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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大清】莫相思

第1章:内容简介

  她,是一个小孤女,本以为穿到古代重生重新有了家庭,有了爱人,能幸福地过完一生。但没料到,终究逃不出命运的伏线,被迫卷入历史的纠葛。

  历史的洪流可会为她改变?她可能破茧成蝶,打破前世的诅咒获得今生的幸福?

  本文慢热,巨坑,慎入。

  写一个女子的成长,写几段深情的遗憾,不知道,最终能否和爱人长相厮守,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很多多人说,穿越文泛滥了,清穿文过时了。风云知道。但还是固执地选择了这个清穿罪泛滥时期,因为固执地同情那个时候的人。他们都是命运的牺牲品。风云以为,历史背景只是一个舞台,为了展开人物的性格和他们的命运。这个故事里,风云想写的是人,是他们在命运下的挣扎和屈服,是痛苦和无奈,关于爱情,关于良知,关于道德,关于很多风云自己的理想。风云会尽力去写,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所想的故事

  如果觉得风云的文写的还不错,那就请支持一下下,推荐或留言风云谢过了。

第2章:缘起

第2章:缘起

  我是怎么了?心口越来越痛,却并不难受,身子急速下坠,周围的一幕幕像电影般倒退回去,竟是从前梦中的情景:有时是青山绿水间回荡着悠扬的、却不大明了的歌声;有时是悠长的走廊中响起奇异的叮咚;有时是一片火海,灼烫着双眼,炙烤着肌肤;有时是一倾碧波,柔美得让人心醉,却彻骨地寒冷……这些片断没有任何连贯性,始终觉得那是一个故事,因为每一个场景中都依稀有一双注视的双眸,有时温柔如春风,有时痴情如醇酒,也有时……冷漠如利刃,让人琢磨不透……

  奇怪,身子轻起来,好像浮在水面上,飘飘摇摇,却很惬意。

  “光,醒醒,该走了,他们都等着呢。”耳畔响起轻柔的呢喃,温柔如情人的耳语。

  “光”?在叫谁?我叫岚啊?闭着眼,不知为何,莫名觉得那声音一定是在对我细语。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这声音让我莫名地依赖和心痛。

  费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波碧水中,那水如此澄澈,竟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身旁的水面上飘摇的是朵朵睡莲。这花却不寻常,不是粉色,不是白色,竟是淡淡的金色,泛着五彩的柔光,叶子和花朵上的露珠不是透明的,而是乳白色的,如同珍珠般温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几乎让人发觉不到的幽香,吸进去却沁人心脾,仿佛将灵魂中的污垢都从周身的毛孔中挤了出去。

  “这是哪里?是天堂吗?我死了吗?爸爸、妈妈在哪里?”我并未感到恐慌,相反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光?怎么了?怎么又发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只修长却强壮的大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抬眼望去——是一双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双眸,他终于要带我走了吗?那双眼正注视着我,细看时,澄清的眼瞳竟然泛着同这池水一般淡淡的蓝绿色,让人目眩神迷。这是那双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眼睛。那温润如玉的眼波正和梦中一样温柔地凝望,带着春风一般浅浅的笑意,但……不知为何,我在那笑意中读出了些许忧伤,些许心痛,些许无奈、些许怅惘……我的心也痛起来,泪水径自滑落,滴入水中,竟开出了一朵莲花……

  大手抚上我的脸颊,为我拭去泪痕。有些坚硬,有些粗糙,动作却极致轻柔,仿佛一片羽絮在颊上划过。

  我痴迷地望着那双眼睛,任由他轻轻将我托起,拥着我鸿毛般的身体,缓缓前行。一时间我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着,这健壮的怀抱便是我灵魂的港湾。

  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中希望时光就这样凝固,冻结这样的幸福。但我的心却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我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襟,将头埋到他健硕而温暖的胸口,然后我听到头顶上响起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光,我舍不得你,但你必须去……带着它,我会去找你……等我……”胸口一凉,不知什么东西挂在了项上。

  意志又开始模糊起来,我有些不安,挣扎着想要清醒起来。我有一种感觉——这幸福会从我的指尖溜走,走了就永远不会回来……我不要,不要,我要抓住这幸福!

  然而,黑暗还是降临了。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前,我听到他在我耳际轻轻说了一句:“光,对不起……”

  ……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光线很暗,朦胧中,似乎有很多人影晃来晃去,嘈杂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朵,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似乎有人在用力拍打我的身体。“好痛,住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突然,眼前一下子亮了,我看到了好多张陌生的脸。

  “恭喜老爷、夫人,堵在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了,小姐哭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快吩咐厨房,多烧些热水……”

  “我在哪儿?你们是谁?”我用力喊着,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接着,我被人抱起来,眼前出现一张苍白但美丽的女子的脸庞。她正含着泪看着我,泪水划过微笑的唇角,落在我的脸上,温热的,让我的心也暖暖的。

  “老爷,夫人,雨停了,快看,天上有两道彩虹!您快看啊!”

  女人的脸旁又出现了一张带着胡茬,略微有些憔悴,却依然俊朗的面庞:“蓉儿,真的有两道彩虹!”

  “老爷,这是老天给咱们还有咱们女儿的礼物,我们就叫她‘重华’吧。”女子柔声说。

  “老爷,夫人,你们看看,小姐吐出来的是什么啊?”

  女儿?小姐?是我吗?难道我……转生了?

