席灰影走进了屋里。

  晏之舟幽然一笑,终于,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歌溯罹,我以为你这一世都不敢独自来面对我了。”

  “夜更他们到城下了。”歌溯罹的声音有些苦涩。

  “是吗。”晏之舟没有回头,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声冷笑。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玉归尘可能会杀你的。”歌溯罹的声音是颤抖的,他开始怕了,开始后悔了。

  “你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不过,我赌他不敢,他没有这个胆量。”晏之舟的笑容里是嘲讽和轻蔑。

  从第一次见面到昨夜的那场闹剧,晏之舟打心里轻视玉归尘,表面的高傲冷静,其实骨子里只是一个没胆量的世家子弟。

  “你就没听说过兔子急还咬人吗?万一他疯起来……”

  “我记得,你好像是背叛了我的,你不是应该去为你的新主子打算才对吗?”晏之舟浅笑着转身,看着歌溯罹,眼中透着冷冷的淡然。

  歌溯罹只觉得自己像被无数尖刀刺中了一般,痛楚一直深入骨髓。

  “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歌溯罹无奈的反问道。

  晏之舟笑了起来,“刻薄?哼,原来这样叫刻薄。那么被你出卖的我,刻薄你几句也不为过吧。”

  “够了!你以为我想出卖你吗?你以为看你变成阶下囚我会很开心吗?”歌溯罹揪起了晏之舟的衣领吼着,“你看看你自己,一付要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你需要什么?”

  晏之舟一巴掌打开了歌溯罹的手,“我知道。”声音虽不高,却很坚定。

  “我自己的命,我要走的路,我都知道。你想让我苟且的活着,可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分别,与其作个活死人,我宁愿杀光我的敌人,死在刀剑里,至少这样对得起我舐血戮命的名声。”晏之舟淡然的笑着,“对于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他至少有权选择他的生命要如何终结。”

  歌溯罹看着晏之舟,似乎这一刻他的想法,自己又渐渐明白了,这种久违了的了解对自己来说是多么珍贵。

  晏之舟指着胸口说道:“十六岁时,我娘一剑刺穿我的胸口,结果我没死,那个时候我就对我自己说,从此之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主载我的生死,就算是老天也都不可以。”

  歌溯罹愕然了,他从来不知晏之舟胸口上的那道深深的疤痕是这样来的。

  “歌溯罹,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曾有一点情义,就帮我告诉夜更,敦煌一定要攻破,就算我死,也一定要攻破。”说着,晏之舟蓦然的笑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是倚剑楼的新主人。”

  歌溯罹除了惊愕没有其它了,这是什么样的决心,死也不后退,至死也不放弃已经决定的事,而我,你居然让我接掌你一手创立的武林霸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歌溯罹,你变了。”晏之舟看着神色黯淡的歌溯罹,轻声的说道:“以前的你,是一柄杀人的剑,忘我的去杀死敌人。而现在,你在害怕。”

  歌溯罹蓦然握紧了拳头。害怕?这个词曾几何时,自己根本不明白,可是今时今日,自己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种忐忑不安,没有一刻安宁的感觉。

  “我们冲出去。”歌溯罹坚定的说着,抬起头看着晏之舟。

  真是讽刺,当初是自己把他带来这里,是自己背叛了他,可是现在,却又是自己心意动摇。

  晏之舟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摇着头坐到了桌边,“冲出去?你觉得到了今时今日,我们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吗?敦煌的三万大军就在城里,你跟我两个人,四只手,能敌得过三万人六万只手吗?……只怕到时,我们会死的连灰都不剩。”

  歌溯罹一拳砸在了墙上,怎么会落到如此的窘境,真是恨自己。

  “去找夜更和水滴,”晏之舟轻声的说道,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里应外合的话,我们还有机会。”

  “你还相信我?”歌溯罹没想今时今日,晏之舟还会对他说这样的话,还会把命交到他手上。

  “怎么?你觉得我怀疑过你吗?”晏之舟反问道。

  “我背叛了你。”虽然现在,这并不是歌溯罹想说的,可是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只是站在他身后,却仍然不敢抬起头看他。

  晏之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幽然的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有人的地方就有背叛,我不敢说我会忠于我身边的所有人,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身边的人会忠于我。你说你背叛我,那么至少可以表示,你曾经忠于过我,这还不够让我再信任你一次吗?”

  歌溯罹沉了一口气,一句也没有说,转身走出了屋子。晏之舟的话依稀还在耳边,他是属于江湖的,他是属于争斗的,他的心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了解的。世间上有许多种人,而晏之舟就是那种无法平凡的人,更加是让我无法背叛的人。

  那么好吧,一切交给天吧,是生是死,一切就由天定吧,能不能从敦煌离开,都交给天意吧。

  歌溯罹想着,不自觉得笑了笑,自己真的不适合江湖了吧,居然把一切交给了老天,也许……自己已经不再有留在他身边的资格了。

  沙之蝶(下)

  敦煌风沙连天,金色之城,忧昙望着戈壁上的太阳,它是那么灼烫的燃烧着,照耀着。

  雅月,在你心中,小晏是不是也是一轮耀日呢,虽然他不似太阳这般明媚,可是他去却和太阳一样高高在上,不断的燃烧着,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存在着什么,想达到样的境地,可是却不由的会被他吸引。

