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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谋将周瑜

自序 - 乱世英雄的选择

  乱世是血腥和残酷的,也是最迷人的,因为它是英雄的摇篮。而在人的精神生活中,英雄是一面永不飘落的旗帜,指引着人们前进的方向。

  纵观中国历史,三国当属最迷人的时代。在三国的英雄中,周瑜是著名的一位,罗贯中为了衬托诸葛亮才德卓越,智慧非凡,把周瑜写成一个心胸狭窄,嫉妒心很强的人。其实,历史中真实的周瑜“性度恢廓,大率得人”,“雄烈,胆略过人”,“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在其它三国的史料中,也没有任何有关周瑜“量窄”的记载。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周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赤壁之战,指挥者是周瑜,而不是诸葛亮。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有取西川的计划,但却被周瑜抢在了前面,只是天妒英才,周瑜病死在伐蜀的路上,并非被诸葛亮气死。按真实的历史推断,周瑜会有更大的作为。

  这本《三国谋将———周瑜》正以此为出发点,希望借史书的描绘与记载,来赋予主人公有别于野史的形象。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随着时代的推移,社会现象千变万化,但现象背后的规律和原则是不会变的,人性所面临的挑战和困惑也是不变的。

  今天,经济领域群雄四起,一个个传统模式下的产业正面临转型。新思想主宰下的企业主如曹操、刘备、孙权一般,迅速崛起;也涌现出了如诸葛亮、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超级经理人,他们审时度势,找到了最合适的舞台,名利权势兼收,同样也名垂千古;还也有袁绍、袁术、刘璋、刘表、吕布等企业领导人,只风光一时,就被市场无情地淘汰了,更有沮授、田丰、许攸等经营人才,错误地选择了企业,满腹智慧和辛勤的汗水,却撞了个头破血流。

  美国人在研究《三国演义》,日本人在研究《孙子兵法》,这是中国人都知道的事实。现代社会的政府和企业界,都流传“打天下,读三国;守天下,读红楼”的说法。三国时代的人和事,是创业者的智慧实库和精神力量,而《红楼梦》里的管理思想,对今天企业的管理者仍然有借鉴价值。

  周瑜出身世家,天资聪颖,少年时就才名远播,素有“江淮之杰”的美称。周家世受皇恩,周瑜算是汉皇朝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他应该是保皇派,即使不沦为汉皇朝的殉葬品,待乱局已定省悟过来时,也已经错过了创业的大好时机,注定一生难有作为。

  然而,少年时的周瑜通过对学长们的追踪调查,敏锐地感到一个乱世即将到来和儒学在乱世中的软弱无力。在和鲁肃周游的途中,他又目睹了民间的苦难和血腥,最后毅然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师门,放弃看似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中止对儒学的钻研,一边行万里路,一边广读兵书战策,如醉如痴地等待预想中的乱世。

  果然,天下大乱,周瑜从一个被主流社会所不啮的浪子,迅速崛起,指导孙策和孙权平定江东,成就一方霸业,又在“赤壁之战”中,击溃不可一世的曹操,一举奠定三分天下的格局。从主流社会的骗子到一个被迫游荡天下的浪子,再到奠定一个时代的名将,周瑜的成长经历,值得许多现代人去深思和领悟。

  今天的全球经济也正处于所谓的“三国时代”,古今社会的许多规律都是相通的,原则也是不变的,周瑜在乱世中雄起,他的成功经验和思想历程,或可作为今日创业者的借鉴。

楔 子

  周瑜坐在顺安邸舍的门口,望着近处的一棵大树,目光像是被沾住了。

  那是一棵将枯的杨树,比周围的树都要高大,枝节很多,一杆枝头上有一个鸟窝,麻雀妈妈正在给几只雏雀喂食。它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仰着脖,张着嘴,一边吃,一边欢快地叫着。麻雀妈妈喂完食,抖了抖翅膀,也爬在窝里睡着了。

  客栈老板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周公子在书院里闭门读书,看到小鸟喂食,很稀奇吧。”

  “我不是稀奇,而是领悟出了一个惊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老板很胖,堆着笑脸。

  周瑜想说,又咽了回去:“三言两语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还是开好你的店吧。”

  这一年,周瑜14岁,是合肥城内的淮江书院最年少的学生,其才学名满江淮。比他大十几岁的同窗们对他都十分恭敬,甚至连父辈的读书人,都以“学棣”相称,不敢视他为晚生,都称他是“江淮之杰”。

  周家住在庐江郡的舒县,累代为官,其中不乏朝廷重臣,是江淮一带的名门旺族。父辈们喜欢结交宾客,出入都有百余辆的马车相随。

  周瑜的目光离开那鸟窝,看着短街的尽头,喃喃似地说:“商谷怎么还不来?”说完,他又忍不住看那鸟窝。

  他在淮江书院以苦读勤学著称,外面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商谷。

  商谷是合肥城的一个小吏,主管全城客栈的税收,虽然有点小油水,但远不是朝廷命官,一年连太守都见不到,更不被清高而富贵的淮江才子们放在眼里。很多人奇怪,惜时如金的周瑜怎么会和商谷交上朋友。

  周瑜小时候背诵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问时任洛阳县令的父亲周异:“看到远方的朋友来了,为什么会高兴呢?”

  父亲摸着他的小脑袋说:“远方的朋友,很久都没见面了,当然要高兴了。”

  周瑜觉得父亲的解答没错,但他又认为孔圣人这句被广为传颂的名言,其真谛不会这么简单。有一天,任太尉的堂伯父周忠来了,他又问了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完全不同。

  “远方的朋友能带来新的消息。天下很大,而且相互影响。远方发生的事情,对我们很重要。比如扬州发生了水灾,洛阳就会有许多人挨饿。如果你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每顿省一点米,或是事先收购,就不会挨饿了。”

  周瑜听了,心里顿时大亮,认定这才是真意所在:伯父能当上太尉,而父亲只是个县令,这是必然的事。

  那时,周瑜才七岁。进了淮江书院,别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在读书之余,还千方百计想知道远方发生的事情。如何才能知道呢?他想到了途经合肥的各地客商。他们到了合肥城,首先要住客栈。客栈老板和客商打交道最方便。但客栈老板太多,周瑜不可能一一结交,他就想到了主管客栈税收的小吏商谷,和他成了好朋友。

  商人走南闯北,见闻最多,尤其是乱世中的商人,对政治的关心和把握并不亚于政界要人。否则,他们不但会血本无归,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就这样,各地的消息传给客商,客商传给客栈老板,客栈老板传给商谷,由商谷传给周瑜。不出书房,便知许多天下事。

  还是那一次,周忠问周瑜:“瑜儿,你说什么最大?”

  周瑜想了想,向上一指:“当然是天最大了。”

  “不对。”

  “是地”

  “不对。瑜儿,你回去好好想吧,我下次再问你。”

  一个月后,周忠又来了。此期间,这个答案折磨得周瑜坐卧不安,都没想出来。比天还大的,是什么东西呢?

  “伯父,我想不出来了,你告诉我答案吧。”周瑜垂头丧气。

  “是人的心。”

  “是人的心?”周瑜一时还理解不了。

  周忠摸着他的后脑勺:“人的心能把天地都包容下。瑜儿,你要记住,你要有这样一颗心。”

  这个答案,周瑜用了好几年,才完全理解,且体会越来越深刻。有了这件事,对于一时不懂的名士高人的言论,周瑜都铭记在心,甚至记在纸上,慢慢领悟,忽然一天,心灵的迷雾消散,阳光普照。

  商谷满头大汗地跑来了,见周瑜竟然没觉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鸟窝,到处都有,公子为何看得这么出神。”

  “我看的除了鸟窝,还有那颗树。”

  一颗要枯死的树有什么好看的,莫名其妙,也许是周公子书读得好,能在这树和鸟窝之间看出什么道理。商谷这样想,却没再问下去。

  “我请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往来的客商越来越少了。一是民乱此起彼伏,土匪到处出没,二是各地农业和手工业正遭受越来越大的破坏,能买卖的东西越来越少。但公子交代的事儿,我就是不睡觉不吃饭也要办好。”商谷将一张写满字的纸交给周瑜,“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这上面了。”

  这三年,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有67人,其中48人的经历和下落,周瑜在淮江书院打听到了,另外19人是空白。他就请商谷去查。商谷在周瑜的授意下,结识了许多路经合肥城的富商巨贾,请他们帮忙。这些客商来自四面八方,都想在合肥城结交几个可靠的朋友。没过半年,这19个人的下落就查出来了,他们或是在各地讲学,或是在富贵人家当私人老师,或是任某地小吏,或是闲赋在家,做些怡情养性之事;有7人生于官宦之家,得以出任朝廷命官,但都非要职。

  “这段日子,各地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谷又将一张密密匝匝写满字的纸条递给周瑜,上面记述的消息如下:

  1.益州绵竹民乱再起,为首者马相和赵祗,自称黄巾军,杀刺史欲俭,十余日,即破三郡,乱兵增至数万人。益州从事贾龙率兵讨伐,方息。

  2. 这一年,灵帝出卖官爵,关内侯值五百万钱。

  3. 黄巾军残部郭大等人起兵于河西白波谷,攻太原和河东两郡。

  4. 匈奴屠各部落进入并州,杀刺史张懿。

  5. 长沙人区星起事,议郎孙坚奉诏讨伐,功成,为长沙太守,被封为乌程侯。

  6. 灵帝让钩盾令宋典在南宫里修建玉堂殿,并让掖庭令毕岚铸造四个铜人、再铸四口铜钟,容量为两千斛,又铸造一种名为“天禄”的铜兽及吐水的铜蛤蟆,放在平门外的桥东,水从蛤蟆口中吐出,流入皇宫……

  7. 江夏郡赵慈聚众造反,杀南阳郡太守秦颉。

  8. 济北国发生旱灾,朝廷无粮可派,百姓易子而食,饿死数万人。

第一章 少年神童

  颜衡在颠簸沉闷的车里挺起身子,掠开厚车帘,眺望着前方一座城墙的轮廓。凛冽的北风掠过华北平原,一部分被大别山挡住,反吹回淮南大地。车里被清冷的空气洗涤了一遍,他清醒了许多。

  淮江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一块圣地。由颜衡和卢植两人创办,得到许多名满天下的儒士如乔玄、何禺、许子将等的大力相助,至今二十余年,三千余弟子皆成为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成名成就于天下者,有百余人之多。十年前,卢植进京为官,成了“清流”的领袖,平叛黄巾军的名将,乔玄则隐居于市,一心著书,只剩下颜衡独自支撑着淮江书院。

  颜衡是合肥人,师承于前辈儒家大师马融,三十岁时仿效孔子游学四方。他学识渊博,见解精深,连皇宫里的汉灵帝刘宏都知道了他的才学,招他入朝。然而,他事事皆以孔子为榜样,无意于仕途,只想兴办私学,将仁义礼智信的义理传播给每个人,让天下百姓都能温良恭俭让。灵帝为鼓励读书人,授予颜衡三品秘书监之职,食皇家奉禄,不派实务,仍然一心办学,以表彰他兴学教民之功。

  “子翼,快到舒县了,你能找到公谨的家吗?”

  牵着马缰的子翼躬了一下身子:“禀承夫子,周家在舒县名声显赫,一问便知。”

  子翼姓蒋,名干,九江郡人,也是颜衡的学生。他和周瑜友情深厚,放寒假时,他两次到周瑜家里做客,和周瑜同桌夜读,同床而眠。

  “进城之后,先找家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去周家。”颜衡两鬓的白发在风中颤抖着,眼角的皱纹洗炼而又深长,“君子首当律已,止于繁仪。”

  “弟子聆听教诲,记在心间。”

  颜衡垂下手,让车帘再次把冷风挡住,被车窗过滤了的阳光像混浊的黄河水淹没了他,他感觉心口不畅,浑身不爽,仿佛某种祸端的前兆向他袭来。

  “公谨这孩子不会出事吧。”

  颜衡年过半百,心力不济,已经萌生退意,回首一生,他心满意足,想一想百年身后事,他只祈求淮江书院能代代相传,并为此费尽心机。就在半年前,他结束了近四年的筛选,想让周瑜来继承他的衣钵。

  “公谨会不会病了?”颜衡的心一路上都是悬着的,“他回家两个月有余,一点音讯都没有,若是病了,其家人也会来告知啊。”

  “公谨先天生得弱小,但他这两年发育得极好,且每日闻鸡起舞,从未听说他生过病。”

  两年前一个鲜美的清晨,当春雨刚刚扫过淮江书院的碧瓦红墙,周瑜孤身来到淮江书院,就发生了一个奇迹,被方圆百里的读书人传为佳话。

  门仆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周瑜,惊奇地问:“谁家的小孩儿,到别处玩去。”

  “我要见颜夫子。”

  周瑜扬着头,胸膛挺得高高,脸色温和中杂带着令人不敢小觑的威严。

  “来这里求学的人,都要有人推荐,你有吗?”

  “没有。”

  “来这里的少年都是由长辈送来的,你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

  “夫子知道你来吗?”

  “还不知道。”

  那门仆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瑜用洪亮清朗的嗓音朗朗答道:“淮江书院创立于公元164年,桓帝延熹七年,至今已历22年,占地81亩,另有146亩的田产供淮江书院开支。至今为止,淮江书院培养了学子三千,显达于天下者近百人,昔日的豫州牧蒋华、庐江郡守纪守、光禄大夫唐仁、太子太保卫元、侍中魏杰、大鸿胪吴致、御史中丞贾宜都是淮江书院的俊杰,共有三十多人成为国之栋梁;现在的太子太傅姜军、光禄动章宪、幽州牧叶龙、庐江郡主簿黄代、荆州书佐文和等二十多人都已经在各地显露锋芒,担当重任;还有许多淮江书院的弟子无意于仕途,游历天下,四处讲学,成为各地德高望重的名士,最显著者乃是江南才子史丰和钱英,就连汉灵帝都亲笔为书院提字———君子之德风,还有当朝……”

  那门仆越听越惊奇,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和记忆力。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我们这里最小的学生也比你大四岁。”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乌龟能活几百年,但它只知道慢慢地爬行,狗熊长得魁梧有力,但它吃饱了就知道睡觉。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开疆拓土,官拜上卿。”

  那门仆彻底折服了,迫切地想把这个非凡少年领到夫子的面前。

  “要见夫子的人太多,夫子既讲学,又要撰书,太忙了,他会见你吗?”

  “泰山不让细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师者不轻少者,方能成其就。求学之人年龄越小,越有培养之必要。”周瑜出口成章,信心十足,“颜夫子乃是天下名师,深谙此中道理。你把我的话说给他听,他会见我的。”

  那门仆拍了拍周瑜的肩,亲切地说:“小兄弟,你等着,我会替你说好话的。”不一会,他就满面笑容地跑出来:“夫子答应见你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夫子不但会见我,还会收下我。”

  淮江书院鼎盛时期有二百多学生,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十六岁,皆是品德优良、资质极佳。他们或是门第显赫的世家子弟,或是富甲一方的社会新贵,少数寒门之士凭着天赋和苦学,也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们从踏入书院的那天起,已经是一脚踢开了富贵门和功名窗,毕业之后到处都能受到重用。

  学子们初入淮江书院,沐浴在思想知识的圣洁光辉下,如同面对神灵一般虔诚,连呼吸都怕惊扰老师和学长们。只有周瑜例外。他迈进淮江书院的门槛,那自然洒脱的行走姿态顿时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再看他那坦然自若的神情,就更惊讶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走路的姿态太不谦逊,头不够低,表情不够恭让,这是目无师长。夫子最讨厌这种人,绝不会收他。”

  “有才华有什么了不起?淮江书院的人谁没有才华呢?看着吧,夫子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把他赶走。”

  “凡是被淮江书院赶出去的人,前程就毁一大半了。”

  有几个人故意徘徊在颜衡的居所———“文泽园”门前,想看周瑜被赶出来的狼狈相。

  没过多久,周瑜果然就出来了,不过,他的头还是扬着,脚步更轻快,而且腿抬得比进来时还要高了。颜夫子的书僮给他引路,向食堂走去,一看就知是吃早饭去了。

  早饭一过,颜衡一脸喜气地向大家宣布:收周瑜为淮江书院的正式学生。

  啊!这可不得了了!学子们无不千分惊奇,万分不解,简直是乱成一团,奔走相告又相互质询,都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淮江书院虽是私学,但比众多的公学更具盛名。自高祖刘邦以来,就有了公学———官办学校。自文帝以来,又细分为太学(国子学)、府学、州学、县学和乡学等五个级别,分布全国。私学只是公学的一个补充,不能和公学相提并论。颜衡能把淮江书院经营得如此兴盛,连贵族子弟都以入读淮江书院为荣,这实在是一个异数,

  在颜衡心中,传道、授业、解惑是最神圣、最崇高的事业,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对学生各方面的要求严格得出奇。

  他的好友乔玄,才学广博,刚断明识,廉洁奉公,曾任太尉,乃是一代名臣,对淮江书院支持多多,本人也常来淮江书院讲过学。十四年前,乔公受颜衡邀请来讲学,并带来一个少年,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是大司农曹嵩之子,其祖父是东汉王朝极有名的大宦官曹腾,曾迎立汉桓帝,在宫掌权达三十年之久。曹嵩是曹腾收养的儿子。曹操从小聪明过人,遇事机警,少年时放荡不羁,负气仗义。乔玄很喜欢曹操,觉得他将来可以担当国家之重任,就想把他送到淮江书院寄读。

  颜衡看曹操虽然聪明机警,却放荡不羁,品格不够诚实,言行不够端正,任乔玄说破了嘴皮,他也不肯收,使乔玄在曹嵩面前丢尽了脸。从那以后的三年,乔玄再也没踏进淮江书院。

  年仅十二岁的周瑜凭什么呢?不知谦恭,没有名士推荐,没有家长领着。

  答案在哪里?淮江书院的学子们都无心读书了。

  为了让学生们安心读书,颜衡就讲了一个发生在三年前的故事。

  那天清晨,空气也很鲜美,颜衡去淮江书院南面的竹林里散步,见到一个衣衫不整充满稚气的小男孩向他跑来,快到他面前时,被小石块绊倒了。

  颜衡把他扶起来,听他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说:“您就是颜夫子吧?”

  “你怎么知道我啊!”颜衡笑着很亲切。他只有在学生面前才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我姓周名瑜,字公谨,庐江郡舒县人,听说颜夫子学识渊博,授业严谨,特来拜师。”

  颜衡从未听过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么文雅工整的语言。

  “你多大了。”

  “回夫子的话,我九岁了。”

  “这么小,你家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颜衡惊呆了。从舒县到合肥有百余里的路程,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走完的,太难想像了。

  “我在淮江书院门外等了五天,门仆都不让我进去,说夫子绝不会见我的。后来听说夫子有时会到这里散步,就来这里等了。”

  颜衡紧紧地把周瑜抱起来,从未如此感动过,心痛地说:“孩子,这五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万一再等不到我,你可怎么办呢?”

  “夫子,早在半年前,我就独自一人来找你,但在中途迷了路,被几个好心人送回了家。这次我花钱买通了一个客商,是他把我带来的。我住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

  这孩子才九岁,求学求知之心如此坚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看他前额饱满,眼睛雪亮,双眉很长,鼻子高挺,典型的大智大慧、意志坚强之人。只是他太小了,淮江书院毕竟是学风极严谨的学堂,不是幼稚园,权势不能渗杂进来,人情也不能。

  颜衡把小周瑜领到淮江书院,洗漱一新,就想着派人把他送回家。周瑜住进淮江书院的第二天,周家的大管家周生带着两个家丁就找来了。

  从他口中,颜衡了解了周瑜的身世:周家是庐江郡的世家大族,其父周异曾任洛阳县令,如今是庐江郡守陆康的军师。周瑜的堂祖父周景、景的儿子周忠都做过太尉,显赫一时。周瑜的伯父周尚任丹阳校尉,手握重兵,是丹阳郡的实权人物。

  周瑜见到周生,执意不肯回去,颜衡只好摆出师长的威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三年之后,我才能收你,想成为淮江书院的弟子,首先要听师长的话。”

  周瑜不吱声了,抬着头,泪水长流。。

  “好,夫子,我三年之后再来,你一定不能再赶我走了。”

  “这三年,你还要用心读书才行,否则就是再等十年,也进不了淮江书院。”

  周瑜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哭着走了。

  随着光阴飞逝,颜衡于忙碌中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他承诺的三年之期,只是随口说的。人的热血来之不易,相比之下,韧劲和耐性还要难上十倍。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的热血一过,就会把这个承诺淡忘的。

  想不到三年之后的同一天,十二岁的周瑜又来了,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刻也未忘记颜衡的教诲。颜衡送给他的儒家经典,他能倒背如流。

  舒县有人家数万余户,是庐江郡最富庶的小城,战乱中偏安一隅。四年前,黄巾军将领张曼成杀到舒县时,辅国大将军朱隽和骑都尉曹操的大军也到了,张曼成知难而退,去而未返。

  周家的宅院座落在城中心地区,分南北两大院落,南院和县衙只隔一条街。附近都是一座座深宅大院,业主非富即贵,三条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夹在它们中间。

  周家大院最引人注目的是红色的围墙,显示着高贵和辉煌,那沉厚结实的大门也是暗红色的,透露着威严和庄重。两座大院里面共有百余间房屋,歌榭舞台,短亭长廓,点缀其间,富丽豪华中不失优静。

  周异听说颜衡来访,十分意外。自从周瑜被颜衡收为弟子,周异每年都要去两次淮江书院,送一些不昂贵的特产或是精美的手工艺品,代周瑜答谢师恩。

  周异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十分柔和,皮肉细腻,一看就知是个心地善良,修养极好的人,但他两边的嘴角微微下沉,双眉之间距离较短,又透露出威严和固执的一面。半年前,他身体多病,陆康不忍心再让他劳碌,把他送回舒县静养。

  “我是来看公谨。”

  周异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您是来找公谨的?”

  “公谨回家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很担心。”

  周异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颜夫子,你是说,公谨离开淮江书院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公谨没有回家来?”

  “没有啊,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回轮到颜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被巨大的震惊紧紧抓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周瑜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干什么?为何不回淮江书院,也不回家?

  周瑜在书院里年纪最小,同窗们开始都用怀疑和不屑的眼光看他,但很快就刮目相看了。午饭时,周瑜只吃一点点,有人问其原因,答案是为了抵抗午间的困倦。人只有处于半饥饿状态,大脑才最活跃。同窗们觉得深有道理,就纷纷仿效。

  不到一个月,同窗们无不承认周瑜聪慧过人,真可说是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思想之深刻,联想之丰富,一点也不像少年。只是有点清高和自负,以江山之才自许,古之圣贤,今之名士,无几人能在他眼里。

  淮江书院的藏书十分丰富,来拜访的人都要参观书阁,如果颜衡不在或是太忙,大都是由周瑜陪同,进行介绍和讲解。他对书阁里的书最熟悉,往往一听书名,就能信手拣来。很多夜晚,周瑜就在书阁过夜,以书为枕。

  对学业如此执著和勤奋的周瑜,怎么会无缘故地旷学两个月呢?

  周瑜的母亲纪氏出来拜见颜夫子,听说儿子失踪了,急得直落泪:“这孩子经常会干出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总叫我担心。”

  “公谨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先不要责怪他。”颜衡仍然这样想。

  “夫子,小儿在临别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颜衡想了片刻,不得要领,就问蒋干:“公谨学习刻苦,他不来问我,我从不管他。子翼,你和公谨最亲近,细细想想?”

  “夫子,你还记不记得临淮人鲁肃鲁子敬。”

  “是不是那个一年前想进淮江书院求学的鲁子敬?”

  蒋干点了点头:“在周瑜离开淮江书院的前一天,听说他和公谨在一家小酒馆里饮酒。”

  周异禁不住问:“这个鲁子敬是谁?”

  “是临淮郡东城县人,学识不错,人也十分聪明,曾经到淮江书院求学,但他自幼父母双亡,疏于管教,行为放荡不拘,我就没有收他。他和公谨谈得十分投缘,公谨还替他求过我。”

  “莫非是公谨误结了歹人?”

  颜衡忙劝慰周异:“鲁肃倒也不是歹人。我没收他,但不禁止他出入书院,更没有不许公谨和他交往。鲁肃家境富庶,喜欢四处游荡,路过合肥找公谨叙旧情,这也很平常。”

  周异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周瑜的藏身之所,只好派人去临淮郡东城县的鲁肃家找。鲁肃家是该地的大户,不难找到。

  周瑜出生于西元一七四年,降生的那一刻是阳光最灿烂的正当午时。

  寻常婴儿九月分娩,周瑜却只在母亲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降生于人世的刹那间,他连一声啼声都没有,小得像一只猫,而且没有手指甲和脚指甲,连头发和眉毛都没有。

  有经验的婆婆一致断言:这孩子活不了。然而,周瑜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身体瘦小却极少生病,就像一根坚韧纤细的小草,柔弱中隐含着极强的生命力,任凭风吹雨打,雪霜欺压,也无法灭绝他。小草挨过了漫长的冬天,等到春风一吹,又长满了大地。

  周家是充满书香的官宦大族,家风严正而不失宽容、公平和慈爱,累及三代未出一个纨绔子弟。周瑜的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是汉王朝的良臣,权重而不失博学,位高而不失正直。他们聚在一起,谈诗文论史哲,纵观天下大事,从不涉及声色犬马。周瑜家清洁的地方不是客厅,不是卧房,而是藏书阁。

  周异十分严厉,但很少管教周瑜,一是周瑜先天就很弱小,唯恐夭折,不忍责罚他,二是周瑜自幼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天生过目不忘。

  周瑜四岁的时候,周异给两个周家的子侄讲解《论语》之《子路从而后》。周瑜坐在一边,神情十分专注,还真的能听懂几分。这令周异大惊大喜,抱住周瑜把他亲得透不过气来。周夫人闻知此事,特意在院中摆案烧香,感激上苍的恩赐。

  从那时起,周异夫妇全心全力地抚育周瑜,希望将来他能光大周家的门庭。

  周瑜长到六岁时,就能有板有眼地阅读文章了,还能从父亲所作的《洛阳赋》中挑出几处小毛病。文人墨客来拜访,周异总是把周瑜拉出来,与之对答几句,装作不经意似地炫耀一番。

  周瑜几次跟随父亲和叔伯们,到洛阳城里参加大型的私人聚会。会上,官宦大族的子弟们云集在一起,华衣美食,吟诗诵文,争鸣论辩。那时那刻的周瑜最风光,思如潮涌,出口成章,文才飞扬,是少壮派中最闪光的人物,比他年长好几岁的才俊们对他又嫉恨又敬佩。

  周瑜恃才而骄宠,对他的任性甚至是胡闹,周异相当宽容,这令他的哥哥周侬等几个周家子侄十分不满。

  周异喜欢给周瑜讲故事,几乎全是一代贤臣名将的人物传记,有治水的大禹、伐纣的姜子牙、变法的商鞅、辅佐齐桓公的管仲、伐齐的乐毅、吴国的贤相伍子胥、伟大诗人屈原、秦相范睢,更有开创大汉基业的萧何、张良、韩信,中兴汉室的功臣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班超等人。每次,周瑜都听得很入迷,只听一遍,就记得事事清楚,从不忘记。

  周瑜最崇拜霍去病。那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杀入敌阵,以八百骑士杀敌两千余,何等威风;二十二岁的霍去病,连败匈奴千余里,面对汉武帝的厚赏,大呼:匈奴未来,何以为家。二十四岁的霍去病再败匈奴数千里,杀敌无数,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漠北无王庭”。

  周瑜还对音乐有极高的天赋。在周夫人和几个乐师指点下,周瑜精通钟律,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抚琴时指法灵活得如行云流水,琴声优扬流畅时如淙淙溪泉,高亢急促时如万马奔腾。

  周家的好友中,就有天下最著名的雅乐大师杜夔,他到周家作客,偶尔听到周瑜的琴声,不由得为之驻足侧耳,欣然在旁指点。周瑜读书很累了,就自弹自咏,既解除了疲倦,又怡性情。

  周瑜童年时身体弱小无力,与小伙伴玩耍,发生冲突时从不动手撕打,又不甘心总是吃亏,只能智取。

  周瑜七岁时,父亲任洛阳县令,一家人住在洛阳县(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部)。周瑜的堂叔周景在朝中任太尉,景的儿子周昭经常到周瑜家玩。他比周瑜只大一岁,却比周瑜高半头,兄弟俩刚见面时,搂脖子抱腰,十分亲热,玩一会儿就会争执起来。周昭自恃身高体壮,周瑜从小十分骄宠,相当任性,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总是撕打起来,周瑜大哭而走,周昭得胜而归。

  事不过三,周瑜被打了两次,决心不再和周昭硬拼。周家大院里有一条供人步行和游憩的狭长曲廓,周瑜将一条细绳系在贴着离地面一手掌高的栏杆上,然后去向周昭挑衅,猛地把他推倒就跑。周昭无缘故地被打,当然不肯罢休,在后面紧追。周瑜跳过了那道绳索,周昭却被重重地绊倒,手和膝盖都磕出了血。

  周瑜自尊心极强,令家人十分担心。小时候,他和大人们下围棋,输了就哭,还缠着对方非要再来一盘,若是对方不答应,他就哭得更厉害。棋不是哭赢的,想赢棋必须要提高棋艺。于是,周瑜就将棋盘一摆,或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或是研究棋谱,不分昼夜,棋艺增进神速,终于一一击败对手,痛痛快快地复了仇。后来,他觉得围棋太费时费精力,怕误了学业,才狠心戒掉了。

  “胜,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享受,失败则令人难以忍受。”周瑜每在棋盘上胜利一场,内心就有这样的感受。人生岂不就像一盘棋。

  在入读淮江书院以前,周瑜和许多世家孩童在一起时,身体弱小的他居然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无人欺负他。他还能发施号令。原来,周瑜自知打架是他的弱项,而读史诵诗才是他的强项,于是就扬长避短,每当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周瑜就把话题巧妙地转移到读书学习上来,他很快就成了中心人物,赢得了尊崇。他们回到家,把周瑜的文才照葫芦画瓢似地学一遍,就能得到长辈们的赞赏,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向周瑜学的。于是,“小神童”的美名就在舒县传开了。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如此能吃苦,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庐江郡守陆康这样说。

  周瑜却说:“读书苦吗?我觉得读书很有趣,思考很有趣啊。陆叔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读书思考更有趣了。”

  最后,周瑜还说:“读书思考是一件多么有趣的游戏啊。”

  陆康惊呆了,从此逢人就夸周瑜。

  周异听了,飘飘然如坐云端,那感觉比他自己做了皇帝还要美。周瑜的才学增进越快,他对周瑜就越宽容,何况周瑜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父子发生分歧了,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周异理亏,没有理由罚周瑜。周异输给自己的儿子,觉得十分光荣和欣慰。

  周瑜入读淮江书院,成了颜衡最得意的弟子,周家人人全以为荣,脸上都沾了一层红红的喜气,周瑜的一句话往往和父亲同样有权威,俨然以半个一家之主自居。

  周侬比周瑜大两岁,品性忠实仁厚,读书刻苦,字秀文美,但和周瑜相比就逊色甚多。他虽然是周家的长子,但事事都听周瑜的。对此,他一点也不嫉妒,甘当配角。

  然而,周瑜也有其难教的一面,令周异十分头痛。

  有好多次,小周瑜想到后花园的水池边玩水,周夫人觉得天气太冷,怕他感冒,不让他去,他就躺在地上抗议。如果在他身边的不是周夫人,而是侍女,那她们就会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只能乖乖地服从他。

  周瑜十岁那年,竟然写了一篇言论时政的文章,抨击朝廷宦官专政,皇帝昏庸,还对几个小伙伴宣讲。周异知道后,吓出一身冷汗,严厉地告诫周瑜。周瑜非但不听,还滔滔不绝地辩解,气得周异用一根竹条打他。

  “你错了没有。”

  “我没错。”

  周夫人在一边急得要哭:“儿啊,快说,错了没有。说声错了,你爹就不打你了。”

  “我说的没错。”

  竹条打在周瑜的身边,疼在周异的心上,但周瑜死不认错,令周异下不了台,于是又打了他几下。周瑜咬紧牙,就是不肯说错了。

  周夫人抱住了周异:“好了,别打了,公谨知道错了,公谨知道错了。”

  周异实在不忍心再打周瑜了,只好骗人骗己,就把周瑜的沉默当成了认错。

  周瑜要入读淮江书院,周异很支持,但觉得他还太小,要过三年五载才行,但周瑜想干的事,一天也不等。他不辞而别,独自离家,摸索通达合肥的路。结果他迷了路,被好心人送回来时,已经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流浪的野孩子。周异气得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罚跪一夜,由于周夫人又哭又闹,罚跪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周瑜痴心不改,越挫越奋,他暗中买通了往返舒县到合肥的客商,再次远征合肥,终于见到了梦想中的颜衡,虽然未能入读淮江书院,但也成功了一半。

  这十四年,周瑜是幸福而又快乐的。无论在何处,都有许多人疼爱他,赞扬他。

  周家的仆人果然在鲁肃家找到了周瑜。

  当时,周瑜和鲁肃等百余名少年正在一个大操场上舞剑。他们都是鲁肃召集来的,供给衣食,率领他们到南山一带打猎,暗中则以军事组织加以训练。族中长辈对此十分疑惑,以为鲁氏家族衰落了,才生下这么一个狂生。

  鲁肃比周瑜大三岁,体貌魁伟,仪表堂堂,血气方刚又韧性十足。他出生不久父亲就死了,跟着奶奶生活,家里富有钱财,生性喜欢扶危济困,结交英雄豪杰。

  鲁肃到淮江书院求学不成,却和周瑜成了朋友。

  有两次路过合肥,他都和周瑜小聚。

  鲁肃在祖母的溺爱中长大,在相当宽松的环境中自由成长,又喜欢四处云游,他的教育一半来自于书本,一半来自于活生生的社会生活。他的许多见解和想问题的方式看起来很不正规,却十分适用,给周瑜极大的启发。

  相比之下,周瑜书生气很浓,遇事不知变通,更不懂得委曲求全。但他出身于世家大族,从小博览群书,受名师的严格指导,置身于名士和高官中间,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精深令鲁肃自叹不如。

  两个月前,鲁肃到陈留国探望一个同族的长辈,途经合肥,见周瑜十分苦闷和彷徨,就邀请他一起去陈留国,沿途慢慢行,就当云游散心。周瑜对淮江书院已经产生了怀疑和厌倦,急于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否和圣贤书上所规范的一样,就欣然答应,向颜衡说了第一个谎。

  二人从合肥途经淮南、扬州、寿春、谯郡和梁国,于四日前才返回临淮东城。

  这是周瑜第一次远游,品尝到了行万里路的滋味。

  在繁华的扬州城,周瑜想逗留两天,体验一下人间烟火。此前,他读的是圣贤之书,接触的是名士高官,张口有食,伸手得衣,对市井生活相当陌生。

  鲁肃在扬州有一个朋友叫杜宁,以贩卖牛马致富,两年前,他在东城县受到一伙地痞的刁难,被打成重伤,是鲁肃救了他。周瑜和鲁肃就住在他家,被奉为上宾。

  周瑜跟着鲁肃穿梭于大街小巷,混迹市井之中,感觉十分新鲜有趣。但新鲜感一过,种种社会现实又令他触目惊心。

  到了晚上,周瑜刚刚躺下,就闻到一股幽香,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了进来。

  周瑜虽然未亲近过女色,但毕竟十四岁了,知道她要干什么,脸顿时红了,说话都结巴了。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杜大爷叫我来,就是侍候公子睡觉的。”这少女一袭白衣,清秀可人,透出一股书卷之气,不似烟花之女。

  周瑜倒真有几分喜爱,性欲也涨起来了,只是受到道德观念的束缚,坚决不肯让她脱衣,情急之下,用力一推。

  她摔倒在地,泪水涟涟。

  “公子不喜欢我,能不能让我在你的房里呆上一个时辰。明天杜大爷问你,你就说很满意。”

  怜香惜玉之心,周瑜还是有的,就同意了。

  她坐在离周瑜较远的椅子上,仪态端庄,俨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成妓女了。

  周瑜很奇怪,就问她。

  她姓罗名薇,其祖父曾经入朝伴君,官居三品,显赫一时,后被奸臣陷害,病死于狱中。其父亲罗成是扬州才子,无意仕途,反对武功,不屑商贾,就任教于国立的州学,所得俸禄足以令家境小康,衣食无愁。

  扬州的州学从公元184年开始走下坡路。那一年,巨鹿人张角的黄巾军举事,天下大乱,虽然第二年黄巾军的主力就被击溃了,但天下再也不太平了。由于州库空虚,学生越来越少,刺史大人决定州学紧缩开支,其中重要一项就是削减州学的老师。罗成就在被削减之列。

  罗成兴办私学,以养家糊口,学生却廖廖无几,家境日益窘迫,由此一病不起,无钱医治,在贫穷和凄凉中死去。罗薇为了葬父,便把自己卖入青楼。

  杜宁知道周瑜是满腹经纶的才子,应该喜欢读过书的女人,就选中了罗薇。

  周瑜听完罗薇悲凄的身世,同情之余,禁不住想:她家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呢?

  这一夜,周瑜见夜色很浓,风很急,就没让楚楚可怜的罗薇回去,让她睡在床上,自己睡地上。

  周瑜和鲁肃到了寿春境内,在一片树林里乘凉歇息时,遇到一个上吊的樵夫。

  他被救下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大哭,还要上吊,鲁肃拉也拉不住。

  周瑜气得一巴掌掴了过去:“好男儿顶天立地,生当人杰,死亦鬼雄,我还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没出息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那樵夫被周瑜打醒了,不再想上吊,却低头哭泣:“我是最没出息,最没志气……”

  他姓田名单,大字不识几个,凭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和勤劳的双手,温饱有余,娶妻张氏,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中的一个。

  张氏颇有几分秀色,结婚一年多,二人守着贫贱之家,相安无事,但在三个月前,她和村里的一个叫王大元的暴发户鬼混在一起,丑事败露后,索性住进了王家。田单上门寻妻,张氏执意不回去,还叫人把他赶了出来,他一时想不开就来上吊了。

  田单的家就在前面的村庄,是周瑜和鲁肃的必经之地。

  “小田哥,我们走累了,今晚想在你们村里露宿,能不能住在你家啊?”

  “当然可以,只是我家太穷,怕招待不好二位公子。”

  “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周瑜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还要帮你讨回老婆。”他年少气盛,侠气十足,出身世族之家,胸怀天下之志,一点不把暴发户放在眼里。

  听田单说,王大元几年前还穷得穿不上裤子,到外面不知干什么发了财,在村里又盖房子又买地,还娶了几房小妾,张氏只是其中的一个。

  “王家有十几个家奴,二位公子……”

  鲁肃笑着说:“这位周公子的家里人都是大官,只要他写一封信,十个王大元也活不成。”

  王大元胖得像只熊,相貌凶恶而又丑陋,但他很识相,一见周瑜的气质,就知道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万万惹不得。

  “周公子误会了,张小妹心甘情愿到我家来,无人强迫她。在这个村里,我从不用抢女人。”

  听他的语气,是张氏主动勾引他的,而且在这个村里,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很多,他都懒得要,根本不用去抢。

  周瑜把张氏叫来问,果然,她宁死也不肯回田家。

  天下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周瑜气得直跺脚。如果她是男人,他非得痛打她一顿。

  天下怎么会这么无耻的女人?女人怎么会变成这么无耻?自高祖刘邦开创基业以来,儒学独尊,有对理想君主和仁政的美好设计,故而帝王支持;有对个人修养与人生境界的理想评估,故而士人愿意赞扬;有对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的合理规划,有对平民生活和痛疾苦恼的热情关怀,百姓也愿意遵守。各阶层的人有了一个统一的认知,天下才长治久安数百年了。如今是怎么了?就连最底层的百姓也不愿意遵守了。

  鲁肃见周瑜第二天还在烦恼,就说:“公谨,你以前接触的都是名流和显贵,对下层社会太陌生了。像田家这类的事情太多了,谁能管得过来?”

  一路上,周瑜一直在思考这个答案。

  到了谯县,周瑜望着血色黄昏,一群飞鸟鸣叫着向太阳飞去,大脑忽地灵光一闪。

  太平盛世,百姓们生活稳定,都愿意遵守儒学的规范,或者是不敢超越这个规范,否则就会被社会所不容。乱世中,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或是对未来没有把握,及时行乐的思想就盛行了,人的种种欲望就失去了束缚。人人都自危,谁还会去管别人的事情?人人都不管身外之事,儒家的思想规范就失去了约束力,

  对了,儒学只能守天下,不能打天下。

  孔子一生七十三个春秋,经常带着弟子们周游列国,也想封侯拜相,将自己的思想主张付诸实施,却四处碰壁,有时还会受到围攻,甚至有一次差点饿死,形同“丧家之犬”,在孤独落寞中完结了一生。以前以为是各诸侯王有眼无珠,其实不然,是孔子的思想在乱世里行不通。

  周瑜大脑激荡,又想起了罗薇的悲惨遭遇。

  州学里的学生为何减少,为何罗成的私学无人问津,原因就是时局动荡,儒学正在失去他的社会约束力,谁还会学它。乱世之中,哪一门学问最有用武之地?

  当然是兵家之学了。

  对了,要想在乱世之中雄起,只有弃笔从戎。

   “啊———”周瑜为了这个发现,仰望天空,禁不住大叫一声,把鲁肃吓了一跳。

  先于我毕业的学长们,也都不得志。我只有弃儒学,习兵法,才可能在乱世中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否则,学长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罗成的遭遇,岂不就是我的一面镜子。

  弃儒学,习兵法,非要离开淮江书院。

  周瑜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这么做,夫子和父母绝不会答应,我非要离开,一定会背上叛逆的恶名,那会怎么样呢?被逐出师门和家门,师徒成仇,父子反目,身败名裂,多年的功名毁于一旦。

  如果不离开淮江书院呢?

  那后果岂不更可怕,一生最宝贵的光阴消耗在无用之学上,人生苦短,岁月无情,这是万万不行的。有的学识是力量,有的则是束缚。我在淮江书院的日子越久,思想观念被儒学捆绑得越紧,就越不能适应乱世。也就是说,在淮江书院多待一天,受的“毒害”就深一分,未来的希望就少一分,这岂不是慢性自杀。

  他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又那样想,接连几天都心不在焉,和鲁肃的话都说得少了。

  到了谯县,周瑜猛地想起一个人———曹操。

  十多年前,曹操由乔玄推荐,想入读淮江书院,被颜衡拒绝了,此事传得很广。以前,周瑜觉得曹操没能入读淮江书院,是个“不入流”的人物,如今却不这样看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曹氏是谯县的大姓,曹操的故事在谯县流传极广。

  他二十岁时,被推举为孝廉,作了郎官,出任洛阳北都尉。在任期间,将五色棒挂于尉门四门左右,遇到犯禁之人,不管是谁一概棒杀。灵帝最宠信的小黄门蹇硕的叔叔夜行,被曹操逮住,随即棒杀,京城震动,无人再敢触犯。皇帝的近臣们都恨之入骨。

  曹操被有识之士推荐为顿丘县令,后来又被召回任议郎。在此期间,曹操大胆上书,指出目前奸佞当道,良臣受挤,亟须改革,可惜不被灵帝采纳。

  黄巾军起事,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征讨颖川的黄巾军,大获全胜,升任济南国相。济南国辖有十几个县,县中长官大多依附权贵外戚,贪污受贿,名声狼藉,于是曹操上奏朝廷,罢免了许多人,禁闭滥设的寺院,犯法作乱的人逃跑他乡,郡内秩序井然。

  周瑜听了这些故事,对曹操更是刮目相看,心向往之。

  在谯县,曹操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是英雄中的豪杰,他振臂一呼,就有万余人响应。就连以勇武著称的阳平卫国人乐进、山阳巨鹿人李典都来投奔曹操,还有曹家的族人曹仁和曹洪,夏侯家的夏侯 忄享  和夏侯渊等威震一方的人物,都甘愿臣服于曹操。

  周瑜和鲁肃到谯县时,正赶上曹操也在。朝廷任命曹操为东郡太守,不知为何,他却不去任职,而是回到家乡,在城外建筑房屋,春夏研读史书经籍,秋冬外出打猎。

  这才是在乱世中有所作为的人物啊!

  “我十分想拜访曹操。”周瑜对鲁肃说。

  鲁肃很有信心地说:“听说曹操很喜欢结交俊才,我们俩一定会受到礼遇的。”

  到了曹府,周瑜递上一张贴子,上写“淮江书院弟子周瑜拜见”。

  淮江书院名动天下,到哪里都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至少现在还不过时。想不到曹操看了这个贴子,竟然不见,令周瑜十分失望。

  “想见曹操,我有办法。他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多拜见几次算不得丢脸。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万个人。”

  鲁肃在沛国有个朋友叫周雍,住在谯县城外,他有个叔叔叫周旌,和曹操是故交,请他写信推荐,曹操一定会接见。

  二人找到了周雍和周旌,顺利地拿到了周旌的推荐信,再去曹府,想不到曹操还是不见。

  周瑜的自尊心极强,对这两次闭门羹耿耿于怀,又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二人与曹操擦肩而过。

  鲁肃问周旌:“曹公为何不见我们呢?”

  “第一次不见你们,是因为他瞧不起淮江书院的人,不屑一见。”

  这深深刺激了周瑜。

  原来淮江书院在某一种人眼里,竟然不值一提,而这种人在乱世之中,最可能成就霸业。

  “那第二次呢?”

  周旌微笑不语,似乎知道其中缘故,却不肯说。

  数年之后,周瑜和鲁肃才知道曹操第二次不见他们的原因。

  曹操不肯就任东郡太守,原因是朝廷宦官专制,外戚横行,而曹操经常予以对抗,他恐怕长此下去带来杀身灭族之祸,就以患病为由,告归故乡。

  就在周瑜和鲁肃求见曹操这段日子,冀州刺史王芬、南阳人许攸和周旌等人联络豪杰,策划废除灵帝,立合肥侯为帝,如此方能革新除弊。周旌想拉笼曹操。

  曹操认为,废立帝王是天下最不详之事,古人权衡成败而做得好的,要数商代的伊尹和汉代的霍光。伊尹是开国功臣,据宰相之势,处群臣之上,权力极大,所以计从事立。霍光受托国之任,借宗臣之力,内靠皇太后秉政的威重,外依群臣同欲之势,方才成功。如今王芬、许攸和周旌等人结党连众,力量和当时反汉的七国难以相比。合肥侯之贵又比不上刘濞。吴、楚七国之乱都被迅速扑灭了,而王芬、许攸和周旌的力量还远不及七国,怎么能成功呢?

  那段日子,曹操拒见周旌,何况是他推荐来的人。

  王芬等人果然没有成功,招至杀身之灾。曹操机智过人,心思慎密,避免了一场大祸。

  这一路上,周瑜和鲁肃看见很多村庄人丁稀少,甚至是空空如也,村里人或是被抓去当兵,或是服苦役,或是去逃荒,或是躲匪乱,或是参加了匪乱,一派民不聊生的衰亡景象。

  最令周瑜心惊肉跳的是发生在梁国境内的一次经历。他和鲁肃来到一座山坡下的村庄,只见村里空无一人,不闻鸡犬之声,一片死寂。二人实在饿了,想随便找点吃的。他们走进一家的厨房,掀开锅盖,都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然后就跑出院子里,大口地呕吐起来。

  锅里是一个死婴,身上的肉都不见了,只剩下头和一具纤小的骨架。

  村口又有两具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看上去是逃荒的,只是刚走出家门口,就支撑不住了。

  更有甚者,南逃的北方百姓越来越多,听他们说,中原更乱,各方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各地的农民举事此起彼伏,朝廷的政令越来越无力了。

  如今这种形势,由我来任一方长官,若是用儒家学说来治理,很快就会被其它豪强吞掉。天下大乱,不可避免。乱世出英雄,看看春秋战国吧,涌现出多少流传千古的著名人物。一个充满机遇的乱世已经降临了,这是第二个春秋战国,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意志迎接它才行。然而,乱世必然是血腥的,要靠赤裸裸的杀戮和征伐,想在乱世中干一番大业,必须靠兵家谋略。

  这种认识越清晰,周瑜越有紧迫感。

  在周家的仆人未到时,周瑜的决心已定:离开淮江书院,用一时的身败名裂,赌一个光明的前程,总比坐以待毙好。

  淮江书院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背叛了它,就等于和天下的读书人翻脸。但天下还有许多像曹操和鲁肃这样的人,不愁没有立足之地。背叛淮江书院,被逐出家门,最初的日子至多不过是流浪四方。

  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这恰恰是我想做的。

  再过两年,我完成了全部课程,名正言顺地离开淮江书院,再做其它事,这似乎是个好办法。但是,明知再呆下去无益,反而有害,就因为害怕淮江书院的势力压迫,就不敢寻求真理了,这种心理一旦主宰了我,以后还怎么做大事业呢?

  碌碌无为地过一生,活着就无任何意义了,那还不如在家睡大觉,连淮江书院都不用进了。这么多年,我埋头苦读,放弃了许多常人的安逸和乐趣,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一生能舒服地活着,而且为了梦想、荣誉和尊严。

  夫子一生尊崇孔子,钻研和传播儒术,无比执著,儒学思想在他的意识里根深蒂固,他在晚年绝不可能改变信仰。看来,只有我背叛师门了。

  在乱世中,强秦平定六国,项羽推翻强秦,刘邦统一全国,靠的都不是儒家学说。淮江书院的学识只能守天下,不能平天下。如今宦官专政,国家腐败到了极点,朝廷失控,卖官鬻爵,败亡之兆,各地豪强拥兵自重,和朝廷面和心离,天下大乱已成定势。儒家之士们将淡出,兵家之杰们将主宰天下。

  周瑜又想起了顺安客栈门外的那颗枯树上的鸟窝。

  那颗树虽然很高大,但已经枯萎了,或是被风雨吹倒,或是被人砍倒。但鸟雀却不知道,还把窝筑在上面,自以为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大祸临头尚且不知。汉王朝就是那棵树,周家和淮江书院就是那个鸟窝,我就是鸟窝里的小鸟。小鸟不可能让枯树逢春,也不可能把鸟窝搬到另一棵树上去,只有在枯树倒下之前,自己飞走。

  淮江书院的学长们,一定也会有人赞同我的想法,但他们没有勇气。自尧舜禹至今,草莽之人往往比饱学之士更能成就霸业,凭的是什么?唯勇气二字罢了。读书的最终目的不是增强自身的力量,而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充满了不平等的腐朽国家。一个人没有勇气,读再多的书有何用?

  乱世中的机遇最多。像王大元,他无权无势,又无学识,却能一夜暴富,不管他用何种手段,总之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们有权有势有学识,若也能抓住机遇,前途之大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想到的。

  盛世有盛世的法则,乱世有乱世的规律。乱世来了,许多人还在遵守盛世的法则,所以就衰败了,罗成就是这种人。许多在盛世中活得很不好的人,没有思想包袱,往往能很快接受乱世的法则,乱世一来就风生水起了,王大元就是这种人。啊,两个小人物的命运就蕴藏着社会的大道理。

  我的学长们都是最优秀的才俊,在太平盛世,都是天下栋梁,光辉一世,然而遭遇乱世,若不能及时转舵,必会壮志不得酬,在苦闷彷徨中过一生。

  多么可惜啊!他们若能从我的背叛中清醒过来,也走出这艰难的一步,那我的背叛就有意义了。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向夫子言明一切,我就不信天会塌下来了。

  周瑜向鲁肃辞行。鲁肃相送十余里。他知道周瑜年少气盛,性格太过刚烈,临别时再三叮嘱,要他见了颜衡之后,言辞千万不要过激。

  师徒二人相见,颜衡看着周瑜,有说不出的陌生感。

  “公谨,你有什么苦衷先对我说。”

  “夫子,我不想在淮江书院读书了”周瑜下了无数次决心,才当颜衡的面说出了这句话。迟早都要说的话,结果都是一样,宜早不宜迟,总在心里憋着,太难受了。

  “为什么呢?”颜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瑜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当你的师长?”颜衡脸上的慈善完全没有了。

  “夫子,我觉得……淮江书院教授的学业已经不合时宜了……”

  “什么,你说什么!”颜衡的声音在发抖。

   “夫子,我说的是事实啊!这三年,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有六十七人,我将他们的经历和处境调查得很清楚了,无一不是步履艰难,壮志难酬,有的甚至落魄到给商贾之家当主簿……夫子,事实胜于雄辩,也胜于权威……”

  “是事实!你……你……”颜衡一生传道授业,从未有过这样的评价,气得他脸色发白,浑身发抖,“难道只有求得功名利禄才算成功吗?难道淮江书院的三千弟子都是有学无用之人?”

  “淮江书院曾经人才济济,然而,时代已经变了……”周瑜据理力争。

  守在一边的蒋干使劲儿地瞪着周瑜,周瑜只当没看见。

  “时代怎么变了?”

  话已至此,周瑜就豁出去了:“夫子,盛世变乱世,礼崩乐坏,伦理、道德、品格、价值都在大幅度地滑坡,儒学已经不合时宜了。”

   “难道我是在误人子弟?”

  周瑜还想说什么,见颜衡气得双眼冒火,浑身直抖,又咽了回去。

  这似乎又是默认。

  颜衡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能一巴掌掴过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打人的冲动。对于一个师者,再也没有比“误人子弟”这四个字更有污辱感了。

  蒋干忙打圆场:“夫子请勿动气,公谨年轻气盛,说话难免莽撞。公谨,天下大乱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这要治罪的。”

  “夫子,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才产生那么多伟大的思想家,把人们从愚顽和蒙昧中解脱出来。强秦残暴,焚书坑儒,不许人们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所以他只统治了十五年。淮江书院若想长盛不衰,必须要广开言路,适宜时事的变化。”

  “你是想和我辩论了?”直到此时,颜衡才发现周瑜骄狂自负的一面,“你说,你说。”

  周瑜真的朗声说:“仁和礼是孔子眼中两个最重要的德行,且是贤者的行为标准。然而在乱世之中,贼匪横行,兵乱四起,我们只讲仁和礼,或是把仁和礼放在首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百姓呢?学而不能用,为何还要学呢?”

  若在平时,颜衡可能会对周瑜的话进行反思,可如今他已经怒火冲天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尊重师长,维护长辈的权威,是颜衡最坚持的礼节和修养,连此都不具备者,与牲畜无异。

  蒋干急忙又阻止他:“公谨,你快住口。”

  “我怎么会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学生。”

  周瑜想起那个锅里的死婴儿和村口的死尸,情绪也激奋起来,声音提高:“到底什么是大逆不道?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是什么呢?从合肥到陈留国的路上,到处可见王纲断裂的景象,寇贼横暴的痕迹。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情景,谁看了都会触目惊心的。夫子,你应该走出书斋,去看一看现实。”

  “朝廷确有过失,但这主要是黄巾贼的罪过。没有他们的叛乱,百姓怎么会遭殃呢?”颜衡一挥手,不容周瑜再辩解下去了,“我当初怎么会收你,还想把淮江书院交给你,我真是有眼无珠啊……”

  他禁不住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夫子……”周瑜眼睛一红,急忙上前劝慰颜衡,却被他喝止住了。

  “别再叫我夫子!从今以后,我们师生的情谊从此一刀两断。”

  “夫子,公谨年纪太小,被宠坏了,书读得太多,人有点傻乎乎的,说话太直,您就宽恕他吧。”蒋干按着周瑜,“公谨,快跪下给夫子赔礼。”

  颜衡坐着没动,显然是想给周瑜一个机会。

  周瑜站着也没动,脑海里闪现的是那个锅里的死婴,耳边仿佛回响着死婴的泣声。

  我没有错。夫子不也教导我们,君王和读书人都要以民为重,社稷次之吗?夫子和皇帝一样,体验不到百姓的疾苦,我这是在替天下穷苦百姓申辩呐喊,何罪之有,何错之有。

  这样一想,他感觉很悲壮,很崇高,很高大,我为穷苦百姓呐喊,上天会保佑我。

  蒋干急得直跺脚:“公谨……”

  “不要说了,还当我求这个畜牲不成。”颜衡拍桌而起,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神情可怕到极点,“快把他给我赶出去。”

  对这种结果,周瑜并不感到意外:“夫子,就让历史来证明这件事吧。”

  他走出淮江书院时,蒋干追了出来,连连叹息。

  “公谨啊!你太年轻了,涉世太浅,不知天高地厚。你的话有道理,但要换一种方式说,换一种场合说。如今的形势怎样收拾呢?”

  周瑜一字字地说:“我———没———有———错。”

  有了磨难躲不掉,最好的办法就是勇敢地迎上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地这么大,乱世刚刚开始,有无数的机遇在等着我。即使夫子和父亲不赶我,我也不会待在家里。

  周瑜这样想着,就昂首挺胸走进了家门,反倒有几分不畏强暴的英雄气慨。

  周异听了儿子的所作所为,几乎晕过去了,捶足顿胸,连称家门不幸,对不起祖宗。

  “我这么做,也是要光宗耀祖。天下大乱之时……”

  “住口,你这逆子!”周异厉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周瑜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父亲说如此恶毒的话,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儿啊,周家世代享受皇恩,将来你是要入朝伴君的。你是颜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就凭这一点,到洛阳城就不难平步青云,至于其它来路不明的人,少来往才好。”周夫人抓住周瑜的手,哀求般地说:“我和你爹,还有你的叔伯们,都把你的前途安排好了。两年后,等你从淮江书院毕业了,不愿意在颜夫子身边也行,我们送你进京,入秘书省任后补大学士。这个职位不高,但所接触的都是天下最有学问的儒家大师,和他们在一起,你会受益极深,还有许多亲近帝王的机会,极容易被皇帝圈点,平步青云。那时候,你也不过16岁啊。”

  “母亲,按你说的,看似平步青云,实际是走进了一个腐朽王朝的坟墓,做一件殉葬品。”

  “你对朝廷不满,又不屑于儒学,难道你想学黄巾贼,想造反?”周异越想越害怕,“周家世代忠良,你想当逆贼,家法都不能容,第一个要杀你的人就是我。”

  “如今想造反的人太多了,你能杀几个呢?”事到如今,周瑜心一横,像个弹簧。

  最后,周异摆出家长的威严。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今天我叫你回淮江书院向颜夫子负荆请罪,你到底回不回去?”

  “爹,要成大事,首先要看清天下大势,再来选择自己的学业,这样就是顺水行舟。如果把这个顺序颠倒了,两耳不闻窗外事,抱着书本死读一气,完全不想时局之变化,那就是逆水行船,会被风浪打翻的。”

  周异根本不许周瑜辩解:“回,还是不回?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我不回去。”周瑜宁死不屈。

  周异彻底绝望了,挥了挥,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

  “儿啊,快给你爹认个错。”周夫人急得直跺脚。

  “我没有错。”

  周瑜走出家门,虽然感觉一片茫然,但身心却十分轻松,似乎挣脱了两条沉重的铁链束缚。今后天宽地广,任他驰骋。

  一个血腥残酷而又充满机遇的英雄时代到来了,等待我的将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为此,我必须迎头赶上。

  被赶出家门的当夜,周瑜没住客栈,甘愿在清冷的长街上徘徊,让冰凉的夜风吹他。他需要这种刺激来激发他内心深处的热血,和他的呐喊。

  我一定要用事实来证明,我没有错。

  第二天一早,周夫人的侍女湘儿背着两个大包裹找到了周瑜,里面都是他的衣服和被褥。

  周夫人让周瑜暂且在某个客栈住下,等到周异的气消了,再搬回家。周瑜也想和母亲相聚几日,再去找鲁肃。

  周瑜是舒县年龄最小的名流,人人都认得他。他走到哪里,都会被异样的目光包围,仿佛是过街老鼠。昔日最好的朋友,都是世家子弟中的少年才俊,如今都视他为洪水猛兽,远远避之。周瑜对此并不在乎。

  天下大乱,匪患横行,统兵胜敌的人才最有用武之地。读书人不理睬我没有关系,我去从军,先在军中做文字工作,总能胜任,然后再学习用兵之法。

  说从军就从军。周夫人也支持他。

  在舒县至合肥的途中,有一座小城。城外有一座大兵营,随时应付合肥等地突发的叛乱。

  周瑜来到这座兵营的门口,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找到了可以皈依的神灵,就连大门口的小石块在他眼里,都闪着夺目的光辉。如今兵荒马乱,谁家男儿都在努力逃避兵役,自愿上门的极少。所以周瑜来到兵营颇引人注目。

  这座兵营的主帅姓朱名隽,在和黄巾军的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如果没有他,舒县就会被黄巾军洗劫一空。

  周瑜早就听说过朱隽的威名,刚一从军就能在他的麾下,真是太幸运了。更想不到的是,朱隽一听是舒县的周瑜求见,竟然亲自接见。周瑜又惊又喜,认为是朱隽听说过他的“神童”美名,要委以重任。

  想不到,由于卢植的引见,朱隽和颜衡成了好友。朱隽对汉王朝忠心耿耿,且十分佩服颜衡的气节和才学。他听说了周瑜背叛师门,颜衡因此一病不起。他亲自接见周瑜,是想替颜衡出气。

  朱隽以颜衡的口气和言辞训斥周瑜。

  周瑜年少气盛,竟然滔滔不绝和朱隽辩论。朱隽说一句,他能说三句,一点也不理亏,竟然把朱隽辩得言穷辞尽。

  有好心的将官给周瑜使眼色,周瑜只当没看见。

  朱隽一气之下,下令把他乱棍打出。

  棍棒落在周瑜身上,钻心的痛,但周瑜没有逃跑,而是大步走出去的。

  其实,朱隽相当善良,虽然很气愤,并和周瑜的思想有分歧,但他觉得周瑜人才难得,又十分喜欢他不畏权威的倔强性格,才乱棒打出的。否则,就凭周瑜说的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他完全可以将他斩首。

  第一次从军,周瑜连兵营里的方向还没分清,就差点连命都没了。

  那几个兵卒下手很重,周瑜的后背、臀部、大腿和小腿都大面积红肿,痛沏入骨,但咬紧牙,哼都没哼一声,泪珠在眼圈里打滚,就是没掉下来。

  这令他修养了半个月才行动如常,耽搁了云游天下的行期。

  周夫人对儿子还不死心,请来了一个说客,就是周瑜的音乐老师杜夔。

  杜夔曾在朝中任太乐丞一职,性格耿直,看不得宦官专权和外戚结党营私等现象,唯恐一时不慎,惹祸上身,就辞官而去,云游四方。

  他堪称天下第一乐曲大师,到哪里都有风雅的世家大族热情招待,故而见多识广。他和周家算是故友,这次途经舒县,特意来周家拜访。周异夫妇觉得周瑜和杜夔还算投缘,就请他来劝周瑜回心转意。

  杜夔将周异夫妇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像背书。

  周瑜当然不会动摇。杜夔亲昵地拍了拍周瑜的肩头,就不再劝他了。原来,杜夔竟然同意周瑜的主张,只是受周异夫妇之托,不能先说出心里真话。

  二人顿时亲近起来,谈得很热烈。

  “我遇到一个人,他很像你,但比你大很多。”

  “谁啊?”

  “他姓刘名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据说还是西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他是淮江书院三个创始人之一的名儒卢植的学生。牵强地说,他还是你的学长呢。”

  周瑜来了兴趣。

  “刘备身在名师门下,却不喜读书,中途缀学,甘愿放弃了大好前程。这一点和你很象,但他性格外圆内方,能全身而退,和卢植的关系仍然融洽。他家境还算小富,却不守在家里种地,过安稳舒服的日子,一定要周游天下。为此,他学了一手编草席和草鞋的好手艺,走到哪里,卖到哪里,竟然行了万里路。”

  “卢植还有一个门生叫公孙瓒,是刘备的学长,在幽州任校尉。我和公孙瓒相识,路过幽州时去看他,正好遇到了刘备,一席长谈,我才发现刘备读书不甚多,但见识不凡,极具英雄器量。”

  周瑜感叹地说:“这全是云游天下之故。”

  于是,他就觉得云游天下是先,从军次之。

  周夫人觉得周瑜年龄太小,社会经验又少,更危险的还是他满腹逆心,独自在外面太容易受到伤害,死活不依。周瑜面对母亲的眼泪,行期一天天地往后拖。

  然而,从淮江书院传来一个消息,使周瑜的行期无法再延后了。

  ———颜衡病逝了。

  周瑜和颜衡的对话以及他的出走,在淮江书院引起轩然大波,虽然无人敢步周瑜的后尘,但“学”心大乱,学生们私下里纷纷对“儒学在乱世中的前途”展开了讨论。为此,颜衡一病不起,不久就吐血而亡。

  罪魁祸首无疑是周瑜。

  这个消息震动了天下的读书人。

  周夫人吓坏了:气死了自己的夫子,天人共愤。淮江书院的人一定会来问罪,老爷为了周家的荣誉和平息天下读书人的怨愤,很可能会把公谨打死的。要让公谨出去躲一躲,就到临淮郡鲁子敬家里去,过两年再回来。

  周瑜来不及细想,就被母亲悄悄地送出了城。

  出城时,天还未亮,城门还没开。周夫人用金子买通了守门的校尉。她为了避人耳目,没有把周瑜送得太远,肚子里的千叮咛万嘱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都化作如雨而下的泪水。

  周瑜也是泪水滂沱,感慨万千,三步一回头。

  母亲是不愿意很多的人看到我,不愿意让我受到更多的歧视和污辱。唉,想不到我一个远近闻名的才俊这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恶少。爹,娘,大哥,还有每一个周家的人,为了你们,我也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光耀周家的门庭,让你们因为有我而再次骄傲。

  我要让每一个舒县人和每一个淮江书院的人都看到———我没有错,将来发生的事实将证明,我没有错。

  我不是有意气死夫子的,我和夫子争论,是为了天下百姓!要挽救天下百姓,必须先放弃儒学,探索出另一条路。这一次,我亡命天涯,就是要探索出一条救国救民之路。

  凡是成就大业的人,无一不是受尽委屈和磨难。越王勾践负亡国丧家之痛,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强兵,终于灭吴复仇,威震诸候,流芳千古。他为了复国大业,能以一国之尊替夫差牵马,相比之下,我这点委屈根本就不值一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太不应该了。

  当太阳升起时,周瑜把脸上的泪擦去,对着晨光挺起胸膛。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上苍是偏爱我,觉得我能承受得起,才让我受这些磨难的,将来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和天下相比,淮江书院太小了。天下才是人的最高学府。我离开了淮江书院,就入读于“天下”,这可是升了一大步,秘书省的后补大学士岂能与之相比。

  这样想着,周瑜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面对初升的太阳长笑两声,大呼:“天下者,吾辈之天下,国家者,吾辈之国家,吾辈不与孰与乎?天下兴亡,吾之兴亡。”

  想起颜衡的死,周瑜很悲痛,觉得这似乎是上天有意安排,来坚定他的思想意志。

  夫子因我而死,我只有成就一番大业,他的死才有价值。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还要到淮江书院拜见夫子,重续师生之情。

  周夫人最怕淮江书院的人找到周瑜,淮江书院的人也以为他会千方百计地躲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周瑜竟敢主动送上门。

  周瑜到了合肥城,找到商谷,探听到了颜衡的墓地。

  他带着香烛、香炉、纸钱、柱香和一条埽把,来到颜衡的墓前,先把坟墓周围的落叶和尘土扫走,将香炉和香烛摆好,拜了三拜,然后将柱香点燃。

  “夫子,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师长。此心此情,天地作证。”

  想起往日的师生之情,周瑜禁不住泪水涟涟。

  他将一张张纸钱慢慢地投入火堆,直到将近晌午,才把纸钱烧完,刚一站起来又差点跌到。双腿跪得时间太长了,都麻木了,猛地支撑不住他上半身的重量。

  周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知道是淮江书院的学长们赶来了。

  他没有逃。

  “周瑜,你还敢来这里……”

  “周瑜,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是你害死了夫子,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原谅你的……”

  …… ……

  指责声和辱骂声几乎把周瑜淹没了,不断有手指在他的鼻子上点来点去,说到激昂处,甚至有人将一口唾沫吐到了周瑜的脸上。

  周瑜一动不动地站着,而且一句也不争辩。

  “你说话啊,你不是总有道理可讲吗?”

  “现在我无话可说,只有用将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

  “这么说,你还是觉得你没有错。”

  “是的,我没有错。”

  又是一阵更汹涌澎湃的讨伐声。

  周瑜置身其中,宛如狂风骇浪中的礁石,任凭风浪多大都不动摇。

  众学长骂累之后,就将周瑜赶走了,声称不准他再到颜衡的墓前来祭拜。幸好他们都是文雅的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否则,周瑜不死也要被打得扒层皮。

  周瑜走出众学长们的视线,才平静抹去脸上的唾沫,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丝毫没有愤怒和怨恨之意。

  “公谨。”

  是蒋干在叫他。

  周瑜转过身,微笑着说:“子翼,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蒋干见周瑜还能笑得出来,十分惊奇:“公谨,你真的不怪学长们?”

  “没把我送到官府,可见他们心中还有一点同门之情,我一点都不恨他们。”

  蒋干拉着周瑜的手:“走,我们去喝两杯。”

  “子翼在此时还敢请我喝酒,此情此义,我终生不忘。”

  “夫子的死并不全是你的责任。这几年,他老人家就是诸病缠身。”二人为了避人耳目,就到了一家极偏僻的酒馆,蒋干要了几个简单的炒菜和一壶醇酒,低声说:“许多学长都觉得你可能是对的。”

  周瑜高兴地说:“天下万物,唯道独尊,权为轻,威次之。”

  蒋干举起杯:“公谨,许多人在徘徊和观望,包括我,你却先行了一步,你成功了,是替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你失败了,给我们提供了借鉴。无论你是成是败,我都替要淮江书院的学长们敬你一杯。”

  周瑜听了心头大震,几分悲壮,几分豪迈,化作两眼热泪,将杯中酒一口干尽:“人生兮数十年,笑看天下兮英雄豪杰,能有几盏春秋。”

  周瑜在合肥城住了一晚,翌日清晨,蒋干悄悄地将周瑜送出城外,并以一匹白马相赠。周瑜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感激不已,与蒋干洒泪而别。

  周瑜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打马而去。

  汉王朝和他是对立的,师门和家族容不得他了,过去拥有的一切都不再保护他了,甚至成了他的敌人。天无涯,地无角,山很高很高,道很长很长。大汉朝垂而不死,帝威犹在,豪强拥兵自重,百姓聚众揭竿而起。

  周瑜只有一匹白马,一把长剑,还有一箱书。

  周瑜离家避难这两年,东汉王朝更加风雨飘摇。

  太常江夏人、皇氏宗亲刘焉见国家已乱,就别有用心地向灵帝建议:“各地发生叛乱,是由于刺史位轻权小,无法威镇一方,令行禁止。应该改置威重位高的州牧,选用有清廉名声的重臣担任。”

  灵帝胸无韬略,竟然听从。

  自此,中央更弱,地方更强。

  公元一八九年,灵帝病重,欲废长子刘辩,立幼子刘协为帝。宦官蹇硕进言,欲立刘协,要先杀刘辩的舅舅、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何进。何进的宦官朋友潘隐听到风声,泄露出去,何进才逃脱此难,躲到自己控制的军营,并率军进入各郡国在京城的官邸———百郡邸,声称有病,不肯进宫。

  灵帝驾崩,刘辩即位,何太后临朝,何进这才出来,掌握了朝政大权,暗中计划将蹇硕等宦官一网打尽。但他畏惧宦官势力根深蒂固,大事不成,就听从部将袁绍的建议,多招各地的猛将,率重兵来洛阳。

  凉州牧董卓就接到了这个邀请。

  蹇硕大惧,就和中常侍张让、赵忠、宋典等人密谋,假传何太后旨意,将何进骗进宫,由尚方监渠穆将他杀死于嘉德殿前。

  袁绍和他的堂弟虎贲中郎将袁术等人杀进皇宫,见宦官就杀。宦官势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从此退出东汉王朝的历史舞台。

  董卓率大军趁机进京,专制朝政,引起旧臣们的极大不满。各州郡的太守们更是不服。

  舒县偏安一隅,像是惊涛骇浪中平静的孤岛。舒县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觉得天下大事和他们不相干。对周瑜,他们也渐渐淡忘了,偶尔谈及也是一提即过,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闹个身败名裂,亡命他乡。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一个少年骑着白马飞驰而来,到城门口猛地一勒缰绳。那马一声长嘶,前蹄高举,他在马上却坐得稳稳的。他凝视着城门的一草一木,过了好一会儿才打马进城。

  “这不是周家的二公子周瑜吗?”

  两年未见,周瑜由一个书生变成了一个典型的游侠,骑着快马,背插长剑,脸上挂满了风尘,疲倦沧桑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眼里闪动着野性的目光,看谁一眼,仿佛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对方的心。在他的马后还有一个大书箱,沉甸甸的,陈旧却纤尘不染。

  这两年,他有一半的日子是在马上度过的,不经意地练就了一身好骑术。

  在最初的游历期间,天天看到的都是陌生的景色和面孔,令他十分思念故乡和亲人。两个月之后,思念由浓转薄,心中充满了胸怀天下的豪情和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悲壮。

  天下即家,家即天下。天当被,地作床,何等的胸襟和气魄。

  周家的南北大院粉饰一新,门前挂着大红灯笼,洋溢着喜气,两个笑容可掬的仆人站在门前,随时等着招呼客人。

  望着此景,周瑜恍如隔世,仿佛光阴已经流逝了百年。

  从里面出来一个颇有威仪的老者,周异随后跟了出来。

  “乔公慢走,恕不远送,过后再到府上答谢。”

  “令郎年少有为,周家祖上有德啊。”

  周异目送乔公离走,刚想转身,就看见了周瑜。周瑜想跪拜,但见父亲的表情十分复杂,仿佛不想相认,也就站着没动,但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周异叹了口气,柔声说:“从后门进去吧,家里来了好几个客人。”

  周瑜转身就走,连家里出的什么喜事都忘了问。

  我是周家的耻辱,不便见客人。

  周夫人听说周瑜回来了,急急地赶过来,捧着他的脸,泣不成声。但她的哭声很低,怕客厅里的贵宾们听到了,破坏了喜庆气氛。周瑜也不敢大声哭,泪水越流越多。

  “公谨,你大哥被郡守陆康评选为孝廉,被华县令任用为城门校尉,这几天来贺喜的人络驿不绝。陆大人已经答应了,再过两年,就把他调到郡城去当差。”

  舒县县令华不实出身草寇,黄巾军聚众起兵时,东汉王朝国库空虚,兵力匮乏到了极点,只能鼓励地方武装去打黄巾军。华不实抓住了这个机遇,受朝廷招安,并在战斗中立了战功,被封为县令。

  周瑜一听,却流露出一丝忧虑,欲言又止。

  等客人全走了,周异才把周瑜叫到大厅里。

  “回来也好,一家人就团圆了。这两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要对你说一下。”周瑜一副有话要说又觉得说不出口的神态,“你走以后,为了周家的声望,我宣布将你逐出周家。你对外面的人不能再称是周家的子弟了,我死后,你不能继承周家的一草一木。”

  周夫人怕周瑜受不了,忙说:“这只是给外人看的。”

  “公谨,你别怪爹心狠,爹也是为了周家的前途。”

  周侬在母亲的示意下说:“二弟,只要没有客人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言下之意是,有客人来,周瑜就要回避,不能进客厅,不能陪客人吃饭。

  第二天一早,周夫人怕周瑜一气之下又离家出走,就熬了一罐鸡汤早早地送来,却看见周瑜正在奋笔疾书。

  两年的游历生涯,周瑜记录的东西太多,草稿很杂乱,装满了一书箱。这次回家,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这些笔记整理出来。

  这些笔记分三部分:一是他看到听到的事情及事后的感悟。二是他的读书笔记。他每到一个山青水秀之地,就放马慢行,在马上读书,以兵法和东周列国的史实为最多。三是各地的山川地形和社会状况。

  周夫人心痛地说:“刚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数日。”

  “娘,时不待我啊。舒县人偏安太久,不知道居安思危。”周瑜看出母亲的心思,笑着说:“我胸怀天下,志在四方,不会把一家一县的事情放在心上。”

  周侬也来看周瑜。

  当周夫人出去,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时,周瑜说:“大哥,这个城门校尉你不能当啊,更不要去庐江郡。汉朝就要名存实亡了,各地豪强的势力越来越大,时刻都想摆脱朝廷的控制。你当了这个校尉,将来要杀的人太多,要杀你的人更多,你注定要做刘家的殉葬品。”他又想起了那棵枯树上的鸟窝,“刘家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根已经烂了,你别想在它下面乘凉。”

  “那该怎么做呢?”

  “读书练剑,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庐江郡偏安一隅,有志之士没有经过大浪淘沙,还不知道谁是英雄。我在山野集市中,看到或听到许多学识过人的隐士拒不出仕,原因就是看请他的人成不了大事,败亡之后必定殃及自己,别说功名富贵,就连性命都保不住,甚至会累及全族。”

  周侬觉得周瑜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没有勇气反抗父命。

  “如今,对刘家天下忠心耿耿的,只有无兵无权的文臣和读书人,那些世受皇恩的人,只要手里有兵有粮,无不想割据一方,甚至是取刘家而代之。”

  “真的吗?”

  “我周游天下,结交了许多有识之士,谁不知道。像袁绍、袁术和曹操等人,祖上三代都是朝廷的重臣,但他们手里有了兵,都利用朝廷的信任和祖辈们的影响,招兵买马,勾引地方豪强,壮大实力。如果他们齐心协力,天下会这么乱吗?”

