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及序篇前言及序篇
前言
这是一部历史小说。请读者注意这严肃凝重的“历史”二字,就是说:它不是“戏说”,不是“演义”,而是“历史的”小说。作者写作此书的目的,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与方法,一洗“演义”、戏曲、民间传说和神活涂在关羽脸上的铅华,清除加在关羽头上的光环,而恢复那个时代的真实的历史背景和关羽其人本来的历史面目。但它毕竟是一部文艺作品,一部小说,与历史学著作毕竟有所不同。就是在不违背史实,不脱离历史背景的情况下,有一些艺术加工,有一些渲染与再创作。当然,这只能在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上来做,不能游离“历史”这个座标太远。因此,从本质上来说:这部小说还算是比较严谨的“历史”小说。
书后的《读史札记》,对于有关的重要史实作了考证与说明,主要是奉献给爱好历史的读者的,包括那些有强烈的求知欲,诸事都要问个水落石出的读者。它的作用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纠正演义、戏曲、民间传说和神话中有悖于史实之处;二是对小说写作所根据的史实有个交待;三是使读者把小说中艺术加工之处与有明文记载的史实区别开来。现在世界上通行的修缮古代建筑的方法是:修补之处与原物有明显的区别,既支撑了整个框架,又不至于混淆真伪。这也是我写读史札记的苦心之所在,我想读者是会理解的。
序篇
关帝庙。金碧辉煌的正殿上,塑有巨大的关羽坐像。金身,帝王装束,头戴十二冕旒平顶冠,身著锦绣龙袍;丹凤眼、卧蚕眉、面色赤红、五绺长髯飘洒在胸前;上端有两块匾,分别为“忠义千秋”、“万世人极”的字样;坐像前是供桌,摆放着供品,燃着香烛,殿中香烟缭绕;两侧为关平、周仓的立像,关平牵赤兔马,周仓扛青龙偃月刀;两边墙壁上绘有关羽的故事:桃园三结义、斩颜良、诛文丑、挑袍辞曹、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麦城升天等等。
不断地有游人进来游览观赏,其中有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教授带着十几名男女大学生夹在人群当中。一名男生问教授说:“教授,关羽是三国时期的大将,为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本来不算是怎么完美的人物,怎么会成为神仙?”
教授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世界上本来没有什么神仙,神仙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大体说来,在宋代以前,人们不过把关羽看成是一名勇猛的武将,一个悲剧式的英雄。而到了宋代以后,在程朱理学盛行的氛围中,封建统治者和理学家们从关羽对刘备的忠义出发,出于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的目的,把他逐渐偶像化和神圣化了。关羽的身价日益提高,不仅成为与文圣人孔夫子并肩齐论的圣人,而且由人鬼升为人神,成为关圣大帝了。历代帝王不断地对他加封,封号加在一起,数量相当可观。远的不用说,就说清朝吧,光绪5年的封号长达26个字,我都记不下来……。”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翻着:“噢,在这里!你们听着:这26个字是‘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其名号之显赫,已经到了惊人的程度。在民间,‘关公显圣’、‘关公附体’、‘关公托梦’的传说也很多,以至扶乩、抽签、算卦等迷信活动,也往往借‘关公’、‘关老爷’的名义进行。解放前,各地的关帝庙很多,有人认为,那时候,关帝庙的数目要占庙宇的首位。”
在教授讲话时,有一些游人也围过来听。有一个戴鸭舌帽的游人插嘴说:“关老爷本来就是很了不起嘛!”
教授笑了笑,反问道:“怎么了不起?”
那游人指着壁画说:“那上边不是画着吗?斩颜良、诛文丑、保护二位皇嫂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相会斩蔡阳、水淹七军……”
另一游客指着戴鸭舌帽的游客说:“他是京剧演员,关老爷的戏他都演过。”
教授说:“壁画上画的那些故事,都是出自《三国演义》,而不是出自史书,有许多情节是没有历史根据的。时至今日,我们要提倡科学,破除迷信,破除任何神秘的偶像崇拜,恢复关羽其人本来的历史面目,让他以凡人的姿态和我们相见。”
学生和游客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教授,那就给我们讲一讲历史上那个凡人关羽的故事吧!”
教授想了想说:“那么长的故事,在这种场合怎么讲啊!最近我写了一部历史小说,叫做《三国猛将—关羽》,即将出版,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看那本小说。”
继而他无限感慨地说:“那是一出历史的悲剧,一出浓郁沉重的人性的悲剧,命运的悲剧,英雄末路的悲剧!当你们打开那部小说,就像是给回忆插上翅膀,通过时间隧道,飞回到一千七百多年以前,那个群雄角逐,烽火连天,制造英雄又毁灭英雄的年代……”
第一部分第一章 英雄救美(1)
1
河东解池的早春。春寒料峭,湖上碧波荡漾,时有微风吹来,使人感到有些凉意。
杜秀娘在池旁织补鱼网,秦宜禄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问道:
“我是谁?”
“宜禄哥!放手!”
“怎么,听出我的声音来了?”
“只有你才有这种声音,真烦死人了!”
“你不喜欢这声音?”
“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气魄,说话要像洪钟大吕,铿锵有力,谁喜欢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软绵绵,轻悠悠的多没劲!”
“所以你才不喜欢我,喜欢长生,是吗?”
秀娘听了这话,腼腆地说:
“你们这些臭男人,我谁也不喜欢!”
“算了吧!你的心事我还不知道?!不要骗人了。”
“谁骗人了?你和长生哥都是我爹的弟子,你们都是我的师兄,我一视同仁,不分伯仲。”
“你这是真话?”
“怎么不是真话?”
“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的什么心?”
“秀娘,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我太喜欢你了,我为你神魂颠倒,我怕……”
“怕什么?”
“怕长生把你夺去。可是,那长生,一介莽夫耳,有什么了不起的?家道中落,生活拮据,能给你什么幸福?”
“师哥,你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好不好?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脾气!你若是这么说,我可要说几句公道话了。是的,长生是一介莽汉,可是他是个堂堂的大男人,刚强壮烈,敢作敢为。何况他跟我爹爹学了几年,在学识和武功方面都大有长进。论学识,他读完了五经,特别是把《春秋左传》读得烂熟,重要的地方可以朗朗上口;论武功,击剑使矛都能得心应手,人称有万夫不当的功力……”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渔夫!”
“渔夫又怎样?比你这善于趋炎附势的解县小吏低气,是不是?眼下世道混浊,怀才不遇的大有人在。按《周易》来说,长生哥正应在潜龙勿用的气运上,可一旦风云际会,时来运转,不是也可以出现飞龙上天之兆吗?”
秦宜禄见话不投机,觉得很尴尬。他打着口哨,望了望湖面,又望了望秀娘身后那幢简陋的茅屋,搭讪地问道:
“师父进城卖鱼还没有回来?”
“没有。他老人家是和长生哥一同走的,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大概师徒二人又到酒馆去喝酒了。他老人家有病,不宜喝酒,可是就改不了这毛病。”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闲话,不觉日已偏西,秦宜禄和秀娘话不投机,无精打采地走开了。
湖面上有歌声传来,一叶小舟破浪而出,须发斑白的杜浩坐在船上,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关羽划着桨,师徒二人共同吟唱着:
生逢乱世兮,志难伸;
解池操网兮,作渔人。
沽来美酒兮,烹鱼鲜;
月照船头兮,醉且吟。
……
小船靠岸,关羽扶师父下了船。秀娘见爹爹喝得酩酊大醉,酒气熏人,脸色红晕,走路趔趔趄趄的。她扶爹爹进屋上床后,责怪关羽说:“长生哥,临走时我怎么嘱咐你了?你怎么不提醒他,让他喝成这个样子?他老人家有病啊!”
关羽说:“我怎么没提醒他?可是他不听啊!这也难怪,今天他心里特别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你猜,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猜不出。也许……是鱼卖了好价钱?”
“不,是为了我们俩的事。”
“我们俩又怎么了?”
关羽看了看床上的师父,见他似乎是睡着了,便小声对秀娘说:
“师父说,他已经和我的爹娘商量好了,最近就给我俩把喜事办了。”
秀娘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变得一片红晕。躺在床上的老人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嚯地坐了起来,用醉醺醺的语气说:
“老汉今年60多岁了,膝下无儿,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娘过世太早,撇下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今后就把她的终身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老汉一生清贫,家无长物,赖以传家者,唯书与剑耳。经过我几年的教导,你已知书习剑,文武兼备,足以安身立命了。虽说眼下潜龙未显,将来终有出头露脸之日,做一番经国济民的事业……”
秀娘不好意思的扶爹爹躺下,对他说:
“爹,你喝多了,睡吧!别说了。”
老人躺下以后,还是不断地絮叨着。过了片刻,声音渐趋微弱,接下来便鼾声大作了。关羽和秀娘望着老人的睡态,都会意地笑了。然后二人手拉着手走出了茅屋,沐浴着月光,上了小船,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2
解县社祭①,游人如梭。社坛前面开阔的广场上,摆列着各种各样的摊床,出卖着形形色色的货物。食物摊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吸引着许多食客前来光顾。最热闹的地方,是那些演艺和竞技的场子:有演武术的、演杂技的、演幻术的、斗鸡的、赛马的、角抵(摔跤)的,引来了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儿,伫足观看,时时响起掌声和喝彩声。
杜浩和杜秀娘父女兴致勃勃地出现在庙会上。秀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衫,头上插着黄色的野花,显得非常娇艳动人。他们父女是为了准备喜事前来买布的。
一个穿着绣花深衣(长衫)的公子哥式的中年人带着几名穿黑色衣裳的家丁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叫吕熊,是县令的儿子,本县的一霸。当他看到秀娘时,心里不禁发颤,这个姑娘太美了,觉得自己平生还没见过这么绝妙的美人,被眼前的美色撩动得春心荡漾了。
他问家丁们说:“方才走过去的那个头插黄花的女子是谁家的?”
一个知情的家丁回答:“是杜浩的女儿。”
吕熊沉吟了一下说:“杜浩?不是在解池上打鱼的那个老头吗?”
“是的,别看他是个打鱼的,原来也当过官。只是现在因为世事纷乱,才隐遁起来了。这个老头能文能武,还教了许多弟子……”
没等家丁说完,吕熊打断了话头说:“不要说这些了,你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吗?”
“我知道,就是解池边上那幢茅草房。”
“好,回去之后,你到他家去提亲,我要娶她做第三夫人,也就是做小妾,这样说好听一些。你办成了这件事,我重重有赏。”
当天晚上,这名家丁来到杜家,向杜浩提起求婚之事,答应要给丰厚的金银彩礼。杜浩执意不允,而秀娘把家丁骂了出去。家丁临走时,狠狠地说:“不识抬举!只要是我们公子看中的姑娘,谁也别想逃出他的手心儿去!”
杜浩被气得吐了血,老病发作,整夜躺在床上呻吟。秀娘总算挨到了天明,梳洗已毕,待要出去请医生。忽然来了一伙人,闯进了茅屋。原来他们是吕府来的人,有管事的和家丁,还有八个轿夫簇拥着一顶花轿,还有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家丁进屋不容分说,便把秀娘拖了出来,塞进了花轿。秀娘挣扎着,呼喊着,但无济于事。杜浩老人强忍着病痛,踉踉跄跄地追了出来,一出门便跌了一跤,摔得人事不省。
关羽闻讯赶至,只看到花轿和抢亲人群的背影,在烟尘中愈去愈远,以至消失了。关羽和乡邻们把杜浩老人扶进了茅屋,安置在床上,老人终于苏醒过来,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喘着粗气和流着眼泪。
关羽气得敲打着自己的头,慢慢地蹲了下去,又忽然站了起来,走出茅屋仰天大吼,声音如万钧雷霆,在解池的上空盘旋着,震荡着,一群水鸟似乎是受了惊吓,或者是进行呼应,朴楞楞地从水面跃上碧空,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中闪耀,发出悠长而凄厉的鸣叫声。
3
夜里,吕府的大院里红光满院,各个房中都闪烁着灯光,有许多大的厅堂门前还挂着红灯。
在一间陈设讲究的屋子里,秀娘正坐在一张华丽的床上啼哭,旁边有两个衣着阔绰的妇人正在解劝着,是吕府的两个少夫人。年长一点的正妻对秀娘说:“妹妹,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这里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你嫁到这里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年轻一点的小妾接下来说:“我也是被抢来的……”
说到这里,年长的瞪了她一眼,示意不让她这么说。而这个小妾却不理会这些,阴阳怪气的说:“这有什么!抢来的就是抢来的嘛!原先我也是整天里又哭又闹,总是想不通。可是日子长了,还不得认命!现在呀,我过惯了这种富贵的生活,就是用棒子打我走,我死也不走了。”
秀娘一听这话,气愤地说:“你不要脸!”说完又哭起来了。
在吕县令那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县令和夫人坐在上面,吕熊跪在绣花的地毯上。县令显得怒气冲冲,吕熊则低头不语。
夫人用恳求的口吻说:“老爷,你就依了他这一回吧,这是最后一回了。”
县令凶狠地说:“真是个畜生!他已经有了一妻一妾,怎么还不满足!上回他抢来了小妾,我生过气之后,不是依了他吗?这回又抢来了渔家女,我说什么也不能依他了。我们河东这里,虽说和朝廷隔山阻水,朝廷管不了那么多,但还有郡里呢,身为县令之子,一再强抢民女,若是传了出去,我会受到弹劾,名声扫地,你们的衣食来源也要断绝,这不是给我惹祸吗!”
不想夫人一听这话反而火了,怒气冲冲地说:“我叔叔在朝中身居九卿之位,一个小小的河东郡,谁敢弹劾我们!”
县令无可奈何地说:“官场险恶,我们不能不防啊!”
夫人更加火了,恶狠狠地说:“你已经抢来了三个女人,你自己怎么不防?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都是跟你学的!”
县令辩解说:“胡说!我那都是明媒正娶。”
夫人毫不示弱地说:“算了吧,什么明媒正娶!还不是抢之在先,聘之在后!这样吧,现在儿子也照你的样子做一下,派人送去聘礼,好歹也得教那杜老汉答应下来。”
县令叹了口气说:“唉,儿子都是你惯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打断他的狗腿!”
跪在下面的吕熊急忙说:“多谢爹爹成全,儿子下次不敢了!”
4
第二天上午,杜家的茅屋里,杜浩老人正躺在床上呻吟着,关羽蹲在地上照顾老人,老人用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说:“水……水……”
关羽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出了水,拿到老人身边,喂他喝下去。见老人如此痛苦,关羽心中非常愤懑,他紧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没有王法了,这叫什么世道!”
忽然,柴门打开,秦宜禄像幽灵一样飘忽地走了进来,神色很尴尬。
关羽一见进来的是秦宜禄,忙说:“宜禄,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向你打听消息呢!吕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秦宜禄回答说:“秀娘在那里很平安,由老少夫人们陪伴着,公子并没有对她作出什么非礼之事。”
“那为什么还不放人?”
“县令说,秀娘愿意嫁给公子,不想回来了。这不,派我带人送来聘礼。”
秦宜禄说着,向外面拍拍手,外面立刻鼓乐大作,进来几名身穿红号衣的皂隶,抬着金银绸缎等物,吹鼓手紧随其后。
皂隶放下聘礼之后,秦宜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师父,您病了?过一会儿我给您请医生来,县令命我带人送来聘礼,您收下吧,请您答应这门亲事吧!”
杜浩老人闻言,气得胀红了脸,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滚! 滚……出……去!”
关羽也怒不可遏地窜到秦宜禄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你这没有骨气的东西,竟然助纣为虐!你……!你……!对得起师父和师妹吗?”
秦宜禄挣扎着,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件事我何尝不气愤!我也为师父和师妹着急呀!可是,我给人家当差,就得受人家的指使,这叫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啊!何况,人家权势甚大,我们怎能抗得住!不如忍气吞声,应了这门亲事,还落得个平安无事。”
秦宜禄的这一番话,直气得关羽要爆炸了,他趁秦宜禄没有提防,向他狠击两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将礼物掀翻,拿起立在墙角的长矛,疯狂地向外跑去。
第一部分第一章 英雄救美(2)
5
入夜,吕县令的府第灯火通明,防范甚严,手持武器的家丁们在院子里巡逻着。
一个为首的家丁对手下的说:“主人传下命令,今夜府上有事,要多加提防!”
吕熊的一间豪华卧室里,秀娘被绑在床上,吕熊的妻妾还在旁边劝着。
吕妻说:“妹妹,你这是何苦啊!如果你不逃跑,能把你绑起来吗?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还是放明白一些,应了吧!”
秀娘挣扎着,骂着。突然,门开了,吕熊醉醺醺地走了进来,趔趔趄趄地走近秀娘,阴阳怪气地说:“娘子,今天晚上,我们要成就好事了,这是你的福分!”
秀娘骂道:“你这条癞狗,休想!你姑娘我宁死不从!”
吕熊狞笑着说:“哈哈!你还敢嘴硬!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要来个霸王硬上弓!”说着就要扑上来。
突然间,一个人影在窗外闪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窜进屋子里来,用黑纱蒙面的关羽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对吕熊刺了过来,吕熊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死去,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地面,也溅污了墙壁。
吕家的两个女人吓得魂不附体,一面向外跑着,一面尖声喊叫:“杀人了!杀人了”
关羽上前给秀娘松了绑,急忙拉着她跑出门外。
巡逻的家丁听到喊声赶了过来,几乎和关羽撞了个满怀,然后双方就交起手来。怒火中烧的关羽好像凶神附体一样,大有万夫不挡之势,几个家丁岂是他的对手?转眼之间,便纷纷倒下,死的死,伤的伤。
关羽从身上拿出了引火之物,把房子点着,霎时烈焰熊熊,火光冲天,又赶上这时正刮着风,风助火势,烧得更旺了。县令家的下人呼喊着跑出来救火,关羽乘乱拉着秀娘跑到高墙之下,他一个箭步窜到墙上,从腰间拿出一根绳子放了下去,然后把秀娘拉了上来。就这样,在吕家救火的喧嚣声中,两个人跃墙逃走。
6
关羽拉着秀娘跑到解池旁边的一只小船上,这小船就是关羽临时的家。他为了打鱼,整年在船上生活。进了船舱坐下,两人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少顷,关羽说:“秀娘,我们逃走吧!”
“逃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随处安身,只要我们相亲相爱,相依为命,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秀娘为难地说:“长生哥,我多么想跟你一起闯荡江湖啊,可是,爹爹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撇开他老人家不管呢?”
“这可怎么是好……”
“长生哥,你先走吧,日后定会有相逢之时。”
关羽闻言,紧皱着眉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中不禁万分酸痛,对秀娘说:“我走之后,你要设法往我们的村子里捎个信,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的父母,并代我说上一句,‘儿子不孝!’但愿日后全家能有团聚之时。”
关羽从行李底下拿出一部《春秋左传》,用布包好,珍惜地揣在怀里,对秀娘说:“仓卒逃难,什么东西也不能带了,只是师父送给我的这部《春秋左传》,我要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能丢掉它,看见它,就如同看到了师父和你。”
两人正在说话时,忽听外面人声嘈杂,一伙家丁和衙役手持灯笼火把,全副武装,出现在解池岸边。
关羽急忙站起,手持着矛,猛地从船舱跳到岸上,和来人厮杀起来。关羽气壮如牛,武功高超,又加上心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更给他增加了无限的力量。衙役和家丁们在他的矛下纷纷倒地,他杀开了一条血路,夺路而逃,把敌人甩在了后边,逃进一片丛林。
从池边传来秀娘的哭喊声:“长生哥!长…生…哥!”这声音是那样凄婉哀痛,在夜空中飘荡着、盘旋着……
7
壶口关。许多名武士手持长矛、大戟,紧把关口,盘查甚严。关羽随过关的人流混到关口附近。见关门上贴着告示,许多人围着观看。
关羽也凑上前去观看,只见那是缉拿自己的告示,上面还有画像,虽然不算惟妙惟肖,大致的轮廓还是差不多的。他不敢贸然过关,退了回来,在路旁的一棵大槐树下徘徊。
树下坐着一个卖茶水的老太太,关羽喝了一碗茶水,掏了半天没掏出钱来,对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
老太太慈祥地说:“有钱喝茶,没钱也喝茶,算了吧!这位壮士,敢情是要过关吗?”
关羽无精打采地说:“是的。”
老太太仔细地端详着关羽说:“这几天关口上盘查甚紧,听说要缉拿一个叫作关羽的杀人犯。人们纷纷传说,说这个人抱打不平,杀了强抢民女的县令的儿子。那种人就该杀!老百姓都觉得解气。”
说着,她更加专注地打量着关羽,好像有什么发现,小声地对关羽说:“孩子,你就是关羽?英雄啊!”
关羽急忙否认说:“不!”
老太太又小声地说:“我和老头子年轻时也受过恶霸的害,我们最恨恶霸,最喜欢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方才见你走到关口又退了回来,现在又发现你长得和画像上的面貌差不多,就断定你……”
老太太说到这里,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人,继续说:“孩子,不要怕,我给你想办法,帮助你混过关去。”
说着,便收拾壶、碗等物,用包袱包好,关羽主动地接过来拿着,老太太就领着关羽到了离关口不远的自己的家里。
那是一幢茅舍,围着用竹子编的篱芭。小院子里很热闹,一群人正化装,所扮的不是天神就是鬼怪,这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演傩戏①的班子,正准备过关去演出。
老太太向自己的老伴———一个瘦瘦的白发老头儿耳语了几句。老头儿笑了笑,把关羽唤到自己身旁,给他化起装来,先穿一付武士的铠甲,把他的脸涂红,又给他粘上五绺长髯,再交给他一把大刀。
过了一会儿,全体人员都化装完毕,关羽就随着这个人群,在打击乐器的敲打声中,顺利地通过了壶口关,然后又经过艰难的跋涉,穿越了太行山,向冀州方向走去。
第一部分第二章 流落他乡(1)
1
十二年后,即汉献帝兴平二年(公元195年)。
四月,徐州下邳城。虽说夜幕正缓缓拉下,城门上方的“下邳①”两个大字,仍然看得很清楚。女墙的垛口上,有持矛搭弓的军士们巡逻防守,好像气氛有些紧张。
城内,州廨②里灯火明亮,刘备正召集将领和属吏们议事。这年刘备35岁,以豫州刺史领徐州牧,人们称之为刘豫州。
他的长相有些奇特:耳朵特大,向后回顾可以自见其耳;两只胳膊很长,垂下手来可以超过膝盖;嘴巴光光的,没有胡须。
刘备的左边坐着张飞,右边坐着关羽。张飞胡须茂密,杂乱地扎撒着;关羽则留着五绺长髯,光泽而秀美,因而人称“美髯公”。座上还有糜竺、糜芳、孙乾、简雍、曹豹等人。
刘备先是和大家商量了一些州中的事务,然后转入一个最重要的话题说:“有一件大事要和诸位商量:最近吕布在定陶被曹操打败,正是走投无路之时。今天白天派手下的大将张辽来见我,说吕布想要投奔到徐州来,希望我能收留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肥胖而富态的糜芳首先表态说:
“吕布乃是人中之杰,当代的英雄,和他那坐下的赤兔马可称二绝,所以时人有‘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的说法。此人英勇善战,武功赫赫,不失为有用之才。眼下我徐州北有袁绍之觊觎,南有袁术之威胁,西有曹操之垂涎,东有泰山诸将之瞩目,可以说是四面受敌,常存忧患。吕布如能投奔前来,让他在外围驻军,可以为我所用,成为我的羽翼,抗击外敌。”
糜芳说完后,关羽立刻表示反对。他用手绺着秀美的长髯说:“吕布是一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当年在丁建阳手下为将,后来又杀了丁建阳,投靠了董卓。再后来又杀了董卓,跑到东方来了。如今被曹孟德打败,丢魂丧魄,犹如丧家之犬,这是他自掘坟墓,活该如此。我们收留这样的人,不是引狼入室,养痈贻患吗?”
关羽发言之后,糜芳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俩平时不和,几乎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互相抵触。
接下来,大家各抒己见,有的主张接收吕布,有的则认为此人太不可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最后刘备说:“如今群雄角逐,正是用人之时,多树立一个党援总比多树立一个敌人要强得多。吕布正处于逆境之中,来投奔我们,就是看得起我们,如果我们把他拒之门外,不是有悖于仁义?!”
刘备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收留吕布之事,就算定下来了。
2
第二天,刘备派孙乾和糜芳衔命北上,到青徐二州的交界处去迎接吕布。关羽听说派糜芳前去,心情很不痛快,不知主公为什么如此信任这个纨绔子弟!他对糜竺、糜芳兄弟二人一直有成见,不管刘备派他们干什么,他都有点不平衡的感觉。
过了几天,吕布率军随孙乾、糜芳二人到了下邳城外。吕布命军队在城外扎营安顿,自己率领张辽、秦宜禄两个将领进城去拜会刘备。
刘备听说吕布来了,马上率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关羽也随众人出了城门。只见城门外有三个人牵着马立在那里,中间那位将军,生得很俊秀,着装也显得光彩华丽,牵着一匹高大挺拔的红马,关羽估计这个人便是吕布,那匹马便是有名的赤兔马了。
其他两名随员有一名不认识,另外一名似乎是秦宜禄。没错,就是他,虽说和他已经十几年不见了,但那相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特别是那狡猾而又没有骨气的神态,是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
秦宜禄似乎也认出了关羽神,尴尬地对关羽点了点头,关羽只好对他也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刘备命人牵过马去喂,然后,率众人簇拥着吕布进了城,转入州廨。
主客落坐之后,稍事寒喧,刘备就下令摆设酒宴,众人转入一个大厅里吃喝起来,当然少不了钟鼓齐鸣,丝弦交奏的热烈场面。主客之间频频地举杯劝酒,气氛很活跃。
席间刘备对吕布说:“温侯与王司徒定计,诛灭了国贼董卓,为国家建立了丰功伟绩,温侯的大名因而震动海内,享誉神州。过去备虽然无缘拜会温侯,却早已心向往之了。徐州形势险要,为四战之地,民众深受战争之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去年徐州父老遵奉陶恭祖的遗命,拥戴备摄领州事,无奈备生性愚鲁,才疏学浅,抚临此州实感力不从心。这次温侯来得正好,备愿把徐州让与温侯执掌,望勿推辞。”
这吕布乃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听刘备这么一说,心里痒得很,正想表示接受,忽见刘备身旁关、张二人怒目圆睁,觉得有道寒光向自己射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好按下贪心,假装谦恭地说:
“哪里,哪里,布乃一介武夫,哪有经天纬地之才!此次与曹孟德作战失手,痛失巢穴,无处容身。蒙使君仗义收留,已是感恩不尽,怎敢有喧宾夺主的非分之想呢!只要使君能拨出一块地方,作为布的立足之地,布就别无所求了。”
然后二人又谦让了一番,刘备决定让吕布驻军小沛①,吕布连连道谢不己。
席间,关羽发现吕布的另一将领,讲话也是山西口音,想是自己的老乡,感到有些亲切。两人相继出去更衣,在院子里碰了头,关羽主动地搭讪:“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那人很有礼貌地回答说:“末将姓张,名辽,字文远,敢问将军是……”
“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听将军的口音,我们还是同州的老乡。”
“是的,我是雁门郡马邑②人,将军的贵地是……”
“在下是河东郡解县人,我们同属并州啊!既是同州老乡,今后就应当成为好朋友,互相关照。”
“那是当然。”
关羽又搭讪着问道:“和你同来的那位将军,他可姓秦?”
“是的,他叫秦宜禄。噢,我想起来了,听他自己说,他原是新兴③人,后来流落到你们解县当了一名小吏。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一师之徒呢!”
这天的宴会结束得很晚,关羽心事重重,没有找秦宜禄谈话。散席之后,吕布和张辽、秦宜禄率军回了城外的临时军营。
3
虽说散席很晚,关羽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喝了很多酒,颇有醉意,但精神还很清醒,在他的心中泛起了凝重的思绪,无数的疑团难以化解。秦宜禄为什么在吕布的军中?自己家中怎么样了?父母是否仍然健在?师父早已过世了吧?秀娘的命运如何?是否还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些,关羽心里很不是滋味,是迷茫,是酸痛,是怀念,是担心。这些复杂的情绪,凝聚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在他心头久拂不去,难以排遣。关羽一夜辗转反侧,没有合眼,心潮起伏,好像翻江倒海一般。
几天后,关羽得知吕布已率军移到小沛。一个晴朗的日子,关羽早早起来,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向刘备告假,说自己要到吕布营中探望一个老乡。刘备对关羽非常信任,他到哪里去,刘备都没有戒心,所以就欣然应允了,并嘱其早去早回。
关羽带了两名骑士,三个人骑着快马,风驰电掣般地飞向北方,到达小沛时,还不到中午。进了吕布的营区,关羽遇到张辽,两人虽然是刚刚相识,但相互之间很投缘,已像老朋友一样亲密。关羽向张辽说明了来意,张辽指着前面一幢房子说:“秦宜禄就住在那里!”
关羽命两名骑士在外面溜马,自己走到那幢房子的门口,对守门的军士说:“请向秦将军通报一下,就说故人关羽求见!”
军士忙进去通报,不大的功夫,秦宜禄亲自出来迎接,见了关羽拱手说:“长生,别来无恙!”
关羽见到秦宜禄,想起他当初攀附权贵的情形,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还不能得罪他,只好暂时压住怒火,权且做一些礼仪性的周旋。
秦宜禄显得很热情,拉着关羽的手,共同走进了房门。坐定之后,军士端上茶来。秦宜禄端详了一下关羽,感慨地说:“光阴似箭,转眼间我们分别十多年了。”
关羽说:“十二年了。”
秦宜禄继续说:“当年我们都是年轻的后生,如今都迈入中年了,你比我小一岁,那就是36岁了。当年你还没有留胡须,如今却飘洒着五绺长髯,很有风度。”
关羽端详着秦宜禄,仍然是那张苍白和冷漠的面孔,只是皮肤粗糙了一些,眉宇间刻划着饱经沧桑的印记。
少顷,酒宴摆了上来,两人边喝边谈。关羽知道秦宜禄年轻时是没有酒量的,从来不多喝酒,但今天却乱了方寸,不加节制地豪饮起来。关羽想到,这是因为他心事重重,有许多难言之隐,所以才用酒来麻醉自己。
还没等关羽发问,秦宜禄却主动地向关羽提问了,主要是询问关羽这些年来的经历。关羽只好简单扼要地说:“当年我逃出了壶口关,翻越了太行山,辗转流徙,到涿县住了下来,改字云长,做过一些小生意,勉强糊口而已。第二年,黄巾造反,主公刘玄德得到了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赞助,在涿县招募壮勇,组建义军,我便投到了他的麾下,随他进剿贼军。有一好汉名唤张飞,字益德,跟随了主公,我二人与主公恩若兄弟,成为主公的左膀右臂。”
秦宜禄插问道:“那么,你们和刘豫州都到过哪里?”
“到过的地方多了,创业艰难,真是一言难尽啊!主公由于进剿黄巾有功,先后在安喜、高唐等县当过县尉,县令,我们一直随他辗转。时隔不久,所居地被黄巾所破,主公带领我们去幽州投靠公孙瓒。公孙瓒表荐主公出任了平原相,我和张益德都作了别部司马,再后来,我们就到了徐州。”
秦宜禄追问说:“听说是原徐州牧陶谦把徐州让与你家主公的?”
关羽回答:“是这样的,曹操的父亲曹嵩一家被陶恭祖的部下所杀,曹操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进攻徐州。我主公率军前来救援,陶恭祖对我主公非常器重,临死前留下遗言,说是非刘备不能安抚此州,陶恭祖死后,州中的官吏便推举主公做了徐州牧,我与益德以别部司马掌管一部分军队。”
秦宜禄听了关羽的叙述,用赞叹的口吻说:“刘豫州乃皇室后裔,素以仁义享誉于天下,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你受到他的器重,真是前途无量啊!”
关羽向秦宜禄询问家中之事,秦宜禄叹了一口气说:“你逃离家乡以后,师父的病一直没有好,不久便去世了。令尊受到你的牵连,被官府抓走……。”
关羽怒目圆睁插话道:“是你带人去抓的吗?”
秦宜禄急忙辩白:“不是,苍天在上,我发誓绝对不是!”
关羽厉声说:“往下讲!”
秦宜禄见关羽变了脸,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令尊被打入监中,被频繁地拷问,要他说出你的藏身之处,可他老人家一口咬定说不知道,不久便因受刑过重,屈死在监中了。”
关羽急切地问:“我的娘亲呢?”
“令堂听到令尊的噩耗,痛不欲生,茶饭不进,不久老病复发,也离开人世了。”
关羽听到师父和父母的噩耗,不禁泪如雨下,当即面向西方跪下,沉痛地说:“爹!娘!儿子不孝!……师父;弟子对不住你老人家!”
秦宜禄把关羽搀起,劝导说:“人生如梦,往事如烟,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悲痛是没有用的。”
关羽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问道:“师妹呢?”
秦宜禄喃喃地说:“师父死后,她就不知去向了。”
关羽见秦宜禄神情紧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便再问下去,但心中的疑团却愈来愈大了。
第一部分第二章 流落他乡(2)
夜深了,秦宜禄喝得太多,已不胜酒力,关羽虽然酒量大,也感到有些头晕。秦宜禄拿起几案上的铃铛,摇晃了几下,当即有一士卒应声而入,秦宜禄吩咐说:“快搀扶客人到馆驿中休息!”
于是士卒把有些醉意的关羽搀扶到馆驿,侍候他睡下。和衣而卧的关羽,昏昏地躺了多时,仍毫无睡意。忽听窗外有女人的哭泣声,他很纳闷,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女人啼哭?”
这时他的醉意已经逐渐有所缓解,便走出屋子看个究竟。只见离窗户不远处有一个荷花塘,汉白玉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通过月光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头上的珠翠在微微发光。
关羽问道:“什么人?”
那女人慢慢地站起来,反问道:“你是关将军?”
“是的,你是谁?”
“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经过这番提醒,关羽顿时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他怔了一下,闪过了一个念头,惊讶地说:“你是秀娘?”
对方颤悠悠地回答说:“是的。”
关羽向前靠近秀娘,她立即扑进关羽的怀里。当关羽拥着她走进屋子里时,两个人的衣服上都被热泪浸湿了一大片,说不清哪是关羽的泪水,哪是秀娘的泪水,还是两个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了。
案头的烛光摇曳着,月光把树影映上纱窗,夜是那样的静。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头,关羽用一只手搂着秀娘的腰,秀娘的脸贴在关羽的肩头,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脂粉的气味汇入了关羽的心田。此时他们都很激动,多少年的思念、多少年的期盼,仿佛在这时已经画上一个小小的句号。刹那之间他们似乎忘了一切,心里空荡荡地,除了久别重逢的满足之外,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过了一会儿,关羽梦境一般的心情渐渐淡化,思绪又回到现实当中来了。他突然撤出搂着秀娘的那只手,急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关羽这一问,使秀娘也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向前踱了几步,用一种漠测的表情问关羽说:“长生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秀娘,我的秀娘。”
“不,我不是原来那个秀娘,我是……”
“你是……”
“我是秦宜禄的妻子!”
关羽一听这话,几乎是喊了起来:“不,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关羽无言,低着头,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好像都瘫软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愿这是一个梦。秀娘沮丧地立在屋子中间,喃喃地叙述着往事,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说给关羽听:
“你走了!无影无踪,无音无信。不久,爹爹死了,你的父母也死了,撇下我一个弱女子,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秦宜禄几乎是天天来,照顾我,纠缠我,要求我嫁给他,可我鄙视他的为人,我的心里没有他。
有一天,他给我送来米面,我不收,让他拿回去,而他却嘻嘻地笑着。我骂他是‘小人’,‘走狗’,他也不在乎,仍然嘻嘻地笑着。我看到这个样子,讨厌极了,突然怒火上涌,便上前去抓他的脸,把他的脸抓上几个血印。他默默地走了,有半年多没有来。
一天,他突然来又了,神色慌张地对我说:‘师妹,你还记得,再过一个月,是什么日子吗?’我心里一片茫然,没等我回答,他就亮出答案说:‘是吕熊的忌期,也就是说,吕熊被长生杀死一周年了。我在县衙中听到一个传言,说吕县令要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把你抓去,为他儿子殉葬,让你们在阴间作夫妻。
我听了这话很惊讶,但也不能断定这传言是真是假,所以也就没有作什么表示。接下来,他又说:‘师妹,我们走吧!离开这事非之地。’我说:‘走?到哪里去?’他说:‘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以安身立命!师妹,这几天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过去太懦弱了。太没有骨气了,不算是一个男子汉,这回一定要救你跳出火海。为了你,我豁出去了。’
我不相信他,所以没有答应跟他走。从此他天天来纠缠我,不断地向我报告坏消息。离吕熊的忌日还有半个月时,他匆匆地跑过来说:‘最近一两天,他们就要动手了。不赶紧离开这里,恐怕要来不及了。’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对他说:‘我可以跟你逃走,但要有个条件。’他问什么条件,我说:‘我们逃出去,作兄妹,不作夫妻,好吗?’他想了想,答应了我,于是我们便在当天夜里逃走了。”
秀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听她讲述的关羽,急忙问道:“你们怎么到了徐州?”
秀娘继续讲述道:“说来话长。我们一路向北逃去,到了晋阳①,正值并州刺史丁建阳招兵,秦宜禄便去应募,做了一名军吏。起初我们以兄妹相称,分开居住,他虽然不断地纠缠我,我却没有让他碰一下。后来我们得到一个从河北传来的消息,说是你在河北投了军,在和黄巾军交手时战死了。从那以后,我万念俱灰,又加上为生活所迫,同时也挡不住他的纠缠,只好和他成了亲。再往后,董卓进京,丁建阳也率兵到了京城洛阳,以后的时局变化,想必你是了然的吧?”
关羽说:“是的,后来吕布杀了丁建阳,投靠了董卓,然后又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再后来,董卓的部将李催、郭汜打进洛阳,吕布又逃到了关东。你们就这样随吕布到了关东,是吗?”
“是的,最近吕布又被曹孟德打败,投奔了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们也就随吕布到小沛来了。”
关羽听秀娘讲述了这一番经历,简直已经到了悲愤交加,难以自制的程度,他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说:“命运这么捉弄人,我顾虑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早有顾虑?”
“是的,我逃亡在外,最不放心的是秦宜禄,果然如此!这个小人,我要找他去算帐!”
说着,拔出佩刀,疯狂地向外跑去。跑到秦宜禄的住处,那门虚掩着,关羽猛力地推开门,一跃而入。这时秦宜禄的酒力已经消退了不少,闻声一跃而起,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出来是关羽。
关羽一刀砍过来,秦宜禄一跳闪开,急忙操起墙角上立着的大戟,一边招架,一边喊道:“长生,你这是干什么?”
关羽愤怒地大喊:“你为什么夺去我的女人!”
秦宜禄大声地辩解说:“你离家十二年,音信全无,若不是我救了她的命,她早已死在县令之手了。”
秀娘哭喊着跑过来,跳在二人中间,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不要打了,先杀了我吧!”
这时关羽手软了,停止了挥刀,以刀拄地,秦宜禄也住了手。一伙人闻声赶至,有吕布的将领张辽、高顺、宋宪等,大家把关羽劝回馆驿,张辽陪关羽过夜,二人抵足而谈,直到雄鸡三唱,东方发白。
5
几天后。
夜里,关羽凭几在烛光下阅读着《春秋左传》。虽说他手里拿着书,眼睛看着书,书中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只觉得有许多黑点在眼前跳跃着。此时,关羽心中仍然萦绕着白天的那些影像和言语,主公单独把自己和张益德找去饮酒,三个人回忆着往日的经历,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也谈到了自己和秦宜禄争斗的事。
主公说:“今天吕布派他手下的大将侯成来见我,把那天你与秦宜禄争斗之事通报给我,并和我约定,各自约束部下,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以免影响双方的团结。云长,我们在涿县拉起义兵,至今已十多年了。经过多少坎坷,付出多少心血啊!现在总算初具规模,在群雄角逐的局面中,占有一席之地。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岂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而不能自拔?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主公此言一出,关羽马上便表态说:“士为知已者死,今后当以主公的事业为重,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那风花雪月之事,何屑一顾哉!”
关羽正沉思着,忽觉有一股清风袭来,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是秀娘。
关羽迷惑不解地问道:“夜静更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秀娘自己坐下来,述说着自己的来由:“吕布派秦宜禄外出筹措粮草去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才会回来。我特地从小沛坐车到这里来看你,傍晚时带几名随从进了城,借住在民家,为逃避别人耳目,特在这夜静更深时来看你。”
关羽冷冷地说:“秀娘,不,秦夫人……。”
秀娘更正他说:“不,我姓杜,人家都叫我杜夫人,我反对秦夫人这个称呼。”
关羽说:“好吧,杜夫人。你已落花有主,我俩缘分已绝,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秀娘一听此言,马上泪如雨下,呜咽着说:“不,长生哥,我们的缘分没有断,既然你还活在世上,我们就应该重续前缘!那天发生的事,我怕极了,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可是事后一想,我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拦你?如果那时你一刀结束了秦宜禄的性命,该有多好!是的,他救过我的命,但那也是他设置的一个圈套啊!长生哥:你了解我的处境吗?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嫁了那样的一个男人,怯懦、自私、善于趋炎附势,没有一点骨气。吕布是个好色之徒,部下的妻子只要稍有姿色的,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关羽一听这话,气极败坏地问道:“你也……”
秀娘继续呜咽着说:“是的,这是身不由己的。秦宜禄非但不能保护我,还厚颜无耻地牵线搭桥,吕布什么时候需要,他就什么时候乖乖地把我送上门去。他本来没有什么本领,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都在诸将之下,但就凭着这一招,他就成了吕布手下的大红人,与张辽、高顺等名将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关羽愈听愈生气,愤愤地插话说:“吕布自有妻妾,还要染指部下的妻子,真是岂有此理!”
“吕布有一妻二妾,正妻平平无奇,两个妾却都是美如天仙,其中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貂蝉,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她原先不是董卓的侍婢吗?”
“是的,他与貂蝉二人原来就有染,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后,把貂蝉纳入房中为妾,随了自己的心愿。可是,吕布是个色魔,只是玩玩而已,对貂蝉也不会有什么真情的,现在她不是也失宠了吗!”
关羽狠狠地说:“吕布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个玩弄女人的恶棍,日后必然要不得好死!”
秀娘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深情地对关羽说:“长生哥,你带我走吧!”
“走?到哪里去?”
“走得愈远愈好,那里没有秦宜禄,没有吕布,没有官场的倾轧,没有战场的厮杀,你卸下甲胄,还是那个打鱼的长生,我脱去锦绣,洗去铅华,还是那个渔家女秀娘……。”
秀娘的话,马上得到了关羽的共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话头,于是二人形成了富有诗意的对话:
“我打鱼,你织布补网。”
“与江湖波涛为伍。”
“与清风明月为伴。”
“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
“你打鱼归来,我给你炖鱼温酒。”
“在月夜,你偎依在我的怀里,听我讲春秋时代的故事……”
两个人愈说愈激动,勾起了往日那温馨的回忆,复苏了过去的脉脉深情。秀娘慢慢地走近了关羽,突然偎依在他的怀里,关羽紧紧地抱住她,似乎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夜更深了,外面传来了更鼓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忽然,刘备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关羽的理智立刻复苏了,于是放开了秀娘,站了起来,有些严肃地说:“不,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
秀娘闻言,好像从睡梦中惊醒,困惑不解地说:“怎么?你嫌弃我?是的,我已不是玉洁冰清的女人了……”
“不,我不嫌弃你。可是,你毕竟已经是秦宜禄的妻子了。而且,更重要的……”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以超越我们的爱情?”
“我追随刘豫州多年,要与他生死与共,共创大业,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岂能一朝食言,离他而去?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总要以事业为重。《春秋左传》上有‘三立’之说,关某纵然不能立德、立言,也应当立功啊!”
这时他方才的似水柔情突然一扫而光,又冷漠地对秀娘说:“对不起,师妹,不,杜夫人,夜深了,在这里多有不便,请离开这里吧!”
听了关羽的一番话,秀娘万分失望,情绪一落千丈,好像突然从高高的山顶落入了万丈深渊,她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踉跄地跑了出去,夜风中飘荡着她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天啊,我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第二部分第三章 力除万难(1)
第二年,建安元年(公元196年)。
山脚下,时令到了冬天,山上的树叶已经脱落,山前山后,蒿草枯萎,天边挂着淡淡的白云,远方的屋舍升起了炊烟。不知一群什么鸟儿,扑楞着翅膀升上了天空,鸣叫着向白云的方向飞去。
刘备的临时营寨依山脚而建,鳞次栉比的大小帐篷坐落在枯木衰草之中,营寨被竹木栅栏围着,前面的地方插着密密匝匝的鹿角①。
张飞无精打采地走进关羽的营帐,后面跟着一名士兵,士兵一只手提一个酒葫芦,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瓦罐。
张飞一进来,见关羽正在读书,用洪亮的嗓门儿说道:“在帐中呆得很烦闷,特意找你来饮酒解闷。”
然后回过头来对那士兵说:“把东西放下,回营去吧!”
士兵应声把东西放在几案上,便退出去了。
张飞指着瓦罐说:“你猜这是什么?”
“狍子肉?若不就是兔子肉?”
“昨天我出去打猎,什么也没有打着,哪里来的那些肉?这是麻雀肉,我派出几十名士卒出去扑捉,才抓来这么些,不过,这东西比狍子肉和兔子肉都香啊!”