  他不是一个好人,他杀戮不断,满手血腥,这样算是大恶之人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被爱上这样一个大恶之人呢?因为他的真吧。他从不伪装自己,冷酷无情的杀死敌人,从不在别人面前装的仁善,在他眼里好与坏,对与错其实都不重要吧。

  忧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再留在敦煌,必须要让他出敦煌。”

  相伴不过十日,忧昙却没想到,他们的相聚却牺牲了雅月,忧昙不敢再去见晏之舟,那种深重的负罪感让她无力再向他迈出一步。

  也许真的是命吧,自己的小晏终究是注定了不会有结果,无论自己努力了多少,上天没有给彼此缘份,就是没有。

  忧昙不禁落泪,命吧,终究无法改变。

  忧昙擦去脸上的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有缘也好,无缘也罢,无论岭南的荔枝树下,还是敦煌的万顷戈壁,自己都不会后悔。

  歌溯罹一路在宫城里走着,身后鬼祟的几个身影,他早已发现,现在不只晏之舟成了阶下囚,自己也成了笼鸟。

  这样的小娄娄,根本不在歌溯罹的眼中,自己要出城是易如反掌,但是这样一来,晏之舟就危险了,就算自己走得了,也没有意义了。

  “得想个办法,甩开这些跟屁虫才行。”歌溯罹低语着。

  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歌公子,不知是要去哪儿呢?”

  歌溯罹抬头望去,竟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圣女。心中不禁有些错愕……

  营帐之中,夜更坐在正位,水滴站在他和身边,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刚到敦煌城下,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下位坐着的正是叶如止,他一付气定神闲的样子,品着手里杯中的茶,暗自得意夜更此刻的错愕不安。

  “不知叶大人来意为何?”凌冽见局面疆持了这么久,做为分堂堂主的他先开口打破了疆局。

  叶如止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笑了笑,“如今,晏公子正在敦煌做客,有歌公子在陪,叶某特此来向倚剑楼的各位,通报一声。”

  夜更手中一紧,欲要发难,水滴按住了他的肩,向他使了个眼色。水滴转眼望着叶如止,笑了起来,“敢问叶大人,今日只是来向我等通报这个消息的吗?”

  叶如止一直听说,倚剑楼中有一位堂主,本是墨教之主,是中原之内能与宁夏阎罗宫相比的杀手组织之一,虽然是个女子却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杀人无不留情,而且心细如发,是个精明的对手。

  所谓关心则乱,人人皆知夜更与晏这舟是生死相交的挚友,自然他对晏之舟的关心就有别于其它人,自然也就容易自乱阵角。

  叶如止思量之下,笑了起来,“不然,姑娘以为叶某还有什么事要说?”

  水滴从叶如止的话语中听得出,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说话说七分,留下三分让人猜,这么一来自然可以乱了对方的阵角,挫去对方的势气。

  “那真是有劳叶大人了,只是水滴不明白了,怎么我家公主没有跟你们城主说吗,他早已告诉我等他在敦煌做客,让我们一定要守在城外,等候他回来。”水滴语毕,幽然一笑。

  叶如止一听,脸色完全变了,锁紧了眉头,心下一怔,不可能,晏之舟不可能有机会通知倚剑楼的人,他明明被软禁起来了!可是,可是她却说的言之凿凿,也不像是装的。这,这到底……

  水滴看到他的面色有变,心中暗喜,看来他有些乱了,如果小晏在他们手中,自己的这句说话,自然可以乱了他们的布局,他们本以为可以先发制人,让倚剑楼掣肘,现在若是得知倚剑楼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自然就会乱了方寸,如此一来,小晏的安全便可稍安,倚剑楼也不会完被动了。

  夜更茫然的看着水滴,直到水滴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才好似明了一些,神情淡定了一些。

  凌冽看着水滴,这位平日时自己一直不敢小视的堂主,甚至有些佩服的女子,她一直默然的站在晏之舟身边,风头远不如夜更与只歌溯罹,堂中更有不少弟兄对她的地位有所质疑,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武功智谋都不及其它两位堂主,却可以担此重任,可谓流言处处。

  可是,凌冽却看得出,论心思智谋,她绝对不输晏之舟,论武功,她也未必比夜更和歌溯罹差。

  在倚剑楼这样的男人堆里,她的存在也许人些突兀,可是晏之舟却从未怀疑过她的存在有何不妥,从她踏进倚剑楼的第一天,晏之舟就让她当上了堂主,从那时凌冽就开始注意这个有点特别,却又好似并没有什么远建,只会默然的女子。堂中大事,她好似从不过问,只是一直默默的按着晏之舟的心思去做,其它人觉得她这样只不过是没有主见,可是凌冽看得出,晏之舟每每向她说明一件事,只用只字片言,她便了然于心了。

  要知道,晏之舟的心思智谋,就连自己个这算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人,也未必全能猜的明,可是水滴却了解的十分通透,可见她的心思已非一般了。

  今日,凌冽更加确定自己的所想,她,并不是一个平常的女子。

  刚刚夜更的阵角已乱,可是她却依然清明,更加一句话就反转局面,让叶如止方阵大乱,这样的制敌之计,只是片刻之间她已想到……

  凌冽笑了笑,心中自语,果然,奇女子也。

  “叶大人……叶大人……”水滴唤着思绪纷乱的叶如止。

  “啊,呃……姑娘,请讲。”叶如止定了定神,笑道。

  “叶大人,我家公子在城中做客,我等本不该打扰,只是,堂中突有急事,我等才贸然而来,望叶大人回城之后,代我等向晏楼主传言,请他务必早归。”水滴字字句句,都从容淡定,言之凿凿。