  周瑜不敢将这样的话对父亲说,只能干着急。

  兄弟二人的思想观念相差太远。周瑜觉得哥哥是井底之蛙,只看到碗口大的天,他的许多话,周侬都听不懂。周侬的所言所行,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外人。亲情乡情一过,周瑜在舒县就越待越难受了。

  舒县人保守、闭塞、愚昧、不思进取,觉得这种太平安乐的日子会到永远。舒县的名流们仍然保持附庸风雅,一群人围在一起,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吟诗弄月,清谈慢饮,直至深夜;或是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比拼谁读的书多。

  周瑜真想一脚把门踢开,闯进去狠狠地讥讽他们一番,或是用什么东西把他们打醒。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获得学识,好像没错,其实却错了。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分析事情和解决事情的能力,来改造国家。书上的任何学识都是对过去的总结,都是死的。而过去不能代表将来,将来总会有许多新问题出现,书本是无法解决的,这就需要读书人深入现实,具体分析,用创新的手段去解决。所以,一个人读多少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以经世,识以致用。

  他和舒县人格格不入,但舒县人的习气还是透过空气,慢慢地侵蚀他的理想和激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瑜害怕自己呆久了会变得迟钝,激情会渐渐熄灭。在外面周游时,每天天刚亮,周瑜一定能持书沐浴在晨光下,回到舒县没几天,天亮时他还在梦中。

  周瑜在原野上遇到一个牧羊人。他目不识丁,却讲了一个很有哲理的故事:鹰妈妈搬家的时候,搬了一窝蛋在空中飞翔,不小心让一只蛋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到一个农夫的鸡窝里,和鸡蛋混在一起,结果被鸡妈妈孵化出来。鸡妈妈带着小鹰和小鸡一起生活。小鹰慢慢长大了。终于有一天被鹰妈妈发现了,就把它叼到悬崖上的鹰巢里,告诉他,你是鹰,是能够飞上天的。但是,小鹰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太危险了!没有环境的逼迫,没有英雄人物的影响,没有对手的存在,理想就失去了动力,激烈之火就失去了干柴。我不能再在家待下去了。

  这天,周瑜在书房里整理行装,想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忽然,一股清香飘了进来,好醉人,是灵秀绝俗的少女特有的香气,随后是轻碎的脚步声,竟然在他的书房门口停住了。

  周瑜深知欲擒故纵的妙用,就控制住强烈的回头欲望,静观其变。

  站在门口的少女果然中了周瑜的计,先说话了:“你是周瑜吗?”

  周瑜这才回头,刚想说话就怔住了。

  在他眼前的这位少女肌肤如雪,一袭红衫鲜艳极了,裹着她婀娜多姿的身体,并把她的脸映得娇媚无比。她的眼睛神气飞扬,眼神就像水波流转,更精彩的是一双黑黑浓浓的眉,女孩子的眉很少有这般英气勃勃的,看起来好不威风,并且眉毛有致,有眉锋。她的鼻挺、直、秀气,直直的鼻梁衬托下,鼻头到鼻翼的曲线十分别致美观。

  美貌少女,周瑜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位少女美得是那么纯静、那么清雅、那么细腻,几乎是毫无瑕疵。他惊呆了,想说什么话都忘了。

  周瑜还觉得她的美很亲切,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仿佛他和她相识很久了,甚至觉得她是他的亲人。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事后,周瑜一遍遍地问自己?

  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早就隐藏着一个女孩,朦胧的,时隐时现的,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在他的梦里,这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出来,在他的意识里越扎越深,成了他的梦中情人。当他看到这个红衣少女时,一下子就激活了这个梦中的情人。二者很快地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那少女落落大方:“我是乔公的女儿,你叫我小乔吧。”

  周瑜离家两年,一时弄不清乔公是谁。

  “我是跟我娘来的。我娘和你娘正在客厅里说话呢。”她看着周瑜,低声说:“我觉得你是个英雄,特意来拜访你。”

  她的表情一本正经,还一抱拳,半点也不似开玩笑。

  周瑜却还是笑了,自嘲地说:“那是你看错了,舒县人谁不把我当成一个败家子?”

  “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小乔不用请,自己走进来,“我说的可是真的。”

  舒县还有人把我当成英雄,而且是个绝色少女,周瑜兴奋极了。

  “你一定听说过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吧,他们都是当世的豪杰,都把我爹当成尊敬的长辈。有一次他们在我家谈起淮江书院,说那里的学生在天下太平时,是国家的栋梁,在乱世之中都不会有所作为。天下大乱时,淮江书院就是误人子弟。我爹把曹操推荐给淮江书院,颜夫子没收他,曹操当时很失落,现在却说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周瑜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他回家以来第一次感觉很愉快。

  小乔唯恐周瑜不相信她的话:“近年来,黄巾军的余部四处作乱,朝廷无力镇压。各地方武装乘机坐大,为非作歹,和黄巾军差不多。中原已无一块平安的乐士,就连我爹都无力自保,只能南迁,何况寻常百姓。狗急了会跳墙,何况人呢。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造反。我爹和颜夫子的思想差不多,尚且如此,刚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大显身手的英雄豪杰,无一出自淮江书院。所以我觉得你大有前途。”

  她这一席话,令周瑜如沐春风,整个身体感觉膨胀欲飞,如果她不是个少女,他会把她抱起来,原地转几圈,再举过头顶。

  朋友无数,知己难求,何况又是一个绝色的红颜知己,何况他在舒县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乔活泼纯真,几乎没有女儿家的羞涩:“我听说了你的事,觉得很好奇,就想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看,果然气宇非凡。”

   “小乔!你又跑哪里去了?”

  “不好,我娘在喊我了,我要回去了。”

  周瑜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冒失地抓住了她的手:“小乔,你什么时候还来?”

  “不知道,我家里人把我看得很紧。”

  周瑜猛地又放开了她的手,像被尖针猛刺了一下。

  小乔却不在意,笑得很纯真:“我刚到舒县,也没有朋友,何况舒县人太土气太保守太闭塞,我和他们谈不来。我也想找你这样的人玩。”

  周瑜心头一颤,内心泛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涟漪,仿佛是被一阵醉人的春风吹皱的。

  “小乔,你不是说到花园里去玩吗?怎么来周公子的书房了?”

  小乔的母亲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原是乔公的爱妾,如今已被扶为正室。

  周瑜急忙说谎替小乔解围:“她是在花园里的,是我请她进来看书的。”

  “小乔,别打扰周公子了。你读的那点书在周公子面前是班门弄斧。”乔夫人满脸笑容,语气温柔,但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很不愿意让小乔和周瑜在一起。

  “小乔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最有胆识的女孩了。”周瑜又情不自禁地替小乔辩解。

  “周公子,她从小被宠坏了,她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

  周瑜还想再替小乔辩解,乔夫人已经把小乔拉走了。小乔回过头,向周瑜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动人极了。

  周瑜也回敬了一下,完全痴住了。

  周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小乔太美了,又那么纯真可爱,哪个少年见了都会喜欢他。以前公谨是江淮之杰,周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门提亲,可是现在,以公谨的身份和名声,乔家绝不会同意,甚至还会觉得受了污辱。如果公谨还那样任性,非惹出大麻烦不可。

  小乔走后,周瑜就被内心一种莫名的躁动折磨得魂不守舍,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在友善地挠着他的心,痒痒的,他有点为此烦恼,又舍不得摆脱。

  这一年,周瑜十六岁。此前,他从未近过女色。

   “娘,小乔住在哪里?”周瑜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

  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周夫人的脸色大变。

  “儿啊,乔家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因为你的纠缠使周乔两家的友谊受损,你爹非气死不可。郡守陆大人是乔公的门生,你得罪了乔公,整个庐江郡都没有你的立椎之地了。而且我听说,小乔早就许配给别人了。”

  周瑜一听后面这句话,心像被尖针猛地刺了一下,一阵紧缩似的痛:“是谁?”

  “曹操的长子曹昂。曹家是一方诸侯,拥有甲兵数万。曹昂文武双全,你怎么和他争啊!”

  周瑜立刻就把曹家当成了敌人:“曹昂不过是有个好父亲。我这两年周游天下,增长的见识比在淮江书院大几倍。我将来的成就岂能是区区的曹昂所能及的。”

  周夫人自然不相信周瑜的话。

  乔公任太尉期间,庐江郡守陆康从太学府毕业。乔公见他一表人才,正气凛然,便格外照顾他,把他推荐给大司农曹嵩,做了一名典农功曹,由此在仕途上步步登高。

  陆康刚正不阿,作风强硬,在朝廷的权威日益衰威之际,就缺少这种官员来整肃不听号令的地方豪强。一年多前,汉灵帝还没有死,陆康由御史中丞下派到庐江郡任郡守,希望他能压制住地方势力,替朝廷牢牢地控制住庐江郡。

  陆康不负重望,用极少的部队震慑住了以刘勋为首的地方势力,每年向朝廷进贡大量的钱粮。宦官掌权,或是外戚执政,都需要陆康这样的官吏。

  乔公举家南迁,陆康不忘旧恩,视乔公为恩师,将其安置于最幽静富庶的舒县。乔公在城北一处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的水川湖畔买了一座别墅,取名“水川居”。家里有十几个壮丁。每天夜里,还有四个兵卒在乔家周围巡逻。

  周瑜买通了一个樵夫,打听到了乔家的住址,就离开书房,把本该今天完成的作业,推到了明天,梦游似的来到水川居。

  这可是他多年没有的事情。

  我太累了,思路不清晰,总结不出深刻的规律和道理,分析出来的若是悖论和垃圾,还不如睡大觉了。

  放松一下,灵感一来,笔下就会如有神助,这就是磨刀不负砍柴功的道理,弓拉得太紧,反而会断的。娶妻生子,本是人生大事,古往今来的众多英雄豪杰,有几人能例外?英雄和美人是冲突的,但还未到有彼无此,有此无彼的地步。

  他只和小乔见过一面,又想起母亲的话,没敢敲门,只好在她家门前走来走去,装作散步,希望小乔正好出来,就像偶遇。然而,他从晌午等到夕阳西下,再等到夜色朦胧,乔家的门仍然紧闭着。

  虽然见不到小乔,毕竟离她已经很近了,只有一墙之隔。周瑜这么一想,仿佛小乔就在他的身边,顿时不觉得累,也不感到饿了。

  正在神魂颠倒之际,忽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是四个兵卒,气势汹汹地打量着他。

  “你在这里转了好久了,想干什么?乔老爷是郡守陆大人的恩师,你敢偷他家的东西,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周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正好站在乔家的门口,太显眼了。

  就在此时,乔家的门开了,出来的人正好是小乔。她换了一件白裙,宛如出浴的仙女。

  “小乔!”周瑜这一声叫得十分胆怯,毫无往日的英雄气慨。

  “原来是周公子,这么巧,从我家门前经过?”小乔似乎看出了周瑜的心思,很机智地打消了他的尴尬。

  “是很巧,是很巧。”

  “他是我的朋友,你们到别处巡逻去吧。”

  四个兵卒识趣地走了。

  “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我爹还在房里等我呢。”

  她不等周瑜答话,就走进了门,又回头一笑:“一有机会,我去找你,但今天太晚了。”

  周瑜痴望着被小乔关紧的门,鼻中充满了她身上的余香,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离去。

  夜空清澈,星光灿烂,就像一双双微笑的眼睛,祝福和鼓舞着尘世的人们;圣洁月光照耀着周瑜,他有一种空灵之感,体内的污垢都被这月光洗涤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种感觉太好了,像要飞。

  他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跳一下,还轻唱着民间小调,东一句西一句地连在一起。

  周瑜来到繁华夜市的一家面铺,才感觉饿了。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要大碗的,越大越好。”

  他声音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大,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不是周家的败家子吗?都被他爹逐出家门了,还这么神气?这种人,真是少见。

  胖老板将一大碗牛肉面端到周瑜面前,冷冰冰地一放:“七文钱。”

  周瑜一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我没带钱,明天再给你,我家就住在府衙对面。”

  “没钱你吃什么饭,等到有钱再来吧。”胖老板一向很宽厚,像这种忘了带钱的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从不计较,只有对周瑜才这么不客气。

  周瑜今天的心情特别好,竟然笑着说:“好吧,我饿着肚子回家了,你这碗面也白做了。”

  “不会白做的,卖不出去我自己吃。”

  周瑜还是没发怒,一脸喜气而去。

  周瑜空着肚子,刚转过一条街道,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见是两个紧装打扮的大汉,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保镖。

   “我家老爷想见你,请周公子赏光。”

  “你家老爷是谁?”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周瑜的语气一点不软。两年周游天下的日子,他练就一身胆,不知“怕”是何物。

  “刘勋。”

  周瑜怔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去。

  刘勋是庐江郡最大的地方豪强,家财富可敌国,豢养的家兵有数千人。有人说他才是庐江郡真正的郡守。

  “我家老爷只是对周公子很感兴趣,想结识。如果公子不敢去,我家老爷也不勉强。”

  周瑜一眼识破了他们的小伎俩,笑着说:“请将不如激将。好,你们带路。”

  跟着这两人,周瑜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见到了刘勋。

  刘勋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两道浓浓的剑眉几乎要插到发鬓里了,满面红光,显得神采奕奕;三络长须飘散在胸前,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一双星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不怒而威;一套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名贵了许多。

  刘勋显得并不很热情,但彬彬有礼,是个很清高但又极富修养的人,既不像周瑜想像中的暴发户,也不像土财主。

  “我到舒县来要处理一些琐事,听说你回来了,很想见一见你。只是你闭门不出,我们才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不要说跟踪,我们很注意你的行踪。你离开淮江书院、周游天下的勇气,我很欣赏,如今看你还能这么开朗豁达,神采飞扬,就更佩服了。”他知道周瑜腹内饥饿,就叫人准备宵夜,“我也有点饿了,我们就简单地吃一点吧。”

  “阁下想见我,为何不到我家去找我呢?”

  “不瞒你说,我和令尊有点分歧。”刘勋话锋一转,“庐江人都排挤你,而我却很想请你到我的府上做客。以你的天赋和才学,到我府上,我保证你大有用武之地。”

  周瑜的不屑之态意于言表。

  在他眼里,庐江无英雄。英雄只有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才能脱颖而出。就算刘勋能控制整个庐江郡,也未必就是英雄。

  “多谢阁下美意,在下琐事缠身,闲暇时再到府上拜访,恭听请教。”

  刘勋并不死心:“在我的府上呆腻了,只要你能胜任,我可以举荐你出任庐江郡的地方官。我在朝廷还有几分薄面。”

  “真的吗?”

  “袁术,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袁家累代高官,四世三公,袁术和袁绍兄弟都是名扬天下的豪杰,为四海英雄所敬慕。”

  “袁术是我的好友,深得朝廷重用,任用一个郡内的小官是举手之劳。”

   “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瑜看不出刘勋有任何不悦之态,十分敬佩他的修养。一个不能修心养性的人,易怒易燥,任他多么才学过人,也难成大业。

  夜宵上来了,只是两碗牛肉面。

  “我吃得很简单,周公子不会介意吧?吃过夜宵,不一会儿就上床睡觉了,吃得太多,人会胖的。人一胖了,大脑和心脏的负担会加重,人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周瑜听了,很有同感,就不介意了,反而有几分好感。

  他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听说他虽然是无人不知的“隐形郡守”,但行踪很隐秘,所作所为鲜为人知。然而,刘氏家族在他的率领下却不断地发展壮大。

  牛肉面吃完后,仆人又送来两杯清茶,很普通的那一种。刘勋喝得津津有味,周瑜也就不在乎这茶的好坏了。在边喝边聊期间,刘勋有点心不在焉,似乎一边和周瑜谈话,一边又想着更重要的事情。一杯茶喝完,周瑜本想再喝,但刘勋已露出送客之意,他只好告辞。

  由此,周瑜对刘勋的好感又添几分:他是相当勤奋节俭的人,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很注意节约时间,一看我无意替他效力,就不再多谈了。他至少不是个无聊的闲人,比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强多了。

  若在以前,周瑜绝不会放过结交刘勋的机会,但现在他的心都被小乔占据了,一回到家,脑海里就涌现出关于他和小乔的种种幻想,哪里还容得下刘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片温馨的感觉中进入了梦乡。这一夜,周瑜睡得舒服极了,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在被窝里还不愿意起来,闭着眼睛,想让种种美丽的幻想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儿啊,你怎么还在睡。”

  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周瑜还不肯睁开眼睛,想不到随后又传来了父亲的吼声:“小牲畜,快给我起来。”

  “又出了什么事?”周瑜被吓了一跳。

  “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周瑜知道瞒不住了:“我到乔公家里去了。”

  “这件事以后再和你算帐,还有更严重的事儿。”周异声嘶力竭了,“你这个逆子,不把周家搞得诛灭九族,你就不甘心。”

  周瑜一时懵住了,不知父亲说的是什么事。

  周异抓起桌上的几本书,狠狠地砸向周瑜。如果不是周夫人抱住了他,他的拳头也会落在周瑜身上。

  “你还不承认,你说,你怎么和刘勋勾搭在一起的?”

  “我和他只是一面之缘……”

  “他可能是庐江郡最大的叛贼,你还到他的府上做客?还有小乔的事,以你现在的德行,还敢去纠缠小乔,周家的脸都叫你丢光了。”周异越说越气,咆哮着:“逆子,你收拾一下东西,马上给我滚出去,再不准你踏进家门一步。你今后是死是活,是叛贼还是色鬼,是去杀人还是被别人杀,都和周家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回,连周夫人都没替周瑜求情。

  “儿啊,娘给你收拾东西,多给你带点银子。”

  周异一跺脚,转过身去,也流泪了:“不是爹心狠,我今天不把你赶出去,也许明天,周家会因为你而满门抄斩。”

  “好了,我走。”周瑜见此情景,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声说:“这个家,整个舒县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笼子,都快把我憋死了。你们坐守一片天,都成井底之蛙了。外面群雄四起,充满了血腥,也充满了机遇,而舒县的人毫无忧患意识。爹,你的思想观念还和在洛阳一样,抱着一个腐朽王朝的大腿不放。这个王朝亡了,你能幸免吗?”

  “你这个畜牲,一张口就是谋反之词,你快给我滚出去。”

  “我会走的,但是,爹,我担心周家会因为你而被满门抄斩。”事已至此,周瑜索性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刘勋励精图治,心机过人,窍取庐江郡易如反掌。这几年,陆康能震慑住刘勋,不过是靠朝廷的余威。可是如今,董卓掌权,残暴不仁,群雄不服,双方势如水火,迟早要有一场恶战,谁还会管庐江郡的事情。董卓为了笼络手握重兵的刘勋,一定会名正言顺地任命他为新的郡守。到那时,周家才可能有灭门之祸。”

  刘氏家族的历史,老一辈庐江郡人都知道。

  刘家的祖辈都是经商理财的高手,到了刘勋的祖父那一代,刘家良田数万亩,方圆百余里的每座大城市,包括舒县,都有他家的店铺,甚至是整条的繁华大街。刘家的佃户和仆人最多时竟达几万。有人这样形容,天上的鸟在庐江郡飞一天,都逃不出刘家的势力范围。

  朝廷派来的郡守在上任之前,要先到刘家拜访和请教,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即使上任以后,也要看刘家的脸色行事,否则各项政令就很难落实。刘家的府邸是一座占地几十亩的豪华宫殿群,与其相比,郡守的衙门像小农舍。

  刘勋的祖父当了庐江郡十几年的太上皇,家族势力发展到了颠峰,十六个刘家嫡系子侄在庐江郡担任要职,上百名各级官员是刘家扶持的,只认刘家的纸条不认朝廷的政令。

  刘勋五岁那年的一天,庐江郡忽然来了数不清的官兵,和刘家关系密切的太守颜真被捕,罪名是接受贿赂,贪污枉法。新任太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刘家的子侄和亲信官员共一百五十七人全部撤职查办。一队杀气腾腾的官兵把刘勋的祖父“请”到了府衙的后堂,经过“协商”,刘家将一半的土地和财产无偿地奉献给朝廷,算是了事。

  刘勋的祖父从此闭门不出,一年后就逝世了,临死时告诫子孙,不许再扩充势力,以免朝廷猜忌,大祸临头。此后一连十几年,刘家子孙只好挟着尾巴做人。

  刘勋的父亲刘传,字玉臣,精明能干,满腹韬略。黄巾军起事后,朝廷独力难支,就鼓励各地组织武装,讨伐黄巾军。刘传抓住这个机遇,联合其它地方势力,以万贯家财做后盾,招募和训练了数万人的军队,保护了庐江郡的百姓不受黄巾军的骚扰。

  黄巾军的主力被消灭后,刘传觉得刘家天下的衰落无可挽回,就暗中招兵屯粮,图谋大业,想不到在一次出游时,遭到黄巾军余部的偷袭,被流箭射死。

  刘传刚死,陆康就任庐江郡守,刘勋苍促地继承了家族的领导权。

  周瑜这次被赶出家门,却舍不得离开舒县,就到离水川居最近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在临走前,我至少要见小乔一面,好好谈一谈,不管结果如何,我要让她知道我的相思相求。

  天天吃住在客栈,总非长久之计,要赢得小乔的心,更不能决定于朝夕,这可如何是好?在舒县,我赚不到一文钱。爹若知道我还在舒县,而且是“色”心不死,会把已经给他的钱再要回去,就连娘也不会拿钱来支持我去骚扰水川居。

  这可怎么办?唉!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天天见到小乔,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能挨多久就挨多久,其它的困难和危险都不想了。人生一世,朋友多多,知己却难求,何况是红颜知己。舒县这么多饱读诗书的人,无一人能理解我,唯独小乔而已。

  长这么大,周瑜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理想,一日三省,如履薄冰,还从未如此浪漫过。夜里睡不着,他坐在水川湖畔的石板上,望着夜空闪耀的群星,也望着水川居,直到天亮。

  他忽然产生了一股直觉:小乔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是对我的勇气和辛勤的奖赏,甚至是帮助我成大业的贤内助。

  原来,爱情的感觉这么美妙。以前听了那么多男男女女为情而死的故事,都当作耳边风,如今才深切地感受到这些故事不是编出来的,更不是无聊的。只要能娶小乔为妻,厮守终生,那真比神仙还快活,此生足矣。

  男儿应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爱情也可以兼顾。功业和爱情是冲突的,但还没有到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若能得到小乔的心,我会更有激情和活力。小乔绝对是世上的唯一,错过之后就再也不会遇到。人活着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幸福,功成名就之时,错过了小乔,我也不会幸福。

  苦心人天不负,到了第十一天,周瑜终于看见小乔出来了,并在水川湖畔堵住了她,像是偶遇。他想大胆地抓住她的手,直抒心中的爱慕之情,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小乔见了周瑜,表情好惊喜,没等他开口,就先说话了。

  “我听说你又被赶出家门了,你现在住在哪里了?”

  周瑜早就想好了借口:“一家客栈里。我要把这两年的游历记录整理出来,这很重要,所以还不能离开舒县。”

  “客栈里人多声杂,你能静下心吗?”小乔的表情是很关心周瑜的,他的心被丝丝缕缕的甜蜜包围住了,“不如我给你找个地方住吧。”

  周瑜听了,直有种飘飘欲飞之感,差点晕过去:“真的?”

  小乔一挺胸膛,故作粗声地说:“我小乔行侠仗义,扶危济贫是出了名的,区区小事,何足道哉?等你功成名就,请我痛饮三杯就行了。”

  周瑜想不到小乔这么有趣,开心得大笑,笑声如行云流水。

  小乔真的很侠义,刚到舒县时,遇到一个恶霸欺压一对陈家兄妹,伪造契约,欲强买陈家的十几亩良田。小乔看不过,就替陈家兄妹出头,找到县令华不实。华不实就很认真地审理了此案,弄清了真相。陈家兄妹对小乔十分感激。

  陈家在舒县有一座宅院,是祖上发达时建的,如今只有大哥陈虎夫妇和小妹陈香居住,很空旷。他们不喜欢周瑜的恶名,但看在小乔的恩情上,很热情地给周瑜收拾了两间屋子,一间做书房,一间做卧室。

  小乔亲自动手,将周瑜的书房和卧室装饰得赏心悦目。

  她在周瑜书房的窗子上吊了两块玉佩,碧绿色的,风一吹就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极悦耳。在周瑜的书桌上摆了一个花瓶,却不插花,而是一种很常见的麻香草,细长又青绿,插在水中比在土中更鲜嫩,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这些小创意并不费时费力,却给书房带来许多灵气。

  小乔将晒干的花草缝在一个包裹里,放在周瑜的枕下。他一躺下,就能闻到一股花草的香味,就像被催眠一样,一觉醒来,疲劳尽去,精神好极了。

  周瑜从小只想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生活很简单,衣食住行都很随意,既不懂生活情趣,也不解风月之情。小乔则恰恰相反,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东西,被她稍加修饰,就能产生一种别致的美,令周瑜眼睛一亮,心灵一动。

  小乔很会观察和发现生活中的美,一片很普通的树叶,被她一赏析,周瑜会猛然发现:原来这小小的树叶也这么美。

  每到饭时,陈家小妹会把可口的饭菜送到周瑜的书房。周瑜要给陈家饭钱,想不到小乔早就给过了。小乔还给周瑜缝制了青、白两套衣服,款式很新潮,又合身。

  一连数日,周瑜都像生活在梦境中,脑海里充满了甜蜜的幻想,书倒读得极少。一页还未读完,思路就被小乔的音容笑貌冲断了。

  “小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等你功成名就时,别忘了请我多喝几杯。”小乔又严肃起来,柔声地说:“公谨,你千万要挺住,不可以泄气,以你的性格和学识,必定会有大的作为。”

  周瑜大胆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热起来:“小乔,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小乔脸一红,挣脱了他,表现了娇柔的女儿羞态:“你别胡思乱想啊!我对每个人都这样的。”她见周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莞尔一笑,“你看似很聪明,有时也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你读书累不累,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周瑜几乎跳了起来。

  “慢着,你要换件衣服,就那件我送给你的白色儒衣吧。你看你这件衣服,袖口脏兮兮的,前胸皱巴巴的,跟你出去太丢脸了。”她不由分说地把周瑜推进了卧室,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她看了看,还不满意,“还要梳一梳头。”

  “不用这么麻烦吧,不过是上街而已。”

  小乔专横地把周瑜按在椅子上,解开他的头发,用自己的绿玉梳子替他梳头。周瑜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就顺从她了,心中的甜蜜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呀,你的头这么脏,几年没洗头了,快从实招来。”小乔一边梳,一边皱着眉头。周瑜从铜镜中看她那滑稽而又可爱的样子,真想转身触摸她。

  “我是五天前洗的头。”

  “五天没洗头了,还能说出口,真是天下第一厚脸皮。但你不用害怕,我今天不会逼着你洗的,但下不为例。”她把周瑜打扮得衣着鲜亮,风采照人,又站在几步之外看了一会儿:“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为了避人耳目,小乔穿上一套很肥大的男装。逛街回来,小乔到菜市场,买了鱼虾和青菜,回到陈家,她亲自下厨,烧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周瑜吃起来,香味无比。这一天的日子太美好了,给个神仙也不换。

  这种日子过了一个月。在此期间,每隔几天,小乔总能从家人的目光下面逃到陈家,和周瑜幽会。周瑜的情绪起伏极大。小乔来了,他就快乐似神仙,小乔一走,他就陷入相思的苦井,茶饭不思。

  即使和小乔在一起的美好日子,他心中也隐藏着不安和焦虑,因为很多要做的事情都耽搁了。以前,他辛劳了一天,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睡着很香。但现在,他和小乔快快乐乐地过一天,上了床就会想起该读的书没读,该写的文章没写,就睡得不香不甜。

  有一天,周瑜在野外被一幕景色吸引住了: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大片大片的绿草地生机勃勃的,是那么的清新鲜美。忽然,一对放牛娃出现了,他后面跟着一个黄衫少女,二人低头私语,亲密无间,时而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是一对极普通的村男村女,过的是清贫而又轻松的生活。男的不是风流倜傥,没有建功立业的沉重包袱,女的容貌平平,没有妻以夫荣、母以子贵的想法。他们是低贱的人,也没有太多的礼法束缚,反倒活得逍遥快乐,想见面就见面,想说笑就说笑。这种人性的张扬和自由,一下子感染了周瑜,竟然羡慕起来。

  多好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人生、爱情和这天空、白云和草地,即使明天被乱兵杀死,又有何妨?无人会不死,多活几十年,操劳烦恼每日伴随,有何意义。一生到老,被动做人,你争我斗,诬讦诽谤,数十年转一转眼,就成荒冢枯骨,生前被功名所累,死后同样化为尘土,功名伟业又有何意义呢,倒不如逍遥人生,放旷自然,潇洒地爱一回。

  啊呀!我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英雄的雄心壮志在美女的柔情面前,真的这么容易就付诸东流吗?古今有多少帝王和英雄,一旦美女在怀,就从此走了下坡路。我可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我要既得到小乔的柔情,又不能丧失雄心壮志。但我的精力是有限的啊!陪了小乔,就不能读书思考。她陪我一天,我一连几天都无心思读书。这可怎么办呢?

  周瑜对此十分矛盾和自责。

  舒县发生了一件大事,将周、乔两家都牵扯进去了,打断了周瑜对小乔的相思相求。

  以张勋为首的地方势力,向郡守陆康发出挑战。乔公和周异都是京官,一个是陆康的恩师,一个曾是陆康的智囊,自然站在陆康这一边,反对地方割据。

  刘勋苍促地接过父亲的重任,一方面要面对家族内部的挑战,一方面觉得东汉王朝还没有彻底腐朽,割据的时机还不成熟,就韬光养晦,暂时臣服于陆康。

  正如周瑜所料,董卓进京后,刘勋分析了天下大势,觉得此时已非彼时,就大胆地向陆康发难。他在三千家兵的簇拥下,杀气腾腾地去府衙拜见陆康,将他一家人软禁起来。

  一天夜里,刘勋命令早已卖通的守卫城门的亲兵们打开城门,两千刘家的子弟兵偷偷开进城,兵不血刃地控制了舒县,华不实糊里糊涂地成了俘虏。那天正赶上周侬不当值,才幸免于难,但他接到通知,不许出家门,否则杀无赦。

  刘勋没有用血腥的手段来肃清异已,只是将他们软禁起来,并表示,不和刘勋为敌者,既往不咎,留下的仍然重用,不愿意留下的可以离开。华不实的追随者们闻知,敌意顿消。仁者无敌,公理自在人心。宽恕往往比屠杀更有利于庐江的稳定。

  华不实、周异和乔公等人希望舒县的百姓能揭竿而起,结果却令他们心寒不已。舒县人非但不反抗,反而热烈欢迎刘勋进城,一见到刘家的子弟兵就面露喜色,甚至还热情地搭讪。

  这是什么原因?

  原来,华不实每年都向朝廷进贡大量钱粮,百姓们不堪重负,十分不满。刘勋则不主张庐江人向腐败得无可救药的朝廷进贡,用庐江人的血汗去喂养贪官们。百姓们都相信,刘勋掌权后,会免去许多赋税。

  守卫舒县的兵卒皆是庐江郡人,早就对陆康和华不实等人不满了,一遇到刘家兵就主动缴械,还上前拥抱,甚至索性倒戈。

  周家是舒县数一数二的保皇派,刘勋要杀一儆百,周家是首选。

  周瑜顾不得父子之间的恩怨,把小乔暂抛到一边,赶回家中,只见家中一片恐慌,就连一向宁折不弯的周异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异不是怕死,而是看到了朝廷民心不再而恢心。他以天下百姓为重,想不到百姓们却抛弃了他,甚至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百姓的敌人。这个打击太大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庐江郡这么大,刘家能有多少人?周异也不得不承认,是庐江郡的百姓帮了刘勋。

  有一件事情在庐江郡流传很广:永兴二年,庐江郡连续两年大旱,农粮欠收,汉桓帝骄淫穷奢,百官贪赃枉法,致使国库空虚,无粮救灾。当时的庐江郡太守范景为了升官,不顾庐江百姓的死活,仍然将本该救灾的存粮强行送往洛阳。许多灾民因阻拦运粮队而死于刀枪之下。而在那场旱灾中,刘家九万家佃户无一人饿死。百姓们都愿意租种刘家的田地,因为刘家能做到三点:丰年得以小康,平年得以温饱,灾年得以不死。这个要求并不高,,但朝廷就做不到。在那场旱灾中,刘家还拿出几万石的存粮救济附近的乡亲们,当时是写了借据,丰年时还要归还。即使如此,百姓们也是感激不尽。

  周异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天天闷在屋里,很少说话,也不赶周瑜走了,家事都交给周夫人处理,有激流勇退之意。周夫人遇事当然要找周瑜商量。周瑜成了周家的新主人,事事都要操心,暂时顾不得小乔了。

  刘家兵占领舒县的第四天,周瑜就收到了刘勋的一封信,请他到府上做客。

  周异闻知,一言不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周夫人不知是福是祸,也不敢表态。周侬主张周瑜投靠刘勋,他觉得这是周家翻身大好机会。

  “天下大势,晦暗未明,不可轻举妄动,还要韬光养晦,做一个伺机而动的隐士吧。何况我还要将两年的周游记录整理出来,不想让琐事缠住。”

  “刘勋在庐江郡的政权也不会长久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往刘勋是在暗处,面对的只有陆康,如今在明处,既要面对汉王朝的明枪,又要面对邻近豪强的暗箭,稍有一不慎,就有灭门之祸。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庐江一地之众,还不能对抗一个至今仍被天下人公认的朝廷。若是有人垂涎庐江,假借朝廷的名义来讨伐他,兵马未动,在道义上他就理亏了。”

  周侬说:“你说过,董卓专权,朝野两派势如水火,根本无力顾及庐江。庐江郡兵精粮足,民心合一,环顾四方豪强,谁敢图谋呢?”

  周瑜一声冷笑:“我周游天下,见过各地的精兵强将,刘家兵无法与之相比。庐江郡粮足,兵却不精。庐江人过惯了安乐日子,民风贪逸享受而少勇猛坚韧之气,又无作战经验和心理准备。秦楚之地,战乱不断,百姓生活清苦,因而民风强悍耐劳。董卓的兵马不多,但能进京掌权,对抗天下英雄,原因之一就是凉州地处边疆,士兵多是牧民,饮奶食肉,体格剽悍,性情粗犷好战。庐江兵遇到凉州兵,若不能聚集数倍于敌的兵力,必败无疑。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相争,失败的例子并不少见。民富并不一定兵强,在乱世之中,兵不强,民富焉能长久。”

  接着,周瑜进一步分析了庐江郡的军事力量:“庐江富庶安宁,这说明了刘勋有治国之才,但他从未领兵打仗,还不是帅才。经过黄巾之乱的洗礼,磨练出许多帅才,如曹操、袁绍、公孙瓒、孙坚、董卓、朱隽、卢植、皇甫嵩等人,军事才能无不在刘勋之上。没有精兵和帅才,就不会有能征善战的大将。兵不精,帅不才,将不勇,庐江的强盛和安全从何谈起。”

  “二弟,刘勋手下无大将,不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吗?”

  “看似如此,其实不然。我年少无望,刘勋的门客逾千,他不可能委重任于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即使刘勋把军队交给我,兵不精,将不勇,这仗也没法打。成大业是一个好班底齐心协力之功,非一人之力。何况我还要晨读夜思,不想马上出仕。”

  周瑜婉拒了刘勋的礼遇,刘勋也不强求,并任命他的结义兄弟黄泰为舒县县令。

  刘勋消除了外忧,就着手根除内患———境内的保皇派。他要把庐江变成庐江人的庐江。

  他的策略极高明,他不直接打杀,而是煽动庐江人对京官们的仇恨情绪,把庐江人以往的苦难都推到他们身上。是他们把庐江人的血汗榨取出来,供洛阳的王公皇族们挥霍。这并非是捕风捉影,庐江人深有同感。

  其实,陆康向朝廷进贡钱粮,本意是维护国家的稳定,造福百姓,但客观上却助长一个腐朽的王朝更加腐朽。

  周家有两千多亩土地,五百多家佃户。周异夫妇极富善心,每逢灾年都自动减租,从不威逼佃户。即使如此,受到煽动的佃户们还是到周家的门口闹事。他们得到了暗示,只要周家屈服了,他们所种的土地就归自己了。对此,都是庐江人的官兵们不闻不问。

  刘勋并非只针对周家。庐江郡属于保皇派的地主有百余家,都面临破产的局面,度日如年。

  一天夜里,周异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没等医生进门,他就断了气。

  周瑜赶到时,见父亲虽然断了气,但还睁着眼。

  周瑜抱着父亲大哭:“爹,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就放心走吧,我一定会光宗耀祖,重振周家昔日的辉煌。”

  按习俗,周瑜至少要在家守孝三年。

  陆康被罢了官,刘勋没有加害他,只是一直软禁着。

  天下大乱,但毕竟还姓刘,各地豪强争权夺利,还是有许多顾虑。刘勋以一郡之地,还称不上是大割据者,更是小心,免得授人以柄,招来灭门之祸。

  刘勋很想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名正方能言顺,言顺方能令行。名不正,又无实力对抗大割据者,随时都有被征伐的借口。

  为此,他派人入京,花重金贿赂了几个朝廷重臣,皆被拒绝。朝中大臣们相互争斗,但他们都喜欢陆康这样一心一意替朝廷效力的地方官,对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十分痛恨。

  就连独揽大权的董卓也是如此。他为了在洛阳站稳脚跟,竭力笼络朝中贤能之臣,对他们的意见也十分重视。

  陆康被软禁的第二天,就咬破手指,给朝廷写了封血信,细述了庐江郡发生的一切,若姑息刘勋之流,各州郡一定会争相效仿,朝廷的崩溃瓦解之时,就在眼前。

  陆康年年进贡大量钱粮,在朝中名望极高,朝中大臣都很同情他,一齐请求董卓,派兵平乱,维护朝廷的权威。

  董卓也喜欢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痛恨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他又听说了刘勋与袁术的关系十分密切,更是不安。袁术和他的堂兄袁绍依仗着袁家累代高官,四世三公,门吏故人遍布天下,一直暗中和董卓作对。

  董卓顾忌袁家的势力,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暂时不计较。如今却听说刘勋很可能是袁家的外援,很想派兵去平叛,只是他树敌太多,实在无兵可派,就以献帝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大力褒奖陆康的功绩,称他是国家栋梁,若有不测,朝廷必将深究此事。

  这道圣旨先落到刘勋之手,他看了,惊愕了半晌,好久不发一言。

  更令刘勋想不到的是:数日之后,他又接到了袁绍和曹操的来信,二人都警告刘勋,不要伤害朝廷重臣,除了陆康,还包括乔玄和周异等人。

  这一刻,刘勋才知道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只好派人火速求教于袁术。

  袁术叫刘勋不要过于张扬,只要掌握了实权即可,不要急于谋求郡守之位,并建议他仍让陆康任太守,在他的监督下处理公务,静观时变。时局千变万化,做什么事最好是两手准备。

  袁术也给陆康写了封信,要他和刘勋友好相处,一起替朝廷出力。

  事已至此,刘勋如履薄冰,不敢不信袁术之言了。

  京城洛阳,阴雨连绵,几日不见阳光。

  如虎似狼的凉州兵将往来巡逻,见到可疑之人轻则拘捕,重则格杀。连皇亲国戚都不轻易上街,何况寻常百姓。

  凉州牧董卓是陇西人,其父董君雅,从一个小吏做到颖川纶氏尉,一生谨言慎行。但董卓一点不像父亲,他年少时喜欢抱打不平,练就一身好武艺,力大无穷,骑技高超,在马上能左右射箭。他往来于羌族等少数民族部落之间,结交他们的首领。后来,董卓归家管理田地,仍然和这些部落首领往来密切。

  董卓任军司马时,跟随中郎将张奂征讨并州,立了大功,被封为郎中,赏大量财物。董卓把财物都分给手下人,由此人望极升。在随后一系列的讨逆平乱中,董卓有功有过,毁誉参半,成了闻名天下的人物,在黄河、陇山之间威望极高,人心归附,以重兵挟朝廷。朝廷不敢讨伐他,只好安抚,拜为前将军,封为凉州牧。

  董卓不是很高,但很粗壮,像一尊铁塔,据说他力能举鼎,可比西楚霸王项羽。

  他的脸由于长年行军,饱受风吹日晒而变黑了,又因常饮烈酒而透出红润,入宫掌权之后就养尊处优,光滑细腻了许多。他的眼睛眯起来是一条长长的钱,猛地睁开就大的怕人,目光锐利如刀,被他盯着的人都不敢正视他。

  这一天,百官接到董卓的请贴,到乾和殿议事,都不敢不来。

  酒还没过三巡,董卓就转入正题。

  “万民之主应该由贤明的人来担任,少帝的所作所为太令人失望。我看陈留王刘协不错,想改他为帝,诸位看如何啊!”

  群臣想不到董卓胆敢废立皇帝,无不惊愕失色,愤恨至极,只是一遭遇董卓那骇人的目光,都不敢言。

  董卓得意地一笑:“上次皇帝蒙难,我率兵去救驾,北芒阪上恭迎少帝,想不到少帝只经历这场小风波,就吓得掩面哭泣,话都说不清了。而陈留王就毫无惧色,一一回答,从始至终,毫无遗漏和不当。”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端正了坐姿,提高声音:“如果无人反对……”

  “我有话说。”

  众臣一看,原来是司徒校尉袁绍。。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袁家势倾天下,受袁家恩惠的人不计其数,其门生和亲信遍布各地。到了这一代,袁绍和他的堂弟虎贲中郎将袁术名满天下,位居要职,深得人望,众多的豪杰义士都归附他们。

  “汉朝统治天下近四百年,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帝正值盛年,无大过错,你想废嫡立庶,恐怕有违天下民心吧。”

  “承继祖宗大业,本来就不应该以长幼为先后,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我要改变,不管它有几千年。皇帝要以贤愚为准,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谁敢反对。”董卓猛地站了起来,手握剑柄:“就试一试我的刀。”

  袁绍拍案而起,拔出佩刀:“天下事,难道由你董卓一人主宰吗?”

  他说完,昂首而出。

  董卓深知自己初到洛阳,根基不固,袁家在洛阳的势力极大,若和他拼个玉石俱焚,即使把袁家的人杀光,他在洛阳也站不住脚了,因此忍住了怒气。袁绍自知洛阳不能呆了,就把官印悬挂在东门,逃往冀州去了。

  数日后,董卓召集文武百官,再提废立之事。大臣们都十分惶恐,无人敢发表意见。

  这年的九月初一,董卓在崇德殿前召集百官,威逼何太后下诏废黜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不久,何太后和刘辩都被董卓派人毒死。

  董卓自任为相国,参拜皇帝时不唱名,上朝不趋行,可以佩剑上殿,还加赐了代表皇帝权力的符节。

  董卓本想悬赏捉拿袁绍,但手下人对他说:“袁绍不识大体,一时冲动才得罪了您。他是害怕而出奔,并没有别的想法,如今把他逼急了,他就会公开反叛。袁氏家族四世有五人出任三公之职,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果他聚集豪杰起兵,各地豪强趁势而起,那就危险了。您不如赦免他,任命他为一个郡的太守。他因为赦免而感到高兴,就不会闹事了。”

  董卓觉得有道理,就派使臣任命袁绍为渤海太守,又任命他的堂弟袁术为后将军,任命他的好友曹操为骁骑都尉。然而,袁术害怕董卓反复无常,出走南阳。曹操不满董卓的所作所为,不屑与他共事,就从小路逃回家乡,招兵买马。

  袁绍顺应人心,不被董卓收买,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函谷关以东的各州郡纷纷响应,共十几路大军,数十万人马公推袁绍为盟主。袁术驻军在鲁阳,负责军粮供应。

  长沙太守孙坚受袁术邀请,也加入联军之列。由于他勇猛过人,被袁氏兄弟委任为先锋官。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

  十七岁那年,他与父亲一道乘船去钱唐,遇到海盗在抢劫商人的财物,正在岸上分脏,来往的旅客都止步了,船也不敢过。孙坚却不顾父亲反对,毅然提刀上岸,指挥部众向东西两面迂回包抄。海盗们以为是官军来了,就丢弃财物,四散逃走。孙坚追上去,砍下一个贼人的头回来,由此一举成名,被府君封为代理郡尉。

  公元172年,会稽人许昌在句章作乱,自称阳明皇帝,追随者有万余人。孙坚召集一千多名精壮士兵,大破许昌,被封为盐渎县县丞。

  在盐渎县,孙坚的好评如潮,青年才俊都愿意和他交往,往来者达数百人。孙坚接抚待养,豪爽过人,和他们亲如兄弟。

  在黄巾军之乱中,孙坚得到朝中重臣皇甫嵩、朱隽的赏识,不断委以重任。孙坚也不负重望,屡立战功,由朱隽推荐,被封为别部司马。

  孙坚和董卓之间还有一段故事。

  公元186年,边章和韩遂在凉州作乱,时任中郎将的董卓屡战不胜,灵帝派司空张温率兵讨伐。张温上表请求孙坚来帮他。张温以皇帝的诏书召见董卓。董卓拖延了很久才来。张温责问董卓,董卓的言语很不恭顺。当时,孙坚也在场,看董卓太过骄横,拥重兵于边疆,迟早是天下的大患,就劝张温借机杀了董卓。可惜张温没有这个胆量。

  两年前,周瑜离家出走之时,孙坚一家人住在寿春城。

  寿春城是扬州首府,十分繁华,属下十几个郡的富商巨贾云集于此,百姓也较富庶。

  周瑜云游至此,盘缠将尽,就决定逗留数日,赚点路费。

  他的赚钱之术很简单:买来文房四宝,当街一摆,现场写一些字幅出卖。字如其人。周瑜不是书法大家,但他的字龙飞凤舞,笔锋苍劲有力,自有一股气贯长虹之势,喜欢者甚多。

  卖字时,周瑜有时会想起杜夔所说的刘备,就自嘲地想:他卖草鞋而我是卖字,比他高雅多了。

  周瑜每到一地,头等大事就是不卑不亢地拜访当地的豪杰。见则谈,不见则走。有时被捧为上宾,有时被视为食客,也有时被拒之门外。

  寿春是扬州首府,人才极多,他当然要在此地多逗留几日。

  周瑜经过多方打听,觉得最应该去的就是孙家。

  寿春的名门望族在他看来,大都像那棵枯树上的鸟窝,不值拜访,而孙家在盛世中卑微,却在乱世之中崛起,靠的是兵家韬略和赫赫战功。可以说,没有乱世,就没有孙家的显赫。

  孙坚领兵在外,由长子孙策在家支撑门面。

  孙策豪爽过人,喜欢结交豪杰,且与周瑜同龄,是远近闻名的少年英雄。

  周瑜到了孙家,很顺利地见到孙策,不由得怔了一下,只见孙策和他差不多高矮,但不知怎么,却给人一种相当威武雄壮的感觉,浑身透出一股霸气,俨然有王者之风。

  “在下孙策,字伯符。”孙策毫无名将之子的傲气,热情而又亲切。

  “在下周瑜,庐江人氏。”

  孙策眼睛顿时雪亮:“可是那个人称江淮之杰的周瑜周公谨吗?”

  “正是,但江淮之杰现在不敢当了。”

  孙策爽朗地大笑:“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无费功夫,失敬,失敬。”

  周瑜懵住了,不知道孙策是怎么知道他的。

  孙策一把拉住周瑜的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公谨,在下慕名已久,只是无缘相见,今日相遇是上天的安排。”

  这一声“公谨”,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孙策有一股极容易感染人的魅力,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总能让接近他的人心里热呼呼的。许多人和他说上几句话,就信任他、喜欢他了。

  孙家也令周瑜暗自吃惊,只见好大一座庭院,里面并不豪华,也不精美,而是相当简洁和实用,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与其说这是一个家,倒不如说是一座兵营。孙家的饭菜是大碗酒,大碗肉,和富贵人家相比是比较粗劣的。

  “伯符,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人生最大的快事,就是结交天下的英雄豪杰。”

  周瑜自嘲地说:“伯符有所不知,我在淮江书院……”

  “公谨,你不必说了。你不背叛淮江书院,我想见你。你背叛了淮江书院,我更想见你。我最敬佩这种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魄,纵观古今英雄和霸主,谁不是如此。”孙策一仰脖,一大碗酒就少了一大半,“人云亦云,亦步亦趋,乃是懦夫所为。”

  孙策的酒量极好,豪迈过人,一碗酒至多不过两口。周瑜拼不过他,也尽了全力,喝得面红耳赤:“伯符,你真觉得这是件好事,你别骗我。”

  孙策一拍胸膛:“我孙伯符顶天立地,从不说假话。天下将要大变时,越是反抗主流阶层的人前程越远大,而一心想维护这个阶层的人将逐步衰落。我父亲对这句话也深信不疑。”

  周瑜听得热血沸腾,拍案而起:“伯符,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来,我干了这一碗。”

  他一仰脖,一大碗轻松入肚,十分流畅。

  孙策见周瑜热泪盈眶,也激动起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公谨,我们今日不醉不休。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你不是平庸之辈,果然不错,淮江才子啊!”

  “现在是淮江的老鼠了,好象谁都想打我。”

  “鼠目寸光者,何时何地都是最多的,把他们的话当成狗屁好了。”

  “对,把他们的话当成狗屁。伯符,你真是我平生的第一知已。”

  “如果不是家父长年领兵在外,弟妹们又小,我真想和你去周游天下。”

  这一夜,二人谁也没睡,直谈到东方发白。

  周瑜和孙策都是文武双全,不同的是,周瑜出身于书香门第,入读名师门下,才学过人,但武艺不高,兵法不精。孙策出身兵戈世家,名将之子,武艺极高,在同龄人中还未逢敌手,且精通兵法,如何排兵布列,讲得头头是道。

  周瑜一心从军,将兵家韬略列为今后的主修课程,正好向孙策请教,而孙策自知才学不足,可以定国,却难以安邦,正好向周瑜学习。

  翌日清晨,孙策领着周瑜,到后堂拜见母亲孙夫人。

  孙夫人姓吴,生于吴郡,后来迁居钱塘,早年父母双亡,与弟弟吴景相依为命。孙坚见她才貌双全,品性端正,就上门求婚。她不顾族人反对,毅然下嫁。

  孙夫人很喜欢周瑜。

  “你不用四处流浪了,就住在我家,住多久都没关系。伯符的朋友很多,但和你最投缘。他是一个没有朋友就活不下去的人。”

  孙夫人真没把周瑜当成外人,初次相见就把孙策的四个弟妹都叫了出来,让他们认识周瑜。

  孙策的二弟孙权才七岁,三弟孙翊和四弟孙匡还都是小孩子,妹妹孙安还在奶娘的怀里。

  孙夫人特意把孙权拉过周瑜面前。

  “仲谋,公谨大哥学问可大了,你有文章读不懂,快问他,他比石先生的学识渊博得多。”

  孙策沮丧地说:“公谨,孙家以兵发迹,虽然显赫了,但那些儒学名士们觉得是暴发户,粗莽低贱。说了你都不会相信,家父想让仲谋以读书闻名天下,却请不到名师指点。”

  周瑜细看孙权,只见他五官端正,面容十分清秀,一双大眼睛清澈得仿佛无一丝污垢,绝对是聪敏过人,小小年纪,就举止稳键,神态从容,十足一副小帝王的气派。

  “伯符,令弟相貌不凡,有大贵的仪表。”

  孙家没有周瑜那么多繁杂的礼仪和腐朽的观念。在这里,周瑜白天和孙策打猎练剑,夜里读史论文,有时辅导孙权读书,过得充实而又快乐,舒心极了。从孙家人的口中,周瑜了解到许多天下大事的真相,受益良多。

  周瑜住进孙家的第三天,就和孙策摆了香案,当着孙夫人的面结成异姓兄弟。二人同龄,孙策年长一个月,为兄,周瑜为弟。

  令周瑜惊奇的是,孙家还是春秋时的兵圣孙武的后人。

  日子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周瑜想离开,孙家全家人都挽留他,他盛情难却,又住了半个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孙策不忍心误了周瑜周游天下的大计,只好放他走。

  孙夫人通达识理,也不再留他。她亲手缝了一件皮貂大衣送给周瑜,在路上可摭挡风寒,另外还拿出五十两黄金,非要周瑜收下不可。

  临别时,孙策送了一程又一程。

  周瑜飘游不定,无法和孙策联络,只是在旅途中邂逅了一个寿春籍的药材商人,得知孙策一家搬到吴郡去了。

  周瑜并不担心会相见无期。孙坚是当今名将,行踪乃天下人共知,只要找到他,就找到了孙策。

  周瑜害怕自己被舒县人“同化”掉,曾想把旅行记录的草稿带到孙策家,二人一边讨论一边整理。周瑜的理想之火遇到孙策的英雄气概,会呈冲天之势,烧得他无法入睡,会发疯的读书和思考。白日习武夜论文,煮酒狂歌说英雄,真是人生快事。只是遇到了小乔,随后就是刘勋政变、父亲病逝,周瑜才没能成行。

  联军讨伐董卓,天下为之震动。

  这一天,舒县的城门口出现一张檄文,历数董卓的种种罪状:废黜少帝刘辩;毒死何太后;任意支配国库,挥霍无度;滥斩大臣,乱杀无辜;放纵部下奸淫民女,并随意抢劫皇亲国戚和富商巨贾……

  这样的大事,周瑜当然要亲眼去看,想不到却遇到了小乔。

  刘勋政变之后,乔家也被软禁了。周瑜去过乔家两次,都吃了闭门羹,一是刘家兵不许,二是乔公说他是反贼,不见。

  今天,小乔怎么能在逛街了?

  她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蓝衫,掩饰住了她绰约的体态,却挡不住那股淡柔雅致的清香,脸上不着任何脂粉,更显清丽。

  小乔不住地左盼右顾,示意周瑜不要高声。

  “你又是偷偷跑出来的。”

  小乔摇了摇头:“刘勋不敢再软禁我们了。这一次是我爹让我出来看那张檄文。我爹看了这檄文,高兴得连喝了十几杯酒都没醉,就让我也来看。你知道刘勋为什么要发这张檄文吗?”

  周瑜有意想听她说话:““不知道,你说是什么?”

  小乔贴近周瑜,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天下英雄要讨伐董卓了,刘勋再跟着董卓,就是和天下英雄为敌。这几天,我家周围没有人监视了。我爹还说,汉室中兴就是从这张檄文开始了。”

  周瑜离小乔这么近,心一阵剧烈的跳。

  “小乔,你在干什么?”

  乔公出现在二人身后,怒气冲冲的。

  小乔吓得吐了一个舌头,忙放开周瑜。

  乔公把女儿拉到身后,瞪着周瑜:“周公子,你也看了檄文吧,大汉朝的忠臣义士太多,不管谁当郡守,将来都要归附朝廷的。”

  由于朝廷和袁绍、曹操的干预,还有袁术的斡旋,陆康和刘勋都采取了务实的态度,暂时达成了妥协,陆康仍是郡守,但大部分权利都落在刘勋之手。二人表面相安无事,心里都在等待时机,打倒对方,重掌大权。

  陆康在庐江的势力也不小,只是麻痹大意,遭了刘勋的暗算,才毫无反抗之余地,否则,刘勋即使能制服陆康,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周瑜一看到乔家的人,铮铮铁骨一下子就软了:“乔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周公子,你家这段日子没有佃户闹事了吧。”

  周瑜一想,果然不错。

  “哼,这都是沾了朝廷的威德。你可要感激皇恩啊。”

  “晚辈很想到府上,聆听乔公的教诲。”

  乔公又哼了一声:“你到我的府上,真的是想聆听我的教诲吗?”

  周瑜被问得汗流浃背,不敢抬头看乔公父女。

  “你把在淮江书院看的那些书再看一遍,就不用到我的府上请教了。”

  周瑜回到家中,一会儿想见小乔,一会儿又思考该如何面对新局势,心思乱乱的,正自烦躁之际,有人送来一封信。

  他打开了一看,顿时跳跃欢呼起来。

  这信是孙策写来的,请周瑜到庐江郡城相会。

  孙坚的大军途经庐江郡时,刘勋马上易帜,还送上一万斛粮食劳军。这一次,孙策也随父出征,知道途经庐江郡,就想到了周瑜,并从刘勋口中得知周瑜已经回家了。

  周瑜预感到,他的命运会由此而改变,一刻也等不及了,跨上一匹白马,向庐江郡城飞驰而去。

  到了孙坚的兵营前,夕阳把西天映得一片血红,周瑜、兵营、庐江郡城和整片原野都沐浴在这无比绚丽的红色之中。

  孙策和周瑜相见,抱成一团,热泪盈眶,不住地拍打着对方。

  当时,孙坚忙于军务,就由孙策给周瑜摆酒接风。

  孙家这两年搬了两次家,从寿春到曲阿,再到吴郡。孙策走到哪里,都和有志之士打得火热,起初只限于武人,如今扩大到了文士。相比之下,周瑜的经历就精彩曲折多了,周游天下的种种艰险和磨难,如在山中遇到土匪和野兽之类的事情,非一日所能说尽,忍饥挨饿和遭人污辱更是举不胜举。孙策听了感叹不已,一次次地握紧周瑜的手,表示钦佩。

  翌日清晨,孙策就带着周瑜去拜见孙坚。

  孙坚早就听夫人和孙策对周瑜赞不绝口,他南征北战,阅人无数,一见周瑜就知道妻子所言不虚,十分喜欢他。

  周瑜对孙坚仰慕已久,见他威风凛凛,行动如风,颇有大将风采,大为折服,一定要磕三个头。孙坚不是个拘礼的人,但拦不住他。

  “爹,公谨博览群书,又周游天下,对天下大势都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不信你就问他。”

  周瑜很想和孙坚讨论天下大势,但初次相见,免不了谦虚几句:“伯父身经百战,名震天下,我的浅显之见哪里能说出口。”

  孙策一听就急了:“公谨,我和你是结拜兄弟,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这么说,岂不把我们当成外人了。”

  “人无大小,能者为师,只有这种胸怀的人,方能不断增益。我自幼贫寒,读书不多,一有机会,我就向读书人虚心求教,否则我就不会有今天。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近看看局部,远看看整体。我是置身于天下这个大局之中,你是置身于外,一定会看出一些我看不到的道理。”

  周瑜由衷地赞叹孙坚谦逊好学的胸襟,一躬到地:“伯父如此通达明理,从寒微之士到当今名将,绝非侥幸,将来前程不可估量……”

  孙坚亲昵地打了一下周瑜的头:“小鬼头,别油腔滑调的,快把你满肚子的文才都给我倒出来,否则,你就别想出这大营了。这里只有我们爷仨,别人偷不去的。”

  这声“小鬼头”和“爷仨”,拉近了周瑜和孙坚心灵的距离。孙坚不像周异和颜衡,非要坚持各种庸俗的礼仪,对晚辈很随便。他读书不多,却从现实生活中悟出来了很多道理,且能深入浅出,举一反三。

  周瑜刚要说话,又被孙坚打断了:“记住,要畅所欲言,言无不尽,说错了怕什么呢?”

  周瑜这回没有顾虑了:“伯父此次出兵,不是最佳良策。”他一开口,就给孙坚一个重击,“恕侄儿直言,今日联军讨伐董卓,败多胜少。当年,六国连横以抗强秦,兵马合在一起,胜于强秦,钱粮堆在一起,不输于强秦,结果却不抵强秦,原因就是联而不合,合而不力。强秦是一个握紧的拳头,六国则是六根分开的手指,即使一起攻秦,仍不能胜。强秦时代,天下大势是由割据到统一,而今则是由统一到割据,各州郡的太守无不清楚而各怀异意。六国不抗强秦,必遭灭亡,因而还能全力一拼,而今各州郡不去讨伐董卓,仍可以割据一方。所以,今日各州郡的联合比不上六国连横。”

  孙坚连连点头,示意周瑜接着说。

  “董卓在黄巾军之乱中出任将帅,身经百战,深明军事韬略,绝非平庸之辈。他以天子的名义发出号令,许多州郡还是要响应的。中原人对董卓的估量忽略了两点,一是他的后方极稳固。我游历时到过陇西一带,也听到许多关于董卓的传说。董卓到中原杀人如麻,不得人心,但他在家乡却乐布善施,深得人心。二是他的军队都来自函谷关以西,民风尚武,连妇女都能弯弓作战,男人更是勇猛强悍,天下无人不怕,而中原各地儒学至上,民风崇文贬武久矣。董卓后方稳固,控制了天子和朝臣,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一点是孙坚想都没想到的:“如何不败呢?”

  “董卓的后方是凉州,在雍州的势力也极大,东北便是羌胡之地,那里的部落和董卓渊源极深,又素来受汉王朝的欺压,反汉之心久矣,绝对是董卓强有力的外援。联军即使齐心协力打败了董卓,董卓就把天子和朝臣掠到雍州的长安,以避其锋。联军打到洛阳,已是强弩之末了,再打长安,就有全军覆灭之险。不打长安,天子和朝臣没有救出来,群龙无首,天下真的要大乱了。董卓在长安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

  周瑜又分析了攻打长安的危险:“即使各州郡一心拥戴袁绍,也万万不能乘胜攻打长安。长安背靠凉、雍两州,董卓在自家门口作战,以逸待劳,和羌胡之地互为犄角,以此为外援,直接威胁联军的侧翼和后路。联军远途奔袭,人困马乏不说,仅粮草一项就足以致联军于死地。即使袁绍能筹到足够的粮草,由于路途太远,极易受到董卓和其它势力的攻击,没有保障。联军不能速胜于长安城下,又不能保障粮草,岂不像走钢丝一样危险。洛阳之战,联军至少还有民心可以依靠,而凉、雍二州和羌胡之地荒凉多沙,人烟稀少,联军的兵将不服水土,兵勇将不勇,精兵不精。当地的民俗人情与中原差异太大,联军不可能得到当地居民的支持。在他们眼里,联军是侵略者,董卓才是正义之师。”

  这一番话,听得孙坚心悦诚服,周瑜若不是他的晚辈,他真想起身相拜。

  孙策大惊:“公谨,听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要退兵吗?”

  “既已出兵,就不能退,否则失信于天下英雄,就十分不利了。孙子有云,打仗要看政治、天时、地利、人和和法制等五个方面,政治排在第一。军事的失败往往是政治的胜利,往往是失少得多。战争是政治的一种形式,无非是想达到某种政治目的。联军有十几路人马,伯父只是其一,胜而无大获,败也无大害,以伯父的英武,只要见机行事,不会有大祸。”

  周瑜呷了一口茶,接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觉得伯父此次出兵,最应该小心的不是董卓,而是自己的盟友。”

  “贤侄说的有道理。”孙坚很大声地说,“这一点正好说到我心上了。”

  “伯父,贤侄以为,汉室衰微,气数已尽,我们不可逆天而行,做刘家的殉葬品。董卓是蛮夷之人,只知武功而不懂文治,被百姓所弃,被士大夫们所不容,他不可能一统天下。袁绍、曹操、袁术、公孙瓒、公孙度、张绣、刘虞等豪杰,无一人能震慑四方,尽收天下人心。今后天下必成群雄割据之势,先是春秋时期,诸侯多如牛毛,再进入战国时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霸主,最后天下一统,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春秋时期的前夜。”

  孙坚听到这里,禁不住站了起来,来到周瑜前面前:“贤侄,那我今后该怎么干呢?”

  周瑜谈古论今,感觉好极了。他自从和孙策结拜之后,就格外注意孙坚的动向,侃侃而谈。

  “贤侄游历天下,根据山川地形和政治人事,觉得供天下英雄创业的地方只有三处:一处是大致北起幽州,南至长江北岸,西起东海之滨,直至雍州。这个地区以洛阳为中心。近四百年间,这里累代高官,实力雄厚的皇亲国戚和世家大族数不胜数,兵力最多,人才最多,钱粮也最多,但兵乱不止,受到的破坏也最大。目前有一大半的英雄人物集中在这里,想建立功业。伯父,此地不可久留,暂时更不可以去争,尤其是伯父您。”

  “为什么呢?”

  “其一,洛阳地区是政治中心,数百年来,士大夫和百姓的门第观念都很重,乡土意识很浓。袁绍逃出洛阳时,仅一人一骑而已,但袁家世代高官,四世三公,门生和亲信无数,他出师有名,振臂一呼就有那么多人响应。伯父和袁绍相比,胆识和谋略都不在他之下,却只能当他的先锋官。伯父威震天下,我没听说过袁术有何辉煌的战绩,但伯父不得不依靠他。这全是伯父出身低微和袁氏兄弟祖上庇佑之故。其二,伯父生长在江东,在江北之地没有凭依。土大夫不肯辅佐你,百姓不肯归附,无法立足,如何图谋大业呢?其三,此地区豪杰最多,世族最多,争杀势必最惨烈。根据扬长避短和避实就虚的原则,这地区显然不是伯父创业的地方。”

  “第二个创业之地在哪里?”

  “以成都到汉中为中心的巴蜀之地,也是一个英雄创业的好地方。益州沃野千里,但山川险峻,交通不便,易守难攻,西面和南面都是各少数民族的部落,极容易制服。高祖刘邦就是以此为根据地,屡败屡战,最终打败了比他强大的项羽。伯父征战多年,却从未踏足过那里,人生地不熟,又不能服众,就像桂阳的荔枝种在巴蜀的土地里,长不出丰硕的果实。”

  “第三个创业之地呢?”

  “第三个创业的好地方就是长江以东的吴越之地,背靠东南两海,鱼虾丰富,空气清新湿润,土地富庶,一年四季,米粮充实,可养精兵百万。伯父生于吴郡,在丹阳和会稽一带威名最盛,人心极隆。丹阳地势险阻,山谷万重,有数千里之地可以周旋,民风强悍,稍加训练,便是天下有数的精兵。而且丹阳还有丰富的铜铁矿藏。这里才是伯父创业的根基之地。伯父是名正言顺的长沙太守,一举平定过长沙、桂阳、零陵三郡的叛乱,威名和声望都无人能及,此地也是伯父创业的首选。伯父经营三郡之地,派伯符回吴郡联络家族势力,外结丹阳和会稽的豪杰,北伐西进,双拳合击,环顾长江以东,必是孙家的天下。”

  孙坚听着听着,仿佛天下之间日明风清,脑海里的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英雄人物若不能三地据其一,连春秋时期都挨不过去,就会被他人吞并,或是偏安苟活,无成大业的可能,不值一谈。成大业者,必须先有根基之地,才能图大业。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只要有退路,就有转败为胜的可能。楚汉相争,就是最有力的铁证。黄巾军有百万之众,势不可谓不大,打的胜仗不可谓不多,败得为何那么快呢,就是因为没有稳固的根据地,打败了,无路可退,打胜了又无粮可继,只好掠夺,民心尽失。”

  孙坚和黄巾军不知交战过多少次,深以为然。

  “那进入战国时代之后,天下又将如何呢?”

  “洛阳战区的英雄最多,地源最广,厮杀也会最久。江东和巴蜀两地,对手不多强敌更少,尤其是江东,几乎找不出能和伯父相匹敌的人。伯父若能最先割据成功,就派伯符率大军西进,从巴东攻打蜀地。若能攻下蜀地,伯父就三大战区有其二,战国时代就结束了,统一全国的日期就不远了。对洛阳战区,则隔岸观火,伺机而动,若是没有做好进攻准备,就联弱抗强,分而治之,若是做好了进攻准备,就联强击弱,灭弱之后再图强。”

  立足江东,攻伐巴蜀,缓图中原,这就是周瑜送给孙坚的九字方针。

  孙坚连连点头,又问:“攻蜀若不能呢?”

  “侄儿以为,攻蜀若不胜,没有足够强大的外援,万万不能踏入洛阳战区。也许刚开始时会势如破竹,再下去一定会兵尽粮竭,而中原的人力和钱粮却还源源不断。侄儿周游天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洛阳战区的地之广,粮之厚,人才之盛,除非将巴蜀和江东这两个战区合并,否则,即使是孙武重生,白起再世,也不能平定中原。”

  周瑜越说越有兴致,神思飞扬千里,“攻蜀不能胜,中原不能图,天下必将三分,呈鼎足之势。弱弱联合,共抗强敌,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洛阳战区的霸主想灭其一并不容易,何况巴蜀险要之地不少,易守难攻。”

  “江东之险在哪里呢?”

  “江东之险当然是在长江了。江东北临长江,东、南靠大海,习惯于水战,不觉得长江是险隘,北方多是陆地,兵将骑术精良,善于清野之战。最精锐的北方兵一上船,往往就头晕脚软,连站都站不稳。若是天下三分,江东必须以水军立国,才能以长江之险,成割据之势。”

  周瑜将天下大势和如何割据江东分析一遍,清晰而又深刻。

  他的话说完了,帐中静了好一会儿,孙坚父子的思想还在周瑜描绘的蓝图里漫游,忘了自己和周瑜的存在。

  按孙坚以前的战略规划:洛阳乃天下的心脏,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讨伐董卓,他积极响应,想建立头功。汉室若中兴,他能封侯拜相,汉室若衰亡,他也有了资本,伺机而动,因此是倾兵而动,后方很空虚。

  他征杀多年,仇敌极多,害怕家人受到袭击,就让他们随军出征。

  这天夜里,孙坚和夫人吴氏、长子孙策围在桌前,谈论周瑜。

  就在周瑜来的前一天,孙坚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他踏云而行,游历天庭,遇到一个天神。天神送给他一个金身童子。第二天,周瑜就来了。

  有的梦一觉醒来就忘记了,这个梦却还十分清晰。他并不迷信,但梦里的事也不能完全不信。

  孙夫人素来信奉鬼神,听了夫君这个梦,又惊又喜,就建议孙坚把周瑜收为义子。孙策随声附和。孙坚就答应了。

  周瑜尚兵崇武,生父刚亡,能有一个天下名将做义父,当然是求之不得,何况孙家人待他已经如一家人了。

  孙夫人给周瑜的礼物是一把名贵的宝剑,孙坚的礼物则是两本书,一本是孙坚历次行军作战的记录和总结,一本是《孙子兵法》的诠注。这对周瑜来说可是无价之宝。

  孙坚教导周瑜说:“书再好,也是死的,全靠平时的领悟和临阵应用。每一条用兵的法则到了战场,都能演变出许多新变化。运乎之妙,存乎一心。你读万卷书,古今的智慧尽藏于胸,又行了万里路,天下大势尽收于心,若是再懂得用兵,就是济世之才。”

  “义父,我要跟你去讨伐董卓。”此时此刻,周瑜内心的豪情汹涌,淹没了小乔的影子,“一个不下水的人,无论多聪明都成不了一个水手。”

  孙坚当即就同意了。

  周夫人和周侬都很支持周瑜为中兴汉室出一份力,高兴地给他收拾行装。

  然而,当周瑜返回兵营时,孙坚却改变了主意。

  “公谨说的没错,我最要小心的不是董卓,而是自己的盟友。”

  孙坚拉着周瑜的手,细心解释:“袁术派人来送信,说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守张咨同董卓暗中来往密切,阴谋南北夹击联军。这两个地方是联军粮草的主要供应地,又是大军的必经之地,极可能会遭到他们的袭击,实在是危机重重。公谨,这次我不但不能让你随我出征,就连我的家人也不能留在军中了。原想战场摆在洛阳一带,我就把家人留在鲁阳。如今战场就在荆州,我只好把家人留在此地了。”

  周瑜一挺胸膛:“义父,让义母带着权弟他们留下吧,我和伯符随你出征。”

  孙坚左手搂住周瑜,右手搂住孙策,表情很慈爱。

  “你们还是小树,现在就砍下来也做不了房樑,否则于国于己都不利。再说,你们的母亲和权弟他们总要有人照看的,是不是?”

  “义父,这消息可靠吗?我听说您和袁术的关系密切,共同进退。”周瑜见孙坚没有否认,接着说:“天下三分,义父的创业之地不在洛阳战区,而在江东,不管袁术的为人和才能如何,我觉得义父都不要和他绑在一起,还是全力经营江东。”

  “公谨说的不错,但和袁术疏远非一朝之事,处理不好就会反目成仇,后患无穷。”

  周瑜执意要让孙家人到舒县去,住在周家。

  孙家的人也不客套,高兴地接受了。

  孙坚临走时,再三叮嘱孙策、周瑜和孙权要勤奋向上,学有所成之后,再到军中效力。

  周瑜把整个南院都腾出来,给孙家的人住。

  两家人十分亲密,生活上互通有无,和一家人一样。

  孙策把自己的书和兵器都搬到了周瑜的书房,二人共同读书练武。他的卧房在南院,但更多时候却和周瑜同睡一床。周瑜在外面干了坏事,必有孙策一份。孙策犯了错,连周瑜一起打骂,绝不冤枉他。

  由于有了孙坚撑腰,舒县再无人敢招惹周家了。

  周瑜无忧无愁,就想起了小乔。

  孙策知道了周瑜和小乔的恋情,就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胸怀来劝诫周瑜。周瑜未遇到小乔时,也是如此说,遇到小乔后,就改了口,说“爱情也是成大业的一种力量”。

  娶妻乃是人生大事,任何人都不例外。像大禹、姜子牙、商鞅、管仲、乐毅、伍子胥、屈原、范睢,还有萧何、韩信、张良、周勃、周亚夫、卫青、班超等英雄人物,哪一个没有娶妻,哪一个年少时没有思念过、追求过心爱的女孩子,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就连被儒学奉为经典的《诗经》上,不也是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吗?无论是孔子、孟子、荀子,还是颜夫子,从没说过成大业者不能恋爱和结婚。

  何况,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义父是闻名天下的战将,割据一方,我何时去投奔他,都有用武之地。当然,我不能躺在小乔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拨,学成之期至多只能晚半年,再长,就是沉溺女色了。做何事,都要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就是不合理。

  “伯符,小乔还有个姐姐,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我娶小乔,你娶她姐姐,我们就是兄弟加连襟了。”周瑜为这个念头禁不住手舞足蹈了。

  孙策说服不了周瑜,只好连连叹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当他亲眼看见小乔时,不由得理解了周瑜。

  如此清纯秀美的少女,难怪公谨会动心,何况她又钟情于公谨,如果换了我,我也会坠入情网。

  这么一想,孙策吓了一跳。

  那一天,小乔忽然出现在周瑜和孙策的面前,把周瑜惊喜得又跳又叫,像是精神忽然失常了。

  原来,乔公得知联军讨伐董卓,十分高兴,又听说联军的盟主又是袁绍,他的世侄曹操也在其中,就不顾年老体弱,赶往函谷关,要为匡扶汉室献最后一份力。

  周瑜听了心花怒放,随后,二人就消失了,只留下孙策一个人在书房。

  直到黄昏时分,周瑜才回来,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孙策抓住他的前襟,做挥拳欲打状:“原来你是个见色轻友的小人。”

  “我是见色不轻友。我和小乔商量好了,把她的姐姐大乔许配给你,怎么样?我和小乔一开始就想着如何搓合你和大乔的好事,我们俩的事还没来得及谈呢。”

  孙策脸一红,有点不知所措了,答应下来怕周瑜笑话,又不愿意拒绝。若是大乔像小乔一样的美,他岂不是要遗憾终生了。

  第二天,孙策瞒过母亲,乖乖地跟着周瑜来到乔家。

  乔夫人本不想见周瑜,但听小乔说,周瑜已经改邪归正了,且被孙坚收为义子,这才决定先见一面再说。

  周瑜这样介绍孙策:“这是我的义兄孙策。我义父孙坚将军讨伐董卓,将家眷留在我家。他听说前任太尉乔公也在舒县避居,一定要我义兄替他来拜访,恭听请教,想不到乔公也去讨伐董卓了,真是可惜。”

  孙策当然不能现场揭穿周瑜,只好点头称是。

  孙坚乃当今名将,对已被人们所淡忘的乔公如此敬重,实属难得。乔夫人高兴极了,对孙策和周瑜十分热情,但她知道周瑜对小乔有意,就打定主意不让小乔露面。

  这次,周瑜和孙策只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根本没提小乔。

  到了晚上,周瑜又来到乔家,是一个人来的,这一次,他也没提小乔。

  “伯母,我有件事情想说,又怕你怪我唐突。”

  乔夫人听他这么一说,当然不能不让他说。

  周瑜把声音压到最小,“伯母,你看孙策做你的大女婿,如何?”

  乔夫人没想到周瑜小小年纪,竟然给别人上门提亲,觉得可笑又轻佻,但转念又一想孙策:名门之后,将门虎子,仪表堂堂,勇武过人,品行端正,其家族手握重兵,割据一方,在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乔家是求之不得。

  周瑜一眼就看透了乔夫人的心思:“我义兄听说大乔美丽温柔,知书达礼,而且乔家是官宦世家,门庭显赫,与孙家正好门当户对。”

  乔家已经破落了,但乔公夫妇最愿意回到家族昔日的辉煌中,周瑜这么说,她听得舒服极了,觉得他并不像外面人说的那么讨厌。

  “我义父不在这里,我义母又怕乔公的眼光太高,就先让我探一探风声。”

  “是孙夫人派你来的?”