说着,二人对饮起来。
张飞看了看关羽刚刚放下的书说:“云长兄,读的什么书?还是你那总也看不完的《春秋左传》吗?”
“是的,这书是百读不厌的。其中谋略甚多,对我们是很有用的。”
“这书里既有那么多谋略,你为什么不能帮助主公对付吕布,而上了那么大的当?”
关羽一听他提起吕布,就觉得心里堵的慌,愤愤地说:“当初吕布被曹孟德打败,走投无路,来投靠主公,我是坚决反对的,认为这个反覆无常,不仁不义的人,你收留下他,就等于引狼入室,必遭其祸,可主公不听啊。结果怎么样?我们出去迎击袁术,他就乘机袭取了下邳城,夺取了徐州……”
张飞就怕有人提起这件事,这好像揭了自己的伤疤,他用内疚抱歉的口吻说:“这事都怨我,是我坏了主公的大事。主公留我守下邳,本来是对我寄以厚望的,不想我酒后与曹豹争吵起来,声言要杀死他,这个陶谦的旧部下,地方上的实力派,就引来了屯兵小沛的吕布,乘机夺取了下邳……。”
关羽啃着麻雀的骨头,呷了一口酒,安慰他说:“翼德弟,你不要过于自责,其实吕布早就有夺取我徐州的野心,有了曹豹的事他要夺,没有曹豹的事他也要夺,曹豹的事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事情是必然要发生的。”
张飞心事重重,大口地喝起酒来,他的牙齿好,用力地嚼着麻雀的骨头,嚼得嘎嘎作响。想到痛失下邳那件事,心里一阵阵发痛,唉声叹气地说:“主公走投无路了,派人与吕布讲和,吕布允许我们屯兵小沛,他自己在下邳做了徐州牧,竟然喧宾夺主了。”
关羽也唉声叹气地说:“唉,我们在小沛屯兵五个月,兵力又恢复到一万多人。我劝主公赶紧进攻吕布,夺回下邳,可主公却犹豫不肯动手。”
“大概主公是对的,吕布夺取徐州后,兵力日强,我们还无力与之抗衡啊!这不,吕布不能容忍我兵力之恢复,又来进攻小沛,把我们赶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山脚下来了!”
两个人愈说愈激动,愈喝愈多,都喝得醉醺醺的了。张飞忽然想起一件事,做出神秘的姿态问关羽说:“你那个情妹子叫什么娘来着……。”
“那不是我的情妹子,是秦宜禄夫人……。”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你们有过那个……她有信吗?”
关羽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帛递给张飞,张飞打开一看,那笔迹非常妩媚,上面写着:“长生兄……。”
张飞自言自语地说:“是的,你过去的字叫长生……。”
他小声地读了起来:“月夜诀别,梦绕魂牵。落落寡欢,度日如年。身在虎穴,脱身无力,风狂雨暴,叶落花残,悲夫!吾兄果心如铁石,不思援救否?临书依依,芳心已碎,翘首延颈,望断归鸿。师妹秀娘再拜。”
张飞读完信,叹息着说:“真是一个痴情女子啊!你写回信了吗?”
关羽深深地叹息着说:“几次想写回信,不知写什么才好。又想到:既然追随主公建功立业,就应该斩断儿女私情,以免贻误大事。”
张飞摇摇头说:“吾兄此言差矣,难道建功立业,就不要家室了吗?我看这个女人,与你是青梅竹马,几经磨难,对你仍然痴心不改,这是很难得的。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设法把她营救出来,结成美眷。”
二人正在饮酒谈话,一个军吏进来报告说:“二位将军,主公召集诸将吏在中军大帐议事,请速去赴会。”
二人闻言,急忙整理一下服装与仪表,共同向中军大帐走去。
2
关、张二人进了中军大帐,见主要的人物全到了。刘备坐在中间,两侧有孙乾、简雍、糜芳等。看来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谁也不说话,仿佛室内的空气已经凝固了。二人被这气氛所感染,屏着气息,悄悄地坐下。
良久,还是糜竺首先打破了沉默说:“主公,我们又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了,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归附曹公。”
刘备沉思了片刻说:“数月之前,曹孟德挟持天子定都于许县,挟天子以令诸侯,力量空前强大起来。如果说吕布是豺狼,他就是猛虎,我们刚刚避开狼窝,岂可再入虎穴。”
刘备的话,正合关羽心意,他补充说:“何况曹孟德挟持天子,已有篡国的兆头。主公乃汉室的后裔,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岂可附庸于乱臣贼子!”
糜芳说:“云长之言差矣。如今天下逐鹿,强者为雄,我们投靠曹操,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安身自保而已,日后有机会,还可以脱身自立嘛!”
关羽见糜芳公开反驳自己的观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粗声粗气地说:
“投身曹操,就是同流合污,有什么脱身自主可言!你这纨绔子弟,一点骨气也没有,误导主公,实实可恶!”
关羽的话,也让糜竺听了很刺耳,他很不高兴地说:“云长,我们研究问题,以理服人,不要意气用事,纨绔子弟又怎么了?”
刘备见关羽与糜氏兄弟要吵起来,急忙排解说:“二位糜君虽是纨绔子弟,并没有纨绔子弟之恶习,对我军贡献甚大。前者我们去进攻袁术,吕布乘机夺取了下邳,我军正在困顿潦倒之时,子仲(糜竺)回归故乡,带回来奴客二千人和巨额的金银货币助军,使我军得以重新振兴起来,这是功不可没的。现在我们研究何去何从,这是事关我军命运之大事,大家有什么意见,应该言无不尽,不要说些有伤团结的话。”
刘备这么一说,关羽也就安静下来了。
简雍对关羽说:“云长,你熟读《春秋左传》,自然会知道晋国的故事:重耳走国,多年寄人篱下,后来还不是回国即位,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吗?!大丈夫如同一条龙,可隐可现,可屈可伸,只要雄心不泯,早晚是会出人头地的。”
接下来,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主张投靠曹操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主张回军攻击吕布者有之,主张静以待变者也有之,一直争到深夜,也没有什么结论。
过了两天,刘备经过反复权衡,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暂且投靠曹操,借曹操之力回击吕布,以后再根据形势变化,相机行事。
于是便派孙乾和糜竺为使者,到许都去见曹操。到了年末,二人从许都回来了,给刘备带回了豫州牧的印绶,说这是朝廷任命的。曹操还通过二人捎来口信,让刘备率部进驻沛国,在那里招募士卒,储备粮草,准备与曹操共同诛除吕布。
3
建安3年(公元198年),沛国相县①。
春天到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在郊外的校场上,关羽、张飞率领士卒进行训练,今天练的是阵法,关、张二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黄旗,黄旗一挥,队列就要发生变化,或金龙摆尾,或一字长蛇,极尽出神入化之妙。
中午已过,将士们都已饥肠辘辘,关羽宣布训练结束,结队回营。
关、张二人骑马走在队伍的后面,忽然有一名斥候骑着快马跑来,向二人报告说:“有一小股人马,从东北方向沿着一条荒僻的小道而来,人衔枚,马勒口,偃旗息鼓,悄然前进,好像要偷偷越境的样子。”
关羽问道:“可知是何方人马?”
斥候回答说:“还不太清楚,好像是吕布方面的人马。”
关羽和张飞商量了一下,下令原队两千人马转向东北方向进发,这名斥候则走在队伍的前面引路,他不走大道,把队伍引入一条荒僻的小路。
走了约有十里之遥,见前面烟尘泛起,有一小股人马迎面而来,渐走渐近,已经看清了为首的一员将领的模样。
关、张二人认识此人,原来是吕布手下的大将高顺,他生得身材高大、面目黝黑,是一个很魁梧的北方汉子。只见他在马上横矛施礼说:“二位将军,久违了,一向可好?”
关、张二人并未答礼。关羽冷冷地问道:“你带领人马,意欲何往?”
高顺见关、张二人带来的人马甚多,来势汹汹,料到已经很难混过这一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关、张向对方的队伍仔细看去,只见许多马匹上都驮着箱子、口袋等物。
关羽厉声问道:“这些马匹上驮的什么东西?”
高顺知道说谎也没用,只好从实说道:“不瞒二位将军说,我们奉了温候之命,到河内去拜会张杨太守,请他帮助购买马匹,驮的都是金银货币。现在从贵地借道而过,还望二位将军念在过去同盟的份上,放我们过去。回来时仍然在这里经过,所购买之马匹,任凭你们选其精良者留下,作为借道之费。”
关、张二人一听这话,更为气愤。
关羽厉声地说:“看在同盟的分上?笑话!吕布一再见逼,使我主公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还有什么同盟可言!今日你乖乖地把金银货币留下,尚可以饶你不死!”
张飞也厉声地补充说:“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高顺也是一条血性汉子,方才是不得已而央求,见对方毫无通融之意,登时火冒三丈,便挥矛来战关羽与张飞,双方兵将就交起手来。高顺带来的这一百多名士卒,怎能抵得住关、张的两千人马?战了不到几个回合,高顺手下的士卒伤亡惨重,所带的金银货币尽被夺去,他只带着二、三十骑逃回下邳去了。
关、张二人甚是得意,命士卒们把沉甸甸的金银货币分驮在马上,回到中军帐,向刘备报捷。
不料刘备听到这消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又惊又恼地说:“你们坏了我的大事!来到沛国之后,我对你们怎么说的?” 二人垂着头,不说什么。
刘备继续说:“曹孟德虽然安排我在这里当了豫州牧,但这里离徐州不远,我们还要提防吕布。虽说我们的兵力已经有所恢复,但我们还是抵不住吕布的。现在要采用韬晦之计,不要与吕布轻开战端。等到我们羽翼稍为丰满之时,才可以与曹孟德联手,相机而全歼之。如今过早地惊动了他,我们就很被动了。”
关、张闻言,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敢再说什么。坐在刘备身旁的糜芳白了关羽一眼说:“违抗命令,挑起战端,就该……”
糜芳的话音还没落,刘备就赶紧向关、张摆摆手说:“好了,回营思过去吧!……看来吕布是必然要出兵报复的。”
关、张唯唯而退。在出帐前,关羽狠狠地瞪了糜芳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先不要神气,走着瞧吧!”
第二部分第三章 力除万难(2)
这件事果然惹恼了吕布。不久便派大将高顺和张辽来进攻相县。刘备向曹操求救,曹操派夏侯 率军来救,却被高顺和张辽杀得大败。
高顺和张辽率军围攻相县数月,9月攻破了相县,刘备率兵逃走,刘备的甘、糜二夫人被吕布俘获了。刘备再一次向曹操求救。
十月,曹操亲自率兵东征吕布,在梁国地界与刘备的军队相遇,于是共同东进,把下邳围了个水泄不通。下邳城外帐篷林立,工事相连;城墙上则有许多士卒严密防守,气氛非常紧张。
入夜,曹操的中军帐中灯火辉煌,正在举行宴会。曹操坐在正位的左侧,刘备坐在正位的右侧,算是与曹操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这是曹操对刘备的最高礼遇。下面有长长的两排几案,左侧是曹操方面的文臣武将,主要有荀攸、郭嘉、夏侯、于禁等;右面是刘备方面的关羽、张飞、糜竺、孔乾、简雍等。
饮酒中间、刘备叹口气说:“这次吕布倾其全力进攻沛国,我军实力悬殊,被一举击溃,我的甘、糜二夫人也被吕布掠去了。多亏明公及时带兵前来,不仅打掉了吕布的嚣张气焰,还包围了下邳城。否则我的处境将更加困难了。
身材矮小、二目炯炯有神的曹操呷了一口酒,安慰刘备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豫州不必为此次失利忧心。我自起兵以来,至今已经十年了,打过许多败仗,受过许多挫折,但只要壮志不改、雄心永在,总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吕布倒行逆施,天人共愤,必将众叛亲离,一败涂地,豫州就在这里看他怎样失败好了。至于二位尊夫人被掠,那也不必深忧,不久下邳城破之日,就是你们夫妻团圆之时。”
经过曹操的一番开导,刘备的心情便舒畅一些了。
曹操身后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手持一把长柄宽刃的大斧,这个人名唤典韦。
曹操在与刘备交谈时,提起典韦,颇有自玄之意。只听他说:“典韦君臂力出众,武艺高超,有万夫不当之勇。军中的牙旗又长又大,好几个人都立不起来,只有典君能用一只手把它立起来。作战时手持一把双刃大戟,足有八十斤重,因而军中流传谣谚说,‘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在濮阳与吕布军交战,大战正酣时,竟丢了掀盾牌,手持十余戟,大呼而前,投掷敌人,所遇无不应声而倒。”
刘备连忙说:“典君真乃奇人也。明公有此良将,何患吕布不灭,功业不成!”
曹操看了看下面的关羽和张飞,发现这二人都非常英武威壮,忙指着二人问刘备说:“这二位壮士是……”
刘备连忙介绍说:“五绺长髯的那位姓关,名羽,字云长;紧挨着他的那位姓张,名飞,字翼德,二人都被称为万人之敌,在万马军中能取上将首级。”
曹操又仔细地端详着二人,连说:“好!好!豫州有此二将作为臂膀,日后建功立业有何难哉!”
刘备接下来说:“明公有所不知,云长和翼德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曹操好奇地说:“是吗?愿闻其详。”
刘备说:“当年黄巾军造反,我在涿县招募兵勇,云长和翼德相继来投,从此便不离左右了。有一次,在平原地界遇到敌军,一场恶战之后,我受伤坠马,混杂在死人堆里装死,得以瞒过敌兵。到了夜里,敌人已经远去,可我伤势严重,躺在那里不能动弹。我的伤口痛得很厉害,鲜血渗入身旁的泥土里,湿漉漉的一大片。我想,这下子算完了,在这空旷的田野上,谁会来救我呢?忽然有呼唤‘主公’的声音,由远而近。我听出来那是云长和翼德的声音,便呻吟着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寻声而至,总算找到了我。然后由翼德守护着我,撕开身上的衣服,给我包扎伤口;云长去了多时,从农家找来一辆马车,把我拉回了营地。明公,你想,那时若不是他们救了我,我还会有今天吗?”
曹操听了,感慨地说:“人生在世,贵能遇到良朋益友,建立功业,难得腹心股肱啊!”
这天夜里,刘备和曹操谈得很尽兴,酒也喝了不少,直到过了午夜,才散了席,各自回营休息。通过这次聚会,曹操对关、张二人有了很深的印象,觉得二人对刘备的忠诚以及刘备对二人的信任倚重都是很难得的,单凭这一点,刘备就是不能忽视的。
5
转眼到了年末,下邳城被包围两个多月了。城中军粮已尽,将士都失去了斗志。吕布硬着头皮,带兵出城突围,被曹兵顶了回去,从此就再也不敢出来了。曹操攻城屡攻不下,自己的军粮也发生了危机,他也失去了信心,想要撤兵回去,多亏郭嘉和荀攸的劝阻,他才支撑下来。荀攸和郭嘉建议决开城外的沂水和泗水灌城,曹操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命令士卒决开二水,下邳城被浸泡在水里,城里的军民需要乘船出行,吕布的处境更加危急了。
关羽百无聊赖地坐在营帐中,心事重重,此时他心中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秀娘,她被围在城里,处境如何,实在是难以想象,本来自己早想割断这份情丝,但就是丝丝缕缕地难以割断。
正在关羽出神地遐想时,士卒进来报告:“有人求见,说是将军的故人。”
关羽一时猜不出来是谁,只好说了一声“请!”一个人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张辽,只见他还是原来那种雄悍威武的样子,只是稍稍显得有些憔悴与疲惫。
关羽想起前不久他和高顺来进攻相县的情况,还余怒未消,冷冷地说:“你怎么来了?”
张辽明白关羽冷淡自己的原因,便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过去我在吕布麾下为将,自当为他征战,可是我们虽然处在两个阵营之中,仍然是朋友。这回我们处在一个阵营了,自然更应当重叙朋友之谊。”
关羽困惑不解地问道:“你是说……”
张辽应声说:“我出城投降了曹公,我们不是又处在一个阵营了吗?”
关羽仍然不太愿意搭理他,只是淡淡地说:“噢,那好。”
张辽觉得很尴尬,找个地方自动地坐下,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吕布乃是无义之徒,小人之辈,可惜我过去明珠暗投,还执迷不悟,如今总算弃暗投明,改事明主了。”
张辽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下邳被围了将近三个月,城内粮尽,士气低落,吕布处在众叛亲离的困境中,惶惶不可终日。他的部将侯成、宋宪、魏续等都有降曹之心,近来吕布也想投降,只是受到谋士陈宫的阻挠,未能实现。自从水灌下邳之后,防守更加困难,城破之日就在眼前了。”
张辽见关羽仍然不愿意搭言,便站了起来,很无奈地说:“你对故人如此冷遇,我只好告辞了,不过我是受人之托而来,看来是多此一举,自找没趣,那就算了!”
说着便往外走,关羽忙追上去说:“文远,留步!”
张辽停了脚步,关羽忙问道:“你受何人所托?”
张辽做个鬼脸说:“你的心上人———杜夫人。”
关羽一听这话,态度马上转变了,走上前拉住张辽的手,抱歉地说:“文远,我这两天心绪不佳,对你并没有别的意思,慢待之处请你原谅,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说着,热情地拉着张辽坐下,关切地问道:“她好吗?”
张辽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个弱女子,生活在危城之中,其困苦无助之状可想而知。”
“可是毕竟还有秦宜禄保护她啊,秦宜禄好歹是个将军,比一般军民总会好一些。”
“秦宜禄早已离开了下邳,并不在城里。”
“他上哪里去了?”
“两个多月之前,在下邳被围之初,吕布派他到寿春袁术处求救兵,可是袁术始终没有派来一兵一卒,秦宜禄也杳无音信。后来吕布又派出使者设法出了城,再到寿春去催促袁术发兵,使者回来,再也进不了下邳城,在城下用箭把一封信射入城中,信上说,袁术不敢与曹公交锋,百般支吾,不肯出兵,还给秦宜禄娶了一个汉朝宗室的女人为妻。秦宜禄在南方安了家,也就不想回到这危城来了。”
关羽一听这话,关切地说:“这样一来,秀娘的处境不是更加艰难了吗?”
张辽叹了一口气说:“是的,不仅生活困窘,还要受吕布的纠缠……”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关羽说:“我出城之前,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消息,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我,让我设法交给你。”
关羽接过信,急忙打开观看,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熟悉的纤秀妩媚的字体,字里行间都渗透着无限的相思与哀怨:
“长生兄鉴:与君别后,思念日殷;天高地阔,鱼雁渺茫;本自伤怜,又罹战祸,隔断城池,幽明异路;夫君庸碌,临淮不归,妾心依依,唯念故人。城破在即,前程难卜;君如有心,速思拯救。秀娘泣拜。”
关羽读了信,情绪很激动,心绪也很复杂,有欣喜,也有担扰。欣喜的是,秦宜禄已经离开了秀娘,在淮南另立了新家,这对自己和秀娘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重新结合的机遇,而且秀娘对自己的怀念与企盼之情,已经跃然纸上,自己怎能轻易地错过时机呢!担忧的是,城破之日,秀娘和其他女眷一样,会成为战利品,被围城的将士所掠夺,曹军处于强势,我军处于弱势,她多半会落入曹军之手,那时再想从虎口中夺回来,就很困难了。
张辽的告辞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见张辽立起身来要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问张辽说:
“文远,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还忘了问你,吕布进攻沛国时,掠去了我家主公的甘夫人与糜夫人,至今下落不明,我主公为此日夜忧心,不知这两位夫人的近况如何?”
张辽说:“二位夫人很安全,吕布并没有对她二人无礼,而且还妥为保护。他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对你家主公的眷属还是很有分寸的,请告诉你家主公,让他放心好了。”
第二部分第三章 力除万难(3)
张辽走后,关羽急速来到刘备的帐中,首先向他报告了张辽带来的有关甘、糜二夫人的消息,请主公放心,然后和刘备商量拯救秀娘之计。
刘备早就知道关羽和秀娘的事,他想了想说:“这件事只要曹孟德肯帮忙,答应在城破之后把秀娘赐给你,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关羽领悟,便积极寻找机会。一天,关羽随刘备到曹操营中议事,曹操在和刘备的交谈中,提到了城破之后的一些设想,谈到城中的女人,他对刘备说:“城中有一个美女,名叫貂蝉,不知豫州可听说过吗?“
刘备说:“此人因为与董卓之死有关,几乎是家喻户晓,我岂能不知道。”
“她长得异常美貌,不然怎会掀起吕布和董卓之间的醋海波澜呢!人称她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可与春秋时的西施和前汉的王昭君相媲美,乃天下尤物也。”
刘备微笑着说:“这样的尤物,城破之后不是成为明公的掌中之物了吗!”
曹操眨了眨他那睿智而又狡猾的眼睛,摆了摆手说:“哪里哪里,豫州也为征讨吕布尽了力,一旦城破之后,城中的金帛子女,自然可以分享。”
刘备说:“备已有甘、糜二夫人,再无非分之想了。不幸她俩被吕布掠去,至今下落不明,这是备的一块心病啊!”
曹操慷慨地说:“豫州不必为此忧心,一旦城破之后,自可破镜重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刘备闻言,忙对曹操表示谢意。曹操沉吟了片刻说:
“听说云长尚无家室,城破之后就把貂蝉赐与云长好了。”
刘备忙乘机说:“可云长有意中人在城内,他日夜思念的是那意中人,心里哪有什么貂蝉?只望日后明公能成全他与意中人结成美眷,他就感戴明公的大恩大德了。”
曹操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说:“想不到云长虽是武人,却也不乏儿女情长。不过这并不奇怪,自古就有英雄爱美人的说法嘛!”
接下来,曹操端详了一下关羽,用幽默的口吻对他说:“云长,你的意中人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站在刘备身后的关羽,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对曹操说:“就是吕布手下的将领秦宜禄之妻,名叫杜秀娘。”
曹操一闻此言,感到有些困惑,急忙追问道:“秦宜禄的妻子,怎么会和你有染?”
说到这里,他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似有所悟地说:“噢,是了,大概是吕布投靠豫州期间,你和那个女人勾搭上的吧?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谁还没有一点风流韵事呢?”
关羽赶紧解释说:“想关某乃一介武人,生性愚钝,不识风月,哪有什么风流韵事。事情是这样的,关某年轻时,在家乡曾随一位隐士学书习剑,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们已经订了亲。我杀了霸占她的仇人,逃亡在外,由于阴差阳错,她和秦宜禄结了婚。”
曹操听了关羽的陈述,绺着胡子,点着头说:“噢,原来如此!不妨事,但等城破之后,我杀了秦宜禄,把那女人赐给你好了。”
关羽说:“不劳明公动用斧钺之刑,现在秦宜禄并不在城中,他早已投到袁术那里,袁术又为他娶了一个汉家宗室的女人为妻,他在淮南又成家了。”
“那就更好了,你的意中人既然已经被遗弃,你们重续前缘,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关羽见曹操已经应承,态度非常友善,他原来的顾虑便完全打消了,又毕恭毕敬地说:“明公能成全此事,关某没齿难忘!”
曹操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吧!我说话算数,你们的遭遇很不幸,绝不能再让你们劳燕分飞了。”
说着,他从几案上拿起木简和笔,问关羽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杜秀娘。”
“噢,杜……秀……娘。”曹操嘴里念叨着,就把这三个字写到木简上了。
当天夜里,关羽思念着秀娘,翻来覆去,久久地难以合眼。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梦见的还是秀娘。
他看见秀娘落入一个黑洞洞的深渊中,急忙跳下去援救,终于把她捞上来了,上了岸还紧紧地抱住她不放,怕再失去她。好久好久,他放下了她,给她换了一套漂亮的衣服,拉着她走进了一个大厅,大厅的墙壁上贴的都是红喜字,原来这是成亲的花堂。亲朋好友蜂拥而入,他俩在喧嚣的祝福声和鼓乐声中拜了堂,然后用彩绸拉着新人走进布置一新的红彤彤的洞房,但他拉着彩绸的手还没有松开,新人却不见了。
他疯狂般地跑出户外,高喊着:“秀娘!秀娘!你在哪里?”但没有回声,也见不到她的影子。他上了天,入了海,翻越了高山,涉过了大河,走过喧闹的市集,走过幽静的乡野,在雨中飞奔,在风中呼号,就是找不到秀娘。
从梦中惊醒时,全身热汗淋漓,脑袋发胀,腰腿酸痛,非常疲乏。关羽自言自语地说:“唉,这是怎么了!”
7
吕布的投降,比关羽预料的要快一些。与曹操谈话不过三天,吕布的部将侯成、宋宪、魏续等捆绑了陈宫,打开了城门,率所部出城投降。曹兵从城门蜂拥而入,吕布见势头不妙,率领一部分亲兵登上了一个城楼———白门楼,曹兵随即把白门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吕布走投无路,只好走下城楼投降。
刘备和关、张的驻地离白门楼较远,他们听到吕布投降的消息也赶紧率兵冲入城内。只见城内乱哄哄的,有一些吕布的将领被押解着前进,他们手下的士兵都放下了武器,被集中到指定的地方看管起来。关羽最关注的是城中女人的情况,他常常看到曹兵押解着一些蓬头垢面的女人,不知去往什么地方,问一个曹兵: “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士兵答道:“曹公有令:吕布及其部下的女眷都要集中到北门里的几间大房子里。”
关羽打着马,跟随他们走到北门里的那个地方。那是两栋很大而又非常简陋的土房,里边透出浓浓的马粪味。押送女人的士兵对关羽说:“这是两栋马厩,吕布的军队被围了三个月,城内粮食用尽,马也快杀光了,所以才空了起来。”
关羽把马栓在一棵树上,走进了一栋屋子。这屋子窗户很小,光线昏暗,气味难闻,潮湿的地面上铺着乱草,有几十名女人蜷伏在乱草上,个个都是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只是眼睛都显得很大,并发出恐惧的,疑虑的寒光。
那曹兵对关羽说:“她们都是吕布的将吏的家眷,先集中起来,怎么处理还不知道,反正没有她们的好下场!”
关羽挨着个儿仔细辩认,并没有发现秀娘。又到另外的大屋子里去辩认,也没有发现她。关羽很失望,问两个看门的军吏:
“二位老兄:你知道有个杜夫人在哪里吗?”
高个子的军吏反问道:“杜夫人?哪个杜夫人?”
没等关羽回答,那个个头矮一些的军吏抢过话头说:“秦宜禄将军的夫人呗!那可是个出名的人物,城中有两个最著名的美人,一个是貂蝉,一个便是杜夫人。”
关羽忙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小个子答道:“听说城破之后,曹公马上派人把她接走了。”
大个子纠正道:“不,接走的是刘豫州的二位夫人。”
小个子对大个子白楞了一眼说:“哥们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豫州的夫人被接走了,那两个美人也被接走了。”
关羽急忙追问:“接到哪里去了?”
小个子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认识杜夫人?”
关羽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是我的亲戚。”
大个子说:“你不必担心,她被保护起来了。”
关羽很困惑,心里好像有一团乱麻在缠绕着,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
这天下午,曹操在白门楼附近吕布的中军帐中提审了吕布、陈宫和高顺。刘备也在坐,张飞则作为刘备的随从侍立在刘备的身后。关羽心绪烦乱地在到处寻找秀娘,没有随刘备同去。他寻找到天黑,也没有打听到一点儿确切的消息,晚饭后独坐在帐中,对着摇曳的烛光呆呆地出神。
张飞嘴里哼哼着河北小调,信步走进来了,坐定之后,向关羽介绍着今天审问吕布的情况,说得很详细;但关羽心事重重,在考虑着秀娘的事,并没有听进去,只是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印象,吕布是个软骨头,竟向曹操求饶,曹操好像要饶他不死,主公说:“明公还记得吕布是怎样事奉丁建阳和董太师的吗?”曹操听了这话,便下令杀了吕布。陈宫很有骨气,曹操有宽恕他的意思,他却头也不回地去就戮。
其中使关羽感受最深的,是这样一个片断,吕布对曹操说:“我吕布待诸将甚厚,而诸将在最紧要的关头却都背叛了我。” 曹操说:“你背着自己的妻子,去爱诸将的妻子,怎么叫待诸将甚厚!”
张飞述说到这里,关羽拍案而起说:“曹孟德可谓一语中的,一个主帅,与部下的妻子有染,怎能保证部下在紧要关头不背叛他呢?”
第二天,一个盛大的庆祝宴会在原吕布的中军帐中举行,曹、刘双方的文臣武将都前来参加,会上美酒飘香,佳肴杂陈,乐声悠扬,舞姿翩翩,好不热闹欢腾。曹操与刘备对坐在上席,曹操身边有典韦,刘备身边有关、张护卫。
宴会一开始,刘备就端起爵来对曹操说:“明公,我先敬你一杯,这有两层意思:一是,祝贺明公神机妙算,攻下了下邳城,斩了吕布、陈宫、高顺等人,立下了丰功伟绩;二是,赖明公之力,我得与两个妻子团聚,这酒聊以表示我的感谢之情。”
说着,双手把酒递了过去。曹操接爵在手,谦虚地说:“这两层意思,我都领情了。不过,这一,诛灭吕布,也有豫州的功劳;这二,帮助豫州与夫人团聚,是我应该做的。这酒,我倒是受之有愧了。”
说着,便把酒饮了下去。二人开怀畅饮,谈笑风生,气氛很热烈。提到了貂蝉,曹操兴致盎然地说:“城破之后,我命人寻到了她,虽然风尘满面,衣着不整,仍是光彩不减,惹人喜爱,真天仙也。”
刘备乘势问道:“敢问明公,将如何发落这个天下尤物?”
曹操笑而不答。刘备已经看出了曹操的心意,追问道:“难道明公有怜香惜玉之心,金屋藏娇之念吗?”
曹操只是不答,反而狂笑起来。关羽一见此刻所谈的是女人的话题,便在曹操止住笑声之后,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子问道:“明公,还记得末将所托之事吗?”
曹操忙说:“没忘,没忘!你说的那个女人,名叫……”
关羽忙说:“杜秀娘。”
曹操说:“是的,杜秀娘,我那木版上写着呢!你不要着急,我要继续为你找下去,你自己也找,大家都找,只要她还活着,总是会找到的。可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又处于危城之中,人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何况是一个弱女子呢!”
第二部分第三章 力除万难(4)
自从下邳城破之后,关羽每天都在到处打听秀娘的消息,刘备也派人四处寻找,张飞也忙得不亦乐乎,可是,十多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下落。一天傍晚,吃过了晚饭,关羽坐在帐中读《春秋左传》,因为思念秀娘,他的心中非常烦闷,书拿在手里却读不下去,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的小黑点在跳动,书上说的什么,却茫然不知了。
张飞带着满腔怒火走了进来,对关羽大声地喊道:“云长兄!你找的那个女人有下落了! ”
“噢!是吗?”关羽应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又惊又喜,书从手里滑落到地上。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道:“她在哪里?”
“在曹操那里。”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是听曹营中的一个老乡亲口对我讲的。”
“那么,我去接她!”关羽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飞拦住他说:“我的傻哥哥,你接什么!听说那天曹兵进城之后,曹操便派出几名亲信的军吏寻找主公的甘、糜二夫人以及貂蝉和杜夫人,她们很快都被找到了,都送到曹操那里去了。”
“有这种事!有一天我问曹操,曹操说还没有找到啊!”
“他在骗你。事实是:曹操把甘、糜二夫人送还给主公,貂蝉和杜夫人却被他纳入后房独占了!”
关羽一听这话,只气得火冒三丈,拔出佩刀,砍下几案的一个角,大叫着:“曹操!曹阿瞒!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和他拼了!”
张飞也拔出佩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拉着关羽说:“走!我们找曹操去算帐!”
刘备恰在此时走了进来,应声问道:“算什么帐?”
张飞把事情的始末向刘备述说了一遍。
关羽接下来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啊!我不杀了曹操,还算什么男子汉!”
刘备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先冷静一下,坐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再说。”
二人都不情愿地坐了下来,都把佩刀插回刀鞘里去,胸中的怒火却有愈烧愈旺之势。好久好久,三个人都不说什么。人称刘备“喜怒不形于色”,其实他正在努力地思考着问题,而且对这件事也很气愤,不过从表面上看,好像很平静罢了。还是刘备首先打破了这不正常的沉默的气氛,问关、张二人说:“你们这次前去,能杀了曹操吗?”
两个人没有回答,刘备接着说:“曹操身旁侍卫和亲兵甚多,防卫严密,你们是杀不了他的。”
二人只是坐在那里生气,仍然不搭腔。刘备又接着说:“再者说,从大局着想,现在还不应该和曹操把关系搞破裂了,还要忍让一些才好。”
二人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关羽咆哮着说:“忍让?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飞几乎要跳起来,用洪钟一般的声音对刘备说:“主公,恕我直言,敢情在城破之后,曹操派人找到了甘、糜二位主母,都还给了你。你们夫妻团聚了,可云长兄却让曹操夺去了心上人。如果二位主母让曹操夺走,你能忍让吗?”
感情内向的刘备,在张飞的责问之下,虽然心里也不平静,但外表上却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仍然心平地和地开导他们说:“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中,我多次失去妻子和儿女,这是你们都知道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能太想不开。你们二人追随我南征北战,东档西杀,已经十几年了,为的是什么?”
关羽强忍怒火,喃喃地说:“为的是辅佐主公建功立业,兴复汉室,重整河山。”
刘备说:“是啊,这就是我们的远大理想,也是一桩英雄业绩。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不仅可以抛家舍业,也可以割断儿女私情。如果总是儿女情长,就难免要英雄气短啊!”
关羽说:“撇开私情不讲,从国家的角度来说,曹操挟持天子,有篡夺之心,是我们兴复汉室的巨大障碍。为什么不及时除掉他反而要攀附他?”
刘备说:“这个我很清楚。但是在当今的群雄角逐中,曹操可以用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兵力也比较强大,除了河北的袁绍之外,是没有人能和他抗衡的。我们现在没有立足之地,处境相当困难,只有暂时攀附他这棵大树,以后再见机行事,徐图发展了。”
对刘备的这番意思,关羽仍然想不通,他不满地说:“我们不能特立独行,反而要仰他人鼻息,岂不太窝囊了吗?”
刘备笑了笑,平心静气地说:“这不过是韬晦之计而已,如果永远甘为人下,还算什么英雄?老子有一种思想,叫做相反相成,你们知道吗?”
关、张二人说:“愿闻其详。”
刘备说:“他告诉我们,你想要前进,就先后退;你想要拉紧,就先放松;你想要取得,就先放弃;依此类推。比如,我们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而在时运不济时,就不妨先攀附强者,暂时低声下气,甘为人下,这就叫韬光隐晦,亦相反相成之道也。”
刘备的这番话,关羽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在事后反复琢磨,他起码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为了酬答主公的知遇之恩,辅佐他建功立业,就应该先放下自己的儿女私情。如果在这时候和曹操闹翻了,岂不扰乱了主公的韬光隐晦的大计?不过,尽管如此,在此后的一些日子里,他的心情始终是沉重、郁闷和沮丧的,总觉得是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与自信。
时隔不久,孙乾和简雍根据刘备的授意,为关羽物色了一个妻子。她姓胡,是一个大家闺秀,虽然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因为时局动乱,仍然待字闺中。在戎马倥偬的环境里,婚事办得快捷而简单,在下邳城外关羽的军营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在刘备的主持下,39岁的关羽和25岁的胡氏拜了花堂,入了洞房,众人则藉机痛饮了一番,而对于刘备来说,总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1)
曹操和刘备在下邳住了半个月,曹操要回许都了,刘备本以为他会留下自己镇守徐州,结果却并非如此,而是以曹操自己手下的将军车胄为徐州刺史,带兵留守下邳,却把刘备带回了许都,给他一个左将军的头衔,让他在朝廷做事。
曹操在表面上对刘备很器重,也表示很友好,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但刘备心里明白,曹操不让自己留在徐州,是怕自己在外面难以控制,会发展壮大,对他造成威胁;而带回朝廷,表面上对自己礼遇有加,实际上是把自己监管和控制起来了。
曹操的这种“御人之术”,明眼人一看便知,但刘备此时正处于逆境,除了逆来顺受,又有什么办法呢?
关羽随刘备回许都后,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知道秀娘一定是被曹操带回许都了,现在是在曹操的宅第里生活,同在一地,如隔天渊。她的处境如何?怎样适应曹府那复杂的环境?她是否还在想念自己?关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对曹操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上杀了他。对于刘备的“韬晦之计”他逐渐淡漠起来了。
一天,刘备随曹操在许都郊外打猎,关、张也随同前往。曹操带了很多人马,也带了几只猎犬。来到常有野兽出没的一片密林,曹操兴致很高,持弓跃马跑在最前面,刘、关、张紧随其后,他带来的众多人马则被甩在了后面。
忽见前面跑过几只梅花鹿,曹操打马紧紧追赶,几只猎犬飞快地跑在前面,刘、关、张也紧紧加鞭。关羽见后面的队伍还离得很远,而前面的曹操正在最佳的射程之内,便张弓搭箭瞄准了曹操,他的箭法很高明,只要右手一动,曹操多半就要没命了。但这动作被刘备看到,他飞马上前,用手中的弓打了一下关羽那拉弓的右手,那箭头便无力地落到地面上了。关羽转过脸来看了看刘备,刘备以目示意,让他不要这么干。关羽觉得失去了良机,很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此后刘备再也无心打猎,只是紧跟关羽,时时刻刻盯住他,以免出事。由于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这么好的时机,再加上刘备对他盯得很紧,这一天关羽也就没能实现乘机杀死曹操的愿望。
这次狩猎活动,曹操及其将领收获颇丰,猎取了獐、狍、鹿、兔、野猪、雉鸡等数十只,张飞也打到了一只鹿和一只兔子,刘备和关羽则因为无心狩猎而一无所获。在归途,曹操与刘备并马而行,他的兴致很高,眉飞色舞地谈古论今,对于今天可能发生的危险则是一无所知。
回来以后,刘备为瞄准曹操之事责怪关羽说:“云长,你怎么能那么干!若不是被我发现而及时制止,可就闯了大祸了!”
关羽愤愤地说:“曹阿瞒欺君窃权,乃是个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有何不可!”
刘备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云长啊,我多次对你说过,我们正在落魄之时,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既然是韬光养晦,岂可显露锋芒?再者说,曹操拥兵甚众,腹心爪牙甚多,我们寄居在他的地盘上,若没有一个能进能退的周密计划,是不可造次而行的。如果你今天杀了他,我们有在这里脱身的把握吗?”
关羽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刘备所谈的道理是对的,只是心中仇恨的火焰,却久久地不能熄灭。
2
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年末到建安四年(公元199年)6月,刘备等人在许都住了半年。刘备为了避嫌,总是深居简出,谢绝宾客,除了曹操请他上朝、议事、宴饮、下棋之外,几乎和任何士大夫都没有什么接触。在他们的住处附近有一块空地,旁边还有一眼水井,刘备就与关羽、张飞以及孙乾、简雍、麋竺、麋芳等人在这块空地上种菜,每天干着锄草、浇水、施肥、捉虫等农活,常常累得热汗淋漓,腰腿酸痛,关、张二人都想不通,有时还发怨言。
有一次,关羽放下挑水的担子,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们每天在这里种菜,形同老农老圃,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建功立业呢?”
刘备说:“云长,我们怎么会是种菜的人呢?但我们现在的处境,如在虎穴之中,必须装成庸庸碌碌,胸无大志的样子,以掩人耳目啊!”
有一次,曹操请刘备饮酒进食,谈论起天下的英雄。刘备提出了一些人,如袁绍、刘表、孙策等等,曹操只是摇头,然后从容地对刘备说:“这些人都算不了英雄,依我看来,如今天下的英雄,唯有使君与我曹操而已。”
刘备听了这话,不禁大吃了一惊,手中的汤匙和筷子都失落了。这时外面正在下雨,恰巧打了一个霹雳,刘备乘机为自己解释说:“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①。看来一震之威,竟至于这样!”
曹操听了刘备的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各怀心腹事,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事后刘备的心里很不平静,他想,曹操是骗不了的,果然把自己看做是和他争夺天下的对手了。
一天早朝之后,刘备刚要上马回府,有人在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豫州!”刘备回头观看,发现此人是车骑将军董承。董承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见附近没有人,小声地对刘备说:“今日是在下的生日,请豫州到府下小酌,不知可否赏光?”
这董承是献帝的祖母董太后之侄,他的女儿入宫做了贵人,他又是献帝的岳父,是和皇室关系最密切的外戚。刘备在许都本来不参加任何私人集会,但这次实在却不开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同他去了。
到了董府之后,又有三个人接踵而至,他们是:长水校尉种辑,偏将军王服和议郎吴硕。董承一声令下,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了上来。酒过数巡之后,董承竟嚎啕大哭起来。正在刘备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时,董承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对刘备说:“曹阿瞒欺君窃国,天子形同囚徒,汉朝老臣无不恨之入骨。头几天,天子把我召入宫中,赐给我衣带一条,回家审视,发现内藏密诏一道,命我联结朝中志同道合的忠良之臣,共谋诛除奸贼之计。在座的种校尉、王将军和吴议郎都愿意与我结盟,共图大事。今日又冒昧地把豫州请来,说明原委。豫州乃帝室之胄,想来不会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吧?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我已将此事全盘托出,豫州或告密,或中立,或加盟,就任凭尊便了。我等甘冒身死族灭的风险,已顾不了许多了。”
刘备闻言色变,用拳头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饭桌,把自己的酒杯都震倒了,万分激动地说:“我乃当今天子之宗亲,焉能坐视汉祚之零落而无动于衷?为了诛灭曹贼,兴复汉室,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众人见刘备表了态,心中的一块石头便都落了地。于是在座之人当即都割破了手指,把鲜血滴入酒杯中,一饮而尽,然后对天发誓:“同心协力,誓灭曹贼,如有二心,天人共戮!”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董承等人因为难以纠集更多的同志,实力非常单薄,一直没有发难。而刘备却因为曹操“论英雄”和“衣带诏”之事,心中很不踏实,觉得许都是个事非之地,不能再呆下去了。何况为了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寄人篱下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关羽和张飞,二人也认为,必须寻找机会,早日离开这里。
到了炎热而多雨的6月,机会终于到了。袁术在寿春称帝以后,军事上连连失利,内部也呈现出众叛亲离的势头,他在淮南难以立足,就度淮北上,想要途经徐州,北就袁绍。曹操唯恐二袁联合起来,难以击破,便命刘备督率本部和曹操手下的朱灵、路招的人马一共五千余人,到徐州去截击袁术。
刘备离开许都不久,曹操的谋士郭嘉和程昱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入帐拜见曹操说:“放刘备带兵出去,等于放虎归山啊! 他在外边必有异心,将对明公不利。”
曹操恍然大悟,非常后悔,但刘备已经走远,追不回来了。
刘备率兵到了徐州以后,前方的候骑报告说,袁术走在路上,死在了江亭,余众四散。这样一来,刘备等人截击袁术的任务已不复存在了。不过刘备并不想再回许都,而是兼并了朱灵、路招的大部分军队,打发他二人返回许都,又设计杀了徐州刺史车胄。这样便脱离了曹操,重占了徐州。
对于关羽来说,这次重返徐州,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半年以来,在许都的那股郁闷之气,算是完全消散了。但有时想到在许都的秀娘,又难免感到失落和惆怅。
3
下邳城。
入夜,全城静悄悄的,偶而传来巡夜的击柝①声。城墙上则是纱灯高挑,戒备森严,提矛持弓的军吏和士兵警惕地了望着城外。这是个苦难的城市,几年来屡遭战祸,特别是去年冬天,曹操进攻吕布,围城三个月,居民饿死的不计其数,现在已经很难听到鸡鸣犬吠之声了。
在原吕布的中军帐中,灯火通明,关羽和张飞在玩着投壶游戏,游兴正浓时,刘备进来了,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大家都玩得累了,便坐下来休息。
刘备问关羽:“有酒吗?”
关羽拿起几案上的铜铃,摇了几下,马上便有一名士卒走了进来,问关羽说:“将军有什么吩咐?”
关羽命令道:“到厨下端上酒肉来!”
少顷,酒肉端上来了,肉是狍子肉,是关羽和张飞出城猎取来的。于是三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交谈着。
刘备对关羽说:“明天我就带兵到小沛去,这下邳就由你镇守了。我任命给你的职务是行太守事②。当然,先代理一段时间,这是官场的习惯,我不马上对你实授,是怕别人有闲言碎语。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实授的。”
关羽请求说:“这下邳久经战祸,百废待兴,军事上防守的任务也很烦重。是否能把益德老弟给我留下,我们共同镇守下邳。”
刘备摆动着他那长长的手臂说:“不行。防守小沛更重要。如果曹操发兵前来,是要先打小沛的,小沛乃徐州的门户啊!这样吧,我把廖化给你留下,做你的主簿。此人颇有心计,而且非常忠厚老成,原来在军中做军正,执法公正不阿,颇孚众望,你是知道的。我离开下邳后,有他来辅佐你,我也就放心了。”关羽对廖化这人印像也很好,听说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张飞问刘备说:“主公,你看曹操在近期能前来进攻吗?”