  叶如止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脸上早已满布了疑云。

  水滴笑语嫣嫣,却透出了一股可怕的杀气,“我家公子吩咐过我等要等他回来,我等就必定不会轻意离去。叶大人,还请劳烦你回去如实转告小女子的这番话才是。”

  叶如止心头一寒,这些话听来套,却句句咄人,倚剑楼,公子晏的倚剑楼,果然可怖。

  水中鱼(上)

  流火骄阳,烧灼着漠漠黄沙,热气从地方袅袅上升,景色都被得如波纹一般漂浮不定。

  “水滴,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送走了叶如止,夜更迫不急待的问道。

  如果一切如水滴所言,都是晏之舟安排好的,那么他们自可不用担心,可是如果……

  “我只是想打乱他们的阵脚,才这么说的。”水滴面露难色,说出了实情。

  凌冽叹了口气,果然,她是用扰敌之计。

  “那小晏真的被他们抓了!一定是歌溯罹那家伙出卖了小晏!”夜更显然已经方寸大乱了。

  “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楼主是否安然无恙,不能先乱了自家的阵脚。”凌冽冷静的说着。

  水滴点了点头,安扶夜更道,“我相信溯罹不会背叛小晏,我们不能乱,否则小晏就更危险了。”

  夜更一拳重重的砸在桌上,创世之神的冷静淡定全然不在了,也许经历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之后,他早己不再是神,而只是平庸的人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敦煌是攻,还是不攻?”凌冽问着水滴。

  水滴沉思了片刻之后,沉了沉气,“我们必须先弄清小晏是否安好,再看下一步如何行事。”

  凌冽点了点头,没错,洞晰一切而后定,这才是正事。

  “我们得派人进城里去打探一下情况。”水滴思虑之后说着。

  “我去。”夜更容不得半点滞碍的说着。

  “不行!”水滴坚定的反对着。

  她很明白,如果夜更进了城,他会不计一切的救他,可是敦煌城内重兵把守,到时局面只会更加恶化,小晏也会更加危险。

  “凌冽,你带几个人去。”水滴吩咐道,“只要打听清楚楼主安好便可,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凌冽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营帐。

  “为什么不让我去?”夜更不服。

  水滴把他按在椅子上,说道:“你进城去若见到小晏真的被囚,你会如何?”

  “当然是救他出来。”夜更说的理所当然,在他眼中,晏之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水滴叹了口气,“我就是知道你会这么做。关心则乱。我们对城里的情况并不清楚,你们三个人,能对付得了城内的重兵吗?”

  夜更无语,他此刻只是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无能。

  “不知道,溯罹现在怎么样了?他一直陪着小晏,怎么会和小晏被玉归尘捉了呢?”水滴始终不明白。

  敦煌若是派人捉他们,一定不可能大队人马,否则他们就不怕我们突袭吗?如果只是少部分人,就算是成百人,以溯罹的武功,要保小晏周全,完全不是问题。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水滴沉思着自语道。

  夜更恨自己,更恨歌溯罹,恨他从不把晏之舟放在眼里,恨他一付盛气凌人的样子,恨他如此却能得到晏之舟不记后果的相信他。

  “我出去走走,不然,我就要疯了。”夜更站起身,大步走出了营帐。

  水滴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自己不能乱,千万不能乱。

  一直以来,水滴都默默的站在他们三人身后,因为他们三人是她这生最信任的人,有他们存在的倚剑楼,她只需要静默跟随,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可是现在,他们三个人都不能主持大局了,自己自然不可以再不管不问。

  身在江湖,就算是女子,也不可能平静度日,更何况是倚剑楼的女人。

  歌溯罹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十分好奇,不是因为她的死而复生,而是因为她那一日生死前后的眼神,完全似是两个人。

  花园小桥边的树阴下,忧昙望着池中的鱼儿,出神似的静默着。

  “圣女,来找我,不只是为了一同赏鱼吧?”歌溯罹笑着问道。

  忧昙转眼看向歌溯罹,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是自己似曾相识的迷迭香。

  “迷迭香?”忧昙轻声的问道。

  歌溯罹愣了愣,笑了起来,“一个男人身上有香味,很怪吧。”

  “小晏身上也有这样的香味。”

  歌溯罹神情一转,猝紧了眉头,因为自己身上有这样的味道,所以都没发觉,难道……难道他又再吃这玩意儿了?