  后来我知道,那是康熙三十二年七月初七

第3章:初遇(一)

第3章:初遇(一)

  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窗外淅淅沥沥的春细雨滴滴答答落了好几天,我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雨丝发呆。已经十二年了,穿到这个世界上,重新有了挚爱的亲人,幸福地生活了十二年。

  前世的柯岚,十岁上失去了双亲和祖父,孤苦伶仃地长大,为了生计早早进入社会讨生活,却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被一条从七楼掉下来的冻猪腿砸中了头。可怜我花样年华竟以这样的方式香消玉殒,想来真的很搞笑。

  不过,能来到这个世界重生,真是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现在,我是苏重华,苏家的掌上明珠,有疼爱我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据说”我是逆生,我娘生我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三天三夜。说来也巧,好像老天爷也来凑热闹,京城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瓢泼大雨,可就在我终于顺利出生的时候,风停雨住,云开见日,天上竟然还同时出现了两道彩虹,于是乎,我就得了“重华”这个名字;又因为收生婆洗三时的唠叨,得了“光儿”这个小名,竟然同那人口中的名字一样!他,真的回来吗?

  或许是因为我“得来不易”吧,家人对我格外宠爱,任我予取予求,我也发誓要将“上辈子”的遗憾全部补回来,于是,五岁诵诗书,七岁学女红,八岁调古弦,十岁能描花……性子却改不了,仍是喜欢光着脚疯跑的野丫头。

  “重华,怎么又在窗前发呆?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伸过一双青葱玉手,为我披上了一件外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梓雅。

  梓雅表姐是额娘的妹妹也就是芷芙姨娘的女儿,比我大两岁。可惜姨娘去得早,姨丈续弦,竟娶了个河东狮,横竖看梓雅不顺眼。姨丈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加上后来又得了儿子,自然不大把表姐放在心上。娘实在不忍心见表姐在那里受苦,就跟姨丈提起二哥和梓雅定的娃娃亲,反正早晚也是苏家的人,不如早一点接过来。

  姨丈是无所谓,那个母老虎自然乐得拔了这个眼中钉。所以,在我九岁时,梓雅表姐就“进”了我们苏家的门。第一次看到梓雅,我忽然觉得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自主地走上去,拉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而她,大约没想到会受到这等待遇,竟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从那时起,我暗暗发誓,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小公主”。如今,当年的有着兔子一样惊惶眼神的小女孩,已经成了袅袅婷婷的美丽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更是让我望尘莫及。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恐怕又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吧。来,先把药喝了,这可是姨丈从宫里太医那儿讨来的方子!”药香四溢,梓雅将茶盘放在窗边的小几上。

  “又吃药啊!”我苦着脸:“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都吃了多少方子了,也不见根治,还吃这些干什么?白白糟蹋银子!”自打降生,就有了这心悸病,四处求医问药,却总不见好,所幸并不经常发作,倒也没什么大碍。

  “还不知道你!怕苦是真的!”梓雅伸手在我的鼻子上捏了一把:“来,这是二表哥从鼎香斋给你买回来的蜜饯,叫你喝过药,甜嘴的!”

  我一伸舌头,知我者,梓雅也,疼我者,二哥也。捏着鼻子将黑糊糊的药汤一口气灌进去,急忙抓了一把蜜饯塞到嘴里。蜜饯甜腻的味道冲淡了药的涩味,心里也甜甜的。

  大哥苏泰安,比我大八岁,温文敦厚,有时候有点像书呆子,却因为是长子,天生有一种让人敬畏的威严。二哥苏泰礼,比我大五岁,调皮捣蛋,常常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不过他对我却出奇地好。我刚出生,额娘难产身子虚,大半是嬷嬷在照顾我,不过有时候嬷嬷忙不过来,他就上来“帮忙”,但结果常常是……算了,不说了,脸红的事情太多。后来我呀呀学语,他就在我身前身后的转,非得让我叫“哥哥”,后来实在烦了,应付了他一句,他竟然高兴的一头撞在窗棂上,磕出了好大一个包。再后来,他便背着抱着,当然淘气还是少不了,比如说,说要给我捉蝴蝶,所以冲到草丛里,被绊倒,吓得额娘尖叫;再比如站在池边的石头上给我看水里的鲤鱼差点掉到水里……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所以经常被阿玛额娘罚在书房门口跪到半夜。不过,二哥是最疼我的,常常从外头“偷运”好些个好吃的,好玩的来讨我欢心。

  时光荏苒,已经过了三年,梓雅已经及笈。大哥不负众望,二十岁上便中了举,在工部当了个小小的书记,职位虽然不高,却是苏家第一个科场出身的。二哥也随着阿玛到禁军里去做事,虽然还只是跟班杂役一级的角色,他却已经很满足了,正踌躇满志打算一展拳脚呢。两个哥哥都有了差事,自然不比当初空闲,经常特别是二哥,经常不能回家,苏府也就冷清许多,我也更加无聊。

  将嘴里的蜜饯咽下去,望向梓雅:“姐姐,你说这雨,明天能停吗?”梓雅摇了摇头:“这怎么好说?看这样子恐怕一时半刻是停不了的。”

  “那怎么办!好容易咱们四个一起出门儿,还赶上这么个坏天气,真没意思!”撅起嘴,心里有些委屈。这古代虽好,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我身子“不太好”,额娘和阿玛加着二百分的小心,从不轻易让我出门,真把人憋坏了!虽然二哥也经常讲外头的新鲜事,可越听越心痒,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瞧瞧外头的大千世界,广阔天空。

  忽然心中一动,拉着梓雅:“姐姐,咱们祈晴吧!”

  “祈晴?只听过祈雨,祈晴可怎么个祈法?”

  我嘿嘿一笑,拿了白布做了十来个晴天娃娃,递给她:“挂在窗子上,门上,说不定,明儿就会放晴!”