  周瑜大胆地点了点头:“不然,我这么小的年纪,哪里敢上门替别人说媒呢。”

  “好,这件事不用问乔公,我就作主了。”

  周瑜得意极了:“我义母和义兄还没见过大乔,请伯母安排个合适的机会吧。别看我义兄十分勇武,但一见到异性就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放了。”

  乔夫人觉得有理:“这件事就由你安排吧。”

  翌日,周瑜又把孙策领到乔家。

  乔夫人叫大乔出来酌茶。

  大乔端着茶盘一出现,孙策就觉得眼前一亮,目光发直,很失礼地盯着她看。

  她的脸轮廓优美秀丽,那大大的杏圆形眼睛,好像会说话;她的嘴唇含情脉脉的讨人欢喜,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

  最令孙策着迷的是大乔的风韵,飘飘袅袅,轻轻盈盈,真宛如天上仙子落凡间,她的笑很甜、很浅、很柔,最重要的还是那么的自然,绝对是她心态的真实流露,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这是一个多么温柔贤慧、善良体贴的丽人啊?孙策在心里感叹。

  他见过的美丽少女很多,单从容貌来看,能和大乔相比的也有几个,但她们内在的修养比大乔相差甚远,这种修养反映出来就是“风韵”。

  大乔不似小乔那么活泼大方,她只瞥了孙策一眼,就羞答答地而去,空留一缕清香和意韵令孙策神魂颠倒,一时间竟然痴住了。

  乔夫人看得喜上眉梢。

  从乔家出来,孙策像丢了魂似的,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了。

  “伯符,大乔很害羞,你到伯母哪里,要说是你先看中了大乔,不要说是大乔先看中的你。”

  “那是当然。”孙策满口答应,一副肯为大乔牺牲一切的气慨。

  在这关头,前方传来消息。

  孙坚的大军路过荆州时,荆州刺史王睿对孙坚十分无礼,极不配合,甚至还阴谋偷袭孙坚的兵营。王睿手下的一个叫王井的幕僚带着一封董卓的密信,逃到孙坚的兵营。密信上是董卓密令王睿伺机杀死孙坚。孙坚果断地夜袭荆州,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斩了王睿,控制了荆州。

  南阳太守张咨是王睿的亲信,他听说孙坚的大军到了,不供给军粮,也不见孙坚。孙坚本想继续行军,但怕张咨有所动作,后患无穷,就谎称得了急病,引起全军恐慌,迎呼巫医,祷告山川,一切都很真实。孙坚派亲信游说张咨,表示无法再行,要将军队交给张咨统辖。张咨贪图孙坚的精兵良将,就率领五百骑兵赶往孙坚的大营,被孙坚以稽延义兵为名,按照军法处死。于是,南阳全郡震动,孙坚提出什么要求,无不满足。

  孙坚兵到鲁阳时,与袁术相会。袁术上表请求任用孙坚为破虏将军,兼任豫州刺史。

  庐江郡归豫州管辖。若按朝廷的法理,刘勋正是孙坚的下属。在这乱世之中,孙坚有了政治地位之后,号令各郡,无人敢不从,包括刘勋。

  这个消息传到舒县,孙、周两家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周家的地位大升,舒县的士绅豪族们争相巴结。

  只有周瑜不喜反忧:豫州刺史,只是虚名,义父即使能震慑住各郡各县,也不如经营江东老家。他在豫州就像陷入泥潭的巨人,得不到当地士族大户的支持,看似强大,实际上是被缚住了双脚。欲成霸业,不在于虚名和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有生力量的消长。

  孙坚远在鲁阳,周瑜无法劝谏,且忙于谋划自己和孙策的婚姻大事,就把这件事疏忽过去了:我义父英勇过人,手握重兵,不会有大祸。

  乔夫人听到孙坚被封为豫州刺史,更坚定了和孙家联姻的决心。

  这个消息,令周瑜和孙策的身价大涨,同时,二人也放任了,尤其是周瑜。

  我和伯符在我义父的麾下,就是他的左臂右膀,一定能得到重用,建立一番功业,自不在话下,放眼舒县和庐江郡,还有谁敢瞧不起我、排斥我。衣锦还乡,迎娶二乔,如探囊取物一般。

  此时此刻,对周瑜来说,两年来的危机感和紧迫感没有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出现了,就等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孙夫人到乔家看了大乔,十二分的满意。

  孙策和大乔经常在乔家相见,乔夫人对此不干涉。她对孙、乔两家的家风深信不疑,相信二人在未婚之前一定会遵循礼法,相处得体。

  如此顺利,令周瑜又高兴又嫉妒,而他和小乔还要偷偷摸摸的。但有了大乔做内应,小乔的行动较从前方便多了。

  孙策和大乔总在乔夫人面前替周瑜美言。乔夫人经常到周家看望孙夫人,以尽地主之谊,闲谈中谈及周瑜,孙夫人都赞不绝口。渐渐地,乔夫人对周瑜的印象改变了,甚至也想把小乔嫁给他了。

  小乔太活泼大方了,礼法观念极薄,乔公夫妇对她很不放心,故而管教极严。

  在洛阳时,小乔就吸引了许多王孙公子,他们有的不学无术,穷奢极侈,甚至品德败坏,但都风流倜傥,极解风情,令少女们迷恋不舍。小乔没想过要嫁给他们,但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玩乐。玩过之后,她又陷入深深的寂寞中。

  舒县和洛阳相比,是个小地方,舒县人在小乔眼里都是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只有周瑜不同,一是他在饱读诗书,落魄时也有一股脱俗的清华之气,二是他桀骜不驯,书卷气中又透露出一种野性。这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在周瑜身上统一得十分和谐完美,把她深深地迷住了。

  小乔曾经听曹操说过,能把两种矛盾的性格统一于一身的人,一定十分出众。

  出类拔萃的人,她见得太多。如果把他们比喻成马,她就是伯乐,到底是好马还是劣马,不能只看表面和暂时。周瑜是她所见识的少年中最出众的。

  “小乔,我们到城外去看落日。”

  “不行,这么晚了,我要回家。”

  “都两个多月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难道怕我玷污了你。”

  小乔当然知道,但故意气他,“我听我姐姐说,你太有心计了,一看就不如伯符诚实可靠。要我对你要万分小心,别等到你把我卖了,我还给你数银子呢。”

  “那你还和我在一起。”

  小乔娇嗔了一下:“明天我就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别太得意。”

  “对了,我才想起来。”周瑜忽地严肃起来,“我听说你家要来一个客人,是曹操的儿子曹昂,他这次来舒县是来看你的。”

  “是啊,你不许吗?”小乔骄傲地扬起头,“迷恋我的少年太多了,而且无一不是年少多才的世家子弟,曹昂只是其中的一个。”

  周瑜猛地大叫一声,把她吓了一跳,“我很严肃地问你,曹昂为何会千里迢迢地来看你呢?”

  小乔见周瑜真的生气了,却还在笑:“他来看我,你不高兴了,是在吃醋?”

  “难道你喜欢男人为你争风吃醋?”

  这一次,二人不欢而散。

  周瑜回到家后闷闷不乐:小乔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曹昂?曹昂千里迢迢来看她,二人的关系绝非一般。她难道会朝三暮四?不会吧,她看上去那么纯真,怎么会呢?

  他渐渐觉得,自己以前把女孩看得太简单了。

  她们对理想和霸业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感情方面可能复杂得多,对付男人的手段也高明得多,尤其是美丽的女孩,被许多男人包围着,日子一久,总能应对自如的。在这方面,我远远不是小乔的对手。她可能真的朝三暮四,处处留情,她爱我,也爱着别人。我觉得这是大逆不道,有的女孩子却觉得是一种荣耀。

  想到这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地抓周瑜的心,痛得他无处躲藏。

  一个情字,不知把多少人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我再不自拔出来,徒受这折磨不说,霸业也会随“情”而付诸东流。

  霸业没有了,情又靠不住,这一生岂不荒废了。虽说我有了义父这个大靠山,但建立功业,还要靠自己啊!我义父对我寄以厚望,必会让我独当一面,两军对阵,义父不可能总在我身边。如果我是个草包,义父是绝不会宠信我的。

  想着想着,周瑜的心一阵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孙策一回来,就将一碗茶倒进了肚子里,一脸的陶醉。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发觉周瑜郁郁寡欢,就埋怨他:“你和小乔吵架了,真没风度,看我和大乔就从不吵架。”

  周瑜用书敲了一下孙策的脑袋:“你懂什么?人家要杀你,你还笑哈哈地给人家磨刀呢。”

  “大乔想杀我,我情愿给她磨刀,你管得着吗?”

  看样子,大乔比小乔还要厉害,杀人于无形啊。

  这时候,孙夫人来了。她看了看书桌和墙角的兵器,表情很严肃。孙策和周瑜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孙夫人端坐下来,没让他们坐。

  “策儿,瑜儿,你们是到了娶妻的年龄,但生逢乱世,没有业哪有家啊!你们将来要担当天下大任,不能只拘泥于儿女私情,被美色磨灭了雄心壮志。这两个月,你们书看得怎么样了,武练得又怎么样了?”

  周瑜和孙策惭愧得抬不起头。

  周瑜大声地说:“伯母教训得对,我以后不见小乔了,全心全意地读书练武。”

  孙策却没有勇气这样说。

  “瑜儿,你误会了,伯母并非反对你们的婚事,只是要有所节制,先以大业为主。你们已经几天没好好地读书练武了,看这书桌和墙角的兵器,一层灰,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接连三天,周瑜和孙策都没有去乔家。周瑜倒还能专心一致,孙策则心神不宁,总想着大乔,但周瑜坚决不让他去。

  “你和小乔吵架了,是不是在嫉妒我和大乔?”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随你怎么想,你若是去了,我就告诉伯母去。”他接着就学孙策以前的语气,“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你今天晚上去乔家,明天肯定就魂不守舍。”

  孙策围着周瑜直转,:“公谨,我不去看大乔,才是魂不守舍……”

  就在这时,小乔来了。

  她提着一个小沙罐,脸上带着盈盈的笑。

  “公谨,小乔来看你了。”

  周瑜回过头,刚想说几句冷冰冰的话,但她向他俏皮地挤了一下眼睛,可爱极了,她还向上一提小沙罐,舌头将嘴唇舔了一圈:“上乘的鱼汤,真香啊!”

  周瑜的心顿时又被柔情淹没了,回绝她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太好了,公谨,快来喝。”孙策上前就抢沙罐,却被小乔闪过了。

  “孙伯符,这汤可不是给你喝的。你要喝,也要等公谨喝完之后。”小乔把沙罐放到周瑜的面前,用衣袖捂住,娇滴滴地说:“周郎,你说是不是呀?”

  孙策围着二人又蹦又跳,大叫不止,把小乔笑得直不起腰。

  “公谨,我在这里太不方便了,还是回避一下吧。”

  周瑜会心一笑:“等到伯母问起,我就说你去城外练箭了。”

  孙策连道谢都没说,一溜烟似地走了。

  “公谨,你的心眼真小。”小乔打开沙罐,鱼香扑鼻,周瑜不禁垂涎欲滴了,却听到她担心地说,“想不到你在爱情方面这样脆弱,受到可能是小小的挫折就受不了了,若是真的受到大的打击,你一定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周瑜想着曹昂,没有留意这个评价:“你不是喜欢那个曹昂吗?”

  “曹昂这次到我家,是来求婚的,也是奉父命,来看望我爹。”小乔给周瑜倒了碗渔汤,然后蹲下来,把头枕在周瑜的双膝上,“周郎,我对曹昂是有好感,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会嫁给他。但遇到了你,遇到了你……”

  周瑜抚摸着她的秀发,忧虑地说:“如果你父亲非要把你嫁给曹昂呢?”

  小乔抬起头,语气很坚决:“那我们就一起私奔。”

  周瑜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动作很笨拙,很小心,仿佛她是水作的,一吹一弹就破了。

  “小乔!”周瑜甜蜜地喊着。

  关东联军兵败的消息传来,整个庐江郡都震动了。

  联军并非是被打败的,而是各打如意算盘,谁也不敢先进攻,将粮食吃尽后,四散回家。只有曹操勇于进兵,结果中了董卓的埋伏,损失惨重,自己也受了箭伤。接着是看风使舵的各州郡纷纷脱离联军,归附了董卓。

  孙坚率军回到梁县以东驻扎,即派部将黄盖和程普来舒县接家人。

  孙策和大乔不得不洒泪而别,相约他日再见。孙夫人也答应乔家,会尽快派人上门提亲。

  临别前,孙夫人再三叮嘱周瑜,先以立业为重,男女之情次之,尤其是小乔这样的美人,非要建功立业方能娶她。

  “瑜儿,我和你母亲是女流之辈,不懂天下大事,但对婚姻却比你看得深刻。恋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听你母亲的话,她自有她的道理。”

  周瑜听出她对小乔颇有微辞,不知怎么,他心里很虚,不敢替小乔申辩,仿佛她的话就是真的。

  孙家离开舒县之后,周瑜一连数日都提不起精神。

  乔公回到舒县后就大病不起,家人们哭得天昏地暗,都要准备丧事了,他又渐渐好转。

  这段日子,小乔一心护理父亲,不得与周瑜相见,等到父亲一脱离了危险,她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周瑜。

  周瑜一脸心事:“小乔,我想去找我义父。”

  “你义父给你的书,你都看了吗?”小乔一副舍不得的神态,“你见到你义父,他一定会考问你,你不能对答如流,那怎么行呢?”

  这番话正击中了周瑜的要害。他暗自懊悔,如果没有小乔,他这几个月埋头苦读,不难把孙坚送的两本书倒背如流。如今他真的怕见到孙坚。

  他心里乱极了,一半是爱情,一半是理想,几乎要把他活生生地撕成两半了。去从军?他不忍和小乔分离,留下和小乔终日厮守,建功立业的渴望又把他折磨得坐立不安。

  孙策托人捎来消息:孙坚在袁术的支持下,大破归附董卓的东郡太守胡轸,斩了著名的猛将华雄,直攻洛阳。在离洛阳仅几十里的大谷,又大败董卓亲自率领的大军,吓得董卓从洛阳退到渑池和陕县。

  天下为之震动,孙坚的威名如雷贯耳,响彻华夏。

  只有周瑜更替孙坚担心。

  在洛阳战区连战连捷,并非好事。即使他打败了董卓,还有袁绍、曹操、袁术和公孙瓒等人,义父在洛阳战区成不了大业,甚至会变成别人的工具。义父不肯经营江东无非是三个原因:一是受到了别人的煽惑,二是一连串的胜利,使他头脑发热,误以为能在洛阳战区杀出一片新天地,三是身不由已,无法脱身。

  过了半个月,孙策又捎来消息:孙坚大败董卓的部将吕布,攻占了洛阳,并请周瑜也到洛阳来。

  在周瑜听来,这可是极坏的消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义父独成此大功,看似无比荣耀,实际上成了群雄暗矢之的,眼中之钉。在洛阳战区,势力比我义父大的诸侯少说也有五个,董卓一死,他们最想杀的人就是我义父。不行,我要快点赶到洛阳,劝我义父放弃幻想,回江东老家。

  周瑜走之前,要到乔公家去提亲,乔公若是死活不答应,他只好和小乔私奔了。

  在大乔和小乔的安排下,周瑜在一个乔公十分愉快的晚上登门拜见。

  “周公子,至于小乔的夫婿,我已经有了两个人选。”乔公脸色阴沉着,不等他提亲就封了口,“一个是当朝著名的儒将、也是我的好友卢植的孙子卢义,一个是曹操的大公子曹昂,就凭你,能比得上他们吗?”

   “乔公,您征求过小乔的意见吗?”

  “儿女婚事,都是由父母作主。当然,那些不守礼法和王纲的人就不同了。”乔公毫不留情地嘲讽周瑜,“小乔年幼无知,容易被油嘴花舌的人骗了,但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眼光秋毫不过,谁也休想骗我。只要我活着,小乔绝不会嫁给你。”

  周瑜在乔公面前,觉得简直是老鼠对猫弹琴,怎么弹也改不了被吃掉的命运,他无奈之下,只好搬出孙坚来试一试。

  “孙坚将军是我的义父……”

  “不要提那个孙坚,他更是大逆不道。”乔公拍案而起,更激动了,“他假意讨伐董卓,包藏不可告人的野心。他攻破了洛阳,从井中打捞出传国玉玺,竟然不承认,而是回江东大肆招兵卖马,妄图称帝,和董卓是一丘之貂。”

  “不会吧……”

  “这是袁绍亲口对我说的。他向孙坚索取传国玉玺不成,才派刘表劫杀孙坚的。我还听说,孙坚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攻打荆州报仇。你是他的义子,又熟读兵书战策,是不是想去帮他?”

  在来乔家之前,周瑜再三告诫自己,实在谈不拢就快点离开,否则越谈越僵,越谈越气,弄得无法收拾。

  周瑜离开乔家时,迎面看见乔夫人扶着一个悲悲惨惨的中年妇女走来。

  听小乔说,她叫贾菊,其夫陈轸曾任御史中丞。

  董卓进京后,陈轸由于和袁绍关系甚密,怕遭到陷害,就举家南逃。陈家也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儿,一个叫陈菲,一个叫陈兰,在洛阳时,她们都是小乔的好姐妹。在南逃的路上,陈轸被董卓的乱兵杀死,陈菲被抢去,被强暴后愤然自杀。陈兰在南阳境内,被一个地方豪强抢了去,生死不知。陈家还有一个儿子叫陈寿,年仅十岁,也失散了。贾氏在两个女仆护卫下,来到舒县投奔乔家。

  周瑜从一个客商的口中得知,乔公的话是真的:孙坚果然从洛阳撤走,在回江东的路上,遭到新任荆州刺史刘表的袭击,损失惨重。

  周瑜对乔公彻底失望了:“小乔,我们私奔吧,去江东找我的义父。”

  “还没到最后关头,你怎么能放弃呢?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周瑜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此时此刻,他太需要她的坚定了。想不到小乔却抽回了手,将自己的手指在唇上沾了一下,然后又沾了一下周瑜的唇。

  “吻你。周郎,我会让我娘和姐姐说服我爹的。这兵荒马乱的,怎么能说私奔就私奔呢。”

  周瑜望着小乔翩翩离去的背景,心里一片茫然,忽然感觉到小乔像是雾里的花,一会儿看清了它的轮廓,一会儿又看不清了。

  当天夜里,周瑜很晚很晚还睡不着。

  就在周瑜为了小乔烦恼不安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从荆州传到舒县。

  ———孙坚战死于襄阳。

  周瑜简直不敢相信。

  义父精通兵法,勇猛无敌,斩杀华雄,连董卓和吕布都被他赶出了洛阳,何况是刘表。义父在一连患的胜利面前,一定是头脑发热,又有袁术这个强大的外援,就禁不住诱惑,想在洛阳战区冒一次险。他回到江东,不苦心经营吴郡、丹阳和会稽,也没有整顿长沙、桂阳和零陵,而是攻打荆州,如此急功近利,即使一时得胜,也非霸业的开始。

  若没有小乔,我可能早就去义父的军中效力了,有我的苦劝,义父一定不会遭此厄运。红颜祸水,难道真是如此,只要是男人都逃不出美女温柔的怀抱。

  周瑜很恨自己,觉得对不起孙家。

  他向十几个客商打听,才清楚了此事的经过:孙坚攻打荆州,刘表派大将黄祖在樊城和邓县之间迎击,被孙坚打得大败,进而包围了襄阳。黄祖逃到离襄阳十里远的岘山中,孙坚紧追不舍,单骑冒进,被黄祖的部属在林中发放暗箭射中。孙坚死时,孙策不在军中,军心大乱,孙坚的侄子孙贲冒然出击,大败而归,率残军投奔了袁术。

  周瑜在院子里摆设了香案,遥祭孙坚的亡灵,悲痛不已。

  义父临大事不惧,遇小事则不慎,故有死难。否则,试看天下英雄,有几人能和他匹敌。

  孙家待我恩情深重,我要去找伯符,和他共患难。一个人无情义就无诚信,无诚信就注定会一事无成。成就霸业首先要有一个好班底和人脉,兵源和钱粮是流动的,有了好的班底和人脉,兵源和钱粮自然源源不断了,否则就会聚而复失。义父的班底和人脉还在,只要战略规划得当,我和伯符仍然能在江东成就大业。

  然而,小乔怎么办呢?曹昂就要来了,她的态度又爱昧,和我若即若离的,我若不能带她走,她多半就嫁给曹昂,这可如何是好?

  汉室衰微,群雄割据,豪强无不想取汉家天下代之。关东联军散了伙之后,天下最强大的割据势力是袁绍和袁术,兄弟二人若是齐心,那天下真的要姓“袁”了,然而,事实却是兄弟二人结怨最深,各自树立党羽,寻求外援,互相算计。

  袁术勾结公孙瓒,袁绍则联合刘表。

  当时,豪杰多数归附袁绍,袁术十分愤怒:“这些小子不跟随我,反倒跟随我们家的家奴。”

  他还写信给公孙瓒:“袁绍不是我们袁家的儿子。”

  袁绍知道后大怒。

  袁术最得力的盟友就是孙坚。孙坚战死于襄阳,袁术从此一蹶不振,刘表则失去了最大威胁,与袁绍南北呼应,袁绍谋攻公孙瓒,刘表则对袁术虎视眈眈。

  陆康自从成了刘勋的傀儡,一直不甘心。他知道,要想赶走刘勋,必须要寻找一个手握重兵的外援。

  自从孙坚战死襄阳之后,陆康就想到了襄阳的刘表。

  一, 刘表是刘氏宗亲,一定愿意替朝廷出力。

  二, 刘勋所依靠的不是过南阳的袁术,而袁术正是刘表的近敌。

  三, 孙坚刚刚战死,刘表应该是雄心高涨,勇于进取。

  刘表接到陆康的求援信,果然愿意出兵,派大将蒯越和蒯良率领两万大军,来攻打庐江郡。在此之前,陆康秘密布置亲信,准备接应刘表的大军,自己则向刘勋辞行,表示疲于仕途,欲告老还乡。

  刘勋当真了,十分高兴,好言相慰,以金银相赐,恭送出城。

  荆州兵马刚刚大败孙坚,士气高昂,来势凶猛,又有陆康的亲信做内应,很快就连克数县,军威大振。刘勋内外受敌,急忙向南阳的袁术求救。

  孙坚战死,袁术情绪十分低落,不想此时与刘表大动干戈,对增援庐江犹豫不决,等到他下决心出兵时,已经晚了。援兵未到,宛城就被内外之敌攻破了。刘勋见荆州将士越战越勇,决心暂避其锋,保存实力,就率众离开庐江,来投奔袁术。

  陆康大功告成,重新执掌庐江郡之后,一方面安抚庐江民众,大幅减税,一方面广招四方的流民,组编成自己的部队。刘表赠给陆康大量军械,希望陆康能在庐江生根,牵制袁术。

  陆康虽是保皇派,但周异已死,他与周家的关系渐渐疏远。他是靠刘表的支持,才得以重新执掌庐江的,而刘表和孙坚一直是死敌,周瑜是孙坚的义子,陆康对他自然不会好,但陆康念在与周异相交一场,也不为难周瑜。

  周瑜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只好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陆康的好景不长,刘勋一心想夺回庐江郡,袁术也不甘心让刘表得逞。

  “陆康是刘表的一条狗,爬在我身边,随时都可能咬我一口。”

  谁去讨伐陆康呢?刘勋当仁不让,但孙策也极力游说袁术,愿意去攻打陆康,条件是将他父亲孙坚的旧部归还给他。

  袁术见孙策威风凛凛,力能举鼎,又精通兵法,还胜其父当年,是袁术麾下的第一勇将,经过再三思虑,就派了孙策,还许诺说,如果孙策攻克了庐江,就任命他为郡守。为了出师有名,袁术找了一个陆康不可能答应的借口:他以讨伐徐州为名,向陆康借三万斛粮食。陆康当然一口回绝了。

  守卫庐江的陆康至少有两万人,孙坚的旧部不过五千,即使打败了陆康,孙策也是惨胜。孙策在袁术帐前,十分苦闷和压抑,渴望领兵在外,伺机自立。古今战例,以少胜多的并不鲜见。孙策决定搏一回。

  周瑜在舒县,听说孙策领兵来攻打庐江郡,又惊又喜,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孙策身边,鼎力相助。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和伯符情如手足,伯符当此危险之际,我若不到阵前效力,就不是人了。但是,陆康若是知道了我去帮伯符,他在兵败之际,很可能会残害我的家人。带着家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

  想来想去,周瑜决心乔装潜行,到了孙策营中,也隐藏形迹,只要谨慎小心,不会被陆康发觉。周家的人太希望孙策能占据庐江郡,都不反对。

  周瑜在出发前,见了小乔一面。

  “你千万要等到我和伯符打回来,还有你姐姐。我和伯符才是当世的少年英雄,曹昂和卢义算什么?只是凭着家族的势力而已。”

  “你们真的能吗?听说伯符的人马并不多。”

  “能,一定能。”周瑜握紧了小乔的手,“我和伯符一想到你们姐妹,就会有使不完的劲儿。”

  小乔脸一红,伸出纤纤玉手碰了一下周瑜的嘴唇,又放在自己的唇边,样子可爱极了。

  “吻你。”

  周瑜禁不住痴住了。

  周瑜很顺利地在离宛城不远的途中,找到了孙策的大军。陆康丝毫没有觉察,他和周异是好友,却对周瑜十分厌恶,不相信周瑜有何才干。

  孙策和周瑜相见,久久相拥无语,双目含泪,心中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周瑜化名“王俞”,在军营中任书簿,深入简出,只有程普和黄盖等几员孙家老臣,才知道周瑜的底细。

  “我这次也是拼死一搏,时刻都有如临深渊之感。”孙策这样向周瑜介绍:“前有陆康的重兵防守,后有疑心重重的袁术,旁边又要防止刘勋的暗箭。”

  “刘勋的暗箭?”

  “刘勋在庐江有着极大影响,在我出兵之前,他就潜回庐江了。我担心即使打败了陆康,这庐江郡也到不了我们兄弟手中。”

  “刘勋敢怎样?”

  “袁术若是全力支持我,刘勋当然不敢阻拦我。只是袁术嫉才妒能,怕我自立基业后,不再听他号令。而刘勋和我相比,就令袁术放心得多。”

  陆康在宛城集结了重兵,达两万之众,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孙策的兵马只有五千人,但都是孙坚的老部下,身经百战,兵精将勇,而陆康的兵马大都招蓦不久,训练时间不长,几乎没有战场经验,而且又大都是外乡人,对庐江并无多少感情,不肯拼力死战。因此,两军在宛城下交战两次,陆康都以多败少,只好紧闭城门。

  孙策欲攻城,却被周瑜拦住:“不得已,不能攻城,伤亡太大。我们兵少,若是拼光了,即使破了城,也守不住。”

  “那怎么办呢?”

  周瑜望着宛城的城门:“不知道城内有多少粮。”

  “如果城内粮少,就只围不攻,逼陆康出战。”

  “只能如此。”

  这一围城,就是数月之久。陆康很能沉住气,倒是孙策耐不住性子,指挥大军夜里偷袭,但城内防备森严,兵力雄厚,都未得手。

  周瑜在孙策营中,想集中心思,智取宛城,但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小乔的影子,总是觉得无计可施。自从遇到小乔,他的学业就荒疏了许多,无论是文学,还是兵法,思维都不如以前敏锐快捷了。

  他本想快速攻占庐江郡,好回家风光地娶小乔,但现实总是不从人愿。

  就在孙策和周瑜一筹莫展之际,刘勋来了。

  刘勋是乔装成一个商人来的。

  周瑜不想暴露身份,躲到帐后,没见他。

  “孙将军,我已经在城里安排好了,能夜里打开城门。”

  “哦,真的吗?”

  “这几个月,我一直都在城里。”

  “你的胆子够大的。”

  “刘家祖孙四代都在这宛城生,在宛城长,城内有多少条死胡同,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何况城内还有我的许多心腹,陆康哪里能找到我。”

  “那你在城里杀了陆康,我就率大军回去了。”

  “孙将军,事不宜迟,不要开玩笑了,要打败陆康的主力,非孙将军莫属啊!”

  这日夜晚,孙策命令大军秘密开到离宛城下,严阵以待。到了三更时分,城内果然喊杀声大起。孙策听到了,长枪向上一举,第一个冲杀过去。

  不到孙策冲到城门前,刘勋的心腹就杀败守门的兵卒,将城门打开了,但随后赶来增援的守军也到了,为首的是陆康麾下的勇将肖劲,手持大斧。

  孙策见城门开了,精神大振,和肖劲相遇,他大吼一声,犹如睛天打了个霹雳,吓得肖劲禁不住打了浑身一抖。

  孙策的马快枪更快,一枪刺透了肖劲的前胸,向上一挑,肖劲庞大的身躯就飞上半空中。肖劲的部属见此情景,都吓得不敢应战,四散逃走。

  孙策一杀进城,刘勋就率领数百家包围了陆康的府衙。

  陆康从睡梦中惊醒,被亲兵们保护,从后门杀出重围,本想组织反攻,但城内已经大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最后,陆康仰天长叹一声,率领残兵败将退出宛城,去投奔荆州的刘表。

  孙策一攻占宛城,就搬进了陆康的府衙,以郡守自居。

  然而,宛城的士人和百姓却对刘勋热烈欢迎,刘勋的家门前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城内的各级官吏,大都将刘勋当成了郡守,许多事务都到刘家办理,将孙策晒在一边。

  孙策进城的第一日,重点是肃清陆康的余党,然后,他才派兵去接收宛城内的粮仓,但想不到就在这一天之内,粮仓里的粮食被人运走了十之八九。

  “是谁干的?”

  孙策手握剑柄,双眼冒着火。此时此刻,粮食太重要了,有了足够的粮食,他就能自立了。

  “一定是刘勋派人干的。”

  “我去找他。”

  周瑜见孙策太冲动,忙拦住了:“伯符,你去找他,就能要回粮食吗?”

  “我是郡守,他不把粮食运回来,我就杀了他。”

  “伯符,你万不可这么冲动,来日方长,不要咽不了一时之气,就断了一辈子的气。”

  “没有粮,再勇猛善战的军队,也会不战而溃。我就不信,我把剑驾在他的脖子上,他会不交粮食出来。”

  周瑜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好,伯符,我跟你去。”

  孙策和周瑜率领一队亲兵,来到刘家,守门的仆人却说。

  “我家老爷出门了,不在家。”

  孙策眼睛一瞪。

  那仆人忙说:“二位将军不信,就进来看吧。”

  孙策找不到刘勋,十分恼火,但又无奈,总不能把刘勋在城内的亲信都杀了。人心一失,更难立足了。

  周瑜忧心忡忡地说:“强龙斗不过地斗蛇。刘勋在庐江的根太深了。”

  “公谨,如今该如何是好呢?”

  “若想在庐江站稳脚跟,只有得到袁术的全力支持才行。”

  孙策进驻宛城的几天里,先前四处逃散的刘家家兵家将,纷纷赶回来了,但没有进城,而是秩序井然在城外驻扎下来。

  这一切,无疑有人暗中指挥,这个人无疑就是刘勋。

  孙策在城里,又急又气又无奈。

  周瑜想早日回去看小乔,但见孙策陷入如此困境,就不好离去,他也无计可施,只有跟着干着急。

  “还有七日,军粮就尽了。”

  孙策这么说,有气无力,一脸疲惫。

  “袁术的军粮还没到吗?”

  “本该在三日前就到的。”孙策自倒了一杯酒,“袁术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反悔。”

  他将酒一饮而尽,双目含泪,仰天长叹:“无粮之兵,不战自溃。袁术和刘勋一定是合谋好了,这一招真厉害。”

  周瑜忽地想到“老奸巨滑”这个词,他和孙策毕竟年少。

  果然,袁术的使臣来了,带来了袁术给孙策的亲笔信,要他火速回南阳,另有重用。

  “伯符,还是回南阳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周瑜苦思良久,这样劝孙策,“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今后还会有机遇的。”

  孙策的双眼布满血丝,忽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天亡我孙策啊!”

  周瑜的眼泪怎么也禁不住了,长流下来。

  袁术那封信到的第二天,刘勋就人来请孙策,是到城外的大营。

  孙策本不想去:“这是对我的污辱。”

  周瑜周游天下两年,其间历尽艰难险阻,遇事都能忍耐:“你和刘勋也算是同僚,表面还要过得去。我陪你去。”

  二人只带了几名亲兵,到了刘勋的大营。

  刘勋十分谦逊有礼,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却一再感激孙策打败了陆康。

  孙策始终脸色阴沉,连笑脸都装不出来。

  周瑜只好代孙策说笑喝酒。

  酒过三巡,孙策起身告辞。

  孙策在离开宛城的前夜,和周瑜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对饮。

  “伯符,忍者不败,回到南阳……”

  “公谨放心,有程普和黄盖在,他们会劝我的,你不必担心了。只是你呢?”孙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到南阳天天要当孙子,我不想让你陪我去受罪。”

  “伯符,我还有几本很重要的书没读完了,还是回舒县。”

  “除了读书,还是为了小乔吧。”

  周瑜并不否认:“伯符,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而误了大业。”

  孙策一咧嘴,想反驳几句,但又咽了回去,一举杯:“来,公谨,干一杯。”

  “伯符,你就不想大乔吗?”

  孙策一听,连酒杯都放下了,眼睛湿湿的。

  周瑜十分后悔,想劝孙策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

  “公谨,大乔还好吧。”

  “还……好。”

  “我何尝不想大乔啊!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我对天发誓,今生非她不娶。可是我如今父仇在身,前途凶险未卜,如今寄人篱下,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她跟我……”孙策说不出去了,泪水流得更多了。

  次日清晨,周瑜和孙策洒泪而别。

  “公谨,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

  周瑜怔了怔:“我们兄弟,还求什么呢?”

  “我求你告诉大乔,就说我已经把她忘了,叫她不要再想我,嫁给别人吧。”

  “这……怎么行……”

  “就这么说了。”孙策不和周瑜再说话,打马离去。

  周瑜独自伫立在风中,看望孙策的大军缓缓离去,渐行渐远。

  忽然,几人打马从后面而来,为首的人正是刘勋。

  路边有一凉亭,供路人摭风挡雨。

  刘勋在此亭摆酒,宴请周瑜,几个亲兵站得很远。

  “周公子,你没跟孙将军去。”

  “在下闲散惯了,不宜当差。”周瑜强装笑脸,仍掩不住那一份落魄和失意。

  “请周公子在宛城小住几日,如何?”

  “多谢郡守大人抬举,在下想回舒县,片刻也不想耽搁。”

  “周公子这么急,想见的是不是小乔姑娘啊?”

  周瑜大吃一惊,犹豫片刻,但也没否认。

  “这并不奇怪,乔公是庐江的名流,大乔小乔姐妹乃是人间绝色,谁不仰慕?”

  周瑜的心忽地一阵恐慌:大乔和小乔是人间绝色,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刘勋是一郡之守,当然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若真是如此,那麻烦就大了。我手无寸兵,伯符又寄人篱下,怎么能斗得过刘勋呢?

  “你不在家这段日子,有许多人上乔家的门提亲。”

  周瑜的心一痛,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曹操的大公子曹昂,你知道吧。”

  周瑜点了点头。

  “数日之后,他就要到乔家提亲了,提亲队伍有百余人,财物十余车。”

  这话又深深刺痛了周瑜,这在提醒他:你一无所有,根本就配不上小乔。等你功成名就那一天,小乔的孩子都长大了。

  “郡守大人,这里是庐江,你真的忍心看着小乔被曹昂掠走吗?”

  “人各有志,如果小乔真的愿意嫁到曹家,谁也没有办法?”

  “如果她不想呢?”

  “那就看她想嫁的人是谁了,还要看这个人有没有本事救她。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凡是美的东西,都需要力量来保护。”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难道你对乔家姐妹也有歹心。”

  “什么叫歹心?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如果小乔心甘情愿嫁给我,我当然愿意娶了。”

  “小乔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你。”

  周瑜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舒县,但他坚信他和小乔之的恋情,是无比纯洁和真诚的,任何权势和财物都推不毁、抢不走。

  小乔见到周瑜,小鸟般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泪水打湿了周瑜的肩头。

  那湿润清凉的感觉,更坚信了周瑜的判断:小乔只会爱我一个人。

  久别重逢,周瑜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小乔说,然而,小乔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很被动地应和着。以前,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和周瑜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的,有时话多得都让周瑜烦。

  “小乔,你想我吗?”

  小乔点了点头。

  “说话呀,是想还不想。”

  “想。”

  “小乔,你是不是有心事?”

  这时候,传来乔母的声音:“小乔,小乔。”

  “我妈找我了,我要回家了。”

  周瑜实在舍不得小乔离去:“我们躲起来吧,你母亲找不到你,就会回去的。”

  “这次不行,我妈找不到我,会告诉我爹的,那就麻烦了,你以后想见我就更难了。”

  她说着,用力挣脱了周瑜的手,迎风而去。

  周瑜闻着她留下的余香,痴痴地伫立了好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此时,远方响起一阵雷声。

  要下雨了。

  曹昂到了舒县,并住进了乔家。

  他向小乔求婚的消息就传开了。

  曹昂是曹操的长子,文武双全,家世显赫,仪表堂堂,不知倾倒了多少怀春少女。这次来舒县,曹昂的随从们衣着华丽,有数百人前呼后拥,气派十足,令舒县人大开眼界。

  周瑜顾不得佃农闹事,急忙来到乔家问个明白。

  这段日子,先是孙坚战死,接着就是佃农闹事,周瑜焦头烂额,就忽略了小乔。小乔也一直没来找他。

  这次,乔家的仆人没让他进门,但小乔很快就出来了,把他拉到水川湖畔。

  “小乔,曹昂要干什么?”

  “你别多心,他是受他爷爷曹嵩的委托来看我爹的。”

  “同时也是上门求亲,对不对?否则,他怎么会带那么多人来,还有那么多礼物。”

  小乔点了点头:“但我没有答应他。”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乔不敢正视周瑜了:“你太忙了,我怕分你的心。”

  周瑜忽地感觉到一阵阵凉意从心底冒出来: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来安慰我,帮我想办法,一定是对曹昂动了心,还说怕分我的心,分明是花言巧语来骗我。

  “周郎,我要回去了,不然,我爹会追出来。”小乔又把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沾了一下,再放在周瑜的唇上,“别胡思乱想了,快回家吧。”

  周瑜看着小乔离开,忽地追上去抓住了她。

  “小乔,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曹昂动心了?”

  “你放开我,这么大劲,都把我弄痛了。”

  周瑜松开手:“小乔,我的性格你很清楚。你一定要明确地回答我,否则,我会冲进你家里问你的。”

  小乔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周瑜知道自己猜中了,心痛欲死,把头转过去:“小乔,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我到哪边去等你,你想好了叫我一声。”

  周瑜走了两步又回头:“想多久都没关系,我都能等。”

  小乔听懂了周瑜的言外之意,心乱如麻,望着微波荡漾的湖水,陷入了有生以来最长的深思。周瑜望着走来走去的小乔,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乔终于向周瑜招了招手。他慢慢地走过去,心都快跳出来了。

  “公谨,我喜欢你,但我对曹昂也动心了。”

  周瑜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淫荡不堪”的话。

  这算什么呢?一边和我幽会,一边陪曹昂谈笑,更不能宽恕的是,她居然还瞒着我,这不是淫荡还是什么?

  小乔看着周瑜愤怒至极的表情,很害怕,但她没有回避他锐利的目光。

  “你喜欢我,为何还对曹昂动心?”

  “动心就是动心了,我也解释不清。”

  “难道你想一女嫁二夫吗?”周瑜憋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你瞒着我和曹昂都做什么事了,是不是也那样吻他了?”

  “周瑜,想不到你的气度这么狭小。”小乔也气呼呼地说,“曹昂就没有这么问过我。”

  “曹昂是个花花公子,他不会在乎这种事的,他也不会像我这样一心爱你。”

  “周瑜,你觉得我是个淫荡的女子,好,我现在就不淫荡了,现在我只对曹昂动心了,不喜欢你了,做一个你心中的清白女子。”

  她转身走了,只留下周瑜孤伶伶地在水川湖畔伫立了好久好久。

  小乔回到家里,一头钻进被子里。

  乔夫人叫她去陪曹昂,被她恶声恶气地回绝了。曹昂亲自来了,她也不见,但曹昂仗着乔公夫妇的宠信,大胆地闯了进来。

  曹昂面容俊朗,眉清目秀,穿着玄色儒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宛如临风的玉树,声音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而且充满了自信,很动听。

  “小乔,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你会看什么病?”

  “你的病在心里,病根是因情而惑。”曹昂一副情场老将的样子,“你去见周瑜了,他……”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喧哗。

  “小乔,你在哪里?”

  是周瑜。

  他和小乔分手后,心中的怨气慢慢退了,觉得她即使同时爱着曹昂,但爱他还是多一点。他这么粗暴地对待小乔,岂不等于把小乔推到曹昂的怀里了吗。

  他毕竟深爱着小乔。

  他来到乔家门口,被乔家的仆人拦住,闻讯赶到的四个曹昂护卫,见了周瑜就恶语相向。心高气傲的周瑜也在焦虑之中,哪里肯让,很快就吵了起来。一个曹家护卫亮出了刀枪,辱骂周瑜是一条无能的癞皮狗,只会厚脸皮地纠缠。周瑜再也忍不住了,拨剑斩伤了对方的手臂,又把乔家的门仆牛二抓到剑下,闯了进来。

  乔家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只见周瑜的长发披散着,摭住了他半张脸,像头发疯的狮子,被他抓住的牛二比他高大,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扯来扯去,像被抽去了骨头。

  小乔脸色变得很难看,拉住了曹昂:“你不要出去,他疯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曹昂知道此时绝不能当缩头乌龟,否则他在小乔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就硬着头皮走了出去,但一见到周瑜的疯狂样子,腿就变软了。

  周瑜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曹昂,又见小乔就站在他的身边,还手拉着手,他的心像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声嘶力竭地喊:“小乔……”

  他猛地觉得眼前一黑,嗓子眼一阵甜腥,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却喷出一口血,用剑拄地,单膝跪倒。牛二乘机从他的剑下溜走。曹昂手一挥,十几个侍卫把周瑜围住了。

  小乔脸上苍白,猛地甩开曹昂的手,奔回卧房。

  曹昂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大度:“这次看在小乔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走吧。”

  牛二大骂道:“周公谨,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和曹公子比,就像天上的蛟龙和水底的癞蛤蟆。我家小姐怎么会跟你走?”

  周瑜被众人的目光逼视下,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怒气上冲,大吼一声,向小乔的卧房闯去,和曹家的侍卫们撕杀成一团。他的头发全散开了,不时地摭住了他的视线,而且他的剑术一上来就乱了,毫无章法,乱砍乱杀。

  乔夫人大喊:“他神智已经不清了,不要伤了他。”

  刀剑无眼,周瑜还是被刀锋扫中了大腿和肩头,血流如注,但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更疯狂了,侍卫们根本近不得他身。最后是一张大网落下来,将他缚住了。

  周瑜的眼睛被长发摭住了,又抬不起头,嘶声地喊:“小乔,你在哪里?”。

  曹昂说:“把他赶出去,让他父母好好管教他。下一次,我绝不轻饶。”

  “曹昂,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有了好爹罢了。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臭虫罢了。我在淮江书院读书和周游天下之时,你在干什么。”

  曹昂无言以对,脸一红,下令把周瑜送回周家。

  乔夫人叮嘱不要再伤害周瑜。曹昂当面答应,背后却让护卫把周瑜打得鼻青脸肿,连筋骨都断了三根,扔到周家门口。

  直到三更天,周瑜才被冰冷的夜风吹醒,挣扎着敲开家门。

  接连两天,周瑜都精神恍惚,神志不清,有时竟然不知身在何处。他的精神和肉体仿佛已经分离了,肉体上的摧残和心灵的伤痛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小乔看到我受伤,都无动于衷,任凭曹家的人把我打得半死,她都不管,真是绝情绝义至极。即使他更喜欢曹昂,也该来救我啊。孙伯母的话没错,当时我是当局者迷啊!

  周瑜在家人精心的照料下,半个月后才能下床走动。但他身体虚弱,脸色死灰,对着雪白的墙,一言不发。

  周夫人和周侬唯恐他再去找小乔,日夜看着他。

  这时,远在南阳的孙策托人送来一封信,说袁术不肯将他父亲的旧部还给他,他寄人篱下,十分郁闷,向周瑜问计。周瑜被一个“情”字折磨得死去活来,哪里能想出妙计来。

  这一天,大乔带着许多补养品来看周瑜。

  她想知道孙策的消息。孙策父仇在身,自知前途凶险无比,不忍心累及大乔,就忍痛割爱,请周夫人转告大乔,叫她另嫁他人。然而,她对孙策却是念念不忘。

  “小乔嫁给曹昂了吗?”

  “你就忘了她吧。”

  周瑜抓住了大乔的手:“我不会再干傻事了。但我还想见小乔一面,可能是最后一面,你一定要帮我。”他见大乔犹豫不决,竟然跪下来,“你看在伯符的情面上,就帮我了却这个心愿吧。”

  大乔眼睛一红,泪水顿时流了出来:“伯符他好吗?”

  “伯符他不太好,不然,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周瑜眼睛一湿,悲怆地说:“唉,我们兄弟都是胸怀天下的英雄少年,想不到会落到如此境地,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

  大乔扶起周瑜:“你是伯符的兄弟,就是我的亲人了。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小乔。”

  这天晚上,周瑜精心打扮了一番,努力将受伤留给他的一切痕迹都掩饰掉,只是脸色还很苍白,眼睛里也多了几许的苍桑和悲凉。

  大乔按约定的时间打开了她家的后门。曹昂和乔公夫妇都被她调开了。

  小乔房里还亮着灯,但很昏暗。

  周瑜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推开门。

  “姐姐,我没事了。”小乔的声音很沙哑,躺在床上,床帘掩住了她的上半身,“就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不想让人看见我现在的模样。”周瑜走到了床前,她还以为是大乔:“姐姐,你放心,我死不了。”

  周瑜掀起床帘,看见了小乔,禁不住惊呆了。

  她整整瘦了一圈,脸色如他一样的苍白憔悴,头发也凌乱不整。

  原来,在这段日子里,她也和我一样的难过和悲痛。她还爱着我!这就够了。有爱就够了。

  一股暖流顿时流遍了周瑜全身,所有的恨与怨瞬时间一扫而空,眼眼湿湿的,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

  小乔看见周瑜,猛地又转过身,脸朝着墙,并深深地埋在被里。

  周瑜只能看到她的双肩一颤一颤的。

  “小乔,我不怪你,真的。”周瑜轻轻地唤她,“你转过来,让我看一看,难道你不想我?”

  小乔转身坐起,周瑜想轻轻地抱她,却被她推开了。

  “周郎,你忘了我吧,我已经决定要嫁给曹昂了。”

  周瑜脸上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着,像被猛地砍了一刀,刚刚泛起的柔情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真的这么爱曹昂?”他见小乔摇了摇头,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周郎,你真的想知道?”小乔下了床,走了窗前,“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周瑜几乎是在呐喊。

  小乔转过身,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你一定要知道吗?”

  周瑜使劲地点头:“不然,我死不暝目。”

  “好,那我就告诉你。”小乔昂起头,冷冷地说:“曹家世代高官,家财万贯,相交满天下,哪一个诸侯都要给曹家几分薄面。周家已经破败了,你也无权无势,在舒县都保不住自己的命,我嫁给你后,你怎么保护我?我嫁到周家,天天为柴米油盐发愁,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黄脸婆的。”

  周瑜听了这番话,犹如五雷轰顶:“小乔,你真的这样想,真的这样想?”

  “我一直怕你的自尊心受不了,才没有说,这都是你逼我说的。”

  周瑜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凝固住了,声音都变得怪怪的:“小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也是人,我怎么会不这样想呢?”

  周瑜的心一阵阵地紧缩:“小乔,你真心爱过我吗?”

  “真心爱过,而且曾经爱得发疯发狂,那又怎么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有爱就能活下去吗?像陈伯伯的仙女般的女儿,在乱世之中处境多惨啊!我和她们是一起玩大的,很要好的。我若和你私奔,也逃不掉那样的命运。”

  周瑜从乔家大院里出来,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内心一阵死寂,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着自己的低贱和弱小,默默地咀嚼着悲哀和屈辱的滋味。

  清冷的月光下,曹昂带着十几个侍卫走了过来。他们见周瑜赤手空拳,胆子就大了。

  周瑜迎了过去,一句话也不说,直盯着曹昂。

  “周公谨,你不要自讨苦吃,我看在小乔的面子上,不愿意伤害你。”

  周瑜一拳打向曹昂的脸,拳到中途,他自己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拳,向后重重地摔倒了,血流了一脸。

  “周公谨,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

  周瑜爬起来,又向曹昂逼来,双拳紧握。几个侍卫拦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奇怪的是,这一回周瑜竟然不还手,也不躲闪,甘愿挨打,直到不支倒地。

  “周公谨,你疯了。”

  周瑜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来,曹昂,我还要和你打。”

  曹昂一挥手,拦住了手下的侍卫:“周公谨,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和我打?”

  “我打不了你,你就打我。”

  “我不想让你打,也不想打你,走,我们回去。”

  周瑜却不肯让他们走,一拳过去。曹昂来了一招“顺手牵羊”,搭住周瑜的手腕,抬起左腿,侧身一拉,就把周瑜重重地摔在地上了。这时候,曹昂知道周瑜真的是在勉强支撑了。但周瑜又爬起来,来到曹昂面前,一拳打过去。

  这次,曹昂没有躲,也被打得鼻血长流,而且还叫手下的侍卫们后退。

  “周公谨,够了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周瑜又一拳打过去,曹昂还是没躲,身子晃了几晃:“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周瑜望了曹昂好一会儿,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直奔水川湖畔。

  曹昂没有动:“跟着他。”

  周瑜回头说:“谢谢,我不会跳湖自杀,我说不会就不会,你回去吧,不要派人跟着我。”

  “好,我相信周公谨不是个懦夫。”

  周瑜挣扎着来到湖边,用冰冷的湖水洗去脸上的血,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拼命想止住,却越流越多,索性就让它流个痛快。

  “儿啊,你孙伯母曾经说过,小乔貌似纯真无邪,实际上极有心机。如今周家已经败落了,她就嫌贫爱富,你还想她干什么呢?”

  “娘,我不想她了,一心读书练武,光宗耀祖,我的病养好了,就去找伯符,我们兄弟一起回江东创业。”

  话是这么说,但周瑜一时还是忘不了小乔,依旧被痛苦煎熬着。

  这天一早,周瑜还在床上睡觉,周侬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二弟,好消息,好消息。”

  周瑜揉着惺忪的睡眼:“伯符来信了?”

  “不是,是小乔被刘勋抓去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淫荡女子,老天会报应她的。”

  周瑜先是大吃一惊,再一想,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曹昂呢?”

  “他手下那一百多侍卫都被缴械了,被赶出了庐江郡。乔家的人也被刘勋软禁了。”

  到了中午,周夫人又带回了更详细的消息。

  听乔家的仆人说,刘勋见到小乔之后,神魂颠倒,有意娶她为妻。小乔也看中了刘家的权势,这次她被抓走是半推半就的。刘勋的原配妻子两年前病逝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刘勋和妻子感情极深,悲痛之余,一直没有娶妻,也没有把几个宠妾扶正。小乔一嫁到张家,就是张家的女主人了。

  不知怎么,周瑜还是不相信后一种传闻,觉得小乔是被强迫的。

  这一夜,他梦见了小乔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哭泣。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脸上也凉凉的,满是泪水,心刀割一样的痛。

  其实,我、曹昂和刘勋,小乔最爱的人一定是我,她是被时势和父母所逼,才选择曹昂和刘勋的。我以天下英才自居,却不能保护她,使她接连在两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之间周旋,受尽委屈和伤害。这怎么能怪她呢?她是那么的纤弱娇柔。

  他越想心越痛,越感到耻辱,身心仿佛都被撕裂了,真觉得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那就死吧,为情而死,我和小乔生不能做夫妻,就死后做比翼鸟吧。

  她对我的伤害之深,胜过割头之痛,但她毕竟真心爱过我,甚至现在还爱着我,这就够了。

  她曾经为我流过泪,那么多的泪绝不会是假的,这就够了。

  我在家养伤的那段日子,她憔悴得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就够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给了我那么多欢乐、甜蜜和温馨,这就够了。

  就连小乔都变成了一个重权忘情、嗜金忘义的人,何况别人呢?天下如果全是这样的人,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对人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死就死了吧,一点都不可怕。

  情不自禁之时,周瑜对自己恨之入骨: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什么道理都懂,为何还会做出种种傻事呢?为什么还不能忘掉小乔呢?为了她,我荒废了学业,耽搁了理想,这我都很清楚啊,为何就无力自拔呢?周公谨啊周公谨,你真该死,真该死。既然这样下去,生不如死,那生还有什么留恋的呢,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二天,天还未亮,周瑜就迎着清冷的晨风,骑马向庐江郡城奔去。

  他还很虚弱,在风中瑟瑟发抖,马上的颠簸使他一阵阵腹痛,到后来他几乎是蜷缩在马背上。晌午时分,他进了庐江郡城,来到刘勋的府前求见。

  不一会儿,通报的人出来了:“郡守大人不想见你,他说,你已经不值一碗牛肉面了。”

  周瑜强忍着这屈辱:“我来给郡守大人献一件宝贝,保证是他梦想得到的,否则我就不来了。”

  通报的人进而复出,就从后门把周瑜领进了张家大院。

  “我有一本《孙子兵法诠注》,是我的义父孙坚送给我的。”

  刘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座都没让。

  “有什么条件快说吧,我很忙。但我会公平交易,绝不会以强凌弱。”

  “我要用这本书换回我周家的田产和平安。”

  刘勋想了想:“如果这本书不是假的,我们就成交了。”

  周瑜把手伸到自己怀里,走近刘勋,忽地一扬袖子,一股黑色的烟雾喷向刘勋。

  这是他在苗疆学会的防身术,把一支竹管藏在袖中,竹管里是带有迷醉作用的药末,药末猛地撒出来,看似烟雾一般。

  刘勋闻到一股腥臭味,知道这烟雾有毒,忙屏住呼吸,佯装中毒,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周瑜以为刘勋真的中了毒,就冲上前去,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刺向刘勋的咽喉。

  其实,他并不是要杀刘勋,只想把匕首抵在住刘勋的咽喉,再用绳子把他绑住,迫他放了小乔,再派人把他母亲和大哥送出庐江郡。

  刘勋就地一滚,躲开了周瑜的匕首,一把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就把刀夺下,随即飞起一脚,把周瑜踹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

  周瑜的身体很虚弱,顿时昏迷过去。

  刘勋六岁即习武,二十几年来,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即使周瑜在身强体健之时,也不他的对手。

  周瑜苏醒过来了,心口钻心的痛,浑身像散架了。

  刘勋坐在他的对面,正在读司马迁的《史纪》,很入神。

  “你醒了,把这碗药喝了吧,对你的伤很有好处的。”

  事已至此,周瑜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毫不客气地将药喝了:“你不杀我,还想干什么?”

  “谋杀郡守,当然是死罪。”刘勋放下了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你这次来,是为了小乔。在死之前,你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你把小乔怎么样了?”

  “小乔比你想像得还要好。你为什么非要让她走呢?”刘勋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我劝你还是不要见她的好。”

  周瑜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是想见。”

  “但是,她想见你吗?”

  这句话好象在周瑜的心上又刺了一刀,他心口一痛,又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周公谨,小乔并不想见你,她最怕见的就是你,你这么纠缠下去,双方都痛苦不堪,何苦呢?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为何在一个‘情’字上就执迷不悟呢?”

  “她真的不想见我?”

  刘勋站了起来:“看来,你一定要亲耳听她说不想见你这句话,那我就带你去见她。”

  周瑜站起来,又慢慢地坐下了。

  “如果小乔愿意跟你走,我绝不阻拦。我是庐江郡之主,但从不干欺男霸女之事,你不相信,就到城里打听打听。”

  “那你为什么要抢小乔来?”

  “我想请乔公把我引荐给袁绍,他不肯,我就把小乔抓来了,逼他就范。但我已经告诉乔夫人和小乔了,不管乔公怎么做,我都不会伤害小乔的。”

  周瑜直盯着刘勋:“你就不想娶小乔?”

  “当然想,但我不会强迫她。她是天下有数的美人,很有个性,我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时,我感到很快乐。我和她现在是好朋友,她可能做我一辈子红颜知己,也可能不久就会嫁给我。男女之情,我经历得多了,要看缘份,半分也勉强不得。”

  周瑜彻底丧失了见小乔的勇气,眼睛一闭,等死。

  “行刺太守,本该死罪,但这是血性男儿的所为,我不会杀你的。何况我的信条是仁者无敌,能不杀人的时候就不要杀人,能不做恶的时候就不做恶。我很信因果报应的。”

  周瑜怔了好一会儿,也不感激,转身就走。

  “这么晚了,吃顿便饭再走吧。”

  “我现在还值一碗牛肉面吗?”

  刘勋笑了:“现在你值刘家的一顿饭了。刘家的每一碗饭都是给英雄好汉吃的。有一段日子,你一点也不像个英雄好汉,所以我才不想见你。如果你不愿意吃,我不勉强。”

  周瑜又坐了下来。饭菜上来了,很简单,四个很普通的小炒,两个凉菜,一壶清酒和四碗米饭,一点也不丰盛,但足以吃饱吃好。

  “我的便饭很简单,请不要客气。”

  周瑜真的饿了,抓过饭碗就吃,一碗饭下肚,有了点力气,又忍不住问:“小乔知道我来吗?”

  “她知道。你若不相信,我就带你去看一看。”

  周瑜想了半天,木然地说:“不用了。”

  他临走时,回头说:“刘勋,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我一点也不恨你。”

  周瑜回到家就开始咳嗽,一天比一天剧烈,四天后,又咳出血来。周夫人请来城中最好的郎中,吃了几副药,他病情有所好转,可以坐在桌前看书了。但没过几天,他的病情忽然恶化,大口吐血,呼吸困难,体重直线下降。几个郎中来诊治,都暗示周家准备周瑜的丧事吧。

  周夫人痛不欲生,将祖传的首饰变卖了,从几十里外请来了曾经在宫中服侍过汉桓帝的太医柳仝。柳仝替周瑜把脉后,说他以前读书用脑太甚,又染过风寒,久病不治,治不除根,日积月累,如今伤心过度,引发了旧病,已经病入膏肓,至多再活一个月。

  “儿啊,你不要再想小乔了,只有心病没有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大乔听到周瑜病危的消息,也来看他:“你就别再想小乔了,她不值得你再想了。”

  “大乔,我这次是好不了了。你告诉小乔,我临死前一点也不恨她,真的不恨他,仍然感觉她是我的亲人,真的觉得她好亲好近。”周瑜的表情十分平静和安祥,仿佛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另一个世界,“我死之后,我的魂魄会保佑她的。”

  周家的人默默地数着周瑜的死期一天天地逼近。

  这一天,是周瑜回到家的第十三天,小乔出现在周家的门口,猛烈地拍打着院门。

  “我要见公谨。”

  开门的周侬:“你给我滚,周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但公谨一定很想见我,不是吗?”

  “他已经被你害死了。”

  小乔嘶声地喊:“不,他不会死的,我这次的感觉不会错。”

  周夫人见了小乔,长叹一声,挥手让周侬站在一边:“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公谨吧。他现在还在想你呢。”

  小乔来到周瑜的床前,周瑜正在昏睡,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了,露出的脸惨白如纸,一双眼睛陷在骇人的眼窝里,嘴巴大张做着艰难的呼吸,整个身子在被窝里形同无物。小乔不敢相信这一切,呆了好一会儿,不顾许多人在场,扑到周瑜的身上泣不成声。

  “周郎,周郎。”

  看见小乔,周瑜的眼睛一亮:“小乔,小乔,真的是你吗?”

  小乔的手伸到周瑜的背窝里,抓住了他那冰凉的手,并把脸贴在周瑜的脸上,“周郎,你感觉一下,这不是你的小乔吗?”

  周瑜的手很无力:“小乔,别哭,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们多说几句话吧。”

  “周郎,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乔,你别哭,这是我的命--”

  “周郎,这不是你的命,这不是你的命,你千万不能死,我舍不得让你死啊!我对天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真的不活了,就让苍天打雷劈死我吧。”

  周瑜的眼睛更亮了,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乔的怀里,她正在给他小心奕奕地梳头,他脸上有几处凉凉的,那是小乔的泪水。

  “小乔,就让我这样去死吧,我好想这样地死去。”

  小乔抱紧他,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清凉的泪又滴落在他脸上:“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死啊。周郎,你要活下去。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对天发誓,你相信我吗?”

  周瑜笑得很甜蜜:“你不用发誓我就相信。”

  “周郎,你好好养病,等你能下地了,我们就拜堂。”

  那天晚上,小乔把一碗稀粥端到周瑜面前,一勺一勺地喂他,他竟然都喝下去了。小乔又喂他用药材和鸡骨熬的汤,他也全喝了。这一夜,小乔背靠着墙壁,周瑜就躺在她的怀中,二人和衣而眠。

  在以后的三天里,小乔守在周瑜身边,寸步不离,夜里就和周瑜同床共枕,相拥在一起。小乔不觉得羞涩,更不避嫌。周瑜则带着一种死而无憾的轻松心情面对死神:这样的死也不错啊,试看人世间,有几人能在如此甜蜜和温馨中死去的。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周瑜的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由小乔扶着,竟然可以走路了。在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小乔的怀里,还会说饿。小乔兴奋地给他熬鱼汤,他还叮嘱小乔,汤少一点,鱼肉多一点。

  柳仝听到这消息将信将疑,特意从几十里外第二次到周家,见到周瑜大口地吃饭,连连称奇。

  “周公子这是第二次出世,是天神的旨意,前途不可限量。”

  周瑜听了柳仝的话,笑着说: “小乔,这个神就是你。”

  “如果我真是那个神,也是你把我变成的,以前我是人。”

  “你是什么神?是爱神?”

  “周郎,你才是爱神。”

  小乔在周瑜床前一守就是半个月,朝夕相外,夜里更是相拥而眠。此事很快就传开了。乔公是最后一个听到这些传闻的人。乔家的人都千方百计地瞒着他,害怕他知道后,又掀起一场风波。乔公希望小乔能嫁给曹昂,乔夫人则想让她嫁给刘勋,只有大乔愿意让妹妹嫁给周瑜。

  这一天,乔公把大乔叫到面前:“你要到周家去就去吧,看看你妹妹,也看看周瑜的病情。”

  “爹,你真的让我去周家。”

  乔公指了指桌上的包裹:“这是我从洛阳带回来的药,很珍贵的,你把它交给小乔,也许对周瑜的病有用。就说这药是你送的。”他长叹一声,“人之祸福,上天早已注定,非人力所能逆转。小乔命该如此,将来是苦是乐,全靠她的造化了。”

  “父亲,你赞成周瑜和小乔的婚事了?”

  “我不是赞成,而是不反对。你告诉小乔,等到周瑜病好了,就让她回家来住吧。反正两家离得这么近,来去很方便。”

  “父亲,你怎么忽然间就如此开明了?”

  乔公转身走进内房,叹息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在小乔的精心护理下,周瑜终于痊愈了。

  为了庆祝这个奇迹,柳仝以年迈之躯,第三次从数十里外的地方赶来,免费替周瑜诊脉,还留下了许多珍贵的药材,一一教小乔如何熬制。周家尽管生活日益拮据,仍然不想欠柳仝这么大的人情,就凑钱给他,柳仝死活不受,说这一切都是天意,他要了钱,就是逆天而行。

  但是,柳仝临行前,却交给小乔二两金黄色的药散,郑重地说:“周瑜已经恢复了健康,但二十年后,他的病还会复发一次,到那时,你就把这种药给他吃了,就没事了。二十年后,我一定不在人世了,到那时,就无人能配这种药。”

  “二十年后?”

  “你千万别不信啊!”

  小乔接过药,嘴上称谢,心里却不相信:二十年后的事情,只有神仙才知道。

  周瑜听了,也一笑了之,没放在心上。

  经过周瑜和大乔的一再相劝,小乔才回家住了,但早来晚走,风雨不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根据是一个人在临死前最能大彻大悟,大知大觉,如果得以不死,今后的修养和智慧就能大进。这一个多月,周瑜一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想了很多很多,几乎把从小到大的的每件事情都想过了,许多感受和领悟一时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接下来的日子却不好过:周家的田地不断被佃农霸占。他们得到了官方的默许和支持,有恃无恐,拒不交租,甚至还聚在周家的门口闹事。

  周家对此毫无办法,周侬提议去投奔二叔、丹杨郡守周尚。周夫人却不同意,她和周尚的夫人不和,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不会寄人篱下。

  周瑜详细分析了刘勋的每件事之后,觉得周家在舒县还有活路。

  “其实,刘勋是个很仁慈贤明的人,他真的很爱庐江,不会让庐江有家破人亡的惨事发生。这次排外活动,并不只针对周家。只要我们不再与他为敌,他不会把我们逼上绝路的。”

  “这么说,他不会把周家的地全都霸占去?”

  周瑜点了点头:“刘勋也很清楚,我们流亡他乡,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一气之下,就会煽动各地的人仇视庐江郡,甚至引起朝廷的注意。”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我很愿意和刘勋这样的人打交道。凡是智慧超群的人都十分理性和冷静,几乎从不冲动,他们的思想很有规律,你摸清这个规律,就能趋利避害,无往而不利。

  一个月之后,事态发展正如周瑜所料,佃户们的疯狂得到了制止,周家几十亩田地得以保留,糊口绰绰有余,不至于流落他乡,饱受风霜之苦。

  周家的许多仆人不得不辞退,只留下两个忠心耿耿而且无处可去的老仆人,就连周瑜兄弟最心爱的几匹马也因无人照料而卖了。周家门前再无往日的喧闹和车水马龙的景象。

  对此,周夫人和周侬情绪低落,周瑜则很看得开,经常用塞翁失马的典故开导家人。

  “很多时候,财是人的祸根。周家暂时的衰落并非全是坏事,如果有一群土匪冲进舒县来,周家能得以保全,富贵人家却会遭遇大难。我周游天下的时候,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事。天下大乱是对富人的挑战,对穷人却是机遇,对富人最不利,对穷人则有利。一无所有也就一无牵挂,就能放手一搏,往往最能抓住机遇。富人则会缩手缩脚,思前想后。何况天下大乱了,法制崩溃,富人将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就像怀里有一块肥肉的人遇到了一群饥不择食的恶狼,恶狼们吃完他怀里的肉,一定还会吃他身上的肉。”

  他的这些话,成了周家人落魄之后最大的安慰。

  周家的佃户之乱一过,乔夫人就和周瑜长谈一次。

  “公谨,小乔今生今世是非你不嫁,这次,她从郡城赶回舒县,刘勋强烈阻拦,她就以死相胁。刘勋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他对小乔也很痴情。我想把小乔嫁给他,一半是看中了他的权势,一半是看中了他的为人。”乔夫人见周瑜脸色不太好看,话锋一转:“你和小乔的婚事,我和乔公并不反对,但是有条件的。”

  “多谢伯父伯母成全,公谨洗耳恭听。”

  “天下大乱,女人是需要保护的,尤其是美女。凭周家如今的状况,有一伙土匪要抢小乔,你能保护她吗?刘勋随便说一句,周家的一日三餐就断了,你能忍心让小乔过这种日子吗?不是伯母逼你,像小乔这样的美女,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来保护了。我和乔公从不贪图权势,不想通过嫁女儿捞到什么好处,我们都是为了小乔好。”

  周瑜一字字地说:“伯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乔家给你四年之期为限,四年之后,你若是事业有成,乔家就敲锣打鼓地把小乔送到你家,如果还是一名不闻,那就是你无能,根本就不配做小乔的丈夫。若是你不想害小乔,就应该主动离开她。”

  周瑜斩钉截铁地说:“好,我接受这个期限。”

  乔夫人长叹一声,眼睛湿润了:“公谨,你别怪伯母心狠,为人父母,哪有不为自己女儿想的?若是在太平盛世,我不会这么逼你,可是这世道……”

  “伯母,你不用再说了,公谨是个明事理的人,一点不怪你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伯母最想把小乔嫁给你。”乔夫人擦去将要流出来的泪珠,亲自给周瑜端了一杯茶,“为了你和小乔的将来,乔家会暗中帮助你的。你想从军,乔公可以给袁绍或是曹操写一封推荐信。”

  周瑜不想依靠乔家,他要完全靠自己的拼搏迎娶小乔。

  一个人连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爱?有一段日子,我甚至想依赖我义父平步青云,竟然不想靠自己奋斗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真是无能而又无耻。

  我以前读的都是儒学经典,孔子教导我们要安贫乐道,轻财轻权,这太脱离现实了,尤其是礼乐崩溃,道德沦丧的乱世之中,简直是要我们做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我要获得权势,手握重兵,既为天下百姓,也为我和小乔。

  周瑜越想越激动,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又想起法家的几个代表人物,产生了极大兴趣。

  苏秦用连横策略游说秦惠王失败后,黑貂皮袄穿破了,一百斤黄金用完了,只得离开秦国回家,缠着腿布,穿着草鞋,背着书箱,挑着行囊,面容憔悴,脸颊枯黑。回到家中,妻子不从织布机上下来,嫂子不为他烧饭,父母不同他说话。于是,苏秦发愤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一年之后,游说赵王成功,游说六国,合纵抗秦。他再回到家中,父母就整理房屋,清除通道,设置音乐,备办酒宴,出郊三十里去迎接。妻子不敢正目相视,只是斜着眼睛暗暗地看,嫂子更是像蛇一样伏在地上爬行,自动请罪。苏秦感慨地说:贫穷时,就是父母也不认儿子;富贵了,连亲戚都很畏服。人活在世上,对于权势地位,怎么能忽视呢?

  苏秦说的对,人活在世上,对于权势地位,怎么能忽视呢?我读了那么多书,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个大傻瓜。

  现实的冷酷、残忍、无情和冰冷,与儒学所描绘的世界相差太远了。有很多时候,我指责别人是死读书,读死书,有时候,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权势有两种用途,一是救国救民,二是保护自己。首先要保护自己,然后才能救国救民。

  据说,法家的另一个弟子李斯,学成临别荀子,直言不讳地说,人生在世,最耻辱的就是卑贱,最悲哀的就是穷苦。久处卑贱之位,饱受穷困之苦,还要做出一副不屑于名利富贵的清高样子,这样的读书人不过是书呆子而已。

  以前,我对李斯的这种言行十分痛恨和不齿,如今一想,他颇有几分道理。

  我生在官宦之家,锦衣玉食,身在淮江书院,万人仰慕,没有受过屈辱和压迫,当然理解不了苏秦和李斯这样的贫家子弟想出人头地的欲望,如今,我和他们有了类似的遭遇,才觉得,他们应该有这样的欲望,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应该如此。

  其实,这种欲望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只要是人,就可以有这样的欲望。一个人完全做到了儒学的种种理想和规范,那他就是神,而不是人。李斯有什么不好,他毕竟辅佐秦始皇统一天下,结束了几百年各诸侯国相互残杀的局面,功莫大焉,功莫大焉啊。看一看天下的读书人,有几人能比得上他。

  有多少读书人无力谋到权势,就装做出一副不屑于权势的样子,这太虚伪,太自欺欺人,太可悲,太可怜了,这是无能的表现。我周公谨可不能做那种人,我要让小乔和天下人都看看,我周公谨是个强者,是个英雄。

  自此,周瑜就以从未有过的刻苦和艰辛开始读书。

  每日天亮之时,周瑜已经将一本书背了两遍。

  上午,他读兵法。

  下午,读史学。

  晚上则奋笔疾书,直至万家灯火皆熄。

  当家里人醒来时,他在读书,当家里人都进入梦乡时,周瑜还在读书,仿佛他从来都没睡过。

  为了让周瑜潜心读书,乔夫人每隔七天,才让小乔来一次周家。

  眼见周瑜越来越消瘦,小乔和周家的人都十分担心。

  “周郎,你大病初愈,不要太累了,万一累病了怎么办?”

  周瑜伸了一个懒腰:“我早就说过,读书和思考是一件很有趣的游戏。当你读书的时候,你就是在和古时的圣贤们对话,与人类最伟大的人在交流,你会热血沸腾,会流连忘返,会全然忘我,会神思飞扬,你说我会得病吗?”

  “精神再好,也不能完全弥补身体的消耗,周郎,你还是要注意休养啊。”

  “休养?我怎么会不想呢。但我要在一年之内将我义父送给我的两本书背得滚瓜烂熟,悟深悟透,再在精研史学的基础上,写一本名叫《兵家谋鉴》的书,然后我就去从军。四年之后,我一定能出人头地,回来娶你……”

  小乔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周郎,别把我娘的话都当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冬天的深夜十分寒冷,书房里的火熄灭了,周瑜仍然不肯休息,脚底在冰凉中苦挨,夜夜如此,凉气就慢慢浸入五脏,再加上他用脑过度,睡眠极少,又咳嗽起来。

  这可把周夫人吓坏了,她吃过晚饭就在书房里陪读,火盆一灭,就逼着他上床睡觉。

  冬天过去后,周夫人总算稍稍宽心,想不到周瑜上午读书时,身体无恙,一到下午读书时,双颊就泛起病态的潮红,还发热,夜里再读书时,不仅脸红发热,两边的太阳穴也疼了。

  周夫人吓坏了,央求他:“儿啊,不要再读了,娘求求你了。我真担心你会累死的。”

  “娘,我没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小乔。”

  有时候,周瑜的饭量大得惊人,有时候又小得惊人,令周家的人提心吊胆,坐卧不安。

  周瑜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将两年的游历记录整理出来了,将《孙子兵法诠注》和孙坚历次行军作战的记录总结倒背如流,并领悟于胸。

  后半年,周瑜就把大部分心血花在那本《兵家谋鉴》的撰写上了,书看得少了,更多的是思考。

  在任何交战的双方之间,都有第三股力量存在,并被共有,这就是自然之力,如风、水、火、林、山、雨、河、江、雪等等。谁能有效地运用这些自然之力,又能阻止被敌人利用,谁的胜算就最大。

  兵战的最佳境界就是运用自然之力打击敌人。

  人力有限,自然之力无限,用无限之自然力,攻击有限之人力,往往能产生惊人的效果。这个原则的内涵是无穷大的,全在于用兵者的挖掘。

  天地万物都应该是兵,都应该冲锋陷阵。自然之力无穷尽,运用手段也无穷尽,但总有一些原则可以遵循。

  自然之力的存在和变化是有规律的,用兵者一定要研究并利用这些规律。

  在所知所识的自然之力中,用兵者最容易掌握和控制的是火。只有火这种自然力能随身携带,随时能用它攻击敌人,且杀伤力极大。

  令周瑜对火产生敬畏和恐惧的是旅途中的一次见闻。

  那一天,他在冀州的中山国境内,正赶上官府杀人。被杀的是一个秀美的少女,名字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姓王。罪名是她杀了一百六十五人,杀伤二百八十人。周瑜开始觉得可笑,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连刀都舞不起来,怎么会杀死杀伤那么多人呢?一问才知道,她用的是火。

  一个叫王南的恶霸想娶王小姐为妾,屡次被拒,恼羞成怒,就勾结一伙强盗杀了王小姐全家。王小姐那天出门,才得以幸免。王小姐为了复仇,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王南家的柴房点燃了。柴房在大院的东侧,那天正好是东风,火势迅速就不可收拾了,豪华的王家大院被烧成一片废墟,王家几十口人全都葬身火海,但火速并没有停,继续向西烧,村西方的人家全都被烧成焦碳。

  周瑜往北又走了两天,正好经过王家村,目睹了半个村庄所有生机勃勃的东西都被毁灭了。那一幕场景,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一生都不会忘。

  周瑜闭门读书,足不出户,却请小乔、周侬积极地和来往的客商打交道,了解到时局的变化,密切注意洛阳、江东和巴蜀三大战区的情况。

  在洛阳战区,司徒王允策反了董卓的义子吕布,诛杀了董卓。董卓死后,王允把持了朝政,他性情刚直方正,嫉恶如仇,又居功自傲,杀了旷世奇才蔡邕,因此部属们对他都不太拥护。董卓的部将李鹤和郭汜趁机兴兵作乱,王允战死,朝廷又落入李鹤和郭汜之手。

  在巴蜀战区,鲁恭王刘余的后人刘焉被任命为益州牧。他到了益州后,暗中策划独立。沛国人张鲁从他祖父张陵创立五斗米道以来,世代信奉,迁到蜀地居住。张鲁的母亲因会神秘的道信,经常出入刘焉家中,于是,刘焉就任命张鲁为督义司马,派他率兵进攻汉中郡,杀死太守苏固,并封锁了益州到长安的通道斜谷阁,截杀朝廷派来的使臣。刘焉上书朝廷,说米贼将道路阻断,不能再与朝廷联系了。

  了解到这里,周瑜十分着急,刘焉若在益州割据成功,对他和孙策割据江东的计划影响极大。再往下了解,他又松了口气:犍为郡太守任岐与校尉维护朝廷权威,发兵攻打刘焉,被刘焉打得大败,命丧乱军之中。由此,刘焉得意妄形了,制做了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御车及其他车具一千多辆,处处飞扬跋扈。朝廷派居住在长安的刘焉的儿子刘璋到益州,命令刘焉收敛,刘焉不听,反倒将刘璋留下,不再回长安。大业未成,就得意妄形,过份炫耀,对抗朝廷,虽得益州也不能守。

  在洛阳战区,袁绍凭借家族的影响,兵势最盛,地盘最广。曹操比不上袁绍兵多地广,但崛起速度极快,风头最劲。

  这一年正月,袁绍和占据冀州的公孙瓒会战于界桥以东三十里处,公孙瓒军大败,元气大伤。冀州全部被袁绍所得。

  黄巾军余部攻打兖州,刺史刘岱不采纳部属以逸待劳之计,冒然迎战,兵败身亡。曹操觉得兖州刺史已死,州中无主,与朝廷的联系断绝,正是占据兖州的良机,以此为根据,进而夺取天下。曹操到了兖州,受到各方拥戴。黄巾军兵多势众,骁勇精悍,曹操则兵力单薄,但他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赏罚分明,并且连设奇计,重创黄巾军,迫使黄巾军退出兖州。

  曹操又在济北迫使三十余万黄巾军投降,得到了男女人口一百余万。他从中挑选精锐,称为“青州兵”,并开始大力发展农业和养蚕业,积蓄军用物资,建立根据地。

  曹操还打出“尊奉汉室”的口号,派使都前往长安,表示要效忠朝廷。李鹤和郭汜知道曹操没有诚意,但不敢怠慢,害怕会使将来打算效忠的人失望,于是就厚待曹操的使者,并给以很丰厚的回报。

  江东战区的情况,最令周瑜振奋。和洛阳、巴蜀两大战区相比,江东是一盘散沙。地方豪强林立,无一人成大事,无一人威震天下,各自为政者达数十之多。只有袁术的势力渗透到了江东数郡,但他的主力在长江以北,在江东还谈不上根基。

  《兵家谋鉴》完稿之日,就是周瑜和小乔的别期。

  这一年太漫长了,好像是过了一百年,

  周家为了庆祝《兵家谋鉴》的完稿,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小乔当然是少不了的,她喜滋滋坐在周瑜的左边,脸上笑容灿烂,仿佛没感觉到分别已经不远了。

  这天晚上分手时,周瑜一脸神秘地对小乔说:“明天清晨,在太阳升起之前,你能不能到水川湖畔?”

  “太阳升起之前赶到水川湖畔,干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就在你家门前。”周瑜故意用激将法,“难道天没亮,你胆小不敢出门?”

  “天黑怕什么?我去就是了。”

  翌日,天还没亮,小乔就爬起来,伸了几个懒腰,使劲地揉几下惺忪的睡眼,头未梳,脸未洗,就赶到了水川湖畔,却看见周瑜穿着雪白的儒衣,很挺拔地卓立着,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却是披散着,宛如临风的玉树。

  “周郎,你打扮得这么潇洒干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俩啊!你是不是要去相亲啊?”