  “谁给他的?”歌溯罹紧紧的拉住处忧昙的胳膊。

  忧昙看着神情紧张的歌溯罹,淡淡的笑了笑,“我。”

  歌溯罹的怒火直冲头顶,如果眼前的不是女人,他早就把她掐死了。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忧昙很明白歌溯罹要说的是什么。

  水中鱼(下)

  迷迭香,可以毁了晏之舟的一切。可是没有迷迭香,晏之舟更会被病折磨的生不如死。

  陪在他身边的十天,忧昙很清楚,他的精神都是装出来的,他不服输的性子,让他强撑着一口气,可是他每每咳嗽的时候,那种疲惫,那种被痛楚折磨的无力的神情就会全然呈现在脸上。

  忧昙不忍,雅月更不忍。

  “看你如此紧张他的样子,真的想不出,你居然会出卖他。”忧昙轻声的说着。可是话语却像箭矢一般深深的刺进了歌溯罹的心里。

  歌溯罹松开了手,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去责备任何人,最该死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我们合作。”

  歌溯罹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忧昙,是不解。

  “什么意思?”歌溯罹已顾不得这么多了,现在他根本没办法思考,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看得出,她是想帮小晏的。

  “他必须尽快出城,否则玉归尘迟早会杀他。”忧昙果断的说着。虽然歌溯罹是出卖过小晏的人,可是忧昙却觉得,他的心中,小晏的命比任何事都重要,就算他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眼中。

  而且,在岭南,小晏说起迷迭香时的神情分明是惋惜和感伤的,眼前的这个就是他口中那个被忘掉的人,但忧昙知道,小晏没有忘记过他,从没,只是把他深埋了,埋进了心里最深最深的那一处净地里。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歌溯罹出卖了小晏,可是她很清楚,他是想救小晏的,也许他也曾经和自己一样觉得小晏并不应该再留在江湖,可是,歌溯罹也好,自己也好,都想错了。小晏是属于江湖的,就像鱼是属于水的,也许你觉得在水中,它们不能坐,不能睡,漂流不定,似乎很辛苦,可是当它们离开了水,它们也就不能活了。

  “玉归尘有这个胆量吗?”歌溯罹对玉归尘这位表面高尚,骨子里却虚伪的城主还真没办法高看。

  “以前也许没有,可是对于一个疯狂的人,一切都有可能。”忧昙说着,叹了一口气。

  雅月,这都是我的错。

  “你看那边,这么多人跟着我,我想帮他逃,也没这个机会。”歌溯罹侧脸,看了看身后树下的“跟班”们。

  “这个,我来想办法。你能保证,你不会再出卖他吗?”一切刻不容缓,不能再猜来猜去,只要歌溯罹的一句话,忧昙就愿意去相信他。

  “我不想再被他讨厌了。”歌溯罹笑了笑,却有一丝苦涩。

  忧昙点了点头,“等我消息吧。”说着她转身离开了池边。

  歌溯罹看着她消失在小径林阴之间,转眼望向池中的鱼,到底是水困住了鱼,还是鱼本就是为水而生的呢。

  歌溯罹自嘲的笑了笑,随便吧,只要他觉得自在就好。

  书房里,玉归尘听得叶如止的回报,愤气更甚,此时的玉归尘再无半点伪装,他的恨已经让他变成了野兽。

  雅月,曾经自己是如此的珍惜,如此的钟爱,可是她却背叛了自己,到她死,她依然执迷不悟,不知她为什么复生了,可是自己却明白,她已经不再是雅月了。

  背叛自己的,都得死,都得用他们的命来补偿。

  “歌溯罹,你一直在骗我。”玉归尘咬牙切齿的说着。

  “杀了他们。”

  叶如止已经不认识眼前的城主了,曾经那个温文而雅的玉归尘,如今已经变得暴戾可怖了。

  “一个不留,杀了他们!”

  “城主,倚剑楼的军队就在城外,他们说的很明白,若我们不放晏之舟,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是想保住敦煌,不是想杀晏之舟,不如我们放了晏之舟,让他立誓不攻敦煌,他在江湖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想他……”

  “你傻了吗?他连死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我们放不放他吗?立誓?誓言算什么?都只不过是谎话!……更何况,你觉得那些江湖污河,可以敌得过我敦煌的三万精兵吗?”玉归尘叫喊着,疯了一般,疯狂让他无限自大了起来,恨意也让他蒙蔽了双眼,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叶如止不敢再多说什么,眼前的城主已经今非夕比了。

  忧昙走在街上,身后的侍卫寸步不离的跟着。玉归尘不能囚禁她,因为在敦煌百姓心中她已经是不可触犯的神的使者。忧昙一边向城门走着,一边想着,要如何应负身后的侍卫,却有一席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你们站住。”忧昙叫住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随手丢下了一块玉。

  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转过身,眼前的女子,自己并不认识,难道是自己的行踪败露了不成。

  “你的东西掉了。”忧昙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玉,走到了那几个人面前。

  她认识带头的人,是凌冽,虽然对方不识得自己,可是自己决对不会忘记大光明坛上,那个晏之舟所说的会来救自己的凌冽。

  “我的?”凌冽茫然的看着女子手中的玉,那并不是自己的物件,可是为何她会说是自己掉的呢?

  难道,她是在试探自己?

  “到敦煌来的,无非是办货跑买卖,你连货都掉了,岂不是要做赔本生意了。”忧昙说着,把玉塞进了凌冽手里。

  凌冽也是个聪明人,无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把不是自己丢的东西塞到自己手里,看这个女子的身后跟着的侍卫就知她必不是一般人家,她如此所为,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看出了自己是倚剑楼的人,想抓自己;另一则就可能是来帮手的。

  “丢了货只是赔钱,要是以后再弄丢了人,可就不妙了。”忧昙说着,盯着凌冽的眼睛,似有话要交代。

  不知究里的只来这话,似是一句笑语,可是凌冽本就是为找人而来,自然听出了话中的玄机,立刻笑了起来,“那是那是……”他心下想着,不得以要搏一把了,不成功便成仁。

  “是圣女!”