  梓雅见了,捂着嘴笑:“这几个古怪的娃娃便能祈晴?要真灵,那些个和尚、道士不都没饭吃了!”她嘴上这样说,却仍是动手挂了上去。

  其实我也就是实在无聊,找借口疯一下,没想到,第二天,却果真放晴了。

第4章:初遇(二)

第4章:初遇(二)

  芷芙姨娘的忌日是五月。额娘总是感慨地说,姨娘最爱吃新剥的莲子,但那一年,她没有机会吃上。蓝家虽然算是望族,但支系繁杂,且娘和姨娘只是庶出,在家里根本不受重视,所以姨丈因着那只“母大虫”,迟迟未将姨娘并入祖坟、列入宗祠,蓝家也没人出头。至今姨娘的灵位仍寄放在郊外的红螺寺中。每年额娘都要带着表姐一起去祭拜。

  我一直嚷着要去,额娘却总说我年纪小,身子骨又弱,怕有什么闪失,不肯带我同去,害得我每年巴巴地流着口水等他们回来。而今年,娘又有了身子,行动不便,况且祭拜这等事,多少有些晦气,所以,只有大哥、二哥陪着表姐来了,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死乞白赖跟着来了。

  起先,大哥和二哥骑着马,我和表姐坐在马车里。车外风和日暖,碧空如洗,我有些忍不住,喊着要上马“吸一下新鲜空气”,这大好的风光困在马车里岂不浪费了。

  苏家有阿玛和二哥这两个“武夫”,学骑马自然不在话下。我七八岁上,阿玛和二哥就常抱着我坐在马上,特别是二哥,常常策马飞奔,一路颠簸,风从脸颊划过,真有飞一样的感觉,难怪现代社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坐在机车后面兜风,也难怪有那么多男生用这种手段来“勾引”女孩子。后来就自己骑了,虽然算不上骑术精湛,但也还不至于从马上跌下来,将将过得去。可心悸的毛病偶有发作,额娘就下了禁令,不准我骑了。今儿有这样难得的机会,我怎能放过?

  二哥虽然也有些担心,但实在拗不过我,只好带着我“小跑”了一阵儿,我却不过瘾,将他赶下马,霸占了他的“地盘”。

  “丫头,慢着点儿,不然,二哥又得在书房门口跪一晚上!”临下马,二哥嘱咐道。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一挥鞭子:“哈!”马儿扬蹄奔去了。“丫头!慢点儿!小心!”身后传来大哥、二哥有些焦灼的声音。我却很得意,享受着这风驰电掣的感觉。

  今天不是庙会,山上的行人不多,我索性也放开胆子快了起来。就在我飘飘然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山道一转,前面闪出一队人马,正堵在路当间。我一见不好,赶紧勒住缰绳,但有些来不及了,马儿收不住脚,仍直直向前冲去。

  我心里一慌,加大了手劲儿一勒,没想到用力太大,且二哥的马本来就带着些野性,跟我平日骑的那些有些掉牙的老马不同,想是被我弄疼了,竟闹起脾气来,两条前腿用力一蹬,腾空而起。我猝不及防,加上骑术不精,一下子就被这畜生扔了出去。

  “啊——”我大声惊呼,一闭眼,心想,这下子完了!

  我正等着剧痛的来临,身子却一滞,被一股外力一扯,重重撞在一个硬邦邦但有些软绵绵的“东西”上。半晌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撞倒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副健硕的胸膛——谢天谢地,我被人救了。

  正当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喘气时,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的稍带恼怒的声音:“谁家的小丫头,这么不管死活的在路上疯跑,幸亏今儿遇到爷,不然伤了人或是受了伤怎么得了!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没规矩!”

  自己理亏在先,而且又被人家救了,本来不应该再争辩,可他的语气中分明透着“看不起”三个字,我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开口还嘴,一抬眼,忽然对上一对眼。

  那是一双漆黑如午夜的天幕、深邃如璀璨的晨星的眸子,好像一眼深泉,探不到的底,却又像要把你的心神都吸进去一般,那样的清冽,仿佛看得见自己的倒影。此刻这双眸子正注视着我,微微带着些恼怒,微微带着些担忧,微微带着些……惊讶。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梦中的那双眼眸,尽管它们是那样地不同。

  我想,我当时应该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眨都不眨,过了很久。

  “怎么,这娃儿吓傻了?”这次换了温和而戏谑的声音,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想是被爷迷住了!爷的本事咱们是知道的,只是这女娃娃太小,这么丁点大,不然……”旁边一阵哄笑。

  我回过神,脸上着了火一样地烧起来,心中暗自气恼:怎么和花痴一样?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快放我下来!”

  接着,我被轻轻放到地上。脚一沾地,我立马跳开,脸上仍是滚烫,浑身不自在,却逞强地昂着头,瞪着眼,狠狠地盯着那人——此时我才看清,对方是一个和大哥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身青衫,虽然是便装打扮,却眉宇间却透出一股非凡的英气,看得出不是寻常人。细高身材,温文敦厚,却不似大哥那般文弱,应该是习武之人,却又不像二哥那般蛮壮。此刻他见我盯着他,似乎觉得有趣,也抱着肩膀瞧着我,我被他看得脸更烫了,竟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登徒子!”莫名其妙地恨恨地跑出一句话。

  那人没出声,倒是方才起哄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大声嚷道:“小姑娘,咱们爷救了你,不谢就罢了,怎么还出口伤人?再说了,咱们爷哪里像登徒子?倒是你这个小丫头瞪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咱们爷不放呢!”又是一阵哄笑响起。

  我被他们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加上现在大哥、二哥都不在身边,底气不足,只得磕磕巴巴地争辩道:“那是……,那是……”支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青年男子却开了口:“够了吧,人家一个小姑娘,哪禁得住你们这些爷们在这里取笑!还有正经事要办,哪有闲工夫在这里扯嘴皮子!”周围的人一下子静下来。随后他又接口对我道:“小……小姑娘,这山道看似平坦,行人也不多,却还需小心些。以后莫要这样莽撞了。”语气中的关切让我有些动容。随后他一抖缰绳欲催马离去。

  “喂,等等!”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

  他停住马头看着我:“怎么?”