刘备想了想说:“我们杀了他的徐州刺史车胄,重占了徐州,他岂能善罢甘休?不过,现在北方的袁绍调集了十余万大军,将要进攻许都,曹操的主力集结在官渡,准备阻击袁绍的大军。看来袁曹双方就要在官渡展开一场决战,曹操不大可能抽出兵力来进攻徐州,就是万一出兵进攻,曹操也不会亲自前来的。”
关羽说:“但愿曹操近期不来进攻徐州,我们也好争取时间招募一些士兵,壮大一下兵力。”
第二天清晨,全军用过了早饭,刘备就率领三千人马向小沛进发了,给关羽留下两千人马镇守下邳。刘备和张飞骑马走在队伍的中间,甘、糜二夫人各坐一辆张着伞盖的小车,紧随在刘、张的后面,关羽与廖化骑着马相送。关羽与刘、张并骑而行,廖化跟在关羽的后边。送了十余里,关羽才与刘、张依依而别,返回下邳。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2)
刘备走后不久,风声便紧起来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关羽就接连不断地接到候骑的紧急报告。说是,曹操亲自带兵下徐州,正在进攻小沛。从这天开始,下邳城里一片混乱,民众们扶老携幼纷纷出城逃难,各个城门都非常拥挤,人、马、牛、车争相出城,车轮声,马蹄声和人的呼叫声混成一片。因为曹操曾经多次血洗徐州,所以徐州百姓对曹操非常恐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形成一幅凄惨的流民图。关羽为了军事上的方便,下令关闭城门,不许百姓随便出入,但强大的人流竟冲开了城门,蜂涌地逃出城去,没有什么办法能挡住他们。
过了几天,下邳城里的百姓几乎逃空了,城门一带也就平静下来了。这一天,关羽起来得很早,用过早饭之后,正在军营里发着呆,廖化突然一阵风地走了进来,向他报告说:“曹操已经攻下了小沛,主公与张益德将军已经突围而去!”
关羽忙问:“不知甘、糜二位夫人的下落如何?”
廖化回答说:“听侯骑报告说好像甘夫人已随主公去了,糜夫人却陷入乱军之中,至今下落不明。”
关羽闻报,不禁大吃一惊,心情很激动,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过了四五天,廖化又急报:“适才候骑报告,曹兵已经到了微山湖畔,正沿湖南下,朝下邳方向前进。”
关羽闻报,更加吃惊,赶紧吩咐下去:全军上下严阵以待,昼夜巡城,加强防守。
到了第二天中午,军中刚刚用过了饭,曹操便率领大队人马到了城下,并立即攻城。关羽下令死守,将士们环列城上,箭像雨点一般向城下射去。曹操仗着人多势众,用云梯,冲车等攻城器具进攻,关羽命军士用火箭射,用石头砸,曹军的云梯、冲车有的被烧毁,有的被砸坏,登城的士兵多有伤亡。但他们前仆后继,不断地冲上城来。关羽军终于招架不住而全面崩溃,曹军有许多士兵登上城头,翻入城内,杀了守城之敌,打开了城门,曹兵便像潮水一般涌入城内。
关羽见大势已去,急忙骑上战马,带上廖化和几十名骑兵,保护着妻子胡氏的轺车,从北门冲了出去,大批曹兵在后面紧紧追赶。关羽一行人马登上一座土山,曹兵在下面把这土山包围起来。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山顶上还有一个亭子。关羽和夫人坐在亭子里的石墩上,廖化指挥士卒们围绕亭子布置一个防卫圈,下令,如果发现曹兵上山,就用箭射,用石头砸。但一直对峙到天黑,曹兵只是围而不攻。关羽一夜没有合眼,警惕着下面的动静,但整个晚上下面都是静悄悄的,曹兵还是没有发动进攻。
第二天中午,关羽正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一名士卒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报告:“有一人自称是将军的故人,要求见将军。”
关羽猜测来者定是张辽,便对士卒说:“说我有请!”
少顷,一个打着白旗的人穿过树木走了上来,关羽一看,果然是张辽,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他走进亭子,向夫人致意后,对关羽说:“云长,你受惊了!”
关羽阴沉着脸,没有说什么。张辽把篮子放在亭子当中的石案上,自己顺便坐在关羽对面的石墩上,从篮子里拿出酒葫芦,铜爵、熟牛肉和三双竹箸,摆好之后,把两只爵都倒满酒,先递给关羽一只,然后自己举起另一只说:“云长,我们喝酒!嫂夫人也吃一点。”
张辽先干了下去,又冷又饿的关羽也不假思索地干了下去,酒是热的,只觉得一股热流直沁肺腑,全身立刻暖和起来。夫人胡氏也非常饿,随着吃起肉来。关羽大口地喝着酒,狼吞虎咽地吃着肉,不时地用困惑的眼神看一看张辽,张辽也不时地看一看关羽,那眼神是善意的,还流露出一种怜悯之情。二人只是默默地传着眼神,谁也不说什么。过了好久,酒也喝干了,肉也吃光了,关羽忽然狂笑着说:“哈哈哈!好了,到阴间去也不是一个饿死鬼了!”
张辽露出尴尬的微笑说:“为什么会想到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没能建功立业,却要辞世而去,你甘心吗?”
关羽痛苦地低下了头,不作回答,少顷,问张辽说:“是曹公派你来的吗?”
“是的。”
“要我投降?”
对于关羽这一问,张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委婉地说:“曹公很爱惜人才,对你思慕已久,如能与他共事,定能以礼相待。况且曹公做的是汉朝的官,弘扬的是天子的政令,你追随曹公就是扶保汉朝,名正而言顺,何必犹豫呢?”
对于张辽的这些观点,关羽并不能苟同,但也不想争辩,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资格争辩这些问题呢?!他只好心事重重地低头不语,亭子里又寂静下来。
良久,关羽问张辽说:“文远,你知道我的主公的消息吗?”
“略有耳闻,不一定太确切,听说先是向南退走,后来又转道北上了。”
又过了良久,张辽见关羽内心很痛苦,思想斗争很激烈,不说降,也不说不降,只好试探着说:“云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和我共事了。我先下山向曹公报信,你在山上派人了望,只要看到我在山下晃动着白旗,你就带领夫人和部属下山,不要忘了手中也拿着白旗,然后和我共同去拜见曹公。”
关羽还是没有说什么,但却从张辽身边拿起了那面白旗,泪珠像泉水一般流淌下来。
5
下邳城。还是在原吕布的中军帐中,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宽敞明亮的大厅布置得华丽典雅。曹操坐在正中的几案上,四名侍女在旁边服侍着。两侧摆了许多几案,罗列着菜肴,面饼和水果以及各种酒器,坐着曹操手下的文官武将。右边的一个角落里是鼓吹(乐队),乐手们穿着艳丽的服装,吹打弹拉,各尽其妙,时而缓,时而急,时而悠扬,时而高亢。
曹操向鼓吹的班子摆了摆手,鼓乐声戛然而止,曹操举着爵,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地对大家说:“今天在这里设宴,是为了犒劳诸君。此次诸君随我出征徐州,戎马倥偬,非常辛苦。诸君的功勋,当请示朝廷,优加封赏。来,为了我们在徐州的胜利,干杯!”
干杯毕,曹操又说:“现在还要把关云长将军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曹操一面说着,一面指着坐在右侧第一条几案后面的关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着曹操的手势看去,只见关羽穿戴整齐,神态肃穆而又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敢仰视。
曹操接着说:“云长膂力过人,武艺超群,人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武将,听说他熟读《春秋左传》,关键的段落可以朗朗上口,这就更难得了。大家知道,在五经之中,唯《春秋》一经最难领会,而在《春秋三传》之中,《公羊》、《谷梁》二传不过是空言说经,宏大不经;只有《春秋左传》所记春秋史事翔实丰富,叙事生动活泼,使春秋一代史事流传至今者,诚左丘明之功也。而且此书寓意深远,旨在弘扬德礼,教诲忠义,云长熟读此书,可以称得起是儒将了。”
当年在许都时,关羽就常常见到曹操,可是一直对他心存忌恨,今日聆听了曹操对《春秋左传》的一番评论,才觉得此人深明古学,经纶满腹,不由得不对他肃然起敬了。
只听曹操又接下来说:“原来刘玄德在许都与我共事时,云长也跟随住在许都,所以在座的有不少人认识云长,此次玄德兵败徐州,负罪出逃,云长迷途知返,愿与我等共建大业,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说着,曹操又一次举起铜爵:“来,为了云长将军的来归,再干了这杯!”
大家举爵一饮而尽,关羽也只好随大家干了杯。今天曹操特别兴奋,不觉多喝了几杯,在酒力的作用下,他的话像大江的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流淌着:“当今之世,群雄角逐,强者为雄,有识之士弃暗投明者大有人在,我的帐下人才荟萃,也是博采兼收的结果。例如,荀文若(荀彧)为袁绍之谋士,荀公达(荀攸)为何进之故吏,张文远为吕布之部将,徐公明(徐晃)为杨奉之僚属,现在不都是集合在我的帐下,大家在一起和睦共事吗?云长为刘玄德之爱将,对玄德忠心耿耿,这是难能可贵的,士为知已者死嘛!云长,从今以后,我曹某和在座的诸君就都是你的知已了,大家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何患功之不建,业之不立乎!”
过了一会儿,曹操又谈到这次进攻徐州的事,得意洋洋地说:“为了阻击袁本初进攻许都,我已经把主力集中在官渡一线,大概刘玄德会以为我此时不能亲自领兵来进攻徐州吧?我断定他是会这么想的,可是他错了!袁本初多谋少决,遇事犹豫不定,我就是利用他犹豫不定的空隙,亲自带兵来进攻徐州的。刘玄德乃当世之英雄,不过他的算计却稍逊我一筹啊!”
席上,大家纷纷向关羽敬酒,关羽一一饮尽,并连声道谢。宴会持续的时间很长,席上的气氛甚为热烈。但关羽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除了应酬外,始终是一言不发,他很烦闷,并且感到非常愧疚,默默地在心里叨念着:“主公,翼德,你们在哪里?我关羽算是个什么人啊!”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3)
四月的一个夜晚,官渡①前线。关羽的军营里,灯火通明,丝竹交奏,十几名舞女翩翩起舞。关羽与张辽对坐饮酒,关羽心绪烦乱,紧锁双眉,他摆了摆手,乐师舞女全都退下。
张辽说:“云长,曹公送给你的乐师和舞女,难道你不喜欢吗?”
关羽淡漠地说:“他们的技艺都是很不错的,曹公的美意,我非常感激。你见了曹公时,请代我向他致谢。但不瞒你说,我的心情很不好,实在没有享受歌舞的雅兴啊!”
张辽说:“云长,你进入曹营两个月了,我就没见你有过什么好心情,总是闷闷不乐的,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帐外有清风明月,景色恬静幽雅;帐中有美女佳肴,曼舞轻歌。对我张辽来说,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可是你还是紧锁着眉头。”
关羽长叹了一口气说:“文远,你是我的知已,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心情?自从与我主公在徐州失散,被迫投归了曹公,我哪有一天高兴过?什么清风明月,美酒佳肴,轻歌曼舞,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能缓解我内心深处的惆怅啊!刘豫州待我恩高义厚,我与他誓同生死,如今他正在颠沛流离之中,张翼德老弟也生死不明,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享乐?”
张辽说:“豫州待你恩高义厚,这我知道,可是如今曹公待你也不薄啊!”
关羽点点头说:“是的,我关羽是什么人?不过是曹公帐下的一名阶下囚而已。蒙曹公不杀,还破格起用,官拜偏将军之职,隆礼相待,赏赐有加,所赐的金银、袍服、甲胄、酒食等等,真是难以计量,今天又派你送来乐师舞女共二十余人。曹公的大恩大德,我是没齿难忘的。过去由于种种原因,我对曹公曾心存偏见,但现在逐渐被他的大度和恩宠所感化了。不过,尽管如此,我对刘豫州的耿耿忠心还是不能动摇的。关某喜欢读《春秋左传》,最注重忠、义二字,无论是背弃原来的主公刘豫州还是对现在的主公曹公知恩不报,都是不忠不义的表现,皆关某所不为也。”
张辽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天下之事,往往不能两全其美啊!现在曹刘是敌对双方,泾渭分明,保曹就不能保刘,保刘就是叛曹。你既熟读《春秋左传》,那么请问,在春秋时代,能够既事秦,又事楚吗?”
关羽听了这话,马上就有一种困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稍微沉思了一下说:“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找一条两全之策。我终究是要回到豫州那里去的,此心已如铁石,是万难更改的。但我不能说走就走,要在为曹公立功以后才能离开,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这也许是一条不太圆满的两全之策吧,但也只好如此了。” 张辽见关羽态度很坚决,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二人默默地喝了几杯酒之后,关羽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问张辽说:“文远,我拜托你打听之事,有点消息了吗?”
张辽回答说:“噢,关于糜夫人的下落,经我多方打听,眼下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我仍然在打听,什么时候有了下落,便立刻告诉你。”
关羽重重地击了一下几案,把酒器击倒,随即长叹了一口气,叫道:“唉,关某无能,不能保护主公和夫人!”
张辽劝解说:“小沛被攻破之时,你还在下邳,怎么保护她们?当然,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也不要为此过于忧伤了。”
张辽在离开之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关羽说:“你知道秦宜禄的消息吗?”
“不知道,他原先不是在袁术那里吗?”
“袁术败死,余众四散,他回来投归了曹公。”
关羽愤愤地说:“这个小人!他现在何处?”
“曹公任命他作了县① 长。听说刘豫州从小沛突围后,和张翼德等率残兵一路南逃,到了县,拜会了秦宜禄,对他说,‘曹孟德夺了你的妻子,你还在他的手下做官,怎么这样愚蠢啊!还是随我们走吧!’于是秦宜禄便随他们走了。但走了几里路,又后悔了,想要回去,张翼德一怒之下,便把他杀了。”
关羽听说秦宜禄已经被杀,心里非常痛快,长舒了一口气说:“这小子早就该死!翼德这一刀,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啊!可是,你知道豫州和翼德以后又到哪里去了吗?”
“不太清楚,好像是从县又向北折回来了,不是去了山东,就是去了河北,眼下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文远,如有准确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那是当然。”
张辽离开之后,关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着呆。过了好久,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主公,翼德,你们在哪里啊!”
这次张辽与关羽的谈话,本来是奉曹操之命,来试探关羽的心迹的。事后张辽很为难,把关羽的话,如实地向曹公回报吧,唯恐会惹怒了曹公而杀了关羽;不如实地回报吧,又对不住曹公,不合乎事君之道,他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叹息着说:“曹公,君父也;云长,兄弟也。对君父要尽忠孝,对兄弟要友爱。如果二者不可得兼,则以君父为先,兄弟次之。”于是便把关羽的话如实地回报给曹操。
不料曹操听了,并没有愤怒,却绺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关羽事君不忘其本,是天下的义士啊!”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4)
半个多月过去了,关羽的心情仍然像六月连雨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入夜,他正坐在帐中发呆,一个铃下(当值的士卒)进来报告说:“有一位将军来见你,说是你的老乡。”
关羽忙说:“有请!”
铃下应声退出,少顷,那个人进来了,关羽抬头一看,原来是徐晃。关羽强作微笑说:“公明,是你啊。铃下说是我的老乡来了,我还以为是张文远呢!”
徐晃笑着说:“张文远是你的老乡,难道我徐公明就不是你的老乡?”
关羽说:“当然也是,文远是马邑人,你是杨县人,我是解县人,当然都是同州的老乡了。不过,最近文远常到我这里来,所以我先想到了他。”
关羽方才只顾和徐晃说话,至此才发现两个人都在站着,忙说:“公明,坐!”
坐下之后,徐晃接过话碴儿说:“我出去催押粮草,在外面呆了一个多月,所以好长时间没有到你这里来。今后我只要有空儿,是会常来看你的,我们三个老乡,都在曹公麾下执戈服役,自当互相有个照应。”
关羽连连点头说:“理应如此。”
徐晃说:“我今天来此,是受曹公的差遣。”
关羽问:“什么事?”
徐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向后面招招手,喊道:“抬上来!”
话音未落,两名士卒抬着一坛酒走了进来,酒坛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谯”字。还没等关羽发问,徐晃忙解释说:“这是曹公家乡谯县的名酒,由地方官进贡来的,一共是四坛,给天子留两坛,运到官渡前线两坛,曹公留一坛,给你送来一坛,这可是最高的礼遇啊。”
关羽感激地说:“关某何德何能,受此殊荣,实在是不敢当啊!上次曹公差人送来的两坛洛阳名酒还没有喝完,这坛不如分给诸将喝了。”
徐晃说:“云长,曹公赏赐,却之不恭,理当拜受。放下吧!”
两个士卒放下酒坛,走了出去。
关羽说:“公明,回去以后,请向曹公转达我的谢意。”
张辽说:“放心吧,我会转达的。噢,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徐晃说着,拍了拍手,杜秀娘走了进来,她衣着华丽,光彩照人,但在那靓丽的脸庞上,却流露着几多忧郁,几多尴尬,而那神态中透露出来的更深沉的,更多的信息,是对关羽的相思,憧憬与渴望。
徐晃见关羽站在那里发楞,便神秘而又挑皮地眨了眨眼睛说:“云长,你看,这是谁?今日你们二人巫山相会,也算是天意啊!好了,良宵苦短,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再见!”
徐晃说着,便赶紧离开了。
秀娘的突然出现,关羽一时觉得不知所措,他很不自然地说:“秀娘,……不,杜夫人……请坐!”
秀娘在没来之前,本来有千言万语想对关羽说,可是见了面之后,顿时就觉得非常尴尬,不知怎样开口才好,她低着头,不敢仰视关羽,默默地坐在了关羽的对面。二人都沉默不语,却又都非常激动,似乎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过了好久,秀娘首先打破了沉寂说:“长生哥,在下邳被围期间,我万念俱灰。后来听说你也在下邳城外扎营,便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能设法拯救我,托张辽将军带出去,不想此后却杳无回音,不知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信?”
“收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设法救我?”
“唉,你哪里知道,收到书信之后,我和曹公曾几次提起此事,说是希望在下邳城破之后,能把你赐给我作妻子,当时他满口答应,我也以为希望快要实现了,朝也思、暮也盼,那些日子人们说我像是要疯了。不料城破之后,他却自食其言,把你纳入他的房中做姬妾了。”说到这里,关羽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是绝望之痛,失落之苦,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醋意,因而说话的口吻也变得尖刻了。“你能陪伴曹公,福气不小啊!也算是春风喜雨,心花怒放吧!”
秀娘一听这话,觉得非常委屈,本想与自己的心上人相见之后,能得到一些慰藉,听到一些知心的话,不想他却变得如此冷漠,竟用无情的言语奚落自己。于是一阵心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哭喊着:“这个世道,作个女人太痛苦了!女人是人吗?不,是男人的猎物,玩物,战利品,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没有自由,没有幸福,有的只是凌辱和摧残!可是,这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
关羽见秀娘哭得如此凄惨,心肠立刻软了下来,走上前去温存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秀娘,不要哭了,方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用言语伤害你。其实,我何尝不是常常想念你?过去在许都,现在在官渡,我都想寻找机会和你相见,无奈侯门高深,难以逾越啊!”
秀娘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关羽的脸,又上前绺着他的胡须说:“长生哥,你比那年瘦了,秀美的胡须也没有光泽了。唉,常年驰骋于疆场之上,鞍马劳顿,出生入死,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哪能不消瘦呢!但愿今后我能永远在你身边,侍奉枕席,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关羽紧紧地抱住了她,激动地说:“这也是我的宿愿啊,今夕何夕,共此良宵,多年来的相思债一旦得偿,大概这不是在梦中吧?”
秀娘也很激动地说:“不,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接下来,二人都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享受着这甜蜜的时刻。多少日子,那痛苦的长相思,多少日子,那刻骨铭心的想念,霎时都化解了,他们抱得愈来愈紧,二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尽管那是苦涩的,却是热乎乎的。
过了一会儿,秀娘抬起了脸说:“噢,我还忘了告诉你,秦宜禄死了,你不知道吧?”
“头几天才听张辽提起这件事,说是翼德把他杀了,他早就该死!”
“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减少了一层障碍。”
忽然,一股理智的思绪在关羽的心头涌起,他果断地推开了秀娘,厉声地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秀娘回答说:“还不是曹公!”
“目的何在?”
“不过是爱将之意而已。他说,最近醒悟过来了,当年没能答应你的要求,是他的过错,此时悔恨不已,所以才毅然割爱,把妾身赐与了你,既成全了你我,也算是对你的赔礼道歉。”
关羽听了这话,情绪开始放松了一些,搭讪着问道:“曹公和你生活了一年多,难道对你就没有什么感情,轻易地就把你送给了别人?”
秀娘痛苦地说:“唉,当年下邳城破之日,也就是我另一场噩梦的开始之时,他把我收入房中,不过是玩玩而已,有什么感情可言!他的后房姬妾甚多,表面上故作怜香惜玉之态,可对谁有真正的情感呢!就拿貂蝉来说,开始时真是宠爱倍至,可是至今过了还不到两年,不是也被他冷落了吗?长生哥,我身在曹公那里,心却在你这里。今夕是你我的良宵,我们不能错过啊!”
尽管秀娘激情不减,不料关羽此时的心情却和方才有了天壤之别,他冷冷地说:“秀娘,不,夫人,曹公的美意我领了,但我不能收留你,你还是回去吧!就算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秀娘一听这话,伤心极了,她背过身去哭泣着,好久才转过身来,呜咽着说:“难道方才真是一场春梦,很快地便惊醒了?难道你我多年来的情缘,那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情缘,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吗?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关羽重复着:“当初……当初……?现在和当初不同了,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现在收纳你,就有三不可。”
“哪三不可?”
“当年我是自由之身,现在成了曹公的阶下之囚,而你已是曹公的爱姬,在平常人之间,还不应该夺人之所爱,何况曹公现在还是我的主公?此一不可也。”
“什么叫夺人所爱?曹公什么时候真正爱过我?是他把我送还给你的,难道你就不觉得却之不恭吗?这不算是理由,请言其二。”
“当年我还没有妻室,如今已经成了家,夫人胡氏尚称贤慧,我不应当再纳夫人,此二不可也。”
“当今之世,士君子和殷实之家,很多人都是三妻四妾,可你只有一个夫人啊。我过来之后,并不计较什么名分,只要能终生服侍你,就是做奴做婢,也于愿足矣。这也不算理由,敢问这三……”
“这三嘛,我的主公刘豫州现在正处于颠沛流离之中,此刻我还谈得上什么儿女私情!”
“此言差矣!在这种时候,你更需要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已啊!我愿意与你同休戚,共患难,相伴以情,相濡以沫,愿随你出生入死,愿随你到海角天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关羽摆了摆手,几乎是抽泣地说:“秀娘,不,夫人,原谅关羽的无情,请回去吧!”
秀娘非常失望,乘关羽不备,突然抽出他的佩刀,想要自尽。可关羽手急眼快,马上夺了下来。秀娘绝望又深情地望着关羽,爱恨交加地说:“原先我只说秦宜禄不是一个男子汉,可我现在忽然明白,你也不是一个男子汉,是的,你也不是男子汉!”
秀娘愈说愈悲愤,竟像疯癫一般叫喊着:“说穿了,你不过是怕你的新主子曹公,不敢染指属于他的东西而已。你也怕为了我一个女人,干扰了你回归到刘豫州那里去的计划,是吗?你对于新旧主子都讲究忠义,却宁可牺牲自己的爱情。一个不敢爱,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的人,算什么男子汉?算什么英雄?懦夫而已!”
秀娘此时已经悲愤到了极点,她哭泣着踉跄地向外跑去。关羽心如刀绞地目送着秀娘背影的消失,然后用拳头重重地敲打着几案,用绝望而颤抖的声音喊道:“是的,我不是男子汉,不是男子汉!可是,谁让我是一个俘虏呢?谁让我做了人家的阶下之囚呢?!”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5)
关羽坐在大帐中,心情非常烦闷,想要和廖化下一盘棋,却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在敲打着空棋盘发楞,廖化兴致盎然地走进来了,一见关羽,马上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关羽困惑不解地问道:“我喜从何来?”
廖化说:“我方才遇到了从袁绍那边过来的降人,向他打听消息,他说主公现在袁绍那里。
关羽听到这消息,愁眉立刻舒展开来,忙问道:“是在邺城吗?”
“不,是在黎阳①,听说主公从徐州突围后,就去投靠袁绍,先是住在邺城,后来随袁绍出征南下,现在到了黎阳,离我们这里大约有三、四百里吧。”
“这消息可靠吗?”
“是可靠的,我问过几个北方降人,都是这么说的。既然有了主公确切的消息,我们就应该赶快离开这里,回到主公的身边才是。”
“早日投归主公,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曹公待我甚厚,可谓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赐金,下马赐银,歌伎鼓乐,不绝于前。作为一名阶下之囚,受到如此厚待,实为旷古罕见,关某并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而感恩不报?”
“将军过去对曹孟德不是恨之入骨吗?将军不是说过,过去曾经产生过杀死曹孟德的想法吗?如今对他的态度,和过去却有天壤之别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怎能以怨报德?”
廖化见关羽执意要报效曹操,不以为然地说:“我追随将军以来,一向是和将军开诚相见的。恕我直言,曹孟德挟持天子,专制朝政,汉室老臣恨之入骨,我家主公也参与了“衣带诏”的反曹活动,可惜这个活动中途夭折了。难道现在将军竟因为曹孟德的私恩而不顾大义了吗?”
关羽反驳他说:“元俭之言差矣!语云:‘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这就是关某的大义。主公是我的知已,曹公昔日是仇敌,现在也是知已,我都要对得起他们,这是我至死不渝的做人信条。总之,我要在报效曹公之后,再回到主公那里,以报曹公的知遇之恩。”
廖化听了这些话,有些愤懑地说:“再恕我直言,从当前的形势看,袁、曹不能两立,刘、曹也不能两立,而主公还在袁绍的营中。在这场官渡之战中,如果将军为曹孟德立了功,打击了袁本初,也就等于直接间接地打击了我们的主公刘豫州,不知将军是否想到了这一层?”
关羽不耐烦地说:“关某是个血性汉子,以义气为重,不及其他。”
廖化仍然争辩说:“可是,对曹孟德的义气,就是对主公的不义气啊!”
这句话把关羽惹翻了,不禁大怒道:“放肆!一派胡言!”
廖化还要争辩,忽然张辽走了进来。关羽起立相迎,二人寒喧入座,廖化则侍立在关羽的身后。
关羽问道:“文远,有什么事吗?”
“有大事。”
“什么大事?”
“前方军情紧急,袁绍派遣郭图、淳于琼、颜良等人率军在白马县①进攻我东郡太守刘延,袁绍也率大军要从黎阳渡过黄河。这颜良是最难对付的,他善于用兵,而且武艺高强,英勇无伦,在白马一带一连斩了我数员战将,我军损失非常惨重。现在曹公要亲自出征,派你我二人为先锋,要我们火速率军去解白马之围,主要是对付颜良。云长,你报效曹公的机会到了!”
关羽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信心十足地说:“颜良鼠辈何足道哉!且看我在万马军中怎样取下他的首级,献给曹公!” 张辽说:“云长,你稍为准备一下,我去集合军队。我们争取快些出发!”
“好,我稍加准备,随后就到!”
张辽走后,关羽刚要出帐,廖化心情焦急地阻止他说:“将军应该找个理由告假,千万不能前去,这是曹孟德的一石三鸟之计,不能上他的当!”
“何谓一石三鸟?”
“利用将军之力,解白马之围,此一鸟也。”
关羽不以为然地说:“吃曹家的饭,干曹家的活,这是我应该做的。”
廖化继续说:“现在主公在袁绍那里,如果将军斩了颜良,袁绍必然要迁怒于主公,这是曹孟德有意离间袁、刘关系,此二鸟也。”
关羽还是不以为然地说:“如今关某已是曹公的部下,我在曹营干的事,与主公何干?曹公待我甚厚,不在此时为曹公立功,还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廖化又继续说:“如果将军斩了颜良,就表明将军是死心塌地地为曹孟德效力,很可能为主公和张翼德等人所猜忌,从而自绝了回归主公之路,此三鸟也。”
关羽哈哈大笑说:“我与主公肝胆相照,与翼德亲如手足,我就是为曹公斩了颜良,他们也是不会猜忌我的。我不管什么一石几鸟,这次我一定要斩了颜良,报效曹公;我也一定要在为曹公立功后回到主公那里去。诗云:‘此心非石,不可转也。’我的主意已定,元俭不必多虑!”
关羽见廖化站在那里生气,对他严厉地喊道:“还不赶紧披挂起来,随我去出征!”
9
曹操的军队,共有一万多人,离开官渡北上,到白马之西的延津停顿下来。扎营之后,曹操在大帐中会聚群僚,商讨作战的规划。大家七嘴八舌,谈了许多方案,却议而难决。
曹操见关羽一直没有开口,便问他说:“云长之意如何?”
关羽不假思索地说:“既然此行是为了解白马之围,就应该直捣白马,力斩颜良和淳于琼。”
曹操听了,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见坐在自己身边的荀攸一直没有发言,正在沉思着,便问道:“不知公达有何妙计?”
此时荀攸已经胸有成竹,慢慢腾腾地说:“颜良、淳于琼、郭图的兵力加起来超过我军一倍,袁绍的大军也将要从黎阳过河接应,其势头用‘排山倒海’四个字来形容并不算过,敌我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我们和他们硬拼是不行的。”
曹操点点头说:“是的,不能硬拼。那么,计将安出?”
荀攸说:“分其兵势耳!”
曹操忙问:“怎么个分法?”
荀攸说:“我们的主力可以佯装北进,好像要去抄袁绍后路的样子,袁绍必然要分出大部分兵力到西边来阻击。然后我们轻兵袭击白马,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则颜良和淳于琼之辈可擒也。”
曹操采纳了荀攸之计,率兵大张旗鼓地北进,但故意把行军的速度放慢,以引诱袁绍前来。袁绍在黎阳接到报告,急忙分出大部分兵力西去延津。曹操则丢弃了辎重,日以继夜地轻兵东进,迅速地到了白马城下。他命先锋官关羽和张辽去大战颜良。到了两军阵前,双方少不了要混杀一阵。
关羽立马横矛,定睛张望,遥遥望见在伞盖之下有一大将正在指挥三军,身边有一面大旗,影影绰绰地可见上边有一个“颜”字,料定此人定是颜良了。关羽身上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由于过度兴奋,脸色通红,胡须颤动,心跳也加快了,他握紧长矛,催动着跨下的战马,好像凶神下界一样,一溜风地向敌阵冲去,一路拨开袁军的将士,所遇无不应声而倒。
关羽看准了颜良的位置,闪电般地冲到颜良的麾盖之下,还没有等颜良反应过来,那长矛早已刺中了颜良的胸膛,然后马不离鞍,利落地割下了首级,又从军阵之中冲了回来,简直是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往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同行的张辽看到了关羽斩颜良的整个过程,不禁惊叫着说:“关云长真神人也!”
颜良被斩,军中无主,袁军像堤坝决口一样崩溃了,于是便解了白马之围。曹操在白马城小住,让军队稍事休整。听说袁绍渡过黄河,到了延津之南,曹操率兵进击,袁绍的名将文丑,也在与曹兵的交战中丧了命。曹操在白马、延津等地大败袁绍后,赶紧还军官渡,加强防守,袁绍则进军到阳武,与曹操遥相对峙。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6)
官渡前线。在关羽的行军大帐的旁边,有一顶小一些的帐篷,这算是关羽的内寝,夫人胡氏也随军住在这里。关羽鼓筝,胡氏坐在床上做女红。
关羽边鼓边唱:“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不……凋……零……。”
关羽唱罢,停止了鼓筝,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那幅《墨竹图》。胡氏微笑着说:“又对着那幅《墨竹图》发呆了。你斩了颜良之后,曹公表奏天子,封你为汉寿亭侯。本来封侯拜将,乃是莫大的喜事,可我却没有看到你怎么高兴过,而是在呈递了谢恩表之后,又画了这幅《墨竹图》。你说在画那幅墨竹时,竹叶间隐藏着一首小诗,昨天我费了很多时间,总算把那些字找出来了,就是你方才唱的那几句。我琢磨着,你那诗里有着很深的涵义,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噢?那你就说说看。”
“那就要请你恕我放肆了。东君,本是太阳,这里是比喻曹公对你的恩惠。‘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是说,你虽然受到曹公的恩宠,但并不能改变你的节操,就像这丹青上画的墨竹一样。‘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是说,你与主公分离,好像孤叶一样,它虽然孤独与清淡,但志节是坚定的,永远不会动摇。反正我也说不太好,大体上是这样吗?”
“夫人真聪慧也,不愧是出身于书香门第啊!总的来说,是在表明我身在曹营,不忘故主,终究是要回到主公身边的。”
夫妻二人正在谈话,廖化在外面喊:“将军,我可以进来吗?”
关羽说:“元俭,快进来!”
廖化应声而入,关羽指着一个座位让他坐下,他没有坐,站在那里看了看胡氏,用眼神向关羽示意。
关羽说:“夫人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廖化说:“将军,我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延津之役以后,袁绍已经南进到阳武,主公也跟随袁绍到了那里。”
关羽闻言,心里立刻豁亮起来,叫道:“阳武!离我们这里不是很近了吗?”
“是的,官渡到阳武①,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
关羽警惕地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什么动静以后,小声地对廖化说:“这是我们投归主公的最佳时机啊!”
廖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听到消息后,就马上向您报告。不过,您和主公取得联系了吗?那边的意见如何?”
“前几天在延津时,我听说主公也随袁绍到了那里,就秘密派人给主公送去一封信,表示要趁机回到主公那里去。主公也写了回信。”
“主公的信里是怎么说的?”
“主公希望我们赶紧回去。”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我们稍稍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出发。”
廖化沉吟了一下说:“将军是否想过,回到主公那里去,还有什么麻烦事?”
“回归心切,不及其他。你说的麻烦事是……”
“比如说,袁绍若是责问你斩颜良之事,你怎么办?”
关羽尴尬地说:“我想主公会设法为我摆平的。”
“如果摆不平怎么办?”
“那就听天由命吧,袁绍要杀要剐,由他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回归心切,不及其他。”
第二天下午,关羽把曹操所赐的物品一一封存好,一无所取,只带了自认为是天子所赐的“汉寿亭侯”印绶一颗,留下向曹操辞行的一封书信,率领夫人胡氏、廖化及数十名亲兵,离开了曹兵的营垒区,匆匆地向北方行进。
关羽和将士们都骑着马,夫人胡氏和贴身的婢女坐着轺车,关羽下令,人衔枚、马勒口,一行人马务要保持肃静。走出了数里之遥,关羽回头望去,曹营的方向很寂静,并没有什么追兵。到了官渡水,人马坐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船只,顺利地渡过。
奔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走了三四十里的路程,太阳斜向了西方,风大了起来,吹得古道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关羽不时地回头望去,仍然没有什么追兵的影子,这时他才有些放心了。
又走了一程,突然听得左侧的林间小道蹄声嗒嗒,车轮声扎扎作响,关羽定睛望去,见一伙人马钻了出来。关羽想,“坏了,追兵从小道赶来了!”正惊愕间,这伙人马已经来到近前,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喊道:“关将军,慢走!”
关羽此时才看见那军官的坐骑后边有一辆华丽的轺车,这车子走到离关羽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车帘掀开了,走下来一名盛装的女人。
“啊,秀娘!……不,夫人!”
关羽几乎惊叫起来,没有想到她竟在这种场合出现了。关羽稍为镇静了一下,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是奉了曹公之命,追我回去吗?”
“不,你们离开之后,有人立刻报告给曹公,曹公看过了你留下的书信,只是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当时坐上有许多文武官员,有人主张派人来追,曹公说,‘关云长事君不忘其本,忠义可佳,不必追了,由他去吧!’”
“那么,你来干什么?”
“曹公让我代他向你致意,祝你一路顺风,至于我,曹公说:愿留愿走,随我的便,我就沿着小路赶来了。长生哥,带我走吧!”
关羽冷冷地说:“这怎么使得!夫人请回吧!别忘了转达我对曹公的谢意!”
秀娘呜咽着说:“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夫人?你知道吗?我每次听到这个称呼从你嘴里说出来,心里比刀子扎的还难受。你能叫我秀娘吗?我求你了!”
关羽还是冷冷地说:“秀娘,请回吧!”
秀娘哭泣着说:“你走了,不要我了,我在曹家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几年来,我几次想要轻生自尽,就是因为儿子秦朗还小,同时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才活了过来。长生哥,我真不明白,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硬,一再拒绝我?”
关羽仍然冷冷地说:“上次在曹营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了不耽误赶路,我就不重复了。”
这时胡氏正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倾听着二人的谈话,见秀娘如此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心中不觉一动。
只见关羽抱着拳,对那女人道:“望你多多珍重,再见!”说着便打马跑开了。
一行人马也加速了前进的步伐。在滚滚烟尘中,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似乎在演奏着一曲哀婉的乐章。后面,秀娘那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随风声飘了过来。关羽打马靠近胡氏的车子,这时车帘还没有放下,眼光锐利的胡氏看到关羽的眼中噙着泪花,见人不注意,偷偷地用袍袖擦了下去,但这动作并没有逃过胡氏的视线。
第二部分第四章 美人迟暮(7)
阳武。天阴沉沉的,坐在中军帐中的袁绍,心里也没有一丝光亮。
他来回踱着步,沮丧地对郭图、沮授说:“头些日子我军与曹军在白马、延津一带交战,败得好惨啊,竟折损了我颜良、文丑两员大将,人言曹操占天时,难道上天真的只助他曹操而不助我袁某吗?”
郭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前踱着步说:“不是天助,乃人助也。主公,您知道是谁斩了我大将颜良吗?”
袁绍想了想说:“那时我还驻在黎阳,只是听说颜良在白马战死了,不知道是被谁斩的。曹操手下名将甚多,想必是张辽、李典、夏侯之辈耳。”
郭图说:“非也,乃刘备手下的名将关羽也。”
袁绍说:“关羽?我知道,刘豫州常提起他,说此人字云长,河东人,髯口秀美,人称‘美髯公’,和张翼德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在万马军中直取上将首级。刘豫州还说,此人在守下邳时,城池失守,投降了曹操。竟是他斩了我的大将颜良?!”
郭图挑拨地说:“听说在延津斩了我大将文丑的也是此人。”
袁绍说?“是吗,文丑被斩那天,我在延津亲自指挥作战,当时还没弄清文丑是被什么人斩的。”
沮授说:“我在延津很留心这件事,讯问过许多亲临其阵的将士,都说文丑是在与曹兵混战时被乱兵杀死的。”
郭图说:“不管怎么说,关羽乃是我军的死对头啊!不知主公是否想到,刘备正客居在我们这里,他有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终非池中之物,如果和关羽里应外合,共同归附曹操,我们便要吃大亏了。”
袁绍摇着头说:“刘豫州为人很讲信义,乃儒雅君子,想来他不会背叛我吧?”
沮授插话说:“刘豫州已经背叛了曹操,曹操很恨他,他怎么会再归附曹操呢!我看他不会再和曹操苟合在一起了。”
郭图冷笑着说:“主公和沮将军都是正人君子,总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啊。当此群雄角逐之时,盛行的是尔虞我诈,朝秦暮楚,有什么信义可言!刘备为人狡诈,绝不是什么儒雅君子,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干不出来?!”
袁绍不以为然地说:“刘豫州乃汉室宗亲,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为人重信义而颇有谋略,曹操都说他是个英雄,人家来投奔我,就是看得起我,怎么能毫无根据地怀疑人家呢!”
郭图说:“当然是有根据的。”
袁绍一听,顿生猜疑之心,忙问:“快说,有什么根据?”
郭图说:“前者延津之役,主公派文丑与刘备率领五六千骑迎敌,有人看见刘备的军营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给他送去一封信。后来刘备军中纷纷传言,信是关羽从曹营中派人送来的。”
袁绍忙问:“信的内容是什么?”
郭图说:“这是刘备的机密,别人怎么能说得清楚?依我看来,很可能是关羽劝说刘备背叛主公投降曹操的。”
沮授说:“公则,你是胡乱猜疑吧?能不能是关羽要回到刘豫州这里来呢?”
郭图说:“怎么不会?!听说曹操待关羽甚厚,斩了颜良之后,赏赐更加丰厚,还封了个汉寿亭侯的爵位。关羽背靠着曹操这棵大树,怎么会回来投归那穷途潦倒,寄人篱下的刘备呢!主公,常言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现在就应该当机立断,杀了刘备,以除后患。”
袁绍有些为难地说:“这……不好吧?”
袁绍用眼光扫到沮授时,沮授站起来说:“主公,袁、曹两军对峙,一场大战即将在官渡一带展开。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切不可滥杀无辜,使天下英雄为之寒心。这样一来,谁还会前来投归,为主公效力呢!”
郭图用轻蔑的眼光扫射着沮授,气愤地说:“书生之见,成不了大事!主公不必犹豫,要赶快动手!”
他见袁绍未加可否,接下来说:“这么办吧,在大帐的周围埋伏下刀斧手,然后以议论军情为名,把刘备召来,严加质问,只要他在言谈中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主公就以摔杯为号,刀斧手闻讯立刻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把刘备刹成肉酱!”
沮授闻言,大吃一惊,赶紧摆手阻止说:“主公,这万万不可!”
郭图见袁绍犹豫不决,急忙催促说:“主公,还犹豫什么?岂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人称袁绍“多谋少决”,是个没有主意的人,而且对刘备也不无猜忌之心,他沉吟了良久,对郭图说:“那这一回就姑且听你的吧!来啊!刀斧手走上!”
手持大刀的众刀斧手闻声走上,郭图向为首的刀斧手用耳语交待了命令,他们受命后便下去了。恰巧后面喊:“刘豫州到!”袁绍说:“正要派人去召他,他却自己来了,怎么这么巧!有请!”
后面有人应声喊:“有请!”张飞、赵云护卫着刘备走了进来。刘备与袁绍等人互相见过礼,袁绍请刘备坐下,刘备便坐在上面的客位上,张飞、赵云侍立在身后。
袁绍首先发问说:“豫州到此有事吗?”
刘备说:“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乘军旅的空暇,向冀州报告一下军中的事务。”
袁绍说:“好!我也正想和豫州共商军务,这样吧,现在就摆酒,我们边饮边谈。来,酒宴摆下!”
少时酒宴摆了上来,袁绍看了看张飞,赵云说:“翼德,子龙二位将军,下面还有几桌酒席,请下去与诸将同饮。”
二人不放心地看了看刘备,刘备坦然地说:“你们下去吧!”
于是二人带着困惑的神情走出了大帐。刘备留下来与袁绍、郭图、沮授三人饮酒,开始时席上的气氛还是比较平和的,酒过数巡之后,郭图突然发难了,厉声地对刘备说:“刘玄德!你可知罪?”
刘备说:“公则,这是哪里的话?备实在不知何罪之有?”
郭图再提高了声音说:“你有两桩大罪。”
刘备问:“哪两桩?”
袁绍也装起湖涂来,问郭图说:“是啊,哪两桩?你说说看。”
郭图直视刘备说:“你手下的大将关羽附逆降曹,斩了我大将颜良,其罪一也。”
袁绍问:“这二……”
郭图说:“你在延津前线与南方奸细私自来往,密通书信,居心叵测,其罪二也。”
刘备坦然地说:“噢,原来如此!可以容备解释吗?”
袁绍说:“那豫州就说说看。”
刘备不紧不慢地说:“关羽过去是我手下的大将,这不假,可是他已经投降了曹操,他在曹营中干的事,都是秉承了曹操的意旨,与我刘备何干?”
沮授插话说:“是啊,关羽斩颜良,是与豫州无干的。”
郭图瞪了沮授一眼,接下来说:“既或你没有和他暗地里呼应,也有过去对他管教不严之罪,何况你正与他暗中交通,难道是想做曹操的内应吗?”
刘备说:“你这样说,可太冤枉了我。是的,在延津时,确有南方来人送来一封信……”
袁绍闻言,吃惊地说:“怎么?真有送信之事?”
刘备说:“当然有了,我此次进帐,就是想向冀州报告这件事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信,递给袁绍说:“冀州,请看!”
袁绍接过信,读起来,读完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对郭图说:
“原来如此!关羽要脱离曹营,回到这里来,事先派人送来书信,通通消息。公则,你看。”
说着,把信递给了郭图。郭图眉头紧皱地看着信,袁绍喃喃地说:“关羽此时前来,可是太方便了。”
刘备说:“是的,现在我们的驻地已经从黎阳南移到阳武这里,离官渡不足百里,一蹴可就,一苇可航耳。”
郭图看着信,脸上泛起困惑的疑云,看完,喊道:“主公,其中有诈!”
袁绍变色道:“诈在哪里?”
郭图指着信说:“信上写的回归,其实是暗语,反话,回归者,回归曹操也。关羽已经为曹操立了大功,大受爵赏,在那里风光得很,岂能回到这里来?!分明是在暗示豫州,要回归到曹操那里去。主公,刘豫州是我们军中的奸细,颜良、文丑之死,都应该归罪于他,他又与身在曹营的关羽内外勾结,如果他们一旦得手,主公的大事休矣。现在不及时除掉,还等待何时?”
袁绍此时已被郭图的话所打动,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刘备,举起酒杯,刚要往下摔,沮授赶紧上前阻止,托住他的手说:“主公,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不可冒昧行事。”
袁绍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沮授乘势夺下酒杯,放到几案上,然后对刘备说:“玄德公,关云长真要回到这里来吗?其中无诈?”
刘备说:“备一向是光明磊落,言行一致的,何诈之有!”
沮授又对郭图说:“公则,你确信其中有诈,以为关云长不会回到这里来吗?”
郭图说:“那是当然。”
沮授又对袁绍说:“主公,这样吧,就让他二人打个赌,过一些日子,如果关云长没有回到这里来,就是其中有诈,否则就是无诈。”
袁绍说:“那么,限定多长时间呢?”