  周瑜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小乔轻轻地拉过他的手,柔声问道:“周郎,出什么事了?”

  “小乔,我要走了。”

  小乔一听眼睛就红了,泪水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却还是笑着,而且很温柔:“我知道了,我在家等你,三年之后,无论你成为了什么样的人,都要回来娶我。”

  “我一定会回来的。”周瑜捧住她泪水涟涟的脸,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小乔,苍天是有眼的,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苍天一定会让我们美满的。”

  “周郎,三年之后,你一定要回来,别把我母亲的话当真。不管你多么落魄,你都要回来找我啊,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其实,在甜蜜和温馨中死在一起也不错啊。”

  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东方的第一缕曙光撕开了黑暗。

  “小乔,我都快十九岁了。”

  “你就是九十岁,也要回来娶我啊。”

  “小乔,我要你主持我的成人礼。”

  小乔惊愕住了:“由我来主持你的成人礼,这怎么可能呢?”

  古代男子到了二十年岁时,就被认为是成人了,这就意味着从此他要承担成人所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且也应该得到别人的尊敬。在人的一生中,这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要举行一种仪式,表示认可和庆贺。这种仪式就叫成人礼。在成人礼上,要给他戴上表示一定身份的帽子,所以也叫做“冠礼”。

  “周郎,你还不到十九岁,怎么能举行成人礼呢?”

  “从今以后,我就是成人了,何必非要等到二十岁呢?”

  “周郎,成人礼都要由长辈来主持,我比你还小,怎么能主持呢?”

  周瑜握紧小乔的手:“不,我就要你来主持,在我心中,你就是女神,使我重生的女神。”

  “成人礼要有许多亲友参加的。”

  “我的成人礼不要别人参加,只要你。”

  “周郎,你怎么这样疯,这样痴啊。”小乔抱住周瑜,觉得幸福极了,她不由得想起周瑜在病危时躺在她怀里说的话:就让我这样的死吧。

  “小乔,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别犹豫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太阳跪下,掏出一把梳子和一支笄(音同“基”,束头发用的簪子)递给小乔:“帮我梳头吧,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用笄把我的头发束起来。”

  小乔接过梳子和笄,感觉沉甸甸的,觉得此时此刻是那么庄重,那么圣洁,仿佛是神灵就在他们俩的身边看着。

  小乔一下下地梳理着周瑜的头发,远胜过梳自己的头。

  太阳终于在地平线上升起了,万丈光芒照亮了大地,水川湖面波光闪烁,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在沉睡。

  小乔将周瑜的头发向上卷好了,把已经很干净的那根笄又仔细地擦拭了好几遍,才慢慢地插入周瑜的头发里。

  周瑜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仿佛像换了一个人。

  小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像是在重新感觉他。

  “小乔,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由我最亲爱的人给我主持的成人礼,肯定能给我带来好运的。”

  “周郎,你走吧,我不留你了。如果我不让你走,就是害了你。”

  周瑜把小乔搂在怀里,二人的千言万语都化作泪水交融在一起……

  周瑜离开舒县的那一天,小乔没有到城外送他,只剪下了自己的一束秀发,用手帕包好,亲手塞进他的怀里,还有一句话:“三年后,你即使变成了一条狗,也要爬回来,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周瑜离开家的第一件事———找孙策回江东创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伯符在一起,都很快会被对方的激情壮志所感染。昔孟母,择邻居。英雄天天和庸人们混在一起,慢慢也会平庸,庸人天天和英雄在一起,也会增添几分英雄气慨。要交真正的朋友,就要找像伯符这样的人,甚至找对手也是如此。其次,孙家待我恩义深重,伯符此时需要我,我责无旁贷。

  孙策住在寿春城中的一座豪华宅院里,南面不远处就是袁术居住的德乐宫。

  寿春人都认为袁术对孙策极好,如同己出,但孙策却时而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时而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孙策一见到日思夜想的周瑜,兴奋之情难以形容,手足之情和兄弟般的感觉一下子就恢复了。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南阳郡是袁术的大本营,户口数百万,兵多粮足。

  在洛阳战区,袁术的势力仅次于他的堂兄袁绍。若是兄弟同心,洛阳战区就姓袁了,而他们非但不同心,反而势如水火,视对方为最大的对手,相互辱骂,甚至揭对方的“隐私”。袁术说袁绍是袁家的私生子,袁绍说袁术不是袁家的嫡系子孙。

  周瑜将天下划分为洛阳、江东和巴蜀三大战区。洛阳战区的人力最强,物力最厚,也最受周瑜关注。洛阳战区的早期战争,都和袁氏兄弟的争斗有关。

  袁术联合孙坚和公孙瓒,袁绍则笼络曹操和刘表,结果,袁绍胜了一个回合。孙坚战死于襄阳是天意,公孙瓒被袁绍打败则是人为。然而,袁绍的阵营也分裂了,曹操乘袁氏兄弟窝里斗之机,乘势崛起,不再听命于袁绍,刘表在二人之间,名为中立,暗中倾向曹操。

  至此,洛阳战区的力量重新组合,除了袁氏兄弟、曹操、刘表,还有吕布、马腾、韩遂、陶谦、张邈、公孙度等人,各据一方。

  还有一个人令周瑜记忆深刻,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刘备。他听杜夔说过公孙瓒这个特立独行的学弟,得遇名师而不喜读书,宁可卖草席也要周游天下。

  在舒县时,一个平原县籍的商人谈起刘备,说他身高八尺,双手垂下时能超过膝盖,耳朵很大,连自己的眼睛都能看到,典型的大富大贵之相。他有两个结义兄弟,一个河东人关羽,一个涿郡人张飞,都有万夫不挡之勇。三人平时同榻而眠,情同手足,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关羽和张飞总是站在刘备身边,且出生入死,不避风险。刘备投奔公孙瓒,在攻打青州时,立了大功,被封为平原县令。

  洛阳战区群雄云集,前景难测,要经过几轮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拼杀才能见分晓。

  周瑜得出这个结论,对孙策说“我们论兵论势论声望,都不可能有所作为,只有回江东。项羽若是肯回江东,可能就没有刘家四百年的天下了。”

  他又分析了孙坚的悲剧根源:“义父人在江东,心系中原。他老人家不等把江东经营成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就来争夺中原,即使攻下了襄阳,也成不了霸业。黄巾军的最大失策是没有根,没有设官理民,恢复农桑,只想着赶快夺取江山,没有把老百姓的苦乐、乱久思治的心情放在心上。”

  “但是家父的旧部还在袁术手中,他迟迟不肯归还。”

  “不要急,这件事,我们兄弟慢慢商量。”

  “其实,袁术待我情深义厚,我很感动。他想收我为义子,只是家母不同意,我才婉拒了他。他还想把最宠爱的女儿袁雅许配给我,我忘不了大乔,才没答应。他向我母亲索要传国玉玺,我母亲不肯给,他也没有相逼,对我们母子还是很好。”

  孙策问起大乔,不禁黯然伤感。

  “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孩,对我始终不渝。但孙家已经衰败了,家母在我舅舅家避难,我则是寄人篱下。我不忍心连累她。”说着,他竟然转过身,擦去流出来的泪水。

  周瑜在一边也不知如何劝他。

  这天晚上,不等孙策摆酒替周瑜接风,袁术就派人来了,请二人到德乐宫。

  周瑜很想见一见这个天下第二大诸侯,还以为要孙策推荐才行,想不到袁术竟然主动来请他。

  “袁术倒是个好人,也懂得招揽人才,就是不懂得任用。”

  袁术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端正,面容十分清秀,头戴高冠,身穿锦袍,三绺长须飘逸于胸前,走在富丽堂皇的德乐宫里,颇有几分王侯之相。

  董卓废长立幼时,袁术从洛阳逃到南阳。其时,占据南阳的孙坚虽然手握重兵,但无政治地位和声望,又是一个异乡人,得不到南阳士族们的认同,正四面楚歌。袁术凭着个人的政治地位、家族的声望和人脉,还有和孙坚的交情,接管了南阳。孙坚死后,袁术又占据了整个豫州和兖州的一部分,威震天下。

  宴席十分丰盛,且有十余名丽人欢歌曼舞,每个丽人都穿着名贵的纱丝绸缎,身上洒着醉人的植物香精。太平盛世中的皇宫舞女,也不过如此。

  袁术置身其中,傲然而又悠然。

  他亲昵地拍着周瑜的肩:“你是文台的义子,就是我的义子。以后,我们应该像是一家人才对。你父亲和你的几个叔伯,都和我是莫逆之交。你的叔叔周尚更是我任命的丹杨郡太守。如今,你父亲死了,你义父也死了,我就要承担起做长辈的责任,你有什么难事和心事尽管说,你们犯了错,我也不会客气地教训的。”

  这一席话,说得周瑜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明主了。

  周瑜说:“太守大人……”

  “私下里你要叫我伯父。”袁术装作很生气,“你义父常对我提过你,说你是安邦定国之才。我最懂得人才的珍贵,否则,就不会有今天。你以后就不要走了。”

  周瑜见孙策不言语,忙起身拜谢袁术,被袁术拦住了。

  “是一家人,不必拘于俗礼。公谨,听说伯符最听你的话,你要替我劝劝他,不要总想着回江东。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攻打刘表,替文台报仇。如今重要的是如何平定北方。”

  酒一直喝到半夜,袁术才派人送二人回去。他送给周瑜一块金牌做见面礼,还要送给周瑜一座大宅院,周瑜坚决不受,表示愿意和孙策住在一起。

  这一夜,周瑜睡不着了。

  回江东?还是留下来辅佐袁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过了几天,袁术又把周瑜接到德乐宫,促膝长谈。

  “天地作证,我绝不会吞并文台的旧部。第一,文台的旧部一直由孙策的堂兄孙贲统领,文台的心腹将领程普、黄盖、周泰、韩当等人还在军中,我没有拆散他们。我从未直接掌管这支部队。第二,文台的旧部还有五千人,由我直接供应一切钱粮。否则,这支军队早就不改自溃了。”

  周瑜觉得袁术的话不错,就替孙策辩解:“伯符是急于替父报仇,才一心要回江东。江东毕竟是孙家的起兵之地,素有德望。”

  袁术忽地长叹一声,神情有点黯然:“公谨啊,你和伯符都是当今少年才俊中的才俊,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我若有一个儿子像你们,就是现在死了,都瞑目了。”

  袁术的长子袁耀长周瑜两岁,看上去却比周瑜小好几岁。他自幼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是个白净可爱的小胖敦,读书倒也用功,出口成章,运笔成文,只是很幼稚,生于乱世之中,不知世态炎凉和人间险恶。

  最令袁术担心的是袁耀心理极脆弱。他恋上了一个小家碧玉型的少女,只因和她吵了几句,她并没说抛弃他,他就服毒了,幸好抢救及时。

  袁术的爱女袁雅在南阳郡更是恶名昭著。

  她被袁术宠坏,任性残忍。她怀疑一个侍女偷抹了她的脂粉,竟把她活活打死了。因为一件小事,就把一个十几年的老佣人打残了。

  袁术想把她许配给孙策,她对孙策也有好感,被婉拒后,觉得很没面子,她杀不了孙策,就在一个大庭广众的宴会上,将一盘很热的炒菜倒在孙策的脸上以泄愤。幸好过了不久,她就喜欢一个英俊潇洒的书生,孙策才省去许多麻烦。

  袁术拉住周瑜的手,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目光:“你和伯符留下来辅佐我,等到天下平定后,我保证让你们的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周瑜的心动了,但他要和孙策商量之后,才能答应袁术,就很机智地说了一些半推托半接受的话。

  “年轻人独立创业的雄心和热血,我也有过,这是好事。然而,这要看时机才行。”袁术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汉室衰微,群雄四起,将来必是他姓之天下。早在十年前,这就是天下英雄的共识,那时才是创业的最佳良机。经过十年的拼杀,天下的格局已基本形成,年轻人已经没有创业之地了,只有依附明主,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学,谋得功名和富贵,留芳于后世。看一看十几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我们都是一代人。你和伯符这一代人,注定不能和我们争。这是天命,不可违啊!”

  周瑜很认真地听着,不得不承认袁术的话有几分道理。

  “文台不死,以伯符的英武,再加上你的辅佐,将是你们这一代人中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人。不幸的是,文台死了,这个可能就没有了。”最后,袁术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气盛,总是过高地估量自己。姜还是老的辣。你们只看到了老一辈的弱点,看不到他们的厉害之处。年轻人总喜欢显露锋芒,而老于世故的人却深藏不露,二者相斗,年轻人往往会吃大亏,甚至赔上性命。”

  他说的老一辈指的是谁,是他自己?还是江东的割据势力?他是真心爱惜我和伯符,但在需要的时候,也会反目成仇。这才是一个真实的袁术。他可能和刘勋一样,能不杀人的时候就不杀人,也就是说,到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手软。

  袁术细说了两个不能回江东的理由。

  “首先人走茶凉,你和孙策回江东,招不到兵买不到马。文台生前名震江东,百姓拥戴,士族豪强肯归附,一是由于他的德望,但更主要的是———在乱世之中,文台能保护他们,前者能安居乐业,后者能保住富贵荣华,甚至飞黄腾达。而你和孙策还得不到这种信任,谁会拥戴你们呢?”

  周瑜听到这里,如中雷击,忽然想起在旅行中,听一个破落的官绅说过的一句话:当你不能给予别人好处的时候,你也不要指望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

  “第二,招兵容易养兵难。就算你和伯符能招到兵马,怎么养活他们?从富人手中夺,就失去了士族豪强和读书人的支持,毫无前途可言。黄巾军的败亡,就是明证。”

  这天晚上,周瑜回到住所,未惊动孙策,而是在院子里独思。

  以前,他总想着回江东的种种有利因素,如今再想一想它的不利因素,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还有一点袁术没说,他是群雄中对江东影响最大的人,江东的豪族无人敢公开对抗他。丹阳郡更是他直接的势力范围,而那里正是我和伯符立足江东所要依靠的首要之地。我们若是强行回江东,只要他下令封杀我们,江东群雄就不会有人支持我们。

  再好的计划想成功实施,也要经过一些调整。再好的理论到实践,也要有一个复杂的过程。这个规律千万不能忘了,否则就会酿成大错。

  周瑜将这个发现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并在字的左边划上一条粗线,以示其重要。

  孙策听了周瑜的分析,不由得惊吓出一身冷汗。

  “不回江东,我们该怎么办呢?”

  “回江东没有错,只是此时非彼时了。我们要回江东,一定要得到袁术的支持,要回旧部,筹到粮草。还不能和袁术成为仇人,这就要从长计议了。”

  “袁术怎么会支持我回江东呢?翻脸就翻脸。”孙策双拳紧握,望着南方的天空,“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就是要回江东白手打天下,给天下人看一看。”

  “和袁术反目成仇,乃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如此。得到袁术的支持,要回义父的旧部,再回江东创业,乃是上上之策,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放弃。”

  “公谨,回江东创业,艰险重重,你留下来辅佐袁术,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周瑜当胸打了孙策一拳:“你太小看我了。我九岁独闯淮江书院,十四岁又背叛淮江书院,周游天下,岂是怕事之人。只是欲速而不达,隐忍一时是必要的。何况袁术毕竟是个成功的创业者,而我们还没有创业,在他身上一定能学到许多宝贵的经验。留下来并不是浪费时间,这叫磨刀不负砍柴功。”

  周瑜经常出入德乐宫,和袁术谈经论史,畅言天下大势。

  袁术待他为上宾,欲封官职,周瑜百般推拖,只求做袁术的私人谋士。袁术的许多事务要问一问周瑜的意见,周瑜无不尽心尽力,且追踪调查,以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周瑜的热情令袁术很高兴,他以为周瑜真的肯辅佐他了。

  袁术手下的人才很多,享受着极好的礼遇,乍一看去,真是一派兴旺景象。

  忙忙碌碌中,周瑜到寿阳快一年了。

  后几个月,他几乎成了袁术的“私人秘书”。袁术在德乐宫特意收拾了一间华美的卧房,供周瑜留宿。从袁术口中,周瑜知道了许多天下大事的内幕,尤其是各地英雄的奋斗史,受益非浅。

  这一天,周瑜到了德乐宫,见袁术满面春风,看这样子,一定是有大喜事了。

  “徐州眼看就是我囊中之物了。”

  这事还要从曹操说起。

  曹操割据一方,派人迎接在琅琊避乱的父亲曹嵩。曹嵩富甲天下,携带辎重一百余车,路过徐州境内的阴平县时,士兵们贪图财物,劫杀曹家,杀了曹嵩和小儿子曹德。曹操悲愤之下,率大军攻打徐州,连破十几城,所到之处,滥杀无辜,鸡犬不留。竟将男女老幼数十万人驱赶到泗水河中淹死,尸体阻塞河道,致使水不能流。但曹军到了郯县时就不战而退。原因是吕布趁曹操后方空虚,直捣兖州,曹操不得不撤军。

  徐州刺史陶谦病危,当地的士家大族十分害怕曹操卷土重来。徐州和寿春极近,袁术兵多粮足,军力还在曹操之上,袁家名满天下,于是,他们就来拜访袁术,请他任徐州刺史。这可是天上降下来的大喜事。

  周瑜替袁术高兴之余,又很感叹:家族的背景和名望真是了不起,袁术凭此得了南阳,又要得徐州了。在他身边,感受着这活生生的事例,受到的启发是读书比不了的。

  陶谦死后,袁术只等着徐州人来请他,想不到徐州人竟然拥立了别人。

  这个人竟是得遇名师而不喜读书,宁可卖草席也要云游天下的刘备。

  徐州危机时,刘备率兵援救,曹军退走后,陶谦就留下了刘备,让他驻扎在小沛。陶谦临死时,将刺史之位让于刘备。徐州百姓也拥护他。

  周瑜暗自称奇:刘备不过是个平原县令,连郡守都没当过,却被拥戴为一州之首。由此可见,他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英雄人物。

  袁术的喜事落空,气愤不已,跺足大骂:“刘备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贩买草席之徒,只会假仁假义地收买人心。徐州人都被他骗了。”

  周瑜望着袁术这样失态,几分吃惊几分灰心:门第观念这样重,怎么能成大事呢?刘备出身低贱,能迅速崛起,必有其过人之处,我们应该敬重他,把他的长处学到手。如果他是敌人,则更要尊重他。连事实都不承认的人,怎么能争天下呢?

  周瑜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成大业的人就要有时心狠手辣,而人性美好、心肠慈善的人往往是命运悲惨的失败者,这个矛盾是上苍给英雄们出的最大难题。

  跟随袁术这样的人,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战战兢兢,不用担心兔死狗烹,然而,最终极可能成为他的陪葬品。而跟随秦始皇这样的君主呢?成了大业,做了高官,却动辄就会被诛杀和严惩,人性的温暖荡然无存。为了一场短暂的富贵,而完全失去了做人的骨气和主张,褪化成帝王的工具,人与人之间不再有丝毫人性的暖意,这是多少英杰的悲剧和无奈。

  周瑜总是这样,禁不住想一些人类终极性的问题,多数时候都是想不出满意的结果,徒增苦恼。

  这天晚上,周瑜和孙策说起此事,十分感慨。

  有的人能和他共图大业,却不能做朋友,有的人能和他做朋友,却不能共图大业。袁术属于后一种人。还是速回江东创业才是上策。

  在此期间,巴蜀战区发生了一件大事,益州刺史刘焉将州府迁到成都后,背生毒疮而死,刘焉的儿子刘璋继任父职。

  从此,周瑜就记住了刘璋这个名字,并留意有关他的消息。

  这一天晌午,周瑜在书房里读了一上午的书,感觉阴冷,就到大街上闲逛,享受暖融融的阳光。

  忽然,身后有人扯他的袖子,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差点死在他剑下的乔家的门仆牛二。

  牛二把周瑜拉到一边,低声说:“周公子,我家主母来了,她想见你。”

  周瑜大吃一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

  乔夫人这么远来找我,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难道小乔出大事了?还是他们想悔婚。

  乔夫人住在寿春城最豪华的福满香客栈的二楼,很清静。随行的除了牛二,还有侍女香儿。她一见周瑜,就让牛二和香儿到外面守门,把气氛搞得很神秘。

  “公谨,小乔在家里很好,你不要挂念。”

  周瑜稍稍松了口气:“伯母,你这么远来,有何贵干?”

  “还不是为了你的前途。”乔夫人笑吟吟的,似乎有喜事,“小乔非你不嫁,你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了,你的前途,我们怎么能不操心呢。”

  “伯母,我会努力的,绝不会误了迎娶小乔的期限。我现在就能把小乔风风光光地接来,但我要有长远的眼光,不能留下来辅佐袁术……”

  乔夫人挥手打断了周瑜的话:“我和乔公替你找到了一条建功立业的捷径,用不了两年,你就能娶小乔了。”

  她呷了口茶,兴致极高:“乔公表面很冷酷,其实心肠很软。他为了你能早日娶小乔,给曹操写了一封推荐信,曹操很快就回信了,答应请你做他的谋士。你只要带上一封乔公的亲手信,就能去曹营了。”

  “这……怕是不妥吧。”

  “你是担心曹昂吧,他已经娶了一家豪族的千金小姐,不会再和你争小乔了。乔公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你是乔家的女婿,请曹操多关照。曹操满口答应。他是个守信的人,不会让曹昂为难你的。何况曹昂和你是不打不相识,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你们还会成为好朋友。”

  周瑜不知该怎么和乔夫人解释。

  “你还犹豫什么呢?对袁术来个不告而别,不就行了。”乔夫人见周瑜还是吱吱唔唔,恍然大悟:“公谨,你不是想和孙策创业吧?”

  周瑜把一杯新沏的茶端到乔夫人面前,怯生生地说:“正是。”

  乔夫人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到周瑜脸上。

  “公谨,我知道你和孙伯符情同手足,孙家对你恩重义深。但是,人总是要现实一点,孙伯符寄人篱下,无一兵一卒,你和他泡在一起,不是自毁前程吗?何况小乔还在日日夜夜盼着你呢。”

  “伯母,我和伯符不依附任何人,我们要做整个江东的主人。”

  “做整个江东的主人?说得太轻巧了,连走都不能,还想跑。”乔夫人有点生气了,“公谨啊,就算你们得了江东,谁是主,谁是仆呢?”

  “我……我和伯符是至死不渝的兄弟,不分主仆的。”

  “唉,公谨,你这么幼稚,我把小乔嫁给你,怎么能放心呢?”乔夫人的脸沉了下来,“你帮助孙策得了江东,九死一生,至多是个丞相,封邑几个县罢了。你若是投到曹操的麾下,风险要小得多,也不难……”

  “伯母,伯符得了江东,一定会娶大乔的……”

  “不要提这件事了。自从离开舒县,他连音讯都没有一个……”

  “他是不想连累大乔,其实,他心里……”

  “他不想连累大乔,是他有自知之明。大乔是不会受他连累的。你对小乔是太痴情了,否……”乔夫人说到这里,自知有点失言,就停住了,叹息地说:“公谨啊,你和孙策可以怪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但在这乱世之中……”

  “伯母,你不用多说,我和伯符都理解您的心情。”

  “那你听不听伯母的话?”

  “伯母,孙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此时离开伯符,一生都将内疚不安。何况我和伯符是创业的最佳搭挡,江东各州郡的豪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这么远……”

  周瑜跪在乔夫人面前,眼睛湿湿的:“伯母,你就给伯符一次机会吧。伯符对大乔爱得极深,只是他把这种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大乔对伯符也是如此,她不嫁给伯符,会嫁给别人吗?我和伯符求您了。”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乔夫人的要害。面对跪在眼前的眼泪汪汪的周瑜,心一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公谨和伯符这两个孩子确是人中之龙,我真不该如此逼迫他们。伯符身负父仇和恢复家国的重任,只能走独立创业这条路。只是创大业的路上,千难万险,万一被一支流箭射中,那我的女儿怎么办呢?倒不如依附哪个明主,无风无险地得到一场富贵,平安过一生的好。不行,为了我的两个女儿,我不能心软,就让他们怪我一辈子好了。

  这天晚上,乔夫人瞒着周瑜,约见了孙策,说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孙策听了,顿有如临深渊之感。

  公谨此时要离开我,这可怎么办?

  “伯符,公谨投奔曹操,是一条光明之路,你不会阻拦吧。”

  孙策的倔强劲上来了,心里酸酸的,却表现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当然不会。他是我的兄弟,能有个好前程,我也很高兴。”

  “公谨重情重义,他不忍心离你而去。你是他最好的兄弟,应该劝一劝他。他没有一个好前程,我是不会把小乔嫁给他的。”

  “我会的。”

  “伯符……”

  “伯母不要多说了,我这就去劝公谨。”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难受极了。

  从小到大,我一刻也不曾偷歇,读兵书我披星挂月,练武艺我冬三九夏三伏,不知舍弃了多少常人的情趣和欢乐,亲友们无不对我抱以厚望,可是如今,我力能举鼎,万军之中斩上将的人头,却落到如此境地,寄人篱下,功业无成,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无法迎娶,连母亲和弟妹们也要寄养在舅舅家里,还被人一再相逼,一定有很多人在暗中耻笑我,先父的在天之灵在流泪,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如此活下去,真是生不如死啊,苍天在捉弄我,这是苍天在捉弄我!

  活着太苦太累了,如果不是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妹,如果不是怕留下一个无能者的骂名,真想一死解脱。

  天地茫茫,不知何处是我的立足之地;人生苦短,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何时才能扬眉吐气,挺起胸膛做人。

  他不想马上回家,转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里,靠在一面墙,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悲惨,很失败,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不知不觉中,竟然哭泣出声。

  有两个人经过,孙策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不敢抬头。被人发现他竟然会哭,那可怎么做人。

  哭了一会儿,孙策觉得心情顺畅了很多,连身子都变轻了。

  哭,原来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效果。以后心情如果糟糕到极点,就找个无人的地方,想办法让自己哭一次。其实,这世上比我悲惨和不幸的人太多了,我为什么要哭呢?许多人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上,而我呢?痛苦并不是来源于生活,而是来源于梦想、荣誉和尊严。

  我在公谨心中的份量,至多和小乔相等,很可能还不如小乔。在我和小乔之间,公谨会选择谁呢?如今,我一定要劝他去投奔曹操的,否则,我的情义和尊严何在?我不能像个癞皮狗,更不能坑害朋友。

  如果公谨真的为了小乔,去投奔曹操,我该怎么办呢?

  “公谨,为了小乔,你去投奔曹操吧。你们是生死之恋,你怎么能失去她呢?何况你的战略规划,我已经心领神会了,如果能回江东,我会坚定不移地遵守。”

  “不管我投奔谁,小乔都非我不嫁。”

  “公谨,我不能连累你……”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们兄弟俩情同手足,还谈什么谁连累谁。我这一生,已经注定和孙家生死相依,荣辱与共。在我被人人所不啮之时,义母和你待我如上宾,义父收我为义子,我顿时身价百倍,连一郡之首的刘勋都不敢动我周家。我义父一死,我又变得一文不值,连心上人也被别人夺来夺去。伯符,难道现在,你还不把我当成一家人吗?”

  孙策眼睛禁不住又湿了:“公谨,我现在成了落水狗,而你有乔家的帮助,到曹操的麾下,以你的才学,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又有小乔相伴……”

  “伯符,你太看低我了。无情无义之事,你做不出来,我就能吗?想着你在江东出生入死地拼杀,我在曹营里就是过帝王的生活,也是食不香,睡不稳。死,有什么可怕的?大丈夫生前只怕两件事,一是壮志不得酬,二是愧对亲友。”

  周瑜握紧他的手,“伯符,别灰心丧气的,让我们等待时机回江东吧,要屈辱,我们一起面对,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孙策猛地抱住周瑜,热泪滚滚,想起了先父生前的那个梦。

  已故兖州刺史刘岱有一个弟弟叫刘繇,声望很高。两年前,他被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扬州首府原来在寿春,寿春被袁术占据了,刘繇就把官署设在曲阿,将袁术的势力赶走了。

  那时,袁术觉得自己占了寿春,刘繇占曲阿并不过份,就没有计较。时过境迁,如今兖州的曹操成了袁术的头号劲敌,曲阿就成了袁术的后背。

  袁术岂能有芒在背,就派吴景和孙贲率兵攻打刘繇。

  孙策闻知,对着周瑜捶胸跺足:“我的剑都快生锈了,为何不派我去?袁术从不信任我,我们何时才能回江东呢。”

  周瑜猛抬头,微笑着说:“这可能是回江东的大好机会。”

  “公谨,你有妙计了。”

  “吴景是你舅舅,孙贲是你堂兄,如果他们肯配合,我们就有希望了。”

  周瑜分析了袁术的处境和心理。

  “袁术的头号劲敌是曹操,他不能允许后方有半点动摇。如果吴景和孙贲战败,袁术顿时陷入危机。为了摆脱危机,他很可能会委曲求全,就像一个人被逼急了而铤而走险一样。”

  孙策恍然大悟:“哦,让我舅舅和堂兄故意战败,然后我再请战。”

  周瑜点了点头:“为了便于指挥,你趁机向袁术要回义父的旧部,这很合情理,他会答应的。如果我们攻占了曲阿,就是鱼归大海了。”

  孙策兴奋得摩拳擦掌:“此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不是很大,而是一定能成功。”周瑜拉近孙策,低声说:“我还有一招,就是买通几个从兖州来的客商,捏造曹操频频调兵遣将的谣言,再加上曲阿兵败的消息和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袁术一定会中计。”

  二人当即分头行动,周瑜去寻兖州来的客商,孙策去找舅舅和堂兄。

  周瑜自幼就和各地的客商打交道,此事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吴景和孙贲都是孙策的至亲,又觉得他有君主之风范,一心想辅佐他,答应按计行事。

  事态发展,正如周瑜所料。

  吴景和孙贲率两万大军向曲阿进发,在横江和刘繇的部将樊能遭遇,大败之后,挥军向曲阿另一个门户当利口进发,又被刘繇的部将于麋打败,溃不成军,只好退守历阳。没过几天,又传来了更坏的消息———樊能和于麋的两路大军相聚历阳城下,吴景和孙贲正在拼死抵抗。

  消息传到寿春,袁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周瑜趁机进言:“刘繇即使攻下了历阳,也不足惧,只是兖州还有一个曹操。若不能迅速击溃刘繇,将来我们和曹操恶战时,刘繇这颗背上之芒就会变成一把尖刀。”

  袁术听了,不由得扭了一下肩,仿佛真有“芒”在背。

  “除了刘繇,还有会稽太守王朗,也可能变成曹操的尖刀。千里堤坝上的一个蚂穴很不起眼,但洪水来时,却要毁了整个长堤。我们不能只注意洪水,而忽略了蚂穴。”

  就在前两天,袁术手下大将张勋听两个从许昌来的客商说,最近,曹军调动十分频繁,不知又要征讨谁了。

  袁术听了,一阵心惊肉跳。除了他,曹操还能征讨谁呢。后方不稳,如何能挡住曹操的虎狼之师。

  袁术睡不着了,无心再饮酒听歌。

  这天晚上,孙策来找袁术,愿意去征讨刘繇,条件是归还他父亲的旧部。

  袁术当时没表态,想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比孙策更勇猛善战的人了,就答应了。孙坚的旧部不到五千人,而刘繇和王朗却有五万人,孙策即使能打败他们也是惨胜。两败俱伤,换来他后方的安定,岂不更好。

  “伯父,让公谨随我一起出征吧。”

  为了拔去后背上的两把尖刀,袁术一狠心,也答应了。

  就在周瑜和孙策得意之际,袁术却想了一条万无一失之计,每次只给孙策半月的粮草。孙策若是趁机逃回江东,他就切断粮草供应,不到孙策回到江东,粮草就尽了,不战自溃,根本不用下令封杀他们。

  孙子说: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没有足够的钱粮,无论多善于用兵之人,也无能为力。

  这一招太有效了。

  周瑜又重新评价袁术:官宦子弟很多,但能割据一方的很少。袁术也有过人之处、过人之时。他不靠家族的背景,不会有今天,如果他仅仅靠家族的背景,更不会有今天。

  “袁术又在我们的脖子上套上一条铁链,怎么办呢?

  周瑜望着气急败坏的孙策,陷入深思:即使攻占了曲阿,在转战江东各地之前,最少要筹集到两个月的粮草,否则,不等筹到新的粮草,旧的粮草就吃完了,我们就不战而溃了。袁术每月只发给半个月的粮草,那半月的粮草如何筹集呢?绝不能抢劫江东的富户,那是自毁根基。

  周瑜想到了叔叔丹杨郡太守周尚,请他资助孙策。

  我叔叔接受袁术的任命,一是权宜之计,二是袁术重情义,待人宽和,做他的官较舒服。他很清楚,袁术最终很难成大事,早就想投靠明主,只是碍于袁术的厚爱,才迟迟未行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帮助我和伯符的。万一不行,我就是盗取他的兵符,也要把粮运出来。

  孙策听了周瑜的计策,十分感动,却坚决不同意。

  “公谨,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不能因为我,使你们叔侄二人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谈不上,他只是恨我一段日子罢了,没关系,只要我们占据了江东,还他数倍的粮草就行了。伯符,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

  孙策把手搭在周瑜的肩上,眼睛湿了,刚想说什么,被周瑜拦住了。

  “你又来了,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是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天地作证,有违此誓……”

  “伯符,别再哆嗦了,快想着怎么打败刘繇吧。”

  大军出征的前三天,周瑜向袁术辞行。

  “出征作战,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伯父,我想先行一步,去丹杨郡看望我的叔叔,在那里等伯符。”

  袁术稍稍想想,就答应了。

  袁术手下有一个谋臣,复姓诸葛名玄,其祖上诸葛丰曾任司隶校尉,很有才学。周瑜和他并无深交,只是见面问候而已。

  周瑜即将去丹杨郡的前一天晚上,他却来拜访。

  “周公子谋略深远,孙伯符勇冠天下,你们此次出征,必能战无不胜。但要成大事,人才是越多越好啊!”

  周瑜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知诸葛大人可有良才推荐啊!”

  “良才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个侄儿却聪明过人,才学渊博,很想投奔明主,创立一番功业。”

  “哦,诸葛大人深得袁术器重,为什么不推荐给他呢?”

  诸葛玄长叹一声:“在周公子这样智明的人面前,我不敢说假话。袁术成不了大业,有眼光的青年才俊,谁会跟随他。你和孙伯符不正是这么看的,才……”

  周瑜不知诸葛丰的虚实,急忙打断他的话:“诸葛大人此言差矣,我和孙伯符起兵讨伐刘繇,也是……”

  诸葛玄又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周公子,刚才的话,谁也不要再提了。先说我那个侄子。我大哥诸葛君贡死的早,留下三个儿子,老大诸葛瑾,老二诸葛亮,老三诸葛均。老大诸葛瑾现住在京城,攻读《诗经》、《尚书》《春秋左传》,老三诸葛均还小,老二诸葛亮年方十四岁,现在豫章郡。不是我自吹自擂,他资质过人,满腹神机,将来必是当世奇才。我想把他交给你和孙伯符,干一番事业。”

  周瑜害怕诸葛玄是袁术派来,试探他和孙策。

  “诸葛大人误会了,我和孙伯符此次出征,只是奉命行事,无论胜败,迟早都要回来的。您还是把令侄推荐给袁术吧。何况,十四岁的少年太小,随军作战还早。”

  诸葛玄见周瑜执意不肯,摇头叹息地离去了。

  孙策出征的那一天,袁术亲自送出城外。

  年方十四岁的孙权住在阜陵的舅舅家,听说哥哥要率兵出征,急匆匆地赶来,执意要随兄出征。

  袁术见孙权细高的身子显得很单薄,却神情刚毅,锐气十足,十分喜欢。

  “苍天很公平,给了我基业,就不会给我好子孙了。我若是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死都瞑目了。”他拉着孙策和孙权的手,十分感慨:“伯符,刀箭无眼,你阵前要小心啊,别太冲动了,切记你父亲的教训啊。仲谋,你还小,还不到冲锋陷阵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一打败了,就回来,我绝不怪你们。万一有什么意外,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你们不用担心。”

  在寿春城时,孙策一直怨恨着袁术,如今要离开了,又想起了他的种种好处,眼睛也湿了。

  只要我不另立山头,袁术待我真如亲子一般。他若是杀了我,再略施手段,吞并我父亲的旧部易如反掌。他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试看敢于争天下的豪强,哪一个不是无毒不丈夫。

  这一年是公元194年,汉献帝兴平元年五月。

  孙策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豪迈中带着沉重。

  身后是程普、黄盖、韩当和周泰等人,再后面是几十面旌旗,迎风招展,就像一张缝在一起的帆,鼓动着一只小船,行驶在汪洋大海中。

  孙策望了望天,喃喃自语:“不知公谨在丹杨郡怎么样了?”

  周瑜到了丹杨郡,叔侄二人相见,先是为死去的周异流泪,再展望起周家的前景,周尚反对周瑜回江东,弃一方诸侯的袁术而随尚无立足之地的孙策,太不明智。

  周瑜将三分天下的规划讲述之后,说:“一个人要成大业,没有人才,可以礼聘;没有兵将,可以招蓦;没有钱财,可以借贷;没有地盘,可以争夺。但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一个正确的观念和战略规划,找到一条既顺应天下大势,又适合自己的道路。否则,人才来了,也会走或变成庸才,地盘得了也会失去,钱粮来了也会耗尽。”

  他言下之意是,袁术没有这个前提,而他和孙策却有了。

  “我和伯符文武互补,智勇互助,江东的豪杰,我们都没放在眼里。”

  周尚低声说:“你和孙策成了大业又怎样呢?他是君,你是臣。能同患难,未必就能同富贵,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例子,古今还少吗?”

  “我觉得伯符不会负我的,何况这是很遥远不定的事情,何必现在去想呢?”

  周尚对侄儿三分天下的规划,十分佩服:“你雄才大略,聪慧过人,就不想自己创业吗?就甘心居于人臣?”

  “自己创业不过是要掌握大权而已,但我要请教叔叔一个问题,我们掌握大权之后,又要干什么呢?”

  周尚想了想:“救国救民,留芳后世。”

  周瑜点了点头:“想救国救民,未必非要掌权。掌权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否则,这种权力无论对掌权者,还是天下百姓,都是一种毒药。救国救民的路有许多条,留芳后世的路就更多,为何非要掌权呢?这是我在旅行中,听一个山中的隐士说的,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的人可能忘了吴王阖闾,却不会忘记孙子,可能会忘了魏文侯和楚悼王,却不会忘记吴起,可能会忘记齐威王,却不会忘记孙膑。而那些痴迷于权术的人,大多是害己害人,即使一生掌权,死后也会身败名裂,被后人唾骂。即使掌权又如何呢,也不过是一日三餐,夜求一宿,来时赤条条,去时也赤条条,能带走什么呢?陪葬之物再多,哪一日被盗墓人光顾,也尽成他人之物。”

  周尚终于被说服了,周瑜就趁机向周尚要两万斛粮食,还加二百匹战马,以资助孙策回江东。周尚犹豫好半天,还是答应了,一是替侄儿还一份人情,二是也看孙策非池中之物,日后真的成了大业,这笔投资会带来惊人的回报。

  孙坚的旧部只剩下五千人,都是江东子弟,骁勇强悍。

  孙坚生前,慷慨大方,赏罚有信,爱抚部属,所以时隔数年,这些旧部对孙家还是忠心耿耿,甘愿奉孙策为主。然而,他们又都对孙策和周瑜信心不足,因而疑虑重重,士气不高,包括程普、黄盖、韩当和周泰等将领,也是如此心态。

  刘繇麾下有三万兵马,战将百余员,粮草充足,城池坚固,又是坚守一方,在家门口作战,无贩运粮草械具之累,以逸待劳。而我们只有五千兵马,能冲锋陷阵的战将不足二十员,粮草要长途贩运,远途进攻,兵马疲惫,兵势相差太过悬殊。

  第一仗,要解历阳之危。

  “公谨,这仗怎么打呢?围困历阳的樊能和于麋的兵力有一万之众,挟胜利之威,士气正锐。”孙策只有在周瑜面前,才会时而流露出忧心忡忡的一面,“士兵和将领的士气都不高。第一仗如果打败了,什么宏伟霸业都谈不上了。”

  “兵者,诡道也。何况是敌强我弱,更要出奇兵,方能制胜。直接援救历阳,和敌人硬拼,首先就不能这么想。”

  周瑜一连数日都在苦思,没有睡好,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出围魏救赵的破敌之计。

  “不救历阳,直接攻打兵力空虚的横江。横江是樊能的老巢,樊能必会回兵求援。援救历阳,樊能是以逸待劳,我们攻下了横江,形势就逆转过来,是我们以逸待劳。其二,攻下横江,能得到急需的粮草和械具,还可招蓦到新兵,而在历阳城下打了胜仗,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程普和黄盖等人都同意了周瑜这套作战计划。

  在那次会上,还通过了周瑜提议的一个作战原则。

  双方交战,胜负之根本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有生力量的消长。以战养战,是立足江东之本。招兵马,屯粮草,是最重要的事,攻城夺地还在其次。兵多粮足之后,攻城必胜,否则就会得而复失。

  樊能,字贵先,出身将门,其祖辈屡立战功。他自幼习武,精通兵法,是刘繇麾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

  于麋则是贫家子弟,一天书没读过,但悟性极高,勇敢坚毅,在平定黄巾军的征战中,智勇双全,表现出色,从一个最低层的士兵,一路升迁,直至一方守将。

  即使吴景和孙贲不依周瑜之计而行,也未必是二人的对手。

  樊能听说孙策率兵直捣横江,明知是围魏救赵之计,也不得不回援。于麋和樊能友情深厚,权衡利弊,就和他共进退,以免兵力分散,被孙策各个击破。

  一天夜里,樊能留下一座空帐和数百个穿着兵服的草人,一万大军分三路悄悄退走,马蹄裹了棉布,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吴景和孙贲一觉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兵营,惋惜之余,更替孙策和周瑜担心。面对这两个精通兵法的大将和训练有素的大军,等待初出茅庐的孙策和周瑜的命运将是什么呢?

  在樊能的大军未到时,一定要攻下横江城,否则就会腹背受敌,必败无疑。然而,孙策的兵马太少,攻城尚嫌不足,实在分不出兵力阻击樊能和于麋的大军。

  为此,全军十分忧虑。

  在此关头,周瑜却自告奋勇,只带五百兵卒,去阻击樊能和于麋的大军,并保证在孙策攻下横江城之前,挡住樊能的大军。

  众将听了,都不相信。程普对周瑜印象不太好,说他是赵括,只懂得夸夸其谈,迟早会误了大事。但他来不及阻拦,周瑜已经出发了,而且还带上了孙权,就埋怨孙策轻信周瑜。

  孙策笑着说:“公谨自有妙计,我们就放心攻城吧。”

  牛头山是樊能和于麋的大军的必经之路,两个山坡夹着一条大道。

  周瑜将五百兵卒分成两队,占据了南北两坡,广插旌旗,并不时拖着树枝跑动。看上去,坡上尘土飞扬,旌旗飘舞,似乎埋伏着千军万马。

  “报告周将军,樊能的大军到了。”这个传令兵的声音有点颤抖。

  周瑜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看书,气定神闲地问:“有多少人。”

  “有一万多人。”

  “我知道了。你传令下去,叫兄弟好好休息。”

  “万一樊能的大军攻上来,怎么办呢?”

  “你们放心,樊能不会马上攻山的,叫兄弟们不要乱动。”周瑜把书一合,靠在树上,“我要睡一会儿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醒我。”

  他真的闭上了眼睛,连身边的孙权也不理了。

  孙权说:“周将军自有妙计,你们按令行事吧。”

  公元353年,魏国主帅庞涓攻打赵国,赵国向齐求救。齐国主帅邹忌听从著名军事家孙膑之计,没有直接援救赵国,而是避实就虚,直攻魏国的京都大梁。庞涓急忙回援。在地势险要的桂陵,齐军设下埋伏,等待长途跋涉的魏军,大败魏军。

  这个典故流传极广,樊能当然知道,他料定敌人会在中途的险要之地设下埋伏,把他变成第二个庞涓,所以就小心行进。

  “报告将军,前面两侧山坡的树丛中尘土飞扬,还飘舞着很多旌旗,好像有埋伏。”

  樊能一听,急忙下令大军停住不前。

  有几员勇将请战,他不许。

  “我军行军半日,兵马十分疲惫,队形也是行军的队形,不是作战的队形。现在攻山,正中了对方以逸待劳之计。孙策的主力就在这里,而不是在横江。孙策小儿,这等平庸之计,也来赚我。”

  “那怎么办?”

  “传令下去,全军修整,编好作战队形之后,再与敌人决战。”

  直到黄昏,樊能见士兵们的体力恢复了,才下令攻山。先头攻山部队三千人,排着整齐的作战队形,以求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山坡下的七千人则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增援。

  然而,丛林中空空如也,周瑜早在一炷香以前,就率众离开了,连一面旌旗都没留下。

  “不好,我们中了敌人的疑兵之计。”樊能脸色大变,对身边的于麋说,“孙策的主力不在这里,而是在横江城下。我担心不等我们赶到,横江城就被攻克了。”

  于麋安慰樊能:“即使孙策攻下了横江城,我们兵多将广,还怕夺不回来。”

  残阳如血,把西天染成一片血红。

  周瑜和孙权眉开眼笑,慢慢地策马而行。

  “公谨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樊能果然没有立刻攻山。说心里话,当时我是强作镇定,很害怕,双腿都在发抖。”

  周瑜这样解释:“有庞涓的先例,樊能和于麋自然会百倍小心。我正是利用了他们这个心理。而且我还料定,他们一定不敢夜行军。”

  “这又有什么根据呢?”孙坚和孙策都教训孙权,要他把周瑜既当兄长,又当老师。

  “我在山坡上,观望樊能的军队阵形整齐,阵法纯熟,可见他是个十分慎重稳健的人。夜里行军,速度要慢一半,被我们的疑兵一阻,本该天黑之前赶到横江城下的,如今要等到天明之时。一夜的急行军之后,兵马疲惫不堪,迎击强敌,乃是兵家大忌。何况,他们怕我们趁着夜色掩护,真的在险要之地埋伏下重兵。”

  “啊,那我们的时间就富裕多了。”

  孙策攻城十分顺利。

  横江守将徐韦轻敌,不把年轻的孙策放在眼里,禁不住江东兵的辱骂,愤然出战。在交战中,不到三个回合,就被孙策一枪刺死。黄盖等人趁机掩杀,身先士卒,一举破城。

  进城之后,孙策一面清点城中的粮草和军用械器,一面布榜安民,下令士兵在空地上扎营,不许扰民,违者格杀勿论。百姓们无不欣喜,几个德高望重的士绅受百姓们委托,送来几十头猪羊劳军。

  只有三百多名樊能的死党不肯投降,期待回援的大军解救。孙策不想让横江百姓看到太多的鲜血,落个残暴之名,就把他们囚禁起来,等到击败樊能之后,再劝降他们。到那时还不愿意降的,就赶出横江城。

  周瑜的疑兵之计,给孙策提供了极宝贵的时间。

  第二天中午,樊能和于麋的大军才到,一见城已失守,不以疲劳之军攻城,而是后退五里,扎下大营,严阵以待。

  周瑜见对方军容整齐,防备森严,无懈可击,兵力又是他们的两倍有余,就不主张出战。但孙策求胜心切,执意要趁敌军疲惫,迎头痛击,否则就是坐失良机。他让周瑜和孙权守城,自己和程普率领三千兵马杀向敌营。

  周瑜站在城头上,忧心忡忡地对孙权说:“上兵伐谋,何况敌军是我们的两倍,不能硬拼,只能智取,但如何智取,我尚无良策。”

  于麋亲自率兵迎战孙策,樊能则居中指挥,他们的军队训练有素,阵法纯熟,队形变了几变,很快就把孙策等人围在中央了。孙策没想到樊能用兵如此厉害,暗恨不听周瑜之言,轻易冒进,急忙返身往回杀。

  孙策神勇异常,枪锋所指,根本无人能挡,共有七员战将被他挑下马,就连以勇武自恃的于麋也被刺伤了肩头,血流如注,退了下去。

  孙策率兵杀出重围后,让程普和黄盖领兵进城,自己断后掩护。只见他右手持枪,左手舞剑,神威凛凛,追兵无不骇然止步。

  这一仗,双方各死伤五百人,看起来是平分秋色,其实却是孙策败了。他的兵太少,禁不起消耗。孙策看似出尽风头,杀得敌军闻之丧胆,但两军对阵的胜负,终究是取决于有组织的相互配合,而不是个人的英勇。

  孙策见到周瑜,情绪很低落。

  “好汉难抵四手,猛虎经不住群狼,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恃勇出战。”

  “敌军的战斗力也很强,而且阵法的变化,还比我们高出一筹。”周瑜在城头上,观察得很细致,“这样硬拼下去,我们必败无疑。”

  直到此时,二人才真正感到征战的艰难和凶险。

  孙策见周瑜低头深思,一语不发,觉得很闷,就打开了窗户。

  冰冷的夜风吹进来,很大,桌上的那盏灯应声而灭。

  周瑜心里猛地一亮:“我有破敌之计了,用极少的代价,把樊能和于麋杀得片甲不留。”

  这一回,孙策都将信将疑:“敌营的四周是空旷的平地,无法设伏,无法偷袭。樊能和于麋又精通兵法,慎密过人,有什么妙计能以少胜多呢?”

  周瑜笑得很自信:“这风就是我们的百万雄兵,伯符,你率领人马在樊能的南面埋伏,准备拦截。我只带五百名强弩手,就能把樊能的一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

  孙策一时不解其意:“五百名强弩手,对樊能的一万大军?”

  “两军对面撕杀,胜负无非是看谁能更好的掌握和运用自然之力。风雨火水和木棒、剑一样,都是自然之力,只是有时不好掌握,就被忽视了。”

  周瑜把窗关上,似是怕被人听见,“两军对阵,都有第三股力量存在,并被共有,那就是自然之力。兵战的最佳境界就是运用自然之力打击敌人。人力是有限的,自然之力无限,用无限的自然之力,攻击有限之人力,就会产生惊人的效果。在我眼里,天地万物都是兵,都能冲锋陷阵。”

  孙策恍然大悟:“用火攻。”

  这天夜里,周瑜率领五百名强弩手,迎着猛烈的北风悄悄出城。绕到樊能兵营的北面,冲到近前,将一排排火箭射向敌营,眨眼间,数十座帐篷就被点燃了。

  火借风势,一片片地飞落到其它帐篷上,转眼间就成燎原之势,哪里扑救得及,兵将乱成一团,连方向都分不清,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樊能和于麋飞身上马,面对的是一片火海在风的推动下,迅速向他扑来,他想拼命都找不着人,只好下令后退。逃至半路,忽听得前面喊杀大起,伏兵杀出。孙策如猛虎下山,一马当先冲杀过来,丹阳兵土气如虹,人人奋勇。

  樊能和孙策相遇,一看身后的兵将被烧得焦头烂,丢盔弃甲,哪里敢应战,掉头又往东逃去。孙策的马快,一枪刺中了他的后心,将他挑到了半空中。于麋也在乱军中被杀。对方群龙无首,纷纷投降。

  这一仗歼敌四千余人,大都是被烧死的,还收降了四千余人,而孙策只损失不到一百人。

  孙策的将士们欣喜若狂,士气大振:想不到我们的小主公比老主公还厉害得多。

  大军在横江城修整三日,又进军当利。当利的守将闻听于麋战败,大军全军覆没,就弃城而走。

  孙策连破两城,威名大震,收编降兵和流勇近万人,幸好有周瑜筹集的两万斛粮食,才养活了急剧膨胀的军队。

  在当利城内修整数日,大军即将渡过长江,进入江东地区,辗转作战。

  孙策摩拳擦掌之余,又感觉如履薄冰,他和周瑜反复讨论战略计划,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细节。二人每次讨论,孙权都凑过来旁听,渐渐也能提些建议。

  孙权聪颖过人,读书勤奋,作战勇敢,从不怕苦累、避风险。孙策和周瑜都很喜欢他,只是他年轻还太小,不能担当重任。对此,孙权一直不服气,总怪二人把他当小孩子,一直吵着要“重任”。

  这一日,周瑜找到孙权,考问他:“得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得人心。”

  “我们如何得到江东人的心呢?”

  孙权毫不犹豫地答:“我们的大军纪律严明,秋豪无犯。”

  “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据我所知,刘繇和王朗的军队也是如此啊!做一件事,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才能稳操胜券。”

  孙权惊问:“在争取人心这件事上,我们有刘繇和王朗都不具备的优势吗?”

  周瑜含笑点头:“孙家世代都是江东人,而刘繇和王朗不是。孙家突出这一点,就不难得到江东世家大族和百姓们的支持。这一点很重要,我义父在中原攻城夺地,名震天下,却无法立足,白白将胜利成果拱手让给袁术,原因就是得不到当地士族的认同。”

  孙权听得连连点头。

  “仲谋,你就做这件事:大力宣传孙家和江东的渊源、孙家和江东的血肉相连,孙家对江东是一往情深,就连我们的士兵,也大都是江东人,以博得江东人的同情和支持。还有一点不要忘了,孙家是兵圣孙武和孙膑的后代,这也要大讲特讲。长期以来,百姓和英雄豪杰们,都觉得具有高贵血统的人比贫贱之人,更能代表天意。”

  孙权不太情愿地说:“论冲锋陷阵,我不如我大哥,论谋略机心,我不如你,所以只能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仲谋,你说错了。你做的这件事最重要。我们在江东能不能成霸业,最终将取决于江东人的认同和支持,否则,你大哥再勇武,我再有智谋,也无济于事。”他拍了拍孙权的肩:“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后很长一段日子,不能和伯符并肩作战了。”

  孙权很好奇:“何事比打仗还重要。”

  “大军即将渡过长江,转战秣陵和江陵等地,论勇武和用兵谋略,这些地区无一人是伯符的对手。我在他身边,作用也不大。我要着手培养一大批精明强干的密探,把他们派到全国各地去。”

  “这件事很重要吗?”

  “百战不殆的条件就是知已知彼。一个人多么有智谋,但他如果变成了聋子和瞎子,也就成了傻子。敌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你,那你就百战百胜了。凡是割据一方的豪强,都重视敌方消息的反馈,但我觉得他们重视的程度都不够,密探们的地位不高,奖赏不厚,组织不严密,任务也很简单。我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密探组织,从密探的训练,到消息的收集和传递,再到归类和分析,都要设立专门机构,彼此相互联系又独立,分工明确。”

  “好,公谨大哥,我很有兴趣和你一起干。”

  “等到这个组织成熟了,我就把它交给你。但你现在,首先是要把孙家和江东的血肉相连说给每一个江东人听。”

  过江之后,孙策率大军攻城夺地,周瑜和孙权都留在后方。

  孙策治军有方,慈严相济,他的士兵纪律严明,秋豪无犯,深得民心。

  孙权遵照周瑜的意思,大力宣讲孙家和江东的亲密关系,并指责刘繇是江东的“外来人”,对江东的热爱远不及孙策。

  这一招果然生出奇效,那些本来在孙策和刘繇之间摇摆不定的江东人,在孙策的大军节节胜利之下,都毫不犹豫地倒向孙策。这个结果反过来又使孙策节节胜利。

  大军每到一地,孙策的大旗一举,很容易被百姓们当成自己的队伍,或应招当兵,或贡献钱粮,没有反抗情绪。

  刘繇的统治基础从“根部”渐渐瓦解,许多官员一听孙策到了,都失魂落魄,或弃城而逃,或开门迎接。大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江东震动,都称孙策是“小霸王”。

  孙策在胜利之余,静心思想,对孙权说:“这一切胜利,首功非公谨莫属,是他根据三大战区的规划,给孙家指出正确的发展战略。孙家在江东威望极高,这威望随着父亲的死而消失,因我们的崛起而复活,反过来又决定了我们的崛起。我们所到之处,百姓拥戴,英雄归附,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越战越强。江东人很容易把我当成自己心中的英雄和未来领袖,而许多州郡的长官都是朝廷任命的外地人,很难得到这样的心理认同,包括刘繇。这才是我们战无不胜最主要的原因,我的勇武和周瑜的奇计都在其次。”

  “江东战区的良将不多,劲敌极少,也是我们战无不胜的重要原因。若是在洛阳战区,遇到曹操、袁绍和袁术等劲敌,哪里能让初出茅庐的人所向披靡?我们即使连打几个胜仗,也得不到民心和士族阶层的拥戴,没有钱粮和兵源,越战越弱,很难生根。”

  “公谨大哥从不居功,更不和你争夺光彩。”

  “是啊,我经常在众将面前,称赞他的雄才慧智,他总是不受,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我头上,为我树立威信和德望。爹的梦应验了,他是我们孙家的金身童子。”

  风随草而舞,人随势而动。

  江东的豪杰们纷纷来投奔孙策,其中就有江东名士彭城人张昭、张绂,广陵人秦松、陈端等人。此前,他们隐居于闹市和山野,拒绝过许多地方豪强的邀请,如今却来投奔孙策。

  张昭,字子布,少年时便博览群书,尤通晓《左传春秋》,深通帝王之道,名扬江东。他20岁时被举荐为茂才,不去接受。徐州刺史陶谦举荐他为孝廉,他不去应荐。陶谦认为他轻视自己,把他抓了起来。幸好好友赵昱全力营救,才得以不死。徐州战火一起,张昭等徐州士人,都跑到扬州避难。

  这段狂飙突进的日子,周瑜留在后方,创建梦想已久的情报府衙。

  这一日,他正在津津有味地思索,却接到孙策告急的密信。信上说,大军已经进入曲阿地区,在和刘繇对峙中陷入危机,请周瑜速去。

  原来,孙策的大军进入曲阿地区,已有四万之众。刘繇集结了五万大军,且是以逸待劳,摆出拼死一战之态。但孙策善于用兵,将士骁勇,士气冲天,刘繇不敢决战,就坚守不出。孙策求战不得,粮草接济困难,将士变得浮躁轻妄。如此拖下去,十分不利。

  刘繇手下还有一名勇将,叫太史慈。二人相遇,一场恶战,竟然难分胜负。孙策一枪刺死了太史慈的马,夺得他脖子后插的手戟,而太史慈也夺得孙策戴的头盔。就在这生死相搏这时,双方的骑兵同时赶到,二人才各自回营。

  “刘繇被我们打怕了,在神亭一带,凭借高墙厚垒,严防死守,闭门不出,以不变应万变,这仗怎么打?”孙策的眉宇间充满了焦虑之意。

  周瑜想了想:“一定要让刘繇动起来。”

  “这个龟孙子,你就是把脑袋伸出去让他砍,他都不肯动一动。”

  周瑜跟着孙策来到地形池前,只看了一会儿,就露出了微笑。

  “公谨,你有计了?”

  “还谈不上,只能说是有点头绪了。”

  “快说,快说!我都快憋死了。”

  “神亭的后面是牛渚城,刘繇的大部分粮草和军器都在此地,这是刘繇坚守不出的资本。如果攻占此地,刘繇就坐不住了,我们不和他决战,他也会找我们决战的。”

  孙策重重地拍了一下周瑜,大喜过望:“有公谨帮助我,何愁大业不成。”

  “攻城伤亡大,乃用兵之下策,要从长计议啊!”

  进攻有了头绪,孙策心情大好,摆酒为周瑜洗尘。席间,浓浓的兄弟之情,令周瑜和孙策对饮好几杯,面红耳赤,思绪飞扬,灵感不断,破敌之计层出不穷。

  “伯符,我们的情报府衙初步建立起来了,有二十多个的密探出色极了。过几天,你就频频调动兵马,摆出强攻的态势,把刘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就派几个密探潜入牛渚城,将城内的一草一木都查访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想如何攻城。”

  周瑜想起太史慈一事,就提醒孙策:“不要恃勇与敌独斗。对方死一个太史慈,如同断其一指,万一你有个意外,则是群龙无首,大业很可能就会从此夭折。”

  孙策哈哈大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只是一时轻敌,才被太史慈夺了头盔,下次相见,我非生擒他不可。”

  刘繇是山东牟平人,系出皇族,曾经被时任兖州刺史的哥哥任命为济阴郡守。

  他在济阴郡,治理有方,政绩卓著,既得民望,又惊动了朝廷。在平定黄巾军之乱时,他担当守土之责,在数倍于己的黄巾军围攻下,激战半月,坚持到了援军赶到,里应外合,大败黄巾军。这之后,他被调入洛阳,任光禄勋之职,因生性耿直,受到宦官的排挤,十分不得志,所以一有机会,就远离京都,割据一方。

  如今,刘繇三十六岁,正踌躇满志地想平定江东之际,忽然杀出个孙策和周瑜,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把他打个落花流水,昔日的豪情壮志消散大半。他看上去很镇定,颇有大将风度,其实心里很悲观。只是以往的荣誉在支撑着他,宁死不屈,非要和孙策决一死战。

  周瑜的七名密探轻易就混入了防备松懈的牛渚城。

  为首的叫司马功,江东吴郡人,胖胖的,总是一脸憨厚的笑容,看上去像个精明的商人。十几年前,他就干密探这一行至今,机智干练。他曾是皇甫嵩、袁绍、公孙瓒、吕布等人的首席密探,刺探的有价值的情报数不胜数。

  司马功有两个优点:一是交际手段极强,从士大夫到市井之徒的各个阶层,他都能和他们交上朋友。二是遇到危险从不慌乱,头脑比平时更冷静、更清醒,能随机应变。

  周瑜重金把他请来,待为上宾,亲自给他倒酒,并许诺:平定江东后,将委任给官职。他和周瑜畅谈之后,知道普天之下,再无人这样重视密探这一行了,再无人这样尊重一个密探了,就决定一生跟随。

  司马功进了牛渚城,探听到牛渚守将刘辉是刘繇的堂弟,骁勇善战,忠于职守,不贪杯不喜财不好色,遇事亲自调查,经过慎重思考后,才做出决定,从不受人左右。这样的人,几乎找不到可攻击的弱点。

  正当司马功对刘辉无计可施,十分懊恼之际,却刺探到另一个重要的消息:刘繇的两个重要的同盟者薛礼和笮融,尊奉刘繇为盟主,守卫着秣陵城。但他们与刘繇貌合神离。没有孙策的进攻,他们不会和刘繇结盟,而是相互攻伐。

  秣陵城与牛渚最近,急行军不需半日。

  周瑜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找孙策商量。

  “笮融和薛礼同刘繇联盟,只想保存实力,把刘繇当作挡箭牌。我们先攻打秣陵城,二人必然十分恐惧。到那时,再派人去游说二人,让他们不战而走。”

  周瑜顿了顿,接着说:“在这乱世之中,有兵马就有地盘。他们势单力薄,与我们拼杀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他们能保住兵马,到其它地方也能称王称霸,享受富贵。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二人当然会很清楚。”

  “刘繇和二人不合,但此时他们齿唇相依,很可能会出兵相救。”

  “刘繇怕我们围城打援,不一定会出兵。即使出兵,也要等到我们和笮融、薛礼两败俱伤之际。在我军未伤一兵一卒时,他绝不会发兵。这是救援的常理,即使他们的关系没有裂痕,也会如此。而笮融和薛礼以猜忌之心身处生死存亡的险境,就不会这么想了,一气之下,必然以为刘繇是见死不救,非翻脸不可。何况我们给二人留了一条极好的退路。”

  孙策大喜,依计行事,他亲自出马,在阵前叫战。

  与此同时,周瑜率两万大军兵临秣陵城下,杀气腾腾,兵如狼,将如虎。笮融和薛礼的守军只有一万人,且士气低落,从上至下笼罩着悲观情绪,只等着刘繇来求援。然而,两天过去了,还不见刘繇的一兵一卒。

  笮融和薛礼正在焦急中,周瑜的使者求见,呈上周瑜的亲笔信,言明交换条件,正中二人下怀。二人很圆滑,不想招至刘繇的怨恨,或是落个出卖盟友的恶名,就佯装抵抗半日,送一些老弱残兵给对方杀了,才从后门撤出,去投奔徐州牧陶谦。

  刘繇得知秣陵失守,更不敢交战,只等孙策粮尽退兵之际,他再趁势掩杀,同时又派人向吴郡的严白虎和会稽郡的王朗求救。

  秣陵城易手的第二天,牛渚城外的树丛后面,许多旌旗若隐若现,还不时飘起阵阵的烟尘和传出战马的嘶鸣声。

  刘辉十分紧张,但很快就接到化妆成樵夫的探马来报:树林后面的兵营几乎是空的,至多不过数百兵卒,还亲眼见到营中有人骑马拖着树枝跑来跑去。以谨慎著称的刘辉又派几个亲信化妆成樵夫,窥视了两次周瑜的兵营,确是如此。

  精通兵法的刘辉这样推测:周瑜用的是疑兵之计,佯装偷袭牛渚,是想把神亭的兵马调出来,他们就趁机猛攻神亭,或是围城打援,在运动中歼灭刘繇的主力。

  于是,他给刘繇写了一封信,声称决战的主战场在神亭,不要中调虎离山之计。神亭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守,是与敌决战的最佳地点。

  刘繇看了这封信后,更是坚守不出。

  然而,周瑜的空营只摆了两天半。

  到了第三天夜里,周瑜的大军在黑暗的掩护下,从秣陵出发,入驻兵营。

  刘辉的密探在远处,看到兵营中有好多火把在晃动,报告给刘辉。刘辉以为这是周瑜的虚张声势,并不在意。

  这天,第一缕阳光刚刚划破黑暗,晨雾还未散尽,牛渚城就被一片喊杀声淹没了,四周都是吴兵,架着长长的云梯,潮水般地涌到城下,奋勇攀登。

  数十名精壮的兵卒,抬着巨木,凶狠地撞击城门,每撞一下,城墙似乎都在摇晃。

  刘辉在睡梦中惊醒,登上城楼,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一股不祥之感笼罩了全身,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制止住守军的混乱。

  周瑜打仗,一向智取,从不硬拼,这一次却例外。他亲自督战,不停地挥舞长剑,指挥后面的将士,踩着同伴的尸体,英雄向前,并调来一批批的强弩手,利箭飞蝗般射向城头,掩护攻城。

  刘辉从惊慌中镇定下来,抱着必死之心,沉着应战,虽然不断有人樊上城头,但都被杀死。很快,墙头上的尸体就堆积得高过城垛了,鲜血顺着城墙流淌,那声响如同潺潺的溪水。

  双方正酣战中,城内刘辉的府衙忽然起火,浓烟窜起。

  城里百姓因此一片恐惶,纷纷奔走躲藏。

  本来就是在苦苦支撑的守城兵将见此情景,都觉得大势已去,再拼杀下去,也无济于事,稍稍一松劲,城头顿时失守,东吴将士蜂涌而入。大将韩当登上城头,舞动大铁锤,十分神武,接连斩杀十余人,令人心惊胆寒。

  刘辉组织几次反扑,都没能再登上城头,只好浴血保卫城门,中了三处刀剑,两支流箭,自知守不住了,就横刀自刎了。守卫城门的兵卒见主帅已死,纷纷弃刃投降。

  韩当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尽得城中的粮草和军械。

  周瑜攻克牛渚之后,孙策就反客为主了,命令军队防守,以静制动。

  刘繇再三思虑,觉得战不能胜,防不能守,只好一走了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孙策得到曲阿,绝不会就此罢休,必然再攻打吴郡和会稽,但愿严白虎和王朗同孙策杀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于是,他就率领军队,退往丹徒,中途受到孙策和周瑜的夹攻,大败而逃。

  孙策的大军进入曲阿之后,慰劳赏赐将士,同时,发布宽大命令,通知各县:凡是刘繇的乡亲故友和部下,前来自守归降的,一概不咎既往,愿意去当兵的,一家出一人,免除全家的赋役负担;不愿再当兵的,也不勉强。

  不出十天,应募者从四面涌来,得到二万余名兵士,一千余匹战马,形势全盛,一跃而成为江东最大的诸侯,平定江东,指日可待。

  就在此时,周瑜忽然决定,要回到袁术身边。

  自从转战江东以来,周瑜谋略所指,战无不胜,但他却无春风得意之感,甚至感到很不安,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天下最强的将帅都在洛阳战区。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只有和最强的对手较量,才能称雄天下。江东无良将,遇不到劲敌,我怎么能进步呢?我当袁术的私人军师,就能和曹操、袁绍、吕布、刘备等人对阵,即使败了,那也是宝贵的经验,为日后打败他们做了准备。

  何况袁术毕竟是天下第二大诸侯,统治着数百万人口,和他争斗的人都是当今最有力量的豪杰。我做他的私人军师,就是融入了争天下的核心圈,这太重要了。

  我要名扬天下,留芳后世,不能只满足于娶小乔。为了小乔,我也要去洛阳战区,再次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就像进淮江书院和周游天下一样。我要让所有人看一看,她看上的人是多么英雄了得。

  孙策并不理解周瑜为何在霸业正顺利的时候要回到袁术身边的苦心:“公谨,如今我们兵强马壮,钱粮也能自给,只是名义上还是袁术的部下,就是翻脸也不怕他。”

  “江东还有吴郡的严白虎,会稽的王朗,我们还不够强大啊。远恭敬朝廷,近结靠袁术,这是我们在消灭严白虎和王朗之前的大略,一定要遵守。但我回到袁术的身边,主要是想和洛阳战区的群雄们对抗,尤其是曹操。”

  孙策起兵后,曹操在巨野击败了吕布,斩杀了吕布的大将薛兰,接着再败吕布。吕布走投无路,投靠徐州的刘备。这是天下共知的大事,但周瑜却知道得更加详细。

  “曹操手下有一个谋士叫荀彧,你对他了解多少?”

  孙策说:“只是听说他字文若,颖川人,出生于名士官僚之家,很深曹操的宠信。”

  “曹操乃是猛虎,此人就是曹操的羽翼。我们的一个密探从曹操的近侍口中,得到他向曹操的一番建议,真是机鉴先识,算无遗策。”周瑜激动地带着手势,“曹操初次击败吕布,想夺取徐州,荀彧却主张‘深根固本以得天下’,建议曹操放弃一时的急功近利之心,立足兖州,再争天下。”他找开一张地图,指给孙策看,“兖州处于黄河和济水之间,是天下的冲要之地。曹操若是在此生根,进可攻,退可守,即使接连失败,也不致于有根本的危机。这是取大而舍小,求安全而舍危险,采用权宜之计时却不影响根本稳固。这样的战略规划,乃是袁氏兄弟所无。照此天下,洛阳战区不久将属曹操了。”

  孙策哈哈一笑:“公谨,你的立足江东,攻取巴蜀之策,也不在荀彧之下啊!”

  周瑜又接着分析:“曹操在兖州生根之后,或是攻徐州的刘备,或是进攻袁术。袁术一定不是曹操的对手。我不了解刘备,他一定有过人之处,也许日后能成大业,但在徐州一战,他绝不是曹操的对手。因为他以前连郡守都没当过,也无显赫的战功。一个人不经过历炼,再高深的才学也发挥不出来。因此,我才想去袁术身边做一段时间他的私人书簿,历炼一下自己,这很重要。”

  “那就让他们杀去吧,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周瑜挥了挥手:“不是坐山观虎斗,而是殃及池鱼啊。曹操消灭了袁术和刘备,不会和袁绍决战,而是来和我们争夺江东。曹操深通兵法,荀彧又算无遗策,避强击弱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们会不知道吗?”

  一席话,说得孙策如梦方醒:“你到袁术身边,是想帮助袁术抵抗曹操?”

  “不错!在无力进攻洛阳战区时,我们只有扶弱抗强,方能坐收渔人之利。我要把袁术变成一堵墙,将洛阳战区的所有势力都拦住。益州的刘焉死了,其子刘璋懦弱无能,汉中太守的张鲁野心极大,早晚会背叛刘璋,巴蜀战区的势力不会威胁到江东。伯符,你就在江东大展雄风吧。”

  孙策一阵感动:“我得了江东,一定分你一半。”

  “伯符,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还说这话。”周瑜话锋一转,“何况,我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我们自己。”

  “什么原因?”

  “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只有找天下最强的人较量,才能变成强中之强。洛阳战区有曹操、袁绍、袁术、吕布、公孙瓒、马腾等人,如今又多了一个刘备,我要会一会他们。望眼江东,名将太小,没有我,你也能荡平他们。”他长舒一口气,接着说:“我们和洛阳战区的英雄人物,迟早会交锋的,要尽早了解他们。”

  “好,等我平定了江东,你再回来。袁术手下的大将张勋和我交情很深,你万一遇到难事,可以找他。”

  “你放心,一年多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我还娶小乔,你还要娶大乔呢。”

  “公谨,我会尽快攻打庐江。”

  “欲速而不达。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和庐陵这五个地方,是立足江东之本,必先攻取,苦心经营,以求生根。刘勋在庐江郡的根基很深,非刘繇可比,不要冒然攻打他。”

  二人一想起大乔和小乔,内心柔情百种,不能自制。

  周瑜临行前,还告诫孙策两件事。

  一是打仗时不要身先士卒。以前孙策统领几千人,将士们对前途都疑虑重重,他冲在最前面,往往是胜利的关键。如今是统领几万人马,权威赫赫,他也成了众矢之的,很容易遭遇不测。

  二是不要杀人太多。孙策爱兵如子,重情重义,但对反抗他的人却极暴戾,一怒之下,说杀就杀,不知怀柔之策。

  袁术没想到,周瑜会主动归来辅佐他,喜出望外,当即就消除了对他和孙策的怀疑。

  他欲封周瑜为安平将军。周瑜不受,只求做他的私人军师。袁术赐周瑜一座豪华宅邸,周瑜依然不受,只求住在袁术的近处。至于钱物,周瑜更不动心。身无一物才能无牵无挂,来去自如,放手一搏。

  “公谨,你这是为何呢?”

  “无功受禄,于心不安,等我立了大功,伯父再封赏我不迟。”

  袁术真的把周瑜当成自家的晚辈看待,周瑜感激之余,也想尽心尽力地辅佐他。若是袁术能击败曹操和袁绍,对江东的割据则大大有利。

  然而,周瑜和袁术、还有他手下的武将谋臣们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相差太大,相处得极不融洽,颇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感。喝酒则是最好的证明:周瑜和孙策在一起,纵论天下霸业,喝十碗酒而不醉,和袁术等人则不到五碗就头晕欲呕,因为他们只会劝酒,只是谈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借以博得一乐,令周瑜很烦躁。

  一年前,周瑜在袁术身边时,就有此感,只是还不强烈。一是那时他还不是袁术的心腹,二是那时袁术等人的娱乐之风还没有此时之盛。

  周瑜生活极简单,吃得随意,穿衣随便,与人交往重情义而少俗礼,重志同道合而少繁仪,除了弹琴,几乎没有任何娱乐,节约下来的大量精力捧起书本读书思考,深入实际调查研究。而袁术和他的部下们却都吃得讲究,穿得精美,精于玩乐,与人交往讲排场和面子。

  每次袁术设宴,都歌舞齐飞,他的部下们很快就进入一种颠狂的境界,相互敬酒,喝得面红耳赤,到后来免不了对舞女品头论足,甚至动手动脚,讲些“黄色笑话”。对此,袁术并不见怪,甚至笑哈哈地鼓励。君臣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直到深夜,方能罢宴。第二天议事时,总有一些人还醉在家,不能理事。

  这种场合,周瑜不去不行,去了更难受,觉得浪费了大好光阴。更惨的是,许多人来敬酒,推也推不掉,就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在头晕脑涨之中,一天又过去了。

  有一次,周瑜正在读书思考,袁术派人来请,周瑜去了一看,气得真想转身就走。原来是他得到了一头威武可爱的东北虎,就请几个最心爱的部下一起观赏,周瑜有幸得此殊遇,发不得脾气,何况袁术又是他的长辈和主公,只好坐下来观虎。然后再设宴饮酒,几杯下来,周瑜又醉了,回家后倒头便睡。

  袁术很精明强干,也有不少这样的部下,但都站得不高,看得不远,只求做好今日事,不看明天大势。周瑜的意见,袁术很尊重,但他手下的谋臣一反对,再反对,袁术就改变主意了。几次都是这样,周瑜气愤而又无奈。

  更有甚者,袁术听信谣言,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药,就请几个方士炼金丹。丹房就在德乐宫的一间房里,有三十个佣人日夜侍候。就在一天夜里,“轰”的一声巨响,丹房发生了爆炸,并燃起大火,在场的方士和十几个佣人都被烧死了。

  这一天,周瑜去袁术府上,遇到了袁雅。

  一个月前,她的男友受不了她的凶恶和刁蛮,非要和她分手,即使她把刀架了他的脖子上,他也执意不回头。她把他痛打一顿之后,终究舍不得杀,就放走了,自己接连几天哭得天昏地暗。

  “公谨大哥,我有几本书读不懂,你帮我讲解吧。”

  周瑜望着她那张美丽可爱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我还有事,改天吧。”

  “不行,就今天,就今天。”袁雅冲过来,双手抓住了周瑜的一只手,就往她的书房里拖。周瑜若和她撕扯,会被许多人发现,非传出诽闻不可,只好随了她。

  袁雅的书桌里根本就没书,她亲自给周瑜倒茶,一个劲儿地夸周瑜才学高,人品好,以后她要多向他学习。周瑜越听越害怕,回到家竟然失眠了,书也看不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瑜起床不久,袁雅就来了,要周瑜陪她去骑马。

  周瑜怕和她传出绯闻,死活不肯去。她就没勉强,但也没走,并亲自下厨房,给周瑜做了午饭,又做晚饭,温柔体贴得让周瑜直冒冷汗。

  第三天,袁雅又早早地来了,除了给周瑜做饭沏茶,还带来了一根百年的人参,给周瑜补身子。一碗参汤吃完,她就直接提出,要嫁给周瑜。如此直接和迅速,令周瑜这个足智多谋的人都不知所措了。

  “你不喜欢我吗?”袁雅努力摆出最迷人的风情。

  周瑜觉得她幼稚得可笑,他就是一生单身,也不可能喜欢她。她觉得自己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又有权势,周瑜一定会喜欢他的。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周瑜急得快跳起来时,猛地想起了孙策这句口头禅。

  “再过几年,我爹就统一天下了,到那时,我是公主,你就是驸马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不比打打杀杀容易得多。”听她的语气,平天下仿佛像扫院子一样容易。

  二人的思想和价值观念相差太远,根本无法沟通。

  这以后的数个月,袁雅把周瑜纠缠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二人相恋的消息,很快就在寿春城传开了。在周瑜之前,袁雅有三个男友,公然和他们招摇过市,彻夜谈情,名声不洁久矣,周瑜则是冰清玉洁,白璧无瑕,他听到这个传闻,气得要死。袁术对此事不闻不问,顺其自然。

  “小姐,你就不能在房里读读书,弹弹琴,那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品位。”

  “读书弹琴太累了,我才不学呢。”

  周瑜想来想去,觉得在寿春城既无所作为,又学不到本领,就决定潜回舒县,携大乔和小乔去找孙策。此时,离娶小乔之期尚有半年。他本想在洛阳战区,借袁术的舞台,和袁绍、曹操、刘备等豪杰在战场上比试几番,再迎娶小乔不迟,却一直没有这种机会,且遇到了袁雅的纠缠。

  但周瑜在收拾东西时,却发现孙坚送给他的两本书,还有《兵家谋鉴》的书稿和极珍贵的三本笔记统统不见了。这可把他急死了。若是真没了,真是要了他的半条命。

  他冷静一想,就知道是袁雅干的:我的书房和卧室,只有她随便出入,这个讨厌的臭丫头,幼稚的可笑,愚蠢的要死,却把所有的聪明都用到这上面了。

  袁雅对自己的偷窍供认不讳:“你要敢离开我,我就把你的书稿都烧了。”

  这可把周瑜吓个半死:她一怒之下,杀人都敢,何况烧书。

  袁雅拉住他的手,一副柔情万种的娇态:“周郎,你才是我最爱的人。现在我才知道,我以前的那几个男友和你相比,都是臭狗屎。我嫁给你后,一定做个温柔贤慧的好妻子,不刁蛮,不耍横。”

  从这天起,周瑜开始“纠缠”袁雅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周瑜从袁府出来,正自烦躁,却碰见了张勋。

  “公谨,到我的府上喝几杯。”

  周瑜从不浪费时间喝酒,何况被袁雅纠缠得心乱如麻,但这一次,他被张勋硬拉上了马车。刚进张府,周瑜就惊呆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不敢相信。

  ———女扮男装的小乔就在眼前。

  两年多未见,小乔出落得更有风韵,楚楚动人,一双星眸,湿湿的亮亮的,含着无限的深情爱义。

  周瑜轻轻地叫着:“小乔,真的是你吗?”