  我用力地搓着衣角,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笑了笑,却没说话,仍是一抖缰绳催马从我身边骑过去,其他人尾随着他离去。忽然,我有一种被人无视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胸口又开始发闷。以前从高中到大学,我虽然说不上“校花”,但“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一世继承了额娘南方女子的纤弱之美,虽然没有梓雅那等大家闺秀的风度举止,却也算是个清灵的“小美女”,走到哪儿也算是焦点,哪受过这样的“冷遇”!哎,女人哪——虚荣的动物。

  我正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负气地扯着缰绳,忽然前面的队伍一停,随后分成两排,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他策马转回来,在离我两丈远的地方停住:“小丫头,有趣得紧,叫什么名字?”

  要是在平时,这种搭讪大概会被认为是骚扰,势必遭我的白眼,可此时,我的头脑竟然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光儿。”一出口,我也愣住了——怎么报出自己的乳名?

  他在马上一挑眉,眼中的笑意多了几分:“好特别的名字!爷记得了。小丫头,下次骑马小心些,若是再任性,恐怕不会再像这次这般好运了!”说罢又一转身,策马回去了。

第5章:佛缘(一)

第5章:佛缘(一)

  我傻傻地盯着他身影消失在前面的转角,久久都没有动,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正在发愣,只见大哥、二哥还有表姐的马车转了出来。

  二哥一见我就冲了上来:“丫头,不听话!该打!”说罢竟拉过我,作势要打我的屁股。我一下子跳开,三步两步钻进车子,却见梓雅正担忧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次是自己太过火,没有考虑到周围的人的心情。那人说得对,这次多亏碰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挑开窗帘,对我正色道:“重华,下次可不许这样胡闹!让人替你操心可是好玩的?”严厉的语气中透出焦急和担忧。

  我赶紧撒娇:“哎呀,重华知错了!人家只是想玩玩嘛!最近你们都不在家,闷死人了!好容易出来透透气,人家……哎呀,人家也不想啦!……”然后做委屈状,抿着的嘴角还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像似乎要哭出来,殊不知,是被自己恶心的语气搞的想笑,却又强忍着,哎,内伤啊!

  台湾肥皂剧中经典的发嗲此时发挥了超凡的作用。二哥摸着脑袋,不知该说什么,连大哥也不再做声,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窗帘,只有梓雅看穿了我的诡计,用帕子掩着嘴,偷偷取笑。

  我坐在车里,心却平静不下来,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人带着嘲笑口吻的“丫头”。我有些不服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年才十三岁,未曾及笈,可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嘛,再低头看看搓衣板一样的前胸……哎,难怪人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里头不由得埋怨这个年代营养实在不好,虽然自己已经很努力地“补”了,可还是像个发育不良的丫头片子,真是的!哎,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想这些没用的?什么发育不发育,什么放在心上?听起来简直像个思春期的少女!该死,该死!我红着脸用力地摇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一抬头,正对上梓雅表姐的双眼,正疑惑地望着我。

  这红螺寺始建于东晋穆帝永和①年间,也是一座千年古刹,原名“大明寺”,明朝的时候改名为“护国寺”。因该寺所在山下有一“珍珠泉”,相传泉水深处有两颗色彩殷红的大螺蛳,每到夕阳西下螺蛳便吐出红色光焰,故山得名“红螺山",寺俗称”红嫘寺“。此处为十方常住寺,是我国北方最大的佛教丛林,千年来一直是佛教圣地,寺院内历届主持多有皇家命派,高僧频出,佛法超凡,闻名遐迩。就连当今万岁康熙帝也在三十三年,就是我一岁的时候,御驾亲临。

  这些都是二哥絮絮叨叨讲来的。本来他是不知道这些典故,约莫都是从大哥那里打听来的。因着大哥是个闷葫芦,即便知道,也很少开口,他索性借花献佛,现学现卖,抖出来哄我们开心。也别说,这些话经他的嘴一说,倒是绘声绘色,别有一番风味。

  梓雅姐姐虔诚地跪在佛堂上,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忽然想起了原来每年到墓地拜祭的情景,心中一酸,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有些凝滞,踉跄起身,悄悄出去了。

  出了佛堂,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打量起这座寺庙来。大概因为现在也是“古代”,这庙宇全然不像我以前看到的风景点一般古旧,相反,由于经常扩建,加上僧人众多,打理得上心,看起来倒是崭新的。只有寺中的参天的古树带着些沧桑,昭示出年代的久远。我信步徐行,徜徉在历史中,佛香袅袅,梵音悠悠,让人感到莫名的心静。

  这座佛寺比我想像中的更大,景色清幽雅致,不愧为千年名寺。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佛寺有一个什么“珍珠泉”,不由得起了玩心,一路打听寻了去。

  这珍珠泉并不在寺中,在寺西一里左右的地方,很快便寻见了。只见它碧透似镜,佛泡如珠,确实透着一股不同的“仙气”。刚才听二哥卖弄,说泉中曾有两只大红螺,一到夜晚就会发出离合的神光,映红了一方的天空,若有缘人得见,必定富贵终身。要是以前,本着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观,我定然是不信的,可自己的“奇遇”却已将二十年的观念统统“解构”了,所以,我也索性开始细细寻找起来。

  寻了半天,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顿感有些无聊,便俯下身,凑近水面去看水中的游鱼。忽然,一阵风起,哎呀,不好,把手中的帕子吹落水中,顺着水流漂走了。

  按理说一条帕子本没什稀罕,可这条帕子是梓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她花了大心思绣了两个月才完成的。因着我对转生之前所见五彩金莲念念不忘,曾当作梦境同她讲了,她便秀了“鱼戏莲叶间”,也揣摩着秀成五彩,虽然不十分相似,却是难得的一份心意。而且秀的是一对儿,她一条,我一条,作为我们姐妹情意的见证。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呢!