沮授看着刘备说:“一个月如何?”
刘备说:“太长了!”
“那就半个月。”
“长!”
“三天。”
“长!长!”
沮授困惑地问刘备说:“那么,玄德公你说,多长才合适?”
刘备说:“从现在起,不超过一个时辰。”
沮授吃惊地说:“军中无戏言啊!”
刘备说:“大丈夫说话算数,绝不反悔!”
郭图说:“主公,别听他的,这是缓兵之计,说不定是在耍什么花招呢!”
袁绍大笑说:“不过是一个时辰嘛!我们就等等看,谅他也不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
沮授也不知道刘备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暇琢磨这些,只有在其中顺水推舟了。
于是便说:“好吧,那就是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没有回到这里来,玄德公就输了。玄德公,你要输掉什么赌注?”
刘备轻松地说:“取下备项上的人头好了?”
沮授说:“好,痛快!如果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回到这里来……”
郭图赶紧说:“那就要把关云长斩首!”
袁绍也附和着说:“是啊!定斩不赦!割下首级,挖出心肝,祭奠颜良将军的在天之灵!”
沮授说:“我现在说的是打赌之事,先别谈处置关云长之事吧!公则,如果在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来了,你就输了,那时该怎么办?你也要拿项上的人头作赌注吗?”
这么一较真儿,郭图却为难起来了,他吞吞吐吐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刘备赶紧接过话头说:“如果公则输了,就不必砍头了,只要求冀州能够赦免云长斩颜良之罪,也就是了。”
袁绍愤怒地说:“不,一定要用关云长的首级和心肝,祭奠颜良的在天之灵!”
沮授说:“主公差矣,关云长是当世的英雄,这样的人才很难得,曹孟德用官位爵禄、金银美女来收买,他都不动心,如果他能弃暗投明,就应该既往不咎,鼓励他在这里立功报效。如果杀了关云长,岂不堵塞了天下英雄的自新之路,谁还敢投奔到这里来呢!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打赌的问题,如果关云长来了,公则就输了,人家玄德公不要求砍下公则的脑袋,只要求赦免关云长,这不是合情合理吗?”
袁绍听了沮授这一番话,怒气渐渐消失了,他摸着脑袋,沉吟着说:“好吧,一旦关羽来归,就赦免他的死罪。”
沮授说:“好,一言为定!今日之事,已经达成了君子协定,由我沮授作证人,谁也不许反悔!”
袁绍说:“那是自然!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岂能自食其言!”
刘备赶紧搭了一躬说:“多谢冀州的海量!”
然后拍着手向外面喊道:“云长何在?”
只见关羽从外面应声而入,张飞和赵去随关羽一同进来。刘备赶紧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云长将军!”
关羽拱手向大家致意,众人愕然,袁绍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备说:“云长已经脱离了曹营,昨天晚上就回到我的营中来了。”
郭图似乎完全忘了方才的承诺,愤怒地说:“好一个大逆不道的关羽!竟然效命于国贼曹操,斩了我大将颜良,该当何罪!来,刀斧手走上!”
刀斧手八人应声走上,个个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每人手持一把大砍刀,凶狠狠地立在那里。袁绍表情严肃地环视众人,叫道:“来啊!”
这时张飞、赵云和关羽都紧握着自己的佩刀的刀柄,一时气氛非常紧张,似乎空气都快爆炸了。袁绍稍稍停顿了一下,表情平静地吩咐:“重摆酒宴!为关将军接风洗尘!”
第三部分第五章 蒸蒸日上(1)
十四年后。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5月,江陵的江北。关羽在大帐中阅读《春秋左传》,儿子关平与主簿廖化在对弈。
关平突然推开棋子说:“不玩了!怎么总是输给你?真没意思。”
廖化哄着他说:“小公子,别闹气,我们再摆上,我让给你几个子儿。”
关羽放下书说:“元俭,你不要宠着他。学下棋和学别的一样,只有教者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学者勤学苦练,认真钻研,才能学到过硬的本领。平儿,你已经14岁了,要好好学习本领,不可任性撒娇。”
廖化感叹着说:“君侯,您若不说,我还没有留意,原来小公子都14岁了。流年似水,世事沧桑,不知不觉地我们都要老了。”
关羽说:“不是要老了,而是已经老了。自古五十为老,我已经55岁,还不算老吗?你比我小10岁吧?”
“是的,我45岁了。”
“圣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不知道天命在哪里!平儿是官渡之战的下一年生的,14年来,他和他的母亲都是随我在军旅中渡过的,没有过上多少平静的生活。”
“这十几年都是动乱的年代,有什么平静可言!但这十几年,神州大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
“是的,我们亲历了这段历史,也是它的见证人。”
关平插嘴问道:“爹爹,我生下来这十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啊?我好像知道一些,但又觉得很模糊。”
关羽说:“这可是一言难尽啊。元俭,你就把主要的事对他说说!”
关羽继续看书,廖化便在棋盘前对关平讲述过去的事:“你出生前后,在北方,袁绍和他的儿子们都被曹操打败,曹操统一了北方。六年前又发生了赤壁大战,曹操想要吞并江南,主公与东吴结盟,打败了曹操,然后乘势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现在主公又率兵入川,正在为夺取益州而作战。当年主公‘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那时诸葛亮在草庐中就向主公提出了‘跨有荆、益,鼎足三分’的设想,赤壁之战以后,逐渐形成了鼎足三分的局面,主公的事业蒸蒸日上,‘跨有荆、益’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形势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我说的这些,你都懂吗?”
关平说:“还不完全懂,比如,什么叫‘跨有荆、益’,什么叫‘鼎足三分’?”
廖化耐心地解释说:“荆,就是荆州,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益,就是益州,就是西边的四川、云南等地。当年诸葛亮对主公说,要取得荆、益二州,跨而有之,才可以形成鼎足三分的局面;以后条件成熟时,从荆、益二州出兵,北伐曹魏,直捣长安和洛阳,对曹魏发动钳形攻势,就可以打垮曹魏政权,兴复汉室的基业了。”
关平还是听的似懂非懂,困惑地问:“那么,什么叫‘鼎足三分’呢?”
廖化反问道:“鼎有几只脚?”
“有的三只,有的四只,方鼎就是四只脚。”
“绝大多数的鼎,是三只脚。你想想,曹操占有北方,孙权占有江东,主公占有荆、益二州,三家分立,不就像鼎的三只脚吗?”
“可是,主公还没有完全取得益州,还在那里打仗啊!”
“那是早晚的事。这么说吧,赤壁之战以后,鼎足三分的局面初步形成,不久主公占领益州,这局面便最后形成了。”
关平点点头说:“叔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廖化说:“这些事,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彻底明白了。”
关平又问关羽说:“爹爹,你镇守荆州有多少年了?”
关羽放下手中的书,叹口气说:“屈指算来,已经五年多了。赤壁之战之后,主公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任命我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领兵驻扎在这个地方———江陵江北。荆州的形势非常复杂,北有曹操虎视眈眈,东有孙权蠢蠢欲动,几年来,我操了多少心啊!昨天照镜子,发现头上的白头发愈来愈多了。”
这时功曹杨仪走了进来,神态神神秘秘的,不断地用眼神向关羽示意。
关羽会意,对关平说:“平儿,你练武的时间到了,跟廖叔叔到院子里去练吧!”
关平答应着,与廖化持刀矛等物走出了大帐。杨仪四顾无人,拿出一封信说:“我通过驿传截获了一封诸葛瑾给诸葛亮的信,我已经妥善地把它拆开了,君侯请看!”
关羽接过信,草草阅过,有些失望地说:“又是一封平安家信,谈的无非是兄弟之间的家事,还是没有涉及到什么军国大事。你把它仔细封好,再通过驿传交给诸葛亮。这件事一定要严守机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诸葛亮看出什么破绽来。”说着把信还给了杨仪。
杨仪说:“这是万无一失的,君侯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我怎么能放心!万一诸葛亮知道我们偷偷地拆看他的信,那还了得,都是你这个杨威公出的馊主意!”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让我留心诸葛亮与诸葛瑾的事,除了这个办法以外,我再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了。”
关羽不再埋怨他了,沉默了片刻,关羽叹了口气说:“唉,三年前,主公率兵随法正入川,还带去了庞士元做军师,把我和诸葛亮、翼德、子龙等留在了荆州,说是让诸葛亮做我的智囊。我当时就对主公说过,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在东吴,身居要职,是孙权手下的大红人,因而把诸葛亮留在荆州是很危险的,如果兄弟二人一东一西互相勾结起来,则荆州休矣。可是主公并没有听从我的话,还是把他留下了。”
杨仪说:“那还不是因为主公看重了诸葛亮的才能!”
关羽不服气地说:“哼,有什么不得了的!当年主公三顾茅庐,把这个当时只有27岁的书生从隆中的山沟里请了出来,对他倍加宠信,我和翼德都很看不惯,曾向主公提起过这件事,而主公却说什么,‘我得到了诸葛亮,如鱼得水,你们不必多言。’还说,‘明主重武事,更重谋略,我有你们二人,又有诸葛孔明,乃是文武两翼,缺一不可。我的功业好像一只大鸟,只有一个翅膀是飞不起来的!’既然主公说出这番话来,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在内心里,我什么时候服过他诸葛孔明呢!留守荆州这几年来,按照主公临行前的指示,我什么事都得听他的,可是我是襄阳太守,他不过是军师而己。大将军坐镇一方,负荷着守土拓境的重任,凡事不能独断专行,还得受制于他人,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杨仪安慰他说:“君侯,再忍耐几天吧!我们给主公发出的那封密信,估计早就到了西蜀,这回主公也许会听从我们的意见,把诸葛亮调离荆州吧!”
“但愿如此。唉,如今在荆州,除了诸葛亮诸事掣肘之外,有些将领和官员也和我离心离德啊!”
“君侯说的是糜芳、士仁和孟达之辈吧?”
“是的。还有主公的干儿子刘封,这小子也对我敬而远之。治中从事潘,也总是不听我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在荆州,我的知已太少了,只有张翼德和你杨威公是我的知已啊,可是翼德现任宜都①太守,又不常到这里来。”
“君侯,不是还有你的得力助手廖化吗?”
“廖化为人倔犟,遇事常常提出异议,有时使我难以下台。但这人跟随我多年,比较忠实可靠,所以我对他也不加深责。总之,我们之间主要还是公务上的关系,谈不到知已!”
他们正谈论着廖化,廖化却走进来了,向关羽报告说:“启禀君侯,孔明军师和孙大夫到!”
关羽忙说:“有请!”廖化应声而下。
少顷,廖化引孙乾和手持羽毛扇的诸葛亮走了进来,诸葛亮身高八尺(合今1.84米),神态潇洒。关羽急忙起立相迎,互相见礼毕,各自落坐,关羽向廖化、杨仪挥了挥手,二人便走了出去。
诸葛亮对关羽说:“公佑带着主公的教令从益州前线来,先到江南,向我传达过了,现在又过江来向君侯传达。我随他一同过江前来,是想和君侯商讨一下今后镇守荆州的大计。”
关羽问孙乾说:“公佑,益州前线的情况怎样?”
孙乾说:“主公率军入川以后,大体上还算顺利。前年冬天,与刘璋正式决裂,占据了战略要地涪县②。去年屡败刘璋,刘璋的守将吴懿、李严、费诗等都先后投降。然后便进围雒城③。这些事情大概君侯都知道吧?”
“上述的情况我都知道,但不知是否攻下雒城?”
“至今围攻雒城已经一年,仍然未能攻下,主公为此非常焦急。这次派我来荆州传达命令,就是要调荆州的一部分兵力入川,早日结束战争。”
关羽忙问道:“不知何去何留?主公是怎么安排的?”
孙乾说:“主公的意思是让孔明军师以及张翼德、赵子龙、刘封等将军率兵入蜀,留君侯镇守荆州,全权行事。”
关羽闻言觉得正中下怀,心中暗自欢喜,但又不得不故作谦虚地说:“关某承担如此重任,唯恐难以胜任,一旦形势有变……”
孙乾说:“在此多事之秋,理当为主公分忧,承担重任,君侯就不必过谦了。”关羽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诸葛亮问关羽说:“君侯,主公留你镇守荆州,全权行事,责任非常重大,不知今后要采取什么攻守之计?”
关羽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是北攻曹魏、东击孙权耳!”
诸葛亮说:“君侯差矣。”
关羽不高兴地问:“何差?”
诸葛亮说:“七年前,主公到隆中三顾茅庐,请我出山,那时我在对策中就提出了结好孙权,抗拒曹操的方针。因为曹操实力强大,只有我们两家联合起来,才可以与之抗衡,在一个时期里维持鼎足三分的局面……”
没等诸葛亮说完,关羽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这番话,我已经听军师讲过多次了。但也不要忘记:孙权的野心已经日益暴露出来,也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诸葛亮说:“这话很对,所以我们对东吴的方针应该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联,一方面是防。亮有十六个字要诀,君侯切记。”
“哪十六个字?”
“以联为本,以防辅之,联不忘防,防以促联。”
关羽不耐烦地说:“这些我都懂,不然何以为大将!那么,我所说的北攻曹魏,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我们的奋斗目标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总会有一天要进行北伐的。在最近几年之内,虽然我们还没有力量从荆州出兵,直指宛、洛,但进军襄樊,从曹操手中夺取荆州的部分领土,还是可行的,不然的话,你这个襄阳太守岂非成了虚衔?襄阳太守不能进入襄阳,总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现象吧?不过,此事务必要慎重,切不可轻易出兵。这个问题很复杂,起码要注意四个问题。”
“哪四个问题?”
“第一,要在北方形势有变,时机合适的时候发动,时机不成熟,不可盲动。第二,要与我主力部队呼应配合,切不可形成偏师冒进的局面。例如,现在我主力部队正为夺取益州①而拼搏,无暇东顾,如果君侯在这个时候北攻曹魏,就是不合适的。”
“那么以后呢?”
“也要根据当时的形势作出决断,看能否与主力部队呼应配合。第三,要联合东吴,争取他出兵配合,起码要让他严守中立,千万要防止孙曹勾结,使自己处于两面受敌的地位。第四,北进要有利有节,不要陷进去拔不出来,不要只顾前方,不顾后方。
关羽听了,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军师说得极是,但此乃兵家常谈耳。”
“君侯,愈是兵家常谈,便愈要常谈啊!正像吃饭一样,家常饭固然平常,但哪一天能不吃呢?!”
诸葛亮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君侯,方才杨威公不是在这里吗?现在到哪里去了?”
“大约不离左右吧!”
“请召他前来,我有事要问他。”
关羽立刻派人去找,少顷,杨仪走了进来。关羽对他说:“威公,军师有事和你谈。”
杨仪忙对诸葛亮说:“军师,有事请讲。”
诸葛亮说:“威公,近来公务很繁忙吧?”
杨仪说:“是的,一心为公,焉敢怠慢!”
“好个一心为公,听说你今天去了驿传?”
“是的,我常到那里去,因为检查来往于境外的邮件,是我的一项公务。”
“听说有我的一封信,由你取走了?”
杨仪闻言,尴尬地打着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记性!我在邮传见到有军师的一封信,就捎来了,方才见到军师却忘了。”
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信来,递给诸葛亮说:“信在这里,军师请看!”
诸葛亮拿信在手,翻转着看了几眼,厉声地说:“这信有人拆看过!”
杨仪闻言,惊恐万分,脑袋里立刻涌出一股热流,额头上也挂满了汗珠,他喃喃地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诸葛亮说:“只要信被人拆开过,不管他封得怎么巧妙,我也能看出来!”
关羽也很紧张,却勉强地故作姿态,对杨仪喊道:“杨仪!信是你拆开的吗?还不从实招来!”
杨仪惶恐地摆着手说:“老天作证!我确实没有拆军师的信!”
诸葛亮不再作声了,拆开了信,坐在那里读了起来。读毕,举着信对大家说:“这是家兄从东吴写来的平安家信,本来是没有什么事的。”
说着,把信举在关羽的面前说:“君侯,想看看吗?”
关羽尴尬地连连摆手说:“不,不敢……”
诸葛亮见座上的气氛太紧张了,便微笑着说:“算了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有人拆看也罢,没人拆看也罢,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坦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接下来说。“人只要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走的正,行的端,就什么也不怕。”
诸葛亮停顿了一下,对杨仪说:“威公,你说呢?”
杨仪很不自然地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
关羽见座上的气氛有些缓和了,便站起来喊道:“廖主簿!”
廖化闻声匆匆地走进来,问关羽说:“君侯,有何吩咐?”
“赶紧到厨下传令,准备酒席,为孔明军师与孙大夫接风洗尘!”
第三部分第五章 蒸蒸日上(2)
诸葛亮和张飞、赵云等人入川后,关羽日日夜夜地关注着益州的战况,可是由于蜀道限险,山重水复,再加上战乱中邮传难通,很少得到那里的消息。
到了6月,天气更加炎热起来。有一个军吏的老乡,从益州逃避兵燹流落荆州,无意中在营房附近与这位军吏邂逅而遇,他因为生活无着,要求当兵。军吏告知主簿廖化,廖化收下了他,编入部伍中。关羽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命廖化把这名新兵唤入帐中。向他询问益州的情况。这个饱经沦桑的中年人竟是一个百事通,知道的时事着实不少。
他说:“上一个月,就是闰五月,左将军的军队攻破了雒县,然后进围成都,益州牧刘璋献城投降,各地的守军也相继放下了武器,现在左将军已经完全平定了益州。”
关羽和廖化听说刘璋归降,益州已经平定,都非常高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那人又说:“在进围雒城时,军师庞统中流矢而死;进围成都时,凉州名将马超从汉中前来,投归了左将军。这里还有一段插曲呢!”
关羽问:“什么插曲?”
那人说:“进围雒城之前,左将军到过一个古寺,请老方丈为他卜卦。这老方丈卜完之后,不谈卦象如何,只是说,‘有凶有吉,还好!还好!’左将军再三追问,老方丈才说了四句话,‘雒城折凤,锦官得马,宗人归命,竹玉同车。’后来这四句话都应验了。”
关羽问:“这四句话都是什么意思?”
“雒城折凤,是说进攻雒城时,庞统军师中流矢而死,庞军师不是号称凤雏吗!锦官指成都,成都称锦官城嘛。锦官得马,是说马超在成都城下投归了左将军。宗人归命,是说原益州牧刘璋投降,他与左将军同宗,都姓刘,所以称宗人。竹玉同车,是指,简中郎进城去说降刘璋,刘璋与简中郎同坐一车,出城投降。”
廖化在一旁不解地问:“那怎么叫竹玉同车呢?”
没等那人回答,关羽抢话说:“元俭,你真笨,简字不是竹字头吗?璋字不是玉旁吗?竹玉同车,就是刘璋与简雍同坐一车呗!”
那人连连说:“君侯说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关羽说:“那个老方丈算得太神了!”
那人说:“我才不信那一套呢!哪有那么灵的?我看这是有人在事后编造出来的故事。”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关羽就派主簿廖化和功曹杨仪到成都去,沟通一下益州与荆州的情况。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样子,廖化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孙乾。
孙乾一见关羽便说:“恭喜君侯!我给君侯带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主公取得益州后,封拜功臣,君侯仍以襄阳太守和荡寇将军的头衔全权督理荆州军政事务。当初主公调军师诸葛亮等入蜀时,命君侯全权督理荆州,是临时指派,这回却是实授了。同时赐给君侯黄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锦千匹,这些赏赐和督理荆州的文状,我都带来了。”
说着,掏出文状递给关羽,又命人把赏赐的财物抬了上来,关羽都拜收了。然后命廖化安排孙乾先到馆驿中休息。廖化办完后,向关羽复命。关羽问道:“杨威公怎么没有回来?”
廖化回答说:“留在主公那里,不回来了。他到了成都,主公与他谈论军国大计、政治得失,他谈得头头是道,颇有见地,主公大悦,就聘他做了兵曹掾。”
关羽感到有些失落,悻悻地说:“这位杨威公啊,原来在这里时,总说要好好地辅佐我建功立业,不料到了成都,就攀上高枝,不再回来了。”
晚上,关羽在州廨的大厅里大摆酒宴,为孙乾和廖化接风洗尘。席上还有荆州的文官武将作陪,大家交杯递盏,谈笑风生,场面非常热烈。关羽不断地向孙乾询问取蜀战争的情况和成都诸事。
当关羽问起主公在平蜀后任命官职的情况时,孙乾回答说:“诸葛孔明由军师中郎将提升为军师将军,并且署理左将军府事,就是主公左将军的一应事务都由他全面负责办理。”
关羽听了,心中觉得很不平衡。原先诸葛亮在荆州时,虽说起到了一个智囊的作用,但职位仅仅是军师中郎将,论班次与自己不相上下,如今却升任军师将军,还署理左将军府事,无论是班次和职权都超过自己了。
关羽正在那里闹心,只听孙乾又继续说:“法孝直(法正)为扬武将军、蜀郡太守;张翼德仍为征虏将军,任巴西太守;刘封任副军中郎将……”
关羽听说刘封也升了官,愤愤地说:“这小子无德无才,也做了副军中郎将,不过因为他是主公的干儿子罢了。主公初到荆州时,还没有儿子,就收了他做干儿子,可现在主公的亲生儿子阿斗已经8岁,将来刘封若是争夺嗣位,主公的家事就麻烦了。”
孙乾接下来说:“黄汉升任讨虏将军……”
关羽不以为然地说:“当年主公征讨长沙郡时,他投降过来的。那时我屯兵在江陵一带,并没有南征长沙,人们传说:他是一员勇将,但据我这些年的观察,他并没有太大的本领。”
“可这次跟随主公入蜀,常常率先登锋陷阵,勇冠三军,多次受到主公的嘉奖。”
关羽仍不以为然地说:“即或他作战勇敢一些,也不过是一名老兵而已!他通晓兵书战策吗?他知道《春秋左传》的战例吗?”
治中从事潘平时就对关羽的狂妄自大很不满意,现在见关羽对别人如此品头论足,毫无谦逊之风,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便从中插话说:“君侯,主公是有知人之明的,关于人事上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不要妄加评论为好。”
关羽见潘如此顶撞自己,岂能容忍?不禁气极败坏地说:“我与公佑谈话,干你潘承明什么事?你只管喝你的酒,吃你的肉,不要乱插嘴!”
潘待要回击几句,将军赵累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服,他便忍了下来,没有再还嘴。这时整个大厅都寂静下来了,谁也不再出声了。关羽喝了一会儿闷酒,又搭讪着问孙乾说:“新来归附的马超,被授与什么职务?”
孙乾回答说:“被授与平西将军,封前都亭侯。”
关羽听了,愈加觉得不是滋味,以轻蔑的口吻说:“马超是什么人?一介凉州莽汉耳,怎么刚刚归附过来,就授与这么高的职位?”
“君侯有所不知,这马孟起可不简单,他在凉州和关中一带名声显赫,甚得羌胡之心,主公任命他为征西将军,就是要让他镇抚羌胡各族,减少主公的后顾之忧。此人武艺高强,治军有方,曹孟德对他都敬畏三分。曹孟德在潼关一带与他作战,多次交手,都奈何他不得,后来曹孟德用了离间之计,使他与韩遂互相猜疑,不能团结作战,才把他们逐出了关中。而马超到凉州后,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占据了陇上诸县,杀了凉州刺史韦康,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使天下诸侯都为之震惊。”
关羽问道:“这马超如此了得,又为什么去汉中依附张鲁呢?”
“以后凉州刺史韦康的部下杨阜、姜叙等使用计谋打败了他,他才不得不到汉中去依附张鲁。”
这一下子可让关羽抓住了把柄,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无处容身!说他是凉州莽汉又有什么错?”
糜芳实在忍不住了,接过了话头说: “不能那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以成败论英雄?当年君侯在下邳,不也是……”
糜芳刚说到这里,士仁向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座上有不少人都看到关羽的脸立刻就红了。
孙乾又继续说:“马超在汉中很不得志,又逃到了主公这里。当时主公正率兵在成都城下围攻刘璋,马超到来之后,也驻扎在成都城下,刘璋登城了望,见马超的驻地旌旗招展,部伍分明,心中甚为恐惧,所以当主公派简雍入城劝降时,刘璋马上便献城投降了。”
关羽不服地说:“我想刘璋献城投降,乃是因为兵临城下,大势所趋,怎么会因为惧怕马超个人而投降呢?如果马超不来,刘璋就永远不会投降吗?真是岂有此理!”
孙乾说:“是的,刘璋的投降,是势穷力竭的结果,马超不来,他最后也要投降的,但马超的到来,对他起了很大的震摄作用,毕竟是加速了他投降的步伐啊!”
关羽听到这话,暂时沉默下来,心绪烦乱地喝着酒。少顷,他又问孙乾:“这回得到财物赏赐的还有谁?”
“除了君侯之外,还有诸葛孔明、法孝直和张翼德。”
“各得多少?”
“都和君侯一样,黄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锦千匹。当然,这些都是首功,是数额最大的,其他的文武官员,也都有不同的赏赐。”
“只是这法正,叛离了他的主公刘璋,迎接我家主公入川,卖主求荣,为人臣而不忠,怎么配得上这么高的赏赐?”
“君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法孝直这人,对于刘璋来说,算是叛臣;而对于主公来说,则算是大大的功臣啊,如果不是他导引主公入川,又在取蜀战争中进行了全盘谋画,主公的功业能有今天的辉煌吗?”
孙乾这样一说,关羽又无话可说了,他看到座上的糜芳和士仁在小声地交谈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不太清,只听糜芳的话里有“下邳”二字,这再一次触着了他的痛处。
这时关羽有点醉了,借着酒力,厉声地对糜芳叫道:“下邳又怎么了?你说的还是我在下邳降曹的那件事吧?方才你就说过一次,我没有理你,你现在又嘀咕起来了。可法正怎么能和我相比?他是卖主求荣,可是我……”
将军赵累见势头不妙,急忙调解说:“法正怎能和君侯相比,君侯身在曹营不忘旧主,终于回到了主公的身边,可谓大义凛然,浩气冲天,仅此一端,就足以流芳千古了。”
夜里,关羽一觉醒来,醉意已经消失大半,想起今天席间的一番谈话,心里很不平衡,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在他脑际盘旋的,主要是马超的事。他想,马超这个凉州汉子,有什么了不起?刚刚归附这么几天,就如此声名显赫,受到如此重用!关羽披衣而起,走到几案前,把灯火调亮,拿起了笔,在素绢上给诸葛亮写了一封信。
“孔明军师阁下,近有孙中郎来荆州,送达主公赏赐,功微恩厚,受之有愧也。此间盛传马孟起声名鹊起,倍受宠遇,惜羽与孟起旧非故人,又远镇楚地,难以亲见其威仪耳。不知超之人才,可谁与比类?军师英明,当有以教我。关羽再拜。”
写完了信,关羽的心里稍为平静一些了。孙乾在荆州休息了几天,便回去了。关羽命赵累与孙乾同行,带去了给诸葛亮的信以及给刘备的谢恩文书。一个多月以后,赵累回来了,带回了诸葛亮的回信。关羽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只见诸葛亮写道:
“云长将军鉴,大札收悉。将军远镇楚地,常念西川,关注全局,实堪嘉许。前者马孟起来归,声闻遐迩,乃主公之幸也。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①,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② 将军与孟起精诚协作,共匡伟业,何患曹操之不灭,孙权之不服,汉室之不能兴复乎!诸葛亮再拜。”
关羽看罢书信,心中特别畅快,尤其特别欣赏那句“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中拿出信来炫耀,有时还在僚属和宾客中传阅。有些喜欢奉承的人,自然免不了要说些“军师有知人之明”、“马超怎能与君侯相比”之类的话,但糜芳与士仁、潘等人却很不以为然。糜芳说:“孔明军师知道关云长有妒人之长,护已之短的毛病,所以才对他这么说。军师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常常是煞费苦心的。”
士仁笑着说:“这位孔明先生也够滑头的了!”
第三部分第五章 蒸蒸日上(3)
初冬的一天,东吴的中司马诸葛瑾乘坐大船来到江陵。船上共一百多人,除了诸葛瑾的属吏之外,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留守在江陵南岸的荆州治中从事潘和南郡太守糜芳招待了诸葛瑾一行人。
诸葛瑾说,他是奉了孙会稽(孙权)之命出使成都的。因为忽然变了天,江上风高浪急,所以一行人先在这里避风,等江上风浪稍为平静之后,再溯江而上。
南郡来了这么尊贵的宾客,可不是一件小事,潘赶紧派人去江北,向关羽报告。关羽本来就对东吴心存疑虑,来的又是诸葛瑾这么敏感的人物,因而对这事非常重视,嘱咐主簿廖化好好看管军营,自己则带着几名随从回归江陵。
来到州廨,在潘的引领下,到馆驿来拜见诸葛瑾。主客稍事寒暄后,关羽仔细端详着诸葛军师的这位令兄。只见他身材和诸葛亮不相上下,也是一位个子很高的山东大汉,面目清秀,目光锐利,相貌和神韵也和乃弟有相似之处,只是他的脸很长,不像乃弟那样匀称。
关羽为了试探他出使的目的,搭讪着问道:“子瑜将军此次出使西川,有什么重要的使命吗?”
诸葛瑾说:“我们的主公孙会稽听说你家主公左将军取得了西川,特命我前去祝贺,并重申孙、刘两家的同盟之谊,同时顺便询问一下,左将军是怎么考虑荆州之事的?”
关羽一听这话,对诸葛瑾此次出使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还是佯装不解地问道:“荆州还有什么事值得考虑的?”
诸葛瑾说:“本来我是路过这里,暂时避避风浪的。需要交涉之事,只能在见了左将军之后再和他面谈,在这里没有透露的必要。但关将军既然问及此事,我也不妨简单地谈一谈。关将军应该还记得当年左将军是怎样取得荆州的吧?”
“赤壁之战距今不过才六年,关某也亲身参与此役,当然记得了。那时曹孟德气焰嚣张,想一举吞并江南,我孙刘两家齐心协力,打败了曹兵。然后我两家共同围困江陵,曹仁遁走,南郡由周公瑾督管,我主公则与令弟孔明军师、子龙将军等南征,取得了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首府设在油江口,改名公安。”
诸葛瑾插话问道:“那么这荆州要地江陵,是怎么划入你们的管辖范围的?”
“那时荆州共有七个郡,我方掌握了四个郡,你们东吴掌握了一个半郡,曹孟德掌握了一个半郡。我主公由群下推举为荆州牧,你们东吴也是承认的。当时以江陵为中心的南郡南部掌握在你东吴手里,由周公瑾任南郡太守。我主公觉得不控制江陵,不足以都督荆州,曾经亲自到东吴会见你家主公,要求把江陵一带划归我方管辖。但因为周公瑾的阻挠没能实现。不久周公瑾病故,在鲁子敬的建议下,你主公才把这一带划归我方。这就是我方取得荆州的经过,我是了如指掌的。”
诸葛瑾听了关羽的叙述,摇摇头说:“不,你方才所讲的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关羽不解地问:“什么问题?”
诸葛瑾说:“荆州是你主公从我东吴手中借去的。”
“怎么借去的?”
“当初你们主公没有一寸土地,被曹操驱赶得狼狈逃窜,我东吴打败了曹操,取得了荆州的地盘,借给你们以为安身立命之资。如今左将军已经取得了益州,有了立国的规模,理应把荆州归还给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诸葛瑾才完全亮出了出使的目的,果然不出关羽所料,他是来讨还荆州的。
关羽气愤地说:“荆州原是刘表的地盘,后来又落入了曹操之手,怎么是你们东吴的基业?我们取得荆州,是浴血奋战得来的,怎么能说是从你们东吴手中借来的?如果说是借,那也只能勉强地说江陵一带还沾点边,其它地方便不沾边了。难道武陵、长沙、零陵、桂阳四郡不是我们用武力夺来的吗?”
诸葛瑾说:“什么话?!当时孙刘结盟,我东吴是盟主,打败曹兵主要是靠我东吴的力量,因而曹兵遁走之后,荆州自应归我东吴所有。我主公因为你们没有立足之地,才把荆州暂时划归给你们,不是借是什么?现在你关云长总算承认南郡是你们借的,那很好,就把南郡还给我们好了,你们撤到成都去吧!”
“当时你家主公孙会稽把南郡划归我们,是形势使然。赤壁之战以后,你们的长江防线并不巩固,曹孟德兵力强大,经常在东西两线发动进攻,你们东西难以兼顾,才将南郡划归我们镇守。这样,长江中游到下游的漫长的防线便巩固了。据说,当年曹孟德听到孙会稽把南郡划归我们镇守的消息时,他正在写字,吓得手中的笔都落到地上了。这不是足以说明,这件事对曹孟德有很大的震摄作用吗!
“现在曹孟德对荆州虎视眈眈,在襄樊至合肥这条漫长的地带集结了重兵,我同盟双方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荆州已由我方经营多年,现在的江陵城是关某组织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成的,怎么能轻易地交给你们!告诉你:子瑜将军,回去对你家主公言讲,只要我关某一息尚存,你们休想得到我荆州的一寸土地!”
这天的争论,直到很晚才结束,关羽回到自己的府第休息,气得一夜未能入睡。第二天起床时,询问自己身边的亲兵,诸葛瑾一行人在凌晨匆匆地上了船,向西方出发了。
4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的样子,诸葛瑾的大船返航了。到了江陵码头停顿了一下,同船而来的兵曹掾杨仪下了船以后,大船便匆匆地启航东归了,诸葛瑾一行人并没有上岸停留。杨仪牵着马匹下了船之后,又骑马向江北走了一程,到了关羽的军营。
关羽一见杨仪,有些喜出望外,用力地在他的背部击了一拳说:“好你个杨威公!倒是攀龙附风的高手,到了成都就把哥们儿忘了!”
杨仪龇牙裂嘴地说:“打得好疼!君侯,你屈说了我了。哪里是我攀龙附风,是主公定要把我留在他的身边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关羽哈哈大笑说:“那就恕你无罪,坐吧!”
二人坐定以后,士卒献上茶来,关羽问道:“威公,你此次前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此次是奉了主公之命,向君侯通报一下东吴索取荆州的情况的。”
关羽一听这话,马上气急败坏地说:“别提了!诸葛子瑜路过江陵,和我谈起这件事,差一点没把我气死!主公是怎样答复他的?”
“诸葛子瑜向主公提起此事之后,主公和孔明军师商议了一下,认为所谓借荆州的旧帐,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不必纠缠于借与不借的问题,只用虚辞敷衍过去算了。”
“主公是用什么话敷衍诸葛子瑜的?”
“主公对他说,我们正要进军凉州,一旦取得凉州,便把荆州归还给东吴。”
“诸葛子瑜听了这话,又怎样表示的?”
“他做为一介使臣,明知道主公是在敷衍,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说回去向孙会稽报告而已。”
关羽拍拍脑袋说:“还是主公和军师有办法,不像我这样,为了辨明所谓借荆州问题的真相,和他磨了那么多嘴皮子。可那又有什么用?真是无聊得很!”
关羽接下来又问:“主公对荆州之事有什么嘱咐?”
“主公说,我们夺取了益州,形成了‘跨有荆、益’的局面,孙仲谋对于我们逐渐强大自然是不会甘心的,会觉得对他是个威胁,因而和我们争夺荆州的磨擦会日趋激烈,派诸葛子瑜来索取荆州,不过是一个信号而已。主公要求君侯必须提高警惕,时刻关注东吴的动向,用全力保全荆州的地盘。”
关羽慷慨激昂又信心十足地说:“威公,你回去以后,对主公转达我的话,只要有我关羽在,荆州是不会有失的!”
晚上,关羽与杨仪同床而眠,交谈到深夜,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当谈到诸葛瑾西行之事时,关羽很关注他和诸葛亮接触时的表现。
杨仪说:“我非常留心他二人相见后的表现,也派人在暗中监视,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嫌隙。他们兄弟二人,除了在公务场合会面以外,并无任何私人接触。看来二人各保其主,各尽忠诚,都很讲原则,都能各自站稳自己的立场。”
关羽叹口气说:“我们过去对孔明军师有很多误解,看来是过虑了。但我对他哥哥诸葛子瑜却没有什么好感,他在荆州问题上,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真气死我了!当时我真想拔出佩刀,宰了他!但一来考虑他是使臣,二来考虑他是孔明军师的哥哥,就没有动手。”
“这就对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况且孙、刘两家又是同盟关系。”
“别提这‘同盟’二字,他们东吴哪有一点同盟的样子?孔明军师总是告诫我要处理好与东吴的同盟关系,我就不听这一套!”
他们又谈起马超,关羽得意洋洋地问杨仪说:“你看,我与马超谁棒?”
杨仪对此一问,正在摸不着头脑,关羽自问自答地说:“马超小儿,怎能比得上关某?不过,这可不是我自己在吹牛皮,而是军师的意思。不久以前,我给军师写了一封信,问马超可与什么人相比,你猜军师在回信中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马超很了不起,是黥布、彭越一流的人才,但也只能和张翼德并驾齐驱,还比不上我美髯公绝伦逸群啊!”
关羽说完,便开心地大笑起来。第二天起床后,关羽特意掏出原信给杨仪看,因为不知给人看过多少次,一张帛书已经变得又旧又赃了。
5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愈来愈冷了,但荆州的形势却是风云突变,与天气相反,愈来愈热了,大有遍地起火,处处冒烟的势头。一个北风呼号,大雪纷飞的日子,在江陵北岸,两匹快马在风雪中奔跑着,骑在马上的两名军吏不断地加鞭打马,马气喘吁吁地在冒着热汗,骑在马上的人由于着急与颠簸,也都满身大汗,身子里面热气腾腾,外面的袍服上却挂着厚厚的一层雪,到了关羽驻军的营地才停了下来。
关羽雪天无事,正在大帐中修理自己的马鞍子,突然接到南来的两名军吏的报告:“启禀君侯,孙权派出一支人马,占领了长沙郡!”
关羽闻言大惊,急忙问道:“那么,廖立太守呢?”
“已经被赶出郡治临湘①,人家另派了一名太守,接管了郡务。吴人扬言,‘诸葛子瑜入川索取荆州,刘玄德竟以虚言拖延时日,至尊大怒,决心以武力收回荆州三郡’。”
关羽狠狠地说:“这吴狗也太猖狂了!可是我们这个廖公渊啊,简直就是个饭桶,怎么就打不过吴狗?”
长脸的军吏辩解说:“长沙郡守军寡弱,与吴军相差悬殊,怎敢与人家交手?只有献城而已,所以这事也不能怪廖太守。”
关羽气得瞪着眼睛喝道:“放肆!不要为他开脱!我再问你们,廖太守现在何处?”
圆脸的军吏回答说:“退守在穷乡僻壤,等候君侯发兵收回本郡。”
关羽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好吧,你们先到下面休息,我准备发兵就是了。”
几天来,关羽与诸将频频集会,准备发兵之事。可是不到十天的功夫,大军还没有出动,零陵、桂阳二郡也相继派人前来告急,二郡也都被东吴用武力接收了。
事态非常严重,容不得再延宕下去,于是关羽派廖化、赵累等率兵一万多人开到南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将孙权派来的三郡太守赶走,又让自己的三郡太守复了位。当二将回来向关羽报捷时,关羽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开心地说:“看来吴狗是不堪一击的。”
廖化说:“这次孙权派来的是一支偏师,人数本来就不多,尽管我三郡的兵力过于寡弱,难以抵挡,只要我主力大军一出,还是容易对付的。”
赵累接下来说:“吴人包藏祸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这次武力接收三郡是试探性的,大的战事还在后边。我们应该提高警惕,加强戒备才是。”
廖化又补充说:“我们已经分别建议三郡太守,让他们赶紧多多招募军队,加强郡里的防守力量,以防吴军卷土重来。”
关羽却满不在乎地说:“不必大惊小怪,吴狗何足道哉!”
第三部分第五章 蒸蒸日上(4)
年关将近,荆州的局势愈来愈紧张了。可以说是烽烟不息,警报频传,信使和候骑像走马灯式的向关羽作各种传达和报告。先是听说孙权派偏将军庐江太守吕蒙督率鲜于丹、徐忠、孙规等部二万余人去夺取南三郡;不久又听说主公见荆州形势紧张,亲率五万大军出川,驻扎在公安;紧接着关羽便接到命令,要他率领荆州的主力进驻益阳。
关羽命潘、糜芳等好生看管南郡,率领三万人马到益阳安营扎寨,与屯兵在巴丘①的东吴横江将军鲁肃的一万军队隔着洞庭湖遥相对峙。紧接着又听说孙权也亲自率兵来到荆州,驻扎在陆口②。不久鲁肃从巴丘移师益阳,与关羽短距离相拒。
几天来,关羽的心情很坏,从南三郡都接连传来失利的消息:
“吕蒙占领了长沙郡,我长沙太守廖立(公渊)逃回了成都!”
“吕蒙占领了桂阳郡,我桂阳太守望风而降!”
“吕蒙率军进至潇水沿岸,与零陵郡治泉陵隔江相望!”
听到这些消息,关羽非常焦急与沮丧,整天大骂长沙、桂阳两郡太守不争气,都是软骨头,但他对零陵郡还抱着一线希望,自言自语地说:“零陵太守郝普是一条硬汉子,或许他能顶得住,但泉陵与吕蒙的军队隔水相望,形势危急,应该派兵前去解救才是。”
于是把赵累召来,命令他说:“你立即带领一万人马,前去解救泉陵。”
可是赵累却说:“这里的形势也很紧张,鲁子敬已经逼近我军营寨,益阳是公安和江陵的屏障,此时不宜分兵。”
关羽闻言,一时犹豫不决,增援泉陵之事,就暂时搁浅了。
几天过去了,在一个格外寒冷的日子里,关羽正在帐中与诸将汇总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规划下一步的行动,郝普突然走进来了,只见他衣冠不整,神情黯然,一进帐便跪在关羽面前,呜咽着说:“君侯,零陵郡失守了!”
关羽闻言,又惊又恼,待要发作,看到他那可怜相,又有些不忍,再一转念,觉得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于是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起来吧,先坐下来讲话。零陵是怎么失守的?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讲给大家听听!”
郝普坐定之后,开始讲述着事情的经过。郝普有一个好朋友叫邓玄之,二人是同乡,都是南阳郡人。邓玄之浪迹天涯,衣食无着,听说郝普当了零陵太守,便去找他,想在零陵混碗饭吃。
邓玄之在路上遇到吕蒙的军队,他经过长途跋涉,走得全身疲乏,两脚疼痛,就面见吕蒙,乞求搭乘吴军的辎重车,吕蒙听说他是郝普的好朋友,是到泉陵城找郝普的,便答应了他。邓玄之随吴军走了几天,到了潇水边上,吴军结营驻扎下来,他向吕蒙辞行,说要进城去找郝普。
吕蒙说:“我们马上便要攻城了,你此去是有危险的,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可是邓玄之坚决要走。
吕蒙叹息着说:“唉,我大军进入荆州南部之后,长沙、桂阳二郡都望风而降,只有零陵郡的郝子太闭城死守。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他的忠义固然可嘉,但他的消息闭塞,不知时务,终究还是无济于事的。他的主公左将军现在汉中,为曹孟德手下的大将夏侯渊所包围,我们的至尊亲自率兵进入荆州,把关羽包围在南郡。他们都在被围之中,如同首尾倒悬,自救不暇,怎会有余力来增援这里?
“如今我士卒非常精锐,人人都有为国捐躯的决心,至尊调遣的大军相继于道路之上。现在子太以旦夕难保的性命,期待着没有希望的救援,犹如马蹄窝中的鱼,想要依赖江汉而活命,不是空想吗?眼下我就要攻城,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城池就要攻破。城破之后,子太就是以身殉难,也无补于大局,却要让白发老母遭受诛戮,怎不令人痛心!这都是因为子太困守孤城,不知道外部的消息啊!我可以暂缓攻城,再给子太一个机会。你见到他,转达我的话,为他陈明吉凶祸福。”
这邓玄之也不大了解现在的形势,听了吕蒙的话竟信以为真,很为老朋友的命运担心,便答应过江以后说服郝普投降。于是吕蒙给他准备了船只,他过了潇水,进城见了郝普,转达了吕蒙的话。郝普信以为真,便和邓玄之共同出城投降了。
关羽听了郝普的讲述,直气得咆哮如雷,气喘吁吁地说:“吕蒙这厮用谎言欺骗了邓玄之和你,你怎么竟会相信呢?”
郝普悔恨交加地叹息着说:“是啊,我太傻了!虽说这是因为我那里消息闭塞,不了解当前的局势,但如果能多长一个心眼儿,多留一点神,也不会轻易相信吕蒙的鬼话啊!当时觉得主公和君侯都已被围,等待援军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与其落了个玉石俱焚,还不如通达知命。”
说到这里,郝普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反复地叫着:“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关羽很不耐烦,厉声地制止他说:“算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往下说,以后又怎样了?”
郝普继续说道:“吕蒙的大军还没有渡过潇水,他事先命令四个将领,各带百名士卒,在城外隐藏起来,一见我和邓玄之走出城门,便迅速进城控制了局势。当我二人走到水边时,吕蒙早在船中等候着,笑着把我拉上了船。划过了对岸,又拉着我走入他的中军大帐。坐定之后,吕蒙的第一句话便是,‘子太,你上当了!’我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在摸不着头脑,他狂笑了一阵之后,便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郝普说到这里,关羽也是摸不着头脑,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真相?快说!”