  小乔叫了一声“周郎”,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在家里日夜思念周瑜,担心他功业不成,真的不回来娶她了。她听说周瑜和孙策在一起,打了不少胜仗,就忍不住留了一封信,乔装离家,去找他们。由于孙策的大军威震江东,行踪是公开的,小乔很容易就找到了。而那时,周瑜刚离开一个多月。小乔在兵营休息数日,就想来寿春,但孙策觉得她来寿春,是周瑜的一大负累,就不答应。小乔先是大闹,后来就绝食。孙策无奈之下,只好派亲信孙中等人把她护送到寿春。

  小乔一进城就听说了周瑜和袁雅的绯闻,伤心欲绝,想自杀。孙中只好先把她安顿到张勋家中。他们是从张勋口中得知真相的。张勋看出孙策和周瑜前途无量,有意深交,就努力成全周瑜和小乔的好事。

  周瑜搂住小乔的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再存在了,一切都可以不再拥有了。

  小乔的泪水浸透了周瑜的前襟:“周郎,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兵荒马乱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多危险。”

  “再危险,总比想你的滋味好。就是死了,也比想你的滋味好。”

  周瑜心中除了小乔,还有大业,而她的心中却只有周瑜。

  周瑜的思绪一回到现实中,就意识到,绝不能让袁雅知道小乔来了,否则,她百分之百会杀了小乔。当小乔知道了周瑜的处境,十分惶恐。她怕袁雅来杀她,更怕她霸占了周瑜。

  “小乔,只要能把我的那箱书稿弄回来,我就不怕她了。袁术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害我的。”

  这一晚,周瑜当然就留在张勋府中陪小乔。

  二人相拥在一起,这才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过了丑时。

  “小乔,天快亮了,我们睡一会儿吧。”

  “周郎,我看你的眼睛雪亮,我看你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怎么睡啊?”

  “那就闭上眼睛睡。”

  周瑜闭上了眼睛,小乔却爬在了他身边,轻声说:“周郎……”

  “有话就说吧。”

  他睁开眼睛,发现小乔的脸红红的,无比的娇羞。从她的眼神中,他感觉到人生的一种大事就要发生了。

  二人都出生于官宦世家,尤其是周瑜,自幼明圣人之理,心高志远,从不近女色,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光光明磊落。在家时,二人爱恋得死去活来,也遵守男女之礼,如今身在他乡,经历了生死之恋和漫长的离别,都觉得再也不必被世俗礼仪所约束了。

  小乔闭上眼睛,缓缓解开了衣带,慢慢坦露出雪白无瑕的胴体……

  一连三天,周瑜都没去袁府。袁雅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四处找周瑜了。

  周瑜怕他发现小乔,只好舍小乔而陪她,恨不得从后面把她掐死,再偷偷地埋起来:这个庸俗、讨厌、凶恶、刁蛮、淫荡的女人,有机会我非好好羞辱她一顿,然后再把她嫁给一个丑陋残暴的屠夫……

  这是周瑜第一次如此痛恨女人。

  半个月后,他强忍住分离的揪心之痛,和小乔洒泪而别。他没让小乔回舒县,而是到孙策处。只要他一拿回那箱书稿,即刻去和她团聚。周瑜再三保证,一个月之内,他就能用计取回那箱书。

  小乔走后,周瑜就一心想着如何取回那箱书稿。他曾经装作动了心,用酒灌醉袁雅,把她的卧室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最后,周瑜只好去求袁术,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诉苦,且说他只是想取回书稿,并无拒绝袁雅之意。袁术倒通情达理,软硬兼施,总算逼袁雅把那箱书稿还给了周瑜。

  就在周瑜想逃离袁术时,袁术忽然决定,攻打徐州的刘备,请周瑜随行。周瑜对刘备很有兴趣,就决定再逗留一段日子。随军出征,袁雅不可能再纠缠他了。

  已经36岁的刘备,参加过平定黄巾之乱,讨伐过董卓,但都默默无闻。周瑜向许多人打听,只听说刘备任平原相期间,境内曾发生饥荒,许多人结伙行盗,刘备一边加强防务治安,一边施舍财物,礼贤下士,与他们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极得人心。

  周瑜觉得,只凭这一件事,就不可小觑刘备。

  他本该在中军陪袁术,但他执意要跟随先锋部队。行在最前面,身后是千马万军,内心充满了豪气,周瑜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忽然,前面出现一队骑兵,旋风般而来,喊杀声震天,为首一员大将就是诛杀董卓的吕布。他被曹操打败后,就投靠了刘备,特在此伏击袁术。吕布有万夫不挡之勇,两军刚一接触,两个先锋官就一死一伤。周瑜的身份是随军客卿,无力指挥袁兵,只好跟着往后退。吕布的兵马并不多,掩杀一阵就收兵了。

  吕布真是一员猛将,在阵前只有伯符和他能比个高下。洛阳战区的勇将和智臣之多,远非江东可比。江东若是多几个吕布和荀彧,伯符想立足江东就难了。

  这天晚上,袁术召集部属,商量战事。有人主张一开战,不和吕布单打独斗,全军冲杀。吕布兵少,必败无疑。有人觉得军粮充足,主张围困,和吕布长期对峙,不战而胜。

  周瑜最后才说:“群战虽然能胜,但伤亡极大,围困虽好,却太费时间,我有一计,只要伯父动一动手,徐州就唾手可行。”说到这里,他就闭口不说了,直到袁术屏退了部属,他才接着说:“与敌对垒,研究敌将的性格和人品十分重要。吕布先杀丁原,后诛董卓,为何就不能去杀刘备呢。”

  袁术一听,恍然大悟。

  周瑜又说:“吕布诛杀董卓,自以为功高无量;他勇猛无敌,必有骄气;他也打过许多胜仗,其军功和威名远在刘备之上,取而代之的心一定很强烈。暂且的屈从,无非是没有钱粮和辎重之故。只要伯父写一封信给吕布,援其军粮,他一定会先和刘备争夺徐州。”

  袁术依计行事。

  吕布接到信大喜,率军向东攻打徐州的门户下邳城,守将张飞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刘备派关羽去救下邳,自己就率大军一万多人,迎战袁术。

  周瑜得知后拍手大笑,对袁术说:“刘备精通政治韬略,善于笼络人心,有高祖刘邦之风,但他不懂用兵,又无张良和韩信这样的人才辅佐他,他一时很难有所作为。这次他犯了兵家大忌,他的兵马本就不多,还分兵两路,只能被各个击破。战争胜负取决于有生力量的消长,而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吕布能征善战,但太急功近利,反复无常,人心不归,即使一时拥有甲兵十万,最终也成不了大事。”

  袁术听了,容颜大悦:“公谨,你有击败刘备之策吗?”

  “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刘备两面受敌,危机四伏,必然急于击败我军,好回救下邳。就利用他这个心理,先败两仗,然后再设个埋伏就行了。”

  刘备担心下邳的安危,急于和袁术决战,胜了两仗之后,就全军杀出,想一举击溃袁术,穷追不舍,结果中了埋伏,杀出重围时,只剩下数百人。几乎在同一天,关羽也被吕布打败,和刘备收拾残兵,退守海西。

  其时,全军将士饥饿不堪,东海人糜竺甘愿拿出家中财产,资助刘备。刘备很快又招集了5000余人,在海西重整旗鼓,并且击退了入侵徐州和扬州的军阀杨奉。

  周瑜闻知这个消息时,已经回到了寿春城,赞叹不已:“刘备真的可能会成大业。他象他的老祖宗刘邦,是个打不死的人,到哪里都能聚众起事,败得多惨都能不折不挠,令人又敬又畏。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袁术将来一定比不上他。”

  袁术没攻下徐州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遵守诺言,中断了对吕布的粮草供应,吕布就又一次反复,再和刘备联合,共抗袁术。二是听了周瑜的话。周瑜觉得,徐州在刘备和吕布之手,远胜过曹操。袁术付出惨重的伤亡后攻下徐州,就要直接和曹操对峙。

  袁术回到寿春不久,就发生一件大事:曹操将汉献帝迁到了许昌,并将许昌改为许都。

  今年年初,汉献帝还都洛阳时,洛阳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百官劈开荆棘,靠在墙壁间居住。各州郡不肯进贡。官员们又饿又乏,尚书郎以下的官员出去采野菜,有人饿死于残墙断壁之间,有人被士兵杀死。在此情况下,曹操趁虚而入。

  许多人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周瑜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事。于是,他决定暂回江东,留下来观察曹操的动向。反正小乔在孙策那里,他很放心。

  周瑜找到袁术:“曹操是我们的第一劲敌。如今他迎接了献帝,是顺从民心,合乎时势,势力必会更加强大,伯父可要早做打算啊!”

  “汉室已经是一副臭皮囊了,曹操抢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袁术搂住周瑜,低声说:“苍天示意,新的真命天子已经有了。”

  “是谁!”周瑜很奇怪地问。

  袁术得意而又神秘地笑了:“代汉者当途高。这是民间流行的预言。这句话中的‘途’与我的名字‘术’和表字‘公路’相应。我家的祖先出于春秋时代的陈国,是舜的后裔。舜是土德,黄色,汉是火德,赤色。以黄代赤,这是五行运转的顺序。”

  周瑜没想到袁术竟会迷信于民间的图谶,妄自尊大到如何荒唐的程度。

  袁术接着说:“传国玉玺也被我得到了,这一切都是天意。”

  周瑜本想劝袁术,自知不会奏效,又咽了回去。他对袁术已经无话可说了,只想多收集一些关于曹操、刘备、袁绍等诸豪强的情报,摸清他们的思维规律,想知道谁会是洛阳战区的胜利者。

  周瑜离开寿春,到了九江,名为摆脱袁雅的纠缠,其实是为了曹操。出了九江,就是曹操的地盘了。他启用了江东的情报网,开始收集关于曹操的消息,一一记录在册。他觉得袁术必败,刘备大器未成,吕布、张绣、马腾等人都不值一提,洛阳战区只能是袁绍和曹操二者之一。袁绍远在冀州以北,数百里之外,曹操则就在邻前。周瑜从袁术口中,已经了解到许多袁绍的所作所为,对曹操则很陌生。

  袁术本来想任命孙策为九江太守,以抗强曹,但他不放心,就任命了一个叫陈纪的丹杨人。

  陈纪怕孙策有一天会取代他,曾经向袁术进谗言,欲置孙策于死地。孙策气得差点杀了他。周瑜到了九江,处境可想而知。他一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索性跨过九江,孤身前往许昌。六年前,他周游天下时,曾经到过许昌,且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周瑜到了许昌后,却意外地遇到了蒋干。

  蒋干从淮江书院毕业后,遭遇皆不出周瑜所料,或任某县的小吏,或到某豪强家教书,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头两年,他被压仰得几乎想投河自杀。在许昌,蒋干住在许都太守满宠的家中,一边教满宠的两个儿子读书,一边苦练口才和纵横之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苏秦和张仪。

  那天,周瑜到满宠家门口转了转,想见一见曹操这个心腹部属的尊容,却看见蒋干走出来。

  同学他乡偶遇,不胜惊喜。周瑜装出一副落魄模样,蒋干信以为真,还安慰他

  “不要着急,满大人答应我说,等到他的两个儿子读完四书五经,就把我推荐给曹操当一名书簿。我到了曹操身边,就推荐你。”

  周瑜听着,一阵心酸:昔日在淮江书院,学子们自以为高高在上,以教化众生为已任,毕业后却要做官宦之家的家奴,表现好了方能给豪强起草书文。

  “淮江书院怎么样了?”

  蒋干长叹一声:“入学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少。我走的时候,还不到一百人了。许多田产被拥兵自重的士族霸占,连给院墙换瓦的钱都挤不出来了,唉,惨啊!”

  听蒋干说,曹操的堂弟曹洪的一个好友犯了法,被满宠抓到了。曹洪向满宠求情,满宠不理,就向曹操求情。于是曹操召见了许昌的官员。满宠知道曹操是要他放了曹洪的好友,便将他处死之后再赴宴。结果,曹操却很高兴,封赏了满宠。

  曹操真是贤明啊,这样的事我和伯符都做不出来,袁术更不要说了。

  曹操除了荀彧,还有两个极厉害的谋士,一个是郭嘉,一个是荀攸。二人正直不阿,到满宠家做客时,纵论天下大事,通达事理,高瞻远瞩,敏于见机。蒋干在屏风后听到,感叹不已,转告给周瑜。

  周瑜听了,感叹不止:“曹操有他们辅佐,真是如虎添翼,必成大业。”

  蒋干对此深信不疑:“乱世之中,跟对人最重要。我们不要再流浪观望了,一心跟着曹操吧。”

  曹操设屯田都尉和典农中郎将,召蓦百姓在许昌周围屯田,预计能收获谷物一百万斛,所辖各州郡必须严格推行。以后征战四方,就不用长途运粮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用献帝诏书的名义打击异己势力,往往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据满宠等人说,曹操用兵如神,与世无匹,自撰兵书十余万字,其中对《孙子兵法》进行了详细的诠注。周瑜启动了江东在洛阳的情报网,花重金收费了曹操的一个近侍,将曹操的废手稿弄到了手,果然发现了许多兵法的论述。

  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这是曹操对《孙子兵法》总的评价。

  曹操丢弃的一张评注《孙子兵法》的稿张上,写了划,划了又写。周瑜在纷乱中,整理出了曹操最后的思路是:避实就虚;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以正合,以奇胜;识众寡之用者胜。这六点正是《孙子兵法》的精髓中的精髓,只有对《孙子兵法》倒背如流、领悟透彻的人,才能在万句话中总结出这六句。

  曹操练兵,皆在许都城外。每一次,周瑜必到场观看。由于钱粮丰足,曹兵装备极好,兵强马壮,刀枪雪亮,而且精神面貌极好,威风凛凛,训练更是有素,阵形变化十分熟练,冲杀时如排山倒海,后退时也井然有序。曹军的纪律更是严明,堪称军令如山,行军途中,有践踏青苗者,杀!从不含糊。

  更令周瑜心惊的是,曹操麾下勇将如云:曹仁、曹洪、夏侯渊、夏侯忄 享   、许诸、徐晃、李典、于禁、乐进等人,身经百战,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回江东立足,何等英明,我和伯符若是以最初的5000兵马,在洛阳战区遭遇曹军,必败无疑,一战而溃。如果曹操统一了北方,继尔攻打江东,如何应对呢?硬打硬拼,必败无疑。看来江东只能用水军来对付曹兵,不让曹军一兵一卒过江,方能保全江东。

  了解曹操就像读书,越读越觉得自己读的书少。周瑜初想在许昌住两个月,但一住就是半年之久。这半年,周瑜得到了一个结论:洛阳战区的霸主将是曹操。袁绍虽然强大,也有许多优点,但最终会败给曹操。

  有了曹操将是中原霸主的结论后,周瑜第一个念头便是尽快离开许都,直接回江东和孙策共商大计。于是,他告别了蒋干,往南而行,却不料一出城,就被九江郡太守陈纪的亲兵抓住了,二话不说,就押到寿春,罪名是通敌。

  原来,当初孙策投靠袁术时,袁术本欲任命他为九江郡太守,一方面是想藉此留住他,就近监视,一方面则是想利用孙策的勇武善战,以抗相邻的强曹,但他终究放心不下,最后改派丹阳人陈纪赴任。

  这个陈纪才能平庸,却心胸狭窄,一天到晚担心孙策会取其地位而代之,尤其当他听说孙策在江东连战连捷,声威大振时,更是惶惶得坐立不安,老想先下手为强。这回身为孙策左右手,又是结拜兄弟的周瑜只身来到寿春,他早已积心处虑要除之为后快了,如今恰逮住机会,遇到周瑜离开许都,便派亲兵在城外守株待兔,准备以通敌罪名,借袁术之刀杀人。

  周瑜见到袁术之后,并不惊慌。

   “伯父,我是想刺探情报。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决不是通敌。”他指着身边随身携带的书箧:“这些书都是我这半年来在许都观察的心得,是献给伯父参考的。”

  “那好,你就留下来辅佐我成霸业吧。”

  从这一天起,周瑜就失去了自由。袁术没有“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之心,否则,周瑜不死也要被打入大牢,受一番苦痛。

  周瑜到寿春的第二天,袁雅就来了,一见周瑜就大哭起来,扑到他怀里,推也推不开。周瑜走后,她一直没有新的男友。这对她来说,确是对周瑜动了真情。

  “周郎,你别怕,我爹杀了你,我也死在他面前,他若是伤害你,我就自己伤害自己。”

  周瑜听她说得情真意挚,确是发自肺腑,禁不住一阵心动,对她的恨由浓转淡:不管她有多么凶恶和讨厌,对我这份情倒是真的。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羞辱她,更不能把她嫁一个残暴的屠夫。袁家家破人亡那一天,我要把她救出来,给她讲许多道理,让她读许多书,做一个温柔贤慧、善良体贴、人见人爱的好女孩。

  汉献帝建安二年正月,袁术在寿春登基,自称“仲家”,改九江郡太守为淮南尹,作为京都最高行政长官。设置公卿百官,到郊外祭祀天下。

  周瑜自知阻止不了,还是写了一封长信,历数不能称帝的种种理由,算是尽心尽力了。孙策也来信劝阻,他不听,孙策就和他断绝了关系。袁术一气之下,竟然病了一场,大骂孙策没良心。此时,孙策已攻占了会稽郡和吴郡,兵精粮足,人才济济,平定江东指日可待。

  周瑜深知,袁术称帝之日,就是崩溃开始之时。这一年五月,袁术派张勋和桥蕤进攻吕布,部队发生内乱,在吕布凌厉的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了,除了张勋和桥蕤,十几员大将被杀,从而不敢再犯徐州。

  同月,曹操以献帝的名义,策动孙策、吕布和刘表讨伐袁术。孙策和袁术有旧情,暂时又无利害冲突,不想答应曹操。曹操知道孙策所需,让献帝下诏封他为骑都尉,承袭父亲孙坚的爵位乌程侯,兼任会稽太守。孙策正想得到朝廷的封号,以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就应允了,但未出兵,只发了一张檄文。

  九月,曹操带着献帝的诏书,亲自东征。袁术被一连串的失败吓得不知所措,留下大将桥蕤抵抗曹操,自己渡过淮河,逃到淮北去了。桥蕤刚一开战,就被曹操的大军包围了,全军覆没。

  “公谨,唯今之计奈何?”袁术走投无路了,问周瑜。

  事已至此,周瑜也无力挽回,何况他并非真心辅佐袁术,只是想把他变成一堵墙,然而,他看到袁术的惨相,很不是滋味,真想说,到江东投奔孙策吧,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算了,我和孙策都把你当长辈一样敬重。

  “去向你兄长袁绍求救吧。”

  “他和曹操是一伙的,巴不得我死。”

  “那就派使者去联合吕布、刘表和张绣等人,共抗曹操。唇亡齿寒,眼见曹操一天天地壮大,他们一定也害怕。”

  “公谨,你才学过人,文采卓然,就替我精心写这几封信吧。”

  周瑜一夜未睡地写信,引经据典,字斟句酌,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袁雅一直守在他身边,后半夜就爬在书桌上睡着了。随着袁术不断兵败,她懂事多了,甚至要带周瑜去投奔伯父袁绍。

  刘表和张绣看了周瑜的信,深以为然,就联合讨伐曹操,不求全胜,至少要伤一回曹操的元气,却中了曹操的埋伏,大败而归。至于吕布就更惨了,他在袁术的支持下,进攻曹操,接连惨败,退到下邳城时无路可退,只好投降。

  在此之前,吕布将刘备赶出了徐州。刘备就投靠了曹操。听袁术说,曹操本来想饶吕布一命,但刘备提醒曹操别忘了丁原和董卓的下场。曹操于是就改变主意,杀了吕布。

  周瑜听了之后,很吃惊:一向以宽厚仁义著称的刘备,也有阴狠的一面。他为何做出这样有辱名声的事情呢?

  周瑜想了好几天才想通:他雄心犹在,还想创立自己的基业。他东山再起的最佳地点是徐州。如果吕布还活着,必是他的大患。他迟早要背叛曹操的,他一生都不会久居人下的。

  “伯父,民间和术士的话都不可信……”周瑜想责怪袁术迷信。

  “汉室衰微,袁氏应当接受天命为君王,符命和祥瑞显示得很明白。这个真命天子可能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袁绍。他如今拥有四州之地,人口一百万户。曹操是宦官之后,苍天不会把江山交给他的。”

  周瑜听了,又无话可说了,回江东之心更切。

  居巢县在长江北岸,是著名的鱼米之乡。袁术生活中的精米和许多水果都产于此地。居巢人辛辛苦苦生产出的美食,十之八九都贡奉了袁术,怨气很深。袁术接连惨败,居巢人也揭竿而起,民乱不断,连袁术任命的县长都杀了。

  周瑜趁机要去平定居巢县。他那几封信,赢得了袁术的几分信任。袁术犹豫了半个月,直到居巢守军再次告急时,他才答应周瑜。

  袁雅死活要跟随周瑜,他摆脱不掉,只好随她。

  周瑜到居巢县的目的是要回江东。到居巢的第二天,归心似箭的他,就想即刻偷偷过江,但想到袁术对他的信任和爱护,想到袁雅的痴情,又于心不忍。

  就先替袁术平定了居巢县再走,即使挽救不了他败亡的结局,又对江东无任何益处,但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就心安理得了。

  于是,周瑜率领两千人兵马,十余天恢复了居巢的正常秩序,赢得军民一致颂扬。

  这天,周瑜准备了一桌酒菜,请袁雅和他共饮。袁雅乐不可支,却没想到周瑜在酒里下了迷药,三杯酒下肚,她就昏昏睡去。周瑜轻轻地把她抱上床。她的身子婀娜柔软,脸红红的,娇艳妩媚,楚楚动人,他竟然端详了好一会儿。

  周瑜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袁术,一针见血地历数了他的种种过失,然后就直言劝导。一封写给袁雅,说他有了小乔,不可能再爱别的女孩了,教她好好保重。

  周瑜临行前,又来到床边,望着熟睡的袁雅,忽然有不舍之感,想抱她。最后,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嘴上碰一下,又在袁雅的嘴上碰一下,算是吻她。这种吻是小乔的发明。

  周瑜走时,将官印悬于府衙之上,未带走一兵一卒,一草一木。

  渡江时,正是繁星满天,明月当头。周瑜望着流逝的江水,回想起二十四年的功与名、情与怨,一种对“逝者如斯”的恐惧油然而生。

  建安四年,周瑜找到孙策时,孙策亲率两万大军,打败了刘勋,把宛城围个水泄不通。

  喊杀声、马嘶声和妇孺老幼们惊恐的惨叫声连成一片。江东兵将如狼似虎,宛城守军拼力死战,仍然节节败退,往东北方向溃退,大半个城区的主要街道很快失守。丹阳兵在已经占领的城区横冲直撞,见到可疑的人就抓,稍有反抗就格杀勿论。

  两年前,小乔和孙中回到孙策的兵营里,没过多久,就觉得很孤独、很郁闷。孙策总觉得她轻佻,至少是情感不稳定,她爱一个人时,确实会献出自己的所有,但也很容易变心而喜欢上另一个人,所以就以长辈自居,对她严加管教。小乔不服,一见到他就吵着要自由,二人免不了大吵。

  数月后的一天,小乔悄悄地逃出了兵营,回到宛城,竟然住进了太守刘勋的府上。

  孙策向刘勋要人,刘勋不答应,非要周瑜亲自来不可。

  当时,正是割据江东的关键时刻,会稽和吴郡尚未攻下,孙策无力攻打刘勋,又投鼠忌器,怕刘勋狗急跳墙,伤害了大乔。过了不久,孙策派出的密探回报:小乔和刘勋有旧情,她一直住在刘勋府上,且和他谈笑风生。刘勋并未派人看管她。

  孙策本来就认为小乔风流轻佻,朝三暮四,一听这消息,就信以为真了,不再想着救她了,只想如何把大乔救出来。

  原来,孙策攻占了曲阿之后,就和大乔通了音讯。

  他本想派人把大乔秘密接出来,但乔公年迈,行动不便,主要是他觉得孙策对朝廷不忠,执意不肯投奔他,也不许大乔和孙策来往,令大乔夹在情郎和父母中间,左右为难。

  大乔很温顺孝心。小乔在家的时候不多,她宁愿忍受相思之苦,也不忍离开爹娘而去,只等情郎攻下庐江郡再见。

  孙策在未攻下会稽和吴郡之前,就开始图谋庐江了,制订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

  庐江郡的近邻上缭城的太守刘夏,与孙坚有旧情。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孤身难保,就想投靠一个明主,不求称王,只想保住一场富贵。他看孙策文武双全,勇武过人,自转战江东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觉得江东必是他囊中之物,将来统一天下,也未可知,故而就写信,主动与孙策交好。

  孙策当然愿意多笼络江东的实力派人物,也十分热情,回信以子侄之礼相称。孙策攻克吴郡之后,就写信给刘夏,请其助他一臂之力,出兵骚扰庐江郡,诱引刘勋出兵攻打上缭,使庐江空虚,孙策趁虚而入,即使刘勋及时回兵援救,孙策以逸待劳,也能轻易地击溃刘勋,一举而定庐江郡。

  刘勋果然中计,觉得有了出兵上缭的口实,正是扩疆拓土的良机,就亲率大军杀向上缭。他的谋士们也曾提醒过他:孙策已经平定了吴郡,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庐江,此时出兵上缭,万一孙策趁机来攻,那就危险了。刘勋觉得谋士们的判断有理,但又觉得宛城和上缭并不遥远,孙策作战勇猛,四年前以少胜多,大败陆康,刘勋至今记忆犹新,但这四年间,他屯粮练兵,自以为卓有成效,觉得庐江郡兵精粮足,城池坚固,即使孙策来了,他的留守大军也能抵挡一个月。这一个月的功夫,他足可以攻克上缭,再挥师返回,与孙策决战。

  再三思虑之后,刘勋还是决定出兵上缭。临行前,他听从手下谋士之言:将乔公一家人从舒县接到宛城,和小乔住在一起。一家人中,乔公夫妇和小乔都可自由自在,行动无阻,只有大乔受到严密监控。意思很明:如果孙策真的来攻打庐江,让他投鼠忌器。

  小乔和刘勋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地相知相交,竟有手足之情。她希望孙策能成大业,但又不愿意看到孙策打败刘勋。她竟然天真地想:等到孙策和周瑜占据整个江东之后,依然能和刘勋和平相处,这就两全其美了。

  孙策刚到宛城下,刘勋的留守大军不识厉害,主动杀出,想趁吴军立足未稳,一举击溃。没想到,吴军身经百战,骁勇凶悍,虽是立足未稳,依然队形不乱,且阵式变化多端。相比之下,庐江兵兵不精,将不强,尽管粮草丰足,武器精良,兵力也不少,还是挡不住远途而来的吴军的狂冲猛杀,在家门口被打得大败。

  在血战中,孙策身先士卒,连挑三员庐江的猛将,无人敢挡其锋。吴军气势如虹,庐江兵将则心惊胆寒,急忙向刘勋求救。刘勋闻讯,大惊失色,不敢怠慢,回援宛城。

  在第二仗中,刘勋也败得很惨。他想不明白,装备精良的庐江兵,在吴军面前,为何如此不堪一击,直到想起周瑜曾经的告诫:民富并不一定兵强。庐江人偏安太久,安逸无忧的舒服日子太多了,没有经过困苦和血腥的磨励,哪里能敌得过天天在血泊里打滚的吴军。

  刘勋识得孙策的厉害后,就坚守不出。

  他万万没想到,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李术率领本部数千精兵,临阵倒戈,出其不意地夺了城门,放孙策的大军进城。

  李术,字孟尝,庐江人,出身贫贱之家,三岁丧父,五岁亡母,被一个好心的远亲收养,从小受了很多屈辱。十二岁时,他就独自出外谋生,据说参加过黄巾军,后来又投靠朝廷的军队,立了战功,黄巾军被平定后,他得到了一个小县城的校尉之职。

  然而,李术并不因此满足,而是刻苦读书,练武不缀。三年前,他投靠了刘勋。刘勋见他文武双全,精干过人,对他的奋斗历程更是钦佩不已,很快委以重任。

  在孙策攻打庐江之前,李术已经是刘勋所倚重的心腹大将。刘勋待李术不薄,赏地封官,煮酒言欢,想不到在此关键时刻,他在背后插了刘勋一刀。

  刘勋慌乱中反击,效果甚微。在这个危急关头,小乔不忍心离开刘勋。

  “大哥,眼下如何是好啊!”

  “我已经向江夏郡的黄祖求救了,只要我们杀出城外,退守流圻,等到荆州兵一到,再和孙策决一雌雄。”刘勋听着四面都是吴军的喊杀声,“小乔,你快去孙策那里去吧。看这形势,我没把握能杀出城。”

  “大哥,我不走。”小乔紧紧地拉住刘勋的手。

  “去找周瑜吧。”

  小乔的身子一颤,眼睛湿润了,手却抓得更紧:“大哥,等你脱险了,我再去。我留下来,很可能会帮上你……”

  “大人,把大乔带上,就能杀出城。”一个亲兵提醒刘勋。

  刘勋看着小乔,等着她说话。

  “如今形势,只有这样了。”小乔很痛快地答道。

  “好。”刘勋冲着小乔,很欣慰地笑了笑,就吩咐:“把乔公乔母带到地下室,那里最安全,等到城里平静了,再把二老送给孙策。”

  孙策一进城,就命令黄盖率领一队骑兵,经小巷,直插西门,堵住了刘勋的退路。刘勋杀不出去了,在混战中又不能推出大乔,害怕普通的丹阳兵将不识她,只好退守城西的金元塔。

  金元塔是宛城最高的建筑,塔高二十余米,塔基有富贵人家的庭院一样大小,且离地面有两米高,南北有栅栏,东西有数十层台阶,宛如一座小城堡。刘勋十分喜欢这里,经常派人来打扫并义务修补破损之处。刘家的亲友们更把此地当成聚会之所。

  吴军初入城,不识金元塔之重要,未派兵将防守,刘勋没费多大劲儿,就占据了此地。吴军猛攻,被居高临下的庐江兵杀退了。在此之前,已经有百余名百姓来此避难了,其中竟然有一半是刘勋的亲友。吴军来得太快,刘家的亲友太多,刘勋哪里来得及带他们走。

  吴军英勇且训练有素,不等有大将来组织,就自动排列好队行,准备下一轮冲杀。刘勋登高下望,见此情景,又敬又惧:这真是天下最精锐的军队,难怪孙策能横扫江东。他真是治军的奇才。

  吴军正欲再冲杀,猛听得对方有人高喊:“刘大人有话要对孙将军说,请暂且休战。”

  吴军都以为刘勋要投降了,就一面严阵以待,一面飞马禀告孙策。孙策也这样以为,策马来到,喊刘勋出来对话。

  于是,刘勋就推出了大乔。

  孙策果然不敢下令强攻,又不想轻易放走刘勋,气急败坏之下,就将刘勋的所有亲朋故友都抓了,扬言,大乔若是少了一根毫毛,这些人都要陪葬,并血洗宛城。刘勋只要归顺,才是唯一出路。

  双方紧张地对峙着。

  就在此时,刘勋从亲友口中得知:吴军专横残暴,稍有不从和不满者,一律格杀。就连刘勋年迈的乳娘,只说了不满的话,也被杀了,还有……

  刘勋和小乔都听得目瞪口呆,血往上涌。

  等到天明时,周瑜赶到了。

  这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周瑜始料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坚信小乔对他的爱。

  “小乔绝不会背叛我。”

  “公谨,小乔是爱过你,爱得发疯,为了你她连死都不怕,这不假。但是,女人的心都是善变的,尤其是小乔,很轻佻的,我们的密探亲眼看她和刘勋在一起谈笑。两年了,他们……”

  “伯符!你不要污辱小乔!”周瑜声音很大,把孙策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

  “公谨,我不是污辱她,只是把真相告诉你。大乔来信告诉我,刘勋并没有囚禁小乔,她想回家就回家,但为何不到我这里来呢?毕竟我是她的姐夫兼情郎的生死兄弟。”

  “这……我相信……她一定有合理的理由。”

  “公谨,我们兄弟刚见面,不要吵了。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了。”

  周瑜单骑金元塔前,不带任何兵器,要见刘勋。

  刘勋一听是周瑜出来了。

  “你想救小乔,就进城来吧。”

  周瑜大声说:“好,我这就进去。”

  他说着,就跳下马,大步走过去。

  吴军不敢向前,都回头看孙策。

  由于周瑜离敌军越来越近,孙策也不敢轻举妄动,急得大叫:“公谨,快回来,快回来。”

  周瑜回过头,冲着孙策笑了笑,又挥了挥手,示意孙策不要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和小乔经历了生离死别,她已经把贞操给了我,绝不会再背叛我。她在刘勋府上待了两年,一定有她的理由。

  七年前,我刺杀刘勋,刘勋都没有杀我,并且放小乔回到我身边。可是如今,刘勋身陷绝境,为了生存,很可能会凶恶和无耻一次,把我、小乔和大乔统统做为人质,杀了泄愤,也不无可能。

  然而,我若不进城,小乔一定会伤心的,以为我不够爱她。她以为我无颜回舒县娶她,就不畏艰险,千里迢迢到寿春看我,何时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了?如果这次刘勋杀了我,小乔一定不会独活,我们为情死在一起,值得。我不进城,小乔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孙策拉不回周瑜,只好下令吴军后退百余米,但将刘勋的百余名亲友都推到前面。

  周瑜来到刘勋面前,不由得怔住了,只见他的脸苍白憔悴,满是疲倦和悲凉,昔日的清高和自信不见了,双眼布满血丝。数年来,他自以为兵强马壮,人心归附,不求称王称霸,至少能保一方平安。他和孙策一战之后,才想起周瑜八年前的话: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相争,失败的例子并不少见。民富不一定兵强,在乱世之中,兵不强,民富焉能长久。

  “你真的来了,就不怕我杀了你。”

  “能不杀人的时候就不杀人,能不做恶的时候就不作恶,这是你的信条。”

  “此时非彼时了,狗急了会墙,何况人呢?”

  周瑜表情很平静,毫无惧色:“那我有一个要求,我要和小乔死在一起。”

  “你以为小乔真的会跟你去死吗?”

  “一定会。”

  刘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拍了拍周瑜的肩:“小乔没有看错人。”

  “小乔呢?”

  刘勋招了招手,示意周瑜坐下:“这两年,小乔很多时候都住在我家,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不介意吗?”

  周瑜很自信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小乔对我的忠诚,也相信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对她一定会以礼相待。即使你深爱着她,也不会强迫她,只会把这种爱深埋在心底,一心一意地让她快乐。”

  刘勋问:“为什么?”

  周瑜微笑着说:“因为我若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刘勋凄苦地笑了:“知我者,公谨也。这两年,小乔没有一天不想你,她没有辜负你,你也没有辜负她。”能得到这种理解,他很欣慰,却没忘了替小乔解释:“小乔是有点任性,孙策对她管得太严厉了,她受不了,就跑回来了。在家里,又受不了乔公的管教,就经常到我的府上透透气。”

  周瑜没想到刘勋这样爽快。

  小乔一见到周瑜,顾不得刘勋在场,就扑到他怀里,泪水长流。

  “公谨,你和伯符情同手足,你的话他可能会听。”小乔来不及倾述别离之情,就说,“你救救刘大哥吧,他是天下难得的好人……”

  刘勋厉声说“小乔!不要替我求情。我恩怨分明,和孙策势不两立。你不要废话了,快跟公谨走吧。”

  他挥了挥手,就转过身,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他很爱小乔,但她性格刚烈,不能强迫,他只能以礼相待。日复一日,朝夕相处,虽然没有肌肤相亲,他也感到许多欢乐。日子一久,他觉得这种关系也不错,不想去改变了。如今面对着和小乔生离死别,他的心很痛。

  小乔没有走,她拉住刘勋的手,流着泪说“大哥,你不要固执了。只要你放弃前嫌,我、周瑜和孙策都是你的亲人。”

  “别提孙策那个畜牲。庐江的父老乡亲们都看着我呢,我死也不会向他低头。小乔,我杀你姐姐,只是替庐江人行道,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你恨我,我也要这样做,谁叫她至死也不肯离开孙策。你劝我,还不如去劝她。”

  “你不放大乔走?”周瑜吃惊地问。

  “这不能怪我,大乔宁可和小乔断绝姐妹关系,也不愿放弃孙策未婚妻的身份。其实,她和孙策还没有婚约。”

  周瑜不解地问:“伯符做错了什么事,你们这样恨他。”

  “孙策凶残暴戾,杀人如麻。他攻破庐江郡城后,坑杀的无辜降兵和百姓,数不胜数。如今又把这么多人拉到阵前,随时都可能杀死。庐江的小孩子一听孙策的名字,都不敢哭了。庐江人就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向这种恶魔屈服。”

  “果真如此吗?”

  “我大哥说的句句是实。”

  小乔这样称呼刘勋,亲切而又自然。在刘勋府上,她和刘勋以兄妹相称,刘府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刘勋的三个孩子都亲切地称她“姑姑”,仆人们称她小姑奶奶。

  “你那个义兄自以为天下无敌,就骄横自负,谁敢有半句怨言,一律格杀。我大哥的奶娘吴婆婆善良得简直就是活菩萨,城破之前,她说自己有病,不随我们走。我大哥觉得她是个年迈的老人,又非刘家的嫡亲,孙策不会伤害她。哪里知道,她就死在孙策的刀下。”

  周瑜替孙策辩护:“一定伯符的手下人干的。伯符统领千军万马,不可能看住每一个部属。”

  “是伯符亲口下令杀的吴婆婆,还有张家两百多名亲友和门客。”

  周瑜看着刘勋和小乔悲愤的表情,不由得他不信。

  “伯符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信,你就到城里自己看吧。”刘勋悲愤地说,“听说在攻克会稽的东冶城时,这个恶魔也下令血洗,无辜被杀者不计其数。”

  周瑜见二人说得十分悲愤,急忙转移话题。

  “刘大哥仁义双全,就该替庐江的父老乡亲的生死安危着想。这几年,伯符心中只有大乔。你若杀了她,以伯符的性格,必然会血洗庐江郡。”

  “庐江人可杀不可辱。”刘勋拍案而起,十足的英雄气慨,“宁可玉碎,不得瓦全,否则就会被天下英雄耻笑。”

  “刘大哥,你一时冲动,就会成千上万的人头落地,这值得吗?我有一条两全之策。”

  小乔急切地问:“快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孙策占据了曲阿、丹阳、吴郡、会稽等大片江东领士。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望眼江东,谁还能挡住他的大军呢?既然如此,刘大哥就要想一想后路了。”

  “难道让我投降孙策!那我死后如何去见惨死的乡亲父老?怎么去见我的乳娘,这万万不行。”

  “不是投降孙策,而是投奔曹操。”周瑜说:“曹操英明果敢,乃一代雄才,统一北方已成定局。以您的治国之才,他一定会重用,到那时,区区的一郡之首,不在话下。”

  刘勋苦笑着说:“我还能活着出城吗?孙策非要我投降不可。”

  “你如果放了大乔,我在北门留一条路。据说,在流圻等地还有两万兵马,你也可以平安地带出庐江,投奔曹操就有了资本,一定会受到厚遇。”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以来,皇帝只有一人,更多想称帝,或是想长久割据一方的人,都将被消灭,威风自在一时,最终家破人亡,子孙被斩尽杀绝。而有的英雄豪杰投奔了明主,封侯拜相,一生荣华富贵,子孙满堂,名留清史,有何不好呢。曹操统一了北方,你又岂止是一郡之首。在狂风骇浪的汪洋大海中,宁可做巨船上的一片帆,也不做一叶独木小舟。这是明智之举。”

  小乔抓住了刘勋的手:“大哥,你就听了吧。这么多年,你对庐江的父老乡亲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再死战下去,反而害了他们,于公于私都不利。”

  “孙策会让我带着两万兵马出庐江。”

  “我的话,孙策会听的。”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孙策。”

  “我和小乔,还有大乔护送你出城,你到了安全地带,再放了我们。”

  刘勋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一声长叹,思考良久,猛地转身跪在周瑜面前。

  “公谨,我这是替庐江百姓们跪的。孙策凶残,杀人如麻,我有心无力,致使庐江百姓落到他手中,我真担心啊。你也是庐江人,庐江百姓对你有生养之恩,虽然逼得亡命他乡,但人不亲土还亲呢,你要多替这片土地尽心尽力啊。”

  周瑜感动得热泪直流,也跪在刘勋面前。

  “每个庐江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此话若有半句假意,让我死于乱箭之中,马蹄之下。”

  刘勋给周瑜磕头:“这是我替庐江的父老乡亲们磕的,你一定要受……”

  孙策兵不血刃占领了宛城,和朝思暮想的大乔团聚。二人不顾众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瑜等到孙策和大乔的激情过后,把孙策请来。

  “伯符,你在庐江郡城杀了三千多人?”

  “那都是刘勋的死党,不把他们杀光,庐江郡如何能长治久安。”孙策觉得没什么不对,满不在乎。

  “想长治久安,人心归附,就要广施仁政。即使那三千多人是刘勋的死党,也该用怀柔的政策进行分化瓦解……”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用怀柔的政策,不如杀了他们,省心省力。”孙策哈哈地笑了两声,得意地向周瑜讲述他的光辉战史:“我小霸王孙策于万军之中杀入杀出,如履平地。有一次,我只带十几个亲兵打猎,遇到严白虎一百多人的飞豹队,我没有退,第一个冲杀过去。我的亲兵随后跟上,各个如同猛虎下山。我一枪挑死了为首的那员大将,把十倍于已的敌人杀得大败。十几个人追杀一百多人,那感觉太妙了。攻打庐江郡城时,两军交战,我冲在最前面,先挑杀了刘勋的三员大将,我的将士们见此情景,无不奋不顾身,把庐江兵杀得抱头鼠窜。”

  他使劲儿拍了一下周瑜的肩:“如今,你又回来了,这江东显得太小了,哈哈哈!”

  周瑜望着不可一世的孙策,气呼呼地说:“庐江人都在说你滥杀无辜。”

  “一定是刘勋的死党在诋毁我,等我查出来,把他们都杀了。”

  “孙大将军!”周瑜指着孙策,大声:“你嗜杀成性,如何得人心,成大业呢?”

  孙策的声音也提高了:“我手下人才济济,谋士视我如兄弟,竭心竭力,武将视我如手足,肯在阵前效力,我怎么不得人心了。”

  他见周瑜的脸红了,嗓门就低下来,把周瑜按着坐下:“我的好兄弟,你不要听小乔和刘勋的一面之词。刘家在庐江郡称雄数十年,门人故友自然不少。不把他们杀光,我们如何立足呢?刘勋是个草包,小乔是个小女子,他们懂什么呢。”

  这一次,二人不欢而散。

  周瑜并不肯罢休,又和孙策谈了几次。孙策不胜其烦,就表面认了错,内心却不以为然。他要把宝贵的精力用在治军和征战上,不想和周瑜在此事上纠缠。

  周瑜指责孙策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孙策爱兵如子,视将如兄弟,尤其是对张昭等几位年长的名士,私下里都以晚辈相待,受到贤才们的一致好评。

  在宛城,周瑜和小乔,孙策和大乔同一天举行婚礼。

  江东还未平定,婚事一律从简,但这两对经历了生生死死的有情人,回想起情路历程,都感激苍天有眼,幸福得泪水直流,婚后的恩爱和甜蜜就不必说了。

  乔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乔公在现实面前和张昭等人的劝说下,也接受了孙策和周瑜。

  “周郎,这两年,我并不是总在刘府,也常回家。”

  “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但是我还要说,你远在寿春,让我去哪里呢?在家,我爹天天给我讲道理和道德观念,动不动就要执行家法,烦死了。我和伯符不和,他在我面前,和我爹差不多,我干这个不行,干那个也不行,两年时间,非把我闷死不可。”

  “刘勋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和他那么投缘?”

  “我不说,说了怕你吃醋。”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我还吃什么醋。你说出来,我也好学学。”

  “你们都把我当成了小孩子。刘大哥除了一心一意地呵护我,还把我当成了朋友,什么事都对我说,还征求我的意见。虽然我的意见很幼稚,但每一次他都认真地听,从不走神,更不嘲笑我,事后还很婉转地指正我的错误,令我既增长了见识,又不会感到尴尬。我听刘大哥讲了许多天下大事和人间精彩的故事,才感觉天下原来好大好精彩,原来心灵还有许多扇门,这些门被你、我爹和伯符锁上了,是刘大哥把它们打开的。”

  “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嫁给刘勋。”

  “当然会了。”小乔钻到周瑜怀里,“可是,人生根本没有如果,一女也不能嫁二夫。”

  正当周瑜和孙策陶醉在新婚的甜蜜时,流圻却传来消息:刘勋到了流圻,并没有投靠曹操,而是和赶来增援的黄祖会师,摆出阵式,欲夺回宛城。

  孙策向来好战,但此时,他正与大乔缠绵不已,难舍难分,却不得不弃佳人而披盔带甲,一百分的不情愿,气得咬牙切齿,非要把出尔反尔的刘勋碎尸万段。周瑜也不想和小乔分离,但怕在孙策面前觉得脸上无光,就积极出征。

  小乔拉住周瑜的手:“刘大哥是受了黄祖的胁迫,或是一时糊涂,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了。你到阵前再劝他,他能临阵退出战场,吴军也能减少许多伤亡。万一他不听,打败他后,千万不要让伯符杀他。”

  周瑜见小乔苦苦哀求,只好酸溜溜地点了点头。

  刘勋刚到流圻,黄祖的援军也到了。

  黄祖力劝刘勋振作精神,再与吴军决一死战,胜了可以夺回庐江,报仇雪恨,败了就退回江夏郡,投靠刘表。

  “荆州人才是孙家父子的克星,这么多年,孙家父子屡次攻打荆州,都未得逞。孙坚就战死在襄阳。”黄祖进一步诱惑刘勋,“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不到万不得已,岂是大丈夫所为。荆州是庐江的近邻,也是强援,孙策和周瑜如同虎狼,荆州和庐江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刘景升和我都是会全力支持你。你有荆州之强援和庐江之民心,随时都可能夺回庐江。”

  刘勋犹豫再三,就答应了。

  他出尔反尔,觉得对不起周瑜和小乔,但他更恨孙策的残暴,更想替死去的亲人和父老乡亲们报仇,更想重回庐江。

  吴军刚一从宛城启程,周瑜就说。

  “伯符,到了流圻,我偷偷进城去见刘勋,讲明利害,要他中途退出。”

  “不行,这太危险了。”孙策拍了拍周瑜的肩:“公谨,我没有怪你。当初不放了刘勋,大乔也很危险,这事扯平,我们没吃亏。你这次去见刘勋,他就毫无顾忌了,何况还有黄祖。如果被他发觉,恐怕连刘勋都保护不了你。”

  周瑜觉得孙策的话有理,他不怕刘勋,却怕黄祖,便想了一个折衷办法,给刘勋写了一封信,派一个亲信乔装成小商贩,混入流圻城。

  在信中,他一句也没有指责刘勋,反而表示理解,但深刻剖析了荆州、江东乃至天下的时局,讲明利害。

  刘表外貌儒雅,心多疑忌,懦弱无能,且已年迈,不思进取,两个幼子昏庸无能,难当大任。荆州丰饶,北有汉水、沔水,直达南海,东接东吴,西通巴蜀,乃兵家必争之地,值此乱世之秋,荆州东有孙策,北有曹操、袁术,荆州迟早是他人之物。凭刘勋和黄祖联军,也未必能敌得过孙策。即使这一仗重创孙策,也是两败俱伤,孙策和黄祖都可以从后方再调兵马,只有刘勋再无兵可调。手中无兵,必遭荆州人所蔑视和遗弃,即使吴军退出庐江,庐江必被荆州所得。

  刘勋接到周瑜的信,十分羞愧,信中的字字皆击中了他的要害。

  我和孙策拼个两败俱伤,就再无兵可调了,到那时,即使没有孙策,庐江也将被荆州人所得。何况,孙策勇武无比,周瑜智谋深远,算无遗策,远非刘表和黄祖可比。黄祖凭长江之险,江夏城之固,尚能保一方平安,若论深入庐江,与孙策和周瑜对阵,几乎没有胜算。如果我带一群残兵败将去投奔曹操,岂能得到重用?

  刘勋经过一整夜的深思,在第一缕晨光划破黑暗之时,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走为上策。他给周瑜复信,讲述自己无意违背信义,只是受黄祖胁迫,身不由已。

  刘勋还和周瑜订好默契:他和黄祖分兵两路迎战,庐江军从北城门出战,黄祖的江夏兵从东城门出战。临阵时,庐江军一触即走,撤出战场。

  刘勋深知黄祖性格倔强而又嗜杀,与孙策仇恨太深,如果说明自己的意图,劝他退回江夏,他绝不会答应,自己反而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周瑜接到刘勋的信后,大喜,他亲率一路人马,与刘勋对阵;孙策则率另一路人马迎战黄祖。

  刘勋一看见领兵的人是周瑜,就一马当先,直冲过来,不让一兵一将跟随。周瑜见此情景,知道刘勋是真心,也打马迎过去。

  “公谨,要说的话,信里都说了,我们后会有期。”

  “保重。”

  刘勋和周瑜装模作样的拼了几招,就策马回走,率大军离去,还故意扔下一些盔甲器械。吴军在后面虚拟地掩杀一番,就杀向东城门,增援孙策。

  在孙策和周瑜的夹攻下,江夏军很快就溃不成军。

  黄祖在心腹亲兵的拼死保护下,才杀出重围,退回江夏,急向荆州的刘表求救。幸好豫章郡和庐陵郡还没平定,孙策和周瑜暂时无意攻取江夏。

  第二年,孙策和周瑜又平定了豫章郡和庐陵郡,形成了割据江东之势。

  这一年六月,,小乔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周珊。

  也就是这一个月,袁术被曹操攻击得无处可去,只好投奔袁绍,但被曹军阻击,跑到江亭时,忧惧成病,吐血而死。他迷信的传国玉玺被前任广陵郡太守徐谬献给了朝廷,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

  消息传来,周瑜和孙策几分感慨,几分伤感,在院中设了香案,以晚辈之礼遥祭袁术。

  周瑜彻底不眠,思想袁术的一生:少年有为,闻名天下;青年不畏强暴,任用贤才,笼络人心,成了割据一方的诸侯;取得一连串的成功之后,他就慢慢变了,生活奢靡贪淫,狂妄自大,意志软弱了,精神松懈了,甚至还自以为是真命天子,不速亡而何待。

  他又反躬自省:袁术少年时,何尝不像我一样,志向远大,日日求进,成就了一番大业之后,权力大了,奉承的人多了,身边的美女多了,才慢慢变得昏庸无能。我和伯符也快成大业了,袁术的今天会不会是我们的明天呢?

  他又想孙策:随着江东的不断平定,伯符越来越骄狂自负,不可一世,连曹操和袁绍他都不放在眼里,如此下去太危险了。而我呢?周游天下的那两年最苦最难,也最刻苦最有激情,长进也最快。和小乔热恋时,学业最荒废,现在大业初成,小乔在怀,更是如此,看书的时候少了,陶醉的时候多了;思考的时候少了,谈笑的时候多了;有许多回,只是为了这顿饭吃什么而想了好半天,我以前每天都晨读,自从娶了小乔后,这个习惯就没了,搂着她香软的身子,不愿意起床。照此下去,我和伯符不也慢慢变成了袁术。

  想到这里,周瑜如中电击,翻身起床。

  小乔被惊醒了,拉住他的手,柔媚地说:“周郎,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去找伯符。”

  周瑜好半天才敲开孙策家的大门,一定要见孙策。孙策不得不起来见他,身上还带着大乔的余香,打着呵欠,一脸的不乐意。

  周瑜细数袁术的败亡,听得孙策心惊胆寒,连连表示要以此为鉴,励精图治。

  袁术死后,他的堂弟袁胤害怕曹操,不敢留在寿春,听从大将张勋之言,投奔孙策。

  周瑜闻讯,不由得想起了袁雅:她如今成了丧家之女,一定很可怜,我要把她接来,细心教导,让她嫁个好人家,安乐地过一生。我这么做,小乔会不会发脾气?我和她本来就有绯闻,如今这么爱护她,岂不是弄巧成拙了?江东人会怎么想?一定会影响我的清誉的。

  唉,这件事只好拜托伯符了。

  谁知孙策一听,就直摇头。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那个臭丫头,竟然把一碗热汤倒在我的头上,我不把她吊起来打个半死,就算我对袁家有情了,就算我心胸宽阔了。”

  “大丈夫胸怀坦荡,何必和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公谨,你和那臭丫头是不是真的有情?我告诉你,在你之前,她……”

  “伯符,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清清白白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她呢?”。

  周瑜不愿意和孙策多说,想来想去,觉得只能去求孙权。

  汉王朝的特使刘琬来到江东,曾说:“我看孙家几兄弟,个个都很优秀,才能出众,聪明、通达,但都享年不长。只有二弟孝廉,形体魁伟,相貌不凡,有大贵的仪表,年寿又最高。你们不信,就记住我的话。"

  孙权很懂礼仪,对部属关爱倍至,对贤臣名士恭听请教,从不以“少主人”自居,尤其是对周瑜和张昭,十分尊敬,不论在何种场合,都是先行礼问候。

  孙权很痛快,满口答应:“公谨大哥,这是你求我的第一件事,就放心吧。”

  他亲自出面,为袁雅置了一座宅院,派了四个侍女服侍她。

  袁雅闲来无事,孙权就请人教她棋琴书画。袁术死后,经过了几个月的流亡逃离,她完全变了,不再任性胡为,甚至懂得了察言观色,讨别人的欢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天夜里,周瑜由孙权领着,偷偷地来看袁雅。她竟然知道跪地下拜,感激涕零,没提过去的事。不知怎么,周瑜心里一阵酸楚,好言安慰她。如果不是他和小乔情太深,真想娶袁雅做妾。此后,周瑜经常派人送东西给她。

  周瑜请孙权快点给袁雅物色一个婆家,她有了归宿,就了却了他一块心病。对此,孙权竟然一拖再拖。想不到半年后,孙权和袁雅竟然暗中相恋了,只是害怕被孙策知道,才不敢公开。其时,孙权已经娶妻谢氏。

  周瑜闻知,又奇怪又好笑:男女之情才是最深不可测的,比天下大势还要复杂。仲谋怎么会喜欢上袁雅?

  孙策死后的一年,孙权正式将袁雅接入家中,纳为爱妾。袁雅的哥哥袁耀因此富贵,不久便官拜郎中。

  孙策崛起于江东,曹操无力讨伐,就笼络他,推荐他担任讨逆将军,封吴侯,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孙策的弟弟孙匡,为儿子曹璋娶了孙贲的女儿,还聘请孙权和孙诩到许都任职,被孙策婉拒。

  周瑜一直很清楚:江东和北方的统一者迟早要有一场生死之战。

  数年的努力,周瑜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情报府。

  府衙设在一座不起眼的大院里,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就是在曲阿之战中立过大功的司马功。只有周瑜、孙策、张昭和程普四人知道司马功的真实身份,他不能决策的重大事情,就直接请示周瑜,周瑜不在是孙策,孙策不在是程普,程普不在是张昭。

  司马功遥控了三百多名精干的密探,奔忙于各地,其中有一大半分布在洛阳战区的各处要地,各种情报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断地流入江东,经过筛选分类,最后摆在周瑜的案头。为此,所需经费直线上升,但周瑜觉得很值得,孙策也完全支持。

  袁术败亡后,洛阳战区能和曹操争霸的只有袁绍了。

  曹操消灭了袁术和吕布,袁绍也击溃了公孙瓒。公元200年,在官渡,二人终于兵戎相见,江东成了争相拉拢的对象,江东又面临重大抉择。

  孙策问周瑜:“袁绍和曹操,我们应该站在哪一边。”

  “以江东之力,不足以图谋北方,只能扶弱抗强,相互制衡,使我们腾出手来攻取巴蜀。”

  “这我知道,但曹操和袁绍谁强谁弱呢?”

  “我在袁术身边前后呆了两年多,对袁绍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发现他们兄弟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志向远大,年少有为,不畏强暴,努力奋斗,等到创立了基业,就走下坡路了。袁绍自从统领四州的军务,成了北方最大的割据势力后,就目空一切,独断专行,生活腐朽,锐气尽失。”

  “那曹操呢?”

  “曹操很早就把袁绍视为敌人,而袁绍则把曹操当成朋友。在曹操攻打雍丘的张超时,袁绍居然还帮助曹操。曹操在攻打刘备时,袁绍想偷袭许昌,只因爱子重病,就轻易放弃了难得的良机。袁绍若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难事,但他偏偏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曹操。由此可见,袁绍绝不是曹操的对手。”

  周瑜顿了顿,接着说:“袁氏兄弟少年时,确有志向和雄才,也许不在你我和曹操之下。然而,他们依靠运气和家族的影响,壮大得太顺利了,渐渐就得意妄形了。”

  孙策深有同感:“创业难,守业更难。一个人未经历许多挫折和磨难就成功了,绝不是好事。”

  “我在曹操身上花的精力最多。他出身于世家大族,但是宦官之后,在士大夫阶层中,受过歧视和白眼,创功立业之欲望极强。更厉害的是,曹操是个打不死的人。他被董卓、吕布和张绣打得惨败,却总能东山再起,再次壮大。这一点,袁术就没有,袁绍也做不到。我还多次观看过曹军的作战演习,训练相当有素,阵法变化无常,是我见过的战斗力最强的军队。”

  “那我们就联合袁绍,攻打曹操。”

  “若能趁此时机,把献帝和满朝的文武大臣劫持到江东,就等于又攻克一个江东。”

  “对,就偷袭许昌,在曹操的背后插上致命的一刀。”

  这天,周瑜正看着小乔给他收拾出征时的行装,一个叫许安的人求见。

  许安的父亲就是原吴郡太守许贡,是曹操的好友,和乔公也很熟。前几天,孙策得到了秘报,说许贡和曹操私通,替曹操刺探江东的情报,就将许贡一家四十余人都抓了起来。

  许安跪在周瑜面前,磕头流血:“周将军,家父绝不是曹操的内奸,求你救他。我们听说,孙策最听你的。三天后,家父就要问斩了。”

  “孙策有确凿的证据吗?”

  “没有,只是怀疑。家父是说过几句讽刺孙策的话,也和曹操有书信往来,但那只是叙旧,并无反叛之意。家父还劝说过孙将军,要归顺朝廷,做中兴汉室的功臣。孙将军听了,可能不高兴了。”

  他话锋一转,“孙策是听了庐江郡太守李术的谣言,才怀疑家父的。李术只因某件小事,就对家父怀恨在心,如今他飞黄腾达了,就阴谋报复,抓了许家的几个门客,诬陷他们给曹操传递情报。”

  “是李术!”周瑜顿时更关注了。

  孙策攻占庐江郡后,就任命李术为新郡守。当时,周瑜就觉得不妥,但他和小乔沐浴于爱河之中,心醉神驰,就没再细想。

  滥杀无辜,人心如何安定。周瑜觉得这是大事,就去问孙策。

  孙策很气愤地说:“我赦免了他,让他继续过富贵的日子,他不思图报,反而心怀不满。”

  “只因他心怀不满,你就杀了他?”

  “他是江东的祸根,不如早早除掉。何况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保皇派,极力反对江东割据。他是江东保皇派的首领,这种人不除,始终是后患。”

  “没有确凿的证据,怎能随便杀人?”周瑜很气愤,“你杀了一个许贡,就会失去成千上万颗民心。我们的下坡路,可能就从这件事开始。”

  孙策不愿意和周瑜纠缠这些小事:“先把许贡关押起来,派人明查,再做处置。”

  “我看,还是把许贡放回家,派人严密监视就是了。”周瑜看出孙策是敷衍自己:“伯符,治国治军没有小事,小事对了是小事,错了就是大事。”

  孙策有点不耐:“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好了,公谨,偷袭许昌迫在眉睫,这件事就交给手下人做吧。一会儿,仲谋就来了,我们三人还是精心制订作战计划吧。”

  大乔出来了,给二人沏茶。

  婚后,她出落得更动人了。

  “公谨,小乔和刘勋对你说了许多伯符的坏话,你可别信。刘勋和我们有仇,小乔是我妹妹,我最了解她,说话很偏激的。”在她眼里,伯符做什么都是对的,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一会儿,仲谋也来,你们不要走了,我亲自下厨去。”

  正说着,孙权就到了。

  偷袭许昌事关重大,周瑜和孙策都慎之又慎,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要讨论几遍。

  经过密商决定:周瑜为先锋,驻军江夏,密切关注曹操的动向;孙策在吴郡调度各路人马,陆续向江夏集结;时机一到,二人就率大军攻打荆州,取路直袭许昌;留孙权和张昭镇守江东各郡。

  最后,周瑜才说到了李术。

  “伯符,这一次,你是不是用人失当?李术可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孙权也跟着附和:“他背叛过黄巾军,在危难之际背叛了刘勋。当我们有危难了,他会忠心吗?”

  孙策当然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有两种人才可以用,一是忠肝义胆的,二是识时务的。李术属于后者。刘勋之流,如何与我辈相比。李术此举算是弃暗投明。何况我是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才任命他的。”

  “李术和许贡有过结,你知道吗?”

  “这是许家人的认为,不足信。许贡确实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了。”

  最后,周瑜再三强调:“没有确凿证据,千万不要乱杀人。若是是非难辩,就把许贡一家赶出江东即可。能不杀人的时候,就不要杀人,这是刘勋治理庐江的信条,所以庐江郡才一直安宁富庶。刘勋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但他许多精辟的见解,很值得我们学。”

  “好,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会杀许贡的。”孙策点头答应。

  周瑜走后的第二天,李术又抓到曹操和许贡秘密来往的秘使。

  此人叫赵馗,曾经是许贡的心腹门客,一年前离开许府,邻人们都不知其去向。在赵馗身上搜出一封曹操的亲笔信,请许贡刺探军情,联络旧部,做曹军的内应。

  在孙策面前,赵馗供认不讳。

  孙策大怒,当即就把许贡抓来,与赵馗和李术对质。

  许贡年已五旬,瘦小而又硬朗,脸上的皱纹很深,是个很倔强的人,他一见李术和赵馗,就大叫:“好二恶贼,何必苦苦害我。孙将军,我冤枉啊!”

  “许公不必心急,请坐下慢慢说。”孙策表情很和蔼。

  许贡自以为孙策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就大胆坐了:“孙将军,这个赵馗本是我的门客,我待他不薄,可他生性淫荡,不知羞耻,竟然和我的一个爱妾私通。当时,我一是抱着慈悲宽厚之心,二是不想家丑外扬,就从轻发落,把他赶出府。想不到这个小人不识好歹,竟然恩将仇报,伙同他人害我。”

  他接着又说了他和李术的关系:“我和刘勋的父亲是好友,刘勋掌管庐江后,经常请我到他府上,畅谈大事。我见到李术,觉得他目光机诈,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不可重用。可惜刘勋不听我的话,最终被此人坏了大事。”

  李术反驳:“大丈夫在世,当遇明主,必要以死相随。古今豪杰,莫不如此。你和刘勋自不量力,以卵击石。难道我陪你们死战到底,就能战胜孙将军吗?”

  孙策摆了摆手:“许公,我叫你来,不是想听你评论谁,只是问你有没有和曹操通信。”

  “那只是私信而已。就连你的岳父乔太尉,也接到过这种信。”

  李术说:“许贡,你给曹操献计,陷害孙将军,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那只是想让孙将军入朝为官,怎么能说是陷害呢?”

  “我有一封许贡写给曹操的亲笔信,可以证明他确有害将军之意。”赵馗将一信呈给孙策,“许贡的字很有风格,很容易辩认。”

  孙策接着信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放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

  “这封信是真是假。”孙策问。

  “不错,这封信确是我写给曹操的。但是,这不是陷害,只是为了天下百姓,也是替将军着想。将军进京,担任要职,中兴汉室,名垂千古,有何不好?”

  “那你为何不写给别人,偏偏要写给曹操呢。

  “曹操乃是汉室丞相,好比周公,辅佐弱主,扫除各地叛乱,上顺天意,下顺民心。”

  李术冷冷地说:“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何况孙将军哪一点不如曹操?孙将军起兵时年仅21岁,独自率兵渡江南下,短短三四年间,就夺得丹阳、会稽、吴郡、豫章、庐陵、庐江等郡,占据江东大片土地,雄霸一方。这等英雄气慨,天下无一人能及。当年曹操领兖州牧,奠定基业时,年已38岁,袁绍夺得四州时,也已经37岁。如果天下非要选一个周公,也轮不到曹操。”

  这一番话正说中了孙策的舒服处,他至始至终将话听完,面露悦色。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我的英雄气慨,天下何人能及。曹操和袁绍快到四十岁的时候,才割据一方,我到他们的年纪,就统一天下了。

  孙策还是很和蔼:“许公的好意我知道,中兴汉室,也是我的诉求。”

  “那我就放心了,将军神武,不输于项羽,若能匡扶汉室,乃天下百姓之福。”

  许贡一走,孙策脸上的笑容隐去,杀气呈现。

  李术见状,趁机进言:“将军,许贡和曹操很有交情,曹操若是占据江东,许贡至少能重登吴郡太守的宝座。许贡在吴郡任职数年,人望不错,党羽不少。曹操无时无刻不想攻打江东,只是北有袁绍等人,他无力南侵,只好借朝廷之名来安抚我们,这分明是缓兵之计。”

  他顿了顿,接着说:“汉室名存实亡,各地英雄无不想取而代之,这也是天意。将军神武英明,与世无匹,就不想吗?许贡不识时务,逆天而行,这种人迟早是将军的绊脚石。”

  自起兵以来,我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战绩确实非曹操和袁绍可比。有人说我的神勇和英明,天下无人能比,这话虽然有阿谀奉承之嫌,但细想起来,倒也不虚。我打到哪里,百姓都拥戴我,名人贤士都归附我,将士都愿意出死力,由此可见,我的所作所为才是上顺天意,下顺民心。

  既然我是对的,那反对我的人就是错的。他们错了,我给他们机会改悔,已经很宽厚了,他们不改,就该杀。望眼天下英雄,除了我,谁还会是真命天子。我将来一统天下,创立万世基业,凡是反对我的人就是逆天而行,都该杀。不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天下就不会太平。天下大乱,就是该杀的人还都活着,他们活着,就会杀不该杀的人。

  许贡即使没有害我之意,但他一心效忠汉室,迟早都是我统一天下的障碍。乱世就得用重典。公谨自幼受儒家影响太深,是妇人之仁。法家的严厉,甚至是残暴,名声不好,但在乱世之中却很有效。秦国正是依靠法家的主张,才得以统一天下。

  “李将军,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这天夜里,李术率领一队孙策的亲兵,忽然包围了许贡的家,将其一百余口人统统绑了,押到城外,秘密斩杀了,再挖一个大坑埋了。

  孙策身经百战,杀人无数,早已视人命如草介,根本不把许家之事放在心上。没过几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一心想着如何偷袭许昌。

  这一日,孙策接连召开了三个会议:

  一个是和程普、黄盖等人商量伐曹事宜。

  一个是和张昭、孙权等人谈论如何守卫江东:

  一个是召见六郡的郡守,质询他们的治理情况。

  他忙得头晕脑涨,思路停滞,决定第二天去郊外打猎,以消散一天的疲倦。

  旷野就像战场,林中的野兽就像敌兵,他飞马射箭,当野兽被射倒的刹那间,他就会产生豪迈高大的兴奋感,所有不愉快和疲倦都会抛开,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最渴望战场上的一切,那舞动长枪冲在最前面,望着敌人四散奔逃的情景;那手起枪落,将对手挑到半空中的感觉;那势均力敌,疯狂厮杀的血腥场面;那指挥千军万马,奋勇冲杀的壮观;那高高在上,万众垂手的入城仪式,都令他心驰神往,回味无穷。

  太平的日子,只能令他心烦气躁,浑身无力,甚至连觉都睡不着。

  大乔不愿意让孙策去:“伯符,不要去野林打猎了,我给你熬了龟汤。”

  “我要到郊外透一透气,这几天,都把我憋死了。我和太史慈约好了,若是失约,他不但会以为我的骑术和箭法不如他,,还会笑话我沉溺女色。”

  “伯符,孙道士说,你这几天不宜出门……”

  孙策哈哈大笑:“装神弄鬼的道士,只能骗一些小女人。好了,我的爱妻,回去等我。等我打几件野味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烧菜。”

  大乔甜甜地一笑:“那你就快去快回。”

  孙策和太史慈只带十几个贴身侍卫,向郊外的野地林去了。

  他骑着李术送给他的赤红骏马,一马当先地冲进了野地林,仿佛嗅到了战场上的气息,不住地打马狂奔,两边的树木箭一般地在他的眼前掠过。

  “将军,等一等,我们跟不上了。”侍卫们不住地喊。

  太史慈也大喊:“伯符,你的马快,赢了我也不光彩。”

  孙策自恃有万夫不敌之勇,从不把山贼流匪放在心上,哪里会听。在马上飞驰的感觉太好了,令他顾不得太史慈了。侍卫们很快就看不到他了。孙策飞驰的马上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不一会儿,就射中了数支飞鸟和野兔。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巨石后面射出,迎风发出尖锐之声,直奔孙策的胸口。

  由于距离太近,他闪避不及,中箭落马。

  从巨石后面跳出三个蒙面人,抡刀扑过来,想不到孙策竟然还能站起,拔出佩刀,只一招,就把冲在最前面的刺客砍翻在地。

  另两个刺客却不惧孙策之勇,不退反进,奋不顾身地砍杀,大有和孙策同归于尽之意。孙策一手捂胸,一手舞刀,尽管如此,那两个刺客在厮杀中,仍然占不到上风。

  不一会儿,太史慈等人赶到,将这两个刺客射杀。

  孙策被护送回城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刺客们的箭头有毒,孙策流出的血都是黑的,还散发恶臭味。

  三个刺客的尸体被运进郡城,很快被认出是许贡的爱子许安和两个门客。

  在李术抄斩许家的当晚,不知为何,许安在两个门客的保护下,竟然逃走了。

  几个名医会诊,抢救半日,孙策才脱离危险,但要静养半月,不能躁怒和操劳。

  这么久不能上战场,甚至要暂别战马和长枪,这令孙策十分痛苦。何况偷袭许昌,劫持献帝,何等重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怎么能静养得了呢。他遇刺后,江东人心不稳,使他也无法静养,经常要出席一些公众场合,谈笑风生,装出已经康复的假相。

  还有,孙策无法控制自己心态,总是禁不住思考军国大事,悠闲轻松的日子,他一刻也过不了。

  以往很多时候,孙策太疲倦了,自嘲地说自己苦命,很向往吃饱了没事,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的悠闲生活。可是真的过上了,他才知道,这种日子太难受了。

  由于对手是曹操,激起了周瑜的万丈雄心。

  曹操在我的脑海里存在了十二年,我一直很敬佩他。两年前,我在许昌时就知道了,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现在若评选天下第一英雄,怕是非曹操莫属。伯符年轻,还不够气候,袁绍势大,但多半是来自于家族的庇佑。我若能击败曹操,就能威震天下,留芳后世。

  到了江夏郡后,他训练兵马,巡视军营,夜里遥望北方,禁不住拨剑起舞,激奋异常。一听到孙策被刺的消息,十分震惊,如同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孙权来信说,孙策伤势太重,有性命之忧,不能领兵,如今之计,请周瑜定夺。张昭、程普、黄盖等重臣都主张不要冒然袭许。

  孙策病重,江东人心浮动,许多郡县可能会伺机反叛,不得不防,用来偷袭许昌的兵马将不到三万,且士气大受影响,艰险和困难可想而知。

  一连三天,周瑜未踏出大帐一步,苦思苦想,将从荆州和许昌收集的各种情报分析了十几遍,反复权衡利弊,毅然决定仍然袭许,且只率领两万兵马。

  错过这次与曹操交战的时机,就等于养虎为患。等到曹操统一了北方,再挥兵南下,江东就更不利了。

  他制订了一个大胆计划:绕过荆州,兵分两路,一路由韩当和周泰率领一万五千人从襄阳、新野、南阳进攻,将本来就空虚的留守曹军都吸引过去,自己则率领五千精锐轻骑,经弋阳、汝南、豫州进军许昌。

  攻破许昌,就以献帝名义发表讨曹檄文,然后经陈郡、寿春、合肥等地,进入庐江郡,回江东。只要控制了献帝,沿途许多郡县都会闻风归顺,至少不会拼死拦截。

  曹操分兵回援,袁绍挥军掩杀,曹军必溃。九江、寿春和合肥等地都是袁术的地盘,曹操刚刚平定,没有根基。只要一过了九江,大事就成功了。

  韩当和周泰都指出:“这个风险太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瑜决心一下,再不动摇。他连夜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孙策,要他好好养病,并详细论证了“袭许”的计划;一封写给袁绍,劝他切骄勿躁,拖住曹军。

  他替袁绍分析局势,曹操兵少,后方空虚,力求速战,必须出奇计,只要袁绍严防死守,稳扎稳打,曹军必败。

  孙策看了周瑜的信,十分赞同,还说他的病快好了,将率大军接应周瑜。

  然而在一天夜里,大乔搀扶着孙策到花园赏月,他忽然箭伤暴裂,昏迷过去。

  两天后醒来,预感死期将至,就把孙权叫到床前,把印绶给他,并拉住他的手叮嘱。

  “张昭忠心耿耿,正直不阿,情怀高尚,气度恢宏,可以帮助你治理江东。然而,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攻城夺地,击退强敌,这只有依靠公谨了。父亲生前梦见过天神赐给他一个金身童子,第二天公谨就到了。此梦不假,公谨乃当世奇才,不输于曹操和袁绍,将来攻取巴蜀,图谋北方,就靠他了。我和公谨情胜手足,你要把他当成兄长相待。”

  孙策临死前,给周瑜一封亲笔信,回顾了二人的生死友情之后,说:中原正在大乱,以吴越人力,三江险要,足以坐观成败。率领江东的人马,决战于缰场,与天下英雄相争,仲谋不如我;选拔贤才,任用能臣,使他们各尽忠心,保守江东,我不如仲谋,请你尽心辅佐他。虽然已经占据了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江、庐陵等郡,但治理不久,怀有二心者甚多,偏远山区还未平定,请不要偷袭许昌了。我死后,一定会有郡守趁机叛乱,除了你,无人能平定他们。

  周瑜听到孙策的死讯,放声大哭,捶胸顿足,一连三日,未进粒米。

  他不忍违背孙策临终遗嘱,只好望北兴叹,忍痛率军回吴郡奔丧。

  他将孙坚的感激和对孙策的友谊都转移到孙权身上,尽心尽力辅佐他成就大业。有周瑜在,众将领都觉得有了一个坚强的依靠。

  周瑜从巨大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将孙策遇刺经过询问得详详细细,渐起疑心:

  第一, 伯符抄斩许家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许安和两个门客却漏掉了,这是巧合吗?

  第二, 许安等人是事先埋伏在野地林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伯符第二天去野地林打猎呢?