  若是换了梓雅表姐一般的大家闺秀,端的点足倾身,战战兢兢地去取,间或点缀些惊呼、抽气之类,想来也饶有风情。可惜这浅浅的碧泉难不住我。脱了鞋,提起裙裾,赤着两只脚,大大咧咧地“跳进”了刚没小腿的清泉中,几步便追上了帕子,拾了起来,却因为不小心,到底弄湿了衣襟。

  ①公元345-356

第6章:佛缘(二)

第6章:佛缘(二)

  这泉水甚是清凉。“上辈子”,我每天冲凉,游泳更是惯常的事,可自从来了这里,这些就都成了奢望。谁想今天却遇到了这得机会,这泉水如此清冽,凉气从脚心升到心口,通体透彻,好不舒服。忽然灵机一动,“贼心”又起。

  我四下张望,这里本有些幽僻,加上今天进香的人也不多,所以并没有半个人影。哈哈,天助我也!我又趟回岸边,脱下外衣,仅着里面的小褂,将打湿的衣裳挂在旁边的树丫上晒干,提了鞋摆在岸边高起的石头上,一回身,又赤着脚下了水。

  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把裤脚高高挽起,卷到膝盖以上,整个小腿都浸在这冰凉的泉水中。泉是活水,流动的水波缓缓冲洗着我的一双天足,好不惬意。以前曾经担心,古代的女人是要裹小脚的,那个滋味我哪能受得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满族女子没有缠足的习惯,入了关怕随了汉风,还曾下了禁令,康熙爷也是三番五次下令禁止旗女缠足,我总算逃过一劫,可以保留“纯天然”的美丽。

  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白白嫩嫩的小脚,不由得想到,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发明了缠足这么个东西?依稀记得是曾有个妃子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后来流传到民间。想来这些所谓的真龙天子每日里养尊处优,吃尽了天下美食、看尽了天下绝色,对正常的美产生了严重的“审美疲劳”,所以发展出这等畸形的“爱好”来。但皇帝也并没下令强制缠足,还是民间自发的行为。可见这着实是从众、跟风的心里作祟。就好比现在的整容吧。如果实在有缺陷也就罢了,但据在美容院工作的朋友讲,反倒是周正、秀气的女孩子居多,总是嫌鼻子太矮、下巴不尖,还有的拿着明星照片来“找茬”的。想想早些年中国不流行整容,美女也挺多,这些年受了韩风的影响,跟风上的人大有人在。哎,好的不学,偏偏学这等歪门邪道的东西。若是哪天又流行欧洲的束胸、中国的缠足,不知道这些爱美的中国女子会不会也甘心受那份罪。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懒懒的。我不禁有些困意。索性舒展了身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尽情享受这难得时光……

  晴空万里,些些散着些薄絮似的浮云,被风推着缓缓移动;山风混着青草、露珠和泥土的味道,从脸颊、鼻尖划过,留下若有若无的幽香;风吹草叶,沙沙在耳畔响起,和着虫鸣和间或响起的鸟叫声,伴着淙淙的流水声,在空旷的山间回响;水里的鱼儿竟不怕生,好奇地聚拢来,啄着我的脚趾,弄得人痒痒的……好舒服啊!

  我朦胧了双眼,忽然起了兴致,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但转念一想这派头好像大了点,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这里一边泡脚,一边学着大贤的句子,有点大不敬的意味。忽然想唱歌。好久了吧,以前在酒吧打工要给人伴唱,偶尔还要救场客串一下,当时心里并不喜欢,可来了这里之后就不能唱了,倒怀念起来,偶尔趁着没人哼两句,却不敢大声。这样的美景,这样的惬意,高歌一曲又何妨?

  可是唱什么呢?搜肠刮肚想了一圈,很多歌已经淡忘了,忽然一个有些陌生的旋律忽然涌到了唇边,轻轻开口,试探地哼了起来:

  明明醒着的午后,感觉像个梦;暖暖吹着的微风,走过的路一幕幕在梦中。每当怀疑开始摇头,相信总是紧握我的双手,告诉我努力会有结果。

  当我害怕的时候,什么都没把握;勇敢总是在左右,再困难的梦陪我一起做。每当伤心开始低头,快乐悄悄走近对我诉说,雨后的天空会有彩虹

  Sunnydaywiththeraintogether,像苦与甜交织的景色。春天的花,冬天的寒冷,都是色彩缤纷的人生;Sunnydaywiththeraintogether,时间转动着古老的缘份,黑暗的夜,明亮的早晨,那都是我们丰盛的旅程。

  节奏舒缓,带着些原始的空灵,配上有些稚嫩却清丽的声音,在空谷中和着清风别又一番风致,自己竟也有些醉了。

  意犹未尽,正苦想着下一首时,忽然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咔”的一声。我一惊,身子弹起来,循声望去。张望了半天,却不见什么动静。我稍稍安心,却又想到,虽然光天化日,但这里毕竟是“荒山野岭”,现在也不是什么“法制社会”,土匪、人牙子也不少,我又穿成这个样子(我是无所谓,但在别人眼中定是惊世骇俗了),万一……我的汗毛有些竖起来,背后有搜搜的凉风。

  想到这儿,赶紧起身,脚也顾不得抹干,登上鞋子,扯下树枝上的外衣一边走一边胡乱往身上穿着。正走着,乎觉不对,仔细看看,呀,帕子,帕子又不见了!方才分明同外衣一起挂在树枝上晾着的,想是帕子轻,禁不住风,被吹走了,我光顾着惬意,没留神。哎,本来下水也是为这帕子,这下子反倒……我有些懊恼,眼光里四下寻找起来。