“吕蒙说,他率军到达潇水时,忽然接到孙权的加急书信,命他舍弃零陵,赶紧引军驰至益阳①,增援鲁肃。但吕蒙看完书信后,只是对诸将宣布了书信的内容,却毫无移师之意。大将鲜于丹说:‘既然至尊有飞书到来,军情紧急,就应该舍弃泉陵,赶紧率兵驰赴益阳才是。’吕蒙笑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泉陵近在咫尺,即将拿下,如果舍之而去,实在是太可惜了。’鲜于丹说:‘我们现在还没有渡过潇水,看来泉陵城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攻下的。如果在这里旷日持久地拖延时间,岂不误了大事!’吕蒙说:‘泉陵②唾手可得,何言旷日持久?而且大军不必渡过潇水,大事即可定矣。’鲜于丹困惑不解地问:‘不知将军有何妙计?’吕蒙便说出了邓玄之搭车的事,还说:‘我要利用这个傻小子,去骗城里那个傻小子。’君侯,你看吕蒙有多狡猾?!”
关羽没有搭言,胸中的怒火却愈烧愈旺,郝普继续说:“吕蒙告诉我,主公和君侯都没有被包围,主公在公安,君侯在益阳。他还说,如果我不上他的当,不出城投降,他就要马上离开零陵郡,去益阳增援鲁肃了。唉,我听了这话,简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而吕蒙却说,兵不厌诈,事已至此,将军就认了吧!”
关羽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郝普尴尬地回答说:“当天下午,吕蒙把镇守泉陵的任务移交给征虏将军孙皎,自己则率大军开赴到这里。他让我也随大军同行,到这里便把我放了。说什么孙刘两家是同盟关系,荆州是从他们手里借的,如今他们只是收回了土地,不及其人。”
在郝普讲述全部经过时,关羽强忍着怒气,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及至讲完,关羽厉声问道:“郝子太,你守土不忠,怯懦惜命,轻失了一郡之地,该当何罪!”
郝普见关羽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佩刀的把柄,不禁惊恐万分,急忙跪下哀求:“君侯饶命!君侯饶命!”
关羽不语,只是用右手摆弄着佩刀,拔出一半,又合上,又拔又合,如是数次,吓得郝普早已魂不附体了。
过了一会儿,关羽摆摆手说:“起来!暂时在我军中效命,以后听候主公发落!”
7
郝普连日在关羽军中作些杂务,如书写文状、传令、巡营等等,为人勤快,工作踏实,逐渐取得了关羽的信任,关羽在无聊时,也常常找他聊天。
有一次,他们谈起了吕蒙,郝普问道:“君侯过去和此人打过交道吗?”
关羽说:“吕子明算什么人,后生晚辈耳!赤壁之战前后,他在周公瑾军中,火烧战船以后,孙、刘两家围曹仁于江陵,我在江陵城下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他。那时我已年近五十,他才三十岁上下。说实在的,那时我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想现在竟成了我的劲敌了。”
“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吗?”
“没有,关于他的事,也没听说过多少。”
“过去我对此人也不甚了了,这次随他们行军多日,从他的下属那里知道了他的许多情况。当然,这是我受好奇心驱使,不断打听的结果。”
郝普的话引起了关羽的极大兴趣,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吗?那你就对我讲一讲他的情况。”
“好的,此人字子明,原是汝南郡富陂县①人。少年时就当兵,后来做过寻阳县令,又在皖城一带大败过曹兵,孙权夸奖他说:‘鸷鸟累百,不如一鹗②。’”
郝普说到这里,关羽摇摇头说:“不过是一勇之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听说吕蒙不仅有武勇,还颇通经史呢!”
“他从小就当兵,怎么会颇通经史?”
“他原来不识几个大字,当了将军以后,孙权曾劝他要励志读书,于是他便开始折节好学,过了一个时期,学问大有长进。有一次,鲁肃从寻阳路过,顺便去拜访一下他,和他交谈之后,发现他已是满腹经纶,惊讶地离席而起,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原先以为老弟不过只有武略罢了,想不到现在学识如此渊博,已不再是那个吴下阿蒙了。’吕蒙笑着说:‘士别三日,就应该刮目相待啊!’”
关羽与郝普正在帐中谈话,廖化进来报告说:“东吴鲁肃和吕蒙的大军已经向南移营,离湖边不远,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关羽很重视这个消息,立刻与廖化、郝普等骑上快马,跑到湖边。三人向北望云,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对岸星罗棋布的帐篷群。
关羽在湖边巡视了一番,指着一处浅濑①对二人说:“这里水浅,我回去挑选五千精兵,夜里涉水过去,直捣其营盘!”
不料这话被湖边的一名头戴斗笠的割草人听见,这人是对方的斥候,待关羽等人离去后,赶紧涉水回去向鲁肃报告。鲁肃与诸将商议,部将甘宁说:“这件事不烦调动大军,交给我应对好了。我手下有三百人,再给我补充五百人,在湖畔结营。关羽必然不敢涉水,如果他涉水而来,就要被我擒获。”
于是鲁肃选择了一千精兵,补充了甘宁的队伍。夜里,甘宁在湖畔结营以待。命士兵们点起篝火,高声地唱着各种民歌小调。关羽在对岸看见北方火光烛天,听到人声嘈杂,知道东吴方面已有戒备,便没敢渡水。第二天,把大军移至湖边结营。这片浅濑,后来人称“关羽濑”。
第三部分第五章 蒸蒸日上(5)
吕蒙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近来因为军情紧急,长途奔波,心力交瘁,到益阳不久,就卧床不起了。鲁肃每天为他求医问药,照顾他的起居,勤加省视和抚慰。
过了几天,吕蒙的病情大有好转,能够拄着竹杖巡视军营了,他听说关羽率领三万大军,在湖的南岸结营,日夜操练,鼓角之声时有所闻,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他的心情很不平静,便想去找鲁肃商讨一下对策。于是命卫士牵过马来,在卫士的搀扶下,艰难地上了马,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缓缓地走了几里路,到了鲁肃的大帐。
进帐之后,鲁肃一见吕蒙,惊讶地说:“子明,你怎么来了?病情稍有好转,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吕蒙随随便便地找个地方坐下,有气无力地说:“关云长的三万大军,在水一方,咄咄逼人;刘玄德亲率五万大军驻扎在公安,随时都有可能移师南下,我军正处在南北夹击的威胁之下,我怎能安心养病呢?”
鲁肃说:“子明,我们不能单纯地考虑孙、刘两家在荆州地区的磨擦,而要纵观时局的走向。曹孟德在西线,亲自率兵自陈仓出散关,攻杀了氐王窦茂,他的目的很明显,不过是为进军汉中扫清道路而已。一旦曹孟德从张鲁手中夺取了汉中,那就犹如为虎添翼,他的军事野心必然更加膨胀,不但刘玄德的西蜀受到威胁,我方的合肥、濡须等防线也必然要再度吃紧。
“近一个时期以来,孙、刘两家为了争夺荆州,闹得沸沸扬扬,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但这对双方都不利,只是对曹孟德有利罢了。在孙、刘、曹三方鼎立的形势下,孙、刘的力量都不能与曹操相抗衡,只有双方结成联盟,共同对付曹操,才是上策。所以我一向主张,孙、刘两家应该和平相处,最好不要以兵戎相见。”
吕蒙说:“可是,也应该看到,刘备的强大,对我们也是个威胁啊。如今他已经跨有荆、益,快要成为第二个曹操了。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从他手里夺取荆州,才可以打破这种不平衡的局面啊!”
吕蒙一提起荆州,鲁肃不禁叹口气说:“唉,若说这荆州之事,我还背着黑锅呢!周公瑾谢世之后,我领了他的兵,驻守江陵。是我建议至尊,把南郡借与刘备的,至今至尊还在埋怨我,说主张把荆州借与刘备,是我的一短。可是从那时的形势看,我们在大江防线上两面受敌,只有把南郡借给刘备,才使我们减轻了军事压力,有利于整个长江防线的巩固,有利于抗击虎视眈眈的曹孟德啊!”
吕蒙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从今天的形势看,刘备占有了益州,却赖着不还荆州,就应该和他用武力说话。”
二人正在谈话,忽听外面人声嘈杂,鲁肃向外面喊道:“什么事?”
外面喊道:“众将求见!”
鲁肃喊道:“那就都请进来吧!”
众将蜂涌而入,为首的是偏将军潘璋、荡寇中郎将凌统。
鲁肃请大家坐下,然后问道:“大家有什么事要谈?“
潘璋气冲冲地说:“刘备借荆州不还,还派关羽耀兵益阳。关羽在对岸陈兵列阵,每日鼓角相闻,实在是盛气凌人。诸将都要求主帅赶快下令,与关羽决一死战!“
凌统也满腔怒火地说:“我们都呆得不耐烦了,应该狠狠地教训一下关羽,快下令吧!”
鲁肃听了二人的发言,慢条斯理地说:“难道诸位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孙、刘两家共拒曹操,有同盟之谊,更不能轻易地以兵戎相见了。如果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岂非对曹操有利?”
潘璋问道:“那么,依将军之见,怎么办才好?”
鲁肃看了吕蒙一眼说:“这不,我正和子明商量对策,你们就进来了。我打算过湖去与关羽谈判,好生开导于他,尽量避免与他开战。”
潘璋说:“这可使不得!那关羽刚愎自用,骄纵狂妄,唯恐将军此去会有危险。”
鲁肃说:“不妨事,我以言语开导于他,他未必敢把我怎么样。班超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凌统说:“何不邀请关羽到我们这边来谈判?”
鲁肃说:“那样的话,关羽未必肯来,还是我趋就于他吧!我只身孤胆,大义凛然的气魄,对他就是一个震慑。关羽也是一条硬汉子,还是很讲义气的,估计他不会有变。”
尽管鲁肃费尽了唇舌来阐明自己的主张,可是诸将自吕蒙、潘璋以下谁也不同意这么干。
最后鲁肃只好说:“诸将不必多言,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一部分人守营,一部分人随我与关羽会谈。”
诸将离开后,鲁肃立刻给关羽写了一封信,约定双方人员在关羽的营前会谈,命一名军士坐船过湖,把信送入关羽营中。到了傍晚时分,这名军士回来了,带回关羽的回信,说是同意会谈,明天在营前接待鲁肃等一行人员。
9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鲁肃让吕蒙等留守营盘,自己率领潘璋、凌统、甘宁等几名将军和五千人马采取坐船,涉水等多种方式渡过了湖面,关羽率领廖化、赵累等几名将军早已在营前的一块开阔的地面上坐好,身后百步之外有数千兵马列阵以待。
与会的将军在腰间佩带着一把单刀,手中别无其它武器,称为“单刀会”,这都是昨天的书信中所约定的。鲁肃也率领带单刀的将军们走上前来,军队也停留在百步之外。
鲁肃拱拱手说:“关侯与诸位将军一向可好!鲁肃这里有礼了!”
关羽和诸将都站了起来,关羽拱手说:“鲁将军和诸将好!关某戎装在身,未能远迎,望乞恕罪!”
二人寒喧完毕,关羽及其手下的将军都坐下,鲁肃与诸将也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会谈开始了,首先发言的是鲁肃,他对关羽说:“孙刘两家结盟,共拒曹操,多年来都是相安无事的,如今君侯为何兴兵来犯益阳?”
关羽说:“子敬将军之言差矣,只因东吴侵夺我荆州三郡,我才带兵来救。首先挑起战端的是你们东吴,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鲁肃说:“荆州本是属于东吴所有,当年是借与你家主公左将军的。如今左将军已经得了益州,理应归还荆州。我东吴去收复荆州三郡,乃是物归原主,怎么反而说是侵犯?”
关羽说:“子敬将军之言又差矣!当年乌林之役①,左将军身在军中,寝不脱甲,力破曹,岂能徒劳而没有一块土壤?荆州南三郡本是左将军率领将士浴血奋战、从曹孟德手中夺过来的,而东吴却前来收回,这算是公道吗?”
鲁肃说:“不然,我最初和左将军在长阪相见,那时左将军的士卒不足一校②,计穷智竭,意志消沉,想要远窜他乡,并没有占据荆州之心。我家主公怜悯他没有立足之地,才毫无吝惜地把荆州借与了他,使你们君臣有了荫庇之所而渡过了难关。如今左将军却心怀诡诈,背信弃义,窃据荆州的土地而不归还,破坏了联盟之好,这是凡夫俗子都不忍心做出的事情,何况是统领众人之主呢!我听人说过,贪婪而抛弃信义,必然会成为致祸的根由。足下身负重任,却不能崇尚道义和明察时势,枉图倚恃疲弱之师而争强斗胜。兵法有云,‘师直为壮,曲为老’① 你们正是应了‘师曲为老’,怎么会成功呢!”
正在鲁肃侃侃而谈的时候,关羽方面的将军赵累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喊道:“土地这东西,谁有德就归谁所有,有什么常主呢!”
鲁肃马上声色俱厉地喝叱赵累无礼,关羽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向赵累瞪了几眼说:“这都是国家大事,你知道什么!”
赵累只好乖乖地坐下了。
鲁肃稍稍镇定了一下,对关羽说:“如今我们两军对阵,剑拔弩张,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但两家的要务在于协力抗曹,我们还是应该平心静气,引而不发为好。至于荆州之事,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
鲁肃这么一说,全场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鲁肃建议:双方都把营寨后移三十里,先不要轻易言战,双方争取用和平方式解决荆州的争端。关羽争强好胜,又自恃兵力甚众,本不想响应鲁肃的建议,但在场的廖化、赵累等将领都劝关羽做正面的响应,尽量避免大战的爆发,关羽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不太甘心地和鲁肃达成了口头的协议。
“单刀会”以后,双方的军队都按照约定后撤了三十里,益阳上空密布的战云逐渐消散了。鲁肃和关羽都派出信使把这次会谈的情况向各自的主公做了报告,等待着指示。
10
过了端午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在一个骄阳如火的日子,关羽坐在军营前的一棵大榕树下面乘凉,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扇着风。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君侯!”关羽抬头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从事马良。
关羽惊喜地说:“季常,你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去得这么久?快有一个月了吧!”
“整整35天。我到了公安,向主公报告了‘单刀会’之事,主公很满意,因为主公这时也正在考虑要与东吴和平解决荆州问题。”
“主公为什么这样考虑?”
“时势使然啊。主公听说曹操进兵汉中,唯恐他有假虞灭虢之心,如果益州有失,则大事去矣。所以主公才想与东吴言和,以便回去保全益州,就派出使者去陆口见孙仲谋。”
“孙仲谋有所响应吗?”
“他也听说曹操乘孙、刘两家争夺荆州的时机,在合肥、濡须等地都增了兵。唯恐合肥和濡须有失,也愿意与我方言和,所以就派诸葛子瑜到公安回访,与主公谈判荆州之事。”
“双方谈得怎么样?”
“诸葛子瑜在公安呆了五、六天,双方唇枪舌剑,经过艰苦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平分荆州的协议。这不,我也随主公参加了谈判,协议签订之后才返回来向君侯报告的。”
关羽急切的问:“荆州是怎样平分的?”
“以湘水为界,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归东吴管辖;湘水以西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归我方管辖。”
关羽听了,气愤地说:“岂有此理!这样一来,东吴侵占我的长沙、桂阳二郡不就合法化了吗?”
“当然,那两个郡是归属于东吴了,但他要把零陵郡还给我们。”
“不过是吞三吐一而已,他们占了大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良仍然很平静地说:“可是荆州的战略要地南郡仍然控制在我们手里呀!若说所谓借荆州,我们当初借的是南郡,他们要索还的,也主要是南郡,没把南郡割让出去,总算是我们的胜利。当然,主公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做出让步,把长沙、桂阳二郡让出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主公让我回来对君侯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想不开。”
关羽听马良这么一说,也只得暂时忍耐下来,但还是很不甘心地说:“吴狗,走着瞧吧!”
沉默片刻之后,马良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君侯,我在公安临行之时,主公还让我给君侯捎话:平分荆州之后,要各守疆土,既要防止疆土被蚕食,也要尽量减少磨擦。今后荆州的局势将更加错综复杂,君侯要好自为之。”
关羽不耐烦地说:“关某自有守荆州的嘉谟良策,就不劳主公挂心了。”
时隔不久,关羽听到前方候骑报告,孙权率军撤离了陆口,开赴合肥;鲁肃撤离益阳,回到陆口。东吴的军队也退出了零陵郡,郝普又回去做太守。孙、刘两家的荆州之争,至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第三部分第六章 怅然若失(1)
两年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冬天。
驻守在江陵长江北岸的关羽,听到了一个消息:镇守陆口的东吴横江将军鲁肃病故。人称此人英年早逝,死时年仅46岁,闻者无不为之惋惜。又过了几天,关羽收到了一封信,是吕蒙派人送来的,拆开一看,方知此时任东吴左护军、虎威将军的吕蒙,已经接替了鲁肃的职务,前来镇守陆口。
信的大意说,“我奉至尊之命,调至陆口,负守土之责。辖区与君侯接壤,双方应以睦邻友好的精神和平相处,共御强敌曹操。我与君侯相比,算是晚辈,阅历与学识都与君侯相差悬殊,今后务请君侯多加关照,愿随时聆听君侯的教诲,以期有所补益云云。”信写得非常委婉与客气,但关羽读信后并没有太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而是以冷静和警惕的心情来看待东吴变易陆口守将这件事。
吴、蜀平分荆州以后,双方的辖区相邻接,有时难免会发生一些磨擦。关羽性情傲慢,反应总是很强烈的,而鲁肃则比较安静祥和,遇事能从大局出发,在不影响团结的前提下,妥善地进行处理,因而在一个时期里,双方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的。
三年来,关羽逐渐对鲁肃的为人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有所了解,也逐渐增加了对鲁肃的信任感。但现在鲁肃去世了,换了一个吕蒙,关羽却不能掉以轻心了。
在关羽的印象中,吕蒙这人争强好斗,诡计多端,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三年前,正是他率领大军,夺取了荆州的南三郡,其中零陵郡是他编造了一套谎言,诱使零陵太守郝普献出了城池。尽管现在他的信中挂满了蜜糖,关羽也是不会买账的。
关羽对吕蒙的来信并没有回书作答。过了几天,吕蒙又派出使者来访问南郡,说是来“走亲戚”,还给关羽带来了几种当地的土特产作礼物,表现了非常友善的态度,而关羽心中的那股弦却始终在绷着,并没有松弛下来。他经常派出许多斥候,潜入到吕蒙的驻地附近,观察动静,搜集消息。许多天过去了,根据斥候反馈回来的大量报告,并没有发现吕蒙有什么异常举动。关羽的一颗悬着的心,也就逐渐放下了。
2
转眼过了新年,进入了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年初的一天,关羽正在照着铜鉴,从事马良进来了,关羽在铜鉴里看到了他的身影,向他发问说:“季常,你看我老了吗?”
马良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说:“不,君侯还不算老。”
关羽说:“五十为老,而我已经五十九岁了。方才照镜子,发现我的白头发已经超过一半了。”
说到这里,他表现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态,好久才问道:“季常,进帐来有什么事吗?”
马良说:“上午我去了江陵城,在大街上见到了一位故人,他刚从北方来,向我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特来向君侯报告。”
关羽对此很感兴趣,忙问道:“是什么消息?”
“听说朝廷内部发生了叛乱,有几个宫员伙同太医令吉本起兵讨伐曹操,可惜失败了,几个人都被杀了。”
关羽高兴地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他们虽然失败了,但这件事足以说明,朝臣中反对曹操的大有人在,他的统治是不稳固的。”
“是的,曹操正在面临着许多麻烦,而且他已经老了,看来作事要力不从心了。”
关羽插话:“他比我大五岁,今年六十四岁了……”
马良继续说:“他大约已经觉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自己的子孙着想,近年来加强了篡权窃国的步伐。”
“是啊,听说他从魏公提升为魏王以后,天子已经被迫准许他可以设天子旌旗,王冕上可以用十二个旒,可以乘坐天子的车子,已经和天子的排场差不多了。”
“这就激起了汉朝老臣的极大不满,这次变乱就是这种不满情绪的一个大爆发。”
关羽饶有兴趣地说:“不仅此也,他的地方上也不稳定,由于曹仁连年在南阳郡一带横征暴敛,百姓不堪重负,怨声载道,不断地起来造反。近年来,不是有些造反的山头派人来和我们取得联系吗?”
“是啊,过来联系的山头还不少呢!君侯给他们封了官,赐给他们印绶,让他们回去继续作乱,扰乱曹魏的后方,真是一个削弱曹魏政权的好办法啊!”
关羽开始兴奋起来了,攥紧了拳头说:“一旦时机成熟,我便要从南郡出兵北伐,先下襄、樊,再捣宛、洛。”
关羽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马良要走了,便问他:“季常,什么时候走?”
“正在交待公务,大约四、五天以后可以起身吧。”
关羽叹了口气说:“从我的本意来说,我是不愿意让你走的,可是主公已经行文下令,指定要你去成都,在左将军府做事,我怎么能挽留你呢?唉,有用的人都从我身边调走了!几年前,杨威公在我这里干得好好的,我派他去了一趟西川,主公就把他留下了。这一回,又要把你调走,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3
刘备与曹操争夺汉中的斗争正在激烈地进行着。汉中是魏、蜀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地。前年,曹操取得了汉中,原汉中统治者张鲁归降。
从去年冬天开始,刘备率张飞、马超、吴兰、赵云、黄忠等进兵汉中一带,关羽在荆州密切地关注着来自汉中的消息。今年的春夏之交,听说主公屯兵在阳平关①,与魏将夏侯渊、张等相拒。到了秋天,曹操又亲自带兵西征,9月到了长安。从这些消息中,关羽已经觉察到曹魏在汉中之战中显得很被动,不然曹操为什么要亲自出征呢?
到了10月,从曹魏统治的南阳郡方面又传来了好消息,曹魏宛县守将侯音造了反,拘扑了南阳太守。近年来,南阳吏民小规模的造反事件此伏彼起,接连不断,终于酿成了这起震惊朝野的大规模的造反事件。
不久,侯音派使者到南郡见关羽,表示愿意归附。关羽大喜,授与侯音别部司马的印绶,让他在南阳郡抗击曹魏的官军,扰乱地方秩序,什么时候在那里站不住脚了,就把队伍带到南郡来。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正月,从宛县传来了关羽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曹仁率军攻下了宛县②,斩了侯音,血洗了城池。但尽管如此,这件事情的本身还是给关羽带来了希望,他认为曹魏已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自己北伐襄、樊的时机就要成熟了。
不久,一个令关羽更加振奋的消息从汉中传来,说是曹魏大将夏侯渊被斩于定军山。什么人斩了夏侯渊,一时还不太清楚,而关羽估计不是张益德,便是赵子龙,其他人哪能有这样的本领?可是后来从一些消息中来推断,斩夏侯渊的,绝对不是张益德,因为张益德正在巴西①与魏将张交战,在八山打败了张,立马勒铭(刻字)于山壁,豪放潇洒,传为美谈,说明他并没有在汉中。
至于赵子龙,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如说他率数十骑出营巡视,遇见大队的曹兵,他且战且走,一直退到自己的营寨,曹兵还穷追不舍,他搞了一个空营计,大开营门,曹兵怀疑内中有埋伏,竟没敢进入,掉头就跑,他驱兵从后追杀,大获全胜。事后刘备赞叹地说:“赵子龙一身都是胆也!”但尽管传闻甚多,口碑不少,并没有听说是他斩了夏侯渊。
关羽不断地听到张飞和赵云的英勇事迹,心里很不平静,夜里常常难以成寐,辗转反侧地思量着,益德和子龙都建立了卓越的军功,都是大名远扬,声威日著,而自己却蛰居在荆州,毫无功勋可言,实在是相形见绌啊!我必须找个时机北伐襄樊,也显一显我关云长的威风!
但关羽几次与僚属们商议此事,大家多持慎重态度,多认为主公正率领主力与曹操争夺汉中,无暇东顾,万一荆州有失,是很难得到主力的救援的。不如现在按兵不动,坐观时变,暂时以保存地盘与实力、养精蓄锐、扩军积粮为宗旨,等待以后时机成熟,再与主力相配合,北进襄、樊,并相机直捣宛、洛、这才是万全之策。但争强好胜的关羽,怎能听进这些话呢?他建功心切,手头发痒,早就跃跃欲试了。
经过多方的打探,关羽终于弄清,在定军山②斩了夏侯渊的乃是黄忠。本来不弄清还好,一弄清反而使他在心理上更不平衡了。黄忠是什么人?一个老兵,一个降将!竟能在汉中一举成名,风光无限。我这个元勋宿将还往哪儿摆?关羽愈想下去,心情愈郁闷,愈为自己鸣不平,那滋味是酸溜溜的,还夹杂着苦涩,说不上究竟是嫉妒,是尴尬,还是愠怒。但想的时间长了,那起伏的思绪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在内心里对自己说:黄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机会,侥幸成功罢了!如果自己遇到这机会,肯定比他干得更出色!不管怎么说,自己作为元勋宿将,怎能不如一个降将,一个老兵?!
进入5月,好消息更是不断地从汉中前线传来。先是听说,曹操的进攻频频失利,军士大量逃亡。后来又听说,曹操在汉中支撑不住了,已经撤兵回了长安,主公已经据有了汉中。不久又听说:主公派孟达、刘封进攻上庸,曹魏的上庸太守申耽投降,上庸落入我方之手了。但关羽在庆幸之余,转而想到,这取得上庸的功勋,竟是素来与自己不和的孟达与刘封两个小子建立的,唉,这年头,不管什么人,都可以侥幸取得成功!思念及此,心里又酸溜溜的了。
正在关羽心潮起伏,精神烦躁的时候,治中从事潘走进来了。关羽与潘一向心存芥蒂,近来又发现他与糜芳、士仁等人常常接近,心中不免更增加了许多疑虑,他见了潘,冷冷地说:
“承明,不在江陵勤劳公务,又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潘见关羽对自己的神态不对头,本想借故脱身而去,又一想,今天是为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来,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便心平气和地对关羽说:“君侯,近来主公已经据有了汉中,孟达、刘封又占领了上庸,这些好消息,你都听说了吧?”
关羽还是满脸不悦地说:“听说了又怎么样?”
潘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这样一来,巴、蜀、汉中、上庸①已经与南郡连成一片,主公的事业日益辉煌,已经具有正式立国的规模了。我们荆州的文武官员,自君侯以下,何不联名上一道推戴表章,推戴主公为汉中王呢?”
关羽弄清了潘是为此事而来,精神为之一振,方才的敌对态度立即消失了,饶有兴趣地说:
“你是说,我们要拥戴主公建立一个汉中王国?”
“是的。当年项羽入关,大封诸侯,封高祖为汉王,辖地为巴、蜀、汉中,地盘还没有主公现在的地盘大,还没有管辖荆州呢。可是,高祖就是以巴、蜀、汉中为基地,终于打败了项羽,统一了宇内,建立了汉朝。我们的主公不是也可以以巴、蜀、汉中,再加上一个荆州为基地,始而三分鼎峙,进而统一宇内,实现诸葛军师所规划的‘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理想吗?”
潘这一番充满了希望的话,使关羽的烦躁心情一扫而光,用异常兴奋高亢的语气说:
“好!就由你潘承明来起草表章吧!”
于是关羽便命人取来编好的木简与笔墨,由潘伏案拟稿。写毕,关羽首先亲笔签上了自己的官衔、封爵和姓名,“襄阳太守寇将军董督荆州事汉寿亭侯关羽”。然后潘也在下面签上“荆州治中从事潘”。
潘放下笔,拿起简牍说:“我去找荆州重要的文武官员在上面签名,然后便派出一名可靠的人员送到汉中,君侯,你放心吧,这事我会办好的。”
第三部分第六章 怅然若失(2)
江陵江北驻地,关羽的大帐。
关羽与糜芳对弈,关平坐在旁边看着。主簿廖化坐在另一侧的几案前处理公务。关羽与糜芳下了一会儿,竟吵了起来。关羽喊道:“糜芳君,你这两个子儿原来不在这个地方。”
糜芳争辩说:“怎么不在这个地方?我没有动弹它,你问问小平,他看见我动弹了吗?”
关平望着父亲的脸色,怯生生地说:“是没有动弹过。”
关羽坚持说:“不!你没有看清,就是动弹了。这样,我这几个黑子儿不是被围死了吗?”
糜芳说:“当然是被围死了,是你自己走上了绝路的。”
“不,你把那两个子儿拿开,这不算数。”
“怎么可以随便拿开?你又玩赖了!”
关羽怒气冲冲地说:“是你玩赖!”说着便掀翻了棋盘。
廖化走过来劝解说:“算了,算了,这又不是在战场上真杀真砍,犯得上生那么大的气吗?”
关羽瞪着眼睛说:“可是,那也不能说我玩赖呀!”
糜芳只好心不情愿地收敛了一下锋芒,放低了声音说:“好了,就算是我玩赖,行了吧!”
关羽说:“本来就是你玩赖嘛!”
廖化说:“好了,好了,君侯,您把糜太守请了来,不是为了下棋吧?不是要商讨荆州的攻守之计吗?还是谈正经事吧!”
关羽说:“可是,人还不全啊!士仁将军、赵将军和潘治中还没有到呢。”
这时潘、士仁和赵累三个人已经进来了,赵累应声说:“君侯,我们早就来了,看到你和糜太守聚精会神地在下棋,就到外面凉快去了。”
关羽说:“那好,大家请坐!”
大家坐定之后,关羽说:“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我们就转入正题吧!今天把大家从各自的岗位上请到这里来,是为了商讨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如今主公在平定益州之后,又从曹操手中夺取了汉中,继而又夺取了上庸,可谓节节胜利,形势喜人。与我方蓬勃发展的形势相对比,曹魏方面则是前方失利,后方动乱,呈日落西山,江河日下之势。由于曹操加强了篡位窃国的步伐,汉朝老臣反曹的呼声日益高涨,百姓不堪徭役重负,也不断地起来造反。去年宛县守将侯音的造反,就是规模较大的一个。后来虽然被曹仁镇压下去了,其余党仍然大有人在,仍然在伺机再起。这些造反的力量,多数都归附我方,与我共同打击曹魏。在这样有利的形势下,我这个襄阳太守岂能仍然挂着虚衔而不进驻襄、樊,继而直捣宛、洛呢!”
士仁插问道:“君侯的意思,近期就要北攻襄、樊?”
“是的,看目前的形势,曹魏政权已经失去民心,内部也呈现出分崩离析之势,只要我大军北进,北方义军必然要积极响应,百姓也必然要箪食壶浆以奉迎王师,如此则襄、樊指日可下,许都和宛、洛将一夕数惊,风雨飘摇,此天赐良机也。”
关羽阐明自己的主张后,糜芳持怀疑态度说:“我看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虽说曹魏内部有时不那么稳定,在战场上也有失利,但其实力仍然很强大,这个庞然大物,我们是轻易撼动不了的。所以北进之事,应该慎之又慎,切不可贸然行动。”
关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糜府君总是改变不了纨绔子弟的气质,何其怯也!”
士仁说:“糜太守所说,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君侯要三思。”
赵累说:“北进要进行充分的准备,而且对东吴要严加防范。”
廖化也说: “是啊,几年来,东吴对荆州野心勃勃,定不能以平分荆州的结果为满足啊。”
关羽哈哈大笑说:“吴狗何足道哉!他们在北部防线上,经常和曹兵发生磨擦,合肥、濡须警报频传,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精力和我们争夺荆州?各位将军不是长曹魏的锐气,就是长东吴的威风,自己的骨头却硬不起来,实在是可悲可叹!”
士仁说:“方才各位将军所言,无非是有备无患之意耳,难道君侯就不应该加以考虑吗?”
关羽摇摇头说:“这些气馁的话,有什么值得考虑的?难道我们只能固步自封,永远不能北进吗?”
开始时未置一词的潘,对关羽的狂傲自负的表现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接过关羽的话头说:“不是说不可以北进,而是说要慎重行事,也就是要掌握合适的时机,作好充分的准备。当年孔明军师离开荆州时嘱咐君侯的那番话,也是这个意思,而且还告诫军侯北进勿忘东防,君侯该记得吧?君侯熟读《春秋左传》,可以朗朗上口,总会记得隐公五年那场郑燕之战吧,燕人只在正面上注意郑国的三军,却没有防备隐蔽在后面的曼伯与子元的军队,结果被郑国打得一败涂地。所以君子评论说:‘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关羽一听潘引证《左传》,心里非常反感。因为潘曾在背地里讥笑自己手中不离《春秋左传》是“假斯文”,“食古不化”。他马上反驳说:“可是文公十七年还记载,郑子家给赵宣子写信说:‘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潘治中和方才发言的几位将军一样,都是畏首畏尾之人啊!
潘并不服软,接下来说:“还有一个情况,我强调一下。两年来,主公在汉中与曹操打得死去活来,虽说已经夺取了汉中,但主力部队已经打得精疲力尽,亟待休整;而且新得汉中,局势还不那么稳定,也需要用重兵镇守;所以我们现在就出兵襄、樊,很难指望会得到主力的配合啊!”
关羽哈哈大笑说:“治中所言,又是畏首畏尾之论耳。凭藉关某的声威,凭藉我荆州的精兵强将,就足以使曹仁闻风丧胆,何劳主公担忧,何劳主力部队的配合!如今主公已经取得了汉中,刘封、孟达已经取得了上庸,张益德在巴西也建树了赫赫武功,我们这里也应该不甘落后才是。”
大家见关羽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已没有商量的余地,便都不吭声了。
沉寂了一会儿,关羽对大家说:“诸位,既然主公命我董督荆州,全权行事,现在我就做出决定,于近日出兵襄、樊,至于何人出征,何人留守,大家等候我的命令好了。”
第三部分第六章 怅然若失(3)
众人散去之后,只剩下关羽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他的心情很烦乱,想到方才大家都和自己唱反调,觉得很不开心。
门开了,廖化匆匆地走了进来,向关羽报告说:“费司马到!”
关羽说:“噢,费诗来了,快快有请!”
费诗闻声而入,关羽起立相迎。
入座之后,关羽说:“公举,一路之上多受风霜之苦!”
费诗回答说:“好说好说,受汉中王差遣,来此宣达王命,应该竭尽职责,何言‘辛苦’二字。”
关羽一听费诗称主公为“汉中王”,忙问道:“主公已经登上了汉中王之位?”
“是的,不久前,主公接受了马超、许靖、诸葛亮、张飞等120名臣僚的推戴,在沔阳①设立坛场,陈兵列众,祭告天地,正式跻位为汉中王了。”
“前者,关某和荆州的文武官员也联名上表,派人从荆州送出,也是推戴主公为汉中王之意,主公看过了那封表章了吧?”
“主公跻位为汉中王,自然也少不了你这汉寿亭侯的推戴之功。我方才说有120名臣僚推戴,也包括君侯以及荆州重要的文武官员在内。”
关羽高兴地说:“主公做了汉中王,算是正式建立了国家,鼎足三分之势已成,实在是可喜可贺!公举到此,就是为了向我们通报这件事吗?”
“是的。主公分别派人向各地的守将和官员通报这件事。除此之外,我此次前来,还要传达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主公已经任命君侯为前将军,现有文状在此。”费诗说着拿出一纸文状,交给关羽。
关羽看过之后说:“感谢主公的恩宠。不知此次还有什么人与我同列?”
“还有,黄忠为后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加上君侯为前将军,此乃最显赫的前、后、左、右四大将军也。”
关羽听了之后,品头论足地说:“张益德为右将军,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马孟起嘛,被任命为左将军,只能说是勉强吧!”
费诗说:“马孟起原先资历很深,在凉州和羌中名声显赫,很得氐、羌各族人之心,在主公包围成都时前来归附,对刘璋起了很大的震慑作用,促使他很快地献城投降了,以后督守临沮,也建立了功勋。此次被任命为左将军,也是众望所归,怎能说是勉强?”
关羽还是坚持已见说:“与关某相比,只能算是勉强耳!诸葛军师曾给我写信,把关某和马孟起做了一个对比,你知道这件事吗?”
“略有耳闻,详情不知也。”
关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一页揉搓得很旧的帛书,把它递给了费诗,费诗小声念着:“马孟起才兼文武,雄烈过人……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
关羽得意地说:“这封信我给许多宾客看过,大家都说军师有知人之明。”
费诗把信还给关羽,笑着说:“好嘛!就是说:马超虽然很了不起,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天下第二而已,君侯才是天下第一呢?”
“所以我说,任他为左将军,还算勉强嘛!至于这黄汉升,我就不敢恭维了,他原来在长沙太守韩玄手下任裨将军之职,主公进攻长沙时,投降过来了。主公一直待他甚厚,但此人胸无点墨,不过是个老兵而已。关某是什么人?如今竟与这老兵同列,岂非是莫大的耻辱!”
关羽愈说愈气愤,竟把文状投之于地说:“公举,你一路辛苦,就先在馆驿里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就回去向主公复命吧!就说关某自知德疏才浅,这前将军之职,实在不敢接受。”
这时费诗显得有些尴尬,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唉,临来之时,孔明军师就担心会出现这种局面,果然被他说中了。”
“军师是怎么说的?”
“军师忧心忡忡地对主公说:‘黄汉升的名望,素来是不能和关云长、张益德和马孟起等人相提并论的。主公破格提拔他跻于四大将军之列,是因为他在定军山立了大功。但张益德和马孟起在近处,亲自看到黄汉升建功立业,还可以说服他们。而关云长远在荆州,恐怕不好说服啊!’”
“那么,主公又是怎么说的?”
“主公说,不妨事,我要派费公举去传达这件事,只要把话说透彻了,云长是会通情达理的。”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啊,这件事太可气了!”
费诗见关羽执迷不悟,难以理喻,忽然想起他熟读了《春秋左传》,便以此为切入点,开导他说:“听说君侯熟读《春秋左传》,那我们就谈谈《左传》上的故事吧。叔带纠合了戎人的军队进攻京师,周襄王求救于齐,齐桓公命管仲去和解。他的和解成功了,戎人退出了京师。周襄王设宴,以上卿之礼招待管仲,管仲坚决不受,说天子身边自有上卿,陪臣怎敢受上卿之礼?终于接受了下卿之礼而还。君子对管仲的谦让达礼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还有,晋悼公在绵上检阅军队,命范宣子率领中军,掌握全军的指挥权,范宣子却让给了荀偃。又命韩起率领上军,韩起又让给了赵武。君子评论说:‘让,礼之主也。范宣子让,其下皆让。’君子又接下来说:国家兴盛,则上下谦让而不争;国家衰乱,则上下相争,这叫做昏德。难道君侯读《左传》读到这些地方,没有受到启发吗?”
关羽不以为然地说:“谦让诚然是美德,关某岂能不知?但我也要引用《左传》上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晋文公流亡在外时,介之推的功劳最大,曾经割下自己的肉给挨饿的文公充饥。及至文公回国做了国君,大事封赏功臣,却把介之推忘了。介之推一气之下,与母亲隐居绵山而死,后来便有了火烧绵山的传说。晋文公很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该让便让,不该让便不必让。我关羽追随主公三十多年,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却不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而与老兵同列,难道也让我像介子推一样愚蠢,有功不争,隐居绵山而死吗?”
“那我们再说说前朝和当今之事吧!要知道,凡是建立王业之人,在使用人才方面,都是不拘一格的。前朝的萧何与曹参,都是高祖年轻时的旧友,与高祖亲密无间,帮助高祖打天下,建立了赫赫功勋;而陈平、韩信等人则是后来的亡命之徒;而论其班列,却排在了萧、曹之上。纵然如此,也没听说萧、曹有什么怨言。这个典故,君侯知道吧?”
“当然知道。可是黄汉升怎能和陈平、韩信相比?他二人虽然是后来的,却为高祖建立了赫赫功勋。他黄汉升有什么显赫的功劳?不就是斩了夏侯渊吗?不过是侥幸成功耳!”
“君侯,不能那样说,抛下别的功劳不讲,光是斩夏侯渊一事,就相当了不起啊!今年正月,主公与曹操争夺汉中时,曹操手下的大将夏侯渊在定军山扎营,与我军抗衡。这夏侯渊,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膂力过人,武艺出众。而黄汉升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声言一定要斩了夏侯渊,在汉中之战中建立奇功。
“那天,黄汉升在山上,看见夏侯渊率军在山下出现,旌旗招展,矛戈如林,黄汉升披挂上马,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激励士卒们都要拿出百倍的勇气冲锋陷阵,为国家建立功勋,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威风凛凛地冲下山去。一刹时金鼓震天,喊声动谷,黄汉升与夏侯渊刚一交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斩首,取下了夏侯渊的人头。曹魏的将吏和士卒见主帅丧命,都失去了斗志,扔掉了旗鼓,兵器,像鸟兽一般四下逃窜,真是兵败如山倒啊!我军乘胜追击,从此以后,曹兵听到黄忠的名子无不闻风丧胆,士气低落。时隔不久,我军就取得了汉中。”
关羽不服气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能和我在白马斩颜良相比吗?”
费诗沉吟了一下说:“怎么说呢?二者可以相比,又不能相比。自其英勇而言,二者是不相上下的;而自其目的和作用而言,是不能相比的,黄汉升斩夏侯渊是为主公建功立业,而君侯斩颜良又是为谁立功呢?”
关羽一听这话,自觉羞愧难当,脸立刻红了起来。
费诗想了想说:“噢,还有一件事,我还忘了告诉君侯,这次主公跻位为汉中王,文武官员多被提升,只有两位重要人物没有提升,君侯知道这两位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呢?”
“诸葛孔明与赵子龙。孔明仍为军师将军,子龙仍为翊军将军,并无尺寸之晋升,班列皆在前、后、左、右四大将军之后。”
“这是为什么?”
“主公的本意,不得而知,我也不能问。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二人对此都能淡然处之,没听说有什么怨言。孔明和子龙的高风亮节,是我等难以企及的啊!”
听了这话,关羽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费诗接着说:“君侯,讲今比古,说得我口干舌燥,该说的也都说了。诚然,如今主公因为黄汉升的一时之功,而对他特别推崇,使他与君侯以及张益德、马孟起并列为四大将军,但若论主公本意之轻重,难道黄汉升真能和君侯等同吗?汉中王与君侯好像是一个身体,休戚相关,祸福共之,别人怎能比得了?愚意以为:君侯不应计较官号之高下,以食禄之多少为意也。”
说着,费诗更加严肃起来,拾起地上的委任文状说:“我费诗不过是一介使者,衔命来此。如果君侯坚决不拜受官号,我可以马上回去复命。但我要为君侯可惜,恐怕君侯将来会后悔的。”转身要走,并说“再见!”
关羽马上夺过文状说:“你拿过来吧!适才乃戏言耳!主公的任命,焉有不欣然拜受之理!我就要进攻襄、樊了,公举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回去时把我出师的表章带回去。”
费诗说:“原来君侯即将进攻襄樊,可我在临来之时,主公和军师都让我转告君侯:此时只能养精蓄锐,不可北进啊!”
关羽满怀信心地说:“我自有胜算在胸,请主公和军师不必担心好了。”向后面喊道:“来,吩咐摆宴,为费司马接风洗尘!”
6
费诗离去不久,关羽便命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士仁守公安,治中从事潘住江陵总管荆州政务,自己率廖化、赵累、关平等带领水、步、骑兵两万多人北进。在汉水中,关羽乘坐着悬挂“关”字大旗的大船、水军将士们分乘几百艘大小不一的船舰,披涛斩浪,鱼贯而进。步兵和骑兵则由别将督帅,沿汉水旁边的古道前进。
不久,关羽的主力把曹魏的征南将军曹仁包围在樊城,别将把将军吕常包围在襄阳。还有一支军队前进到偃城,离许都不远了。
在樊城城下,关羽命各部将士相地扎营,然后带领数十名骑士骑马环城巡视了一番,发现这个用土夯筑的古城甚为坚固,手持弓箭的守军环列在城墙上和女墙的口上,阵容整肃,颇有章法。关羽想,久闻曹仁治军有方,果然名不虚传。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势,发现樊城一带地势低洼,回来后便命传令的军吏遍告各营———一定要选择高地扎营。
过了两天,关羽听说曹魏的左将军于禁带领七军开到了樊城以北,离樊城约有十里之遥,在一个地势低洼之处扎了营。第二天又听说曹魏的立义将军庞德也带领一支人马开到了樊城以北,扎营处离于禁的营地不远,二者呈互为犄角之势。
已经进入了八月,这几天天气很异常,天空里总是阴云密布,没有一点阳光。帐篷里黑乎乎的,本来是正午时分,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到了黄昏。晚上,关羽召集众将在大帐中议论军情,几案上的烛光很昏暗,不时地从帐篷的缝隙里刮进一股风,使烛光摇曳不定,人们的面孔也好像在昏暗中摇晃着。
在分析敌我力量对比时,关羽问诸将:“估计樊城外围有多少曹兵?”
廖化是分管汇总斥候情报的,对这一问题最有发言权了。他想了想说:“于禁的七军约有五、六万人,庞德的军队不下一万人,总共约有六、七万人的样子。兵力明显地多于我军。”
有的将领说:“既然我们这里的兵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就应该再从江陵和公安多抽调人马前来。”
关羽说:“我何尝不想多抽调人马到这里来?但我还有后顾之忧啊!你们想到没有?东吴的吕蒙带兵驻守在陆口,和我的地面接界,此人很好战,又诡计多端,过去我们吃过他不少亏,所以我这次出兵,就不能忽视后方的防守,就不能不在后方多留兵力啊!”
他们又谈到曹魏的大将于禁。关羽曾经归降在曹营,知道一些曹操的宿将的情况,就向大家介绍说:
“此人字公则,泰山郡人。跟随曹操多年,屡立战功,甚得曹操信任,班次与张辽、李典、乐进、张等不相上下,都是曹操手下的名将。”
有的将领问:“听说他指挥着七军,这七军是怎么回事?”