  “是啊是啊,真的是剑轮庙的圣女。”

  周遭的人群里,传来了一些话语,凌冽四下听着,于是笑了起来,顺着话说了起来,“姑娘真是神人啊!其实我们马队一行来到敦煌只是为了做点小买卖,没想到这刚进了城,我们就有一个弟兄不见人了,我们这不是正找着呢吗!真是越着急,就越乱了,现在又掉了货,真是多谢姑娘了。”

  凌冽这么一说,周围的百姓更是哄闹了起来,一拱而上,把侍卫挤到了一边,把忧昙和凌冽围在了中间。

  “圣女,帮帮我们……”这样的话不绝于耳。

  人越来越多,有叩拜的,有拉着忧昙不放的,一时间城门边的局面十分混乱。

  “姑娘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凌冽。”

  忧昙一句话,凌冽蓦然一怔。看来她对倚剑楼必是了如指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分堂堂主,连叶如止都不知道自己的姓什名谁,如果不是楼主交待,她又怎么会知。

  喧哗声将凌冽与忧昙的低淹没了,谁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人越聚越多,侍卫们也跟本挤不进来。

  凌冽小声的问道,“姑娘可见过他?他可还好?”凌冽虽不敢确定此女子就是帮手,可是他也不是一个小胆量的人,事情紧急,只能赌一次了。

  “龙困浅滩,危在旦夕。”

  凌冽一听,自己果然赌对了,不禁欣喜。

  “我本想求助四方,没想到就遇到了有缘人。”忧昙浅笑着说道,看了看人群外的侍卫,转眼对凌冽说道,“今日黄昏,你们在龙门之外候着,自然会等到龙归瀚海。”

  凌冽点了点头,从人群人隐去,忧昙微笑着迎向叩拜的人群,看着侍卫门,吃力的挤进来。

  歌溯罹在花园里转了半天,那些侍卫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不放,歌溯罹只好回房,等候忧昙的消息。

  刚刚进房,关上了房门,一柄寒刃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说,为什么小晏会被囚在城中?”

  歌溯罹满不在乎的转身,夜更一脸怒色的瞪着他,歌溯罹笑了笑,“这还用说嘛,自然是我出卖了他。”

  歌溯罹话一出口,夜更的剑就刺了过来,歌溯罹侧身一转,双指夹住了夜更的剑,小声的喊道:“现在你不能杀我。”

  夜更瞪着他,要不是门外人头涌动,夜更早就一掌劈死他了。水滴说过自己若是冲动,小晏的处境会更甚忧,所以夜更不敢大动干戈。

  “你背叛他,你该死!”夜更厉声说道,却把声音压的很低。

  “你先听我说。”歌溯罹推手把他的剑刺进了墙里,压住了他的胳膊,说道:“我知道我该死,可是至少让把他救出去,我才死的心安。”

  “你还会救他?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夜更从来没有相信过歌溯罹,从他第一天进倚剑楼时,就一直说着要杀晏之舟,而且他的亲哥哥是被晏之舟所杀,论谁也法相信,他归从倚剑楼会是真心。

  “你现在不信我,还能怎么样。杀出去?带着他冲出敦煌?只怕你们还冲不出内城,就已经被砍成碎片了。”歌溯罹一直知道在夜更眼里,没有什么是能跟晏之舟相提并论,就是他自己的命都比不上。

  夜更愤怒的瞪着歌溯罹,虽然他是不可信的,可是他所说的话也的确是真的,自己死不打紧,小晏绝对不可以死,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无力保他安全,绝对不能再让他有危险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安全的送他出城。”歌溯罹说着推开了夜更。

  夜更抽出了刺进墙里的剑,对这里,自己并不熟,想要出城,哪里最安全,自己全都不知。

  “他让我转告你,敦煌一定要攻破,就算他死,也一定要攻破。”

  夜更听着歌溯罹的话,他相信。因为小晏一直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自己。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让他这么做呢,无论如何,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火歌屠舞(上)

  忧昙怀着满心的希望回到了内城,可是那凝重的气氛让她感到,一切刻不容缓。无法甩开跟随左右的侍卫,她只好当他们不存在似的来找歌溯罹,必竟他们都没时间再耽误了。

  晏之舟静静的坐在屋里,安静的等着,他从不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因为只要他晏之舟不想死,就没有人能让他死。

  危机就在眼前,可是他却仍旧淡定,风吹着黄沙,一句承诺他义无返顾的来到了这里……

  “你想要灭敦煌?”

  “敦煌在丝绸之路要塞之上,是外来贸易的重要商道,敦煌的富庶已经成了我的心头大患,可是我不能出面处理此事,必竟,玉氏的在敦煌的权力是祖宗给他们的。”竹林里,一处雅致的小楼中,一位老者对晏之舟说着。

  晏之舟品着手中的茶,淡然的笑着,“所以你来找我,希望我以江湖之力出面?你真是狡猾的老狐狸。……难怪当年,她爱你爱的发了狂,命也不要,连儿子都杀。”晏之舟话中似有刺一般,刺痛着老者的心。

  “晏儿,我……”