  忽然,方才那片树丛又一动,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闪过,我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也顾不得帕子了,转身飞也似的往回跑去。

第7章:佛缘(三)

第7章:佛缘(三)

  我惊魂未定地跑回庙里,定下神时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的竟到了后堂

  这里有些古怪,起先我也说不上来,后来发现,原来是“没有人”。没有进香的香客也就罢了,却连一个和尚也没有,分外冷清,而且……现在本应是仲夏时节,这院子中的古树竟然黄了叶子,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想找个人问问,可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我正四下张望,忽然听到树后面那间禅舍里传出轻轻的诵经声。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门半掩着,一个和尚背对着我,阳光从门缝射进去,照在他的加沙上,竟似泛着淡淡的金色柔光。我正犹豫着是否叩门,他开了口:“施主让老衲好等啊!里面请。”说罢起身转过来。那是一张极为和善的面孔,亲切的让人想不起具体的形象,只依稀记得眉眼之间的端祥之气。

  我有些怯怯地进了禅舍,光线很暗,除了他,别的东西都看不清。我心里不由嘀咕,看来这些高僧的确与寻常人不同。他的话却让我奇怪,怎么说“久等”?莫非将我误作他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亦含笑地望着我。良久,他问道:“施主可是迷路了?”我点点头,正要开口,他又说道:“并非迷途,而是无途,无途来,无途去。施主只怕回不去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异样起来。他看我不语,接着说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自有轮回,世间万象如镜花水月,真假难辨。看似为真,未必为真,看似为幻,未必为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为虚空。前世因果,今生孽债,能否跳脱,全凭施主造化了。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阿弥陀佛!”

  莫名其妙,今天怎么碰上一个疯和尚?我不想理他,正要转身出去,他却叫住了我:“施主留步。老衲还有一言。”

  尊敬老人家是美德,我停下来听他说些什么。却见他从僧袍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我手里,仍微笑道:“施主宿疾,乃因缘际会,非俗世可医。今老衲有一方,虽不能根治,却可保一时之平安。”这老和尚还真有些门道,难道他真知道我心悸的毛病?我正要开口,他又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然则,一时平安未必一生平安,心病还须心药医,顾此失彼,悔之晚矣。用与不用,听凭施主处置。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请便吧。”说完,又不理我,径自坐下继续诵起经来。

  我握这这张纸,有些傻傻地出了禅房,竟忘记了问出去的路,只是一直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被一个小沙弥拦住:“施主,你怎么到那里去了?那儿是本寺圣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连我们这些入寺不久的小和尚都不得进去呢,施主快走吧,不然被师兄见了,我少不得又要挨罚。”说着便引着我朝前殿走去。

  我离开已有一个多时辰,大哥、二哥陪梓雅早已拜祭完,此时正四处寻找。见我被这个小沙弥引过来,二哥三步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我:“你这丫头,怎么屡教不改?非得把人吓死不成?早前就是骑马丢了,这会有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再这样,我就寻根绳子来,把你像阿奴异样栓起来!”阿奴是我们家的看家狗,我曾经本着人畜平等的人道主义思想,多次强烈要求改掉这个具有极端歧视色彩的名字,当然,结果是被人当成疯子。

  我再次理亏,只好赔笑撒娇装傻充愣,这一招对二哥百试不爽。忽然,二哥发现我手中那张单子,接了过去:“这是什么?怎么跑出张纸来?”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递给大哥。

  大哥细细看了,半晌抬起头,面露惊异之色,问我道:“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们,况且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便化繁为简:“刚才从一个大师那里得来的,有些蹊跷,他说可以治我的心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大哥沉思片刻,说道:“这红螺寺高僧云集,料想必定有世外高人,这方子我不大懂,但有几味药用的却很是精妙,不似平庸之辈,拿回去请名医瞧瞧,说不定机缘巧合,真的可以治你这宿疾呢。只是……”

  “只是什么?”二哥听得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只听说可以给我治病,自然欢喜得很,此时却又听大哥这句“但是”不由得又急了起来。

  “只是,这方子倒好,但这……这……”大哥支吾着,恍惚间竟似红了脸。

  “什么呀!哎呀,急死人了!”二哥和梓雅被他急得不行。先前我被那老和尚的话弄得有些恍惚,这纸是没有看过的,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此刻看大哥神色有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方子虽偏,却也有些道理,但这应急的法子,委实……”又来了,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哥这温吞的性子!

  “委实……怪异。”终于说完了。咦?不是我看错了,大哥真的脸红了?我更好奇了,那纸上到底些了什么,能让山崩于前不动色的大哥脸红?写什么会脸红?我伸手去取那纸,却不成想被二哥得了先手。

  我本以为依二哥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肯定会念出来,没成想,他——竟然也脸红起来,而且比大哥的还红!二哥常年风吹日晒,一副黝黑的肤色,能看出脸红,其程度可想而知。

  我好奇得简直快疯了,又伸手去二哥那里抢。没想到,二哥见我伸手过去,一反手,又还给了大哥:“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快收了吧!”大哥匆匆接过小心地揣在怀里,任凭我如何抗议,却不肯给我看一眼。

  梓雅见大哥执意不让步,我又不肯轻易罢休,便出来圆场:“好了,重华,此乃佛门清静之所,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再说,你若想看,回了家也不迟,大表哥再若不肯,你只求姨娘、姨丈给你做主便是,何苦在这里混闹?再过两年也及笈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我听了这话有理,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嘟着嘴,没有再多说。

  大哥、二哥便带着我们在这里闲逛起来。我因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心想着那张让这两个哥哥脸红的纸上到底有什么玄机,只低头闷闷地走着,也没留心什么风景。

第8章:定风波(一)

第8章:定风波(一)