关羽说:“这七军原是由于禁和张辽、张、李典等七位将领分别带领,驻在襄、樊外围,后来其他将领分别调走,这七军便都归于禁统领了。他一个人能统领这么多军队,足见曹孟德对他的重视。”
当话题转到另一大将庞德时,关羽对此人却不甚了了,倒是廖化总结了各方面传来的信息,对大家说:“此人字令明,州人,原为马超部将,随马超到汉中投归了张鲁。后来马超离开张鲁,投归我方,他却留在了汉中。张鲁投降了曹操,他便成为曹操手下的将领了。曹操因为他非常骁勇,对他很重视,官拜立义将军。可是因为他的堂兄在蜀追随我主公,所以诸将对他颇有疑心。”
关羽插问道:“他的堂兄可是庞柔吗?”
“是的,就是他。但尽管诸将对他不太信任,他却常常声称对曹操是忠心耿耿的。昨天听斥候报告,庞德于近日扬言:‘我蒙受国恩,应当为国效死,要亲身去攻击关云长,不是我杀了关云长,便是关云长杀了我。’他还命人制造了棺材,出征时不离左右,以示必死的决心。”
关羽笑着说:“好啊,和我较上劲了!那就走着瞧吧,看看谁能杀了谁!”
第三部分第六章 怅然若失(4)
当天夜里,风云突变。伴随着撕天裂地般的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一连下了十多天,汉水猛涨,泛滥成灾,樊城附近的低洼之地,水深足有五、六丈。
关羽派候者分几批乘小船出去哨探,回来的人报告说:“于禁所率的七军以及庞德的军队,因为扎营之处地势低洼,营寨都被呼啸而至的洪水吞没,将吏和士卒大量地淹死,还有的在水中挣扎,有的被困在高冈上,大树上,情势十分危急!”
关羽闻报,高兴地说:“天助我也!亏得我早有预见,把营盘扎在了高处!”
于是急召诸将,下令:“动用所有的船只,去抓俘虏!“
将士们乘坐着大小船只,在浩瀚的大水中披波逐浪,直向北方驰去。到了樊城以北,在水中,在高冈上,在树上,在堤坝上,把失去了战斗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曹魏吏士弄到了船上。这真是一场奇怪的战争,与其说是作战,毋宁说是营救,而他们一到船上,便都成为俘虏。
于禁与几名将吏以及数百名士卒困守在一个较高的土丘上。于禁举目四顾,见周围都是茫茫的洪水,水天一色,已经很难再看到陆地了。只见许多士卒在惊涛骇浪中漂浮挣扎,很多人已经溺死,尸体在水中忽沉忽浮地漂流着。有些没死的在吃力地游着,都疲惫不堪,难以支持了。
水上漂浮着许多帐篷、绳索、木板、武器、盔甲、生活用具等。有的士兵抓住了漂浮物,希望延缓一下死亡的时间,但又有多大作用呢?也有一部分将吏和士兵坐着船只漂流,遇到关羽的水军时,有的马上投降,有的经过一场恶战后被俘或被杀死在船上,有的船被掀翻,人就被大水吞没了。
于禁见此情景,怅然若失地对诸将说:“我追随魏王三十多年,身经千百战,从未遇到过这种挫折,此乃天意也!“
关羽率上千名士卒分乘几只大船向土丘划过来,关羽影影绰绰地认出了于禁,命士卒们高声喊话,要他们投降。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当大船向土丘靠近时,于禁命将士们射箭抵抗。关羽也命士卒向土丘上射箭。对射了不到半个时辰,魏军的箭放完了,将士有不少人中箭,土丘上陈尸狼籍。于禁走投无路,只好命人喊话,表示要投降。大船靠近了土丘,于禁和幸存的100多名将士涉水上船,大家都把武器、佩刀等投到船上。
关羽让于禁进了主舱,请他坐下,对他说:“于公深明大义,迷途知返,乃我主公汉中王之洪福也。今后辅佐主公兴复汉室,关某愿与公共勉之。”
于禁羞愧难当,低头不语,良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此乃天灾,非战之罪也。”
关羽听他的口气颇有不服之意,立刻勃然大怒,命人把他送到后方囚禁起来。
一名军吏进舱来报告:“前面的大堤上有一股敌军!”
关羽急忙传令:把几只大船划过去。稍稍靠近之后,关羽出舱观看,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面“庞”字大旗,旗下有一将领,料定就是庞德。
关羽哈哈大笑说:“他不是发誓要杀了我吗?今天可算是狭路相逢了。”
关羽的几只大船靠近了大堤,他命士兵在船上向堤上射箭,庞德披甲执弓,毫不示弱,和手下的将士们也向大船上射箭。庞德箭不虚发,船上关羽的士兵有不少人应声而倒。但众寡难敌,形势万分危急。
将军董衡,董超等对庞德说:“我们兵力单薄,关羽的大船咄咄逼人,四面都是大水,已经无路可退。当今之计,只好向关羽投降了。”
庞德一听这话,直气得脸色发青,胡须颤抖,大声地喝道:“我们身受国恩,自当血战到底,为国捐躯,岂能向敌人屈膝投降?你们口出此言,扰乱了军心,岂能容得!”
说着,便命手下人立刻把他二人斩了。从上午力战到中午,庞德等人的箭快要射光了,关羽进攻得更急了。关羽见敌人已经难以招架,射出的箭也稀疏了,便命士兵下船上堤,双方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庞德使出全身的气力,圆瞪双眼,奋力搏杀,杀死了不少敌人,而自己手下的将土也大部分卧在血泊之中。他对督将成何说:“我听说,良将不能怕死而苟免,烈士不能毁节以求生,今天就是我为国捐躯的日子到了!”说着,更加愤怒和豪迈,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和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拼搏。
这时水势愈涨愈高,堤坝也快要淹没了。关羽的士兵纷纷上船避水,庞德手下的余兵也纷纷投降,相继上了关羽的大船。庞德和麾下的将领一人,伍长二人,乘上了小船。他们的箭囊中还有几只箭,便在船上弯弓搭箭,防备着敌人,打算乘船逃回樊城曹仁营中。但因为水势太猛,小船被巨浪掀翻了,庞德等人都落了水。庞德抱住小船,在水中漂浮着,挣扎着,终于被几名水性很好的关羽的士兵跳下水去把他俘获了。庞德被捆绑着拖上关羽的大船,押进了主舱。见了关羽立而不跪,气昂昂地立在那里,身上湿得像落汤鸡一样。
关羽喝道:“降虏为何不跪?”
庞德厉声地回答说:“庞某上跪天子和魏王,下跪父母,岂能跪你!你说我是降虏,可我不是,不过是被虏而已,何曾向你投降!当年你在下邳战败,投降了魏王,那才真的是降虏呢!”
关羽被人揭了伤疤,立刻羞怒交加地喝道:“住口!”既而又理智起来,摆了摆手说:“不必说了,大丈夫能伸能屈嘛!”
说着下位为庞德解缚,指着旁边一个座位说:“来,请坐!”
庞德坐下以后,关羽以平和的口气说:“令明,我知道,你在曹营中处境很困难,曹孟德手下那些资历很深的文臣武将,因为你是后归附的,又因为你的胞兄庞柔在西蜀做事,都很岐视你,不信任你,你何苦与他们共事呢!还是归附我们这里吧,兄弟二人都事奉汉中王,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庞德坚决地摇着头说:“不,我命人把棺材抬到战场上,就是表示必死的决心,大丈夫说得到,做得到,岂能自食其言!”
关羽耐心地劝解他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这样死有什么份量?于文则是魏王手下的元勋宿将了,尚能迷途知返,你的根基尚浅,何必如此执拗呢!”
庞德神态坦荡地说:“进入曹营以后,面对人们的闲言碎语,我总是憋着一股恶气!如今我力战而死,就是要告诉人们,主上所信任的,在关键时刻,未必坚贞不屈。主上有疑虑的,在生死关头,未必屈膝投敌;让那些自以为根深苗壮而傲视群僚的人见鬼去吧!”
关羽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我很敬佩你。这样吧,先休息几天,其它事尚容慢慢商量。”
庞德却执拗地说:“不!今日只有一死而已,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关羽见庞德如此倔犟,开始生气了,冷冷地说:“哼,想死很容易,顷刻之间耳。不过,我必须要问你,事到如今,你服气吗?”
“不服!”
关羽大笑说:“哈哈哈!我关某水淹七军,魏人都闻风丧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水淹七军,是因为天不作美,洪水肆虐,不是因为你姓关的有什么谋略,我怎么能服?”
“就算水淹七军是由于天灾所致,难道其中就没有人谋?”
“不相干耳!”
“那么,我问你,为什么大水只淹了魏军,而没有淹了我军?”
“那还不是因为你事先移到了高地扎营!”
“是啊,这就是人谋!为将帅者,不知天文,不晓地理,不懂得气候与水情,怎么能领兵打仗?!”
庞德毫不示弱地说:“当年你在下邳丢了城池,作了曹公的阶下囚,算是懂得什么天文地理气候水情吗?”
关羽闻言大怒,叫道:“住口!”
庞德的火气也上来了,大声地说:“我可以住口,我是阶下之囚嘛,正和原来你在曹营的地位一样。但青史昭昭,最后必然会证明:虽然你现在侥幸成功,得意于一时,不久必然要失败的!”
关羽大声地反击道:“关某率领大军北进,蒙天公相助,水淹七军,于文则投降,你庞德也束手就擒,樊城泡在大水之中,城不没者只有数板,很快便会倒塌,曹仁已成瓮中之鳖,襄阳也岌岌可危;我拿下襄樊之后,不日即可踏平许都,直捣宛、洛,形势对我十分有利,以后只有捷报频传,节节胜利,哪会有什么失败?”
庞德冷笑着说:“岂不闻胜败乃兵家常事,军事形势变化无常,为将者要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如果一旦侥幸取胜便得意忘形,最后如不全军溃败,是无天理也!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你家主公刘备,乃庸才耳,岂能相敌?”
关羽气急败坏地喊道:“庞德!你……!”
“别无他求,速死而已!我宁为国家之鬼,不为贼将也。”
关羽喊道:“好吧,就成全了你!来人!”
几名士卒闻声而入,关羽命令:“推出舱去斩了!把尸体抛入水中喂鱼!”
庞德被架了下去,少顷,一名行刑的士卒一手持刀,一手提着庞德的首级进来交令,那刀锋和首级上还滴着鲜血,关羽对众人说:“庞令明不识抬举,才落了个如此下场!不仅可悲,也很可恨!”
第三部分第六章 怅然若失(5)
当年10月。樊城外围,关羽的大帐中。关羽与诸将饮酒,关平陪坐下席。有多名乐师奏乐,身着盛装的舞女们翩翩起舞,边舞边唱:“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如秉烛游。……”
关羽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停!”
乐舞停下了,关羽对诸将说:“这种歌词无聊得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该有所作为,及时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多的忧呀、愁呀,又哪有闲功夫游玩?白天玩不够,还要在夜里秉烛去游!平儿,舞剑!为父歌而和之!”
关平在音乐的伴奏下舞起剑来,姿态流畅而优美,充满了阳刚之气。关羽随着节奏唱道:
“顶天立地兮大丈夫,
功成名就兮谁能侮。
气吞八荒兮多建树,
名垂青史兮志已足。
走已足兮歌且舞,
歌且舞兮乐何如!”
歌舞毕,众人鼓掌助兴。这时有一军吏走进来向关羽报告说:“孙寨主到!”
关羽说:“有请!”
关羽向乐师舞女们挥了挥手,这些人便退了下去。孙狼走了进来,是一个很矫健的汉子,平民的装束,头戴斗笠,上面插着一根雉鸡毛。关羽起立相迎,二人互致问候。
关羽请孙狼坐下,然后对关平说:“平儿,拿杯来!给孙寨主斟酒!”关平拿过一只铜爵,先给孙狼斟酒,然后依次给关羽及众人斟酒。
孙狼举爵一饮而尽,感慨地说:“想我孙狼,乃陆浑的一介平民,因为不满曹魏的横征暴敛,纠合乡亲们举起了义旗,并联合梁、郏等地义军共同战斗。蒙君侯不弃,遥授印号,任命我们几位义军头领为别部司马。只要我们彼此之间能同心协力,紧密配合,则攻克襄,樊、直捣宛、洛,便指日可待了。”
关羽问道:“寨主,最近听说曹魏当局有什么新的动静吗?”
孙狼回答说:“近来君侯围困襄、樊,水淹七军,前锋部队已经进至偃城,又与中原的各支义军连成一气,曹操闻风丧胆,觉得形势咄咄逼人,许都岌岌可危,打算把都城迁到洛阳去,以避锋芒呢!”
关羽闻言,得意地大笑说:“曹孟德可算是识时务的了!过去他曾想到我关羽能有今日的威风吗?”
孙狼站起来说:“我此次前来,有一个特殊使命,就是代表各位头领给君侯送来一件东西。”
关羽不解地问:“什么东西?”
孙狼笑着说:“您一看便知。”
说着,向后面招了招手:“来,抬上来!”
只听后面鼓乐大作,几个义军士卒抬着一块大匾走了进来,大家仔细一看,扁上刻有“威震华夏”四个大字,后面跟着几名吹鼓手,吹吹打打地进了大帐。
众人惊喜地念着:“威震华夏!”
关羽得意忘形地说:“近者围襄、樊,占偃城,淹七军,收于禁,斩庞德,又联结中原义军,遥授印号,真像把尖刀插入曹魏的心脏,我关某可算是武运昌盛了。至于这‘威震华夏’四个字嘛……”
孙狼急忙说:“当之无愧!”
关羽环视了一下众人:“当之无愧?”
众人都说:“当之无愧!”
“那我就收下了,孙寨主回去后,代我向各位头领致谢,改日热热闹闹地搞个仪式,挂在大帐之上。”
孙狼一挥手,送匾的士卒和吹鼓手便走了下去。关羽与众人正在饮酒,一名军吏进帐报告说:“吴国使臣到!”
关羽说了一声“有请!”军吏便出去了。少顷,诸葛瑾进来了,双方见礼后,落坐谈话。诸葛瑾看了看孙狼,对关羽说:“今天这里有客人?”
“是的。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东吴贵使中司马诸葛子瑜,孔明军师的令兄。这是陆浑①义军头领孙狼寨主,想必贵使会有耳闻吧!”
诸葛瑾说:“是的,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
关羽命关平斟酒,大家又开始喝了起来。
关羽问诸葛瑾说:“吴主安好吧?”
诸葛瑾回答说:“有劳动问,我主上圣躬康泰。”
“不知您屈尊前来,有何要事?”
“近来君侯在荆州水淹七军,收于禁,斩庞德,武功赫赫。正像这块匾额上所刻的,君侯真是‘威震华夏’啊!我主公特命我前来祝贺!”
“难道吴主惧怕了吗?”
“孙,刘结盟,共拒曹操,盟友的胜利,也就是我们的胜利,只有欣喜,焉有惧怕之理?吴主刚烈睿智,胆识过人,当年曹操下江南,雄兵号称八十万,吴主都毫无畏惧,何况是现在!”
听了诸葛瑾这番义正词严的陈述,关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说:“啊,方才是戏言,戏言……”
诸葛瑾接下来说:“瑾此次前来,在祝贺胜利的同时,当然还要重申东方和西方的联盟关系,只要孙、刘友好相处,亲如一家,则曹操不足虑也。”
关羽不以为然地说:“老生常谈,外交辞令,那是谁都会说的。你们张口联盟,闭口友好,当年为什么频频来争夺荆州?还不惜以兵戎相见?”
“往事纷纭,很多事不太容易说清,就不必再提了。双方已经分割了荆州,不是各守疆界,相安无事了吗?我们希望君侯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记前嫌,把那不愉快的一页赶紧翻过去。当今之要务是东西联手,共抗曹操啊!”
关羽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好了,不必说了,关某领教了!贵使此来,还有别的事吗?”
“有的,为了巩固双方的联盟关系,吴主想要与君侯联姻,由瑾来作伐。”
“联姻?联什么姻?”
“吴主长子孙登,今年11岁,英俊聪慧,吴主极为宠爱。欲为公子娶令爱银屏小姐为妻室。当然,现在两个孩子还小,可以先把婚事订下,待两个孩子长大后再来迎娶。”
诸葛瑾说着,拿出一个文帖递给关羽:“这是公子登的庚帖,生辰和五行星象俱已写明,君侯请看!”
不料关羽竟勃然大怒,接过庚帖来看也不看,便扔在地上,气愤地说:“岂有此理!我这虎女焉能嫁他犬子!”
诸葛瑾一听关羽的话出了格,忙说:“君侯,同意在你,不同意也在你,但你不要骂人!”
这时关羽正在气头上,又加上多喝了几杯酒,在怒气与酒力的交互作用下,就更加出言不逊了。
“骂人又怎么样?你们东吴就是寡廉耻,无信义!从前孙权动不动就派你来索取荆州,早就烦死我了!现在孙权看到我武功赫赫,威震华夏,又变换了花招,派你前来要联什么姻!今天若不是看在孔明军师的面上,非杀了你这驴头大夫不可!”
“什么驴头大夫?你又在骂人!”
这时关羽的酒意更浓了,已经反了常态,嘴里就更无遮拦了:“我没有骂人,这是你们东吴的典故。今天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揭一揭你的老底。那一年,孙权在宴会上命人牵进来一头驴,在驴脸上挂着木版,上写,‘诸葛子瑜’四个字,因为你的脸长,所以孙权以此来取笑。群臣见了,都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儿子诸葛恪,当时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当场提笔在上面加了‘之驴’两个字,念起来就成为‘诸葛子瑜之驴’了。孙权忍俊不已,便把这头驴送给了你。从此以后,人们便在背地里称你为‘驴头大夫’了。……这个不说也罢,不过我要警告你,今后不要到我们这里来找碴儿,特别是不要和我们孔明军师暗中来往,一旦被我发现了,可别怨我不客气!”
诸葛瑾也非常生气地说:“你说得也太离题了,希望你能自重一点儿,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志。”
关羽一听这话更火了,气急败坏地说:“你竟敢说我是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伍伯何在?”
伍伯四人手持砍刀闻声而入,关羽咆哮道:“把吴狗推出去斩了!”
主簿廖化见势头不妙,忙向伍伯示意,伍伯站立不动。廖化对关羽说:“君侯,你喝多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是为交好联姻而来!”
关羽怒而不言,廖化挥了挥手,伍伯①走了出去。廖化又示意让诸葛瑾快走,诸葛瑾悻悻地离开了大帐。
关羽望着诸葛瑾的背影,愤愤地说:“东吴君臣没有一个好东西!总有一天,我要顺流而下,剿灭吴狗,方称我心!”
说着,用力地拍着几案,忽然觉得左臂非常酸痛,便用右手捂着,揉搓着。关平关切地说:“爹爹的左臂又酸痛了吧?不要生气了,好好休息吧!”
9
这些日子樊城内外都很平静,城池被大水浸泡多日,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关羽屡次给曹仁写信,用箭射上城头,督促他投降,而曹仁并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在苦苦地支撑着。关羽在忙于改编投降过来的魏军,对城池并没有发动攻击。
有一天,华佗的弟子吴普在关羽的营区路过,被主簿廖化发现,把他请进营来,让他医治伤兵。几天来他干得很出色,不仅许多伤兵的伤势大有好转,也为将士们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关羽为了感谢吴普,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请他与诸将聚饮。这吴普年纪有四十岁上下,身着青衫,头裹素巾,身躯匀称,神态潇洒。
关羽在席上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名医吴普先生,在座的可能有人认识他。他是神医华佗的入门弟子,医术很高明。可惜华佗先生已经被曹孟德杀害了,如今在神州大地上,论医术当首推吴先生了。”
吴普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先师的医术博大精深,普生性愚钝,未能继承其之一。”
关羽对吴普很恭敬,几次亲自为他斟酒。诸将群僚不断地向他咨询疾病和医药之事,他都从容作答,有理有据,切中要害,大家无不叹服。
关羽问他说:“吴先生,我这左臂曾为流矢所中,虽然伤口已经痊愈,每到阴雨天气或着力太重时,骨头里还常常感到酸痛,有时还疼得很厉害。也曾吃过许多药,就是不见好转。不知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
吴普回答说:“有些箭头是有毒的,毒气已经沁入骨髓,恐非药力所及了。”
“那就束手无策了吗?”
“只有割开君侯的臂部,刮骨疗毒,才可以根治,这种医术是先师传授给我的。”
“那就请先生当场治来!”
吴普很为难地说:“刮骨疗毒,痛在骨髓,是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必须先服下麻沸散一剂,待全身麻醉以后,才可以破臂刮骨,我的麻沸散已经用完,请君侯宽限几日,待我配好麻沸散,再为君侯作这个手术吧!”
关羽哈哈大笑说:“大将军顶天立地,八面威风,经常驰骋于千军万马之中,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刮骨疗毒!先生,马上动手吧!”
吴普连连摆手说:“不,这怎么行……”
将军赵累说:“先生,君侯既然有此雄烈之气,你就试试看吧!”
关羽也说:“没事!试试看吧!”
吴普无奈,只好从药囊里取出铜盘,手术刀、钳子、丝絮之类物品,当场割开关羽的左臂,霎时血流如注,吴普用铜盘接着血,众人一见都惊愕不已,关羽却若无其事地吃着、喝着。
吴普问:“君侯觉得疼痛吗?”
关羽用轻松的口吻说:“如蚊虫叮咬耳!不妨事,先生只管大胆地做来!”
关羽的表现打消了吴普的顾虑,便开始为关羽刮骨,只刮得嘎嘎作响,众人更为惊愕,而关羽仍然神色自若地吃着喝着,谈笑风生,若无其事。他觉得喝得还没有尽兴,对关平说:“给我拿个大杯来!”
关平拿过一个大爵,关羽干了三次,到这时才觉得有了醉意,说话时舌头也有些僵硬了:“孔夫子云:‘五十而知天命’我五十时尚不知天命,如今六十岁了,仍然不知道天命在哪里!”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挂在上面的匾额,用手指点着那四个字:“威震华夏!威震华夏!哈哈哈!威震华夏的是什么人?就是我!……我是谁?你说我是谁?难道我还不认识自己是谁?告诉你,我,关羽,关云长,襄阳太守,寇将军,董督荆州事,汉寿亭侯,今天威震华夏了!难道这就是天命之所在?天降大任于我吗?”
夜幕降临了,大帐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在烛光下,刮骨疗毒仍在进行着。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1)
水淹七军之后,关羽在胜利的喜悦中陶醉了几天,但也只是几天而已,几天之后,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军中本来就缺粮,这回又从魏军中收降了三万多人马,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和饲草?关羽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整天为此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他派赵累过江,到江陵和公安命糜芳和士仁火速筹措粮草,急运前线,又派关平赴上庸,请孟达和刘封调运粮草支援。
过了几天,赵累回来了,糜芳和士仁也随他同来。二人入帐见了关羽,关羽忙问:“粮草可催齐了吗?”
士仁惶恐地说:“实在是催不上来了。”
糜芳也惶恐地说:“我们是来向君侯请罪的!”
关羽闻言大怒,厉声地说:“请罪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粮草,招降了那么多魏军,能不让人家吃饭吗?士兵们饿着肚子能打仗吗?”
糜芳说:“军中缺少粮草,我们何尝不着急?可我们虽然尽力督办,无奈南郡这两年连遭天灾,收成无几,老百姓都在饿肚子,哪里还能拿出粮食来!”
士仁补充说:“是啊,公安的情况也一样,老百姓没有粮食,想杀鸡也取不出蛋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关羽喊道:“住口!哪里是百姓没有粮食,分明是你们督办不力!还有你,糜太守,前些日子江陵兵器库失了火,烧毁了许多兵器,我还没有处罚你,这二罪并罚,你说该怎么办?你们这两个玩忽职守,贻误军机的草包,就该斩首!”
二人闻言,立刻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都低眉俯首求饶说:“请君侯开恩!”
赵累见此情景,急忙说:“君侯请息怒,容我略进一言。我此次过江,一路之上所看到的确实都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景象。从老百姓手里确实是挖不出多少粮食来了。我看这样吧,先让他们回去,戴罪立功,再想想办法。”
关羽狠狠地说:“先留下你们的两颗人头,如果再督办不力,休怪我无情!”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魏国降卒三万多人,你们把其中的一万五千人带回江陵和公安去,以减轻我这里供应的压力。” 二人闻言,唯唯而退。
又过了几天,关平从上庸回来了,关羽见他那风尘仆仆,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预感到事情并没有成功。
问关平说:“你这次到上庸去,见到刘封和孟达了吧?”
“见到了。”
“他们能接济我们一些粮草吗?”
“我向他们转达了爹爹的意思,可他们却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新占领了房陵和上庸,军中粮草同样吃紧,自顾不暇,实在无力外调。’”
关羽闻言发怒说:“这么说,你一粒粮食也没有调来?”
关平无可奈何地说:“是的,白跑了一趟。不过我看他们那里的年景还不错,军中的粮草还是很宽裕的。就是因为他们平日与爹爹不和,才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为什么这样说?”
“在上庸期间,我无意中偷听了孟达和刘封的对话。”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敢说,怕爹爹生气。”
“不妨事,你说吧!”
“孟达说,自从他脱离刘璋,投归主公后,爹爹一直看不起他,还当众侮辱过他;刘封也说爹爹看不起他,称他为假公子,还向主公进谗言。孟达还说,宁肯把粮食放烂了,也不接济关胡子,看他还能神气几天。而刘封听了就哈哈大笑。”
“他们二人之间不是水火不能相容吗?听说刘封还夺了孟达的鼓吹①。”
“是有这件事,可是在对付爹爹方面,却是完全一致的。”
关羽狠狠地说:“这两个小子,我早晚要杀了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父子二人正在谈话,廖化和傅方走进来了。傅方是水淹七军时投降过来的于禁手下的将领,因为过去关羽在曹营时,和他有一些交情,现在用他管理粮草之事。
关羽对他二人说:“我命你二人查点粮草,结果如何?”
廖化说:“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仅足支撑三、五天了。”
关羽闻言,不禁愁锁眉头,叹息着说:“唉,糜芳和士仁弄不来粮草,刘封和孟达这两个小子也袖手旁观,不支援我们,这可怎么办呢?”
傅方说:“听说湘关有大量的存米。”
廖化说:“可那是人家东吴的地盘,粮食是人家从吴、会等地运来的。”
傅方说:“不妨向他们借一点。”
关羽想了想说:“吴狗是不会借给我们一粒米的,只有偷袭湘关,把米夺过来。”
廖化说:“万万不可。现在正与曹魏作战,切不可由我破坏孙、刘联盟。自从双方分割荆州以来,两国在边境地方大体上还是平安无事,互不侵犯的。前者拒绝了东吴的联姻,骂走了诸葛瑾,已经使他们很难堪了;如果再夺他们的湘关米,岂非更加激怒了孙权?若是把孙权逼上了与曹操联合的道路,则荆州三郡便不会归我们所有了。”
关羽满不在乎地说:“孙权算什么?在关某看来,杀孙权如杀鼠雀耳!现在情势紧迫,也顾不了许多了。赵、傅二将军,你们带领三千人马和一千名民工,多备车辆,速去偷袭湘关①。偷袭成功后,就打开他们的米仓,民工们用马车拉,用小车推,士兵们用马驮,把米运回来。”
廖化焦急地说:“君侯,东吴毕竟还是我们的盟友啊,怎么能抢夺人家的米呢?这事要三思而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关羽愤怒地喊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斩!赵、傅二将军,快去准备!”
2
陆口,东吴汉昌太守虎威将军吕蒙的驻地。在吕蒙的内寝,吕蒙与诸葛瑾在烛光下对饮着。头些日子,诸葛瑾西行去拜会关羽,谈起联姻之事,被关羽骂了一顿,还险些被他杀了。归途中,由于心情懊丧、气火攻心,又加上江中风大,在船上得了重病,便在陆口下了船,在吕蒙的驻地延医诊治。
诸葛亮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与将养,现在身体已经康复,明天一早就要回建业了。现在吕蒙设便宴为他饯行,因为二人要密谈一些军情大事,所以只有他二人对饮,并无其他人员作陪,地点也选在比较严密的内寝。
谈到此次会见关羽的经历时,诸葛瑾仍然余怒未息,在跳动的烛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很难看。“我曾多次出使在外,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
吕蒙说:“这事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关羽这人一向骄傲狂妄,近来在进攻襄、樊的战争中又连连得手,水淹七军,有威震华夏之称,曹孟德都闻风丧胆,想要放弃许都,迁都以避之,这就使得他更加晕头转向,觉得不可一世了。老兄在这种时候去出使,受了他的侮辱,是并不奇怪的。”
诸葛瑾喝了一大口酒,不服气地说:“关羽懂得什么谋略?水淹七军不过是借了天气的光而侥幸成功罢了。”
吕蒙附合着说:“是啊,这就叫贪天之功,以为已功。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正确估计自己的。”
经过这一番宣泄,诸葛瑾的情绪有些平复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喜欢研读《周易》,从易象的变化来看,当他的气运达到顶峰时,也就是他倒霉的开始,这就叫‘盛极而衰’。现在他应了《乾卦》的九五爻‘飞龙上天’,紧接着就该是上九爻‘亢龙有悔’了。”
吕蒙说:“可是,这种人,不到他从空中跌下来摔得粉碎时,是不知道什么叫后悔的。”
二人正在边饮边谈,守门的亲兵进来报告:“甘宁将军求见,说有紧急的事报告。”
吕蒙说:“请他进来吧!”
甘宁进来了,向吕蒙报告说:“方才湘关来人急报,关羽派出数千兵马,抢去了我湘关的存米,说是暂时借用,以后奉还!”
吕蒙问:“现在退兵了吗?”
“已经满载而归了。”
二人闻言,又惊又恼,几乎是同时叫道:“太不像话了!”
甘宁退出之后,吕蒙对诸葛瑾说:“关羽,豺狼也。我们与豺狼为邻,焉能安居?当初鲁子敬镇守陆口,力主与关羽和平相处,共拒曹操,我就不同意他的这种主张,曾秘密地向至尊上书,陈述我的计策,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好像听说过有这么回事,但不知其内容。”
“我上书的大意是:‘荆州是我立国的根本,我只有全据荆州,才可以真正维持鼎足而居的局面。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全据荆州,令征虏将军孙皎守南郡,偏将军潘璋驻白帝城,我吕蒙前据襄阳,荡寇将军蒋钦率游兵万人巡防大江上下,相机应敌,如此则何惧于曹操,何赖于关羽?而且关羽君臣惯用诡计与暴力,反覆无常,不能以心腹相待啊!如今关羽还没有东进,是因为至尊圣明,我等诸将还在啊,如果不在我们强壮的时候解决,而到了我们一卧不起时,还怎能为至尊建功立业呢?'大意如此,具体的词句就记不了那么准确了。”
“至尊是怎么答复你的?”
“至尊召我谈话,说是我的意见与他的想法大体上相同。但他还有袭取徐州的打算,不知取徐州与荆州应该孰先孰后。我进言说:‘曹操布置在徐州的守军数量不多,战斗力也不强,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在话下,发兵前去,自可克捷。但至尊今日得徐州,曹操明日就要来争夺。徐州是陆地,骁骑驰骋,四通八达,就是用七八万人防守,也没有什么把握。不如先取关羽,全据长江,形势会变得对我们更为有利。’
“至尊听了我的进言,觉得有理,便表示,改变袭取徐州的设想,应相机袭取荆州。所以后来才发生了命我去夺取荆州南三郡的事,再后来双方平分了荆州,孙刘两家也就暂时相安无事了。但荆州之事还不算完,现在正是对付关羽的好时机,我们不应该坐失良机啊!”
诸葛瑾困惑地问道:“现在关羽收编了曹魏的大量军队,号称威震华夏,正在军力强大之时,怎么可以贸然去进攻?”
吕蒙笑了笑说:“老兄方才还在大谈周易,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忘了?凡事达到最盛时,也就是走向衰败的开始啊!当然,我们不能与他硬拼,而是要以奇计胜之。走着瞧吧!”
诸葛瑾有些喝多了,这天晚上没到馆驿去休息,就在吕蒙的床上和衣而睡。吕蒙则一夜未眠,反复地思考着对付关羽的办法,胸有成竹之后,便伏案给孙权写了一道奏折。
数日之后,诸葛瑾回到建业,向孙权报告了此次出使的经过。孙权听说关羽拒婚,还辱骂了使者,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非常气愤。及至听到关羽抢夺了湘关的存米,就更加气愤了,咬牙切齿地说:“不除掉关羽,难以消除我的心头之恨啊!”
诸葛瑾把吕蒙的奏折呈递给孙权,孙权当即启开观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关羽辱骂使者,强抢存米,已违同盟之义;况吴、蜀为荆州再战,乃旦夕之间事,值此关羽北攻襄、樊之时,我以谲兵取彼三郡,乃天赐良机,不可失也。今关羽北上,而多留兵于后方,诚恐蒙图之也。蒙常有病,关羽亦深知之,乞至尊以治疾为名,召蒙分兵还建业,羽闻之,必撤其后方之备兵,开赴襄、樊。乘其后方空虚之时,我奇兵昼夜浮江而上,则南郡、公安可下,关羽可擒也。”
孙权看罢吕蒙的上疏,连连点头称是。这天夜里,孙权一夜未眠,他在艰难地思考着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为了打败关羽,取得曹操的配合是很必要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尊严和脸面了,要向曹操递送秋波,屈膝称臣,以取得一时的利益,至于以后如何摆脱曹操的控制,那就又当别论了。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2)
洛阳的一个旧宫殿里,曹操正在会聚文臣武将,研讨当前的军政大事。他已经在三年前由魏公晋爵为魏王,而在朝廷中仍任丞相之职,总揽朝廷的大权。近来曹操的心情很不好,头疼的老病又犯了,有几天简直是疼得死去活来。今天稍微好了一些,便抓紧时间,召集了这个会。
这个65岁的老人面容憔悴,头上紧裹着丝巾,只听他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把诸位召来,仍然是研究迁都之事。关羽包围襄、樊,联合河南江北的贼酋,有‘威震华夏’之称。许都已经受到威胁,天子处境危殆。一个时期以来,我提出了迁都洛阳的设想,但因我的身体不好,又加诸事纠缠,至今未能付诸实施。这事不能再拖了,我们应该把它定下来,赶紧把朝廷迁离许都,以躲避关羽的锋芒。”
曹操说完之后,大家纷纷发言,无非是有关迁都的具体事宜,如修缮洛阳宫殿、迁移文物档案,整理器具什物,准备车辆船只等等,而丞相主簿司马懿却力排众议说:“不可迁都,迁都会示人以弱,长关羽的威风,灭我们的锐气。”
西曹属(官名)蒋济也说:“主簿所言甚是。于禁等军为水所设,乃天灾所致,并非攻战之失误,对于国家大计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关羽只是一时侥幸成功,势不能久,对于什么‘威震华夏’的说法,我们不必太在意了。”
曹操很感兴趣地问道:“那么,根据当前的局势,计将安出?”
司马懿说:“联结孙权,离间孙、刘的同盟关系,乃是上策。刘备和孙权外亲内疏,在荆州问题上势不两立,关羽在荆州得志,必然是孙权所不愿意看到的。可派人去江东,劝说孙权偷袭关羽的后方,答应在事成之后,割以江南之地,封他为吴王,孙权必然会听从我们的摆布。同时我们再派出大军,到樊城一带攻击关羽,在双方的夹击之下,不仅樊城之围可解,关羽也必将走上穷途末路、一败涂地矣。”
曹操和众文武官员听了司马懿的陈述之后,真是茅塞顿开,都认为司马懿之计是最佳的选择,迁都之议也就被否定了。
会议正在进行中间,忽然接到传令军吏的报告:“东吴使者求见!”
曹操拍手说:“来得正好!快快有请!”
使者进来了,曹操认出他是东吴的校尉徐详,便向大家作了介绍。坐定之后,寒暄了几句,徐详拿出了孙权的亲笔书信,呈递给曹操。曹操看过了书信,故作不快地说:
“两年前,孙仲谋就派你来见我,说是要向我称臣纳贡,当时我很高兴,还派出使者回访。可是两年过去了,孙仲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这次又说要向我称臣纳贡,我怎么会相信呢?”
徐详说:“两年前,我们的至尊也是有诚意的,可是因为军政诸事繁忙,没能及时与大王联系,这事也就放下了。如今关羽围攻襄、樊,威震华夏,对我双方都是严重的威胁,我至尊愿以讨关羽自效,出兵偷袭其后方,大王亦派重兵解救襄、樊,首尾呼应,势同犄角,则襄、樊之围可解,关羽可擒矣。在这封书信上,我家至尊对此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尚望大王明察。”
曹操说:“如今你家主公既有诚意,也就不咎既往了。事成之后,我要把江南之地割给他,封他作吴王。但这回可要言而有信,不能有始无终啊!”
“那是当然,我至尊久仰大王的神威,早就想效忠于大王,此次有了这样的机会,自当全始全终,竭尽忠诚。不过,在我临来之时,至尊特别叮嘱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让我向大王转达。
“什么事?”
“我家至尊说,我们双方的出兵计划,务请大王及贵方人员严守机密,不可宣露出去,以防关羽有备。”
“好的,我们一定要秘而不宣,请贵使转告你家主公放心好了!”
曹操又向徐详讯问了一些东吴的情况,然后请徐详到馆驿中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回去复命。徐详辞出后,曹操对众人说:
“这孙仲谋真是个精细人,考虑问题很全面。可是,他未免太过虑了,这种事我怎么能透露出去呢?”
坐上有许多人也同声附合,都认为这种事愈机密愈好。但军师祭酒董昭却说:“不,这件事还是透露出去为好。”
曹操问道:“为什么?”
“军事上注重权谋,怎么有利就怎么干。表面上不妨答应孙权为他保密,实际上却要宣露出去。为什么呢?第一,关羽听说孙权出兵西上,若是回兵自救,樊城之围就可以立即解除,这样可以使他们两个贼人自相残杀,我则坐收渔利。如果秘而不宣,只是对孙权有利,不是上策。第二,樊城被围日久,城中的将吏和士卒如果不能早日知道实情,算计着城中的粮食即将告罄,必然要非常恐慌,倘若产生其他念头,酿成变乱,便是一场大的灾难。
“所以还是应该宣露出去,使他们知道,关羽的后方有变,我们的救兵也即将到来,这样就可以使他们看到希望,加强守城的信心。当然,关羽为人倔犟蛮横,听到吴军偷袭后方的消息后,自恃江陵、公安二城防守坚固,或许不急速退兵也未可知,但那对他在精神上也是一个打击,起码也可以动摇他的信心啊!”
曹操笑着说:“好!还是公仁的见解高明,就这么办吧!我要让孙、刘两家像两匹烈马一样互相咬起架来,而缰绳和嚼子却紧紧地掌握在我们手里!”
第二天,吴使徐详南返,曹操也率大军离开洛阳南下。到了摩陂①停了下来,把大本营安在这里,命徐晃、徐商、吕建等将领挥师继续南下,先去攻打偃城,拔掉关羽派别将深入到最前沿的一个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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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扮成农民模样的关平匆匆地走进了关羽的中军帐,见爹爹正坐在那里生气,只听他愤愤地对廖化说:“曹仁这小子好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派神箭手一连射上城头三幅帛书,要他赶紧献城投降,可他就是不加理会,至今杳无音信。”
廖化劝解他说:“君侯不必生气。现在水淹樊城,城墙已经没了大半,即将全面坍塌,听说城内的粮食快要吃光,军心浮动,士气一落千丈,曹仁彷徨无计,日坐愁城,他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也不会支撑多久了。”
关羽猛一抬头,见关平站在面前,忙问:“平儿,你到北方去了好几天,侦察到什么重要军情了?”
关平回答说:“曹操已经离开了洛阳,率大军南下,大本营设在摩陂。派徐晃、徐商等为先锋,继续南下,已经收复了偃城,正在向樊城方向推进。”
关羽闻言,吃惊地说:“魏军来得好快啊!”
廖化说:“你的那位老乡徐晃,是不容易对付的。”
关平说:“爹爹,应该提前作好准备,是不是把留在后方的人马,多调一些到前线来?”
关羽想了想说:“不可,东吴的吕蒙镇守陆口,好像是一匹恶狼,正蹲在我们的大门口,伺机而动,我们怎么能掉以轻心?如果把后方的军队更多地调到前线来,使后方守备空虚,一旦吕蒙乘机进攻我后方,那可就糟糕了。”
过了两天,一名斥候从东南方来,向关羽报告说:“东吴陆口守将吕蒙旧疾发作,已经回建业治病去了,还带走了许多军队。”
关羽乍一听到这消息,真是喜出望外,大有如释重负之感。但他还不敢完全相信这是事实,心里还有许多疑虑,觉得吕蒙诡计多端,可不要让他骗了。而几天之中,这种报告竟接踵而至。有一名在东吴驿传系统卧底的老斥候,还亲眼看到吕蒙请求孙权允许他回建业治病的上书以及孙权召他返回建业的答书,因为这些函件都是不封口的。有的斥候还亲眼看到吕蒙一行人马东归建业的情景,在报告中绘声绘色,使关羽不由得不相信了。
时隔不久,关羽正在大帐中与诸将议论军情,忽有东吴的一名军吏送来一封书信,关羽赏了送信人一锭银子,请他随关平到下面去用饭,然后仔细地看完了书信,把信举在手中,对大家说:“这信是一个名叫陆逊的人写来的,是东吴接替吕蒙的陆口守将,官衔是什么‘偏将军右都督’,职位还不算低。但我过去还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谁知道他的底细?”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多不知陆逊是何许人也,只有从于禁军中投降过来的将军胡修,原来在魏军中主管过来自东吴的情报,是一个“东吴通”,他说:“此人字伯言,吴郡人,出身于江东世家大族,孙权把哥哥孙策的女儿嫁给了他。在这以前,他是坐镇芜湖的守将。”
关羽问道:“此人有多大年纪?”
胡修说:“大概比吕蒙还小,今年不足40岁吧。”
关羽说:“后生孺子耳!孙权把镇守陆口的重任交给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足见东吴没有人才啊!”
大家询问书信的内容。
关羽看着信复述大意说:“君侯在不久前略施小计,便取得了水淹七军的辉煌战绩,真是太崇高,太伟大了!曹魏败绩,有利于同盟。君侯谋略出众,战无不克,必能席卷中原,共赞王业。我年轻无知,算是君侯的晚辈,近日受任镇守陆口,能够就近仰望君侯的风采,实在是我的福气,希望能经常得到君侯的指教。”
关羽复述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说:“信中还表示,曹操是一个狡猾的敌人,恐怕要暗中增兵,以逞其野心。根据古代的用兵之术,军队愈打胜仗,愈要提高警惕。愿君侯多加谋画,以获全胜。”
介绍完书信的内容后,关羽露出一幅非常得意的神情说:“这封信充满了对关某的赞美和仰慕之情,谦虚和自托之意,溢于言表。这小子还是识时务的!他还提醒我不要轻敌,言辞非常委婉和友善。看来由于吕蒙带病东归和陆逊接替陆口防务,我们可以放心地与曹魏作战,东方已经不足忧了!”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3)
关羽知道了曹操率军南下,先锋徐晃已经收复偃城的消息后,对诸将说:“徐公明与我有旧交,我很了解他,此人的本领稀松平常,不足挂齿。”
但尽管如此,关羽还是预料到,在樊城之下,将会有一场恶战发生,应该作好充分的准备。他的对策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多抽调后方的兵力充实前线;另一方面,加紧攻城,争取在徐晃率兵到来之前拿下樊城,改变攻守双方的位置。他派廖化、赵累回后方,带去他给南郡太守糜芳和将军士仁的亲笔信,命他二人只留少数兵力镇守江陵和公安,交出大部分兵力由廖化、赵累带到前方。廖化,赵累二人首先来到江陵。
糜芳读信后,沉吟了半晌,忧心忡忡地说:“君侯北进时,带走了两万人,给江陵和公安,各留了一万人,后来水淹七军,俘获了魏军三万余人,送到江陵和公安共一万五千人。现在我手中的士卒,有许多是降兵,还没能调训好,他们思乡心切,军心不稳。何况吕蒙为人诡计多端,说是回建业治病,其中是否有诈,还很难说。如果吴人乘我后方守备空虚前来袭击,我荆州便危在旦夕了。”
廖化无奈地说:“方才你讲的那些道理,我在临来时也对君侯说过,但君侯说:‘现在是关键时刻,前方急需会集重兵,如此不仅樊城指日可下,也可以有利地抗击徐晃的援军。吕蒙回去治病,陆逊还欠火候,东方已不足忧,我们必须当机立断,不可畏首畏尾。凡贻误军情者,不管是什么人,定斩不赦!’君侯的决心已定,我们谁还敢多言?只有服从而已。”
听了廖化的这一番话,糜芳暗想:关羽与自己本来就积怨甚深,又加上军械库失火和调运粮草不力,他正在火头上,这回怎敢再不服从他的命令?也只好照办了。
于是约定只留三千兵力守江陵,余兵都调到前方,这里先做好准备,等待廖化、赵累二人带领公安之兵回来时,一同开往樊城。
廖化、赵累二人又到了公安,士仁也和糜芳一样,心中存在着疑虑,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拨出大部分兵力交给廖化、赵累二人带走,只留三千兵力守公安。军队出发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士仁望着远去的旌旗和滚滚尘埃,心头泛起无限的惆怅。
后方的增兵很快便到了前方,其中有许多降兵。关羽命降将傅方、胡修各率领五千降兵,其余的降兵则由廖化、赵累分别率领,主力军队两万人则由关羽亲自率领。
一天的凌晨,天色漆黑,东方地平线上稍稍露出一丝白色,一抹残月还挂在西方的树梢上,只听樊城城下号角响起,关羽开始攻城了。曹仁已经料到关羽近日要有大规模的行动,已经布置将士们在城上严阵以待。樊城已经被围困多日,土城泡在大水之中,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城内的粮草即将用光,军心动摇,谣言四起,在这种形势下,能否守住城池,对于曹仁来说,是一个严竣的考验。
正在曹仁濒临绝境,忧心忡忡的时候,却收到了两幅帛书,是曹操派人在城下隐秘之处用箭射上来的。一幅帛书上说,孙权已经致书魏王,愿为魏王效力,共讨关羽,不日就要出兵荆州,袭击关羽的后方。另一幅帛书上说,魏王已经派平寇将军徐晃率军南下,前来解救襄、樊之围,不日即可到达樊城城下。帛书上还说,要让关羽知道吴军西行,徐晃南下的消息,一来可以迫使关羽早日撤兵,解除襄、樊之围,二来可以使吴、蜀双方互相争斗,我坐收渔人之利。
曹仁见了这两幅帛书,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真好像大旱之中盼来了甘霖。他立刻召集诸将,向他们宣告了这些好消息。诸将回到各自防地,又对吏士们传达,正在抗击敌军登城作战的吏士们听到这些好消息,都高呼“万岁!”欢声一片,一时之间,颓丧之气全消,全军上下都增加了固守城池的信心。
关羽指挥将士猛烈攻城,命令士卒们把云梯,冲车等攻城工具在城墙下树立起来,指挥士兵们向城墙上爬,无奈魏军不断地从城上掷下滚木雷石,又用火箭猛射云梯和冲车,这些登城工具有的被砸坏,有的被烧毁,蜀军纷纷从上面跌落下来,摔死的,烧死的,摔伤的,烧伤的,都大有人在。从清晨战到中午,关羽见士卒死伤惨重而城池仍安然如故,早已丧失了取胜的信心。
廖化走过来了,拿着一幅帛书对关羽说:“这是由城头射下来的,被一名军吏拾到,交给了我。”
关羽拿过来一看,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大意是:孙权已归降魏王,愿为魏王报效,不日吴军即将长驱西进,夺取江陵、公安。又,平寇将军徐晃,正率军南下,即将到达襄、樊前线。为君侯计,退兵回救为上策,如贪功滞留,岂止后方沦陷而已,本人亦将死无葬身之地,实下策也。
关羽看完,正在沉思,又有一名将领和一名军吏,各拿着一幅帛书来到关羽面前,也说是从城头射下来的。关羽接过来一看,几幅帛书内容完全相同。他默默无语,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关羽想,徐晃率兵南下,自己是知道的,早已有了精神准备;而吴军即将西进,自己则一概不知,虽说敌方之言,不可全信,但也不能认为全是空穴来风而置之不理啊!又一转念,也许这是曹操的调虎离山之计吧?如果因此而撤兵,岂不上了一个大当?