  太史慈本是刘繇的同乡兼部将,武功高强,有胆有识,曾经和孙策大战过,但他出身低贱,不被刘繇重用。刘繇惨败时,他被孙策生擒。孙策十分赏识他,亲自替他松绑,与他推心置腹。太史慈十分感动,投靠孙策后忠心耿耿,是孙策最得力的爱将。在多次战斗中,他不离孙策左右,舍生忘死,绝不会有暗害孙策之意。

  那几个贴身护卫,都受过孙家的大恩大德,是孙策的心腹死士,他们若想害孙策,不必等到今天,绝不可能是他们。

  除了太史慈和孙策的几个贴身侍卫,知道孙策第二天会去野地林打猎的人只有七个:大乔、丹杨郡太守吴景、豫章郡太守孙贲、庐陵郡太守孙辅、吴郡太守朱治、会稽郡太守孙权、庐江郡太守李术。

  吴景、孙贲、孙权是孙策的至亲,孙辅是孙贲的弟弟,也可以排除在外,就只有朱治和李术值得怀疑。

  朱治乃是孙坚的旧将,受过孙坚的恩德,对孙家的忠心不在程普和黄盖之下。孙坚死后,朱治曾在袁术手下任职,看袁术难成大器,就毅然辞官,闲居山野,过着逍遥自乐的日子。他一听说孙策起兵,就不畏艰险,赶来效力,令人感动。说他有害孙策之心,不会有人相信。

  那就只剩下李术了。

  而且抄斩孙家的人就是李术,他有可能会故意放走许安和两个门客。

  若是李术给刺客通风报信,他为什么要害孙策呢?这极危险,得不到巨大利益,他绝不会干的。还有,李术胆小,背后没有人撑腰,他也绝不敢。如果这些设想成立,那李术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周瑜心神不宁地叫来司马功,把这些疑团对他说了,要他派最精干的密探,到庐江郡城,严密监视李术的一举一动。

  司马功觉得此事太重大,决心亲赴庐江郡城。

  不过数日,司马功就有收获了。

  “周将军,李术和几个江北的客商来往密切。凭我的直觉,这几个客商很可能是密探。我就是密探,看一个人是不是密探,八九不离十。”

  江北的密探?如果这是真的,那一定是曹操派来的。

  北方的割据者,只有袁绍和曹操会垂涎江东。袁绍已经和江东结盟,不可能派密探来。

  “我派人昼夜监视那几个客商。”司马功一脸风尘,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说:“许安和两个门客,十有八九是李术有意放走的。这两个门客一个叫赵吉,一个叫郭星,是许家几十名门客中武功最高,箭法最好的。就是赵吉射中主公的。主公身经百战,能一箭射中他要害的并不多。这是偶然的吗?”

  周瑜对这个发现大吃一惊,陷入深思。

  李术和许贡有仇,却有意放走三个人,就是想让他们刺杀伯符。这难道会是一个连环计,李术陷害许贡,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最终的目标却是伯符。

  “公谨,你只是不明白,李术算是许家的仇人,许安等人怎么会相信他呢?也就是说,李术怎么能利用许安呢?”

  “这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中间人就行了。李术收买一个许家的故友就行了。”周瑜想到这里,很兴奋,“目前,最要紧的是查清那几个江北客商的真实身份,不必去找李术和许安的中间人。”

  又过了半个月,那几个江北客商的身份被查清:他们正是曹操的密探。

  江东密探一直跟踪他们渡过长江,直到鲁阳城,亲眼见他们进了曹军的兵营。

  其中有一个密探叫程实,就是鲁阳人。江东的密探从他的妻子口中,证实了此事。

  这个结果,周瑜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

  李术一定是受了曹操的指使,不惜牺牲许贡,来暗害伯符。

  曹操深谋远虑,一定会想到、甚至发现了伯符有北伐之意图,他和袁绍正在决战,无力讨伐江东,才出此毒策。伯符一死,江东大乱,自然就无力北伐了。好厉害的曹操,在千里之外,借刀杀人,无影无形,神鬼不知。

  孙权听说了这件事,惊讶之余,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恩将仇报的恶贼,马上出兵,扫平庐江郡。”

  “仲谋,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患。别忘了,李术背后还有曹操。”

  “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你明天传令各郡太守来议事,李术一到,就把他抓起来。然后派程普代理庐江郡守一职,再请子敬协助程普。总之,要兵不血刃控制住庐江郡。”

  孙权依计行事。

  然而,李术却称病没来,只派一个副将来旁听。

  孙权遵照周瑜的吩咐,不露声色地开完会,还向那副将询问了李术的病情,并送了几副名贵的草药,完全一副笼络人心之态,不露半点破绽。

  周瑜和孙权、程普商量,都觉得讨伐李术,宜早不宜迟。否则,等到曹操打败袁绍,统一了北方之后再挥兵南下,庐江郡就成了曹操的囊中之物了。

  就在孙权暗中调兵遣将之际,北方传来袁绍在官渡兵败的消息。

  这对江东是个极大的坏消息,孙权急召周瑜、张昭等几个重臣商议对策。

  与此同时,潜伏在庐江的密探传回消息:李术正在加急招兵买马,公然收容刘繇、王朗和严白虎的旧部,叛反之心,昭然若揭。

  “公谨大哥,李术乃是强曹伸到江东的一只手,不将它立刻斩断,必成大患。此仗关系甚大,只有劳你亲征,速战速决了。”

  周瑜笑了笑:“这一仗,不该由我来打。”

  “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有。”

  “是谁?”

  “你啊!”

  孙权一听,哭丧着脸:“我的公谨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不是我胆小懦弱,只是我从未带兵打过仗,何况值此江东危亡之关头,容不得我练兵。”

  “有我在,你怎么会败呢。我已经想好了破敌之计。”

  “那你为什么不亲征呢?”

  “值此乱世,一方人主树立一个能征善战的形象十分重要。你聪慧过人,礼贤爱士,有明主之风,你的父兄生前英雄神勇,待人极好,故而有许多人拥戴你。但你想继往开来,把父兄传给你的基业发扬光大,就要树立自己的威信,激励将士。”

  孙权恍然大悟,对周瑜一躬到底:“公谨大哥用心良苦,小弟感激不尽。”

  他又说:“如今,曹操打败了袁绍,但袁绍仍据有四州之地,曹操一时还无力出兵江东。若不是你洞察秋毫,对李术起了疑心,及时发现了曹操的阴谋,等到曹操统一了北方,再和李术里应外合,那江东就遭遇灭顶之灾了。”

  在孙权出征之前,周瑜觉得江东势小,表面仍然要装出尊奉曹操之态,令他出师无名,还要陈述利害,令他知难而退。

  于是,周瑜就起草了一封给曹操的信。

  李术凶恶,见利忘义,反复无常,专害其主,且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以惩丑类。今欲讨之,进为国朝扫除鲸鲵,退为举将报塞怨仇,此天下达义,夙夜所甘心,术必惧诛,复诡说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敕执事,勿复听受。

  信中之意,江东已经想到了曹操会出兵相救,必有准备。曹操看过这封信后,出兵相救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江东的兵精将勇,大军一逼近庐江郡城,李术不敢与之争锋,就一面坚守不出,一面火速向曹操求救。

  庐江郡城经过刘勋数年的治理,积粮极多,且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江东兵的几次猛攻,都被打退了。

  孙权急了,亲临城下,指挥攻城。

  李术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张弓搭箭,一箭正中他的肩头。孙权应声落马,被几员大将抢了回去,奋勇冲锋的江东将士见此情景,顿时乱了阵脚,不得不鸣金收兵。

  李术十分谨慎,不顾众将的请战,没有趁势杀出,只等着曹操的救兵到来,夹击孙权。

  接连数日,江东兵都没再攻城,只是几员大将轮番叫战,一会儿,见城内没有反应,就收兵了,而且退到十里之外扎营。很明显能看出来,江东兵士气大衰。

  李术哈哈大笑:“孙权小儿,乳臭未干,看我杀得片甲不留。”

  这一日,曹军的密使到了,是李术很熟悉的程实。

  “李将军,袁绍在官渡战败后,许昌的北面威胁就解除了,曹丞相要趁孙策猝死之良机,大举进攻,一战而败江东。大将曹仁和夏侯渊各自统率五千精锐铁骑,已经绕到孙权的后方,潜伏在林中。明天夜里三更,你在城头上看见东南两个方向同时有火箭升空,就率大军劫营。到那时,三面夹攻,力争活捉孙权。打败孙权后,曹丞相的十万大军也快到了。”

  李术大喜,当即重赏了程实,叫他再设法混出城,回禀曹仁和夏侯渊。

  第二天,夜色迷离,晓月朦胧。

  李术和他的两万大军整装待发,排列有序。

  到了三更时分,东南方向果然有火箭腾空而起,

  李术看得真切,立刻下令打开城门,杀向江东的兵营。

  想不到,杀进来一看,竟然是一座空营。从东南两个方向有两队骑兵杀来,但那不是曹军,而是孙权的,一个是太史慈,一个是韩当,势如猛虎下山。

  李术知道中计了,拨马就退。将士们一见主帅不敢迎战,士气全无,掉头就逃。太史慈和韩当在后面穷追不舍。

  李术在将领的保护下,好不容易逃到城下,却看见城头之上,插满了火把。火光之下,照耀着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巨大的“孙”字,旗下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正是孙权,丝毫看不出中箭的痕迹。

  “李术,你这个恶贼,恩将仇报,勾结外敌,害我兄长,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未落,城上就射下一阵箭雨。

  李术来不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只想杀出一条血路逃出。

  激战中,太史慈连斩两员大将,杀到李术面前,一戟刺来,再往回一勾,李术的剑就脱手了。

  太史慈怒目圆睁,声如雷鸣:“你这卑鄙小人,我要替主公报仇。”

  李术不敢应战,夺路而逃,被太史慈赶上,一戟刺中了他的后心,应声落马。

  太史慈跳下马,砍下李术的头,高声大叫。李术的将士们见主帅已死,纷纷弃械投降。

  原来,孙权按照周瑜之计,找了一个相貌酷似他的士兵,重金赏之,令他扮作孙权,亲临城下,果然骗过了李术。

  至于程实,则是被司马功重金收买了。由于他一直就担任曹操和李术之间的联络任务,所以李术毫不怀疑。

  这一仗,周瑜始终在吴郡,也故意不过问此事。

  凭此一战,孙权声名大振,在将士们心中的威信大增,因为孙策之死而摇摆不定的江东名士豪族,对孙权都有了信心,一心辅佐他了。人心稳定,就万事皆顺了。

  孙权凯旋而归,所经之处受到士族豪强们的隆重欢迎,表示他们心中的敬仰,百姓们分列两边,相互拥挤着,争相目睹着孙权的风采,目光充满了崇拜。

  孙家真是人气冲天,一代更比一代强,孙权年纪这么轻,初掌大权,就能指挥千军万马,迅速平定一方叛乱,如此英雄神武,天下无人能及。江东在他的治理下,会更强大。我们跟着他,进则能飞黄腾达,退则能安居乐业。

  这是江东人的一个共同心态。

  孙权回到吴郡,张昭和周瑜等文官武将出城十里迎接,万余名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城内黄土铺道,净水洒街。街头巷尾都在赞颂孙权。

  孙权骑在高头大马上,激动之余是感动:能有今日的荣光,全是公谨大哥一片苦心。没有他暗中运筹帷幄,我不知何时才能攻下庐江,没有他及时发现曹操和李术的阴谋,过不了多久,江东就成了曹操的囊中之物了。

  当晚,张昭和周瑜本想大摆宴席,为孙权接风,但吴郡四大宗族的代表张文、朱武、陆忠和顾厚一起来拜贺,请孙权等十几名江东重臣赴宴。

  他们都是在吴郡最有影响的豪族大姓,控制着吴郡将近半数的钱粮,子弟和门人遍布吴郡各个阶层。

  “孙将军年少英雄,还胜父兄一筹,我等十分仰慕。如今,江东流传着一句话,江东有孙家,实乃百姓之福。”

  孙权十分谦逊地说:“江东的繁荣富强,还要仰仗各位相助。”

  张文说:“我们已经商量好,捐献五万斛米做军粮,另外还有一些军械,请孙将军不要嫌弃,千万要收下。”

  孙权闻听大喜过望:这表示一个清晰的信号,我已经得到了四大宗族的信任和支持,我初掌大权,这太重要了。

  周瑜也很高兴:“军粮和军械当然好,但你们还没把最好的东西捐出来。”

  张文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是人啊?”周瑜笑着说:“你们的子弟和门人中,一定有许多才俊,为何不捐给我家主公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孙权立刻心领神会:“不错,江东的事情最好还是我们江东人自己管,你们的子侄们都是江东的血脉,应该替江东出力啊!”

  四大宗族的首领们听了,知道孙权将要重用他们的,万分欣喜。

  “愿意替孙将军效犬马之劳。”

  “这话说的不准确,江东不是我们孙家一家的,是属于所有热爱江东的人。”孙权的笼络人心之术,比孙策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快一点把子侄们的名单列出来给我。江东要强大,他们可是中流邸柱啊。”

  这一晚,孙权开怀畅饮,喝了一杯又一杯,却还清醒,把周瑜拉到自己的府邸,留他住宿,彻夜长谈。

  “仲谋啊!攻城容易守城难。庐江郡是江东最北之地,人多地丰,地域观念很强,极容易形成一种强大的地方势力。平定庐江容易,守卫庐江就不易了,能让庐江为江东所用,就难上加难了。”

  孙权一听,酒意全无:“这……公谨大哥,你是庐江人,庐江由你治理最合适。”他马上又否定了,“不行,你去庐江了,整个江东的军务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他拉住周瑜的手:“公谨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安定庐江之计了?”

  周瑜微笑着点了点头。

  孙权一躬到地:“请公谨大哥赐教。”

  周瑜爬在孙权的耳边,低声说:“釜底抽薪,迁移三万庐江人至吴郡安置,既可以削弱庐江郡,又增强了吴郡的中央实力。”

  孙权连连拍手,又要一躬到地,却被周瑜拦住了。

  “有公谨在,江东固若金汤。”

  周瑜长叹一声,严肃地说:“伯符刚死,形势不容乐观。远有曹操和袁术,对江东念念不忘;近有荆州刘表是宿敌,与江东势不两立;内部有许多郡县怀有二心。唯有日日以如履薄冰之心态,勤政爱民,改革政务,方能转危为安。”

  “谨听公谨大哥教诲。”

  “伯符治军有方,勇武无敌,但他不谙政务,非治国之才。随着江东的疆土迅速扩大,所辖人口不断膨胀,如果不能及时输通政务,必生祸乱。黄巾军的败亡教训就是:能征善战,占据数州之地,却不懂得治理,没有生根,一战失利,就无地休养,无法再战,兵败如山倒。曹操也打过许多败仗,却能败而不亡,东山再起,原因就是他屯田积粮,治理有方,有极稳固的根据地,胜可以攻,败可以守。”

  “江东政务,由子布打理,有何不妥吗?”

  “子布刚正不阿,谨小慎微,是一个好的执法者和管理者,却没有创造性,因循守旧,不能根据形势之变而变法。如今天下大势,乃前所未有,江东所面临之境遇,也无成功经验可循,只有发挥创新之精神,方能强于天下。”

  “听公谨大哥之言,已经有了治理之法?”

  周瑜默认了,并详细分析了江东的形势:如今形势,江东内忧外患,但只要应对得法,不愁大事不成。孙策虽死,但有一些忠心耿耿、身经百战的谋臣武将辅助孙权,人才济济,江东各方势力,有兵有粮,却无周瑜、鲁肃这样的谋臣,又无程普、黄盖这样的武将,都不足以成事。荆州刘表势大,但无锐意进取之心,荆州人偏安太久,昔日能征善战之人都已年高,且谋权夺利,结党营私,年少者多是玩绔子弟,因此也不足为江东所虑。巴蜀之地与江东远隔千山万水,刘璋和张鲁都是庸才,都不足以成大事。江东最大的威胁仍然是远在北方的曹操。曹操胸襟博大,精于韬略,麾下武将如云,谋臣林立,袁术、吕布和袁绍,相继被曹操剿灭,望眼北方,再无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西北的马滕和韩遂等人,只是负隅顽抗,坐困兽之犹斗。曹操统一北方,挥军南下,荆州必亡。荆州一亡,江东将直接面对兵精将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如临虎口一般。

  周瑜建议用“远交近攻”之策,对外上表曹操,表示臣服,竭力修好;近抗荆州,一旦条件成熟,就大举进攻。

  这一番话,说得孙权心明眼亮,茅塞顿开。本来千头万绪、变化莫测的时局,经周瑜的分析整理,顿时脉络清晰,目标明确,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听公谨大哥这一席话,我心安了,只是如何治理江东,还要请公谨大哥多费心。”

  “伯符临死前说:内务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个遗言不能破。子布年老心高,恐怕不会让我插手内务吧。”

  “公谨大哥,我兄长的话也并非全有道理。子布心高,但他耿直,只要你的意见正确、有效,他不会计较的。”

  周瑜哈哈一笑:“这我知道,但我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他压低声音,“我刚写完一本《江东治论》,明日给你送来,由你转给子布,就说是你的心血之作。”

  “这……是剽窃……”

  “就这么定了。”孙权欲起身再拜,却被周瑜按住了,“你我既兄弟之情,又有君臣之份。你总是拜我,岂不是要折我的寿。”

  “伯符生前曾对众将说:周公谨英隽异才,与我自幼交好,有手足之情,骨肉之份。我在丹阳起兵,他率领兵马和精草,帮助我成就大事。论德酬功,我一生也报答不完。家母曾对我说:公谨与伯符同年,只比伯符小一个月,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你也要把他当成兄长,事事请教。有母兄此言,我怎么敢怠慢您呢?”

  第二天,周瑜将墨迹未干的《江东治论》送到孙权府上。

  《江东治论》的首篇是“人鉴”,即如何选拔人才。令孙权觉得意外的是:周瑜所强调的并非如何重用顶尖的人才,而是把眼光放在一般人才上。

  周瑜引用《韩非子·说下林篇》的一则寓言:说伯乐对不喜欢的人就教他鉴别千里马,对喜欢的人就教他鉴别普通的马。其理由是:千里马难得一见,获利慢且微。而普通马天天买卖,获利很大。由此引申,旷世良材少之又少,而真正的国家栋梁,多是平凡的贤人,能有效地重用,才是强国之本。否则,即使有旷世奇才,也会像一个无足的巨人,成不了大业。

  周瑜评判人才的标准是德、能、勤、绩。

  周瑜还说,人才有三种:一种是帅才,一种是将才,一种是儒才。帅才能高瞻远瞩,精于长远战略,为国家指明前进方向,分清何为轻重,何为缓急;将才要能冲锋陷阵,以身作则,有效地执行和维护法令;儒才是指品德高尚,公而忘私,具有号召力的人。这三种人才都有用,江东才能富强。

  没有完人,但有完美的团队。周瑜这个观点,对孙权启发极大。任何人都是有缺点和短处的,君王的任务就是将不同的人才,按照取长补短的优化原则,进行整合,形成一个完美无缺的班底。这个人的缺点,那个人能弥补,那个人的短处,恰恰是这个人的长处。

  有的君王短处很多,但他能够通过任用适当的人来弥补自己的短处,终于成了大事。有的君王本人英雄盖世,处处事事都想亲自出马,尽管他长袖善舞,仍然难成大业。大人物做人,小人物做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楚汉相争的前期,项羽占尽优势。他出身贵族,勇武过人,深通兵法,巨鹿之战,全歼秦军主力。刘邦出身低贱,武功不济,又无显赫之功,但是他尊重人才,重用人才,不但将昔日的旧友培养成能征善战的将军,还吸引了许多来自敌营的人才,他有运筹帷幄的张良,善于理财管物的萧何,领兵多多益善的韩信,七出奇谋的陈平,英武忠贞的樊哙,老成持重的周勃,而项羽恰恰相反,总觉得自己力能举鼎,天下无敌,轻视人才,使韩信和陈平相继离他而去,最后连亚父范增都离他而去,落个自刎乌江的下场。孙权只要会识才、选才、举才、用才和育才,必将大业得成,无敌于天下。

  周瑜还针对江东实际,创建性地提出四大基本国策。

  一, 要孙权重视种田产粮、奖赏养蚕织布、鼓励各行业的手工业者,大力发展生产,而对那些善于空谈、不重实务之人,要远之。各地要保护和优待种粮、织布和手工业者大户,各县之功绩,以钱粮税收之多寡为首论,甚至要提拔一些种粮、织布和手工业的大业主为官,让他们去领导和组织生产,即使他们不识几个字,也无所谓。

  二, 积极吸引各地流民,妥善安置。生产得当,钱粮丰足,就能吸引各地的逃难百姓,不但要留住他们的人,还要留住他们的心,让他们甘心地视江东为终老之地,情愿为保卫江东而战。

  三, 重新整合江东所辖各郡县的人口,有计划地进行迁移,目的是便于监控。原则是将偏远山林里的人,陆续迁移到广阔的平原。像麻屯和保屯一带,人心不稳,麻屯首领姜义与荆州刘表有旧情,对江东似乎怀有二心,就要想办法把麻屯保屯的居民迁移到吴郡、丹阳、会稽等地,再者,就是积极修建这两地和吴郡之间的道路。周瑜所言,后来果然成真,不久,姜义联合保屯的肖阳起兵叛乱,周瑜率兵讨伐,迅速将其剿灭,并俘虏一万余人,迁到吴郡安置,彻底地根除了两地的隐患。

  四, 垄断借贷,削弱豪强,加强中央集权。各地豪强聚敛了大量财富,最有效的途径则是借贷,以钱生以钱,肥得流油。普通农民遭遇灾年,或是家中变故,不得不向豪强们借贷,所付利息极高,年年都还不清,年年都要再借。豪强们既越来越富,又有效地控制了农民。针对此弊,周瑜建议,取消豪强们的借贷权力,农民如有难处,一律向官府借钱借粮,所付利息只有豪强们的一半,若逢灾年,可以免息。

  孙权将《江东治论》重新抄写一遍,并略改动一些文字,交给了张昭。

  张昭看后,惊讶不已:“主公,这真是你写的吗?”

  孙权底气不足,故意摆出威严状:“难道……你不相信。”

  “臣不敢。”

  当晚,张昭在府中将《江东治论》看了几遍,还是将信将疑:如果这文章出自别人之手,那会是谁呢?谁又会献给孙权,不图名利呢?

  是周公谨。

  只有他才能写出如此精深的文章,且能偷偷献给孙权。

  “备车,去周府。”

  “这么晚了……”

  “我有要事,耽误不得。”

  张昭见到周瑜,被让进内堂。张昭请周瑜屏退左右后,才将《江东治论》拿出,说要物归原主。周瑜先是极力否认,后来才不得不承认。二人哈哈大笑,都保证严守此秘密。

  曹操在官渡大败袁绍之后,刘备在徐州独力难支,败逃到荆州,投靠了刘表。望眼辽阔的北方大地,已经无人能和曹操争霸了。

  在此关头,孙权召开了一次决定江东命运的军事会议,商议周瑜提出的大力筹建水军的方案。

  孙权坐在正中,左边坐着周瑜和鲁肃,右面坐着张昭、程普、黄盖。

  他们相互盯着对方,桌前的酒菜几乎从未动过。

  屋里没有一个侍者。

  鲁肃也曾被袁术召去,被任命为东城县长。他看袁术成不了大事,就渡江投奔孙策和周瑜了。此前,孙策早就听周瑜说过鲁肃,在起兵之初,曾拜访过他。鲁肃十分大方,家中有两囤米,一囤是三千斛。鲁肃就指着其中一囤送给孙策。

  “公谨,曹操远在千里之外,如果他不挥师南下,而是去攻打马超、韩遂、张鲁、刘璋和刘表,你造那么多船有何用?”张昭口气咄咄逼人,反问周瑜,“荆州的刘表才是睡在身边的猛虎,万一刘表来了,江东没有强大的陆军行吗?”

  黄盖说:“曹操和我们还隔着荆州。荆州有精兵二十万。曹操攻占了荆州之后,必成强弓之末,我们有一个强大的陆军,不难击溃曹操。自古以来,两国交战,皆以陆军定胜负。即使曹操来攻打,只要江东有强大的陆军,以逸待劳,尚可一战,否则,水军一败,东吴只有束手就擒了。”

  周瑜又望了望程普,见他不想开口,才详细论证自己的主张。

  第一,曹操击败袁绍,就算是统一了北方,马超和韩遂力量太小,自保尚且无力,拖不住曹操的后腿。巴蜀之地险峻难行,易守难攻,离许昌较远,荆州却是一马平川,利于大军野战,离许昌较近,曹操一定会舍巴蜀而取荆州。

  第二,刘表据荆州十年,确是兵多粮足,只是安逸的日子太久了,荆州上下兵无士气,将无锐意,刘表更是不求进取,而且不向朝廷进贡,并在郊外祭祀天地,住处和衣服器具,都照皇帝的式样,和袁术差不多,怎么能挡得住曹操的常胜之师呢。

  第三,曹操占领荆州后,一定会顺江而下,来取江东。攻下江东后,再由巴丘县攻入蜀地,刘璋和张鲁就无险可守了,只能束手。这就是曹操统一天下的步骤。

  程普微微点头:“公谨,听说你对曹操研究得很深。”

  “北方人不习水战,把战场设在水上,正是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曹操平定北方凭的是陆军,战斗力极强。曹军一旦渡过长江,兵力是我们的数倍,江东绝无胜算。”

  张昭已看出孙权倾向于周瑜:“自古以来,各国都是以陆军为根本,江东把大部分财力都集中到水军,太危险了。我们毕竟住在陆地上,而不是水上。”

  黄盖冒出一句:“那就水陆并进吧。”

  周瑜马上否定:“这绝不行。敌强我弱,必须把财力兵力集中在一起,才有胜机。五根手指打出去,哪一根都无力。把手指握成拳头,就有力多了。若是水军和陆军没有侧重,就是把力量分散到两个战场,水军弱,陆军也不强,都要失败。”

  “算我没说。”黄盖敢说敢当。

  “我们只要在水上击败曹军,曹操的陆军有多强,都无用武之地了。”

  孙权终于表态:“我同意公谨的计划。日后,江东最大的敌人就是曹操,刘表、刘璋、张鲁都不足惧,要集中一切力量对付曹操。而对付曹操,只能和他拼水军。”

  张昭只好同意:“伯符临死时,叫我管理内政,公谨主持外事,如何保卫江东,就由主公和公谨做主吧。”

  孙权长叹了一口气:“内政是国家之基础,子布的责任还是最大的。公谨负责扩建水军,德谋和公覆也要加紧训练陆军。打败了曹操,就要攻取巴蜀了,没有陆军怎么行。”

  中国历史上,首开以水军为立国之本的先河的人,就是周瑜。

  为筹建江东水军,周瑜费尽心机。

  有一个海盗头子叫洪大胡子,横行海上二十多年,打劫船只无数,官府围剿他几十次,都被他逃掉。原因是他的船特别快,官府的船追不上。只因他手下的兄弟一时大意,误撞了礁石,才被江东的水军抓住。

  洪大胡子民愤极大,被张昭亲自圈点,打入了死牢。

  周瑜知道了这件事,就秘密来到死牢,看洪大胡子魁梧威猛,几十天未洗的头发又长又脏,把他的脸全部盖住了。他浑身都带着重刑具,每天只能吃到几碗稀粥,身体很虚弱,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要斩首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气慨十足。

  真是一条血气十足的硬汉子。

  周瑜很喜欢这样的人,不顾狱卒阻拦,毅然摆上酒菜,和洪大胡子共饮。

  “我的船快,因为我的帆最出色。”洪大胡子喝了许多酒,顺口说出来。

  周瑜直言:“你的帆可以救你的命。”

  洪大胡子不信:“我是张昭那个老王八蛋亲自圈点的死刑犯,就连孙权都要让他三分。”

  张昭忠心耿耿,清正廉洁,治理江东铁面无私,只认法律不认人。孙权犯了错,他都要当着众人,直言不讳地指出来,令孙权下不了台。程普的马受了惊,冲进了稻田。张昭非逼着程普亲自下田,将踏坏的稻苗插上。

  孙权私下对人说,子布是我的严父,公谨是我的慈兄。

  周瑜亲自到张昭的府上,求他赦免洪大胡子。

  张昭一听就连连摇头,拂袖而去,把周瑜晒在客厅里。

  周瑜只好求孙权出面。

  “洪大胡子的帆会令我们的船在水上跑得像风一样快,这对战胜曹操,保卫江东太重要了。”

  孙权在屋里踱来踱去,十分为难,想了好一会儿。

  “去找国太,让她去向子布求情,胜于我啊。子布再倔强,也要给国太一点面子吧。”

  吴国太通情达理,反复权衡利弊,觉得应该赦免洪大胡子。

  但张昭还是不肯答应。

  “一次破例,就乱了人心。治国和用兵正好相反,用兵要奇,治国要正。一时得益,必损其后,东吴之乱从此开始。公谨,你主管外事,要粮无粮,要丁无丁,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做人做事,既要守原则,又要懂得变通,因人制宜,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这也是原则。”周瑜忽地向张昭跪倒,双眼流泪:“子布,此事直接关系到江东的生死存亡。”

  张昭大惊,急忙扶他:“公谨,你……快起来。

  “子布,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张昭扶不起周瑜,又看着吴国太和孙权气呼呼的样子,才勉强答应了。

  张昭这种刚正不阿的性格,也帮了周瑜一次。

  周瑜重金招聘造船专家,封以官职,不把他们当匠人看。

  有个叫李志的人,出身于造船世家,他将船头和船尾进行了大胆改进,造出的新船很坚固,行驶很快,远近闻名。同样的木料,别人造两艘船,他能造出三艘来。

  然而,李志的新船出海不久,船体就暴裂,船主的爱子正在船上,坠海而亡,整船的稻米都喂了江鱼。船主追究责任,李志被关进了大牢。

  周瑜认为李志确实有极高的造船技术,只是一次失误,若让他继续实验,很可能就成功了。他一打听,那船主姓谢名正,他的堂妹就是孙权的夫人谢氏。谢正痛失爱子,非要置李志于死地不可,罪名是他造船时偷工减料,侵吞钱款。

  周瑜本来想找吴国太出面,向谢氏说情,但他稍一思想,觉得还是去找张昭,说谢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张昭嫉恶如仇,一气之下,亲自审查此案,按律只判李志罚金一万钱,无须坐牢。

  李志没钱,周瑜替他出了。

  谢家知道张昭的脾气,只好作罢。

  李志是个老实人,话语很笨拙,也不善于与人交际,但他痴迷于造船术,那种刻苦钻研的精神,就连善于埋头苦读的周瑜,都自叹不如。他感激周瑜的救命之恩,没日没夜地泡在造船厂,和船工们吃住在一起,经常亲自动手实验。

  周瑜特别喜欢李志这种“痴傻”,很关心他的身体,劝他要好好休息,大讲“磨刀不负砍柴功”的道理。他一到船厂,就设法让李志轻松一回,或是饮酒抚琴,或是领他到城里,看一看歌舞。

  由李志改良后的战船经过十几次远航,都未出现过船体爆裂的事情。但他还不放心,船毁人亡的恶梦还紧紧地缠着他,为此,他仍然苦思苦想。

  沉默了好几天的他,忽然跳了起来,大喊大叫:“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疯了。

  李志一跳一跳地去找周瑜,那姿态怪极了。

  他见到周瑜,竟然紧紧地抱住:“大都督,我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我们的战船再也不会沉了。”他竟然哭泣流泪了,“再也不会沉了,再也不会沉了。”

  周瑜扶着他坐下:“慢慢说,不要急。”

  “把船舱分成几个密封独立的小船舱,相互不透水,既使船有局部破损,也只有个别船舱进水,不至于沉没,完全来得及开回来修补。”

  这项实验,很快就完成了,果然如此。

  以前的战船在猛烈碰撞时,船体被撞个大洞之后,来不及驶回来,只能弃船。经过李志改进后的战船,却有足够的时间驶回来,甚至能继续战斗。驶回来的战船,且修补的成本很小。

  孙权、张昭、程普等人在周瑜的陪同下,参观了这种新式战船,都兴奋不已,当即就封李志为“武卫中郎将”,在吴郡赐豪宅一座,良田百亩。

  周瑜在百忙之中,亲自过问和筹办,替李志娶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

  此后,李志和其它的造船专家一起,制造出了楼船、铁壳船、抢修船、运兵船、运粮船、箭船、冲锋船等种类的船。

  这些不同种类的船用途专一,所以功能十分强大。

  楼船是主力战船,船上有几层密封起来的高楼,每扇窗口只有上下两排小孔,上排用来观望敌情,下排用来发射利箭。强弩手隐藏在里面,十分安全,攻击力却很强。

  冲锋船小而轻,速度极快,船头是尖锐的铁器,往往一下子就能把敌船撞个大洞。

  这些不同类型的战船,经过合理搭配,相互配合,发动具有针对性的进攻,战斗力大增。

  在李志的影响下,周瑜接触到许多能工巧匠,渐渐对奇巧之术发生了兴趣。

  有一天,孙权在一座造船厂里,遇到周瑜正在读一本《周异参同契》的书,大吃一惊。

  “公谨,你怎么看这种邪书。”

  这是一本炼丹术的专著,乃一百多前的东汉人魏伯阳所著。

  炼丹术的终极目的是炼出长生不死药,基本思想是“服金寿如金”。炼丹家认为,黄金之不朽性和不怕火炼,能使人长生不死。秦始皇和汉武帝都受此所迷惑,不理朝政,滥杀无辜。因此,炼丹术臭名昭著。

  “我不是想学炼丹术,只是在炼丹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会爆炸的火。把硫磺、硝石、木炭在一起加热,就极容易产生一种会爆炸的火,只是还不易控制,还需要再研究。”

  周瑜放下心,很陶醉地说:“在春秋战国时,有一个人和孔子、孙子、老子、荀子同样伟大,就是鲁国的公输盘,他发明了锯,不知造了多少福,发明了能攻城的云梯,对战争的改变太大了。据说他还发明了一种会飞的木鸢,你看《淮南子·齐俗川》的记载‘鲁盘、墨子,以木为鸢而飞之,三日不集’。如果我们能制造出这木鸢,几万大军飞到许昌,”他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十分丰富,还带着手势,“哈哈,非把曹操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公谨,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袁术想长生不老,请几个江湖术士炼丹,长生不老药没有求到,丹房却发生了爆炸,燃起大火,在场的人都死了。如果我们能掌握这爆炸的秘密和规律,用在战场,可能会创造奇迹。”

  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机智勇敢,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跟随孙坚征讨黄巾军,大败吕布和董卓,都立过大功。孙坚死后,他在袁术的军营里,拒绝了袁术的高官厚禄的引诱,坚决不离开孙坚的旧部。孙策起兵时,他全力追随,从不思虑自己安危和前途。

  因此,孙策对程普十分尊敬,私下里将他当作长辈。

  周瑜筹建水军,程普则分管陆军。

  他对孙策和孙权那么器重周瑜,不以为然,觉得周瑜只是诡诈之计多一些罢了,平日与他相见,颇为不屑。

  周瑜很大度,怕孙权夹在中间为难,就从不和他计较。

  以前,都是孙策治理军队和排兵布阵,周瑜制订未来战略和作战计划,各尽所长,合作无间。孙策死后,治理军队的重任就落到了戎马一生的程普身上,但与孙策比,相差甚远。

  对此,孙权十分忧虑。

  “公谨大哥,江东要有一个治军有方的人,这很急切啊!”

  “这谈何容易啊!治理军队,首先要有足够的德望和权威。只凭这一点,能担当此重任的人就寥寥无几。”

  “那你的水军呢?”

  周瑜一听,也愁上眉头:“我精于智谋和战略,却不擅长治军。伯符一死,这个问题就日益突出了。”

  “公谨大哥,你的学识和智慧,江东人士无人能及,这个重任,我看非你莫属。”

  周瑜恍然大悟:“哦,仲谋,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是这个意思。”

  “军队的治理是打仗的根本,这是头等大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能放心吗?这几年,江东不会有大的战事,小股叛乱,杀鸡不用宰牛刀,我自会率兵平定,无需劳你的大驾。你正好可以潜心研究治军之术。”

  周瑜稍一思想,就没再推辞,担当起治军的大任。

  对于儒学,周瑜一度抛弃。近几年,他又觉得在乱世之中,儒学并非一无用处。

  天下再乱,人再沉沦,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对“善”的向往和尊敬,只要能够培养和引导,这种“善”将大放异彩,重新主宰人。

  用儒学的“仁”和“礼”来治理军队,应该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带兵,应该像父兄带子弟一般,无钱粮无升迁,尚是小事,切不可让他们因扰民而坏了品行,因嫖赌而坏了身体,将士们各个学好,人人成材,他们会感恩,他们的父母妻子也会感恩,愿意把他们送来。这样的军队才是王者之师,才能无敌于天下。

  周瑜招募水军,宁缺勿滥,只招三种人:一种是水性好的贫苦渔民,一种是穷山僻壤的山民,一种是朴拙的农夫。而城里市井之徒和商人子弟,几乎不用。

  在训练上,周瑜要求之严格,还胜孙策。他要求天天训练,阵法技击,无不演习。

  和孙策不同的是,周瑜苦口婆心地给将士们讲正义之理,开诚布公地讲救世济民的伟大思想。日子一久,将士们渐渐接受了这种精神感召,变成了有“主义”的军队,将士之间亲爱精诚,献身精神大大增强,对外严守纪律,爱护百姓。

  周瑜将孔子、孟子、孙子、管仲、乐毅、田单、荆柯、韩信、张良等先贤名士们的故事讲给将领们听,再让他们讲给士兵听,收效很大。

  其中,洪大胡子的效忠,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洪大胡子当了二十年的海盗,很讲义气,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但他杀人无数,罪恶深重,吃喝玩乐是其最高的人生目标,是非标准和善恶观念极淡,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君子之德风,统统是痴人梦呓,不知所谓。

  洪大胡子在水军中,主管帆的制造,十分清闲,就经常到水兵营中闲逛。他和水兵们都出身于贫苦,粗旷朴拙,十分投缘。

  将领们受周瑜之命,不厌其烦地进行高尚思想的教育,使他们胸怀正义,感受公理。洪大胡子听得多了,渐渐地懂了,觉得有点道理,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有的晚上,他竟然不去喝酒,也留下来听。

  水军大营的四周,都是质朴的渔民和农夫。

  周瑜对水兵们反复讲解“民乃兵之本”的道理,有民才有兵,没有民,兵就失去了依靠,无法存活。他经常组织经验丰富的水兵,帮助渔民修破渔船,传授出海经验。因此,江东水军的声誉极好,附近的百姓见了他们,十分热情友好。

  有一次,洪大胡子酒兴来了,约了三个水兵在集市上买酒,已经挑好了两坛,一摸口袋,忘了带钱,十分扫兴。

  那酒店的主人一看他们穿着水兵的军服,很大方地说:“水兵兄弟们想喝酒,就带去吧,我不要钱了。”

  一个水兵忙说:“那可不行,我们的军令很严,不能白拿老百姓一根葱,何况是两坛酒了。”

  “死心眼,我就说你们给钱了,谁知道。”他是真心诚意的,一边说,一边使劲推着洪大胡子,“快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此时此刻,洪大胡子像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了,内心充满了温情,好暖好暖的。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动,觉得这两坛酒是无价,给多少钱都不算多。

  第二天一早,洪大胡子就把酒钱送来了,但那酒店老板坚决不要。

  “水兵大哥,你们给百姓们做了许多好事,我们都很感激!我有个弟弟是渔民,他的渔船坏了,自家人单力孤,是修不好的,但有一天,来了二十几个水兵一起动手,一天时间就修好了,一文钱也没要啊!”

  争执到最后,酒钱还是没要。

  洪大胡子回想起过去自己抢劫渔民,血洗渔村的所作所为,十分悔恨。

  从这以后,他更热恋水兵大营了,变得十分勤快,帮助周瑜训练水兵,从不计名利。天天笑哈哈的,红光满面,和蔼可亲。水兵都很喜欢他,有的小水兵把他当成知心的长辈,甚至有时故意戏弄他。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很开心。

  在洪大胡子的一再请求下,周瑜把他从造船厂调到水兵大营里,任一名带兵校尉。

  洪大胡子在海上纵横二十年,水面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给周瑜提出许多宝贵意见,江东水军受益非浅。于是,周瑜不计前嫌,请孙权破格任用他水军总教头,官职与韩当等三朝老将们平起平坐,俸禄相当。

  如此殊荣厚赏,令洪大胡子所料不及,发誓要效忠江东水军。周瑜的许多训练计划,都是和洪大胡子商量后制定的。

  周瑜素不爱财,在选人任将上,他也不用为名利而来的人。那些提拔稍迟一点就怨恨不己,遇到一点不如意就怨气冲天的人,必会与同僚争薪水,与士兵争毫厘,小肚鸡肠,做不得大事。

  但与此同时,他又坚持以“利”来获得军心,实行厚晌养兵,使一个普通兵卒除了个人生活外,还可资补家用,因此而安心操练,一心向上,不想扰民,也不想做其它副业。

  周瑜的水军将领,大都不善言辞,甚至不重礼仪,但行动如风,从不推辞和畏缩。凡是能言善辩,处事圆滑之人,他一概不用。

  身边的将领,一定在诚,且必须是发自内心。“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诚为天下倡”,臣诚,必尽忠于军;僚属诚,必尽忠于长官。这是维系君与臣、长官与僚属、将与兵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孔子说的“礼治天下,仁者无敌”真有道理啊!治军要讲法,也是讲儒,二者不可或缺。

  在钻研治军之术时,周瑜重新捧起了儒学经典,思考运用,得心应手。

  大凡年轻人,血气方刚,锐气十足,往往矫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爱什么,就万分尊崇,恨什么,就觉得一文不值。任何一种学说,都有它的合理成份,就像任何人,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就是从两个人的吵架中,也能受到启发。

  孙权到水兵大营巡示,问:“有多少水兵了?”

  “这不太好说。”

  孙权十分奇怪:“为什么?”

  “大营中有五万水兵,但这一带的百姓和我们水兵情深意厚,若有强敌来犯,兵民一体,同仇敌忾,即使有十万敌军,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孙权心花怒放:“公谨大哥治军,我放心矣,江东无忧了。德谋应该让贤了。”

  周瑜忙摇头:“德谋乃是江东的三朝老臣,德高望重,让他交出陆军大权,他会不服气,也令老臣子们心寒。我的治军之术并不复杂,我先告诉你,由你转告德谋,岂不更好。”

  孙权连连点头。

  程普从孙权的口中,听了周瑜的治军之法,连连称奇,当即就表示要照搬到陆军中来。接着,孙权又说了周瑜的良苦用心,令程普倍感惭愧。此前,他自以为是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多次怠慢周瑜。

  于是,程普亲自来到水军大营,拜访周瑜,一见面一躬到地。

  “以前多有得罪,望公谨宽恕。”

  周瑜急忙拦住他:“德谋,你这是为何啊!论官职你和我相同,论辈份,你还是我的长辈。”

  “今天,我是廉颇,你就是蔺相如。我们重演一遍将相和。”

  从此,程普对周瑜十分敬重,二人关系非常亲近。

  他告诉别人:“与周公谨交往,就好像喝下厚味的美酒,不知不觉就已沉醉。”

  孙策死时年仅26岁,这时候,曹操是46岁,袁绍48岁,徐州的刘备40岁,荆州的刘表47岁,汉中的张鲁38岁,益州的刘璋36岁,他们的人生阅历和统治经验都很比较丰富,且是掌权较久,应付过各种危机。

  孙权执掌江东大权时才19岁,还是个少年,他望眼天下,觉得任重道远,有一种极强烈的危机感:我这稚嫩的双肩,能挑起振兴江东,鼎足天下的大业吗?

  有了危机感,孙权十分勤奋,既埋头苦读,又虚心向人学习,其中请教最多的当属周瑜。

  孙家几经磨难能东山再起,要依仗程普和黄盖等旧部老臣,但要割据江东甚至是平定天下,就要靠公谨大哥和鲁子敬等少壮派了。忠心耿耿的部属,谁都有,但像公谨大哥这样的奇才,就可遇不可求了。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公元二0八年),江东倾兵而出,杀向江夏的黄祖,孙权再度披挂上阵,统领陆军。周瑜则被任命为前部大都督,率领自己训练已久的水军,浩浩荡荡地向江夏郡出发。

  黄祖与孙家乃世仇,当年孙坚便是单骑追杀,在岘山被其士兵射杀身亡,孙策为报父仇,曾多次讨伐黄祖,黄祖亦曾在刘勋被逐出宛城后,率军赶来欲助刘勋夺回领地。然而孙策在尚未与黄祖分出胜负之前,便不幸殒逝。

  因此,与黄祖之间恩怨的了结,就落到了孙权身上。在此之前,孙权已两次征讨过黄祖,一次是在建安八年(公元二0三年),原本已大破对方舟车,却因为辖区山越族叛乱,只好回军平乱,未能破城。另一次是在建安十二年(公元二0七年),这回由黄祖先行挑衅,遣手下猛将邓龙率数千捕鱼马进攻柴桑,不过给迅速率军赶到的周瑜击溃,一路穷追猛打后,反将邓龙生擒,并掳获男女数百人。

  而这次大举进攻,主要是周瑜见时机已经成熟,想测试培训多年的江东水军能够发挥多大的威力。

  历经两次激烈的对战,江夏郡实力大不如以前,但黄祖仍拼命死守,他用两艘以生牛皮包裹的狭长蒙冲封住沔口,船上用坚韧的棕绳捆住巨石,然后抛向江底,藉此固定船身。船上千余士兵不断用弓箭向外发射,顿时箭如雨下,江东水兵根本无法靠近。

  江东的偏将军董袭、别部司马凌统,立功心切,见此景况十分焦急,不等主力水军赶到,就各率敢死队一百人,每人身披两副铠甲,乘着大船冲入黄祖两艘冲之间,董袭抽刀砍断棕绳,先让蒙冲失去定点而漂走,再令大船强行清出一条水道,打乱黄祖的阵式,于是江东的主力水军毫无阻碍的通过了沔口。

  黄祖见状,连忙派水军都督陈就迎战,不料一触即败,被周瑜杀得溃不成军。平北都尉吕蒙统率前锋,亲手斩下陈就的人头,悬挂示威。江东士气大振,乘胜直追。

  另一方面,孙权的陆军几乎未遇到任何抵抗,就长驱直入夏口城下。不久,周瑜的水军赶来会合,经过一阵猛攻,很快就破城而入。

  黄祖在一队亲兵的保护下,拼命杀出重围,无奈仍被追上,死于乱军之中。

  江夏郡失守,荆州人如梦方醒,惶惶不可终日。

  刘表长子刘琦与弟弟刘琮,因继位问题水火不容,刘琦眼见自己势单力薄,情况越来越不利,在和刘备新得的谋士诸葛亮请示后,认为这是躲避灾祸的好机会,逐向重病卧床的父亲请求接替黄祖的职位。刘表考虑几日后,终于答应让他出任江夏郡太守,并设法与孙权大军抗衡。

  周瑜得知此消息,微笑着喃喃自语:刘表根本就不知道我周瑜是何人也,看来,荆州已成歼灭黄祖的另一项胜利品了。

  就在周瑜和孙权摩拳擦掌之际,忽然接到密探千里飞马来报———九江的历阳出现曹军,兵锋直指丹阳郡。

  江东倾兵而出,后方空虚,哪能挡得住精锐的两万曹军?而且丹阳郡和吴郡相邻,同为孙家的根本之地,立足之本,臣民也忠心,如果让曹军攻占,孙家在江东的根基等于被连根拨起,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周瑜和孙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曹操自从彻底消灭袁绍之后,环视各路英雄,有一览众山小之感,再找不出能和他争夺天下的人了。对于荆州的刘表,他从未放在心上,令他寝食难安就是寄居在荆州的刘备。

  曹操十分了解刘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认输,并继续争强到底。刘备自镇压黄巾之乱始,奔波了将近二十年,虽然两手空空,但却累积下极高的德望,天下英雄和百姓无不赞扬他,关羽、张飞、赵云等一班猛将,也对他死心塌地,不离不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资本,随时都能令他迅速崛起……最近又听说他在荆州得列一个叫诸葛亮的年轻人,乃当世奇才,号称“卧龙”,用兵能决胜千里,治国能安抚万民。刘备之所以始终难成大事,原因在于武将有余而谋臣不足,好比用一条腿与人竟走。这个诸葛亮若真是当世奇才,那么刘备的“班底”就很完备了,迟早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应该预先想出一套防范之法。

  曹操正在沉思之际,突然有密探来报:孙权攻克夏口城,斩杀了黄祖替父雪仇,目前正积极部署军队,尚无折返江东之意。

  曹操闻言脸色微变,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忽略掉孙权与周瑜的潜在力量,据来投奔他的前庐江太守刘勋说,周瑜是当今难得的少年英雄,他精通谋略,用兵深不可测。

  曹操又想起孙策死后,周瑜辅佐年仅十九的孙权,非但斩杀李术报了兄仇,还能在短时间内稳定江东局势,连他派人要求孙权送子到许都为质,都遭拒绝。可见孙权和周瑜绝非泛泛之辈,既勇猛果敢,又有几分胆识。召集他们攻陷江夏郡,黄祖也死于乱军之中,应该算是达到报仇的目的,可以暂时歇兵了,然而他们仍在积极部署,似另有所图……莫非这两个小子和我想的一样,明为征讨黄祖报父仇,暗地却准备顺势攻取荆州了。

  他十分清楚,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占据荆州,无论西取巴蜀,南攻江东,还是北图中原都事半功倍,是统一天下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儿,他坐都坐不住了,在屋里走来走去,连女侍送来的晚膳,也没吃一口。

  他的堂弟曹仁来访,见状颇为不解。

  “孙权不就攻下一座城吗,这事每天都在各地发生,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孙权为防范战败的江夏兵偷袭,积极部署也很正常的啊。”

  “此次可大不相同,”曹操神情严肃,“你快把文若叫来。”

  “天色已晚,还是吃完饭……”

  曹操一扬手打断他的话:“事不宜迟,我还是亲自去找他吧。”

  此时此刻,荀彧似乎已经猜出曹操的来意:

  “主公,荆州之重要就不必赘言了。刘表病危,加上荆州人偏安太久,兵懈民怠,怎能挡得住孙权的大军。”

  “荆州若被孙权所占,其势就很难动摇了,而且我们的汝南郡将从此永无安宁之日。”曹操眉头紧锁:“我本想等北方势力巩固之后,再大举南下取荆州,然后攻战江东或巴蜀,想不到孙权动作比我还快,文若,你看如何是好?”

  “北方虽尚未巩固,但大局已定,皇上又在您的辅佐之下,其势已难撼动。反观南方,孙权、周瑜并非泛泛之辈,若任其坐大,终将成为心腹大患,何况目前荆州尚有一个蓄势待发的刘备,为今之计,唯有赶在孙权之前取得荆州,方有可为。”

  “嗯!”曹操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只不过———”

  “您还担心无法南北兼顾吧,”荀彧微笑道:“果真那样,我倒有个一劳永逸之法。”

  于是不久,朝廷降旨废除太尉、司徒、司空三公的职位,并恢复西汉初年所置的丞相和御史大夫,曹操被任命为丞相,无论大小事务均由其统筹管理。他趁机将自己的亲信分配到各个要职上,心理总算比较安稳了。

  后方局势一稳定,曹操便迅速做出决策,亲率大军南下,准备与刘表交战。他还另外派遣一支部队开往九江的历阳,授意他们做出准备进攻丹阳郡的样子,藉以喝阻在江夏徘徊,意图夺取荆州的孙权。

  曹操南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荆州。

  此时刘表刚病逝,后妻蔡氏之弟蔡瑁与外甥张允向来拥戴次子刘琮,立即联合一些志同道合者共推刘琮继任荆州刺史。刘琮个性既软弱,又无主见,没有担当大任之才,听说战无不胜的曹操要来打荆州,吓得脸色发白,连夜召集重要部属前来会商。

  众人见刘琮这副模样,已知事不可为,章陵太守蒯越率先说。

  “为荆州臣民与您刘家着想,恐怕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曹操开战之前出降。”

  刘琮有些动容,但却唯唯诺诺地说:“也许可以派刘备去抵抗,先父过世前,曾托他务必协助我治理好荆州。”

  蒯越不以为然。

  “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曹操贵为汉室丞相,对外代表皇上,即主,您这荆州刺史乃朝廷所任命,即为臣,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再则若欲集结兵力对付曹操大军,无疑以卵击石,想用刘备迎战曹操,更是不当之举。试想若他无法拒敌,荆州免不了惨遭兵灾,若他可以拒敌,恐怕将不甘于您之下,随时有可能取而代之。形势对我们如此不利,敢问您有何胜算可言?既无胜算,何不归降曹操,或许还有一官半职可做,也不用再担心杀伐之事,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

  刘琮听完这番话,见与会部属无人主张抗曹,更别说是请刘备去迎敌了。他本就怕事贪生,遂开始想着归降后的好处。

  不久,曹操大军抵达新野,刘琮果然率众持荆州印信前往,表明归降之意。曹操对于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荆州而欣喜若狂,当下以皇帝名义任命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候,蒯越等十五人因劝降有功,也各授官封侯。

  “天下一统,指日可待矣。”这是曹操不费一兵一卒而得荆州后,发自内心的呐喊。

  官渡之战后,他用了五年时间,才彻底攻灭了袁氏家族的残余势力。对外,他招降了以乌丸峭王为首的酋长们;平定了河东郡的叛乱,望眼中原,再无人能向他挑战。对内,他撤消三公之职,废除三权分立的机制,恢复丞相之位,自任丞相,用法律手段为他大权独揽正名顺言。

  前将军马腾父子是曹操的一块心病,他就用计将马腾一家人骗到许昌任职,监视起来。马腾之子马超统领马腾的部队,也不敢轻举妄动。总在朝中讥刺他的孔融,也被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些恃才放旷的读书人都老实了。

  他捏指一算,麾下已有将近七十万大军,无论军官士卒皆精神抖搂。而他心中耿耿于怀的刘备也在不久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抛妻弃子狼狈逃窜,至于孙权和周瑜,更在他作势增兵历阳欲图丹阳郡后,匆匆班师撤回江东。若不趁此大好机会继续攻城掠地,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他实在兴奋得睡不着,就由许褚和曹仁护卫,来到长江边上,极目眺望,心中无限感慨:世人绝不会想到我区区一介宦官之后,竟能如此睥睨群雄,撼动四方。如今只要我一声令下,七十万大军无论是南攻江东,还是西取巴蜀,都像摧枯拉朽般容易。

  曹仁眼望远处稀稀落落的渔船灯火,问:“丞相接下来是要先攻巴蜀,还是先占江东。”

  曹操捻须微笑问:“如果说益州刘璋是羊,汉中张鲁是驴,江东孙权乃幼虎,你会先对谁下手?”曹仁恍然大悟:“丞相的意思是———”

  “羊和驴怎么成长,终究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但幼虎可不同,如果不趁它还小就先除去,日后定会变成一头更凶猛的野兽。因此下一个目标是羽翼未丰的江东,只要江东到手,巴蜀犹如囊中之物。”曹操点头说。

  静听多时的许褚闻言,终于打破沉默:“那么关于占领江东,丞相是否已有对策?”

  曹操露出自信的笑容:“刘琮双手奉上荆州后,让我有了一个新想法:原来光靠浩浩荡荡的军队与显赫名声,也能够兵不血刃地获得城池。当初孙权和周瑜在江夏,就是被我派出进驻历阳的两万大军震慑住,才匆忙撤回江东,因此我想写封信给孙权,劝他像刘琮一样识时务,交出江东来。”

  曹仁提醒曹操:“孙权既是幼虎,必有勇猛之处,非刘琮可比。我们还是要做好万一开战的准备。”

  曹操点头称是:“江东的周瑜,你们可曾听过?我们若是和江东开战,统帅一定是他,江东的战略规划都出自他之手,孙策和孙权的每次战役的作战计划,也都由他过目之后才确定。”

  许褚骄横地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怎么能和丞相比呢?丞相打天下时,他还穿开裆裤呢。就算他周瑜有通天本领,但能挡住七十万大军吗?我看丞相把七十万大军往长江边上一摆,再给孙权和周瑜写一封信,江东就是第二个荆州。”

  过了一会儿,曹操又说:“这封信,我要亲自写。”

  曹操给孙权写了充满诚意的信,言明他对江东并无野心,此次南征,意在刘备,取荆州是顺手牵羊。荆州之祸,皆因刘备而起。只要孙权帮他围剿刘备,再上书表示尊奉朝廷,他就退军。并以献帝名义,下了一份诏书,封孙权为征东大将军,总理江东事务,条件是一子入京做人质。

  最后,他也给周瑜写了封信,对他的韬略和才智评价极高,非常人可比,他神交以久,愿意和他煮酒对座,结伴游猎。

  曹军在荆州的动向,都瞒不过江东的密探们。

  曹操的七十万大军在长江北岸扎下大营,连绵数十里,气势磅礴,显得坚不可摧。在水上,曹操任命蔡瑁和张允为水军大都督,由朝廷出资,征调四千余艘战船,编成水军大帐,一队队高大雄壮的北方兵将站在船头,虎视着对岸。

  陆军大帐和水军大帐连在一起,有百余里长。有的密探混入曹营,目睹了曹兵士气高涨,训练有素。

  这一切,都把江东的密探们吓坏了。

  一封封的密报传到孙权手中,孙权也犹豫了。他希望密探的消息都是假的,派心腹近臣秘密过江侦察,得到的描述完全一样。仿佛曹兵只要排着队走过来,就能把江东踏成碎片。

  乔公、吴国太、孙匡都找过孙权,劝他接受曹操的条件。

  就连张昭,也是如此意见:“曹操兵势太盛,又挟天子以令江东,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与之争锋。降曹就是降汉,有什么污辱的。只要曹兵不过江,牺牲一个刘备有何妨。何况刘备反复无常,背叛过吕布、曹操和袁绍,江东容纳他,就是引狼入室。”

  一时间,江东主降者如潮,主战者廖廖。

  孙权派人星夜前往鄱阳湖,找正在训练水军,督造战船的周瑜。

  曹操出兵历阳,周瑜审时度势,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孙权撤回江东,并将数万人口移防柴桑。

  不久,荆州传来刘表病逝的消息,孙权认为这是再一次夺取荆州的绝佳机会。

  随行的鲁肃进言:如今刘表新亡,他的两个儿子刘琦和刘琮又为继任问题,嫌隙已久,荆州上下正处于不安之势,主公若想趁机夺取,可以考虑与目前寄居在荆州的刘备合作。

  孙权曾听周瑜提过刘备这个人,但对他并不熟悉,沉默半晌。

  “滋事体大,等公谨回来再决定吧。”

  鲁肃却认为事不宜迟:“刘备乃天下枭雄,虽兵单势寡,但手下猛将谋臣皆一时之选,潜力不容小觑,加上他与曹操有过节,在荆州又颇得人望,若能共同合作,荆州犹如囊中之物。主公若再犹豫,恐怕会被曹操抢先一步。”

  孙权闻言,想起当初周瑜坚持发展水军时,曾提到曹操恐有夺取荆州,图谋江东的野心,为避免恶梦成真,也为能尽快占有荆州这一军事要地,遂采纳鲁肃的建议,并让他以祭奠刘表,慰问刘琮刘琦为由,前往荆州和刘备接触。

  然而,孙权与鲁肃还是晚了一步。

  鲁肃才到夏口,曹操便已率大军从许都浩浩荡荡地出兵直指荆州。消息传来时,鲁肃正与客店老板登记住宿,闻讯一股凉意直贯背脊,整个人惊愣当场,张口而不能言。

  客店老板被他的神情吓坏了,十分慌张。

  “您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

  鲁肃惨白着脸,两眼空洞,失魂一般。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客店老板好心端来一碗烈酒,想让鲁肃振作起来。鲁肃木然地抓着酒碗,突觉口燥唇干,喉咙好像要冒出火来,想也不想地将整碗酒一饮而尽,顿时呛得他咳嗽连连,噙着泪水皱眉。

  “我不善饮,你怎么拿这玩意给我喝?”

  烈酒下肚,人也清醒许多。鲁肃走出客店,深深吸口微凉的空气,马上又有了主意:曹操虽挥军南下,但毕竟还在半路上,只要我尽夜兼程,赶在他到达荆州之前与刘备碰面,应该尚有可为。

  鲁肃披星挂月,没日没夜地拼命走,眼看就要抵达刘备所在的樊城,却万万没想到,懦弱怕事的刘琮竟然带着荆州印信前往新野,向曹操投降了,刘备闻讯急忙率众往南远走,过襄阳经当阳、江陵直到长坂,结果在长坂坡还是被曹操派来的一支军队打得抛妻弃子,狼狈不堪。鲁肃费尽千辛万苦,才在长坂见到了落魄的刘备一行人。

  当鲁肃为孙刘联合而日夜奔波之际,周瑜还在鄱阳湖继续督练他的水军。

  这段期间,鲁肃、孙权做了什么事,曹操有哪些行动,甚至刘备的逃亡过程,他都透过自己引以为傲的情报网了然于胸。

  对于鲁肃联合刘备的主张,他持保留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他认为,刘备是颗尚孵化的鹰蛋,目前可以利用的,只是他的声望,至于联合对江东军力能提升多少,他很怀疑。虽然关羽、张飞、赵云等堪称当世猛将,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兵士少得可怜,加上现在又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连根据地都丧失,这样的结合,让他觉得兴趣缺缺。

  不过,军力提升有限倒是其次,他很担心一旦与刘备联合,对方会像寄生虫一样,在不知不觉当中吸取宿主的养分,然后孵化,成为一只猛鹰,振翅高飞,扩展势力。看他辗转于公孙瓒、曹操、袁术、刘表麾下的景况,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话虽如此,眼前曹操七十万水陆大军在长江北岸扎营,旌旗蔽日,气势强盛,日夜虎视眈眈于江东地区,纵使江东水军再精锐,恐怕也会胜得很辛苦,万一不甘久居人下的刘备趁我与曹军对峙时,在一旁养精蓄锐,等到双方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那该如何是好?化敌为友,或许是权宜之计。

  正当他在湖岸背手踱步,独自沉思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公谨,好久不见了。”

  周瑜一看,面露喜色,高兴地喊着:“子翼,你怎么会来这里?”

  离他不远处,久未碰面的蒋干正微笑地站在那里,他一身布衣,与平民百姓无异。

  周瑜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亲切地寒暄。

  “你不是在满宠那里当差吗,怎么会跑到鄱阳来,还这身打扮?”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吧!”蒋干淡淡一笑。

  两人来到临湖一间不起眼的民宅,那是周瑜督练水军时的下榻处。周瑜才推开大门,就转身把蒋干挡住,微笑着。

  “你千里迢迢,该不会是当曹操的说客吧。”

  蒋干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哈哈大笑。

  “公谨你也太会联想了。这次曹丞相率军南下荆州,满宠大人随侍在侧,所以我才有这个机会跑来。日前丞相派人去九江处理事务,听说你在鄱阳督练水军,便偷闲过来,想与你见面叙旧。说我是丞相的说客,岂不冤枉?”

  周瑜脸上挂着笑意,仿佛已看出蒋干在想什么,盯着他好一会儿。

  “我虽不及师旷能闻弦赏音,但你这番话,也算是高雅之曲,值得继续倾听了。请讲吧。”

  遂领着蒋干进屋,设宴款待。

  蒋干在周瑜处所一住就是三天,其间二人说的不外淮江书院学长学弟们际遇如何,自家妻儿生活如此之类家常琐事,压根儿没有提及荆州与江东一触即发的战争。

  这天午后,蒋干与周瑜正在湖边欣赏初秋景致,一边谈论最近的读书心得。周瑜忽然开口相约:“待会我要去巡视水军营寨,你有没有兴趣一同来看看。”

  “这样好吗?我和你分属敌对阵营———”

  蒋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很迟疑。

  “不要紧,我相信子翼的为人。”周瑜拍拍他的肩。

  于是蒋干就跟着周瑜进入水军大营,巡视粮仓、兵器房,并观看操演。

  之后,周瑜又设宴款待蒋干。酒酣耳热之际,周瑜拿出当初孙坚送他的书籍,孙策与他来往的书信,以及孙权所赠的器物,让蒋干过目,并感慨万分。

  “大丈夫处于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能遇知音。当我离乡云游时,伯符从不在乎我无身份无地位,非但与我结为异姓兄弟,还将我推荐给义父孙坚,与我共论天下事,又委以重任。我与孙家历经波折起伏,彼此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如今仲谋将我当兄长看待,还把水军全权交由我训练带领,在此外托君臣之意,内结骨肉之恩的情况下,就算苏秦张仪复活来游说我,也都要无功而返,更何况你子翼呢?”

  蒋干无奈地笑了笑,长叹一口气,起身告辞。

  “我离开九江太久,怕公事延误,这就与公谨告别吧。”

  蒋干回到九江,立即写封信向曹操报告:周瑜与孙家同心同根,祸福相倚,对江东水军又深具信心,想要劝他前来投靠,恐怕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

  曹操动用周瑜故旧蒋干前往游说的同时,规劝孙权识时务的信也送到了孙权手中。

  孙权看完后不发一语,吩咐召集诸将前往会议,并派人赶赴鄱阳湖,请周瑜即刻返回吴郡共商大计。

  此时此刻,在孙权宅第大厅上,张昭、程普等人正脸色凝重地传阅着曹操的来信,信上最惊心动魄的字句,莫过于“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这段话。

  张昭皱眉说:“曹操乃豺狼虎豹,挟天子而征战四方,动辄以朝廷命令当藉口,总是师出有名,今天他带着八十万大军直逼江东而来,我们如果拒绝归降,不但会被指为反叛朝廷,还可能被他的八十万大军给歼灭。”

  “以目前的情势看来,就算和刘备合作,也是螳臂挡车。”与张昭过从甚密的谋士秦松立即附和。

  督尉张绂更是表情沉重。

  “我江东所恃者,长江天险也,现在曹操收编刘表的水军,等于和我们共有长江这个天险,就算公谨水军再厉害,毕竟好汉难敌四拳,最后还是会被攻破的。”

  孙权堂兄、奋威将军孙贲,在听了众人的话后,也忍不住站起来。

  “主公,八十万大军非同小可,一旦我们抵挡不住,江东百姓就危如累卵了,届时烽烟四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您可忍心?”

  诸将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唯独鲁肃在一旁静静地挟菜品尝,不发一语。

  孙权见大家都劝他归降曹操,而周瑜又尚在途中无法赶赴此会,心里十分苦闷,女侍端来汤时,竟没有注意,糊里糊涂洒了一身。

  “唉,我去换衣服———”他茫然地离开一片愁云惨雾的大厅,步履沉重地往厢房走去。

  “主公请留步。”鲁肃不知何时从大厅溜出来,急追上来。

  孙权见是鲁肃,神情稍稍缓和,抓着他的手,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子敬,你想和我说什么?”

  鲁肃将孙权带到角落,低声说:

  “刚才在会议上,子布、程公等人说的实是误导主公的话啊,今日如果要我鲁子敬去归降曹操,老实说我很乐意,因为曹操对于前去依附的人很礼遇,所以即使今天换了主公,我仍然有一官半职可做,没什么损失,但主公就不同了,一旦归降曹操,您在江东的领地,以及您父兄辛苦奠定的基业,从此将付诸东流,即使像刘琮一样获得封爵官职,又有什么意义呢?”

  孙权舒眉展颜,感慨道:

  “刚刚子布等人的言论,让我十分失望。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要是归降曹操,拿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兄?”

  “相信公谨也和主公一个想法。”鲁肃点头道。

  “真希望公谨赶快回来,帮我力排众议。”孙权叹气。

  周瑜回到吴郡,文官武将们闻风而至,他一概不见,而是将密探们收集的情报统统看了一遍,深思了一夜。

  荆州没有拔掉曹操的虎牙,反而给老虎插上了一对翅膀。这样一来,许多事情要重新考虑。

  盼望也好,等待也好,我和曹操终于相遇了,这不可避免。这一战将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由此而定天下,流芳千古。指挥千军万马,和最强大的对手决一死战,决定天下的命运,即使败了,也是轰轰烈烈,名留青史。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迎接这样的一刻吗?否则,我就是活到一百岁,终日玉衣锦食,吃得白白胖胖,也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等到我老得即将离开人世时,回首往事,觉得此生虚度,那才是最大的不幸。曹操,你来吧!

  周瑜越想越兴奋,就想找酒来喝。

  正在此时,一个仆人进来禀报。

  “鲁肃鲁大人求见。”

  “我今天谁也不见。”

  那仆人刚一出去,就见鲁肃直闯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公谨,连我都不见,好大的架子。”

  周瑜刚想答话,一看后面那个人,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见他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双眼明亮清澈,身着儒衣,手执羽扇,举止从容大度,言谈气定神闲,一看就是大智大慧之人。

  那人也在打量着周瑜。只见他气宇不凡,英气逼人,双眼精芒四射,面容神采飞扬,绝对是当世之杰。听说他12岁独闯淮江书院,14岁反叛师门,并周游天下,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以他的才干和雄心,绝不会屈服曹操的淫威。有了他,这次出使江东的使命就无忧了。

  “这位就是子瑜的弟弟诸葛孔明。”

  “久仰久仰!今日终于得见,请坐请坐。”周瑜心中一顿冲动,同时也看出诸葛亮眼中的兴奋。

  周瑜当然明白诸葛亮此来的目的。

  联刘抗操?他从未想过。刘备是天下枭雄,一生绝不会甘为人下,与他共谋大业,绝非长久之计。在曹操和刘备之间,宁可让曹操得天下。刘备是汉室宗亲,十足的保皇派,他若是中兴汉室,必将汉王朝的制度几乎全盘照搬,种种弊端无从改革,这于天下百姓不利。

  “我家主公虽然在长阪坡战败,但失散回来的士兵和关羽的水军尚有一万人,刘琦集合江夏郡的兵马也有三万多人。”

  周瑜发觉诸葛亮很聪明:他的话不多,说的却是我最想知道的。

  “我和你哥哥是旧识,而且听你叔叔诸葛玄说过你,听说你才学过人,见识不凡,请多多指教。”

  周瑜很客气,心里却在这极短时间里权衡厉害:扶持刘备,有如养虎,但他现在毕竟还是一条落水狗,无法伤人,而曹操则是长了翅膀的猛虎,按轻重缓急的顺序,先联合这条落水狗,拨掉老虎的爪牙,砍去他的翅膀,再回头痛打落水狗。

  接下来,周瑜虽然没有明确抗曹之意,却和诸葛亮共同分析战局。没说几句话,就引起了强烈的共鸣,越谈越投机。

  两人细数了曹操的强中之弱。

  一是以长击短。北方人不习水战,江东和关羽的水军战斗力极强。

  二是以逸待劳。曹操长驱直入,已成强弩之末,犯了兵家大忌。

  三是曹操得荆州,民心未服,基础未固。

   四是未遇到猛烈抵抗,就获得大功,将骄兵浮,防备松懈。

  谈到兴起处,二人都很兴奋,思维激荡飞旋,诸葛亮的大脑灵光一闪,又找出曹操的一处弱点:现在正是严寒,战马缺乏草料。

  周瑜也来了灵感:说中原士兵远道跋涉到了江湖地区,不服水土,必然会发生疾疫。

  黄昏时分,周瑜摆酒,拉着诸葛亮的手入席。

  “自从孙伯符死后,你是我遇到的第一知己。”

  “曹操有雄兵百万,江东有公谨,孙将军有幸也。”

  周瑜也真心地说:“刘玄德有孔明,必将雄起。”

  他特意叫仆人去找小乔,把那瓶珍藏两年多的“玉粮液”拿来,“这瓶酒有一百多年了,本是宫廷御酒,是一个豪族送给吴国太的寿礼,一共四瓶,吴国太留了一瓶,给仲谋一瓶,我一瓶,另一瓶给了伯符的妻子。”

  鲁肃见二人如此投缘,也很高兴:“孔明,公谨有个怪毛病,平时滴酒不沾,三杯必醉,但遇到知己之后,就成了海量,十几杯都不醉。今天,你要大醉而归了。”

  “我也是滴酒不沾,但得遇公谨,三生有幸,就是醉十次我都愿意。”

  席间,二人免不了谈到曹操。

  诸葛亮一针见血地指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在政治上处于绝对优势,但他取代汉室的野心不时暴露,被许多贤能之士视为汉贼,拒绝与之合作,甚至与他为敌,他未能真正认识到皇权的巨大力量。皇权在很多时候,是英雄豪杰个人所不能取代的。”

  周瑜听了,很受启发:这一点上,我和曹操岂不是一样,都有亡汉之心。孔明的话不无道理,以后不要轻易流露出叛汉之意,授人以柄,无端树敌。

  周瑜也指出曹操的一大缺点:“曹操过份崇拜武力,忽视德的作用。韬略的最高境界不战而胜,以德服人,而曹操性格有残忍的一面,号称‘宁我负人,勿让人负我’,滥杀无辜,唯我独尊,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形象。许多人都和他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诸葛亮听了,深以为然:“德才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诸葛亮离开时,夜已经很深了,风很凉。周瑜看到诸葛亮打了一个冷颤,急忙返回,快步跑出时,亲自将一件毛皮大氅披在他身上。

  “孔明,早晚天寒,切要保重身体啊!”

  诸葛亮握住周瑜的手,感动地说:“我有病,也要等到打败曹操之后再生。”

  周瑜闻言,突然反手再握住诸葛亮,力道之大,让诸葛亮险些喊疼。只见周瑜眼神坚毅,满脸诚挚地一字一句地清清清。

  “关于孙权联合一事,你尽管放心吧。”

  诸葛亮长长舒了一口气,向周瑜深深一揖,方与鲁肃离去。

  周瑜望着诸葛亮离去的背景,激动不已,亦喜亦忧。喜的是,此时遇孔明,乃是天意助我。欲破曹操,少不了刘备和诸葛亮。忧的是,刘备得此人,如鱼得水,必然今非昔比,不可小觑,日后必是江东大患。

  第二天一早,周瑜正在换小乔做的新衣,鲁肃急匆匆地赶来了,一脸惊惶。

  原来,诸葛亮一回到客栈,就被黄盖等几员武将“请”走了,说是要献给曹操,以退曹兵,现在正关押在大牢里。

  周瑜闻言,冷冷一笑,安慰鲁肃无须焦急,且与他一同参加会议。

  两人刚入会场,孙权就一眼看见久未谋面的周瑜,顿时眼睛发亮,像换了个人似的,露出难得的笑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急忙拉他入座,询问近况。

  孙权见与会者皆已到齐,宣布会议开始,刚要请周瑜说几句话,张昭便起身朗朗道。

  “主公,老臣有要事禀报。”

  “子布但说无妨。”孙权点头。

  张昭看一眼周瑜:“今晨我们在客店逮获攸关江东安全的危险人物,请主公批准将此一祸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你的危险人物,指的是谁?”孙权觉得奇怪。

  张昭斜睨周瑜身旁的鲁肃,闷哼一声。

  “就是日前由某人带领潜入江东,以似是而非的言论四处煽动蛊惑的诸葛亮。”

  “诸葛亮?刘皇叔手下第一谋臣诸葛亮?”孙权神情微变。

  “主公,刘备与诸葛亮乃江东最大的祸患,若留此二人在世上,等于拿江东百姓与主公性命开玩笑。”张昭语气十分强硬。

  孙权显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不觉望向始终保持淡淡微笑的周瑜。

  周瑜见状,略一欠身而起,作揖问:“公瑾不才,想请教子布,刘备与诸葛亮是如何拿江东百姓与主公性命开玩笑呢?”

  张昭哼声道:“在战与不战之间,主公正自犹豫不决,若与曹军作战,争的是江东子弟的骨气与尊严,若不与曹军开战,想的是江东百姓的安定与富庶。而对刘备而言,作战有利于分散曹操对他的注意力,减少自己军队伤亡与损失,甚至可以养精蓄锐,坐收孙曹相争的渔翁之利。倘若江东归降,刘备一行便无喘息机会,必须立即面对强曹,届时彼此实力悬殊,曹军必获压倒性的胜利,刘备极有可能会被歼灭,永无翻身之日。故为一己之利打算,刘备与诸葛亮必然极力纵恿主公迎战曹军,反正不管战况多惨烈,他们人少兵单,损失自然较小。”

  周瑜心中暗暗称赞张昭的见地,嘴里却说。

  “子布意思是,今日降曹,完全为江东百姓与主公性命着想,并且不让刘备和诸葛亮的诡计得逞?”

  “我晓得昨夜子敬带诸葛亮到你府上拜访,直到五更天明方才离去,可见你和那诸葛亮情谊非常。但我在这奉劝一句:别因私而害公,今日曹操要打的是江东,对刘备和诸葛亮而言,那是在别人家里征战,无论多惨烈,蹂躏的是别人的地,伤亡的是别人的百姓,输了对他影响不大,因为即使曹操胜利了,必然也要休养一段时间方能对刘备继续进击,但如果我们胜利,他们便可以同盟者姿态要求分享战果,届时无论要一块领地,或者是所俘掳的兵士武器,我们都不好拒绝,如此岂不等于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张昭冷冷地道。

  周瑜心里再度敬佩起这位孙策临终时托孤的重臣:子布果不愧为子布,如此心思慎密,设想周全———但他还是摇头。

  “你所忧虑的,我也不是没想到,然而事有轻重缓急,取舍应当审时度势。曹操与刘备皆一代枭雄,只不过一个如虎添翼,一个丧家之犬,今日若归降曹操,江东基业尽入他人之手,将士谋臣分散东西,而主公也仅获得华而不实的封爵官职,就像刘琮那样,想要东山再起,几乎不可能,如此怎么面对一生为江东基业奉献牺牲的两位先主公?倘若与刘备联合,虽然日后恐有引狼入室之险,但毕竟能够解决眼前危机,还可趁合作之便,就近加以监视,预为防范。”

  张昭不再争辩,看一眼身旁的孙瑜。

  孙瑜起身说:“公瑾,你我也是跟着两位先主公一路披荆斩棘,才开创出眼前江东局面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两位先主公都接受过朝廷的任命,甚至册封为程侯,而主公的讨虏将军之职,更是朝廷授予而袭用至今,曹操既为当世丞相,降曹就等于降汉,于我江东尊严无损,再则届时主公封爵授官,还是有领地可辖,江东百姓更因此而免于兵灾,这么做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周瑜不徐不疾:“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乃汉贼,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看起来在政治上处于绝对的优势,但他为一己之私,四处征战,滥杀清誉之士如孔融,被许多贤能者所愤恨,不愿与之合作,主公既神武雄才,又有父兄辛苦奠定的基业,或真为朝廷着想,更当挺身而出,为汉室皇朝除去此一奸佞之辈才对,怎么反而屈就于他,助纣为虐?”