  从红螺寺出来,赶回城已近傍晚时分。暮色微垂,行人却还多。路过脂粉店时,梓雅停了下来。我和梓雅细细挑选着,大哥二哥不好意思在脂粉店里流连,跑到对面的茶馆喝茶去了。

  挑了半天,满载而归,出门见大哥、二哥都不在,我又开始打起小算盘来了。方才在车上瞧着路边有一个耍猴的,正因为什么事情鞭打一只幼猴,那只猴崽吱吱哀叫甚是可怜,我不由生出怜惜之心,想赎出来放生。

  梓雅本来不想去,可我怕如果她去找大哥、二哥,他们定会阻拦我,就央求她一起去。她自然是拗不过我的,也就随着去了。

  天色不早了,耍猴的大叔已经收摊,准备回去。那个大叔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一口粗粗的山东腔,很是有趣,见我对这“畜生”竟然如此上心,估计心里面准想:有钱烧的。

  我正同大叔聊天,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骚动,那大叔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我:“那边的姑娘可是和你同来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大吃一惊:梓雅被几个地痞一样的人围在当中,进退不得,正不知所措。我赶忙跑了过去,却被那几个人的后背隔在外面,不能近前。梓雅见我来了,怕我也被欺负,更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前也经常被人“骚扰”,每每都是死党欣欣河东狮吼帮我解围。如今我见了这样的情景,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竟学着欣欣的口气大吼一声:“给姑奶奶让开!”那几个人被我吼得一愣,让出一条路来。我赶忙钻进去,挡在了梓雅前面。

  想来情况定然十分有趣:我的身量未足,比梓雅还矮了半头,身形也瘦弱(其实符合现代的审美),却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活像一只要保护幼雏的小母鸡似的护在梓雅前头,看起来确实有些滑稽。于是,刚才那句好不容易喊出来的“粗口”,一下子就失去了威力。

  那几个地痞见我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楞了楞,随后索性放肆地大笑起来,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时貌似为首的那只“癞蛤蟆”蹦了过来:“哟,又来了个小的。这模样倒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这身量……”说着用色迷迷的三角眼来回扫了一圈,弄得我直恶心,“小美人儿,别急,等你长足了,爷自然会去找你,现在嘛,还是你姐姐更招人疼!”一边说一边无耻地将探过爪子往梓雅身上摸去。

  我表面平静,其实脑子正在飞速运转着。即使我性格柔弱,从小受人欺凌,但好歹也是在女权主义光辉沐浴下成长了20年的新时代女性,这样的色狼当然不能姑息。好在我有先见之明,闹着二哥学了些防身的功夫,加上原来迫于有着强烈暴力倾向的白羊座女子欣欣的淫威所学的“欣欣防狼十八法”,这下子终于全部派上用场了。

  我先略微让开,让他没有防备,待他刚刚走过我的身侧,我便在他身后瞅准了那只爪子,用足了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住他的大拇指,顺势向后一扳,拉过他的脑后。这下子,他原来很嚣张的狗爪子,一下子变成了鸡爪子。十指连心,何况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点准备也没有。“哎哟!”他大叫一声,身子也随着我的力道向后倾。我再一用力,又将大拇指拉下来些,他的身子也随着一弓,已然成了一个“C”形。

  原本过路人都明哲保身,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只是匆匆赶路。此时见我这样一个女娃娃,竟然制住了这只癞蛤蟆,便不由得停住围观,一下子,看热闹的人竟然围成了个圈。

  “哎哟!哎哟!快放开!”癞蛤蟆刚想挣扎,我一加手劲儿,将拇指又扳过来些,他吃不住痛,停了下来。“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今天让你尝尝小姑奶奶的厉害!来,讨个饶听听!”我不由得得意起来。

  哎,我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刚得手便有些忘形,没留神,身后那个癞蛤蟆的手下悄悄溜过来打算“下黑手”。

  “小姑娘,小心身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得人心者得天下,身后的叔叔婶婶看不过眼,大声提醒我。只可惜稍微有些晚了。我无奈,只能放弃已经到手的“革命果实”,闪到一旁,哎,大意失荆州啊。

  癞蛤蟆脱离了我的钳制,又来了精气神儿。一方面可能真的很疼,但更多的应该是被个小姑娘制住实在失了面子,所以有些恼羞成怒,一边揉着那有些红肿的大拇指,一边咬牙切齿道:“爷看上你们是你们的造化。你这死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爷非教训教训你,让你尝尝爷的厉害!”说罢撸胳膊挽袖子,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哎,天欲其亡,必欲其狂!”我心中哀叹一句,“既然你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人道了。”我早已制定好战略计划,一面作恐惧状,假意后退,却掩着梓雅退到人群边,一面留神观察他的动向,顺便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地形,确定逃跑的最佳路线。那厮定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更急于一雪前耻,所以见我一副害怕的样子向后退,便更为猖狂地逼过来。

第9章:定风波(二)

第9章:定风波(二)

  我等他离我够近了,忽然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直勾勾盯着他的身后。癞蛤蟆见我这幅表情,不疑有诈,还以为我真看见了什么,不由愣在当场,而且姿势定格在马步的状态。

  “阿弥陀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时迟那时快,我用了全世界妇女同志都知道的那个“绝招”(断子绝孙的“绝”),卯足了劲儿,提起裙摆,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命根子——当然我也不忍心下死手,还是留了一些分寸的。即便这样,“啊~~~~~~~~~~”杀猪般的惨叫还是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表姐,快跑!”我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赶紧拉住早就傻了的梓雅,冲出人群,向茶楼方向跑去。

  “追!快追!哎哟~~~~~!”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了惨烈的叫声,随后大堆的狗腿子拥了上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许事情还不算糟,打小我便开始了强身健体的运动,体能不差,况且这里离二哥他们的茶楼并不远,在他那些人追上来之前跑到也并非难事,但我算来算去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梓雅。