关羽已无心再战,他马上下令收兵,一场恶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回营后,他召集将领们商议大计,多数人主张马上撤兵,退保江陵、公安,而关羽仍是疑虑重重,难以权衡轻重。
沉吟良久,关羽说:“吴军即将西上之事,还没有接到我方斥候的报告,不能片面相信敌方的蛊惑之言。如今樊城旦夕可下,如果撤军而去,使前功尽弃,未免太可惜了。”
降将胡修问道:“如果不马上撤兵而吴军真的来袭击后方,岂非是一步险棋?”
关羽说:“不妨事,江陵、公安二城,尽管守军不多,但城池坚固,不是旦夕可以攻下的。特别是江陵城,是我亲自督工重修的,城墙又高又厚,简直是铜墙铁壁,不可攻也。樊城旦夕可下,就是吴军真的来攻我后方,拿下樊城以后再回兵自救,也不为迟。还有,我们应在东方的江边多设候望,以随时掌握吴兵的动向。当然,这都是杞人忧天之论,不能不从最坏处着想。可我考虑再三,最后的结论还是,吕蒙东归,正在治病,陆逊懦弱心虚,东吴是不会出兵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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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徐晃率军到了樊城外围,相地安营扎寨。第二天,关羽主动地发动进攻,徐晃率军出营迎敌。只见徐晃军中旌旗招展,队列严整,在大纛()旗之下,有一主帅坐在马上,神情凝重,二目炯炯有神,便是徐晃。
徐晃望见关羽,主动地喊道:“云长,别来无恙?”
关羽也应声喊道:“公明,多年不见,你好吗?”
徐晃叹了口气说:“云长,你与张文远都和我是同乡,我们过去又都是好朋友,文远和我都在魏王麾下服役,能够经常会面,而和你却是远隔关山,不能畅叙友谊。”
关羽也叹息着说:“分野有别,各事其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
“云长,你熟读《春秋左传》,过去同在曹营时,你常对我讲春秋的故事,实在是受益非浅。”
“哪里哪里。”
“云长,现在家里的情况怎样?有多少个儿女?”
“长子关平,已经十九岁了,现在随我在军中服役。次子关兴,女儿银屏,年龄还小。公明,你有多少儿女?”
“只有一子,名唤徐盖,今年十七岁了。”
在两位主帅谈话时,双方的将士都停止了战斗,好奇地看着他们,战场上很肃静。
但谈着谈着,徐晃突然打马离开,将脸一沉,厉声地发布命令说:“大家听着,有能取得关云长的首级者,赏金千斤!”
关羽大惊,忙说:“老兄,这是哪里的话?”
徐晃仍然沉着脸说:“方才我们谈的是私事,现在我宣布的是国事!”
关羽无言,只有号令将士们与魏军交战。这一仗,蜀军打得很被动,士气一蹶不振,被徐晃打得几乎是溃不成军,死伤相当严重。收兵回营以后,关羽回想起今天的事,心中非常郁闷。想来想去,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徐晃见我方的人马来势凶猛,便用了这种缓兵之计,消磨一下我军的锐气,然后乘我不备,突然发动进攻,使我措手不及。春秋时期,曹刿说作战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唉,我熟读《春秋左传》,怎么竟忘了这句话!”关羽很懊悔,思来想去,一夜没有合眼。
两天之后,徐晃率兵袭击关羽的营寨。关羽的围城之兵,布置得很严密,为了防备敌方的援军,在营寨外围修了许多防御工事。东边最大的防御工事称为“四冢”,是凭借着四个小土丘修建的,西边最大的防御工事称为“围头屯”,是关羽的中军大帐的前沿工事。在中军大帐和“围头屯”之间还有十层鹿角。
徐晃采用声西击东之计,出动小股偏师扑向西方,声称要进攻围头屯,使关羽判断失误,抽调了大部分兵力,由赵累率领,在围头屯迎击魏军。但就在这小股魏军佯攻围头屯时,徐晃却率领主力一万余人潜入四冢外围,发起了强攻。赵累赶紧回头来保四冢,因往来奔波,士卒疲惫,作战失利,四冢形势吃紧。关羽闻报大惊,亲率步骑五千,去救四冢,又被徐晃打得大败,只好率余兵逃回营寨。徐晃率军追赶关羽,攻入了围头屯,又冲破了十层鹿角,攻破了关羽的营寨。关羽率残兵退到了沔水之上,樊城就解围了。时隔不久,包围襄阳的别将也败退回来了。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4)
关羽在樊城之战失利之后,有些将领提议:赶紧退回去镇守后方,而关羽却很不甘心,仍然徘徊在沔水之滨,窥测时机,期待着有朝一日再向樊城反扑过去。
已经到了十月下旬,天气很凉。蜀军衣服单薄,难以抵御风寒;粮食快吃光了,军队处于饥寒交迫的困境中,吏士们成天缩手缩脚地蜷伏在帐篷中,苦挨着时光。军营中还传播着瘟疫,每天都有人病死。士气非常低落,逃跑的人愈来愈多,特别是那些降兵,潜逃者有之,哗变者有之,已经所剩无几了。关羽眼看着军队日趋萎缩,即将土崩瓦解,真是心急如焚,但也没有好办法,打回襄、樊的希望也就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一天傍晚,廖化风尘仆仆地从西川回来了。关羽一见,劈头便问:“元俭,这次出行还顺利吗?”
廖化苦涩地摇了摇头说:“不顺利啊!我见了主公,报告了这里的情况,特别强调了请求增援的意思,主公马上给上庸的刘封和孟达下了一道手令,让他们马上出兵增援我们这里。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先把手令送到上庸,然后从上庸回到这里来的。”
“他们发兵了吗?”
“他们不肯发兵,说是‘山郡初附,未可动摇’。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关羽愤愤地说:“这两个小子见死不救,用虚辞拖延时日,实在是可恨!”
这时关平精神沮丧,形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关羽一见关平,忙说:“平儿,你也回来了。这几天,我每天都在盼望你把后方的消息带回来,后方没有事吧?”
关平几乎是在尖叫:“爹爹,大事不好了!吕蒙率兵侵入了我后方,相继占领了江陵和公安!”
关羽和廖化一听这话,相视愕然。
关羽极度惊恐,又非常困惑,仿佛是置身于梦境之中,他结结巴巴地说:“吕……蒙……不是……回建业去治病吗?”
关平说:“看来那是孙权和吕蒙君臣二人定的诡计,把我们骗了!”
“奇怪!他的进军为什么如此诡秘和迅速?”
“唉,一言难尽啊!听说吕蒙率领军队乘坐许多船只,从建业溯江而上,到了寻阳①以后,把精兵完全隐藏在船舱里,摇橹的士兵都穿着白衣服,扮作商人模样,以掩人耳目,人称‘白衣过江’。”
关羽困惑地问道:“虽说扮作商人模样,但这么多船只过江,就没有人怀疑吗?我设置的那些候望都干什么去了?他们为什么不回来报告?”
“吴人对我方候望的位置早就侦察好了,一路之上把他们都抓了起来,所以没有人来报告。”
关羽气得跺着脚说:“真气死我了!他们这么干,还算是什么盟友?”
“可是东吴君臣放出话来,说爹爹首先破坏了盟友关系,有三桩大罪,所以前来兴师讨伐。”
“说我有什么大罪?”
“责骂吴主,其罪一也;侮辱使臣,其罪二也;越界掠米,其罪三也。”
“我再问你,他们是怎样拿下了江陵和公安的?”
“吕蒙很狡猾,兵不血刃便取得了二城,他率兵先到公安城下,命虞翻去说服士仁……”
“虞翻?他是何许人也?”
“我也不知道此人的情况,后来仔细打听,方知此人是孙策时的老臣,为人耿直,敢于犯颜谏争,孙权很不喜欢他,把他流放在外地。吕蒙知道他口才出众,又擅长医术,就请求孙权让他随军效命。虞翻见了士仁,士仁先是不肯投降,后来虞翻凭其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得士仁就范,献出了城池。”
廖化在一旁插嘴说:“君侯,士仁和糜芳平时对君侯心存芥蒂,怕君侯处罚他,正惶惶不可终日,这大概是他们献城投降的重要原因,东吴经常派出大量斥候探测我方虚实,有些事情他们是了如指掌的。虞翻一定是从这方面说动了他们。”
关羽此时心绪甚乱,没有说什么。
关平继续报告说:“吕蒙取得公安后,立即带着士仁进军江陵。到了江陵城下,吕蒙喊糜芳上城搭话,先让他看看士仁,然后晓以利害。糜芳知道公安已经失陷,也就俯首投降了,打开城门,请吴军入城,又犒劳军队。”
关羽听到这里,既非常气愤,又充满失落之感,仿佛心头有一块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下来,一直坠入无底深渊,那感觉是迷茫、揪心、酸楚、疼痛……,总之,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滋味。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狠狠地说:“糜芳、士仁这两个小人,恨我未能早日杀了他们,以至留下了后患!”
廖化见关羽心情过于激动,便宽慰了几句,无非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类的话。他见关羽稍微平静一些了,便提议说:“君侯,风云突变,形势紧迫,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必须当机立断啊!”
关羽没有马上表态,他在沉思着,廖化、关平也在沉思着,一时帐中很沉寂,互相之间都能听到喘气的声音。过了好久,关羽果断地说:“我们应该马上撤离这里,旌旗南返,从吴狗手中夺回失地!”
话音刚落,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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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蜀军沿着沮水西岸的一条古道,走上南归的道路。军中缺粮,再加上衣着单薄,全军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中煎熬着。马匹也因为缺少饲草而衰弱不堪,不仅拉辎重车的马步履艰难,将士的坐骑也难以奔跑起来了。行军的速度非常慢,已经走了七八天了,算了算才走了二百多里地。
关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中间,他看着这支疲惫和沮丧的队伍,心头泛起了浓重的哀愁。在他的身旁,有许多抬着担架的士卒蹒跚地行进着,担架上躺着的多数是病号,自从军中流行瘟疫以来,染上瘟疫的人,已有三分之一左右,很多人已经病死了。
关羽最想的是曹兵会追上来,因而安排了稍微强劲一些的队伍断后,也派出一些斥候在后面侦察敌情,但派出去的斥候大部分开了小差,很少有人回来报告。不过,几天过去了,后面始终是沉寂的,并没有发现什么追兵。廖化和胡修并马走在关羽的后面,二人争论着什么事情,有时候声音很大。
关羽回头喊道:“元俭,你们安静点儿!”
二人便不再争论了。
少顷,二人策马走到关羽身旁,关羽问他们为什么争论,廖化说:“我说曹兵不会追上来,他却说会追上来。”
关羽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问廖化说:“你为什么说曹兵不会追上来?”
廖化说:“曹孟德老谋深算,狡猾得很,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一定要坐观吴、蜀两虎相斗,他在一旁坐收渔利,怎么会前来追赶呢?”
胡修说:“不然,曹孟德对君侯威震华夏视为心腹之患,他怎么会放任我军南返而不追赶呢?”
关羽对于二人的争论,未加可否,因为他也不知道曹兵会不会追上来,而他对此始终是非常担心的。队伍走了一夜,曹兵终于没有追上来,关羽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走了两天,队伍到了当阳东南的麦城。关羽下令军队暂时进城驻扎休整。他最不放心的是留在后方的家属的命运,从沔水南撤时,他已命一名亲信的军吏骑快马飞速南下,刺探家属在后方的情况。军队进入麦城①三天后,军吏回来了,马跑得嘴冒白沫,人也显得非常困乏。
关羽正在大帐中修理着自己那残破的铠甲,见军吏提着马鞭走了进来,忙说:“你回来了?!”
军吏眼睛发直,也不顾什么礼仪,一下子坐到地上,用手指着自己的嘴,有气无力地说:“水……水!”
关羽命人取来了水,军吏把陶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对取水的士卒说:“快给我饮马!它快渴死了!”
士卒应声而下,军吏的神情逐渐平复,慢慢地站了起来。
关羽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进江陵城了吗?”
军吏回答说:“江陵城随便出入,没人阻挡,我就进去了。君侯不是让我给吕蒙带去一封信,同时让我到那里见机行事吗?我就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去见吕蒙,把信面呈给他,他看过信之后,对我说:‘你回去对君侯言讲:吴、蜀是同盟关系,自从双方平分荆州以来,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只因为君侯辱骂我至尊与使者,又强抢我湘关之米,我家至尊忍无可忍,才不得已而派兵西进,收回了被你们借去的荆州领土。君侯在信中要求我善待家属,这个不成问题。我们是仁义之师,双方又是同盟关系,我一定会善待他们,请君侯放心好了。’他还对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可以回家,也可以拜访你方的家属,亲眼看看他们的处境如何’”。
“你回家了吗?”
“我先到了君侯的府上,见到了夫人、公子和小姐,他们都很好,让我转告君侯不必挂念。然后我回了家,又拜访了许多其他家属……”
“吕蒙真的会优待我方家属吗?”
“是的,我方家属确实是受到了优待。第一,不许将士骚扰我方家属的住宅,触犯禁令的,无论是什么人,都就地正法;第二,吴军对我家属的财物一无所取,房屋一律不征用;第三,我方家属生活有困难的,予以抚恤,缺吃者给粮,少穿者给衣服布帛,有病者给医治。正因为如此,他们都生活得很好,许多家属都托我捎话或捎信,叫他们的亲人不必挂念。”
关羽听军吏这样一说,多日来挂念家属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他又问:“我再问你,后方百姓的生活情况怎样?”
“吴兵进入江陵、公安后,吕蒙下令全军,不许扰民,违者必斩。吕蒙麾下有一士兵,是汝南人,和吕蒙是同乡,二人平时关系密切。这个士兵在下雨时取了民家一个斗笠,覆盖官家的铠甲,吕蒙也认为他触犯了军令,还是含着眼泪把他斩了。这件事在军中震动很大,更没有人敢于违犯军令了,南郡、公安一带简直就出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局面。吕蒙还常常派人深入民间访贫问苦,看望老人……”
军吏还没有讲完,关羽就不耐烦了,他愤愤地说: “好了,不必再往下讲了!吕蒙这厮,施用诡计,夺去了我江陵与公安,却装出一副伪善的面孔,用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你回营以后,一定不要在军中张扬这些事。好了,下去休息吧!改日我还要赏赐你。”
军吏唯唯而退。因为军吏给大家捎来了许多书信和口信,吕蒙优待家属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传播得非常迅速。将士们都放心了,回去收复失地,解救家属的想法更淡漠了,军中逃亡之人愈来愈多,使关羽的这支溃败之师加快了土崩瓦解的过程。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5)
关羽率队伍进入麦城不久,便被东吴大将朱然的重兵包围了。关羽曾派胡修、傅方二人率兵出去交战,二人都战死在城下,带出去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回来。
已经到了11月下旬,天气愈来愈冷,这支被围的缺吃少穿的队伍,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了。逃亡的人愈来愈多,青壮年士兵已经所剩无几,除了廖化、赵累等几名将领和儿子关平外,只有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军吏和为数不多的亲兵还跟随着关羽。一栋破旧的茅草屋,是临时的中军大帐,房顶上悬挂着一面残破不堪的“关”字的纛()旗,无精打采地在寒风中飘荡着,发出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好像是在呻吟和叹息。
在帐中立着五个用稻草做的偶人,稍有衣着,偶人的胸前都挂着木牌,分别写着“孙权”,“吕蒙”,“陆逊”,“士仁”,“糜芳”的字样。关羽手持酒尊喝着酒,表情是愤怒而忧郁的,关平、赵累站在旁边。
关平央告说:“爹爹,少喝一些吧!”
关羽摆手说:“不用管我!爹爹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好像使我从高高的山峰上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怎不令人愤恨!怎不令人惆怅?!我荆州重镇失守,我军被迫南返,现在又被吴兵包围在麦城这个鬼地方。”
关平劝解说:“爹爹,气大伤身,您要多多保重。再说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应该想一下脱身之计才是。”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群小儿唱童谣的声音,关羽侧耳听了一下,对赵累说:“赵将军,你出去看看,外面什么人在唱?”
赵累应声而下。关羽取出弓箭,交给关平说:“方才你问我,做这几个偶人做什么?现在就告诉你吧,这是厌胜之术。用箭射这些人,一来是为了出一出我这口恶气,二来为了让这些人倒霉,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孙权,孙仲谋,你这背信弃义的贼首!背弃了盟友,反而与曹孟德结盟,在背后捅了我致命的一刀!我岂能饶你!平儿!给我射!”
关平射了五、六箭,箭箭俱中。
关羽又对吕蒙偶人说:“吕蒙,吕子明,你这个阴险狡猾的无赖!装病回建业,骗得我解除了后顾之忧,把后方的大部分兵力调往襄樊,你却率兵潜上,白衣过江,用诡计夺取了我荆州重镇,怎不令我恨得咬牙切齿!平儿,给我射!”
关平射了五、六箭,又箭箭俱中。
关羽竖起大姆指说:“平儿,好箭法!陆逊,陆伯言,你这两面派的小人!到陆口上任后,假意敬我、惧我、巴结我,使我放松了警惕,坏了大事。平儿,给我射!”
关平连射五、六箭,还是箭箭俱中。
关羽夸奖说:“好箭法!不愧是我将门虎子!糜芳、士仁,你们这两个叛徒、败类!我还没来得及惩办你们,你们却在关键时刻投降了吴狗,献上我荆州重镇!我就是吃尔之肉,喝尔之血,也难解心中之恨啊!平儿,给我射!”
关平各射数箭,仍然是箭不虚发。
关羽连声叫道:“射得好!射得好!”
他还不解气,从关平手中拿过箭来,自己射了数箭,两个偶人相继倒地,关羽狂笑说:“哈哈哈!自取其咎也!”然后狂饮着。
这时赵累拽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头戴斗笠,须发皆白,边走边说:“这位兄弟,你不要拽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关羽问道:“怎么回事?”
赵累说:“一群儿童围着大帐唱童谣,他也在其中,一定是教唱童谣的奸细!君侯,您就审问吧,听说军营中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
赵累匆匆地走了出去。
关羽仔细地打量着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夫也是士大夫出身,看破了仕途,隐居在这沮水之上,打鱼耕田自给,人称沮上翁。”
“你为何教唱童谣,扰乱军心?”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今日老夫路过此地,见一群儿童唱童谣,便伫立观看,何尝是老夫教唱的?老夫也不是什么奸细。”
“那么你说,这童谣出自何处?”
“老夫今年80多岁,在这几十年中,世事变化无常,童谣也总是随生随灭。童谣多为民谣,不过是由儿童传唱罢了。它是百姓的心声,反映了时局的走势和舆论的趋向。说不上是何人所作,也找不到源头之所在,就算是约定俗成,大众创作的吧。”
“方才儿童们唱的是什么内容?”
“老夫年迈健忘,不过只记得其中的几句。”
“那就说给我听。”
“将军可不要生气呀。”
“不妨事,只管道来!”
“那童谣中唱道:‘关公关公,无比英勇。全凭英勇,难守荆城。失意沔上,败走麦城。一世英名,终成笑柄。’”
关羽闻言大怒,马上变了脸,喝道:
“大胆!分明是在嘲弄我,应该把你推出去正法!”
沮上翁却毫无惧色,哈哈大笑说:“我久闻将军的大名,过去却无缘见上一面,今日幸得拜会尊颜,方知将军空有英名,实则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乃凡夫俗子耳!春秋时期,有人说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其将军之谓乎!”
关羽见老人引用了《春秋左传》的典故,态度马上缓和下来,抱歉地说:“看来老先生对《春秋左传》颇有心得,失敬失敬!是的,关某适才对待老先生的态度,可称得起是‘刚而无礼’,现在就向您道歉!平儿来,给老先生看坐!”
关平搬来坐位,让沮上翁坐下。
关羽仍然用抱歉的口吻说:“近来因为战事失利,心绪不佳,所以冒犯了老先生。想关某熟读《春秋左传》,又颇好浏览兵书战策,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是那些不学无术之辈。今日竟遭此惨败,无乃天意乎!”
沮上翁绺了一下雪白的胡须,严肃地说:“恕我直言,熟读《春秋左传》,好浏览兵书战策,不一定就精通从政和用兵之道,也不一定深知做人之真谛。读书不在于背诵,在于能否应用耳。”
“多谢老先生赐教!那么,请问老先生,关某此次出兵襄、樊,究竟错在哪里?就以《春秋左传》之战例言之:晋楚之战以前,晋师救郑,晋大夫随武子说:‘观衅而动。’关某此次出兵襄、樊,正是曹魏内部矛盾重重,义兵兴起之时,难道不算是‘观衅而动’吗?”
“但随武子在下面又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将军作到了吗?”
“知难而退?可我原先并不知道难在哪里。”
“是的,人在志满意得之时,总是不知道难在哪里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是将军武功的鼎盛之时,根据《周易》亢龙有悔,盛极而衰的道理,将军此时就要戒骄戒躁,沉着清醒,时时刻刻注意着形势的变化。因为这时正是曹操与孙权胆战心惊的时刻,同时也就是他们最有可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你的最危险的时刻,难就在其中了。如果将军此时能真正领悟‘知难而退’的道理,就应该早日回去把后方巩固起来,那就不至于失去荆州,有今日的惨败了。”
关羽服气地说:“唉呀,难道老先生是神灵下界吗?说得太对了!使关某茅塞顿开!可惜聆听这样的高论,现在有些晚了。噢,还要请教老先生,这麦城的地理,交通情况如何?”
“坐落在沮水西岸的麦城,相传为春秋时期楚昭王所筑。此地北通襄、樊,南望宜昌、江陵,西接巴蜀,东连夏口,自古为兵家所必争。当年伍子胥引吴兵伐楚时,在沮水东岸修筑了驴城和磨城,以钳制麦城。”
关平在一旁插嘴问道:“老爷爷,驴城和磨城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麦子是怎样磨成面粉的吗?”
“用驴拉磨来磨呗!”
“是啊,用驴城和磨城钳制麦城,就是取其相克之意,所以有‘东驴西磨,麦城自破’的谚语。如今东吴的军队在大将朱然的率领下已经占领了驴、磨二城,又包围了麦城,将军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关羽焦急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样摆脱困境呢?”
“东边有驴、磨二城钳制,不是突围的好去处,南边有重兵堵截,也不是突围的好去处。
“那么,我只能在西方和北方突围了?”
“西方和北方也必然有重兵堵截,很难说有多大的把握。如今将军已经四面受敌,无非是在死地里侥幸求生罢了。如果在西北角突围,步步西北,直奔上庸,再由上庸入汉中,由汉中入川,也许还有一线求生的希望。”
“可是我现在不想入川,是率兵回来收复荆州失地的。”
“但将军已经战败,军队已经瓦解,还有什么力量收复失地?现在唯有逃命而已。”
“唉,就算是逃命吧,这是一条生路吗?”
“将军现在已无生路,能否在死地里求生,就看运气了。当然,如果上庸方面能出兵接应,情况会好一些。”
关羽拱手致意说:“多谢老先生指教,如果关某能逃脱这场劫难,日后定要重谢!”
沮上翁也拱手说:“老夫姑妄言之,不敢言谢。将军好自为之吧,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老先生走好,恕不远送。”
关羽望着沮上翁的背影,呆呆地立在那里,怅然若失,神志恍惚。忽听后面有吵嚷声,赵累和手持大刀的四名伍伯押解着四名五花大绑的逃兵走进了帐中。
关羽问道:“怎么回事?”
赵累说:“他们几个人逃跑,被抓回来了。”
关羽问逃兵:“你们都是哪里人?”
大个子逃兵说:“我们都是南郡人。”
关羽又问:“你们为什么逃跑?”
大胡子逃兵说:“我们跟随君侯多年,一向是忠心耿耿地随君侯征战,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心。可是现在,从樊城一路撤到这里,已经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又被层层围住,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军营中还流传着瘟疫,缺医少药,每天都有死尸被抬出去;眼看没有一点生路,我们实在不愿意等死啊!”
一个骨瘦如柴的逃兵说:“我们不过是想逃出去寻找一条生路。”
赵累气愤地说:“我军正被吴军包围,你们逃出去只能投降敌人,按军法当斩,你们知道吗?”
另一个脸上有伤疤的逃兵说:“知道,可是不逃也是饿死,与其坐等饿死,不如冒险逃跑,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赵累请示关羽说:“君侯,怎么处理这几个人?他们逃出去投降吴军,还会掉过头来攻打我们。”
四名逃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我们绝不会这么干。”
赵累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说:“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们了。我看还是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他见关羽未加可否,在那里痛苦地沉思着,便擅自下令说:“推出去斩了!”
伍伯们不敢怠慢,押着四名逃兵向外走出。
关羽突然招了招手说:“慢,回来!”
逃兵们被押回之后,关羽亲手一一为之解缚,凄怆地说:
“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兵,多少年来,抛家失业,舍生忘死,冒兵锋,蹈白刃,拼搏于疆场之上,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如今身陷绝境,生死难卜,都是我关某之过,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个绝路上的。你们想要离开军营,寻找一条生路,有什么罪过?走吧!逃生去吧!”
赵累不情愿地说:“可是……这样一来,士卒逃跑的势头就更控制不住了。从襄樊一带撤退时,吏士还有一万多人,这些日子天天有人逃跑,所剩已不足千人了,而且多是老弱残兵。”
关羽叹息着挥手说:“唉,这是无可奈何之事,责在主帅,非吏士之罪也!让他们去吧!”
逃兵们一齐跪下说:“我们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了,愿与君侯生死相依,祸福共之,今后敢有二心,为天地鬼神所不容!”
关羽把他们搀扶起来,和他们相对而泣,然后抽泣着地说:“事到如今,是去是留,随你们的便吧!先回营去吧!”
四名逃兵拜谢而出,伍伯们也走了出去。关羽慢慢地踱着步,陷入沉思之中。
外面有吴兵的歌声传来,时强时弱。他倾听了一会儿,凄切地说:“这定是围城的吴兵所唱,当然,也会有从我军中逃出去的士兵,跟着一同唱的。面对此情此景,使我想起了一个典故。”
赵累问道:“什么典故?”
“这件事说来有四百多年了。楚汉战争时,项羽被围于垓下,听到四面楚歌之声,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耶?所不同的,是身边没有那名虞美人耳!”
关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秀娘。自从离开曹营时在路上一别,至今已有将近二十年不见了。当时彼此还在中年,如今都老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常常怀念她,但因戎马倥惚,也无暇多想。
可是,在此刻,在走向穷途末路的关头,那久被压抑的相思之火,又织烈地燃烧起来了,过去的一切,又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之中。而那是温馨,还是痛苦,是幸福,还是灾难,是很难说清楚的。现在笼罩在他心头的,主要是歉疚和自责的意识。
是的,作为一个生逢乱世的女人,秀娘是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而无论在任何环境中,她对自己的爱恋都是始终如一,丝毫没有动摇过的,而自己呢?他不敢想下去了,多年前,她那绝望的呼号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男人……。”想到这里,关羽心中的酸痛有如倒海翻江,势如涌泉的热泪洒落在蓬乱的胡须上。
过了好久,关羽用沙哑的嗓音绝望地喊着:“秀娘,你在哪里啊!”
第四部分第七章 英雄末路(6)
早已过了中午,关羽已是饥肠辘辘,后厨的士兵还没有送过饭来。他派关平到后面去催促,过了好长时间,关平领送饭的士兵走了进来,士兵把食篮打开,端出了两碗很稀的麦粥和一小碟白萝卜咸菜,外带两双竹筷,父子二人的午饭也就是这些了。关羽端起粥碗,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头。
关平解释着说:“发霉的麦子也不多了。将帅们还能吃上点发霉的粥,吏士们连这个也吃不到,已经断炊好几天了。”
关羽沉默着,心中像刀绞一般。到了这步天地,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实在太饿了,端起粥来狼吞虎咽地吃着,全不顾那发霉的气味。关平也低下头来默默地喝着粥,不时地抬头看看爹爹那愁苦的脸色。当然,还不能把真相完全告诉爹爹,爹爹怎会知道,就是这些发霉的麦子,还是后厨的亲兵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呢!
刚刚喝完了粥,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了。关羽定睛观看,原来是阔别已久的治中从事潘。关羽虽说与他平时不和,但在这个场合相见,却别有几分亲切之感,不禁惊喜地说:“承明,你怎么来了?”
潘没有正面回答关羽的问题,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江陵主持州务,君侯带兵在江北作战,我们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关羽仍然追问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潘的脸上立刻泛起尴尬的神情:“一言难尽啊!糜芳献城投降吴人之后,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白天躲出家门,晚上回到家中的密室里睡觉。吕子明进驻江陵不久,孙仲谋和陆伯言随后也来了。不知怎么的,他们发现了我的行踪。一天夜里,派兵包围了我的住宅。第二天,孙仲谋便派人来请我,我躺在床上托病不起,孙仲谋竟命人连床带人都抬到车子上,把我拉到他的行营。”
“这么说,你见到孙权了?”
“是的。”
关羽开始生气了,追问道:“孙权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他见我涕泪横流,便很委婉地呼着我的字说:‘承明,昔日观丁父是若国俘虏,楚武王用他作了军帅。彭仲爽是申国俘虏,楚文王用他作了令尹。这两个人都是你们楚国的先贤,起初虽然都作了阶下之囚,后来却都受了重用,成为楚国的名臣。而你却不然,不肯屈尊来见我,难道以为我没有古人的度量吗?’”
关羽更加愤怒了,厉声地说:“这是引诱你投降!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流着眼泪,孙仲谋便命他的近侍用手巾给我擦眼泪。”
关羽的脸绷得更紧了:“后来呢?”
“我万般无奈,又被他的度量所折服,只好……。”
关羽怒不可遏,大声地说:“你投降了?!”
潘惭愧地说:“唉,这是无可奈何的。”
关羽声嘶力竭地喝道:“好你个叛国之贼!还有什么面目来见我?!”
说着,拔出佩刀,对着潘要砍。潘手急眼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拽住他的胳膊说:“君侯,现在情况危急,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且听我把话讲完,要杀要剐,任凭君侯裁断。”
关羽迟疑了一下,抽回了刀,放回鞘内,喝道:“讲!”
“君侯,我本想宁死不降,为主公尽忠。但一转念,觉得死也无济于事,只好忍辱苟话,以观天下之变了。此次来见君侯,是劝告君侯知时达变,早作决断的。我素知君侯性情刚烈,之所以敢于冒死前来,一来是吴主差遣,不能违命;二来是不忍心看到君侯和将士们珠沉玉碎;三来也想把前后之事对君侯作个交待。”
关羽冷笑说:“你以为我会投降吴主吗?”
“不知也,这全在军侯的决断。不过我念及往日的同僚之谊,不得不冒死提醒君侯:吴兵已将麦城团团围住,君侯是很难率残兵冲出去的,即或侥幸冲出去,也是无路可走的。现在吴国使臣在外面等候,君候愿意见一见吗?”
关羽开始沉思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思想在作着激烈的斗争。过了一会儿,用比较低缓的语气说:“那就请他进来吧!”
关平喊了一声“有请使臣!”吴国使臣便走进来了。是一个50岁左右的人,显得老气横秋的样子。
这人进来以后,向关羽拱手俯身说:“参见君侯!”
关羽请吴使坐下,询问他的姓名,自称姓虞名翻、字仲翔。关羽忽然想起,这不是受吕蒙之命赚下公安城的那个人吗?面对虞翻,他的怒火马上燃烧起来了,真想抽出刀来,结束这厮的性命。但他马上便理智起来,强忍着怒火,以平静的态度对虞翻说:“吴主的意思,方才已由潘治中向我传达过了,关某只是想要问问贵使,关某归附之后,吴主将如何待我?”
虞翻说:“我主公说,君侯入吴之后,地位不会在吕蒙、陆逊之下。”
关羽叹了口气说:“唉,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道路可以选择呢?烦贵使出去报与围城将领,容我把队伍整顿一下,明日中午时分,麦城城门大开,迎接吴军入城。”
虞翻说:“君侯要言而有信啊!我和潘治中就出去转告。”
虞翻和潘荡走出去之后,关平问道:“爹爹,我们真要投降吗?”
关羽说:“此金蝉脱壳之计耳!吩咐下去,多做偶人、旗帜,今夜布满城头,迷惑敌军,乘其不备,连夜突围而出!”
11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只有一弯残月和那满天星星多少闪放着一些寒光。到了子夜时分,关羽率领着不足千人的队伍,从麦城的西北角,悄悄地突围而出。好像没有被发觉,他们提心吊胆地绕过敌人的军营,快速而谨慎地行进着,一直走到天亮,没有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关羽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饥寒交迫的士兵在途中陆续倒下或逃走,走到章乡地界时,人数已经所剩无几了,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毋宁说这是一伙狼狈流窜的散兵游勇。
在那荒郊古道上,举目望去,一片荒凉。路旁有许多新坟,有的上面插着白幡,白幡和枯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一群乌鸦喳喳叫着,扇动着翅膀,在坟茔的上空高低盘旋,似乎是在与那些新登鬼录的人们告别。
疲惫不堪,衣冠脏乱的关羽、关平和赵累,一手持着长予,一手拉着马,和几名士卒在古道上艰难地迈着脚步。
关羽环视前后左右,清点一下人数:“一、二、三、四……”然后万分失落地说:“唉,连我在内不过才十三个人……”
关平补充说:“廖叔叔去上庸还没有回来,另外还有一名士卒出去打探消息,加在一起是十五个人。”
关羽狂笑着说:“哈哈哈!事到如今,我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关平的话毕竟提醒了他,他好像快要溺死的人盼望救命稻草一样,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上庸方面。头些日子,主公曾命到西蜀求救的廖化赶到上庸送信,责令他们出兵援救,可是一直没见救兵到来,关羽只好又派廖化去了一趟上庸,再催促他们发兵。可是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仍不见救兵到来。
关羽自言自语地说:“廖化该回来了,我们盼望救兵到来,真好像大旱之望云霓啊!”
关平在一旁说:“爹爹,刘封和孟达二人平时与您不和,也许他们会坐视您的失败而不发兵吧!”
赵累也接着话碴儿说:“他们如果想发兵,上次就发兵了,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关羽瞪着眼睛说:“他们敢!那可是一桩大罪!”
众人实在走不动了,便各自坐在一个坟头上休息,几名残兵也或坐或卧地休息着。忽闻鼓乐声由远而近,一支出殡的队伍缓缓走过,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孝子穿着孝服,打着幡,由两个人搀扶着走在前面,棺材后面跟着送葬的人群和吹鼓手们。风声、哭声、鼓乐声混成一片。
送葬的队伍从关羽面前缓缓走过去之后,关羽叫住了人群后面一个中年农夫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离麦城有多远?”
农夫回答说:“这里是当阳县章乡①,离麦城大约有百里之遥吧。”
“我们在路上经常看到出殡的,也看到许多新坟,莫非这一带正在闹瘟疫?”
“是的,自从今年秋天在襄樊一带水淹七军之后,水里的尸体逐渐臭了,毒气甚重,首先在襄樊一带闹瘟疫,然后传到我们这一带,到处是新坟累累,哭声阵阵,太惨了!”
关羽无言,默默地背过身去,中年农夫走远了,后面仍然有哭声和鼓乐声随风声传过来。
关羽一行人又向前移动着脚步,忽见廖化骑着马迎面走来。见了关羽翻身下马,喊了一声“君侯!”
关羽定睛观看,只见廖化满面风尘,神色疲惫,忙问道:“你怎么走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廖化回答说:“别提了,事情不顺利啊!到了上庸,我向刘封、孟达说明来意后,他们仍然置主公的手令于不顾。我几次声泪俱下地请求他们发兵,他们却毫不为所动,我只好失望地回来了。唉,如果他们能早日发兵,君侯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气死我也!恨未能早日除掉这二贼!”
廖化说:“君侯请息怒!现在情势很危急,方才我在路上遇到吴军的大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地向这里进发。”
关羽吃惊地问道:“知道是什么人领兵吗?”
“我看纛()旗上有一个大大的‘潘’字。”
赵累说:“定是那潘璋,此人是孙权手下的一员猛将,因为在合肥大战张辽而名声远著。”
关羽问:“吴军离这里还有多远?”
“前锋离这里还有数里之遥。”
关羽想了想说:“看来前进不得,只有后退了!”
一匹快骑从后面疾驰而至,出去打探的士兵在马上报告说:“报!后面有追兵尾随而来!”
关羽吃惊地问:“离这里还有多远?”
“七、八里路的样子。”
“再探再报!”
探子又疾驰而去。
关羽长叹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来我们走投无路了!”
关平说:“那就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
关羽绝望地说:“敌众我寡,十几个人对大队人马,等于螳臂当车啊!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哪两条路?”
“降与死耳!其实只有一条路,死!吴人再不会轻饶我,降亦死,战亦死,看来我的死期到了!”
关平哭叫着:“爹爹!”
“平儿,不必难过。你已经19岁,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气魄!面对危难,要挺起胸膛来!唉,都是为父的失误,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将士们。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还有酒吗?”
“还有一些。”
关平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打开盖,递给关羽。关羽接过喝了一口,举着要递给其他人,其他人摆手不要,关羽一口气把酒灌到肚子里,然后抛掉了葫芦,醉了,目光发直,动作歪斜摇晃,舌头也有些僵硬了,感慨无限地说:“想我关羽,生在河东一个破落的大户人家,青年时随师父读书习武,生活窘迫,打鱼为生。因为情仇而杀人,逃到了河北,那年25岁,到现在已经35年了。以后卖过豆腐,打过铁,贩运过粮食,后来追随主公,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征黄巾,讨董卓,战吕布,镇荆州,收于禁,擒庞德,水淹七军,威震华夏,过去是何等威武,何等风光!人称我是一员勇将,在万马军中能取上将首级,非虚言也。
“然而曾几何时,却突然由盛而衰,由威震华夏而败走麦城,变化何其快啊!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已步入了绝境,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家难投,有国难奔!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一连数夜无眠,我试图寻找答案,是由于曹操的圈套?孙权的背盟?吕蒙的欺诈?陆逊的狡猾?还是由于士仁、糜芳的叛国投敌?刘封、孟达的见死不救?抑或是由于我关羽刚愎自用,骄傲疏忽?再不然是由于主公和孔明军师战略的失误、全盘规划的不足?
“不过,无论怎么说,我作为一名镇守荆州的主帅,当然对失去荆州要负重要责任,但其它的原因呢?有人在背地里说:如果当年调我入川,留诸葛孔明和赵子龙守荆州,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是这样吗?可惜我即将辞谢人世,一生的成败得失,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推敲了,只有留待后人评说吧!我已六十花甲,历尽人世沧桑,饱尝生活甘苦,生不足恋,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你们,实在是于心难忍。
“平儿正在青春年少,又是文武双全,应该是来日方长,前程似锦,却随为父走上了绝路,怎不令人痛心!特别是对不起远在西蜀的主公,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啊,他把镇守荆州的重任付与我手,我却轻易地丢失了它!主公啊主公,你用错人了!如果死而有知,容我死后在梦中向你报告,日后相逢于地下再向你谢罪吧!”
说着,面向西方跪下,众人也随着跪下。
关羽呼喊着说:“主公啊,主公,容臣在临死之前和你告别!”
关羽叩拜,众人随之,继而伏地呜咽不起,关平和赵累强把他搀扶起来。
关羽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湛湛青天啊,你有知吗?你有灵吗?如果你降大任于斯人,就不应该眼看着他走入岐途而不加警示。如果你没有降大任于斯人,就不应该先让他品尝成功的蜜糖,后让他咽下失败的苦酒。是天和我开玩笑,还是我违背了天意?是命运在捉弄我,还是我亵渎了命运?天啊天,你为什么不言?为什么不语?命运啊,你在哪里?谁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哈哈哈……天尚无言,这一切的一切,什么人能说得明白?”
前面传来了马蹄声和军队疾行的脚步声,关羽和众人惊慌地向前方望去,只见烟尘起处,大队人马像洪水一样翻滚而来,队伍中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潘”字。众人见此情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吴兵冲过来了!”
关羽大声喊道:“要与吴狗决一死战!能冲出去,便冲出去!冲不出去,在军阵之中粉身碎骨,为国捐躯!”他提矛打马,首先冲入了敌阵。
赵累、廖化、关平也随后冲了上去。
关羽圆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好像凶神附体一般,与吴兵展开了搏斗。长矛刺下去,吴兵无不应声落马,霎时之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敌方的司马马忠见势头不妙,赶紧带领几名士卒放下绊马索,关羽、关平和赵累三人的坐骑先后被绊倒,都做了马忠的俘虏。廖化苦战多时,气力逐渐不支,也被吴人俘获了。
第四部分尾声(1)
年关将近时,在当阳城西的章乡,出现了两座新坟。大土堆前面刻石的文字是:“汉寿亭侯前将军关讳羽之墓”,旁边的土堆稍小一些,刻石上的文字是:“小将关平之墓。”。墓旁有一草棚,墓后有几棵枯干的小树随风摇曳,发出凄惨的响声。
一个农夫领着秀娘和侍女走到墓前,农夫对秀娘说:“夫人,这就是关侯的墓。”
秀娘说:“谢谢你领路!”
“没有什么,夫人,还有事吗?”
“没有你的事了,谢谢!谢谢!”
“那我回家了。”
“请走好!”
农夫走了,秀娘命侍女摆上带来的祭品,跪拜之后,便伏地痛哭起来,哭得是那样凄切,那样伤心,她突然向前爬去,双手摊开,抱着土堆,失声地哭诉着:“君侯,云长,不,长生哥,你死得好惨!难道眼前的情景,就是人们常说的‘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吗?你若是在地下有灵,就等着妾身,妾身疾病缠身,不久就要到地下和你相见了!长生哥,你听见了吗?由于命运的作怪,我们今生不能结成伉俪,不能同床共枕,可是,来生还不能如愿以偿吗?不,到了来生,哪管是变成比目鱼,比翼鸟,也要逐清波,游碧落,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侍女把秀娘搀伏起来,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两个士兵从草棚中走了出来,见这位贵妇人穿着一套白衣服,虽说额头和眼角上已有绉纹,白纱巾下露出了一缕花白的头发,但那清秀的脸庞仍然透露出几分妩媚。见她正坐在那里擦拭着眼泪,大个子士兵问道:“您是……?”
侍女在一旁说:“这是杜夫人。”
大胡子士兵说:“噢,我们听说过。”
秀娘问他二人:“你们是守墓的?”