  “别惺惺作态了。我不是无知小童,你这付嘴脸我看着不习惯。”晏之舟的话语十分不客气,脸上虽有笑意,却更多的是冷漠。

  “我知道,我欠你们的,怎么也还不清。……这些年,我尽我所能扶植倚剑楼,你要多少钱,要多少人,要多少权,我都竭尽所能的满足你,我知道,这远远不足以弥补,可是我只是想尽做一个父亲的责任,用这绵薄之力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老者说着,双眼已经有些湿润。

  “责任?”晏之舟冷然的笑了笑,看着老者的伤痛,他没有一丝怜悯,“曾几何时,你也对她有过该尽的责任吧,结果呢,还不是抛弃了她,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别跟我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不相信。……一百万两黄金,我帮你灭敦煌。”

  “我不能把我的位子传给你,让你成为天下王者,可是我可以答应你,让你成为江湖王者。……一百万两是吗?好。我答应。”老者慈祥的点了点头。

  “我不是李晏,我不要你的天下,我只是晏之舟,我只要属于我的江湖。……生意谈成了,告辞了……”晏之舟站起身,一脸漠然的行了一礼,“皇上。”说着,转身便离开了小阁,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不舍。

  老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幽幽的笑着,“如果我的那些皇儿们有你的一半,我也就不用为大唐的将来担心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让我有子如你,却无法真的成为你爹。”老者轻叹着一阵愁畅涌上心头。

  晏之舟从不去留恋与他相处的时光,他对晏之舟来说,只是利益分享的“生意伙伴”,仅此而已……

  想着那时答应他的话,晏之舟就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明明不必如此狼狈,却只为了应下他的一句话,真的只是为那一百万两黄金吗?还是,只是想找些机会,能多见他几面呢?

  “晏之舟,你越来越钝了,哼哼,真的越来越钝了。”晏之舟自嘲着摇了摇头。

  “歌公子,我是忧昙。”忧昙轻敲着歌溯罹的门。

  门开了,歌溯罹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侍卫,笑了笑,把忧昙让进了屋里,正准备关门,侍拦在了门口。

  歌溯罹看着他们,笑了笑,“狗是用来看门的,只能待在门外。”说着,看向他们。

  侍卫门看着他的眼神,寒意从心底涌出,那是一种足以凝结血液的寒,这种寒让他们不敢跃雷池半步。

  歌溯罹关上了门,从门缝里,稀看到一个侍卫慌忙向院外跑去,多半是去通知玉归尘了。

  忧昙刚想说话,歌溯罹向她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忧昙点了点头。

  夜更从内屋走了出来,忧昙不觉心中一惊,他……

  “梵天大神?”

  忧昙的惊愕,让夜更也心头一紧,这个女子自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忧昙定了定,摇了摇头,“是我弄错了。”

  眼前的夜更,在忧昙眼中,虽是貌似,却已无神了,她又怎么知道,亘古流长的日时已经把梵天大神的气宇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你是什么人?”夜更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你别废话了,他们已经去通报了,让忧昙把话说完吧。”歌溯罹等不得夜更再在这儿问三问四的了。

  忧昙倒了一杯茶,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到,“我遇到凌冽,黄昏时分,送小晏出城,他自会接应。”

  歌溯罹和夜更看着她的字,心中闪过一丝欣喜。

  忧昙指了指歌溯罹,写道:“我带你们出宫城。”

  “两个人,会不会目标太大?”歌溯罹心中有些许隐忧,写道。

  夜更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到,“必须留下一人,拖住追兵。”

  歌溯罹淡然的笑了笑,一杯茶水泼在了桌子上,字消失了。

  忧昙和夜更望着歌溯罹,不明白他的举动是为何。

  “我去找他。”歌溯罹说着,看向夜更,说道“花径小院。”

  夜更握了握手中的剑,看着歌溯罹,半晌之后,转身跳出了窗外。

  忧昙看着歌溯罹,歌溯罹对着她笑了笑,“总要有人留下的。……我已经不配留在他身边了。”

  歌溯罹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忧昙看着光影中他的背影,小晏,无论是谁,曾经在你的身边存在过,就永远无法背叛你。

  晏之舟看着天边的斜阳渐渐的向西边的天空落下,又是一个黄昏,明天还能不能再看到黄昏落日呢,哼哼,无所谓了,本来自己就不是一个会欣赏良宸美景的人。

  “歌公子,城主吩咐,你不得再见……”

  “你再废话,我杀了你!”

  晏之舟听着门外的喧闹,淡然的笑了笑,歌溯罹那家伙,就是脾气太倔了。

  重重的推门声之后,歌溯罹走了进来,一把揪住了晏之舟的衣领,重重的关上了门。

  歌溯罹这没来由的怒气,让门外的侍卫看得莫明奇妙。

  侍卫们受命于叶如止,不得让晏之舟有半点损伤,现在歌溯罹这么气势汹汹的来了,一付要杀人的样子,他们哪里敢放任不理,于是留下一人守着前门,另几人便去通报了。

  玉归尘刚听得雅月去找歌溯罹的消息,现在又有报歌溯罹气势汹汹的去找晏之舟,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派了叶如止,去找雅月,自已则直奔囚禁晏之舟的小院去了。

  打斗之声从楼上传来,守门的侍卫从楼上被丢了下来,死在了玉归尘眼前。

  玉归尘吩咐身边侍卫冲上了二楼,“杀了他们。”