  张绂见孙瑜为之语塞,急忙站起来大声说。

  “公瑾,不是我们长他人志气,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姑且放下什么忠心朝廷、江东尊严的说法,也别管刘备的阴谋,我们面对现实,看看彼此实力,就该好好把握曹操善意劝降的机会,避免一场无谓的牺牲。”

  周瑜语气也强硬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面对现实,看看彼此实力吧,我江东地方数千里,物产丰饶,百姓齐心,兵精粮足,英雄乐来;曹军远道而来,将乏兵疲,不服水土,粮草有限,难以持久,加上不战而得荆州,将骄兵浮,防备松懈,新附者民心未固,基础不稳。曹操就是看到这些,担心无法顺利攻克江东,才虚张声势,藉口善意劝降,如果我们遂了他们的意,岂不愚昧至极。”

  张昭终于忍不住发怒了,提高音量,神情激动。

  “曹操有八十万水陆大军,就算我们联合刘备小贼,亦仅五六万而已。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你熟读孙子兵法,应该很清楚这样对峙的结果。”

  不等张昭说完,秦松立即接口。

  “在座诸位有许多都是跟着两位先主公水里来火里去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死不足惜,但主公和江东百姓的安危更甚于一切,要有什么闪失,如何面对两位先主公的托付?”

  “说到底,原来你们都被曹操的八十万水陆大军给吓傻了。”周瑜冷冷一笑:“果真如此,那么今日召开这场会议根本就多余了。这些日子我虽在鄱阳训练水军,但对曹军虚实了如指掌。由于北京尚未完全平定,马超、韩遂仍不可小觑,所以这次曹操实际带来的军队,不过十五六万而已,所得荆州兵众,最多也不过八万人员,要这二十万大军是精兵倒也罢了,可是之前我已分析过,他们一来水土不服,二来彼此猜疑,犯了兵家大忌,人数虽众,亦不过纸做的老虎,不足为惧。”

  他说着面向孙权,信心十足地朗声说。

  “主公,这是击败曹操的大好机会啊。我有把握,只要与刘备联合,让我统领五万精兵进驻夏口,以长击短,以逸待劳,绝对可以大破曹军,管叫他们仓皇逃回北方,再不敢妄想江东。”

  这时,始终操持沉默的黄盖突然开口。

  “此事攸关江东存亡,你可不能妄言!”

  周瑜昂首挺胸,傲然道。

  “刘表虽精治水军,但我江东水军船舰经过改良,兵士训练有素,个个斗志高昂,绝不会输给他们。何况加上您与程公、兴霸(甘宁字兴霸)等猛将率领的精锐士卒,以及刘备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的结合,还怕赢不了曹操老贼?”

  程普听得热血沸腾,豪气干云。

  “既然如此,我程某就陪公瑾赌这一把,杀他个片甲不留!”

  鲁肃见状趁机起身,提高音量。

  “我等愿在主公率领下,与曹操老贼决一死战。”

  他的言论,立即得到黄盖等一班将领的大力支持,孙权于是起身激昂道。

  “曹操老贼早就想取代汉家天下,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和我孙权,才不敢轻举妄动。今日除我之外,袁绍等人俱已灭亡,如果连我也归降,岂不等于坐视汉室皇朝的灭亡?今日公瑾之言,正合我意,曹操亲率大军前来送死,这是上天对我们江东的眷顾,让我们有此良机歼灭他们。”

  孙权越说越激动,突然拔出腰间配刀,猛力砍向面前的奏案,斩钉截铁地说。

  “我与曹操老贼势不两立,诸位若再敢有归降言论,将与此案同。”

  张昭等主降者,见大势已去,只得摇头叹息,颓然入座。

  周瑜倒也不乘胜追击,反而放下高姿态,向他们一揖到地。

  “日后面对强曹,还有许多需要子布、文表(秦松字文表)等人的协助,希望能不计前嫌,团结一致。”

  张昭颇有风度地接受了眼前联刘抗曹的结果,只是心里仍有不甘,淡淡地说。

  “届时若为曹军所败,我们可就成了江东的罪人。”

  “我绝不会成为江东的罪人。请您安心让我放手一搏吧。”周瑜眼神充满坚毅。

  “关于孔明———”鲁肃趁机趋前问。

  “等会议结束,你们和我走一趟便是。”

  在牢里,周瑜见到了从容不迫的诸葛亮,十分敬佩。

  “孔明深处险境而仍如此镇定自若,真了不起。”

  诸葛亮看一眼张昭,微笑道。

  “我与张长史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解开就没事了。”

  “适前因为归降与否,对诸葛先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张昭倒也敢作敢当。

  诸葛亮闻言眼睛一亮,喜问:“如此说来,孙将军确定联刘抗曹了?”

  “我们主公已任命公瑾为左督都,程公为右督都,率领众兵士与刘皇叔共同抗曹,我也被任命为赞军校尉,协助策划方略。”鲁肃点点头。

  “我江东上下一心,决计与你们合作对抗曹军,因此要劳烦孔明代为引见刘皇叔,好共商大事。”周瑜微笑道。

  刘备在樊口驻扎,日夜引颈盼望诸葛亮带回好消息,虽听说孙刘联合已经确定了,但还是传令士兵轮流守候江边,一见诸葛亮即刻回报。

  这天,巡逻士兵发现一艘挂着孙权旗帜的大船正朝此而来,连忙飞快向刘备报告。刘备又惊又喜,吩咐开出一艘小船亲至江上迎接。

  周瑜身着戎装,在鲁肃和诸葛亮的介绍下,终于见到刘备的真面目。

  十四岁时,周瑜就从杜夔口中得知刘备其人,以后又不断听说,想不到二十年后,却相见于赤壁,来决定天下大势。

  这一年,刘备四十八岁,征战半生,历尽艰险,但看上去却年轻许多。只有激情澎湃、前途光明的人,才会如此。他身高八尺,天庭饱满且极有光泽;双眉又长又浓,向上扬着;双耳垂得很低;眼睛里蕴藏着一种神采;嘴唇的轮廓很分明。只看着这五官,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刘备见了周瑜,先施一礼。周瑜急忙还礼。他对相术有几分研究,从刘备的脸上没发现一丝奸诈之相,只看到了忠厚谦让,还有一股英雄器量,令人肃然起敬。

  他还听说,刘备投靠曹操时,曹操和他“出则同车,坐则同席”。他去投靠袁绍时,袁绍亲自到驻地外二百里迎接。然而,周瑜也未忘吕布之死和刘备对曹操、袁绍的背叛。由此可见,刘备将自己的野心埋藏极深,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周瑜请刘备上座,十分尊敬。二人寒喧几句之后,就感觉到一种只有孙策才有的感染力。二人的相貌相差很远,言谈举止也大相径庭,却给人的感觉是热情、亲切和值得信赖。如果说孙策是一团烈火,那刘备就像一股春风,能把人心温暖。

  大敌当前,首先要精诚团结。从刘备起兵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他东奔西投,艰苦创业,历尽风险,无安身立命之地,妻子儿女多次命悬敌手,但他却能始终如一,不折不挠。这种精神实在令人钦佩。吕布见利忘义,接连诛杀两个义父,杀死他也无可厚非。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刘备是汉室宗亲,反曹操也是舍小情而从大义。袁绍昏庸自负,成不了大事,刘备不跟随也情有可原,就像我不跟随袁术一样。

  转入正题之后,刘备问:“曹操势大,江东共有多少水陆军抗强曹?”

  周瑜举起右手比了个手势:“三万人左右。”

  “这样恐怕少了些———”刘备闻言,显得有些失望。

  “这些就很足够了,刘皇叔且看我周公瑾如何大破曹军。”周瑜淡淡一笑:“这滚滚的长江水,就是我们的百万雄兵。”

  刘备仍半信半疑,转脸望向诸葛亮,只见他神情安定,朝自己微笑点头,于是再问。

  “曹操随时都有可能渡江而来,都督可有破敌之计。”

  “这个也请您放心,我已做好随时与曹军交锋的准备了。只是临战之前,我们两军要统一调度,相互配合。”

  刘备闻言立即点头。

  “那是当然,我二弟关羽的水军,就由都督节制,不听指挥者,军法论处。另外,我和大公子刘琦的陆军,也全归都督统领。”

  周瑜见刘备如此干脆爽快,不禁称赞道。

  “人称刘皇叔胸襟宽广,非常人可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公瑾十分感激。”

  “都督言重了,毕竟孙刘齐心协力,合为一体,方能战胜强曹。因此关于调兵遣将,还请都督千万不要有所顾忌。”刘备连忙摇手。

  周瑜闻言,便不再客气。

  “那好,就让关羽的水军驻扎在夏口和汉阳,另派几队步兵分别驻守鲁山与平靖、武胜、大胜三关,护卫应城和应山,不让曹军有任何可乘之机。”

  刘备见周瑜安排得宜,顿时信心大增。

  “都督对水陆之战都了然于胸,令人既敬佩且放心。”

  “好。”周瑜松了口气:“皇叔所需粮草和辎重,请开一个清单,我会尽数送去。”

  “多谢都督。”刘备大喜。

  统一调度之事达成协议后,周瑜话锋一转。

  “有件事恐怕还得劳烦皇叔帮忙。”

  “都督莫要客气,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刘备十分豪爽。

  周瑜沉吟道:“北方人不习水战,曹操的数十万大军,不足为江东所虑,只是荆州水军训练有素,船坚甲利,令我很不安。皇叔,你在荆州素有人望,刘琦又和你在一起,若能把这六万水军拉过来,那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我和军师也想过此事,只是现在,荆州的水军由蔡瑁掌管。蔡瑁和曹操两家的渊源极深,关系密切。曹操占据荆州,曾经到蔡家拜谒过蔡瑁的母亲。”

  对于刘备的回应,周瑜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这六万荆州水军是我的一块心病!据我所知,荆州水军中,有两个德高望重的将领,一个叫王威,一个叫刘寿,他们若是肯临阵倒戈,至少会有一半水军相随。我还知道,大公子刘琦待他们有恩。刘表临终时虽然授权蔡瑁节制水军,但蔡瑁只会玩弄权术,一不会治军,二不能打仗,许多水军将领都不服他。”

  刘备听了,一阵心惊。

  周瑜远在吴郡,却对荆州的上层机密了解得如此详细,真是匪夷所思。我的秘密,他知道多少呢?在此之前,我只留意曹操,忽略了江东的英雄人物。他们都是新崛起的一代人,如孙权、周瑜、鲁肃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难道他们真的要取代我们了?也包括曹操。

  刘备心里想着,竟然忘记回答周瑜的话。

  诸葛亮忙把话接过来:“数年前,王威和刘寿是受过大公子的恩惠,但自从蔡氏一族把持荆州之后,彼此就很少来往了,这件事,我会再和大公子商量,看是否有可能进行煽动。”

  刘备离开时,周瑜亲自送上岸,再骑马相送数里。在刘备的一再坚持下,他才止步,似乎是依依不舍。

  回来后,鲁肃问他:“刘备如何?”

  “他从小不喜欢读书,才能韬略不如曹操和仲谋,才学更比不上,但他的英雄器量,却是他们比不上的。”

  鲁肃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

  “如今孙刘两军管理调度一事已无问题,接下来,就等曹操发动攻击了。”

  周瑜点点头:“当初刘备逃离樊城时,曾经想攻取江陵为立足之地。江陵乃荆州重镇,水陆皆宜,且有许多军器物资。但是,曹操亦有此远见,立即派大军攻占江陵,将兵力单薄的关羽等人驱逐出来。对曹操而言,只要占据江陵,一旦时机成熟,便可挥军沿江而下,直扑江东。”

  鲁肃眉头一紧:“长江沿岸可供曹军登陆的地点很多,如此一来,就很难掌握他们确切的攻击处了。”

  周瑜微笑着,示意鲁肃进入舱内,摊开地图。

  “如果我的判断不差,曹操应该会选择江夏郡赤壁的陆口登陆发动攻击。多年前,我曾与伯符攻打沙羡的黄祖时,对那里的地理形势做过一番研究:陆口与柴桑要地最近,曹军若在陆口登陆,就能经过蒲圻、羊头山、阳新等地,直扑柴桑,既省时且省力。再则,赤壁对面是乌林镇,有广阔平坦的野地,可容纳曹操十余万陆军,而乌林镇与汉水、夏水相接,最适合水军驻扎,加上乌林镇邻近江陆,水陆畅通,援兵和补给十分便利。”

  “此处似乎不好防守,公瑾可有良策?”鲁肃视线未离开地图,忧心忡忡。

  “我已知会水军沿江而上,到赤壁扎营了。”周瑜从容道:“地图上看不出,其实赤壁那段江面狭窄,即使曹军不在赤壁登陆,我们也能阻击曹军,令其无法沿江而下。另外,从江陵沿江东下,有一条陆路叫华容道,与郝穴、虎穴等地相邻,其南就是大江,江以南有云梦泽,北则有数十个大小湖泊,湖间水道纵横,难以行军。此乃水陆之咽喉,万一曹操想出险棋,打此而过,也很麻烦,所以我暗中派公覆(黄盖字公覆)率领一支急行军,抢占此地,但是———”周瑜说着,微蹙双眉:“曹操精通兵法,加上征战多年,经验老到,我所想的,他大概也想到了,要抢占华容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形势果然如周瑜所料,曹军先黄盖而至华容道。黄盖只好依当初周瑜所吩咐的,暂不与曹军交战,而是退回赤壁,等待周瑜率大军到来。

  一切果然如周瑜所料,曹操继江东军之后,除在江北乌林镇扎下陆军大营外,并于赤壁陆口的江南扎下水军大营,和他们隔江遥遥相望,不久刘备也派遣部分军队前往,让周瑜统一调度。由于战船太多,曹军不得不以赤壁段长江的江面为中心,往两边排开,对孙刘联军呈合围之势。

  恶战大有一触即发的可能,然后周瑜却气定神闲,不时邀请鲁肃、诸葛亮至军中谈天说地。

  这日,周瑜刚送走诸葛亮,江东密探头子司马功才得以进见周瑜。

  周瑜听了,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很高兴。

  “曹操不派密探来刺探军情,那才是不正常的。不要急着抓他们,严密监视,为我所用。”

  “有两个人,我们不好监视他们。”

  周瑜知道司马功是遇到权贵了:“哪两个人?你不是可以直接找仲谋吗?”

  “主公说,他也帮不了我们,让我来找你。”

  周瑜来了兴趣:“别吊我的胃口了,快说,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乔公。他不会是密探,只是被利用了。最近,有个北方人叫华战,是乔公的旧友,来探望乔公。据我所知,华战和曹操关系非同一般,他来江东,绝非探友那样简单。孙策将军死后,乔公夫妇害怕大乔寂寞,就搬到孙策将军的府邸,和女儿同住。现在,华战就住在孙策将军的家里,我们的密探很难监视他。”

  周瑜稍一思想:“这好办,我给我的夫人写信,要她也住进伯符家。一家人团圆,合情合理。你去挑选两个机智干练、年轻秀丽的女密探,扮作我夫人的侍女,进入伯符家,暗中监视华战。”

  “大都督,主公也是这么想的。”

  “另一个人是谁啊?”

  “她叫夏侯莲,是刘备手下大将张飞的妻子。”

  周瑜对夏侯莲一无所知,对张飞了解也不多。但他意识到:张飞的妻子若是曹操的密探,那张飞呢?此事非同小可。孙、刘两家结盟抗曹,此事处理不当,就会相互猜忌,正中了曹操的奸计。

  “夏侯莲是曹操的亲戚,按辈份说算是曹操的侄女,很值得怀疑。”

  夏侯莲之父夏侯壁是夏侯渊的堂弟。她在一次郊游时,受到几个不良少年的调戏,被张飞所救,便不顾家人反对,以身相许。

  “有一个自称是夏侯海的人,说是夏侯莲的堂兄,受不了族人们的歧视,来到江东,就住在张飞家里,以经商为名,四处游逛。凡是密探,言谈举止中,总有一些相同的特征。凭我们的观察,他绝对是个密探。”

  “张飞知道这件事吗?”

  “我们也监视过张飞几次,他绝不会是夏侯海的同伙。他和刘备,还有关羽情同手足,非一般兄弟之情可比。他粗旷豪爽,脾气暴躁,但偏偏怕老婆。这也难怪,那夏侯莲是个绝色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继续监视夏侯海,但不要打草惊蛇。这件事我要和诸葛亮从长计议。”

  诸葛亮闻听此事,又惊又喜又忧。

  我和张飞家离得那么近,都没察觉夏侯海,周瑜远在赤壁,却如此清楚?难道他的耳目已经把我们都罩住了?如果不是这件事需要我们合作,他绝不会告诉我们。那我们的机密事务,他一定知道了很多。

  “这个夏侯海,我倒见过。那一次,我、刘皇叔、关羽、赵云,还有刘琦,到张飞家饮酒,只是谁也没注意这个小人物。”

  “那次,你们谈没谈军务呢?”

  诸葛亮脸色一变:“谈了,那天,夏侯海帮他的堂妹端菜倒水,十分卑微,我们就忽略了他。”

  周瑜一摆手,表示不介意:“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但我们要把这件坏事变成好事。”

  “公谨,你有计了。”

  周瑜微笑点头:“不错,但要请刘琦公子助我。”

  夏侯海自幼父母双亡,在亲戚家轮流长大,故而很会察言观色,讨人欢心。他读书很笨,但很机警,口齿伶俐,曾经做过铁器生意,赔了老本,是夏侯渊替他还的帐。

  他在夏侯渊家住的日子最久,叔侄感情不错。夏侯渊把他推荐给曹操。曹操觉得他油嘴花舌,担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随便给了一个闲职。

  他见夏侯家的子弟在曹操的提拔下,步步高升,十分不服气,就向曹操要官。

  “你文不能出谋划策,武不能冲锋陷阵,没有功劳,绝不能升迁,夏侯家的子弟也不例外。”

  “你不对我委以重任,我哪里会有功劳呢?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难道我连一点长处都没有吗?军中事务,千件万件,我一件事都不能做吗?”

  曹操觉得这话有道理,想了一会儿,认为他当一个密探倒很合适:“去江东刺探情报,很危险的,你敢去吗?”

  夏侯海的血性也上来了:“去就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第二天,曹操把他叫到面前,小声说:“刘备的结拜义弟张飞,娶的是夏侯家的女儿夏侯莲,她是我的侄女,也是你的堂妹,你一定还记得吧。”

  夏侯海立刻领会了曹操的意思:“好,我就住在张飞家里,一定能刺探到很有价值的情报。”

  他刚要走,却被曹操叫住:“你这么去,张飞和夏侯莲都会怀疑你的。”

  夏侯海读懂了曹操的眼神:“要用苦肉计吗?”

  “你有点小聪明,孺子可教也!只有用了苦肉计,张飞才不会怀疑你。但不要怕,我只是叫两个夏侯家的子弟痛打你一顿,你先找你三叔夏侯渊诉苦,他不管,你又来找我,我叫人再把你赶出去。你见了张飞,就说受不了族人的欺辱,本族子弟都受到重用,只有你例外,自感孤苦无依,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就这样,夏侯海被打个鼻青脸肿,离开了曹营,流落到刘备的驻军之地———樊口,投奔张飞一家。

  夏侯莲依稀记得这个堂兄,可怜他的孤苦无依,就让他在家里住了下来。

  张飞对夏侯海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怕夫人生气,才从百忙的军务中抽身出来,陪夏侯海吃一顿便饭。

  有了张飞这块护身符,夏侯海在樊口的活动很顺畅,卓有成效。

  孙、刘两家正式结盟的消息,就是夏侯海第一个传给曹操,还有其它有价值的军情。

  曹操十分高兴,特意把夏侯渊叫来,连称“孺子可教也”,并亲自指令夏侯海,叫他潜入江东,刺探东吴的军情,并许诺,如果他能刺探到江东的军机,就给他一个县令当。

  夏侯海听了,干劲冲天,第二天就整理行装,来到赤壁,望着江东的水军大营。

  此时,天色已晚,残阳如血。

  忽然,四匹快马旋风般地冲到他的面前,马上是巡逻的吴兵。

  “这么晚了,在军营附近看什么?”

  “我是个商人,恰巧路过此地,从未看过这么多船。”

  “听你的口音,还是个北方人,说不定是曹军的密探,抓回去审问。”

  他们不容夏侯海辩解,就用绳子牢牢地套住他的双手,把他押回水军大营。

  夏侯海想不到江东的防卫这么严密,刚到就落入了敌手,这回完了,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不住了,也别想当什么县令了。

  江东的水军大营,一半在江上,一半在陆地上。

  夏侯海眼看就要被押进一处破烂低矮的帐篷里,就见两个人携手走来,其中一个是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仔细一看,他竟然认得是刘琦。

  “刘公子救我,刘公子救我。”

  刘琦也认出他来:“原来是夏侯公子?你怎么被抓来了?”

  “我想考查一下江东的铁器市场。我在北方从未见过这么多船,多看了几眼,就被抓来了。刘公子,你给我作个证明,我真的是个商人。”

  刘琦对身旁的中年人说:“公谨,他是张飞将军的亲戚,我能不能做个担保?”

  “原来是张飞将军的亲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快放人。”周瑜令人给夏侯海松了绑:“天黑了,这附近也没有客栈,夏侯公子就在军营里住一宿吧,就算我们陪罪了。”

  夏侯海一阵心喜:“多谢周将军,多谢刘公子。”

  “不必言谢。孙、刘是一家,张飞将军和刘皇叔情同手足,我怎么能怠慢他的亲戚呢?”周瑜吩咐说:“去给夏侯公子准备最好的客房。”

  “周将军的一片盛情,我自当告知张飞将军。”

  夏侯海被带到一艘巨船上,住进一间豪华舒适的船舱,饭菜也很丰盛。他吃过饭,就在船上散步,借机观察一下江东水军的战船。水兵们知道他是贵宾,都不阻拦。他知道明日一早就得离开了,否则就会招来怀疑。

  江东的战船不过如此,哪里有我们的庞大和坚固。看来,丞相平定江东之日不远了,我也快当县令了。

  夏侯海正在得意地想着,忽然见到两点灯火缓缓而来,照着周瑜和刘琦。

  二人十分亲密,尤其是周瑜,上船时还搀扶着刘琦。

  夏侯海急忙屏住呼吸,藏到一处黑暗的角落里。

  这是周瑜的声音:“王威和刘寿若能临阵倒戈,曹操的水军必败无疑。只要打败了曹操的水军,曹操即使再有一百万大军,也飞不过长江。”

  “公谨放心,王威和刘寿都受过我的恩德。家父临终时,让蔡瑁来节制水军,他们就不服。如今,他们在猛将如云的曹营,很不得志。”

  “这就好,这就好。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要等待时机。若能临阵倒戈,或是取了曹操的人头,那就功莫大焉了。”

  周瑜接着又说:“打败曹操,公子就能回荆州了。刘备以仁礼立足于天下。他怕天下人说他不义,宁可逃走,也不愿意攻打刘琮。你是长子,他更不会和你争荆州。”

  “其中道理,我明白,公谨不必多言。”

  周瑜把刘琦送进另一间船舱,就离开了。

  夏侯海回到自己的客舱里,激动不已:这可是天大的军机啊!

  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回到樊口,把这个消息禀传了曹操。

  曹操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夏侯海,我真有性命之忧。此前,我的心腹将领们也劝我要小心荆州的降将,尤其是王威和刘寿,他们自恃在荆州水军中德高望重,有时连我的命令都大打折扣,甚至以我们不懂“水战”为由而不理。荆州水军中,一半以上的下层将官都是王威和刘寿的部属,曾经跟随二人出生入死,至死不渝。

  他把蔡瑁叫来,说了这件事,征求他的意见。

  蔡瑁最恨王威和刘寿,虽然他有节制水军的兵符,却不能完全控制水军,原因就是王威和刘寿做梗。这正是借曹操之手,除掉他们的良机。

  “王威和刘寿是刘琦的旧部,一直对他恋恋不舍。刘表为何要派刘琦镇守江夏郡呢?因为他知道,刘琦有王威和刘寿等人的拥戴,篡位易如反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我负别人,不能叫别人负我。

  “虎贲将军许褚听令,王威和刘寿通敌,速速将他们捉来,斩首示众”

  许褚刚走出去,谋士荀攸就进来了。

  “丞相不可。王威和刘寿在荆州水军中德高望重,深得拥戴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杀他们。”

  “如今正是用水军之际,万一荆州水军发生兵变,我们用什么打过长江呢?”

  “败军之将,还敢发生兵变?没有他们,我一样可以平定江东。”

  曹操自恃有近百万大军,根本不把江东放在眼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在长江边上,曹操甚至把作战计划交给夏侯渊和蔡瑁等人来制定,他则纵酒高歌,抒发内心的豪情壮志,仿佛不这样,内心狂热的激情,会把他的身体撑裂的。

  王威和刘寿被押上刑场,五十余名荆州水军将领聚集在曹操的帐前。

  许褚和曹仁等人持剑拦住他们。

  “王威和刘寿通敌,理当斩首。”

  “证据呢?”

  几个人随之附和:“证据呢?”

  许褚用剑指着那几个人:“你们想造反吗?”

  帐中的蔡瑁看得仔细,觉得这是他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就走出来,先劝许褚和曹仁等人收了兵器。由于蔡瑁和曹操私交甚厚,许褚等人又不愿把事闹大,就听了。荆州水军将领也借机而退,否则再对峙下去,他们非吃大亏不可。

  事后,曹操也后悔了。

  太鲁莽了,应该先把王威和刘寿关押起来,等到证据确凿了,杀之也名正言顺。如今,荆州水军将领们群情激奋,本来不想反叛我,这回恐怕真要反叛了。把他们全杀了,肯定不行,让他们冲锋陷阵,也不行。

  那就把他们调到陆地上。他们到了陆地上,就是被折断翅膀的雄鹰,飞不起来。江东的水军太弱了,我的北方兵身经百战,只要稍加训练,不难打败周瑜。

  周瑜听到六万荆州水军已经弃船,被调到陆地安置了,禁不住笑出了声,叫人将两坛好酒送到樊口,一坛给诸葛亮,一坛给刘琦。

  赤壁冬日天气阴沉,江面浓雾一片。

  曹操天未亮即起,站在船头望着若隐若现的大小战船,四周除了波浪滔滔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沉默好了一会儿,曹操问。

  “新调派的水兵训练得如何了?”

  “大致没有问题,随时都能出战。”身后的蔡瑁立即回答。

  “那对面的周瑜和刘备有什么动向?”曹操继续问。

  “据密探回报,一切作息与往常无异,并无特别加强巡逻或训练的情形。”与蔡瑁并肩而站的曹仁回答。

  “我们的密探已经入江东水军的大营,看到的战船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都不能和我们相比。”曹操更放心了:“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丞相———”蔡瑁和曹仁愣了一下。

  “今天雾气重,云层低,天气甚差,我们先以战船五百,两万水兵,试探一下对方实力。”曹操看似胸有成竹。

  曹仁心想:我方军队自北南下,也有一段时间了,若不速战速决,将会失去斗志,粮草补给也会更加不易,还是趁着水土不服的状况未恶化之前,把握时机一举歼灭孙刘联军,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曹军以蔡瑁和张允为先锋,曹仁则在岸上整装待命,随时增援。

  周瑜也派出三百艘战船迎战。

  曹操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水军大战,就上了一艘巨舰,亲临前线。一是鼓舞士气,二是看热闹,学经验。众将劝不住他,只好派出近百艘坚船护卫。

  双方战船相距不到百米时,纷纷用弓箭对射。

  江东水军的船少,吃了亏,就不顾伤亡,猛冲过来,两船相撞,曹兵就站不稳了。江东将士将一块块长木板搭在两船之间,杀了过来。

  这一场混战,曹操在高处看得真切。

  在厮杀中,江东水军英勇善战,占了上风,但他们兵力不足,战船不多且破旧。而曹军的战船多是新造的,兵力雄厚,渐渐挽回了颓势。

  曹操哈哈大笑,对左右文武说:“这么拼下去,就能打败江东水军,根本不用计谋。”

  果然,江东水军不敢拼下去了,未露败绩,就主动退出战场。

  曹操下令全力追杀,亲自擂鼓助威。曹军杀到江东水军大营的近前,遭遇箭雨,曹兵纷纷倒下。江东水军大营的四周,插满了长长的尖竹,几艘冒进的战船被捅了个大洞,徐徐下沉,船上的兵将无可奈何,只好弃船。

  曹操见此情景,就鸣金收兵,大敲得胜鼓。

  这天晚上,曹操心致极高,大摆宴席,和文士对诗,看武将舞剑,喝得醉意朦胧。

  荆州降将张允是刘表的外甥,趁机讨好:“荆州美女,比起北方来,别有一番情韵,丞相想不想观赏啊!”

  曹操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好啊,此刻只有你知我心,送到内帐去吧。”

  这一夜,曹操春宵一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晌午了。

  他刚走进大帐,曹仁就来禀告:“丞相,昨天夜里,江东水军来劫营了。”

  曹操怔了怔:“怎么样了?”

  “被我们打退了,还俘获了一百多艘战船。”

  “我怎么不知道?”

  曹仁嘻嘻一笑:“原因有二,一是吴军太弱,未经过激烈厮杀,就被我们打退了。第二个原因嘛,我不讲,丞相也知道的。”

  曹操心情更好:“周瑜并非无能,只是江东水军太弱,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备是条落水狗,更不足惧。也许过几日,孙权和周瑜就会来投降了,甚至还带着刘备的人头。”

  “是啊,江东太弱了。过了江,只要我们排着队走过去,就能把敌人踏成粉末。”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进来,面带惊慌。

  “丞相,江东水军又来了。”

  “来得好啊!”

  “很多战船,已经到了我们的大营门口。”

  又一个侍卫一阵风似地跑进来:“不好了,吴军的战船杀进来了。”

  曹操不肯相信:“你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许褚进来了:“丞相,不好了,是吴军的战船杀进来了,我们拦不住了。”

  曹操仿佛从大梦中惊醒:不好,我中了周瑜瞒天过海之计了。前两番交战,他是诈败,麻痹了我,如今才是全力一击。

  他不顾众将劝阻,拔出长剑,冲出大帐,想亲自指挥作战。

  此时,阳光灿烂,万里晴空。

  经过前两次交战,曹军对江东水军不屑一顾,彻底大意了。

  他们想敌人绝不敢再来,即使来了,也会是夜里偷袭,即使夜里偷袭,那也不怕。于是,没有进攻命令,他们就放心大胆地休息,丢弃盔甲,穿上舒适的布衣,躺在热呼呼的船板上,十分惬意。兵器也都放到船舱里,否则横七竖八地放在身边,一翻身就会碰醒,或是伤着人。将领们趁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当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战船出现时,有的高达四层楼,有的则低矮得像小渔船,扬着一片片白帆,都像骏马一样快。曹军都吓呆了。

  这些新型战船是李志和洪大胡子等人数年的心血,速度快,转动灵活,而且极坚固,一直被周瑜藏在一处隐蔽的小港里。

  周瑜乘坐的指挥船,是李志专门设计的,有一百米长,三十米宽,船上的房屋并不多,但用的是特殊木料,坚固而又轻盈。最独特的是船上有一个眺望塔,三十余米高,面积很小,仅能容数人。周瑜坐在眺望塔里,整个战场看得很清楚,何处需要增兵,何时攻击何地,一目了然。

  周瑜望着曹操的中军大帐,摩拳擦掌:“这一仗要彻底击溃曹操。”

  他飞快写了三道手令放在一个黑布包里,扔了下来:传令韩当率本部人马,攻击曹军左翼;周泰率领本部人马,攻击曹军的右翼;吕蒙和甘宁率战船一百船,迂回包抄,争取将曹操的水军和陆军斩成两段,防止曹操逃走。

  守在眺望塔下的传令兵接住黑布包,迅速传出去。

  站在周瑜一边的洪大胡子急得直转:“大都督,我要干什么呢?”

  周瑜笑着说:“你是我得力的水军大将,自然要委以重任。一会儿,你随我直捣曹操水军的中军大营,活捉曹操。”

  洪大胡子这才乐了,拔出插在背后的鬼头大刀,跃跃欲试:“好几年没在水上杀人了,今天非过足瘾不可。大都督,一会儿你就看着我大展雄风吧,想当年……”

  一个侍卫来禀告:“大都督,关羽、张飞、赵云的三路人马,已经杀入曹军的陆地大营。”

  “太好了,这一次曹贼是插翅难逃了。”

  江东水军的冲锋船矮小得像小渔船,但船身裹了一层铁皮,可挡利箭,船头铸有尖锐的铁器,一撞曹军的战船,往往就是一个大黑洞,水涌进去,船身倾斜,船上的曹军只能弃船,落入水中逃生,成了吴军的箭靶子。

  江东水军的楼船冲进曹营,强弩手在船楼里,居高临下,四面放箭,射得极准。曹军简直无法躲藏,死伤者甚多,而曹军的箭则伤不了他们。

  曹军乱成一团,都想先退逃,但无人指挥,战船相互拥挤碰撞,往往都逃不了,在吴兵的攻击下,溃不成军。

  “丞相,你到岸上避一避吧。”

  曹操斩钉截铁地说:“不避,我要留在这里,和周瑜决一死战,给我拿盔甲来。”

  曹仁说:“丞相,你到岸上去,我留下指挥反击。”

  曹操不由分说地将盔甲披挂好:“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有何惧哉!你们谁害怕,尽管到岸上去,就算剩我一个人,也要和江东的鼠辈血战到底。”

  众将听了,都热血沸腾,拔剑高呼:“与江东鼠辈血战到底。”

  有人来禀告:“我军的左翼遭到敌人猛烈攻击,请求增援。”

  曹仁跳出来:“我愿意前往。”

  喊杀声越来越近,江东的战船正在逼近。

  曹操却出奇地冷静:“如果我没猜错,一会儿,我们的右翼也会受到猛烈攻击。”

  果然,有人来禀告:“我军的右翼遭到敌人猛烈的攻击,请丞相速派兵增援。”

  曹操哈哈大笑:“周瑜小儿,用兵不过如此。如果换了别人,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但和我对阵,也敢用这种俗套的兵法。传令左将军徐晃和右将军于禁,告诉他们敌人只是佯攻,要坚守住。”

  接着,他又下令:“曹仁听令,你率领三百艘战船,佯装增援徐晃。夏侯渊听令,你率领三百战船,佯装增援于禁,你们要随时准备杀回来,夹攻正面之敌,切断吴兵的归路。蔡瑁和曹洪听令,你们率两百战船,保护中军大帐。”

  众将得令去了。

  勇冠三军的许褚率领一队亲兵,不离曹操左右。

  曹操又传令驻守陆地大营的夏侯忄享 :“刘备一定会趁机偷袭,以配合周瑜的水军,切断我们的退路。叫他严守营寨,不可追杀,只要保住水陆大营的联系,就是大功一件。”

  一场空前的恶战展开了,以赤壁段的长江江面最为激烈,并向左右延伸到赤壁段的江面以外的水面,场面十分壮观。

  眺望塔上的周瑜见大批的曹军战船驶向左右两翼,以为曹操中计了,就下令洪大胡子率领一支敢死队打头阵,所有战船都杀向曹操的中军大帐,大有江东存亡,在此一击之势。

  洪大胡子的敢死队都是水鬼,水性之好,能在水里抓鱼。他们从水下冒出来,爬上曹军的战船,在颠覆不已的船上,行动稳健,如履平地,杀上敌船,如虎入羊群。不一会儿,十几艘战船就易手了。

  后面战船上的曹兵十分畏惧,但军令如山,他们死战不退。

  有几个水鬼,竟然潜游到了曹操乘坐的战船下面,被曹将及时发现,用箭射杀。

  等到周瑜的主力船队杀上来时,曹军抵挡不住了,阵形被冲杀得七零八落。

  洪大胡子甚至看清了曹操的脸。

  “哈哈哈!”周瑜禁不住内心的狂喜,大笑起来,“传令下去,活捉曹贼者,赏邑万户。”

  吴军将士闻听,人人奋勇。

  眼见曹操身边的战船越来越少,忽然,曹仁和夏侯渊的六百艘战船返身杀回,一左一右,且要切断周瑜的归路之势。

  周瑜大吃一惊:曹操用兵果然名不虚传,他并没有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

  曹军不顾死伤,拼力死战,作风之强,是江东将士们从未见过的。

  大将徐盛问:“都督,我们中了曹操的诱敌深入之计,曹军的战船太多。现在退出战场还来得及,否则,就可能被团团包围。我们已经重创敌军,算是胜利了。”

  此时,曹军士气大涨,杀声震天。

  周瑜十分镇静,忽然一挥手,坚决地说:“不能退,传令下去,猛攻曹操水军的中心大营。”

  徐盛以为听错了:“都督,还攻啊!而且是中心大营。”

  “兵者,诡道也。曹操估计我们受到三面夹攻,必然会退,一定会有更强厉的战术,绝不会想到我们不退反进。我们继续向前猛攻,就打乱了曹军的布署。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曹操,曹军群龙无首,士气大衰,必然全军崩溃。何况,曹军对我们的战船还不熟悉,正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他果断地下令,指挥船全力杀向曹操的中军大帐。

  徐盛劝阻说:“大都督,你这是指挥船啊!”

  “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血战到底的决心,才能鼓舞士气,舍生忘死。”

  江东水军一见主帅的指挥船奋勇向前,还升起一面“周”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都不顾个人生死,奋勇当先。

  曹操想不到周瑜面对被包围的险境,竟然不顾兵家大忌,不退反进,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前面的保护船在江东水军的猛攻下,迅速减少。

  “周瑜用兵,名不虚传。”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是用兵之总则。久耗对曹军不利,这是周瑜和曹操都很清楚的事情,以兵法常理而论,周瑜应该坚守不出,但和曹操这样诠注过《孙子兵法》的大兵家对垒,用兵法之常理,几乎没有胜算可言。因此,周瑜偏偏逆兵法之常理,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动攻击。在曹操认为最不可能交战的时候出兵,打曹军一个措手不及,全无准备。

  “嗖嗖嗖”,不断有利箭射到曹操的船上,几个侍卫接连倒下。

  “丞相,快退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逞一时意气呢?”

  曹操挥舞着宝剑,高叫:“我决不后退,要和江东鼠辈拼个鱼死网破。”

  这时候,曹洪跑上船:“我们真的挡不住了,怎么还不保护丞相退下去?”

  他见众人很为难,就给许褚使了个眼色,二人挟住曹操,跳上另一条小船。他们自曹操起兵之始,就跟随征战,不知救过多少次曹操的命,只有他们敢对曹操用强。曹洪看出来了,曹操也想后退,只是怕人耻笑。

  曹操离开不一会儿,洪大胡子就冲上船来,一把重达六十三斤的鬼头刀,舞动如风。曹兵们脚下不稳,根本挡不住他。

  洪大胡子不知曹操已经不在船上,见到四十几岁的人就杀。

  曹军的战船太多了,江东水军仗着战船精良,将士善战,虽然未落下风,但也是苦苦支撑。

  周瑜不顾危险,重新登上眺望塔,观察战局,果断下令。

  “传令洪将军,斩下曹操的大旗,焚烧该船。”

  曹操的中军大旗一落下,正在苦战的曹军将士一阵慌乱,接着,船上又燃起了大火。

  周瑜叫过来几个嗓门更高的士兵,让他们大喊:“丞相死了,丞相死了。”

  激战之中,谁也分不清这是真是假,江东水军由此精神大振。曹军则阵脚大乱。

  曹仁和夏侯渊知道再死战下去,伤亡太大,对己不利,只好退出战场,保存实力。

  吕蒙和甘宁率领一百艘新型战船,一度切断了曹军水陆大营的联系,但陆地大营的夏侯惇已经了有准备,曹操水军的战船又太多,曹军将士的骁勇顽强,也出乎他们的意料。蔡瑁和曹洪指挥水兵,保护曹操,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在夏侯惇的接应下,安全抵达长江北岸-陆军的驻扎地乌林。

  曹操到了陆地上,立刻组织反击和防守,稳住了阵脚。

  当晚,他竟然大摆酒席,宴请诸将。首先,他把战败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与众将无关,并上表献帝,自罚请罪。其次,称赞将士勇敢,包括那些败退的将士,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一律有封赏。最后,他声称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保证三个月后,大败周瑜。

  这样,曹军上下一扫失败的阴云,士气又恢复了。只有少数人知道,曹操最后的“破敌之计”是在说谎,对于这次失败,他也一直耿耿于怀,连夜召集所有参与此役的谋臣将领,检讨失败之因。

  为了让与会者无所顾忌畅所欲言,他首先语重心长地说。

  “兵法有云: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今天我方兵多将广,武器精良,作战经验丰富,却仍败给孙刘联军,追根究底,就是我们太依恃自己的实力,太过于轻敌,以致为周瑜小贼所利用。孙子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他居然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实在不容小觑。”

  贾诩向来算无遗策,深得曹操信任,在听了曹操一番评论之后,环顾在座众人,觉得自己应该率先陈述看法,于是起身说道。

  “我军虽骁勇善战,但个个出生北方,对南方气候,环境适应不良,因此水土不服者大有人在,影响了整体的战斗力;再则,士兵们离乡背井并长途跋涉,至今已四、五个月,归乡情切,并影响了斗志。如果要将这两项不利的因素所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曹仁闻言却紧皱双眉,忧虑地说。

  “我的想法与大夫无异,但自从荆州水兵与北方兵对调后,由于北方兵不习水战,虽有过密集而严格的训练,却因无法适应颠簸,而使战斗力大打折扣。倘若要速战速决,非得先设法让船上的北方兵适应行船时的颠簸不可。”

  “与其设法让不习水战的北方兵适应行船时的颠簸,倒不如设法在船上增加新式武器来得快又省事。”掌管水军的蔡瑁却不以为然。

  “听你这么说,似乎已有头绪了?”曹操闻言很感兴趣。

  “江东水军的战船之所以厉害,在于他们的移动速度快,冲击力强,倘若我们可以在对方战船未到之前就对之破坏,即使他们的蒙冲、楼船再厉害,也无用武之地,如此一来,我方水兵就无须适应在颠簸的船上与敌人战斗了。”蔡瑁有些得意地分析着。

  夏侯惇觉得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

  “在战船上能动用的武器,只有弓与弩,可是你再怎么改良,充其量不过多射中几个江东水兵而已,想破坏他们的船舰,几乎不可能。”

  “莫非要用火箭将敌船烧毁。”许褚突然恍然大悟。

  “如今正吹北风,加上火箭射程有限,想烧毁敌船,恐有困难。”荀攸连连摇头。

  说到这里,众人都不觉地望向蔡瑁。

  蔡瑁清清喉咙,掩不住内心的得意。

  “不知诸位对攻城时用来发射石头或滚木的投石车有什么看法?我个人以为,那东西若加以改良运用,定可在远处就将敌船击沉。”

  “你意思是,将投石车安在战船上攻击敌船。”曹仁觉得蔡瑁很异想天开。

  “我的想法是,将投石车简化,只留梢(即投石所用的横杆)与支柱,固定于船上,当敌舰行到射程之处,即抛射石头,管教他们沉入江底喂鱼。”

  “即使改良了大又笨的投石车,攻击用的石头仍有一定重量,会让战船吃水更深,行动更迟缓,而且投石车每次抛射的间隔时间颇长,届时只怕尚未发挥威力,就被对方的蒙冲给撞沉了。”夏侯惇提出他的疑虑。

  蔡瑁不慌不忙地道:“我们可以让原本行动即较迟缓,载兵却较多的楼船负着改良过后的投石车攻击对方,而每艘装备投石车的楼船再搭配十余艘蒙冲斗舰为掩护,由于投石车两次抛射时间间隔颇长,故以三组投石器械船舰为一个团队,轮流朝同一方向攻击。至于所用石块,相当于攻城时所用者即可,这样的射程既远,楼船吃水也不致太深。”

  “听起来是不错,但这方法真的可行吗?”许褚半信半疑。

  “用用看不就能获得答案了,”静听许久的曹操终于开口了:“既然短时间内没有更好的办法破江东水军,何妨一试。”遂传令将随粮草运送装备作为攻城用的二十余座投石车拆卸改装到部分楼船上,并派兵弁收集石块。

  又是一个天气阴沉,雾气浓厚的清晨。

  周瑜方才传令各将领严加戒备,对岸曹营便响起一阵战鼓声。

  “曹操动作可真迅速,刚把战船修好,就又来送死。”周瑜虽然这样想,却不敢大意,指派水战经验十足的洪大胡子和谨慎持重的吕蒙共同率兵前往迎击。

  曹军的战船分成好几个团队,每个团队中有楼船四五艘,四周则围绕着数十艘蒙冲斗舰,形式犹如众星捧月,不知如何运用。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阵形,洪大胡子想也不想,就准备下令冲杀过去,却被吕蒙拦住了。

  “曹军这次出战,一定是有备而来。在没弄清对方摆出此阵法的用意前,最好不要贸然进击。”

  洪大胡子哈哈大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洪大胡子纵横水域多年,什么阵式没见过?这群只会晕船的北方兵,不管再怎么神勇,一旦来到这江面上,对我而言都成了奶娃娃。”说罢,他依旧下令摆出锋矢阵形,向曹军进攻,顿时数十艘蒙冲斗舰如离弦之箭,动作迅速地划了过去。

  怎料他们还未行至江心,便有几团火球陆续自敌方楼船飞抛而来,打头阵的两三艘蒙冲猝不及防,正中船身,巨大的撞击力使得蒙冲失去重心,向一边倾斜,同时开始冒烟起火。

  后边将士见状虽惊骇,却反应极快地散开阵形,成星罗棋布之状,继续前进。可是从曹军楼船飞来的火球仍然不断,而且抛掷方向不一,使进行冲撞作战的江东船舰,冲抵曹军阵营的数量锐减。

  吕蒙评估战局,当机立断,下令退兵。

  “不可意气用事,即刻退兵,从长计议。”

  洪大胡子暴跳如雷:“还没打,就退兵,我丢不起这个脸。要退你退,我要和曹军拼一拼。”

  他跳上另一艘战船,向曹军杀去。

  两军混战,情势与上次大不一样。两船相撞,曹军的战船很稳,船上的曹兵如履平地,和攻上来的江东水军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江东水军的楼船威力很大,但害怕石头和滚木,不敢太靠近敌船。失去了冲锋船的配合,没有楼船的保护,曹军战船又平稳,洪大胡子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伤亡惨重,只好下令撤退。幸好曹军的水上堡垒速度不快,追赶不上。

  周瑜登上眺望塔,望着一个个巨大牢固的庞然大物,大惊失色。

  这一仗,江东水军损失并不大,除了十几艘冲锋船,一艘战船也未被击沉,只是损失了千余水兵,但已经是败了。如此拼下去,江东的兵少船少,拼光之后,曹操的陆军就能渡过长江,江东就无再战之兵了。

  令周瑜欣慰的是,诸葛亮和关羽的水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猛攻曹军的侧翼,丝毫没有坐山观虎斗之意。

  洪大胡子激动地道:“都督,我还没开打呢,你却把我给叫回来。”

  周瑜示意他冷静:“你可知对方那火球的底细?”

  “管他什么火球,凭我多年的水战经验,不信攻不破。”洪大胡子叉腰瞪眼。

  周瑜淡淡一笑,神情转严肃。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既然敌我兵力悬殊,要交战就该有必胜把握,否则徒然损兵折将,很可能因此一败涂地。”

  “如此,都督已经知己知彼了?”吕蒙问。

  “曹军抛出第一颗火球,我即刻令将落水的火球捞起带回。方才仔细看过,并与这几天密探所收集的敌方情报联系起来,总算大致了解了曹军的战术,原来他们将攻城用的投石车拆卸运至楼船上,改装安置其上,用来抛射火球。据我在楼船上观察的结果,这些火球其实是以石块外浸渍过膏油的粗麻绳网,抛掷后再射出火箭点燃。幸好当初李志已将船舰外包裹牛皮,否则损失会更惨重,但被击中的船舰受创颇大,恐怕要多花些时间才能修复。”

  “他奶奶的,我非报此仇不可。”洪大胡子跳脚。

  吕蒙看一眼急躁的洪大胡子。

  “都督可有破敌之计?”

  “眼前当务之急,就是不让对方火球抛射,要不让对方火球抛射,就必须破坏他们的投石器械。”周瑜沉吟道:“但我们想做的,曹军也想到了,因此他们以三四艘配有投石车的楼船,再加上十艘护卫掩护用的蒙冲斗舰为一攻击团队,让我方战船速度再快,想正面突击接近目标也不容易。于今之计,唯有靠洪将军你的敢死队了。“

  洪大胡子闻言,立即慷慨激昂。

  “都督尽管吩咐,就算那里是刀山火海,我洪大胡子也会第一个冲上去。”

  “好。”周瑜受到洪大胡子的情绪感染,顿觉热血沸腾:“你领着敢死队潜入安置有投石器械的楼船上,设法摧毁它们,等火球无法发射后,再使机动的几路舰队以锋矢阵形打散曹操的团队,然后予以各个击破。”

  洪大胡子领命,马上找来传令兵,将自己培养训练的敢死队集结到一艘船上头,准备分配任务。

  临行前,周瑜特别叮嘱。

  “曹军见识过你的敢死队的厉害,此次必然有所防备,这次任务十分艰难,千万要小心。”

  洪大胡子哈哈大笑,表情突然变得很认真。

  “都督,当初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就算现在还给你,也没什么不好啊。”

  周瑜一愣,觉得洪大胡子这番话很不吉利。

  “你的命不是我给的。我救了你,是为了江东百姓。”

  曹操在楼船的指挥台上观察战况,见江东水军抵挡不住火球的攻势,只能在附近徘徊观望,伺机而动,不禁开怀大笑,称赞蔡瑁妙计。

  “照此情况看,他们已无计可施,却又不甘心做困兽之斗,不出一两天,就可为我方全数歼灭,丞相何妨先调派陆军,准备渡江接管江东事宜。”

  蔡瑁得意洋洋。

  曹操点点头,却道。

  “周瑜用兵妙绝,我们必须记得前番教训,即使胜券在握,也不可轻敌大意。”

  正说着,距离敌方较近的几艘楼船似乎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引起不小的骚动。

  曹操皱着双眉,正要吩咐传令兵前往查探时,原本在徘徊的几队江东战船突然蜂拥地朝骚动的楼船疾速冲击过去,而曹军引以为傲的火球却没有适时抛射攻击。

  洪大胡子率领的敢死队员个个都水性极好,从水下攀上装有投石器械的楼船,拼死杀散了守卫上的曹兵。

  面对这突如的袭击,曹军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江东水军没有了的火球威胁,加上不甘心之前所受的窝囊气,顿时气势如虹,杀声震天。

  石木发射器是利用杠杆的原理,结构很简单:一边是用来装石头和滚木的铁筐,一次能发射数块石头和滚木;另一边是块更大的巨石,中间有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是两根铁棍,连着铁筐和巨石。在巨石旁边,有一个小杠杆来启动巨石。

  只将那小杠杆拔下来,扔到江水中,或是砍断,或是把捆绑巨石的铁索砍断,石木发射器暂时就不能用了。当曹操觉察到了周瑜的意图时,派兵保护,已经晚了,十五台石木发射器很快都成了哑巴。

  周瑜在眺望塔上看得比较真切,下令冲锋船出击,吕蒙、韩当、周泰等人各率蒙冲斗舰数十艘,迅速冲向曹军阵营。转调水军的北方兵仍然不太习惯行船时的颠簸,整个战场显得有些混乱,但在那里指挥作战的曹休、曹真等大将不能再遭败绩,豁出性命拼杀,以致双方争战许久,仍僵持不下。

  曹军向江东楼船杀来,但楼船的设计者李志,一开始就想到了楼船不是厮杀的战场,最怕敌人杀上来,所以做了特殊设计。由于楼船很高,为了稳定,船面很大,但临上战场之前,将上面铺满铁钉和尖竹,令杀上来的敌人无处落脚。

  曹操急了,大声说:“许褚、曹洪听令,率我的卫队,带上合适的杠杆和铁索,夺回那些装备有石木发射器的船,快点修好它们。”

  曹洪说:“那丞相的安全……”

  曹操眼睛一瞪:“快去,否则,军法从事。”

  曹洪和许褚一见曹操真的发怒了,只好遵命。

  二人都是曹军中最骁勇的大将,曹操的亲兵卫队更是精兵中的精兵,无不以一当十,很快就夺回了几台石木发射器,又向吴军的楼船发射石木了。被击中的楼船不住地摇晃,有的更被砸出一个大洞。

  洪大胡子红了眼,招呼一队吴兵,迎战许褚。

  周瑜面对眼前难分胜负的厮杀,十分心焦,这样恶战下去,对江东很不利,然而,此时万万不能后退,否则,水军大帐会被攻破,江东的败局就定了。

  就在这惨烈的酣战中,江面上出现了另一队战船,两面大旗迎风招展,一个写的是“刘”,一个写的是“关”。

  “是刘琦和关羽的水军杀来了。”

  吴军一见来了强援,精神大振,但曹军将雄兵厚,曹操乘坐的战船不住地穿梭往来,鼓舞士气,故而还是杀得难解难分。

  江水大片大片地被染红了,江面上飘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

  风中弥漫了血腥味。

  直到黄昏时分,江面上一片血红,人的脸和战船都被映红了,双方都分不清这血红是来自夕阳,还是来自江东。

  曹操鸣金收兵,曹船陆续撤出战场。

  周瑜没有追杀。

  清点战场时,吴兵伤亡达两万余人,损失战船一百余艘。

  令周瑜悲痛的是,洪大胡子死在许褚的枪下,尸体落入江中,不知去向。甘宁也受了重伤,不得不送回后方治疗。

  曹军的伤亡也不小,但曹操掌握着北方和荆州的人力物力,不怕这种消耗。在江面上,曹操的精锐铁骑无用武之地,水战对他来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不奢求以奇制胜,能这样硬拼下去,他就满意了。

  江东所依赖的,无非是水战之长,所以两军才得以对峙。水军拼光了,曹操精锐铁骑,天下无双,江东将再无长而论,曹操也再无短可言。到那时,江东连投降的本钱都没有了。

  周瑜破曹操火球攻击的当天晚上。严守水军中军大营,负责指挥救助的武锋中郎将黄盖只身前来探视。

  由于洪大胡子的尸体在血战中落入滚滚长江里,遍寻不着。周瑜心情十分不好,正想独自静一静,看见黄盖,摆了摆手。

  “夜很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都督,您不想尽快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吗?”黄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周瑜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这位发须灰白,眼神坚毅,浑身透露着不怒而威英雄气慨的老将军,豁然起身。

  “想,我当然想,我正在想呢。”

  “都督,孙子云:兵贵胜,不贵久,我们无论士卒将领或是战船武器都要比曹军来得少,像今日这样的恶战,不能再有了,这场仗已打了一个月,是该做了断的时候了。”

  “对曹操而言,他们劳师动众远道而来,又逢冬季,粮草补给颇为艰辛,加上许多兵士水土不服,一样希望速战速决。但是,”周瑜脸色逐渐凝重:“若要打最后一战,就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才行。”

  “今日见曹军以火球攻击我方战船,让我想到一个妙计。”黄盖将声音低沉。

  “你该不会想对曹军施以火攻之计吧。”周瑜微蹙双眉。

  “都督真是神通。”黄盖哈哈大笑。

  周瑜摇摇头:“使用火攻这我一开始就想过了,但———”

  两人正说着,帐外忽然传来诸葛亮的声音:“用火攻,真不愧为公瑾。”

  周瑜先是愣了愣,继而舒眉展颜,惊喜不已。

  “孔明,快进来。”

  只见诸葛亮仍是一身儒服,手持羽扇,神情从容不迫。

  “今夜造访,正为此而来,想与公瑾商议。”

  周瑜叹息:“方才提出火攻之计乃公覆,但我认为实际上有困难。”

  “愿闻其祥。”诸葛亮微笑一如既往。

  “早年我离家四处云游,曾见一个弱女子放火烧了一座村庄,造成伤亡数百,深知这火的厉害,若能巧妙用在作战上,无疑是百万雄师。但兵法云:行火必有因,烟火必有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将火攻效用发挥到极致。何为天时,即指必须气候干燥,风力强大,以助长火势;所谓地利,即指敌军位置必须在顺风处,让火在上风头燃起,一发不可收拾;所谓人和,即指需要有能够在敌军内部或近敌军处引火的人,让我军得以潜伏伺机,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当火起兵慌之际,趁乱袭击,如此方能一举而击溃曹军,大获全胜。可惜———”

  周瑜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摇头叹息:“虽然如今是冬季,气候干燥,风力强大,但曹军在江北,我们在江南,依这风向看,我们恰恰位于下风处,倘若引火,势必延烧过来,届时逃命都来不及,如何趁机发动攻击?再则,据密探回报,曹营防备极为森严,尤其曹操身经百战,对于火攻认识颇深,面对这样天干物燥的时节,特别在意防火工作,想要派人潜入他们那里放火,简直不可能。面对这样仅有天时而地不利人不和的状况,如何采取火攻之计啊。”

  诸葛亮淡淡一笑:“公瑾所言甚是,然而,如果可以解决地不利人不和的问题,你是否有绝对把握一举而击溃曹军?我们的机会不多了,以目前情势看,下一场与曹操的争战,很可能是此役的最后一次。”

  “如果可以顺利地使用火攻,我有绝对必胜的把握。”周瑜倒是很有自信。

  “那好,”诸葛亮也露出自信的笑容:“我有办法解决地不利人不和的问题,让公瑾可以顺利使用火攻。”

  周瑜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如何引火的问题,集思广益倒也可能想出好办法。我们暗中研制出一种会爆炸的火,能把曹操的战船点燃成熊熊大火。”

  “会爆炸的火?这可从未听说过。”

  周瑜把诸葛亮拉进了大帐中,将《周异参同契》拿给诸葛亮看。

  “天地间的自然之力,威力大且能随意控制的,只是火。所以,我对火很偏爱。我受了这本书的启发,试着研制会爆炸的火,功夫不负苦心人,半年前终于研制出来。把硫磺、木炭、硝石、麻油等放在一艘船上,点燃之后,顺风而下,撞到曹军的战船,就会剧烈的振荡,发生爆炸,就像几百支火箭一齐射中曹军的战船。这半年没有大的战事,我一直未用。”

  诸葛亮看了好一会儿,拍手称妙,惊问:“公谨,你是如何想到的?”

  “这世上除了圣贤之书,还有许多匠人撰写的书,记载的都是奇巧之术,往往被人所忽视。”

  周瑜见诸葛亮眼睛雪亮,爱不释手,就从书箱里挑出几本送给他:“这是复本,我随军时带在身边。家里还有正本。”

  诸葛亮如获至宝:“来而不往非礼也,公谨,你等着,我也送你两本书。”他飞快地去而复返,“这本是《星象际》,这本传说是姜太公撰写的《日月历》。天人是相互感应的,天地间的万物也是如此,只要会观星象,就不难预测出风雨轮回。公谨,你聪慧过人,看过之后就能预测到何时刮风,何时降雨。六日之后,必起东南风。”

   周瑜眼睛一亮:“六日之后,必起东南风?”

  “天文地理,我都略懂一二。这几日夜观星像,发现月有薄晕,且将行至箕、壁、翼、轸四星宿间,。”

  周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相信诸葛亮的每句话都不会是虚言,但还是问:“贤弟,这关系到江东和刘皇叔的存亡大计,可不能有戏言啊。”

  诸葛亮哈哈大笑:“若有半句虚言,军法从事。”

  周瑜高兴过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又黯淡下来。

  “即使有老天爷的帮忙,要如何点燃曹军战船,并且让它们延烧得一发不可收拾,仍是个棘手的问题。”

  黄盖听了,立即说。

  “如果要让曹军战船延烧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倒有办法。”

  “什么办法?”周瑜忙问。

  “我们可以设法让曹军战船首尾相接,如此一来,只要一艘着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扩散,烧得一发不可收拾。”黄盖显得有些得意。

  “此法很值得一试。”周瑜称赞道。

  “这是我在想出火攻之计后,连带想出的办法。”黄着笑道。

  “然则要如何让曹军战船首尾声相接呢?”诸葛亮沉吟道。

  “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周瑜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献上一计。”诸葛亮点点头:“我们可以派人在六日后诈降曹军,如此便能带领几艘装备柴薪、淋满膏油的蒙冲,大摇大摆往他们战船而去,届时点燃蒙冲做为引信,保证万无一失。”

  “我曾经在兵书上看到过一种火攻法,即用网捕捉从城内飞出的雀鸟,然后在他们脚上绑几颗中空的杏子,杏子填塞火引,待黄昏时将雀鸟释放,雀鸟返回城内窝巢,火引便会点燃窝巢及其所在的树木或房屋等物,由此以星星之火而成燎原之势。你的诈降烧船法,颇有这种‘雀杏法’的味道呢!”

  “但曹操生性之疑,找谁诈降好呢?”黄盖瞪眼问。

  周瑜沉默一会儿,突然转脸望向黄盖。

  “这就有劳公覆了。”

  “诈降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火攻之计是黄老将军提出来的,必定可以胜任。”诸葛亮也表示赞同。

  “我是一路跟随两位先主公而来的老臣,告诉曹操说要归降,他有可能相信吗?”黄盖有些犹豫。

  “凡是必有原委,只要能将归降的前因后果合理化,曹操自然就不疑有他。”

  “都督有何妙计?”黄盖好奇地问。

  周瑜闻言,突然避席行礼。

  “只是必须得罪公覆,还望见谅。”

  “您这不是折煞我了?快别这么说。”黄盖慌忙扶起周瑜。

  “如果我猜得不错,公瑾可是要用‘苦肉计’”诸葛亮在一旁淡淡笑道。

  “知我者,孔明也。”周瑜抚掌大笑。

  两天后,小乔偕同父亲乔玄来营区探望周瑜。

  周瑜显得有些疲惫,脸色也不太好看。小乔特意熬了鲜鱼汤,他一口都没品尝,反倒皱眉埋怨起来。

  “如今战事吃紧,这里岂是你们来的地方?我节制孙刘联军,要被人知道妻子和岳父跑到营中探望,成何体统?”

  小乔见自己特地赶来相陪,却遭周瑜泼了一盆冷水,顿时觉得又委屈又气愤。

  “我们是听了前几日孙刘联军打了一场惨胜的仗,江东水军损失颇大,小乔担心你,坚持过来看看,我拗不过她,又怕她不懂事,惹出什么乱子,才跟着一道过来,我们知道你近日为着军务心情不好,等你喝完鲜鱼汤,我们马上就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乔玄连忙打圆场。

  周瑜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方才失言。

  “近日忙着修复补给的工作,还要应付有二心的将领,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唉!”

  “有二心的将领?”乔玄颇为惊讶。

  “前几日那一战,我命公覆留守中军大营,并负责指挥救助伤兵及受损战船,可没想到,事后他居然十分不满,仗着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地位,四处放话,说如果当初我能派他为先锋攻打曹军,就不是惨胜的局面,末了还怪我力劝主公联刘抗曹,简直是螳臂挡车,陷江东于危难,陷主公于不义———他这样诋毁我,教我如何领兵作战?”

  “难怪我和小乔从营口一路走来,不时听到有人谈论公覆。”乔玄若有所思。

  周瑜长叹一声,摇头苦恼道。

  “赤壁开战前,主公曾召开几次会议讨论该联刘抗曹或归降曹操,当时公覆未曾发表意见,我以为他心里支持联刘抗曹,只是碍于主降派气盛,故而谨言慎行,未料原来却是墙头草,专门见风使舵。”

  乔玄见周瑜脸色憔悴,不复当初领军进驻赤壁时那么雄姿英发,指挥若定的气势,突然十分感慨,想劝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小乔觉得气氛太过沉闷,忙把带来的鲜鱼汤放在案上,敦促周瑜趁热吃了。

  “你可是孙刘联军的统帅呢,要在这时候病倒,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周瑜默默地喝完鲜鱼汤,外头一个兵士进来提醒他,巡营时间到了。

  乔玄见状连忙拉着小乔,就要告辞。

  周瑜顿了顿,道:“唔,既然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不如随我走趟营区,回头也好给主公带个讯息,让他了解目前江东水军大营的状况。”遂领着乔玄父女步出主营帐,四处巡视。

  三人一路默默走着,不久经过一处港澳,乔玄发现这里的战船排列整齐,头尾皆以粗铁链相系,上头兵士正在操练,于是多看了几眼。

  一旁的周瑜见状,解释道。

  “由于上回那一战失去不少水兵弟兄,这几日又从各地征调新兵进来,为能让这些多半是山野樵农的新兵尽早熟悉水战,所以将部分战船首尾以粗铁链相系,这样一来即使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行走,也如履平地,不用担心无法适应船行时的颠簸。”说着,周瑜特地带乔玄父女登上那些战船,体验一下。

  乔玄发现正如周瑜所言,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啧啧称奇。

  送走乔玄父女的当晚,司马功前来密见。

  “都督,一切如您所料,寄居乔公处的华战,果然在他们回去后,立即向乔公仔细询问了关于您以及整个江东水军大营的状况,并且马上修书一封派员送去曹操那里。”

  “那么,接下来就看公覆的表现了。”周瑜点点头。

  第二天,周瑜方才要用早膳,便听见黄盖在帐外大声叫骂。

  “周公瑾,你究竟还要坑害多少百姓才甘心?主公与整个江东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周瑜脸色沉下来,皱眉吩咐撤去早膳,并传令将帐外咆哮的黄盖带进来问话。

  黄盖不等周瑜开口,又是一阵辱骂,说他少年得志,只因为与孙策结拜,又是孙坚的义子,就目中无人,一意孤行,如今江东水军损失惨重,却不悔悟,仍招兵买马,积极备战,简单是草菅人命,不识时机,愚蠢至极。

  周瑜等他数落过后,才冷冷道。

  “我尊敬你是从义父起兵当初一路跟随,东征西讨的老臣,一直忍耐迁就,没想到你竟得寸进尺,坏我军令,难道不怕我以动摇军心论斩吗?”

  “我这是为主公与江东百姓安危着想,就算会被你斩首,还是要说到底。”

  “你是有恃无恐,以为我不敢杀你。”周瑜冷冷一笑。

  “我所言句句属实,何罪之有?”黄盖也针锋相对。

  周瑜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案上一支令牌,往地上狠地一扔,怒对左右侍卫道。

  “把这个叛徒给我拉出去斩了。”

  左右侍卫惊愣当场,不知是否该上前抓住黄盖。

  周瑜见他们没有动作,又大喝一声。

  “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两个侍卫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将黄盖绑住,就要往帐外推。

  此间闻讯赶来的鲁肃、韩当、周泰等人赶紧挤进营帐,并挡在出口处。

  “公覆,快给都督赔罪吧。”鲁肃忐忑不安地对黄盖说。

  黄盖闷哼一声,倨傲地将头偏向一边不言语。

  周瑜见状简直要气疯,颤抖着右手,按在腰际剑柄上,恨不能当场拔剑刺向黄盖。

  “都督,请念在公覆跟随两位先主公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都督,公覆好歹也统领江东兵士多年,素来爱戴下属,爱护百姓,倘若将他斩首,恐造成军心浮动,民心离散,请您千万三思啊。”

  周瑜脸色难看至极,沉默半晌,突然仰天长啸,仿佛要将内心的仰闷全部吐出来,末了深深吸口气,又长长吁了出来,冷冷道。

  “今天看在诸位的面上,姑且不与你计较,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完,周瑜转身对侍卫道:“传令下去,将黄盖重打五十军棍,解送回后方让主公发落。”

  鲁、韩、周三人闻言,忍不住想再劝阻:“都督———”

  “这几日军心有些浮动,绝对是受到他胡言乱语的影响,再不铁腕处理,不等曹军来打我们就先溃散了。”

  于是,黄盖被拉出帐外重责五十军棍。虽然行刑士兵暗中手下留情,但年迈的他依旧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与黄盖交情颇深的程普不好当场出面,悄悄派员送些金创药过去,并找来一辆马车,连夜护卫他出水军大营,直往后方孙权所在而去。

  黄盖在孙权安排下,暂住一处僻静宅院养伤。

  从乔玄处得知此消息的华战,特地带着补品前往探视。

  “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不知先生此来为什么事啊?”

  “在下华战,乃乔玄先生故旧,素闻黄老将军为江东孙家的三朝元老,既爱戴兵士,也爱戴百姓,故仰慕已久。昨日听说您为孙将军与江东百姓安危,向周都督请愿,不料却遭责罚,所以特来探望,并为您打打气。”华战陪笑道。

  “我都被打成这样,还强押回后方,对于主公与江东百姓,恐怕也无能为力了。”黄盖苦笑道。

  华战凑上前,压低声音。

  “在下来自北方,曾听闻当今丞相的事功,黄老将军您既然有归降之间,何不趁此机会前往曹营,相信定可获得重用。”

  “我黄某虽认为此刻该降,但主公抗曹心意坚定,我又岂能做出背叛江东的事情来!”黄盖闻言,却有些动怒。

  华战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道。

  “这是丞相送给您的一首诗,他说您看了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黄盖接过巾帕,发现上头题作《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继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护,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压高,少不压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黄盖默默念完,沉吟良久,叹了口气。

  “我现在就像那在夜晚盲目乱飞的乌鹊,绕着汉皇朝这棵大树,不知该投靠哪位英雄豪杰?”

  华战见他语气有些松动,趁机进言:

  “黄老将军,人生苦短啊,即使心念旧恩,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弃暗投明乃明智之举,丞相已表明‘山不压高,水不压深’,只要有才能者,无论哪个阵营,他都竭诚欢迎,您也看得出来,丞相如此用心良苦,是为了天下归一,如果此时做出正确的抉择,岂不比日后懊悔未投明主来得好?”

  他见黄盖仍有些犹豫,继续道。

  “只要您归降丞相,那些拥戴您的士兵和百姓定会共襄盛举,如此周都督便无兵无民可与曹军作战,届时势必跟着归降,于是孙将军与江东百姓免遭兵灾,生命财产也保住了。这样一来,您既对得起自己,又对得起他们,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黄盖终于下了决心:“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华先生,麻烦你代我转告丞相,两天之后清晨,我会率一小队人马,乘坐蒙冲,在周瑜面前正大光明地归降曹军,藉此挫挫他的气焰。”

  黄盖准备归降的消息,不久传回曹营。

  荀攸与贾诩为此半信半疑,双双前来面见曹操,说出心中的忧虑。

  “黄盖乃孙家三朝元老,一向忠心耿耿,今日传言来归,其中恐有诈。”

  曹操拍拍荀攸,微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盖对周瑜不满甚久,试想一个身经百战,帮助孙家东征西讨的大功臣,却在这场战役里必须屈居一个毛头小子麾下,而且还负责留守中军,是有志难伸,抑闷难耐啊!况且他原来就不坚持联刘抗曹,也不主张归降,想的全是他的主公和江东百姓,面对这样的战况,难怪会有意投诚。我可是花费一番功夫,才说服他下这个决心,要说有诈,牺牲也未免太大了吧。”

  贾诩明白曹操末两句,指的是黄盖险些被周瑜斩首,最后却改打五十军棍一事,微蹙双眉道:“周瑜用兵如神,奇谋甚多,或许那又是他的苦肉计,就像连环船一样———”

  “正所谓兵不厌诈。想我剿讨黄巾贼时,他还是挂着两行鼻涕的娃儿呢!要耍诈,能骗得过身经百战的我吗?不单黄盖归降一事是这样,连环船一事也是这样。你想想,他岳父乔玄都上那些战船亲身体验了,我不认为这会是假的。况且我们拿来试用,发现真有奇效,原本不适应船行颠簸的中原士卒,现在全都如履平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荀攸见贾诩欲言又止,遂把话接过来。

  “把每艘战船的首尾以铁链相衔接,的确能够让船行时的颠簸降到最低,但万一敌方施以火攻之计,恐怕将迅速延烧,抢救不及。”

  “公达(荀攸字公达)身为中军师,怎么连这最简单的天候节气都不晓得,如今冬季,吹的是北风,而我军又驻扎长江北岸,周瑜小贼应该很清楚用火攻的下场,非但无法烧着我们,反倒会自己遭殃,这种玩火自焚之险,以他聪明才智,是绝不可能贸然而行的。”曹操哈哈大笑。

  正说着,蔡瑁一脸得意地走进营帐。

  “禀丞相,方才已试过连环船的威力,果真妙绝啊。”

  “快说,快说。”曹操闻言十分感兴趣。

  蔡瑁看一眼荀攸与贾诩,洋洋道。

  “我依丞相之意,率领百余艘首尾声相接的蒙冲斗舰,越过江心挑战,周瑜十分谨慎,也派出百余艘战船迎击,两国交锋,由于我军士卒在船上如履平地,发挥了应有的实力,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逼得他们不得不拉开距离猛射箭弩,以防短兵相接吃亏受损,最后箭弩都射光了,轮到我军还以猛烈攻击,导致那些江东战船朝我们的一面都插满箭弩,还因此重心不稳向前倾斜。后来是江东有将领急中生智,下令战船掉头换另一面以继续接收我们射的箭弩,总算落得两边平衡,没有翻覆。末了他们十分不甘心,齐声大喊:谢丞相赠箭,以掩饰惨败的窘状。

  曹操听得开怀大笑,转向荀攸和贾诩说道。

  “你们看到没有?只要我军出动连环船,那些江东水兵根本不足为惧!此刻周瑜小贼必定头皮发麻,脚底发凉,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等明天清晨黄盖再在他的面前率一队船舰,正大光明地前来投城,看他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孙权在黄盖的坚持下,终于答应让他负伤返回水军大营,戴罪立功。

  决定孙刘联军是成是败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周瑜几乎一夜未眠,不时走出营帐外,以舌舔指试探风向。

  虽然他信得过诸葛亮,但这毕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倘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前几日所做的一切将全部白费。

  “公瑾,这么早就起来了。”诸葛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周瑜甩甩头振作一下精神,淡淡笑道。

  “你我既为知已,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为着等吹东南风而无法安眠。”诸葛亮微笑着举起他的右手。

  周瑜心里被看穿,有些尴尬地轻轻抽回右手,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诸葛亮拉着他来到江边,要他静下心来闭眼站着,伸展双臂感受晨风的吹拂。

  此时江面浓雾弥漫,四围除了滔滔水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景,和曹军第一次出击时颇为类似,不同的是,周瑜感觉到有一股微暖的凉风,轻轻缓缓地从他右后方拂面而过,如果不是静下心去体会,根本无法察觉到。

  “是东南风”周瑜在心中不住狂喜高喊。

  诸葛亮觉察他的情绪变化,微笑道。

  “再过一个时辰,风力便会增强,先将江面雾气吹散,继而送蒙冲斗舰过去,最后助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公瑾,这一仗你将名留青史。”

  为了迎接黄盖来降,曹军连环船整齐排列,曹操特地起了个大早,站在指挥楼船上盯着江面。

  风势渐强,雾气渐退。曹军立在船头上,眺望到一百余艘小船快速驶来,后面是数十艘江东的战船,不时有利箭射向小船。最前面的小船竖起一面“黄”字大旗。

  黄盖是真降的,这一百余艘小船装的一定是粮食,每艘船上不过几个士兵,无论如何也耍不出什么诡计。就算小船上隐藏的是士兵,但船太小,在我们的战船面前不堪一击,就连傻子都不会这么做,何况是周瑜。是我太多心了。船里装的一定是武器和粮草,送呈我的见面礼,以求重用。

  江东水军大营开始传出骚动之声,几艘战船擂鼓追过去,箭弩齐发。

  曹操长长松了口气。

  眼看黄盖船舰就要抵达江心,而后头追兵也快赶上了,忽然那十余艘蒙冲斗舰散开了,呈长蛇阵形,并树起白帆,在东南风的猛力吹送下,顿时全如离弦之箭,瞬间甩开追击,往曹军战船急行而来。曹兵几时看过这种投诚阵仗,纷纷放下手边工作,站在那里看得出神。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这些蒙冲斗舰行至距曹军战船约百米左右之际,竟轰然一声,全都着了火,曹操整个人看得呆傻在当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急忙寻找在船上的黄盖等人,却哪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原来,在蒙冲斗舰着火的同时,他们便迅速跳入预先系于船尾的走舸,往追击他们的江东战船方向划去。

  直到此时,曹操才如梦初醒,背上一阵寒意直贯脑杓,整个心都凉了:原来所谓的连环船、黄盖投降全都是周瑜实行火攻之计精心设下的圈套,眼看那些燃烧的蒙冲斗舰三两下撞上曹军战船,并在东南风的助长下,火势大起,相连战船首尾的铁锁根本来不及解开,就这样四周很快陷入一片火海,连岸上的水陆营区也不能幸免。

  曹操急忙下令战船出动,想挡住起火的小船。但来不及了,小船瞬时间就撞到了曹军的战船,发出可怕的爆炸声,火焰四射,一艘巨型战船的船头顿时燃起大火,冲起滚滚浓烟。船上的曹兵都被吓呆了,乱成一团,无人能制止住。

  一百余艘小船都撞上了曹军的战船,有一半都发生了爆炸,另一半也都燃起大火,将曹军最外围的战船烧成一片火海。

  火势借着东风,迅速席卷过来。

  周瑜在指挥船的眺望塔上,目睹熊熊大火燃向曹船,异常兴奋,拔剑向前方一指。随后一枝响箭飞上天空,发出尖锐的长鸣。

  江东水军的千余艘战船,编成十几个方队,一听到箭声,就万帆竞发,呈一个巨大的扇形,向曹军包抄过来,互为犄角,势如排山倒海。

  曹兵被烟火连烧带薰,连方向都辩不清了,无法厮杀。

  江东水军就像射靶子一样,一箭一个,几乎是箭无虚发。

  曹军水军很快就溃散了,伤亡无数。

  曹操水军大帐的火势一起,甘宁、吕蒙、韩当、周泰、太史兹、潘璋等六员大将,率领六队人马,分别火攻曹军的陆军大营。

  岸上的曹兵一见水军大败,并不慌乱,列阵准备迎战,但从水上败退的曹兵,涌入陆军大营,慌不择路,冲乱了自己人的阵脚,一遇到江东陆军的火攻,都吓破了胆,潮水般地溃退了。陆地上的曹军被冲乱阵形,只好随之后退。

  面对熊熊大火,一向不避风险的曹操也无计可施。

  水火无情,远远胜于刀箭。曹兵在刀箭面前,能不顾生死,一往无前,但在大火面前,无论多么勇猛,也无济于事,很快就溃乱。将领们不断斩杀溃逃者,仍然控制不住,还被后溃逃的士兵,拥挤下来。

  “丞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暂时退离赤壁吧。”

  曹操神情悲愤,愣愣看着眼前景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曹仁与曹洪匆匆奔上来,曹仁先开口。

  “丞相,我已派一队精锐骑兵往华容道打前锋去了,请您即刻随我们离开主战场,再做打算。”

  曹洪见曹操仍不动作,又准备与许褚上前强行扶持。

  曹操突然仰天长啸,接着失魂落魄跌坐下去,颓然又绝望地喃喃道。

  “这个时节,居然会吹东南风?莫非我曹孟德气数已尽,连老天都想亡我。”他话说到最后,几乎快哽咽了。

  许褚等人从未见曹操如此丧气过,顿时感慨万千。然而外头战况危急,容不得他们停留感伤,曹洪于是大喝一声。

  “丞相,切勿让周瑜小贼遂意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曹操立即清醒过来,整个人跳起来咆哮如雷。

  “要这样狼狈而走,简直是耻辱,我非斩杀周瑜不可。”

  许褚和曹洪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迅速挟起曹操,离开指挥楼船,岸上有侍卫等候,不待他开口,就一把扶持上马,往华容道疾奔而去。

  周瑜听说曹操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往华容道方向逃窜,不禁双眉紧蹙。

  “没想到曹操竟下险棋,选择那条有数十个大小湖泊,湖间水道纵横,难以行军的华容道作为逃跑路线,莫非先前他派少数兵士占守该处,是为预防万一?”