大个子士兵说:“是的,我们都是南郡人,是君侯的老部下。头些日子,我们纠合另外两名弟兄逃跑,被抓了回来。蒙君侯开恩不斩,还要放我们逃生。我们非常感激,便决心不走了,要与君侯同生死,共存亡。这次被阻击,君侯父子和廖化、赵累二将军都在力战之后被俘,另外几名士兵弟兄,有的战死,有的被俘,只有我们两个人逃出了重围,把君侯父子安葬在这里,决心为其守墓。在这荒野之中,有我们陪伴,也许能为君侯和公子解除一些寂寞吧!”
秀娘感叹地说:“你们真是忠义之人啊,实在难能可贵!听说君侯是被吴国大将潘璋俘获的?”
大胡子士兵说:“是潘璋帐下的司马忠。君侯父子被押回潘璋的帐中以后,潘璋二话没说,立刻下令把他俩斩了。听说孙权早有命令,俘获了君侯,不必押回江陵,要马上就地斩首。”
“为什么这样?”
大个子士兵说:“那还用说吗,孙权对君侯恨之入骨,同时也知道君侯不能为其所用,赶紧斩了,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啊!”
秀娘问两名士兵:“你们知道赵累和廖化二位将军被俘后的情况吗?”
大个子士兵说:“听说廖化将军在被俘之后装死,乘人不备,逃回汉中王那里去了。赵累将军则下落不明。夫人,听说君侯被斩后,孙权命人把首级送到了洛阳,献给了魏王曹操,不知怎么处置了?”
“我在魏王的后宫中,知道事情的经过。魏王说:‘这是孙权的移祸之计啊,想让西蜀刘备把我看成是杀害关羽的罪魁祸首,我岂能上他的当!’于是便下令,按照王侯之礼,厚葬了君侯的首级。”
大胡子士兵说:“这样一来,君侯不是有了两个陵墓吗?”
“是的,这里葬的是身躯,洛阳葬的是头颅。所以洛阳一带流传着童谣说:‘身困当阳,头枕洛阳,身首异处,好不凄凉。’”
说到这里,秀娘又不禁潸然泪下。天起了大风,刮得树木沙沙作响,秀娘头上的纱巾,也被风吹得飘飘颤动着。
大个子士兵说:“夫人,起风了,走吧!”
秀娘站了起来,满怀激情地说:“这不是风,这是君侯的怒气,怨气,不平之气,不服之气。这气浩浩荡荡,无际天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在茫茫宇宙,浩浩九州飘荡着。”
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大胡子士兵说:“夫人,下雪了!”
秀娘提高了声音:“这不是雪,这是我们的眼泪结成的冰凌,它要把大千世界披上银装,把哀悼的白花布满万家庭院。来,在这风雪交加的时刻,我们为君侯招魂!”
风雪愈来愈大,秀娘等人围着坟墓撒着纸钱,大风卷着雪花和纸钱漫天飞舞。
秀娘凄惨地喊着:“魂啊,归来吧!魂啊,归来吧!”
其他人也跟着喊;“魂啊,归来吧!魂啊,归来吧!”
……
读史札记
关羽的年龄
据史书记载:关羽死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而生年不详。他死的那一年,刘备59岁。如果按照《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的说法,关羽小于刘备,称刘备为兄,那么他的寿命不会多于59岁。但“桃园三结义”只是小说家之言,在历史上并无其事。从史实的角度来看,刘备和关羽只是主从———君臣关系,既然刘备不是他的“大哥”,他的年龄不一定非得小于刘备不可。
《三国志·张飞传》说:“羽年长数岁,飞兄事之。”这是有史可查的关羽的相对年龄,但也颇具模糊性。说是比张飞年长数岁,这“数岁”是几岁?何况张飞的年龄在史书上也没有明确的记载,关羽的这个相对年龄只能是相对又相对了。
过去有一个传说:关羽的生辰是四个“戊午”———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时。但按此推算,关羽应该生于公元178年,如果他生于这一年,那么他在公元184年投靠刘备时只有7岁,可见这个传说是不可靠的。
元代有一位学者叫胡琦,他考证了关羽的年龄,结论是:关羽约生于汉延熹二年(公元159年)左右,比刘备还大。清代的大考据家阎若璩素以治学严谨著称,却接受了这个结论,但我们至今还不知道胡琦的考证有什么依据。
又:上述的解州地方官员朱旦在其《关侯祖墓碑记》中说关羽生于汉延熹三年(公元160),与胡琦的考证相近。小说参照了这些说法,定为:关羽生于公元160年,死于公元219年,活了60岁,比刘备大1岁。如果依齿而序,刘备应该管他叫“大哥”。
关羽与《春秋左传》
《三国演义》很强调关羽读《春秋左传》的情节,以表明关羽的忠义大节,他的情怀与气质,都是与《春秋左传》一书的熏陶分不开的。许多地方的关帝庙都有“春秋楼”或关羽秉烛读《春秋左传》的坐像,这大大地提高了关羽其人的文化品味。但严格说来,关羽读的是《春秋左传》。
《江表传》说:“羽好《左氏传》,讽诵略皆上口。”是其明证。《春秋左传》为鲁国史书,记述的是春秋时代鲁国以及周王朝和各诸侯国的史事。原书内容极其简略,所叙述的每条史事,字数甚少,仅有大纲而无细节,所以近人钱玄同讥其为“断烂朝报”,本来是没有什么可读性的。
以后出现了三部铨释《春秋》的书:《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被称作”春秋三传”。在三传中,《公羊》和《谷梁》二传着重阐发《春秋》的“微言大义”,即笔法和观点,流于空言说经,也没有什么可读性。只有《左传》(或称《春秋左传》、《左氏春秋》)一书,史料丰富,叙事生动,是一部有血有肉的史学和文学巨著,极富可读性。
当然,从学术的角度说,《左传》其书以及《左传》与《春秋》的关系,疑点甚多,至今仍无定论,本文不便展开讨论,我只想告诉读者:关羽读的是《春秋左传》,而不是《春秋》本经,这就够了。
《春秋左传》约成书于战国初年,到了关羽那个年代,已经成书六、七百年了。当时作为一种古书,已与通行的语言文字有很大区别,读起来还是比较艰深的,没有一定的文化功底是读不懂的。而关羽却把它读得很熟,可以“讽诵”(背诵)下来,可见他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并不是一个大老粗。这也可以反证:说关羽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大户人家,在文化层次上也是合拍的。
关兴复仇
据《演义》所写,关羽死后,在刘备伐吴的夷陵之战中,关羽之子关兴和张飞之子张苞,都为其父复了仇,杀死了仇人。关兴斩了潘璋,取心沥血,就关羽神像前祭祀。在荆州投降吴军的傅士仁(按:应为士仁)和糜芳,在刘备军威的震慑下,刺杀了擒获关羽的马忠,持首级到亭向刘备投降。但刘备在盛怒之下,并没有饶恕他们,命关兴在灵前将傅士仁和糜芳用刀剐之。
这些情节颇有因果报应(而且还是“现世报”)和血亲复仇的色彩,与史实并不相符。在《三国志》以及裴注所引诸书中,都没有关兴参加夷陵之战和擒获,处死仇人的记载。
另据《三国志·潘璋传》:潘璋在夷陵之战中为孙权立了战功,拜官平北将军、襄阳太守,死于吴嘉禾三年(公元234年),在夷陵之战后还活了十多年。马忠是小人物,他的下落史书绝无记载。至于士仁、麋芳二人,以后也不见史书记载。他们本是一些平庸之辈,投吴后没有什么建树,默默无闻,史书也就没有记载他们的必要了。
玉泉山显圣
《三国演义》有关公显圣的情节,说关羽死后,阴魂不散,飘至当阳玉泉山。山上老僧普净正在庵中默坐,忽见关公显圣,大呼:”还我头来!”普净说:“昔非今是,一切休论;后果前因,彼此不爽。今将军为吕蒙所害,大呼‘还我头来’,然则颜良、文丑、五关六将等众人之头,又将向谁索耶?”关羽闻言,恍然大悟,当即皈依佛教而去。以后往往于玉泉山显圣护民。乡人感其德,在山顶建庙,四时致祭。
这是个宗教性的神话,不见史书记载,最早见于南宋天台宗僧人志磐所著的《佛祖统记》,说的是隋朝的事,《三国演义》就是据此改编的,时间从隋朝改为三国,又把僧人的名字由智(椅yi)①改为普净。
如今在湖北当阳之西30里的玉泉山麓,有一玉泉寺,始建于东汉末年。寺庙附近的坡上有一石制望表,高约七米,上刻”关云长显圣处”几个大字,旁边的石碑刻有“最先显圣处”,都是后人的附会。
关羽的妻子和后嗣
关羽的妻子是谁,史无明文。约成书于元末的说唱词话《花关索传》,说关羽之妻为胡氏,是后来形成的传说。根据《三国志·关羽传》记载;关羽有两个儿子:关平和关兴。《三国演义》说关平是关羽的义子,而《三国志》本传及《蜀记》都称为”子平”,可见他是关羽的亲生儿子,义子之说并没有根据。另一个儿子关兴,字安国,“少有令问,丞相诸葛亮深器异之。弱冠为侍中,数岁卒。”
我们对《关羽传》的这段记载加以铨释,应该得出这样的结论:1、关兴在少年时有”令问”(好名声),丞相诸葛亮很嚣重他。刘备称帝那年,蜀汉称章武元年,即公元221年,诸葛亮于是年为丞相,是时关兴正在年少,而关羽已经死去二年了。这也可以反证:在夷陵之战中,年少的关兴是不可能上战场为父复仇的。2、弱冠(20岁)出仕时,关羽已经死去多年,没有过多久,关兴就英年早逝了。本传还说关兴有两个儿子:关统和关彝。
按照《花关索传》的说法,关羽还有一个失散的儿子,因先后被索,花两家所收养,遂以关、索、花三家的姓为姓名,取名花关索。但这部说唱词话的内容荒诞不经,毫无史实根据,罗贯中编著《三国演义》时也没有采纳。
史书上说关羽有女儿,孙权派人来求婚,关羽未允,还辱骂了使者。但她的名字,也不见史书记载。按照云南的民间传说,她叫银屏,关羽和刘备相继辞世后,由诸葛亮作主,把她嫁给蜀汉大臣李恢之子李蔚,随丈夫长期居住在南中地区的俞元(今云南澄江),当地人称为“关三小姐”。
现在澄江还有她的墓和“梳妆台”遗址,恐怕都是后人的附会。她的丈夫李蔚也不见史书记载,按《三国志·李恢传》:李恢的儿子叫李遗。
另据《蜀记》:魏将庞德之子庞会,随钟会、邓艾伐蜀(在公元263年),因为庞德被关羽杀害,庞会为了复仇,诛灭了关氏全家,所以关羽没有留下后人。
第四部分尾声(2)
士仁和傅仁
士仁,《三国演义》作傅士仁。查阅史书,只有《三国志·关羽传》写作傅士仁(现行的中华书局校勘本已经把“傅”字删去),其它地方都写作士仁。《季汉辅臣传》还说:“士仁,字君义。”看来此人姓士,名仁,不是姓傅,名士仁,早期版本中《关羽传》的“傅”字是衍文。据《通志·氏族略》:士氏是周宣王时杜伯之子隰(习、xi)叔之后,杜伯被杀,其子隰叔奔晋为士师(掌管狱讼之官),其后人以官为氏,就是士氏。
关羽与同僚及士卒的关系
我们查阅史籍发现:关羽与同僚的关系很不和谐,说是“全面紧张”,殆不为过。
马超:听说马超归附,对其不服,写信给诸葛亮,问“马超的才能可与什么人相比?”(《三国志·马超传》)
黄忠:听说黄忠为后将军,愤怒地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三国志·费诗传》)
糜芳:“为南郡太守,与关羽共事,而私好携贰(私人关系不和),叛迎孙权。”(《三国志·麋竺传》)
士仁:“与羽有隙,叛迎孙权。”(《三国志·杨戏传》)
刘封、孟达:二人镇守上庸,关羽在襄樊之战中请二人发兵相救,二人坐视不救。
廖立:在丞相掾李邵、蒋琬面前评论关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耳(凭恃英勇的名声,带兵没有章法,简直是主观蛮干。”)(《三国志·廖立传》)
潘:“亦与关羽不穆(不和)。”(《三国志杨戏传》)
关羽长期镇守荆州,以上蜀汉的文武官员都是在荆州及其周边者,几乎多数与其不和。
关羽与同僚的关系虽然很紧张,与士卒的关系却是比较和谐的。《三国志·张飞传》说:“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二人正好相反。小说有关羽怜恤和宽恕逃兵的情节,就是从此演绎而来的。
青龙偃月刀
《三国演义》说关羽使用的武器是青龙偃月刀,在关帝庙的塑像,壁画以及年画、戏曲舞台上,常见此刀。偃月,是半弦月,此刀刃部为半月形,刀上铸有青龙,故称青龙偃月刀。
这种长柄大刀出现于唐宋时代,用于仪仗,并非实战所用,因而关羽不可能使用这种刀。汉末三国时,武将多有带鞘的佩刀,作防身之用。“单刀赴会”的刀,即指佩刀而言。
关于关羽斩颜良的情形,《三国志·关羽传》说:“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有的学者据此认为;既说“刺”,又说“斩”(斩,截断也。斩首,是截断其首级),他用的应该是剑。
但当时在战场上通用的是矛、戟之类的长柄武器,而剑之为物,又短又轻,如果关羽挥剑驰骋于千军万马之中,与众多的又长又重的矛、戟相对抗,是难以抵挡的,所以用的应该是矛、戟之类的武器,即可刺,又可以用之截断首级。
赤兔马
三国时期有几匹名马:曹操的绝影,刘备的的卢,吕布的赤兔,史籍皆有著录。关于赤兔马,《三国志·吕布传》说:“布有良马曰赤兔。”《曹瞒传》说:“时人语曰:‘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可见此马在当时是大大的有名。但后来这匹马的下落如何,史书上却没有记载。
《三国演义》说:吕布的部将侯成盗了它献与曹操,曹操又把它送与关羽,关羽骑着它“千里走单骑”,后来关羽败走麦城,被东吴潘璋的部将马忠擒获,马忠得了赤兔马献与孙权,孙权赐与马忠为坐骑,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所有这些情节都是虚构的。
其实,吕布在初平三年(公元192)出关,关羽在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败亡,其间经过二十七年,这匹马应该有30岁左右了。马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几年,即或它不死于战阵,也早就老死了,怎能被马忠所获?何况关羽骑赤兔马,不过是小说家之言,是毫无史实根据的。
关羽亡命
《三国志·关羽传》说关羽“亡命奔涿郡(郡治涿县,今河北涿州市)”那么,他作为山西人,为什么亡命到了河北呢?史书并没有交待。
在《三国演义》成书之前,早就有了一些说法。《三国志平话》说:关羽自叙:“因本县官虐民不公,吾杀之。”元曲《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无名氏撰)说:蒲州(今山西永济)州尹臧一贵欲谋自立,关羽杀之而逃亡。而据《三国演义》关羽自述说:“因本处势豪仗势凌人,被吾杀了。”
在民间传说中,也有许多说法。如说:关羽年轻时,以打铁为生,在路上遇见母女俩啼哭,经盘问知是女儿被恶霸吕熊看中,欲强占为妾,关羽抱打不平,杀死吕熊,推车贩粮到涿县。而京剧《斩熊虎》(一名《关公出世》)则说:蒲州恶霸熊虎父子勾结县令,强占士人张继昌之女鸾娇,关羽杀死熊虎及县令逃走。还有传说:关羽的同窗好友李生的未过门的媳妇被吕熊抢去,关羽杀之。
总之,关于关羽亡命的缘由,说法各异,但都是后来的传说或文艺创作,都没有什么史实根据。小说参考了民间传说,并结合了史籍上记载的关羽与杜氏的事改编而成,改为关羽为个人的情仇而杀人亡命,这样情节会更生动一些。
关羽的出身
《三国志·关羽传》说:“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人也。”
河东,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10公里。解县治所在今山西运城市西南解州镇。关羽的故里,在今运城市西南10公里的常平村。那里有关羽祖祠,始建于金代,现存建筑为清代重修。运城市和解州镇都有关帝庙,解州关帝庙始建于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已有1400多年历史。运城关帝庙则为明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所建,距今近500年。
关羽的家世,史籍缺载。据说在清康熙年间,解州有人在掘井时,掘到了关羽祖墓的墓碑,上面镌刻着关羽的家世。有一个名叫朱旦的地方官员据此写了一篇《关侯祖墓碑记》,说是关羽的祖父叫关审,父亲叫关毅。至于关家的家境如何,则无从稽考了。有的传说关羽青年时打过铁,还有的说他卖过豆腐或卖过粮食,都没有什么史实的根据。
小说《三国猛将———关羽》定位为:关羽生于一个没落的大户人家,青年时遭逢乱世,没有生计,以打鱼为生。当然这也是估计,但并不是瞎估计,而是有一定理由的。第一,如果上述朱旦的碑记属实,则关家既然能立庙树碑,那就不是寒门微族,而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第二,传说关羽做过小生意维持生活,表明这个大户已经没落了。第三,据史书记载:赤壁之战那年,关羽为刘备主管水军,以后又长期镇守荆州,带领一支有相当规模的水军,战斗在江汉之上,还取得了“水淹七军”的胜利,表明关羽是熟知水性的,说他青年时打过鱼,似比打铁,卖豆腐等更贴切一些。
温酒斩华雄
温酒斩华雄,被说成是关羽出世以来第一件露脸的事。故事见于《三国演义》,说的是:关东十八路诸侯起兵讨董卓,各领兵将在洛阳外围驻扎,平原相刘备带领关、张等人也随北平太守公孙瓒来了。
联军的先锋官孙坚直抵汜水关(即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市西北汜水镇)挑战,被董卓手下的骁骑校尉华雄打败。华雄又下关挑战,连斩关东二将。
联军的盟主袁绍无计可施,关羽主动请战,袁绍和袁术因为他是马弓手,职位太低,恐被诸侯所笑,不同意他出战。只是曹操支持他出战,教斟上热酒一杯,与关羽壮行,关羽未饮,提刀上马而去。不大的功夫,便回来了,提华雄首级,掷于地上,其酒尚温。但这件事,是毫无史实根据的。
据史书记载:初平元年(公元190),关东州郡起兵讨董卓,当时公孙瓒还在幽州(治蓟县,今北京城西南),并没有前来会合。刘备这时还没有依附公孙瓒,大约还在下密(今山东昌邑东)为县丞,或在高唐(今山东禹城西南)为县尉,县令,他不会随公孙瓒到洛阳外围来,跟随刘备的关羽也不会在这里斩了华雄。
事实上,斩了华雄的是破虏将军孙坚。据《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和《英雄记》:当时孙坚屯兵于阳人(今河南汝阳临汝镇西),董卓派遣大将胡轸和吕布、华雄等攻打孙坚。吕布与胡轸不和,而胡轸是主帅,吕布竟故意捣乱,使军中自相惊扰,士卒散乱,孙坚率军追击,斩了华雄。本来是孙坚斩了华雄,《三国演义》却移植在关羽名下,反把孙坚写成是华雄的手下败将,这对孙坚太不公平了。
张翼德
张飞,《三国志》说他“字益德”,《三国演义》却写作翼德。不过,这并非《三国演义》的独出心裁,而是有一定根据的。把张飞的字写成翼德,最早见于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比《三国志》的成书晚200多年,所以当以《三国志》为准。
古人的名和字有连带的意义。关羽字云长、曹操字孟德、诸葛亮字孔明等等,其涵义皆有关联:羽和云长:乌儿振其羽翼,翱翔于长空云海之中;操和孟德:操,操守,与道德义同,孟是排行老大;亮与明义同,孔乃大也、甚也。至于飞与益德的关联,恐怕飞有飞黄腾达之义,表明人在这个时候更应加强道德修养。当然,说张飞字翼德,飞和翼也有关联,但其原字是益而不是翼,古人用字可以同声相假,所以翼不过是益的假借字而已。
三战吕布
“刘关张三英战吕布”也是《三国演义》中很热闹的一个情节。说的是华雄被斩后,董卓又起兵二十万。董卓与吕布等守虎牢关(即汜水关),袁绍派八路诸侯往虎牢关迎敌。在交战中,吕布英勇无敌,八路诸侯都战不过他,公孙瓒还险些丧命,被张飞救下。张飞酣战吕布,战了三十回合,也战不倒吕布。刘备也来助战,三个人大战吕布,吕布招架不住,退回关去。
“三战吕布”的情节形成较早,在《三国志平话》中就有此内容,元曲作家武汉臣与郑光祖都有《虎牢关三战吕布》的剧目,当是本之于《三国平话》,而《三国演义》又根据这些资料敷陈渲染而成。
但这件事在史实上是毫无根据的,正如上面所说,这时刘、关、张并不在洛阳外围的前线上,当然不可能和吕布交手了。如果说:“温酒斩华雄”的故事是移花接木,那么“三战吕布”的故事便纯属子虚乌有了。
关羽与杜氏
如果说:古今戏曲舞台上所上演的关羽与貂蝉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并无史实根据的话,那么关羽与秦宜禄之妻杜氏的故事,则是有史实为根据的。
据《三国志·裴松之注》引《蜀记》、《魏氏春秋》和《献帝纪》等书记载:秦宜禄,新兴(今山西忻州市)人,是吕布的部下。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被曹操与刘备包围时,吕布派他出城赴寿春(今安徽寿县)向袁术求救,其妻杜氏留在下邳城中。秦宜禄到寿春,袁术把他留下,为他娶了一个汉朝宗室之女为妻。关羽启禀曹操,要求在城破之后,把杜氏赐给自己为妻,曹操答应了。及至下邳快要被攻破时,关羽又屡次启禀曹操,重申这个要求。曹操见关羽如此倾情于杜氏,怀疑杜氏定有异色。
及至城破之后,曹操首先派人把杜氏接来,见她果然生得异常美貌,便把她留在自己的房中了,关羽闻知,“心不自安。”后来袁术败死,秦宜禄回来投降了曹操,被任命为县(今安徽宿州市西南)县长。再后来刘备叛离曹操,败走小沛,在逃亡途中路过县,见到秦宜禄,对他说:“曹操夺去了你的妻子,你却做了他的县长,怎么这样愚蠢呢!还是随我走吧!”秦宜禄跟随刘备走了数里,又后悔了,想要回去,张飞在一怒之下把他杀了。
秦宜禄留下一子,名叫秦朗,小字阿苏,字元明,随杜氏被蓄养于曹操宫中。曹操常在坐席中对宾客说:“世上有像我这样疼爱养子的吗?”秦朗后来成为魏国的名将,甚得魏明帝(曹操之孙)的宠信。
小说采用了以上的基本史实,并参照了关羽与貂蝉的传说,加工改编而成。
第四部分尾声(3)
过五关斩六将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一直脍炙人口,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也是戏曲、曲艺、年画、寺庙壁画中常见的题材。这个故事见于《三国演义》,其情节有的出自《三国志平话》,有的则是在此基础上的改编与虚构,并无史实根据。元曲有无名氏的《灞陵桥曹操赐袍》一剧,亦名《关云长千里独行》,本事也出于《三国志平话》,可能也为《三国演义》所借鉴。
关于关羽投归刘备的时间与地点,史书上有不同的记载。据《三国志·先主传》说:建安五年(公元200年)7月,曹操正与袁绍相拒于官渡(今河南中牟东北),汝南黄巾军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袁绍派刘备率军到汝南(郡名,治平舆,今河南平舆北)与刘辟等会合,在许都以南开辟了第二战场,对曹操形成了南北夹击的形势。关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脱离了曹营,到汝南投归了刘备。
《三国演义》就是采用了这种说法。但《关羽传》却说:他在斩颜良之后,在刘备还没有到汝南之前,便在官渡前线上“奔先主于袁军。”《武帝纪》的记载也和《关羽传》一致,说时间是在建安五年的四月,比刘备到汝南的时间早了三个月。《资治通鉴》采用了这种说法,也说关羽在四月“奔刘备于袁军。”
两相对比之下,还是这种说法比较合乎情理,当时曹操屯兵官渡,袁绍屯兵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两军隔河对峙,相距不远。刘备随袁绍屯于阳武,关羽随曹操屯于官渡,是关羽投归刘备的最近距离和最佳时机,他是不会错过这个时机而舍近求远的。那么,关羽既是在官渡前线就近投归了刘备,并没有跋涉千里,当然也无须过关斩将了。
《三国演义》说被斩的六将是孔秀、孟坦、韩福、卞喜、王植和秦琪,而这几个人都不见史书记载,连名字也是虚构的。他们的出场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挨关老爷一刀。
古城会·斩蔡阳
“古城会·斩蔡阳”,也是脍炙人口的故事,出于《三国演义》,是在《三国志平话》的基础上改编的。讲的是:关羽离开曹营,在滑州(今河南滑县)地面的黄河渡口斩了守将秦琪,而这秦琪是曹营大将蔡阳的外甥。蔡阳十分愤怒,在后面紧紧追赶。关羽走到古城,原来守城者是张飞。
张飞以为关羽既已投降了曹操,现在定是来攻城的,随即出城大战关羽。恰在这时,蔡阳的兵马随后赶到,关羽为表明心迹,斩了蔡阳,张飞这才打消了怀疑,迎接二嫂和关羽入城。
上面已经谈过,关羽是从官渡前线上投奔刘备的,因而并没有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之事,当然也就没有古城会斩蔡阳之事了。而且张飞与刘备分散,占据古城之事也不见史书记载。
我国境内称为古城的地方很多,据说这个“古城”是在今河南确山县北、西北距驻马店18里。商务印书馆在1931年出版的《古今地名大辞典》说:“三国关羽保二夫人辞曹归刘,时张飞驻古城,即此。”这是根据《三国演义》和传说的说法附会的,并没有史实的根据。
斩蔡阳,也被说成是关羽一生中很光彩的一件事。但根据史书记截:斩蔡阳的不是关羽,而是刘备。据《三国志·先主传》,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刘备以南连荆州刘表为名,脱离了袁绍,到汝南与黄巾军龚都等部会合,“众数万人。曹公遣蔡阳击之,为先主所杀。”蔡阳,史书上又写作蔡扬、蔡杨。关于他的事迹,史书上再没有其它记载。只因为《三国演义》说他挨了关老爷一刀,才在民间成为广为人知的“历史名人”了。
关于周仓
《三国演义》说关羽在千里走单骑到达古城之前,收了一员大将:周仓。并说周仓是关西(泛指函谷关或潼关以西地区)人,“两臂有千斤之力”、“形容甚伟”。原在黄巾军张宝部下为将,张宝死后,啸聚山林。久慕关羽盛名,因而投归于帐下。
民间有关周仓的传说故事甚多,《三国演义》中常提到他跟随关羽活动,戏曲中常见他为关羽扛大刀,是关羽的贴身跟班。在各地的关帝庙中,都少不了他的塑像。
《三国演义》还说他最后死在麦城。在今湖北当阳东麦城遗址附近有一座不大的周仓墓,墓碑上刻:“汉武烈侯周将军讳仓之墓”。但周仓纯属传说人物,在史籍中绝无记载,所谓“周仓墓”也是附会而成的。因而在小说中,并没有把这个人写进去。
关羽与张辽
张辽原为并州刺史丁原的部下,后又归属董卓和吕布,吕布失败后,投降了曹操,成为曹操手下的名将,与乐进、李典、张、徐晃等齐名。张辽与关羽属于不同的阵营,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呢?
《三国演义》说:吕布失败时,张辽被擒了,曹操要杀他,多亏刘备和关羽苦苦的讲情,才得以不死。因为关羽对张辽有这种特殊的恩义,二人才成为朋友。
但据《三国志·张辽传》记载:曹操在下邳击败吕布,张辽率领其众投降,拜中郎将,赐爵关内侯。并没有曹操要杀张辽,刘备、关羽为之求情的内容,再查刘备和关羽的传记,也没有这种记载。根据史书上所透露的信息来推测,大约是吕布到下邳投靠刘备时,关羽和张辽结交的。以后刘备随曹操住在许都,以及关羽投降曹操期间,二人应多有来往。
关羽是河东郡解县(今山西运城市)人,张辽为雁门郡马邑(今山西朔县)人,同属并州。古人重“州里”,同州之人也算是老乡,比一般人要亲近些。
关于关羽与张辽互相过往的具体情况,史书上只记了二人同解白马之围和曹操命张辽探测关羽口气的两件事,《三国演义》又有土山劝降的情节,为史籍所无。小说有关关羽和张辽过往的多处描写,基本上是本于史书,有的参照了《三国演义》(如土山劝降),但基本上还是忠于史实的。
关于“保皇嫂”
如上所述,《三国志平话》和《三国演义》所编造的关羽投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保护二皇嫂”,但这是与史实不符的。根据史书记载:刘备到徐州后,屯兵小沛,命关羽守下邳。刘备的妻子应该随刘备住在小沛,而不是住在下邳。曹兵进攻小沛时,刘备战败逃走,妻子在小沛被俘,而不是随关羽在下邳投降的。也就是说,关羽在投降时,身边并没有什么“二皇嫂”。
刘备的妻子很多,这次被掳的是哪位夫人,史书上没有写明,我们就不清楚了。下落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以后也没有归还的记载。
《三国演义》说陷入曹营的是甘、糜二夫人,如果我们根据史书考察一下,甘夫人是始终跟随刘备的,以后随刘备到荆州,生下了后主刘禅,她的下落很分明,所以这次被掳去的,不应该包括她在内。至于糜夫人,则在这次徐州战役以后,便不见记载了,很可能在这次被曹兵掳去了。
《三国演义》说她在赤壁之战前死于长阪坡,并无史实根据。她是在小沛一带与刘备失散而被掳的,与关羽的投降并没有什么关系。
曹操善待关羽
关羽投降后,曹操对他非常重视,“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三国志·关羽传》)《演义》和戏曲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献金,下马献银,又赐美女十人,锦袍,赤兔马等等,都是从“礼之甚厚”这句话衍化而来的。
本传又说:曹操很钦佩关羽的为人,而观察到他的心神没有久留之意,便派张辽去探测关羽的心意。关羽叹息着说:“我非常清楚,曹公待我甚厚。但我受到刘将军厚恩,誓共生死,不可背之。我终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应当立功报效曹公,然后才能离开。”《傅子》还记载说:张辽想把关羽的话奏报给曹操,又怕曹操因此会杀了关羽;不奏报吧,又不合于事君之道;便叹息着说:“(曹)公,君父也;羽,兄弟耳!”便如实地向曹操奏报了。而曹操非但没有杀关羽,反而说:“事君不忘其本,天下义士也。”
本传又记载:后来关羽逃离曹营,去寻找刘备时,左右之人想要去追,曹操却说:“彼各为其主,勿追也。”为《三国志》作注的南朝史学家裴松之称赞曹操说:“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关羽离去而不派兵去追)以成(成全)其义,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于此乎?斯实曹公之休美(美德)。”
关于关羽投降后关、曹二人的心态和言论,小说基本上是全据上述的史书记载。
义释曹操
“义释曹操”的故事,见于《三国演义》。大意说:火烧战船,曹兵溃败。诸葛亮调遣各路兵马,堵截曹操的败兵。关羽主动请缨,去华容道拦截曹操,行前立下了军令状。关羽走后,刘备表示担心关羽念及旧恩,把曹操放走了。
诸葛亮说:“我夜观乾(天)象,曹贼未合身亡,留这人情教云长做了,亦是美事。”关羽到了华容道,果然截住了曹操。曹操诉说了昔日的恩义,关羽不忍,终于把他放了。关羽回营,诸葛亮做出要将他斩首的样子,刘备求情,才把他饶了。
这事不见史书记载,纯属虚构。上面说过:关羽在随刘备寄居许都时,曾向刘备提出要杀死曹操,刘备未从。后来关羽投降曹操,曹操待之甚厚,关羽为报答曹操,斩颜良立了一功。在赤壁战前,刘备被曹操打得惨败,逃至夏口,关羽仍然埋怨刘备当初没有杀了曹操。可见根据关羽在赤壁战前对曹操的这种思想感情,他怎么能在火烧战船之后放走曹操呢?
这个故事既缺乏科学性,在情理上也是说不通的。首先,诸葛亮明知关羽会放走曹操,却偏偏派他去华容道拦截,说什么夜观天象,曹操命不该死,才送与关羽作人情。这是古代“死生有命”的迷信观念,本来毫无科学性,诸葛亮却以此为根据,有意识地把最大的敌人曹操放走了,他的原则性在哪里?原则是可以拿来做人情的吗?其次,《三国演义》在这里宣扬的关羽的“义气”,也是大成问题的。当时曹刘两家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关羽放走了曹操,在这件事上就是背叛了刘备,有何“义气”可言?
总之,这个故事很离奇,简直是莫名其妙,既宣扬了“天命论”,又把“义气”说成是至高无上,可以超越一切的道德准则,把人引入了重私恩、重感情、轻原则、轻立场的误区,从宇宙观,政治观和伦理观等不同角度来衡量,都是不可取的。
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
关于刘备和诸葛亮的关系,刘备曾说过:“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三国志·诸葛亮传》)因而后人多认为,这君臣二人是“鱼水”关系。按照《三国演义》的描写:刘备对于智慧超群、有雄才大略的诸葛亮非常信任,遇有军政大事无不请他出谋划策,简直是言听计从,奉若神明。但事实究竟如何呢?古今的学者对各种史料进行了研究,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好像事实未必如此,从而提出了许多疑点。
第一,赤壁之战之后,刘备西进益州,并没有把诸葛亮带在身边,而是带去了法正和庞统,作为主要谋士。后期才调诸葛亮率兵入川,和刘备在成都城下会师,并没有起到多大的参谋作用。
第二,夺取汉中的战争,以法正为谋士,诸葛亮却留在后方做后勤工作。
第三,刘备非常信任关羽,把镇守荆州的重任交给了他,终于导致了惨败的结局。如果当时刘备调关羽入川,而把诸葛亮和赵云等留在荆州,后果可能不会如此。
第四,关羽失荆州后,刘备大举伐吴,也没有把诸葛亮带在身边,似乎也没有理会他的意见。在火烧连营、一败涂地之后,诸葛亮感叹地说:“如果法孝直还在(注:法正已于两年前逝世),就能够制约主上,不让他东行;即或还是要东行,也必然不会惨败的。”(《三国志·法正传》)从诸葛亮的这番无可奈何的言论中,我们发现,刘备和法正的关系才称得起是言听计从,诸葛亮算了什么!
第五,刘备和诸葛亮在战略思想上有分岐。诸葛亮始终坚持自己在《隆中对》中的基本战略方针:跨有荆、益两州,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东结好孙权、北伐曹操、复兴汉室。其中维护孙刘联盟,是最关键的内容。而刘备是个急功近利的机会主义者,缺乏明确的战略思想,只追求割据一方,称王称帝,对诸葛亮的联吴思想不太重视,这可能是他在用兵上不太信任诸葛亮的根本原因。
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王夫之(1619年~1692年)在其史学名著《读通鉴论》中,对于刘备和诸葛亮的关系有很深刻的分析,择要译述如下。
“诸葛公之心,是一定要存汉的,一定要灭曹的。不交结东吴,则要受东吴的牵制难以兴起北伐之师。……而先主的心志则与此不同了。先主开始时想自强,后来则想自立为王,这种雄心不改,便与关羽合拍了。所以他信任诸葛亮不如信任关羽,而且不如孙权之信任子瑜(诸葛亮之兄诸葛瑾)。怀疑诸葛亮与东吴的交谊太深,而且还怀疑他与子瑜相勾结……。先主不死,吴不止,北出祁山的军队也不能走出来啊……”
第四部分尾声(4)
关羽与诸葛亮的关系
关羽与诸葛亮的关系,史书上披露甚少,只有一些零星的记载。据《三国志·诸葛亮传》: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后“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于是刘备谈出了“鱼水”之论。这是关羽对诸葛亮的嫉妒,是早期的事。
不过,像关羽那样骄傲自负的人,估计在以后也不会太服诸葛亮的。根据上引王夫之的分析,刘备与关羽关系最铁,信任关羽胜过诸葛亮,又怀疑诸葛亮与其在东吴做官的哥哥诸葛瑾会勾结起来,那么,关羽在其中必然会做一些手脚,史籍虽无明文记载,却是情理中事。小说在这方面有一些展开性的描写,根据就在于此。
马超归附刘备后,关羽对马超有些嫉妒,所以给诸葛亮写信,问马超的才能可以和谁相比。诸葛亮知道关羽“护前”(骄傲护短),回信说马超很了不起,但还不如你美髯公绝论逸群。关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三国志·关羽传》)
又据《三国志·黄忠传》和《费诗传》:刘备作了汉中王,任命关羽为前将军,想用黄忠做后将军,诸葛亮怕关羽“不悦”,觉得不太合适,还是刘备派费诗为使者,说服了关羽。人们读史至此,也许要责怪诸葛亮滑头,没有原则性,但关羽是刘备手下的大红人,又如此桀骜不驯,诸葛亮不和点稀泥,又有什么办法呢?千载之后,我们犹可以想见诸葛亮的不得已的苦衷!
义释黄忠
黄忠是蜀汉的名将,《三国志》把他的传记与关羽、张飞、马超、赵云并列地编入一卷中,《三国演义》称这五个人为“五虎将”。
《三国演义》有“关云长义释黄汉升”的情节,说的是赤壁之战后,刘备南征荆州四郡,取了零陵、桂阳、武陵三郡之后,命关羽攻取长沙郡。长沙太守韩玄命老将黄忠与关羽交战,关羽欲用拖刀计斩之,而因为黄忠马失前蹄,落下马来,关羽不忍心杀他,饶了他一命。次日又战,黄忠为了报答关羽的不杀之恩,用“百步穿杨”的箭法射了他的盔缨,而没有伤及要害。两个人的交战情况都被韩玄看到,回营后欲斩黄忠,亏得大将魏延救下黄忠,杀了韩玄,二人投降了关羽。
这个情节于史无据,为《三国演义》所虚构。根据史书,我们只知道,刘备南征荆州四郡,带去了诸葛亮与赵云,却没有带去关羽的记载。看来关羽和黄忠并没有在长沙郡交过手,当然也就没有“义释黄忠”的事了。另据《三国志·黄忠传》:当时黄忠镇守攸县(今湖南茶陵西北),刘备兵到长沙,韩玄投降,黄忠也随着投降了,韩玄何尝死于魏延之手?
事隔多年之后,关羽镇守荆州时,黄忠在定军山斩了曹魏大将夏侯渊,声威大震。不久刘备做了汉中王,任命关羽为前将军,黄忠为后将军,当前部司马费诗到荆州去宣达王命时,关羽愤怒地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拜受官职。亏得费诗义正辞严地进行开导,关羽才感悟而拜受(见《三国志·费诗传》)。可见关羽很看不起黄忠,他们并没有在战场上互相放过一把的生死之交。
单刀赴会
“关云长单刀赴会”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它在宋元时期便广为流传,《三国志平话》和宋元戏曲都有此内容,元曲大家关汉卿有《关大王单刀赴会》一剧。这些作品都从尊蜀贬吴的立场出发,对史实作了许多改动。
《三国演义》又在此基础上作了进一步加工。说的是:刘备取得益州以后,东吴要索回荆州,双方争夺荆州的斗争激烈起来。鲁肃和关羽各带重兵,在陆口(今湖北嘉鱼西南)一带对峙,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鲁肃思得一计,在陆口寨外临江亭上邀关羽赴会,暗中伏下刀斧手,伺机杀之。届时关羽只带亲兵十余人,由周仓杠着大刀,单刀赴会。由于关羽事先有所准备,会后才脱了险。
从平话、宋元戏曲直到《三国演义》以至近代戏曲,都突出了关羽单刀孤胆、机智勇敢的凛然正气,而鲁肃在他的反衬之下,却成为一个尴尬被动,窝窝囊囊的人物了。但按照《三国志·鲁肃传》和韦曜《吴书》的记载,并不是关羽到鲁肃那里去赴会,而是鲁肃到关羽那里去赴会,“单刀赴会”的孤胆英雄不是关羽,而是鲁肃。
所谓“单刀”,并不是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而是赴会的将军们(双方各有数人)各带一把佩刀。赴会的地点不是陆口,而是益阳。当时关羽和鲁肃的军队在益阳(今湖南益阳市)相拒。小说的描述,就是本之于史书。
《三国志·鲁肃传》还记载说:当鲁肃在会上责备蜀汉方面不归还荆州时,坐上有人大声地插话辩解,被关羽叱退。这个插话的人,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子,《三国演义》上说是周仓。这当然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上面说过:周仓是一个虚拟的人物,根本就不见史书的记载。小说把这个插话的人写成赵累,尽管也不是实录,但历史上确有此人。他是关羽手下的将军,关羽败走麦城时,他也被吴人俘获了,后来下落不明。
吕蒙之死
据《三国演义》所写,关羽死后,孙权因为在荆州的胜利,设宴大会诸侯庆功,置吕蒙于上位。忽然关羽附体于吕蒙,大骂孙权和吕蒙,吕蒙当即七窍流血而暴亡。这不符合史实,实际上吕蒙之死与关羽的追魂夺命毫无关系。
根据《三国志·吕蒙传》记载;吕蒙在白衣渡江以前向孙权上书,自称常常有病,要求“以治疾为名”,把自己调回建业,可见他是一个老病号了。关羽败死不久,吕蒙也因为旧病发作医治无效而死亡。这在时间上只是一个偶合,如果说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的话,那是因为吕蒙在讨伐关羽的过程中过于劳累了,心力交瘁引起旧病复发和转剧而导致死亡。
吕蒙死时42岁,如果关羽活了60岁,他小于关羽18岁。
水淹七军
关羽进攻襄樊不久,就发生了“水淹七军”的事件。《三国演义》描述此事说:时值八月秋天,连日大雨不止。关羽把军队移于高阜处,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里,命人放水淹了魏将于禁的七军,于禁投降,庞德奋战被擒,誓不投降,引颈受刑,壮烈而死。
总的看来,《三国演义》所述,大的轮廓尚符合史实,而情节间有出入。最大的出入是,综合《三国志》各传的记载,水淹七军是由于汉水突然上涨所致,魏军是遭受了自然灾害,并不是关羽有预谋的决堰所致。当然,关羽多年镇守荆州,熟悉江汉一带的地理、气候、水文等情况,在高处扎营,避免了水患,又利用汉水暴涨的时机消灭了敌人;而于禁等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与经验,扎营于低处,又缺乏警惕性,没有防御天灾,导致了战争的失败。
从这个角度看,双方的胜负也并非完全取决于天灾,也包含着人谋的作用,也有一个军事指挥者的主观能动性问题。但因为天灾而水淹七军和因为关羽的事先谋划而水淹七军,从性质上说毕竟是两回事。对于关羽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侥幸成功;而对于于禁来说,则具有一定的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
进攻襄樊
关羽进攻襄樊,是他失败的一个起点。但此事的真实背景,我们至今仍不清楚。主要的问题是:关羽发动这场战争,是他个人因头脑发热而冒进,还是有刘备的命令?我们遍查史书,找不到刘备发号施令的记载,也没有诸葛亮等权威人士的表态,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没有。
如果说,这是关羽的个人行动吧?这么重大的事,他怎能一个人就作了主?而我们翻阅史书,自从关羽发动了荆州战争,始终没见西川方面派来一兵一卒支援,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任其自生自灭,最后使关羽落得个失地授首,含恨而终。而在荆州失守,关羽败亡之后,刘备才积极动作起来,带着满腔悲愤,亲率大军东进伐吴,首尾连营七百里,场面堪称壮观。但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刘备和诸葛亮早干什么了?
从当时的形势看,关羽出兵襄樊是不合时宜的。第一,从蜀汉整体的情况看,刘备刚刚从曹操手中取得汉中、上庸等地区,军队需要休整,后方和新占领区需要巩固,不宜马上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了。第二,从荆州的形势看,当时东吴全吞荆州之心未死,随时都有前来夺取荆州的危险,蜀汉方面应该以主要的精力来巩固荆州的防务,防备吴人的进攻,而不应该贸然北进,另辟战场。第三,从曹魏的情况看,当时虽然遇到了一定的麻烦,如在朝廷上东汉老臣中仍有一些反曹势力在窥测时机,地方上发生了以侯音、孙狼等人为代表的叛乱等等,但其实力仍很强大,并没有出现土崩瓦解之势。
我们实在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问题,蜀汉方面的当权人物和有识之士(包括刘备、诸葛亮)为什么没有估计到而阻止这场战争的发动呢?
刘备死后,后主袭位,诸葛亮辅政。当时有一个名叫廖立的人,出任长水校尉。他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了,心中很不满意,便在丞相掾李邵、蒋琬面前发了一顿牢骚,批评了蜀汉方面的一些人和事,态度虽然过激,却不乏真知灼见。
关于关羽失荆州问题,他说:“后(先帝)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孓遗……是羽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主观蛮干)耳,故前后数丧师众也。”这条资料很珍贵,我们今天来研究当年关羽进攻襄樊和失荆州的责任问题,这几乎是仅存的原始资料了,但可惜它也具有模糊性。从“后(先帝)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孓遗”一句来看,似乎关羽进攻襄樊为刘备所“使”,荆州之失与关羽之死,刘备应该负责任;而从后面的话来看,又似乎是关羽一意孤行的结果。当然,再结合前面的一句话来看,刘备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总之,关羽发动这场战争的真实背景,至今仍是一个历史之谜。小说把它写成是关羽的一意孤行,但又向刘备作了报告,而刘备却没有重视起来,既没有遥控指挥,又没有给予多少支援,这也只是根据传世史料的一种推测而已,也许是“虽不中,亦不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