  他身边的士兵一捅而上,一时间,小院里杀声不断,玉归尘身后,不断有士兵向小院奔来,他早已铁了心要杀晏之舟,现在正合他意,他绝对不会放过晏之舟和歌溯罹。

  局面十分混乱,杀声震动了整做宫城,叶如止和忧昙在歌溯罹的屋里也听的一清二楚。

  “你真的觉得,杀了晏之舟,敦煌就可以保得住吗?”忧昙轻声的说着。

  其实叶如止一直在阻止玉归尘去杀晏之舟,他很明白,晏之舟一死,敦煌唯一可以牵制倚剑楼的筹码就没有了,到时敦煌根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你不去劝他,敦煌就没救了。”忧昙说着,望向叶如止。

  叶如止沉了口气,转身冲出门去。

  忧昙站起身,望着门外的天,黄昏了……

  小院里杀声震天,冲上二楼无数士子兵,都非死既伤,纷纷退了下来。

  晏之舟手中握着他的神鬼刃,歌溯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这柄跟随了他多年的凶器就回到了他手中,同时,他也被一股浓烈的香气弄晕了。

  歌溯罹把迷迭香倒在了袖口上,捂住了晏之舟的口鼻,他便昏了过去。

  士兵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晏之舟不明白,歌溯罹为何如此鲁莽。

  后窗猛然推开,夜更举剑跳了进来。

  “你来的太慢了。”歌溯罹一边杀着眼前的敦煌士兵,一边对夜更说道。

  夜更扶起晏之舟,看了看歌溯罹,歌溯罹笑了笑,“忧昙在等着,走吧。”

  夜更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晏之舟跳出了窗外,晏之舟迷糊之间,只看到了歌溯罹最后的一抹笑意。

  火歌屠舞(下)

  歌溯罹挥剑扫向房门,房门重得的关上了,屋外的士兵只听到屋里惨叫连连,鲜红的血飞溅在门窗上。

  “放箭!”玉归尘一声令下,士兵退下了楼廊,无数的箭矢穿透了门窗,射进屋内……

  夜更扶着昏迷的晏之舟从僻静的小径来到了花园的一角,忧昙在那儿等着他们。

  现在宫城里的士兵大多去了小院,纷乱的局面,正好让他们逃离。

  忧昙扶着小晏,他就在自己身边,可是自己很明白,再也无法接近他了,雅月的离去,把他们之间的缘份也带走了,一个人的鲜血斩断了他们的一切,现在她所盼的,只有他平安。

  小晏,你还记得有忧昙这个人吗?

  晏之舟的手,无意识的握紧了忧昙的手,忧昙觉得一阵温暖涌上了心头,够了,曾经拥有过快乐,就算只有十天,也是永恒了。

  眼看着就要到宫城的城门了,把守的士兵拦住了他们,夜更握紧了手中的剑。

  忧昙取出了怀中的匕首,横在颈间,“放他们出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圣女如此,都不敢造次,必竟圣女在他们心中是神的使者。

  而且这两个,他们并不认识,对于外城的士兵来说,晏之舟是何人,他们跟本一无所知。

  夜更扶着晏之舟向宫城门外走去,出了宫城,只差百步就可以出城了。

  “站住,拦住他们。”叶如止声音从身后传来,忧昙看着他带着弓箭手向这边跑来,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小晏逃出来了。

  城中升起了滚滚浓烟……

  “你们快出城。”忧昙嘱咐着,转身跑上了城楼,指尖带走了她和晏之舟之间最后的温暖。

  望着夜更和小晏,忧昙淡然的笑了笑,“小晏,也许我们真的没缘份,可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无论是忧昙还是雅月,都满足了。”

  一滴轻泪伴着一抹身影纵身跳下城楼,似是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随着风,伴着弥漫在空中的黄沙,幽然坠落。

  浅笑中,忧昙合上了双眼,将晏之舟的一切,好的,坏的,有情的,无情的,通通印在了心里,这辈子是无缘了,来世吧,刻进骨头里的记忆一定能我们续上这辈子欠下的缘份,一定。

  百姓的叫嚣在耳边喧杂不清,晏之舟残留的一丝意识,轻声唤出忧昙的名字。

  城下百姓看到圣女坠城,乱做一团,弓箭手无法从人群中找到夜更与晏之舟的身影。

  叶如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之舟离开了敦煌城。

  小院里,火烧着小屋,屋里倒着数不清的尸体。

  “咳咳……”一阵轻咳,一口鲜血冲出了歌溯罹的唇齿,滴在了他的前襟上,他手边倒着一只烛台,火从他身边的幔帐上烧起来。

  歌溯罹的胸前,深深的插着一只箭,将他的身子贯穿了。

  他笑了笑,“该死的,我是不是疯了,居然为了你这个疯子死了。……歌溯罹,你真的疯了。”说着,他猛咳了一阵,喘息着,“……原来,从肺里……咳出血来……真的不好受……小晏……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火越烧越猛,像一曲狂戾的歌谣,诉说着什么……

  玉归尘看着眼前的火,大声的笑着,一切的一切都烧烬吧,该死的都烧掉吧!