  从清晨开始即跟在周瑜身旁的诸葛亮闻言,淡淡一笑。

  “公瑾放心,昨夜我已吩咐距华容道最近的我方守将移驻该处了。”

  周瑜心咯噔了一下,暗想:孔明竟能比我洞烛先机,嘴里却问:

  “哪位守将?”

  “关云长。”诸葛亮缓缓道。

  “据说云长与曹操有私人恩情,要他前往阻拦,未免太过冒险。”周瑜有些讶异。

  “正因此如此,我才派他担此大任,希望他能藉此机会表明立场,解除众人的疑虑。”

  正在此时,一个传令兵进来报告最新战况。

  “曹操窜逃的华容道泥泞不堪,加上东南风大且急,曹仁等将领遂命令那些因水土不服而生病的虚弱土丘扛着一捆捆的马匹草料,填在湿地上,让骑军顺利通过,但因此被马蹄践踏陷入泥中的士兵不计其数。

  “没想到曹操如此对待自己的兵士,可见他注定要败亡了。”周瑜闻言十分感慨。

  “曹操真是物尽其用,深知带着羸兵伤患逃亡会拖垮全军的速度,却又不想这么遗弃,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让他们贡献最后一点心力,铺出一条血道来。由此可见,他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诸葛亮也摇头叹息。

  “倘若云长能生擒曹操,将是天大的奇功。不过———”周瑜说着望一眼诸葛亮,淡淡道:“领兵打败,越是最后关头,越不可大意松懈,否则功亏一篑,后患无穷。”

  “公瑾千万别介意,若想率军溯江而上追击,尽管行动吧。谁抓到曹操都一样。”

  周瑜宽慰地拍拍诸葛亮,摊开随身携带的地图。

  “曹操占领荆州后,夺取江陵作为南进江东的重要据点,我推测他走华容道,应该是打算返回江陵重整军队,再与我们决战。为防止云长失守,我孙刘联军应尽快赶至江陵,先一步抢占那里,让曹操无所依恃。”

  于是,他即刻传令下去,水陆两军往江陵出发。

  此时,原本驻守樊口的刘备,由于前夜听从诸葛亮的建议,亲率大军参与赤壁的最后一仗,闻讯后急忙跟着整军,朝江陵而去。

  情势果然如周瑜所料,关羽在华容道与曹操相遇,最后感念过去曹操的恩德,却冒着可能以违抗军令论斩的危险,放走了曹操。

  曹操得到关羽的协助,终究先孙刘联军一步,九死一生地抵达了江陵。然而由于双方实力悬殊,曹仁一致反对他留在江陵重整军队,曹操心下也觉得已失去了进取江东的最好时机,终于决定引军北上,但又不甘心如此挫败,便留曹仁与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回到北京后,他还上奏皇帝,表示这次完全是由于自己生病,无法领军,才不得不收兵罢战,而曹军战船和营区的大火,则是因为自己不愿让孙刘联军从中掳获物资,而下令兵士焚烧的。

  孙刘大军大破曹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江南江北,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主帅周瑜的名声不胫而走,一时间,“江东有公瑾,从此不要紧”,“孙家有周瑜,从此定无虞”的顺口溜随处可闻。

  曹操于赤壁之战失利后,荆州只剩江陵、襄阳一带为曹军占领,孙权与刘备因此决定分治荆州。

  由于与刘备相善的刘琦乃荆州刺史刘表长子,因此刘备建议孙权,让刘琦继任荆州刺史。周瑜听闻此事后,认为刘琦才华平庸,野心不大,安排他做荆州刺史,不过还个人情,感谢他在赤壁开战前的帮忙,事实上整体荆州实权仍属于孙权所有,故不甚反对,将此事交由孙权身边的鲁肃处理,自己依旧领着程普、甘宁、吕蒙等将领,与曹仁、徐晃对峙江陵一带。

  赤壁战后,曹操虽然败走北还,但仍派人坚守江陵与襄阳。为了解除曹操对荆州的威胁,周瑜与孙权商量过,必须赶走江陵的曹军势力,于是在孙权的授意下,周瑜带着数万精兵,与程普、甘宁、吕蒙等围攻江陵。

  曹仁扬言要在陆地上活捉周瑜,以报赤壁之仇。

  这场恶战打了一年多。

  周瑜在和曹仁开战之前,为将士们制定出两个作战原则:一,以消灭曹军的有生力量为主,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攻坚城,而是设法调动曹仁,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歼敌。二,江东兵少,骑兵更不多,要设法分散敌人,集中优势兵力,在战略上以少胜多,在战术上以多胜少,在战略上被敌人包围,在战术上包围敌人。

  周瑜派甘宁占领了江陵的近邻夷陵,引诱曹兵来攻,并在夷陵城下大破曹仁,获战马数百匹,降兵数千人。在以后的数次战斗中,曹军死伤极多,曹仁不得不弃城撤走,而周瑜也在江陵之战中,被流箭射中。

  周瑜为了不影响士气,当场拔掉毒箭,仍然向前冲锋。那一仗,把曹军杀得尸横遍野,元气大伤,心有余悸,彻底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攻占了江陵和襄阳,荆州的大门这才关上了。

  然而,攻城难,守城更难。

  周瑜住进荆州城的第一个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他在江陵与曹仁恶战之际,刘备向朝廷上表推荐刘琦担任荆州刺史,并趁机攻占了荆州南部的武陵、长沙、桂阳和零陵四个郡。

  除了桂阳太守赵范,其他三郡都曾向周瑜和孙权求救过,说刘备犹如一头饥饿而又瘦弱的猛虎,有气无力,若让他吞并荆南四郡,这头猛虎强壮起来,决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成为江东的大患。

  其中的利害关系,周瑜岂能不知,但他再三思虑,还是没有阻拦刘备。原因很多:

  一, 打败曹操,刘备也出了力,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于情于理都不合,会使江东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信誉。

  二, 强曹犹在,江东需要刘备这个盟友。

  三, 刘备若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很可能会与江东反目成仇,给曹操以可乘之机。

  四, 荆南四郡的豪强和百姓,都心向刘备。刘备能轻取,也容易治理;而江东是取之不易,治理更难。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如果刘备在荆州没有立足之地,就可能向周瑜借道入蜀,那就麻烦了。刘备文有诸葛亮,武有关羽、张飞、赵云,一旦入蜀,刘璋和张鲁迟早会被逐出巴蜀。刘备若是在巴蜀之地生根,别说江东,就连曹操都无可奈何了。

  刘备得了荆南四郡,必会苦心治理,以求生根,一年之内,绝对顾不得入蜀。到那时,江东早就平定了荆州西北的南郡,掌握了入蜀的通道,挥兵入蜀,易如反掌。

  周瑜的这种盘算,只告诉了孙权一人,连对鲁肃都没说。

  这日傍晚,当司马功刚刚离去,门仆便进来禀告,说是有位从长沙来的青年儒生求见。

  周瑜,随即想到对方是谁,高兴得披衣而出,迎面便嚷道。

  “孔明,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来者正是负责治理零陵、桂阳、长沙三郡的诸葛亮,他笑着对周瑜一揖。

  “我可是刚刚才到江陵,还没到住宿的客店,就先来拜见了。”

  周瑜热情地引他入座,一边吩咐小乔亲自下厨,准备酒菜,一边爽朗道。

  “来我这里还找什么客店,要不在我这里留宿,可是瞧不起我周公谨。”说着,转移话题诚挚地握他的手,长叹一声:“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吧!你可知道,一年多来,每当我作战陷入困境时,就想:如果孔明能在身边,共商破敌之计,那该多好;每当我闲暇时,我也想,如果诸葛亮能在这里,我们青梅煮酒,纵论天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每当我读书掩卷之时,也会想见你,不知你读了什么书,会领悟到什么,一定会有和我不同的见解。人生一世,朋友多多,知己难求,伯符一死,知我者只有此人了。”

  诸葛亮淡淡一笑,并未回应,只是关心地问:“岂敢班门弄斧。”呈上一个精致的小瓶,“这是天下最好的金创药,解毒消炎有奇效,乃是关羽的珍贵之物,是我求我家主公,才从他手中讨来的。”

  周瑜打开瓶盖一闻,果然不错,心头一热,看来,诸葛亮确是希望我能早日康复。唉,只可惜他忠心辅佐刘备,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江东的大患。

  想到这里,周瑜宛如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孔明贤弟,刘皇叔已经来……”

  诸葛亮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公谨,今日来此,只谈你我私情,不谈其它事,如何!”

  此言正合周瑜心意,他高兴地说:“好,只论私情,不谈其它事。孔明贤弟,这段日子军务不多,你就多陪我几天吧。”

  “若是清闲之时,我真想天天和公谨在一起。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功成隐退,比邻而居,夜里读书,白日畅谈,何等逍遥自在。”

  “天下太平,功成隐退,比邻而居,太好了。”

  周瑜被诸葛亮描绘的远景深深打动了,“如果我们生于太平盛世,同殿为臣,共辅明主,造福苍生,那该多好啊。”

  宾主落坐后,周瑜说:“孔明贤弟,我有许多问题想向你请教呢。”

  “公谨言重了,我倒是真的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呢。”

  周瑜当即命令摆酒。

  诸葛亮说:“公谨大哥,你箭伤未愈,还是以茶代酒吧。”

  “与孔明畅谈,岂能无酒助兴。天下之大,能与我高谈阔论者,唯有孔明,能令我长饮不醉者,也唯有孔明。”

  “我又何曾不是呢?”

  周瑜却说:“还有一个人,能和我们这么畅饮畅谈。”

  “你说的一定是曹操。”

  周瑜点了点头:“我们的心真是相通的。”

  “曹操生性聪慧,好学不倦,在武学和诗学等诸方面,均有成就。若是我们三人能坐在一起,那该多好,至少能畅谈三天三夜。”

  “酒也要多喝两坛。”

  这一晚,二人谈兵法、诗文、史学和治国之道,神思飞扬,灵感如潮,直到东方大亮,他们还无倦意,都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最后,诸葛亮表情严肃下来。

  “公谨,有件公事,不得不说,不会败你的兴吧。”

  周瑜怔了怔:“请讲。”

  “刘皇叔想向你请教对于荆州的看法。现在荆州刺史刘琦不幸于日前病逝,如今北有强曹虎视眈眈,荆州内部又尚未整合统一,急需早日选立继任者,以便统领荆州,由于我家主公与大公子刘琦相善,也帮他收服过荆南四郡,因此对这件事特别关心,希望不负当初刘表所托。”

  周瑜心想:说的倒好听,反问:“那么,依你和刘皇叔所见,找谁来继承这个荆州刺史一职好呢?”

  诸葛亮沉吟道:“自刘表亡后,曹操趁荆州内虚,举兵南下;二公子刘琮懦弱怕事,不战而降,荆州遂为曹操所有。曹操占领荆州的目的,是希望南取江东,西得巴蜀,因此才有你我主公的结盟,以孙刘联军大破曹军于赤壁。赤壁战后,落败的曹操引军北还,只留几位将军守着江陵和襄阳,等于放弃了荆州。由此可见,荆州与孙将军关系密切,所以主导赤壁之战并大获全胜的公瑾或孙将军,应该是荆州刺史的最佳人选。”

  “不久之前,我才被任命为南郡太守,我家主公也以车骑将军领有徐州,成为徐州刺史,若继任为荆州刺史,于情于理都不合,恐怕不服者众,难以治理此地。”

  “倘若你和孙将军无法继任荆州刺史,而刘琦也无亲属有这个资格,那该如何是好呢?”诸葛亮露出伤脑筋的神色。

  周瑜心里暗暗冷笑,嘴上却淡淡地道。

  “孔明,你们似乎忘了一个人。”

  “是谁?”诸葛亮似乎明知故问。

  “是刘皇叔本人啊!他自投刘表麾下后,对荆州风土人情与政治局势了然于胸。据说刘表临终前,曾托孤于他,并且还秘密嘱咐,倘若刘琮无能,可以取而代之,不要让荆州百姓吃苦。我在领兵攻打江陵时,曾从一些荆州百姓口中听闻不少关于刘皇叔在荆州的事迹,包括荆南四郡太守发现他来,全都不战自降,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争相送水送食,极得民心。就连荆州首富,那位与官府关系密切、合作采矿冶炼,拥有良田千顷的谢觉,都主动上门示好,奉送长矛弓弩千余件。这样的人,不正是继任荆州刺史的最佳人选。”周瑜心想:刘备占据荆州是实,刺史之名是虚,我何苦为了一个虚名,而率先破坏孙刘联盟。

  诸葛亮闻听此言,先是一喜:没想到公瑾如此顺应时势,后是一忧:公瑾的情报网果然厉害,对于主公在荆州活动的情况了如指掌,连一点小事都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周瑜见诸葛亮沉吟不语,又继续道:

  “如今刘皇叔替刘琦收服了荆南四郡,也极得百姓爱戴,但始终有名无份,真要有什么作为,恐怕也很困难,不如趁此机会,继任荆州刺史,一来正名份,二来也众望所归,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诸葛亮松了口气,心想这么一来,孙权这边应该没问题了。于是岔开话题,继续与周瑜谈论昨夜未完的诗文。

  这一晚,周瑜送走了诸葛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备是当今枭雄,得到诸葛亮辅佐,必成霸业。强曹当前,江东与他们方能精诚团结,时过境迁,强曹不在,双方许多尖锐的矛盾就突现出来了。一山不纳二虎,江东和刘备迟早要有一场战争。到那时,诸葛亮必是江东的大患。

  诸葛亮和我太像了,重情义而轻权力,他宁死也不会背叛刘备的。二十多年了,刘备屡奋屡挫,屡挫屡奋,让他放弃霸业之心,归顺江东,也绝不可能。如今,我统领江东二十几万大军,名震天下,威风八面,刘备和诸葛亮算是我的部属,也许数年后,当我们兵戎相见时,诸葛亮会变成赤壁之战的我,我会变成曹操。

  杀掉诸葛亮,就等于斩掉了刘备的双臂,江东从此无忧矣。

  周瑜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直到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他见到诸葛亮在一个深坑里,努力向上爬。眼看就要爬上去了,一块石头落下,正中他的头部,他死在一片鲜红的血泊里,双眼睁得很大。周瑜心痛极了,抱起诸葛亮的尸体,泪流满面,向上望去,见投石人却是另一个周瑜。

  “你杀了他,他可是你唯一的知己啊!”

  坑上的周瑜说:“不杀了他,江东不知要死多少人?也许我也会死在他手里。”

  坑下的周瑜说:“他是当今奇才,又是忠义之士,你杀了他,就不怕有报应吗?”

  “我是为千百万江东人杀他的,不是为我自己,不会有报应的。”

  “你杀了他,你会一生不安的。”

  坑上的周瑜低下头:“你说的不错,但是,我仍然要杀他。”

  坑下的周瑜紧紧地抱住诸葛亮的尸体,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令他复活。坑上的周瑜却又举起了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周瑜醒了,头涨得发痛,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是泪水。

  周瑜刚把脸上的泪水洗掉,即将动身出发前往任职寻阳令的吕蒙就来了。

  吕蒙是汝南郡富陂人,出身贫贱,就想从军立功,取得富贵。他的姐夫邓当是孙策的部将。在一次征讨山越族时,年仅十五岁的吕蒙就随军出征。邓当的一个部属看吕蒙太小,经常污辱他。吕蒙一怒之下,就把那吏官杀了,逃到一个同乡家里。后来出来自首,孙策觉得他不平凡,就赦免了他,还把他带在身边。在攻打江夏郡时,吕蒙冲锋在前,斩了黄祖的大将陈就,令黄祖不战自逃。

  孙权主事时,因为诸小将领兵少而且军费不足,就想合并他们。吕蒙借了一笔钱,为士兵置备了大红色军服和裹腿布,到检阅那天,士兵行列整齐,军容显耀。孙权见了很高兴,就给他增补了兵员。夷陵之战,吕蒙积极献策,极得周瑜的赞赏。

  寒暄过后,吕蒙劈头就问。

  “听说诸葛亮来找您叙旧,不知他现今在何处?”

  “刚刚出去了,说想看看江陵城的夜景。”周瑜发现吕蒙眼中有杀气。

  “我看他是想与密探联络,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向刘备禀告吧。”吕蒙冷冷一笑。

  “子明何出此言。”周瑜微蹙双眉。

  “都督,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关系到江东的生死存亡。”

  周瑜一听,惊问:“什么事?”

  吕蒙低声说:“请都督弃私情于身边,杀了诸葛亮,刘备就孤掌难鸣了。都督洞察先机,算无遗策,此中的利害,不会不知道吧。”

  周瑜并未显出讶异神情,又问:“此话怎讲?”

  “赤壁一战孙刘联军,不过一时权宜之计,如今事过境迁,这荆州为曹操战败仓皇遗弃,理当由我江东接管,可那刘备却仗着与荆州深厚的渊源与百姓的拥护爱戴,得寸进尺,公然据有荆南四郡,视刘琦为傀儡,以致虽无实名,已有实权,再如此下去,整个荆州尽早会落入他人之手。都督也清楚,荆州物产丰饶,地理形势特殊,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倘若让刘备获得整个荆州,无疑养虎为患,届时将对我江东形成极大的威胁。诸葛亮乃刘备第一谋臣,据说他在刘备屯驻新野,前往三顾茅庐时,曾分析天下大势,其中即说‘若跨有荆、益二州,保其严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都督,狼子虎子虽年幼,终有长大成为猛兽的一天,我们必须未雨绸缪,趁他们还不能有所作为的时候,加以消灭,以免日后懊悔莫及。”

  周瑜叹了口气:“这正是当日与刘备结盟,引狼入室的结果。但强曹在前,迫于形势,也只能如此。我早预料孔明定会帮刘备谋划获取荆州,只没想到他们进展得如此迅速顺利,甚至今天下午,孔明还希望我支持刘备继任荆州刺史呢。”

  “都督,您没答应吧。”吕蒙有点焦急。

  周瑜淡淡一笑:“你错了,我向他表明支持刘备继任荆州刺史。”

  “这简直是养虎为患,您怎么可以?”吕蒙连连跺脚,语气充满埋怨。

  “那也没办法,放眼望去,只有刘备是荆州刺史的合适人选。”

  吕蒙咬咬牙:“都督,我看出你和诸葛亮是英雄相惜,不忍动手,所以才来找你。”

  周瑜神情有些凝重,低头不语。

  吕蒙不死心,又道:“都督要替江东的基业着想啊!只要都督点头,一切由我来安排,保证不让您牵扯进去。”

  “子明,就算要大义灭亲我也会确保江东安全与主公的基业,更何况是一个朋友?只是,杀了刘备的第一谋士,牵扯的问题太多,也太复杂,还是让我再考虑几天。”周瑜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诸葛亮在荆南治理,如今特地北上江陵,可见并非单纯只为叙旧。照刚刚都督所言,他探询您对于刘备继任荆州刺史一事来看,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我想他也不会再多做停留,搞不好明天就向您辞行。所以这件事,还是请您现在就做决定吧。”

  周瑜闻言,又沉默起来。

  “我推测诸葛亮离开江陵后,必先前往樊口面见刘备,共商大事。从江陵到樊口,有一座小山叫牛头岭。一等他从江陵出发的时间确定后,我便以动身前往寻阳任职为由,率领百余名精锐兵士先行抵达牛头岭,再换装扮,面蒙黑布,冒充劫匪。诸葛亮此番前来,只带了几个书僮仆役,既使这些人是刘备亲兵装扮,也敌不过我们。反正兵荒马乱的时节,盗匪横行,遭抢劫杀害的事件时有发生。”

  周瑜还是不肯点头。

  “都督,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许多将领都以为,不杀孔明,江东危矣。”

  “那好吧,子明,要小心,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我们不知道孔明何时离开荆州,这才要请都督帮助。你们情投意合,临别时你亲自送他出城,他不会怀疑的。”

  “好吧。”

  吕蒙走后,周瑜在屋里走来走去,脚底下仿佛是热锅,躺在床上,床就成了针毡。一个亲兵进来,呈上盔甲,让他去视察军队。他手一挥,就取消了这次活动。

  诸葛亮来探望我的箭伤,送了极品金创药,我却默许手下人杀他,这和亲手杀他有何区别呢?他即使是江东的心腹大患,我也应该在战场上打败他,怎能乘其不备,用阴谋杀他呢?难道我周瑜真的不如诸葛亮,只能用这种阴谋诡计?

  刘备又不是傻子,诸葛亮若死了,他一定能猜到真相的,到那时,兵戎相见,刘备逃到苍梧郡,或是逃到益州……啊呀,万一刘备逃到益州去,懦弱的刘璋和专横的张鲁绝不会他的对手,刘备若在益州生根,天下岂不三分了?

  此时此刻,在周瑜心中,希望诸葛亮不死的愿望占了上风,只想杀了诸葛亮的可怕后果了,不想杀了诸葛亮的好处。

  刘备猜到诸葛亮之死的真相,一定会公布于天下,那天下人都会这么想:周瑜不是诸葛亮的对手,他是害怕诸葛亮,才会暗杀他。如果诸葛亮不死,周瑜就不会纵横天下。无论周瑜多么了不起,都有个前提,就是诸葛亮死了,而且是周瑜暗杀的。若真如此,我这一世英名岂不付诸东流了。

  不行,我不能让诸葛亮死,我要和他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低。我要在战场上打败他,要面对面地用谋略打败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周瑜才是最强大、最有智慧的。

  第二天,周瑜又宴请诸葛亮,屏退了左右,欲语还休。

  “公谨,你好像有心事。”

  “不错。”

  “不知我能替你分忧吗?”

  “贤弟,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兄弟中的老大和另一个家族的老大是好朋友,心心相印。然而有一天,这两个家族发生了战争,两个家族中的老大在战场上相遇了,杀了对方,于心不忍,不杀对方,身后又是年幼的兄弟姐妹。你说他们该怎么办?”

  诸葛亮一听,脸色微变:“那两个老大可以让两个家族避免战争。”

  “如果战争不能避免呢?”周瑜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诸葛亮呷了一口酒:“公谨,你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是我的部将们要杀你。我虽是一军之主,但犯了众怒,今后怎么带兵?”

  诸葛亮还很镇定,长叹一声:“想不到我诸葛孔明会死在这里。在动身之前,刘皇叔曾劝我不要来,我不听,一是我很想和你交流交流思想,二是我不相信威震天下的周公谨会用阴谋杀我。”

  周瑜哈哈大笑:“知我者,孔明也。我想出了一条两全之计,既不犯众怒,又能让你不死。”他将一支令箭交给诸葛亮,“你带着它,在今晚就出城。”

  “你为何要这样做?”

  周瑜傲然说:“因为名震天下的周公谨,在战场上不怕任何人,用不着耍阴谋。”他拍着诸葛亮的肩,又说:“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知己了,杀了你,我会很孤独。从智慧、谋略、人品和志向来说,我们就像上天造就的孪生兄弟,我真不忍心杀你。”

  “我相信。”

  “我的部将要在牛头岭冒充劫匪杀你,你知道这个计划,自己要小心防范。”

  诸葛亮哈哈一笑:“公谨,只要你不设计杀我,他们杀不了我的。明天,我不会走,但不会住在你的府上。”

  周瑜长叹一声:“明日再见之时,我们是不是就要谈公事了?”

  “不错。”

  周瑜的语气中夹杂着几许伤感、几许无奈:“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功成隐退,比邻而居,夜里读书,白日畅谈,何等逍遥自在。如果我们生于太平盛世,同殿为臣,共辅明主,造福苍生,那该多好啊。”

  这种伤感和无奈也传染了诸葛亮,他握住周瑜的手:“公谨,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把你当成知己。”

  “我也是。”

  诸葛亮走时,周瑜没有送他,也没问他要到哪里去。

  诸葛亮离开江陵后,周瑜立即吩咐小乔帮他收拾行装,准备出远门。

  “你箭伤未好,想上哪去?“小乔不解地问。

  周瑜一边敦促她动作快些,一边道。

  “我打算去京城(今江苏镇江)见主公。”

  京城乃扬州长江出海口附近一座城镇,因山为垒,缘江为境,向为长江下游的军事重镇,因此在献帝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时,孙权便将江东首府由吴(今江苏苏州)迁至此处。

  周瑜急着见孙权的原因,即在掌握时间与诸葛亮斗智,避免让刘备拥有掌控荆州的实权,甚至获得整个荆州之地。

  然而,当他抵达京城时,刘备与诸葛亮也跟着来到了。

  周瑜从密探那里得知此消息,即刻纵马前往孙权府邸。

  迎接他的除了孙权,还有鲁肃。

  周瑜看一眼鲁肃,内心忧虑立刻浮现。而孙权许久未见周瑜,十分高兴又关心地问。

  “你不是还在江陵养伤吗?怎么跑回来了?”

  周瑜行君臣之礼后,微笑说:“我的箭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请主公放心。”

  “公瑾这么急着赶回来,想必为着刘皇叔继任荆州刺史一事吧。”鲁肃在一旁道。

  周瑜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

  “主公,我不反对让刘备继任荆州刺史。”

  鲁肃闻言,显得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周瑜前来,是想说服孙权不要让刘备继任荆州刺史的,为此他还绞尽脑汁想对策,却没料到,周瑜竟会表明支持。

  “刘皇叔在荆州声誉颇高,让他来统领,相信很快便能使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对我们不无好处。”孙权倒不意外。

  周瑜偷望一眼掩不住惊愕神情的鲁肃,内心觉得好笑,嘴里却缓缓道。

  “但是,刘备这个荆州刺史,暗地必须由我们来节制。毕竟,荆州是赤壁之战的一个战利品,倘若由出力较少,势力较小的刘备掌控,江东兵士将领恐会不服,如此一来,以后谁还愿意跟随我们四处征战。”

  孙权仔细思索,觉得很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

  周瑜进一步分析:“当初刘备虽兵微将寡,毕竟与我们结盟共同抗曹,如今战争结束,他身为战胜一方,倘若连块土地或官职都没分到,世人必说我江东器小量窄,欺侮弱者,所以让刘备继任荆州刺史,主要在杜绝他人口。不过,一旦刘备得到荆州,对我们的威胁就会相对增加,非但参与赤壁之战的江东兵士心里不服,荆州的丰饶物产与优势地理,更会让刘备日渐强大,而与我们分庭抗礼,为防微杜渐,我们必须设法削弱他的实权,并派员就近监视,让他这个荆州刺史暗地为我们所节制。子敬,你以为如何?”

  他说到最后,突然转向一旁不作声响的鲁肃。

  鲁肃认为周瑜思虑周全,况且也同意让刘备继任荆州刺史,没什么理由反对,便道:

  “我的意思与公瑾相同。”

  孙权听了周瑜的建议,在听了鲁肃的话之后,遂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周瑜一揖谢过后,又道:“关于派员就近监视一事,公瑾想与主公商量。”

  “江南的情报网不是都归你全权管理吗?怎么还需要和我商量?”孙权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我想委任的这位监视者,并非情报网内成员,所以需要主公助我一臂之力。”周瑜微笑道。

  当刘备和诸葛亮前去面见孙权时,发现周瑜已随侍在侧。

  诸葛亮早推测周瑜会在他离开江陵后,随即赶赴京城,与孙权商议如何应付刘备,故见此情景,并不惊讶。倒是刘备看到周瑜,显得惶惶不安。

  孙权不等刘备开口中,便说:

  “刘皇叔来得正好,现任荆州刺史刘琦于日前病逝,我想由你接任。”

  “刘某何德何能,担此大任,还请孙将军另觅适当人选吧。”刘备立即谦逊起来。

  孙权一摆手:“你就别再推辞了,凭你在荆州的人望、声誉,以及对荆州的熟悉,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荆州刺史一职,非你莫属。”

  刘备暗自窃喜,正要言谢接受时,周瑜已顺着孙权的话说。

  “可不是,当初虽然是我们孙刘联军合力打败曹操于赤壁,让他仓皇丢下荆州北返,荆州百姓,全都引颈期盼刘皇叔您来治理呢。我家主公无时无刻不替荆州百姓着想,很不希望再有另一个江陵出现于荆州,听说您替大公子刘琦收服了荆南四郡,那些太守全都不战自降,故希望借重那分神奇的力量,来安定整个荆州。”

  刘备听周瑜这番话表面上说得恭维,实际却在暗示根据赤壁之战的结果,荆州应归江东管理,而他却反客为主,锋芒毕露,令人反感,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诚惶诚恐地一揖到地。

  “周都督言重了。赤壁之战时,我孙刘联军全归您节制,也多亏您领导有方,才有今日局面。说到底。我与孔明还是您的部属,承蒙厚爱继任荆州刺史一职,自当不忘您与孙将军的恩惠。”

  “刘皇叔重情重义,天下皆知,这点我与我家主公都很清楚,只是———”周瑜话锋一转:“我们许多在赤壁之战出生入死的兵士将领,坚持荆州是他们辛辛苦苦从曹操手中解救出来的,所以应该交由江东人士管理。不过我已和他们说,孙刘本一家,由刘皇叔来治理荆州,和由江东人士治理荆州,实际上没什么区别。”

  诸葛亮闻言,暗忖:我想公瑾怎么会那么爽快便答应支持主公继任荆州刺史,原来这里边大有文章,想逼主公承认附属于孙权之下,以便暗中节制。他正想如何回应时,刘备已开口说。

  “周都督所言甚是,孙刘本一家,我治理荆州,等于孙将军治理荆州。”

  “既然如此,有件事就好商量了。”周瑜点点头。

  “周都督但说无妨。”刘备显得有点战战兢兢。

  “是这样的,为了抚平江东将士的不满情绪,可否暂且委屈刘皇叔,在担任荆州刺史之初,与江东分有荆州。”周瑜沉吟道。

  刘备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随侍的诸葛亮立即道。

  “荆州分治,我家主公的荆州刺史一职等于有名无实,恐怕荆州百姓议论。”

  周瑜摇头:“分有荆州,并不等于分治。刚刚刘皇叔也同意,孙刘本一家,这不过是协调分配官职赴任而已。我的想法是,荆南四郡已由你们治理多时,不好任意更换太守,所以荆北其他郡县太守,就让我们派员赴任吧。如此一来,便可安抚那些不满您继任荆州刺史的将士,他们也不至做出不利您的事情来。”

  刘备心想:好个周瑜,答应我继任,却只让我实际管理荆南四郡,那我不只算半个荆州刺史吗?

  他正想诸葛亮如何巧言让周瑜知难而退,打消此念头,却不料想诸葛亮不卑不亢地一揖:“周都督所言甚是,既孙刘结盟,理当互相扶持,我家主公亦不愿见孙将军麾下的将士因荆州问题而失和,这个提议,虽然让我们一时吃了点亏,但从长远来看,还是很有意义的。”

  周瑜有些意外诸葛亮竟没反驳他,心想:不知孔明又要如何将计就计了。不要紧,先把眼前之事办妥,届时再见招拆招,看究竟是我周公瑾厉害,还是你诸葛孔明厉害。

  荆州刺史继任一事确定后,刘备与诸葛亮便准备告辞。孙权却极力挽留。

  “快到饭时,两位远道而来,就让我这个主人尽尽地主之谊吧。”说着,吩咐女仆役们摆宴席。

  刘备不敢推辞,与诸葛亮对望一眼,称谢入座。

  酒菜上不到一半,突然一阵细碎脚步声伴着珠玉铮铮碰撞声自远而近传过来,接着通往后堂的竹帘被掀开,几个颇有村姑仪态的侍女簇拥着一位满脸英气,落落大方的少女,来到孙权面前。

  “二哥,您找我?”少女略一施礼,说话铿锵简洁。

  孙权于是把她介绍给在场众人:“这位是舍妹,小名安。”

  孙安小孙权七岁,如今正是双十年华。她容貌秀丽,才思敏捷,但由于从小跟着母亲和哥哥们辗转流离,备尝艰辛,以致受兄长影响颇深,性情刚烈,喜欢耍刀弄枪。平时出入,身边几位侍婢皆配有利剑,在江南是出了名的巾帼英雄。

  只见孙权指着刘备,微笑着问孙安。

  “那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刘皇叔,你觉得如何?”

  刘备和诸葛亮望着孙安,不清楚孙权有何用意。

  孙安则目光利地上下打量刘备,看得他如坐针毡。

  孙权见刘备有些不知所措,笑着对他道。

  “我这位妹妹最崇敬已故的伯符大哥,所以只要是英雄豪杰,她都希望能见上一面,同时更希望将来能嫁给和大哥一样的人,也因此眼光甚高,十分挑剔对象,害得先父直到临终都还挂念不已。”说着突然起身走上前,向刘备深深一揖:“今日舍妹能与刘皇叔相见,也算是有缘,如果不嫌弃,能否与您结为亲家。”

  刘备闻言怔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一旁的诸葛亮连忙婉言推辞:“能与雄霸一方的孙将军结为亲家,实乃莫大荣幸,可惜我们大公子年纪尚幼,恐怕耽误小姐青春。”

  “我指的对象不是刘皇叔大公子,而是刘皇叔本人。”孙权微笑道。

  刘备听得更加震惊,期期艾艾道:“这———我———”

  诸葛亮赶紧悄悄拧了他大腿一把,刘备顿时回过神来,急忙打身行礼。

  “刘某何能何德,蒙幸高攀小姐才貌双全,青春活泼,和我这个即将年过半百的老头在一起,恐对她不住。”

  孙权脸上笑容逐渐消息,语气有些不高兴。

  “莫非你瞧不起我们孙家,嫌舍妹配不上您了?”

  刘备心知身处江东阵营,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孙权,赶紧陪笑道。

  “孙将军千万别误解,我只是尊重小姐,想问问她的意思。”

  孙权于是回头看孙安。

  孙安不卑不亢道:“小妹向来事兄如父,婚姻大事,自然由二哥作主。况且能嫁给闻名天下的刘皇叔,实乃小妹荣幸,还望二哥与刘皇叔成全。”

  孙权闻言哈哈大笑,对刘备道:“那这门亲事就如此说定了!请刘皇叔在京城盘桓数日,以便尽快完婚,也好顺道带着新夫人回去。”

  刘备与孙安成亲之后的第二个晚上,诸葛亮遣一位书僮前来请周瑜过去聚一聚。

  此时,天空是一片星光灿烂。

  星光下,周瑜站在凉亭里,觉得很寂寞。

  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时,周瑜都渴望能清闲下来,然而,等到真的清闲下来时,往往又不知所措了,经常站在某地打转,好半天也无法决定要干什么。

  “都督,诸葛亮的书僮求见,您见不见?”

  周瑜一听,差点跳起来:“见,见,当然见了,怎么会不见呢?快请!”

  那亲兵不解了:都督连诸葛亮本人都不愿意见,为何急于见他的书僮呢?

  诸葛亮的书僮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见了周瑜,马马虎虎地行了一个礼,用极清脆的声音:“我叫松儿,是诸葛亮的书僮,我家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他说你一定会见我。”

  周瑜一躬身,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蛋,无比和蔼地说:“你家先生派你来干什么?”

  “你跟我走,就能见到他了。”

  “好,你在前面带路。”

  “都督,你一个人……”亲兵当然不放心周瑜的安全,何况请他的人是诸葛亮,是友似敌,是敌似友。

  周瑜脸一沉:“千万不要派人跟着我,否则,我砍你的头。”

  他跟着松儿,从后门悄悄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京城内临江一处较偏僻的岸边,建有一座观浪亭。诸葛亮正在忙碌着,他亲自动手,在花园的亭中,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十几本书、一壶清香四溢的茶,还有瓜子、糕点和水果等小吃,亭的四角都挂了红灯,光线很柔和。

  周瑜一出现,诸葛亮就拉住他的手。

  “如此良宵美景,能与公谨共度,真乃人生乐事。”

  “彼此,彼此。”周瑜坐在亭中,环顾四周,“看来,贤弟是想和我彻夜长谈了。”

  诸葛亮与他入座后,开门见山道。

  “我明天便要和主公返回荆州。”

  “请代我问候刘皇叔一声。”周瑜点点头。

  “说句老实话:你这一招可真绝啊,让我家主公虽继任荆州刺史,实际掌控的郡县只有一半。而且还替他娶了位江东出名的帷幄英雄,以便就近加以监视。不瞒你说,孙夫人陪嫁过来的侍婢多达百余人,她们又个个配刀带剑,持枪握棍的,俨然一团娘子军,害得我家主公每回面见这位新婚妻子,心里都发毛,战战兢兢怕出什么差错,惹对方不高兴。”

  “好说,好说。”周瑜没想到诸葛亮讲得这么坦白。

  诸葛亮望着万分开怀的周瑜,冷不防冒出一句。

  “对了,我家主公想从樊口移驻油口(今湖公安),在这里先和你打声招呼。”

  周瑜闻言,脸上笑容顿时僵住,怔问:“南郡的油口?”

  由于周瑜计划趁刘备刚上任,诸事繁琐之际,一点一点调派后方兵士集结江陵,准备伐蜀事宜。他很清楚诸葛亮一定会在刘备获得荆州后,西进益州与汉中,以便扩大根据地,巩固自己的势力,与江东、中原分庭抗礼,成三区鼎立之势。由于诸葛亮前次并未反对他所提两家分有荆州的建议,让他不容易推测诸葛亮下一步的计划,因此他争取时间抢先一步攻取益州与汉中,诸葛亮就算有再好的补救办法,也无用武之地。

  然而倘若刘备要移驻油口,那么他这个暗地进行的伐蜀计划很可能会被发现,因为油口距江陵不远,天气好时,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还依稀可见呢。

  诸葛亮见周瑜脸色微变,解释道。

  “虽然我家主公实际掌控的地方只有荆南四郡,但他毕竟是荆州刺史,照理说,应当进驻州府所在的江陵城,不过那里已由公瑾于战胜曹仁时继续留守,以防曹军偷袭。我们不愿与你为了进驻一事发生误会,但若另觅荆南某地为州治所在,又恐荆州百姓误会孙将军是在欺侮我家主公,想来想去,只好选择距江陵最近的油口,作为暂时的进驻之地了。关于这一点,还请公瑾能见谅,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

  周瑜闻言,暗暗冷笑: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我让刘备只能当半个荆州刺史,还请孙夫人就近监视,没想到孔明竟可以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刘备移驻油口。莫非他已察觉我有意西图巴蜀,想藉此观察我军动作?倘若这样,我就必须重新思考策略了。

  他知道此时反驳,将引起对方疑虑,无疑宣告准备攻占益州与汉中,于是爽朗地笑着说。

  “孔明这是什么话,刘皇叔如此大度,礼让我这个小小的南郡太守,去霸占江陵城,真是惭愧,惭愧。你们尽管放心移驻油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别客气啊。”

  诸葛亮谢过后,突然转移话题。

  “光顾着谈公事,倒忘了问你,箭伤是否已好?云长的金创药药用如何?”

  “托云长金创药的帮助,我箭伤早已无大碍,只是身体一直不好。”周瑜闻言叹了口气,流露出少有的痛苦表情:“不瞒你说,我十六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虽侥幸未死,但留下不少后遗症,只要季节交替或繁忙劳累时,就会发病,一旦发病,便恶心呕吐、腹泻失眠,头晕心悸,全身浮肿。”

  “我曾从子敬那里听说一些关于你旧疾的事情,只没想到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诸葛亮脸色有些凝重,唤来侍立观浪亭的书僮,要他在一个青色大布包提到周瑜面前。

  周瑜面露疑惑的神情。

  诸葛亮走上前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十贴调配好的生药,还有一个形状有点奇特的枕头。他解释道。

  “上回在江陵见面时,我察觉到你脸色有病容,气血不是很畅顺,这次来京城仔细问过子敬,便私下请教几个大夫,再加上我的一点经验,替你配了这几贴调身体补气血的药,每天晚膳时加雄鸡肉一起煮熬,然后单喝它的汤,只要持续一两个月,效果应该会很不错。另外这是填塞几种药草的药枕,晚上睡觉时只要枕着,就会散发出药气,有助于安稳入眠。”

  周瑜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紧握住诸葛亮的手:“孔明———”

  “虽然我们各事其主,立场不同,但私底下仍然是难得的知已,你关心我安危,我又何尝不是呢?毕竟朋友吗!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和举动。”诸葛亮说着,替周瑜将青布包重新包裹好,叹一口:“公瑾,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相聚,仓促间我只能尽这点心力。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要多替江东与孙将军着想,千万好好保重身体,未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也很艰辛,倘若因此病倒,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能有你这样的知已,我已死而无憾了。”周瑜点点头,十分感慨。

  诸葛亮心下一愣,觉得他这句话很不吉利,连忙帮他倒满一杯酒。

  “如此良辰美景,我们还是谈些诗文之事吧,否则岂不太浪费大好时光了。”

  第二日,刘备带着孙夫人与诸葛亮一行,浩浩荡荡乘坐几艘楼船,准备溯江回樊口,再移驻油口。

  孙权特地带着两位弟弟与张昭、秦松、鲁肃等人登上楼船,与妹妹孙安话别。

  刘备乘此机会与孙权单独相处,小心翼翼说。

  “孙将军,我们本即相互结盟,如今又成为你妹夫,亲上加亲,因此有件事,说来您可能不爱听,但以我的立场,却不得不提醒。”

  孙权见刘备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连忙问:“什么事情?”

  “周瑜文武双全,雄才大略,我担心他掌握着江东军政大权与情报网,您又凡事都向他请教。再这样下去,恐怕有一天他会取代您的地位。”刘备压低声音说。

  孙权闻言先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

  “刘皇叔,你太不了解公瑾为人,也太不了解他与我孙家的关系了,倘若他有意取代我,早在我大哥去世,我初继位,江东局势不稳固之时就有机会,用不着等到现在。”

  刘备听他这么说,只得叹了口,没再说什么。

  而诸葛亮听闻此事后,不禁摇摇头,暗忖:看来主公真的十分忌惮公瑾,竟想用这样的方法离间他和孙权。

  周瑜在赤壁之战和江陵之战期间,也经常恶心呕吐、腹泻失眠、烦躁心悸、气急贫血,全身浮肿。但强敌当前,总有一股意志能支撑他不倒,一回到家,他就病倒了。

  周瑜将诸葛亮送给他的药,让小乔煎熬后服下,效果果然不错。

  每次睡觉前,他都把那药枕垫在腰下,散出浓浓的草药味,一股热力丝丝缕缕地浸入他的腰部,有说不出的舒服。

  孔明待我之情,怕是只有伯符才堪与他相比。

  孙权亲自来探望周瑜,并严令各部属,军机要事,一概不许请示他。然而,周瑜哪里能清闲得住,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伐蜀大计。

  他瞒着孙权,将司马功和甘宁叫到家中。

  甘宁是巴郡临江人,对巴蜀的山川地形、人文风貌十分熟悉。赤壁之战一结束,周瑜就把他内定为伐蜀的先锋官。夷陵之战刚完,周瑜就命令他回到吴郡,一面训练兵马,一面制订伐蜀计划。

  “未来的一年,是伐蜀的最佳时机。曹操在潼关和马超、韩遂等人的联军大战;刘备羽翼未丰,被我封锁在荆州南部,又有孙安在他身边监视,我们已无后顾之忧了。只有占据了巴蜀之地,才能对中原大举用兵,一统天下。”

  “都督,巴蜀之地所有英雄人物的性格、才华和人际关系,都被我们调查清楚了,只等您看过之后,量体裁衣,对症下药。”司马功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周瑜的面前,“该利用的利用,该招降的招降,该杀的杀。”

  周瑜简要地翻了翻,十分满意:“真难为兄弟们了。”

  “都督,钱粮也花了不少。”

  “这值得,值得。”周瑜又问甘宁:“陆军训练得如何了。”

  “兵强马壮,只是粮草和辎重尚未备齐,还有都督的病……”

  周瑜打断了他的话:“兴霸啊,我的病很快就会痊愈了,千万不要为了我的病,耽误了伐蜀大计。你要注意两点,一是不要说我得了重病,二是要注意保密,对外就声称是伐曹,不能说是伐蜀,切记啊!”接着又转向司马功:“至于刘备,他会移驻油口。伐蜀日期尚未确定之前,我暂且不回江陵,严密地监视诸葛亮的一举一动,你们还要多费心,毕竟光靠孙安是不够的。”

  司马功答:“都督不必担心,刘备虽然势力大增,但还无法和江东抗衡,何况曹操屯重兵于南阳郡,刘备和曹操是死敌,他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周瑜尚未拟定进一步的计划,刘备竟又到京城来了。

  这次,他以陪孙夫人回家省亲为借口,带着一些亲兵再次来到京城。诸葛亮则留守油口,并未随侍在侧。

  与上回刘备、诸葛亮前来拜见的情况不同,这次等周瑜赶赴孙权府邸时,刘备已经先一步达到目的,而且离开了。

  周瑜不禁暗暗埋怨小乔:原来居住江陵周府的小乔,从司马功那里听说周瑜将在京城停留一段时间,加上先行返回的仆役透露他身体不是很好,便日夜思想,担心得食不下咽,最后毅然决然轻装备车,来到京城找到周瑜,希望留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而她来到京城的日子,恰好是刘备偕同孙夫人省亲的这一天。周瑜忙着招呼小乔,竟错过面见孙权的先机。

  当下周瑜开门见山地问孙权:“刘备说了些什么?”

  “他想向我们借地养兵。”孙权见他神情紧张,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借地养兵。”周瑜一怔。

  站在一边的鲁肃说:“是这样的,刘皇叔移驻油口后,将那里改名为公安,许多刘表从前的部属听闻现任荆州刺史是他,纷纷前来投靠,结果他麾下人数迅速膨胀。他无法将那些人安排在荆南四郡,公安土地又有限,舍弃那些投靠者更做不出来,只好趁着带孙夫人省亲的机会,麻烦主公借他一点土地,安排这些刘表的旧部。”

  周瑜眉一扬,冷冷问:“他想借哪里的土地呢?”

  孙权望了一眼鲁肃:“我问过了,他说江东土地本属我们所有,不好借用。”

  “那他是想借荆北之地了?”周瑜脸沉下来,“真是高招啊。”

  鲁肃急忙道:“刘皇叔说,当初他继任荆州刺史时,我们曾协定荆南四郡由他指派太守,荆北郡县则由我们指派官员,名义上他统领整个荆州,实际他能掌控的只是荆南地区。但这些是我们私底下的协议,荆州百姓并不晓得。这次借荆北之地,同样由我们私底下协议,让他麾下兵士将领可以分散进驻那些地方,而该处官员仍继续留任,从表面看,与以前并无二异,既不见‘借地’的情形,荆州百姓同样也不会晓得。”

  “他可真是顾全大局啊,以为自己是荆州刺史,借我们荆北之地就堂而皇之吗?”周瑜冷冷笑道。

  “自古以来,从未听过有向他人借地养兵的。”孙权点点头。

  “况且这一借,到哪时还啊?”周瑜闷哼一声。

  “刘皇叔说,等他找到新的根据地足以养兵后,就会立刻归还我们。”鲁肃忙道。

  “子敬,你真相信刘备会还地?荆州物饶民丰,又为军事重地,他这一借,等于拥有全部荆州,实现了孔明为他规划成就霸业的第一个步骤,他还要用这个根据地来西进巴蜀,缓图中原呢!怎么可能会还我们呢?届时开口向他们要,无异与虎谋皮。”

  “那该怎么办?”孙权皱眉问道。

  “主公怎么和他说的?”周瑜反问。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只说兹事体大,要再考虑几天。”孙权无奈道。

  周瑜沉吟着,忽然望向鲁肃:“你觉得呢?”

  鲁肃愣一愣,欲言又止。

  周瑜见状,心想:子敬必定倾向借荆北之地给刘备,只不知他是否已在我来之前和主公说一番道理了。看主公那个样子,并不很坚决反对借地一事,这倒令我讶异,主公向来赞同我的建议,怎么这个攸关江东大业的问题上会如此犹豫不决?莫非是我近日忙着为伐蜀做准备,让子敬有机会常侍主公身边,对他说了许多孙刘结盟的好处,使主公对刘备好感倍增?从前我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刘备阵营与孔明身上,忽略了子敬这个与子瑜(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字子瑜)深交,又与孔明情谊深厚的人物,对孙刘同盟所造成的影响力。唉,孔明啊孔明,我想出让刘备做半个荆州刺史,又有孙夫人就近监视的计谋,不料你居然可以回敬我一个“借荆州”,让我脑筋,不知如何处理。

  孙权见周瑜和鲁肃都不言语,一时气氛极为凝重,只得清清喉咙。

  “你们别担心,刘皇叔还要在此盘桓数日,我们可以慢慢想对策。”

  周瑜绞尽脑汁思索了两天,原本就有病的身体更加糟糕。小乔忙进忙出替他煮熬补品,找大夫,逼着他按时就寝,多多休息。他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停止想东想西,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熬到第三天,孙权派人请他过去议事。

  鲁肃见到他,不禁吓了一跳。

  “公瑾,你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该不会是旧疾复发了吗?”

  “你是江东支柱,我的左右手啊,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待会我叫京城几个名医过去给你看看。”孙权也很关心。

  “我没事,还是先解决刘备借地的问题吧。”

  孙权知他脾气,闻言轻叹气,缓缓道。

  “刘备方才过来说,他明日便回公安了,在回去之前,想问问荆北之地是否愿意相借。”

  “主公,刘备是乱世枭雄,加上关羽、张飞、赵云等猛将,以及诸葛亮等谋臣,定不甘久居于我江东之下。今日他偕孙夫人回家省亲,正是大好机会,我们可以一方面与他拖延借地之事,一方面以孙夫人思乡情切,不太适应荆州生活为理由,在京城为刘备找一个富丽堂皇的宅院,请他暂且在那居住几个月,其间为他准备美女服侍,带他四处游玩,并日日举办豪华宴席,让他沉溺于声色犬马当中,消磨他的雄心壮志,另外,假刘备之令,分遣关羽等将驻守荆南与江东的交界处,一来可以分散刘备兵力,二来我们也可就近加以监视。”

  鲁肃闻言微蹙眉:“倘若一直留刘皇叔在此,孔明等人必定起疑,说不定还会兵戎相见,两家同盟极可能从此瓦解。”

  “我这样说吧,如果明日依刘备所愿,让他回公安,势必要对借不借地做出回应。假设答应借荆北之地与刘备,无异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他日必定雄起称霸一方,形成我江东的另一个大威胁。但如果不答应,又会逼使根据地不足的刘备,振振有词地提前向西攻打益州与汉中,藉此扩张领土,这么一来,很可能坏我伐蜀大计。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刘备留在京城。至于子敬所担心的结盟破裂与刀兵相见,我想依目前我江东的实力,刘备还不敢。”

  “公瑾,我晓得你急欲领兵伐蜀,可孙刘结盟,对江东同样重要,甚至比伐蜀还要重要。”鲁肃据理力争,但语气不徐不疾。

  “这么说,你为了想维持孙刘同盟的局面,宁愿不计后果也要将荆北借给刘备了。”周瑜闷哼一声。

  鲁肃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问你,你究竟是江东的谋臣,还是刘备部属?”周瑜一脸严肃地说。

  鲁肃听周瑜这么说,感到十分委屈,急急辩道。

  “公瑾,我与你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为主公基业与江东未来着想啊,只是你想的是西进,增加势力以抗曹,我想的是联刘抗曹,让北方强曹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是殊途而同归啊,你可知道,当曹操听说我们让刘备继任荆州刺史时,他还以为刘备已拥有整个荆州,整个人都惊呆了,本来握着的笔准备写字,也拿不稳定而落在地上,可见他是如何害怕孙刘同盟与刘备获得荆州一事。我晓得将荆北之地借给刘备会有风险,只是比使孙刘同盟破裂,而引起曹操挥军南下这个风险要小得多。”

  周瑜听鲁肃这样分析,一时倒也找不到话来反驳。毕竟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如今周瑜急着想完成伐蜀大业,除了因为要与孔明争取时间斗智竞赛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他很担心自己的健康状况。这几日,他总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糟糕,老是胡思乱想万一就此一病不起,江东大业与他的梦想该怎么办?他实不想在离开这人世间时,还抱着许多遗憾和牵挂。

  孙权见周瑜沉吟不语,本来就犹豫的心里更加犹豫了。

  对于孙权迟迟不肯答应借地,刘备并不意外。

  “既然如此,备只好另想办法了。”

  “刘皇叔有何高见?”孙权没想到刘备如此逆来顺受。

  “连容身之地都没有,谈何高见。”刘备绵里藏针,笑着说:“您不借荆州,备不敢妄求,只求周将军能借一条路给我,我想去成都投奔我的族弟刘璋。此前,刘璋已经和曹操断绝了关系,并欢迎我入蜀。”

  此事却是不假。先前,刘璋听到曹操占领荆州,就派别驾张松去向曹操祝贺,表达敬意。张松身材矮小,行为放荡,但他见解精辟,通达事理,而且行事果断。曹操当时已平定荆州,不再象从前对待贤士那样亲切地接待张松。主簿杨修建议曹操聘张松为僚属,曹操没有采纳。张松就怀恨在心,回到益州,就劝刘璋和曹操继绝关系,与刘备结好。赤壁之战,刘璋就派张松来拜见刘备。

  这句话,正击中了孙权和周瑜的要害。

  周瑜闻此消息,大惊失色,直闯孙权的内宅。

  “仲谋,万万不能让刘备入蜀!巴蜀是英雄成就霸业之地,刘璋懦弱无能,张鲁专横自负,哪里是刘备和诸葛亮的对手?巴蜀在刘璋和张鲁之手,是无所作为,若被刘备占据,必将是三分天下有其一。”

  “如何阻拦刘备呢?兵戎相见,我们出师无名,会被各方诸候不啮,寒了天下英雄之心。以后谁敢做江东的盟友?”

  “是啊,刘备总算有功于江东,寸土不取,远走他乡,我们已经理亏了,再出兵打他,确实无法向天下人解释。何况,把他逼急了,他联合苍梧郡太守吴巨,也将是江东的大患。吴巨对江东表面友好,实际却暗藏反意。赤壁之战,如果我们和曹操拼个两败俱伤,吴巨必会乘机攻打江东。”

  周瑜回到家中,再无法成眠了,望着地图出神。

  小乔如何劝他,他都不愿意上床,即使上了床,闭上眼睛,那地图也会出现在脑海里,想的还是伐蜀大计。

  这日半夜,周瑜睡不着,就下床点灯。

  小乔醒了:“公谨,你要干什么?”

  “你睡吧,我睡不着。小乔,地图呢?”

  小乔娇嗔地说:“越看地图,你越睡不着。你的病还没好呢?不能太操劳了。”她不由分说,就把周瑜拉上床,抱住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快睡觉!”

  周瑜不住地哀求:“我好不容易想出一点眉目,你就让我看一眼地图吧,这关系到江东的未来大计。这时候,我能睡得着吗?”

  小乔见他哭丧着脸,只好答应:“好,就看半炷香的功夫。香一烧完,你必须睡觉。”

  “一言为定。”

  小乔这才把地图拿给周瑜,她小鸟依人般地靠在周瑜的肩上。

  周瑜的目光落在荆州和巴蜀地区,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一拳狠狠地砸在上面。

  “对!”

  地图应声被撕破一个洞。

  “想出来了,那快睡觉吧。”

  “不,我要去找仲谋。”

  “现在?你不睡觉,仲谋还睡觉呢?发什么疯?”

  “小乔,我一定要去。”

  小乔见周瑜激动的神情,知道这一次拗不过他了:“好吧,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孙权听说周瑜深夜来访,知道有极重大的事,急忙披衣出迎。

  周瑜一见孙权,第一句话就说:“把荆北之地借给刘备。”

  “这……说说你的道理。”

  “大业的成败,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有生力量的消长。只要我们攻取了巴蜀,刘备就是有两个荆州,也成了池中之鱼。”周瑜找来地图,指给孙权看:“我们得了巴蜀之地,天下之人力物力,我们占了一半。到那时,东西夹击,北有强曹,与刘备不共戴天,南有大海。刘备就成了瓮中之鳖了。消灭刘备之后,再和曹操一争天下。”

  孙权看了一会儿地图:“好,借。只是攻取巴蜀,有几分把握呢?”

  “赤壁之战刚结束,我就把一多半的密探都派到巴蜀去了,查看地形,刺探情报,收买官员,安插内应。我率十万精兵,三月之内就能攻破成都。成都一破,攻灭汉中的张鲁就是顺手牵羊。只是大军的粮草和辎重尚未准备就绪。”

  孙权一握拳:“好,公谨,你就放手干吧。”

  周瑜指着地图说:“为了把刘备牢牢系住,我们只能用空间来换取时间了。在借地的过程中,要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出发,刘备就后悔莫及了。只是不知这欲擒故纵之计,能不能瞒过诸葛亮。”

  “那就派子敬跑一趟吧。”

  鲁肃来见刘备,告诉了他借地成功。刘备很高兴,暗忖:江东惧怕曹操,不得不弃卒保帅,不会有什么大阴谋。

  “孙将军若是真有此心,备当感激不尽,为抗曹竭尽全力。”

  “只是荆北之地,江东已有驻军和官员,为了不生动乱,交接起来要多费些时日。”

  “那倒无妨。”

  就在刘备接管荆北之际,周瑜完成了伐蜀大计的关键一招。

  司马功秘密来见周瑜,一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都督,你脸色如何这么差?”

  “先别管这个。”周瑜挥了挥手:“荆北之地已经借给了刘备,逼得我们必须在近期之内,率军西进巴蜀。我们一定要趁他们还在荆州布署之际,抢先一步平定益州和汉中。你看,荆州左边是巴蜀,右边是我们江东地区;上头又与曹操领地接壤,倘若我们可以先一步占领巴蜀,届时便可左右夹击刘备,让他无处可逃。到最后,这荆州终究还是江东的。所以,目前暂且不与他们计较,把目光放远一点。”

  司马功由衷佩服周瑜的应变能力,连忙问。

  “有什么行动?”

  周瑜经过慎重筛选,交给司马功两张名单:“传令潜伏在蜀地的江东密探,重金收买他们,或是刺杀他们。”他们是:

  法正,字孝直,本是扶风眉县人。建安初年,天下饥荒,他和同郡人孟达来到蜀中,依附刘璋。他多谋善断,但刘璋暗弱,不能知人善任,他很不得志,郁郁寡欢,思得明主。

  秦宓,广汉绵竹人,少有才学,长于文辞,素有人望。但他深知刘璋无能,成不了大业,唯恐败亡之日会殃及自己。所以,刘璋数次聘他做官,他都称病不出。

  张松,任刘璋的别驾,此人身长不满五尺,言语却有若铜钟,而且过目不亡,雄辩滔滔。他对刘璋的懦弱十分不满,坚信蜀地迟早会或他人之物。

  张嶷,字伯岐,巴郡南国人,勇敢无畏,任刘璋的虎牙校尉,以忠勇闻名巴蜀,许多名人贤士都愿意和他交往。但他自知刘璋不能成大事,也顺应大势,想投靠明主。

  费诗,字德儒,成都人,少年时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才华,十六岁时就出任郡中小吏,曾被举为孝廉,没有应荐,现任刘璋的御史大夫,初时极有干劲,政绩卓著,但渐渐看清了刘璋的前途黯然,十分疏懒。

  王累,巴郡人,字孝先,出身世家大族,勤政爱民,明于事理,通晓军事,刚正不阿。此人对刘璋勇于直谏,忠心耿耿,曾不顾生死,痛击山野里的土匪。他属于誓死保卫刘璋的人,应该刺杀。

  张任,能征善战,在刘璋的部将中出类拔萃,死也不肯投降别人,应该刺杀。

  严颜,守卫巴郡的老将,善开硬弓,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性格刚烈。吴军兵临城下,他必然会死战到底,应该刺杀。

  忽有一日,孙权找到周瑜,不安地说:“刘备反复无常,诸葛亮深不可测,万一他们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将计就计,得了荆北之地,不肯罢休,甚至乘江东空虚,忽然发难,那可怎么办呢。而长久将刘备留在江东,又找不到理由。”

  周瑜觉得孙权说的有理,就心生一计。

  “仲谋,且看我用疑兵之计赚刘备和诸葛亮,而且还能把荆北之地赚回来。”

  孙权稍稍安心,发现周瑜脸色很难看:“公谨,你大病未愈,元气还未恢复,为了攻取巴蜀,你日以继夜地操劳,万一病倒了可怎么办?”

  “我顶得住。”

  “你要多休息,能交给别人的事,就别自己干。”

  周瑜叹了口气:“不行啊,这是关系到两分天下还是三分天下的大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诸葛亮神机妙算,秋毫不过,若被他嗅到一点蛛丝马迹,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一日,刘备接到周瑜邀请,去观看陆军大营。

  刘备觉得正值孙刘联盟的蜜月期,周瑜绝不敢加害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带上了孙夫人。

  那是京城外的一座小山脚下,数万骑兵和步兵正在演练阵法,往来冲锋,尘烟弊日,喊杀声震天。

  刘备惊问:“都督,你意欲为何?”

  “皇叔,这兵马与曹兵相比,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我要伐曹,不知刘皇叔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江东要伐曹?”

  “不错。如今曹操正和关中的马超、韩遂等人激战,此时若不伐曹,还待何时?等到曹操彻底统一了北方,再过数年,必会卷土重来。下一个赤壁之战,我们败多胜少啊。”

  “仲谋,你不知中原的虚实。我在中原征战二十多年,中原的物力人力非江东和荆州可比。曹操即使分兵三路,我们也会无功而返。”

  “这么说,刘皇叔是不想出兵助我了。”

  刘备看了看孙夫人:“此事关系重大,还须从长计议。”

  周瑜脸色沉下来,十分不悦:“那就请皇叔从长计议吧。”

  接下来数日,周瑜天天派人请刘备出兵,共伐曹操。刘备攻打襄阳郡,周瑜则攻打南阳郡。刘备执意不肯,于是就被软禁起来。

  随行护驾的赵云人单力孤,身在江东腹地,也无计可施。孙权逼刘备写信给诸葛亮,要他发兵,助周瑜攻曹。刘备当然不会写。

  刘备说:“你们伐曹,是不是怕我趁虚而入。”

  孙权和周瑜默认。

  刘备说:“这怎么可能呢?你们败了,曹操顺江而下,我在荆州如何抵抗呢?”

  诸葛亮闻知刘备被软禁起来,原因是孙权和周瑜逼他伐曹,就怀疑起来。

  伐曹不是时机,以公谨的眼光,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孙权也曾亲率大军攻打过合肥,无功而返。难道他又想以攻为守?或是赤壁之战胜利后,他头脑发热,真要伐曹。若真如此,倒也罢了,只怕公谨另有所图。

  诸葛亮派到江东的密探回报:江东兵马日夜操练,孙权四处劳军,鼓舞士气,周瑜忙着调兵遣将,一派打大战的景象。

  江东真的要用兵了,会攻哪里呢?

  是巴蜀。

  一定是巴蜀。

  诸葛亮如梦方醒:打曹操?这不可能,公谨对天下大势见解精深,绝不会这么愚蠢,那只有益州了。公谨一定是要攻打益州。天下英雄的见识都差不多,我想到了益州,公谨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像被火烧了似的,飞快地铺开地图,看见荆南四郡和荆北之地在江东和巴蜀之间,就像一道狭长的木楔,被牢牢地夹住,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啊呀,我中了公谨的计了。割让荆北之地,是为了把我们拖住,等到公谨取了巴蜀,东西两面夹击,我们就成了江东囊中之物了。两分天下后,再与曹操争天下。如今之计,该如何呢?

  巴蜀的刘璋和张鲁,哪里会是公谨的敌手。公谨素来心思慎密,滴水不漏,他攻取巴蜀的计划,应该早在几年前就准备了。连我都被他瞒过了,何况是刘璋和张鲁,而且二人素来不和,张鲁欺负刘璋懦弱,想蛇吞大象,灭亡刘璋。公谨很可能会利用这一矛盾,坐收渔人之利,先诱导张鲁夹击刘璋,最后再击破张鲁。

  公谨如果攻占了巴蜀和汉中,刘皇叔北有强曹,南有大海,连逃跑的路都没有了。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公谨进攻巴蜀,否则,刘皇叔的理想和我的抱负,将统统付诸东流了。

  但是,诸葛亮苦思数日,都因为时间关系,无计可施。刘备还在江东,诸葛亮投鼠忌器,而伐蜀的准备工作远远落后于周瑜。

  半个月后,密探再报:周瑜率领十万大军伐曹,行到江陵时,果然急转向西,杀向蜀地。

  周瑜拖着重病之身,踏上了伐蜀之路。

  人生苦短,能搏几回。曹操平定了马超和韩遂等人,一定会攻打汉中和巴蜀。囚禁刘备,只是权宜之计,若真杀了他,江东和刘备就会两败俱伤。刘备和诸葛亮在荆州立稳脚跟之后,必然是图谋巴蜀。此时是江东壮大的最良时机,稍纵即逝啊!

  于是,周瑜就不分昼夜地操劳忙碌,听任病魔缠身。他还要装出一副不断病愈的姿态,以欺骗小乔和孙权。

  只要能攻下巴蜀,挫败诸葛亮,我就是死也会含笑。大丈夫轰轰烈烈,威震天下,留名于后世,何等快哉,何必在乎多苟活几年。

  这次出征,两员副将一个是甘宁,一个是奋威将军孙瑜。他是孙坚的侄子,身经百战,深得军心。孙权和周瑜决定,攻占巴蜀之后,他就是益州太守。

  一路行军,周瑜都在马上和病魔搏斗,饭一天比一天吃得少,好在孙权请了一个名医做随军郎中,时刻不离他的左右。

  众将劝他乘车,他觉得乘车会影响士气,坚决不肯。

  每当晚上,随军郎中就会替周瑜诊病,孙瑜都会守在帐外。

  “先生,都督的病到底怎样了?”

  随军郎中的头一次比一次摇得厉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督的病根是二十多年前种下的,无法根除,只是靠小心调养来维持。可是,这么多年,都督一直是操劳过度,生活经常没有规律……”

  “都督还能活多久呢?”

  “都督血热气盛,意志坚强,非常人可比,这是都督还能支撑到现在的主要原因。下官会稳定住都督的病情。”

  “我们打败刘璋和张鲁,要三个月。”

  “将军放心,只要都督不再绞尽脑汁地操劳,注意休息和调养,下官保证让他攻下巴蜀,完成大业。”

  大军将至巴丘县时宿营。

  这晚的夜色很浓,就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只是一点星光闪耀,那是北极星。

  周瑜不顾孙瑜的反对,将众将召集起来,鼓舞士气,作战斗总动员。

  刘璋懦弱无能,巴蜀的贤能之士和士族豪强无不思念明主。江东这几年迅速崛起,各地豪强无不侧目,尤其是赤壁一战,更是威震天下。吴兵所到之处,必然会有摧枯拉朽之势。只要打好头两仗,巴蜀兵马就会望风而逃,彻底失去抵抗的信心。众多的江东密探潜伏到巴蜀各地,各就各位,他们所策动的巴蜀的有识之士,正准备接应江东的大军。

  种种迹象都表明,伐蜀之战将十分顺利。

  其实,伐蜀之战早就开始了。孙权稳定了江东之后,江东的密探就一批批地潜入蜀地,刺探情报,策反有识之士,伐蜀计划不断地在周瑜的脑海里酝酿、修改、再修改,直到天衣无缝为止。

  众将退出后,周瑜正在喝随军郎中亲手煎的药,一个亲兵进来禀告。

  “都督,荆州诸葛亮的使者求见。”

  “快请。”

  来人是松儿。

  信一共有两封。

  周瑜屏退随军郎中,打开了第一封信。这是一封公信,开头就劝周瑜退兵,然后告诉了他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成功地说服了孙安,帮助刘备逃离了吴郡。

  第二件事,诸葛亮给张鲁和刘璋各写了一封信,说明巴蜀和汉中齿唇相依,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和周瑜一拼。赤壁一战,周瑜一跃而成天下名将,令张鲁和刘璋十分惧怕,他们马上放弃前嫌,共谋抗周之计。

  第三件事,诸葛亮将亲自入蜀,帮助刘璋,指挥蜀军,与吴军决战。

  周瑜看到这里,大惊失色。

  刘璋身边多了一个诸葛贤弟,伐蜀计划的很多环节都将要重新考虑了。

  如果我身体强健,能日夜思考,指挥作战,当然可以和诸葛贤弟大战一场,一较高下,可如今体弱少食,一半性命已经被老天爷握住了,还能经得住旷日持久的大战和竭心殚虑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万一我在大战中因病倒下,岂不误了江东大业?又损了一世英名。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我是诸葛贤弟的手下败将呢。

  即刻退兵,更不行,不战而退,岂不让天下英雄笑话。我若在激战中出了意外,甘宁和孙瑜绝不是诸葛贤弟的对手。难道江东的大业,就因为一个诸葛贤弟而成了水中花镜中月?

  江东兵强马壮,且有内应,但远道而来,将士疲惫,巴蜀山川险要,以逸待劳,又有诸葛贤弟挂帅,将是一场恶战。

  三日后,大军就到了巴郡,和蜀军短兵相接。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制定出新的攻蜀计划。我和诸葛贤弟是当世双雄,迟早要比个高下。

  主意打定,周瑜振作精神,铺开地图,思考起来。不知不觉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一夜未睡,新的伐蜀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初具雏形了,他的精神很兴奋,但身体却极不舒服,腹内饥饿,肠胃似乎粘到了一起,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连一点温水下肚,都想呕吐出来。被清凉的晨风一吹,就觉得冰冷彻骨,寒不可挡。

  忽然一阵旋风吹过,卷着沙尘向马上的周瑜扑来。他急忙伏在马上,等到沙尘过后,再挺身时,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车上了。

  奋威将军孙瑜和随军郎中守在身边。

  “公谨,你怎么样了?”

  周瑜不答反问:“车怎么停下来了?”

  “公谨,你晕倒了,郎中说你不宜颠簸……”

  “怎能因为我一人的安危,就误了伐蜀大计呢!”周瑜一发怒,头就一晕,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好糊涂!快令大军继续前进,严密封锁我病重的消息。”

  于是,大军继续前行,直到夜色低垂时,才安营扎寨。

  周瑜喝了三碗不同的药才上床。

  难道苍天不愿意看我成大业?偏偏在这关键时候让我病倒,十几年的策划付诸东流。有人说,一个人太伟大了,苍天都会嫉妒你,难道真是如此?

  刘璋宽厚仁慈,没有威信,其下的能人志士纷纷出走,另投明主;汉中的张鲁迷信鬼神,用天师道的宗教形式来治理属下的百姓,狂妄自大,一心想称王称霸,在二百多名密探和一大批内应的配合下,诸葛贤弟最终也无法力挽狂澜,难道上天是想让我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周瑜觉得很闷,忽地想起了诸葛亮的另一封信,急忙打开看。

  这是一封私信,口称贤兄,说伐蜀的事宜,千头万绪,周瑜能瞒天过海,必然是费尽心机,日夜操劳。如此一来,本来就身患重病的他,病情必将恶化,这令诸葛亮十分担心。请周瑜少思多食,清心静养,好好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字字情真意挚,确是发自肺腑。

  诸葛亮向周瑜推荐了一位名医,姓华名佗,字元化,沛国谯人,通晓养生之道,精于处方用药,治疗疾病,医术绝妙,堪称神医,许多被公认无法医治的顽症,都被华佗治愈了。

  听说华佗就在蜀中行医。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和华佗有点交情,诸葛亮就请黄承彦亲自入蜀,寻到华佗之后,即刻来替周瑜诊治。

  贤兄若得华佗,大病无忧。今其在蜀地行医,贤兄可觅其踪,用密探亦不为过。若亮得此人,必将送至兄处,与兄诊治。亮之心,与贤兄之心通矣,祈盼贤兄长久。望垂暮之年,吾与贤兄比邻而居,共享太平。

                        弟:诸葛孔明叩拜。

  周瑜看了,既感动,又感慨。

  “诸葛贤弟无愧于刘备,也无愧于我,难啊!只是我怕是等不到华佗来的那一天了。”

  当晚,周瑜的病情突然恶化,大口吐血,呼吸困难。随军郎中急忙赶来,经过一番抢救,仍无起色。

  周瑜觉得浑身无力,就连那股精神气都慢慢地消散了,自知死期将至。

  回到帐中,种种往事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

  非战之罪,天亡我也!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一生勤奋苦搏,没有虚度光阴,击败强曹,迎娶小乔,开拓江东基业,虽然未能攻占巴蜀,十分遗憾,总的来说,也算满足了。更重要的是,诸葛贤弟天下奇才,号称“卧龙”,这次也中了我的计,而且很可能由此定出胜负。如果我身强体键,诸葛贤弟能改变战争的进程,却改变不了战争的结果。我攻下巴蜀,和孙权东西夹击,北有强曹,南是大海,诸葛贤弟纵有天大本领,也救不了刘备。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平静了,很坦然地面对死亡。

  曹操统一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自以为天下无敌,却在赤壁一战中,被我烧个灰飞烟灭,否则,他攻占江东,再取巴蜀,天下就一统了。可以说,是我改变了天下。不管今后诸葛贤弟如何伟大,也都是我的身后事。天下有识之士一定会说,如果周瑜不死,诸葛亮就不会这么伟大。我的一世英名就此保住,死有何惧。只是苦了小乔,欢娱难再,只好和大乔一样,在无边寂寞、无穷追忆中消磨余生了。

  伯符死时,大乔正值青春妙龄,身边只有襁褓里的儿子,真是何其凄惶。岁月悠悠,她只有朝朝啼痕,夜夜孤灯,含辛茹苦,抚育遗孤。一代佳人,红颜暗消,竟不知何时凋零。小乔和她相比,还是好得多。难道红颜和英雄一样,很容易遭遇天忌,都是薄命的吗?

  当夜,周瑜就给孙权写信:

  人命之长短,皆由天定,半分不由人,吾之早逝,不足惋惜,只恨巴蜀在望,竟不能得,甚为遗憾。如今,北有强曹,刘备寄寓荆州,如同养虎。天下大势未定,可联刘抗曹,缓图中原;子敬为人忠烈,临事不苛,可以代我,所言能采,公瑾死不朽矣。

  周瑜又给诸葛亮写了一封私信,做了情深义重的话别,他觉得僧人出家的目的,不是厌弃世间,而是舍弃常人所不能舍,忍受常人所不能忍,放下物欲、名利,把全部身心投入佛教的事业,施予佛、法、僧三宝及芸芸众生,使众生脱离苦难,得到安乐。而有的人说,世俗所谓“看破红尘”而出家逃避的说法是不对的。这和儒家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如出一辙,殊路同归。所以,他勉励诸葛亮要积极入世,辅佐明主,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写到这里,他的笔滑落在地,伏于案上,就此长眠不醒。

  孙权闻听周瑜去世,放声大哭:“没有公谨,哪里有江东,今后我依靠谁呢?”

  周瑜的灵柩一到吴县,孙权亲自到芜湖迎接,并穿着孝服,泪流满面。孙氏宗人一律挂孝。文武大臣见此情景,无不感动。

  孙权下令,丧事所有费用,皆由拨款供给,周瑜所有的田客,都不要征派赋税徭役。赤壁之战后,孙权把下隽、汉昌、刘阳和州陵四县赐给周瑜,作他的奉邑。

  孙权慰问周瑜的亲人,将他的一女二子一一抱在怀里,流着泪发誓,要善待他们。后来,孙权让太子孙登娶了周瑜的女儿周珊,可惜孙登早死,否则,皇后之位唯周珊莫属。孙权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周瑜的长子周循,将自己的一个侄女嫁给了周瑜的二子周胤。就连周瑜的侄子周峻,也因周瑜而做了偏将军。

  小乔听到周瑜病逝,猛地想起二十年前,名医柳仝交给她的那包金黄色的药散,后悔不已,竟哭昏过去。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就是:

  “是我害了公谨。”

  诸葛亮听到周瑜的死讯,不顾危险和刘备的百般阻拦,连夜备办祭品,赶来江东吊念。他一进灵堂,就伏在棺材上放声大哭,情甚哀切。旁边人见了,无不动容。

  他想起了他和周瑜共同的愿望:生于太平盛世,同殿为臣,共辅明主,造福于苍生,或是功成隐退,比邻而居。

  “公谨此去,天下再无知我之人了。”

  有人劝孙权趁机杀了诸葛亮。

  孙权执意不肯:“这叫我怎么能对得起公谨的在天之灵呢。”

  周瑜死后,江东震动,苍梧郡太守吴巨在诸葛亮的唆使下,在五岭以南的地区趁机叛乱。

  孙权不得不派兵镇压,斩了吴巨,平息了叛乱,伐蜀大计只能一再延期。刘备趁机派兵入蜀,击败刘璋,夺得益州。而曹操也暂时无力攻取江东。

   天下由此三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