  他的怨恨也如火一般烧灼着,不断烧灼着。

  黄昏过后,是深沉的夜,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夜过后,将要面对的杀戮。

  红日升上了天空,敦煌一夜未眠,城下,倚剑楼的弟子,静默等待,等待着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

  玉归尘看着城下的一席白衣,唇角已咬出了血迹。

  整整一夜,那站在漠漠黄沙中的一席白衣尤如鬼魅一般的凝视着他,那样阴冷的眼神,那样充满着杀戮与血腥的眼睛,已经把玉归尘逼疯了。他夺过身边士兵手中的弓箭,弯弓射向了他,带着自己满腔的怨,满腔的恨,想把这一箭射进他的心里。

  箭在他的身前被劈成了两半,箭尖擦过他的前襟留下了一抹血色。

  玉归尘凝视着他,又再射了无数箭,却都未留下任何伤口,他重重的丢掉了手中的箭。一整夜的对峙,从深夜到黎明,直到现在,对方没有下令攻城,亦没有退兵的意图。玉归尘已经被他逼到了死角,比死更恐慌的死角。

  “她从那城楼上跳下去的,我已经把她埋了,埋进流沙里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你们再也见不到了!魔鬼!哈哈哈……”玉归尘吼叫着,疯狂的笑了起来,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给你!你不就是要这个吗!……他死了,烧死了!烧成灰了!你满意了吧!”玉归尘从城楼上丢下了一个瓷罐,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风吹过,扬起一阵灰尘。

  城下的白衣人,胸前道印红,缓步走到碎片旁边俯下身,抓起了一把和着黄沙的白色灰烬,放进了怀里,眼中冷凝的寒色,透着深深的杀意。

  “小晏……”水滴凝重的看着晏之舟的举动。

  “歌溯罹,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你背叛我,你该死。……你们都为了我而死……我更该死。”晏之舟轻声的说着,蓦然的露出了一抹寒厉的笑,站起了身。

  转身向倚剑楼的布众走去,“攻城。”声音很轻,轻的好似会被风声所淹,可是随之而来的喊杀之声却震动了天地,震动了整片大漠戈壁。无数的人,从他身边跑过,冲向了那座他誓要毁灭的城池……

  金色的沙,被红色的血淹没,凄历的风声,被杀声取代。

  敦煌玉氏的传说,在倚剑楼的刀光剑影中消失了。

  玉氏的大旗坠落城下,被风沙吞没了……

  晏之舟站在敦煌的城上,看着城下堆积成山的尸体,神情没有一丝变化,那种冷厉几乎可以冰冻太阳。

  “屠城。”只是轻声的两个字,却让他身边的所有人窒息了。

  “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玉归尘全身血污,肮脏的就像一个乞丐,凄历的哭喊着。

  晏之舟转眼看向他,神情依旧淡然,人命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文。

  “玉归尘,这里死的每一个人,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我们俩个作的孽,谁也跑不掉,将来下地狱的时候,咱们也好作个伴。”晏之舟笑着说道,玉归尘的痛苦和绝望令他感到了“快乐”。

  “屠城。一个活口都不许留。我要敦煌全城的百姓,为他们陪葬。”

  “小晏别……”

  “你给我闲上嘴!”晏之舟厉声喝止了夜更,“收起你那该死的的慈悲,别在我面前展现你的怜悯。否则,我会让你跟他们一起,去死。”晏之舟的话像刀一样穿透了夜更的心。

  一瞬间,有些东西裂开了,永远的裂开了……

  夜更知道,晏之舟在恨自己,他恨自己丢下了歌溯罹。

  “屠城。”晏之舟再次命令道。

  凌冽垂首领命。

  一时间,敦煌城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要,不要杀,不要杀……”玉归尘哭喊着,眼中被血红染满。

  最终他倒在了晏之舟的脚边,不再喊叫,眼中只剩下茫然……

  敦煌,一日之间,变成了死城……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

  晏之舟抬头望向天空中的一抹残阳和漫天的黄沙,整整一天,敦煌变成了死城。

  一点温热的水滴从晏之舟的微笑的面颊上滑落。

  “小晏?”水滴深锁愁眉,轻声的唤着。

  “下雨了,水滴,下雨了。”晏之舟淡然的笑着,说道。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去,留下的却是最不该留下的自己,天公平,哈,这就是老天的公平吗?

  水滴淡然的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嗯,是啊,下雨了。”水滴看着他,伴着他,心中无数次的这样说着,小晏,只要我不死,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永远……

  “倚剑楼啊,该有些喜事了。”

  水泪茫然的转眼望向他,他依旧望着天际,许久,转头看着水滴笑了起来,“回去后,和夜更成亲吧,就这么定了。”

  水滴在一瞬间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晏之舟抽出了被她握住的手,带着那如往昔的浅笑,转身离去了。

  就这么定了?

  那是表示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吗?你就这样把我丢掉了吗?

  水滴的眼前升起了水雾,我这么接近你,这样想握住你,可你却还是把我推开了。

  晏之舟留给水滴的,只有背影,永远只是背影,从慕夷到雅月,还有忧昙,每一个拥有他怀抱的女人,都只得到了死亡。晏之舟知道,他是没有幸福可以分给她们的,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他又怎么能分给她们。

  一个人就可以了,本就是该孤独的人,何必拥有的太多。

  江湖,一个为血腥而存在的舞台,血腥,一种为杀戮带来美感的味道,杀戮,一种为晏之舟而存在的瑰丽,晏之舟,一个带着罂粟花香的舞者。

  继续杀下去吧,既然自己活着就为了杀死其它人,那就杀吧,杀到天怒人怨,杀到万劫不负,杀到连天都觉得足够了,也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也就都自在了,干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