  梓雅这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刚跑了几步就喘得不象话,脚步也凌乱起来,有些踉跄,被我大力扯着,差一点跌倒。我没办法,只好配合她放慢脚步,结果可想而知,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功败垂成,又被他们围住。

  但此时,方才那两个“怪招”让他们已经对我有所戒备,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警觉地盯着我打转。我护主梓雅,好像一只竖起背毛的小野猫,也戒备地盯着他们。不远处,癞蛤蟆正护着命根子被人搀着踉踉跄跄地蹭过来——看来缺乏经验,下脚重了。

  “你个小贱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爷今天怎么收拾你!来呀,给我抓住,抓住的重重有赏!”他咬着呀勉强说道。哎,连声音都有些像太监了。

  我一看他们要上前,忙用尽吃奶的劲儿扯着喉咙向远处吼道:“苏泰安,苏泰礼!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那群狗腿子以为我真的来了援兵,连忙四下里张望,过了半晌,却发现没有动静。

  “嘿,还敢来这一套!小的们,给爷上!”癞蛤蟆一声令下,狗腿子们冲了上来,有一个的拳头已经逼近我粉嫩的小脸蛋。怎么办,挡是挡不过去了,可躲的话,梓雅就在我身后,我们俩离的又太近,我这一躲,这一拳势必打在她身上,她那个娇嫩的身子骨,还不碎成灰啊,算了,我来吧。我一咬牙,一闭眼,准备迎接稍后的疼痛。

  “哎哟!”哎,我没叫啊?谁叫的?我睁眼一看,一只大手伸在我的眼前,抓住了那只“狗腿子”,惨叫的正是长“狗腿”的人。

  “二哥!”看清来人,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成功了!有救了!

  “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两个弱质女流,岂是大丈夫所为?望公子网开一面,化干戈为玉帛,就此作罢吧。”这文绉绉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我身边的书呆大哥。我当时脸就扭成了一团,大哥也真够迂的,怎么跟这号人讲道理!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癞蛤蟆根本不买大哥的账:“放什么文屁!老子今天就是欺负了,你能怎么样!什么‘花’啊‘玉’啊,‘哥’啊,‘伯’啊,就是爷爷来了也没有用!”敢情他是没听懂。有个上过两天学的狗腿子听不过去了,凑过去,趴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一阵,大概是给他翻译大哥的话,结果一个大耳刮子上来,脸立马成了驴肝肺。“他娘的,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放什么闲屁!”

  我本不是好事的人,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想到若不是我英明果断、机智勇敢,梓雅恐怕就要遭这癞蛤蟆辣手摧花,这气儿就向上顶,加上现在有二哥在这里壮胆,我忍不住喊到:“大哥,你这不是对牛弹琴吗!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你同畜生说人言,他听得懂吗!”

  “哎,你敢骂人!”这两句癞蛤蟆倒是听懂了。

  “我骂谁了?”我双手叉腰,一副河东狮的样子。

  “你骂我了!”

  “姑奶奶我从来不骂人!”朽木不可雕也,一抠直掉渣,怎么还这么不知死活,非往套里钻?!

  “哎,他奶奶的!你……你……愣着干什么,上啊!”

第10章:定风波(三)

第10章:定风波(三)

  众狗腿蜂拥而上,将二哥团团围住。一时间尘土飞扬,板砖片刀满天飞。(这是我按照黑社会电影里的桥段想像的。)大哥手无缚鸡之力,只得站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

  我知道二哥尚武,却从来没想到他真的这般“神勇”:步履敏捷,伸手矫健,那些三脚猫根本不是对手。当时我只觉得好像在看成龙、李连杰的功夫电影。望着二哥英姿飒爽的身影,我激动万分,竟然忘了自己处境,一边拍着手,一边跳着脚,一边给他加油助威:“二哥,好!左边!左边!哎,小心,右边!好!哎,下边,灭了他!哇,二哥,你好棒啊!酷毙了!”

  二哥太帅了,没两下就把那几个狗腿全部撂倒。正当我以为胜券在握时,麻烦又来了。只见最先被二哥抓住手腕的狗腿,带了一大帮足有二十几号人,气势汹汹杀了过来,一见我们话也没有,一拥而上,直接群殴。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即使二哥再神勇,也不能一下子对付这么些人,渐渐被他们缠住。剩下几个没事做的便打起了我们的主意,围了过来。

  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啊,于是借助地利,和他们展开一场混战,鸡飞狗跳,萝卜白菜满天飞。我也是学过防狼术的,好歹可以支撑一阵,可梓雅和大哥就……嗨,可怜我小小年纪,身负重任,又要自保,又要照顾这两个“包袱”,怎么忙得过来?一没留神,一个狗腿抄着一根火腿肠粗的擀面杖,朝我偷袭过来。

  “完了!”我暗叫不好,看来这下子是躲不过了。我吓得双眼一闭。忽然一股力道从我身后袭来,将我猛地一扯,“哎哟!”咦,这次叫得还不是我!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擀面杖也被人夺了过去,而抄擀面杖的狗腿正躺在地上哀号。不对呀,二哥……哦还在那边和那十几号人纠缠;大哥……正护着梓雅躲在茶楼门口的摊子底下——胳膊肘往外拐!——那,拦住擀面杖的是谁?

  那人站在我身前,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在我冥思苦想之际,他已经将那几个狗腿统统撂倒,转回身对我说:“你这小丫头不会安分些?怎么走到哪里都有麻烦?没伤着吧?”

  怎么,是他?待我看清来人,我不由愣住了,竟是今天去红螺寺的路上救我的那名青年男子。我正要答话,不成想和二哥混战的几名狗腿见同伴被放到,便向我们这边冲来。那男子急忙挡在我身前,一面护着我一面同他们周旋。我被他像面口袋一样东一拉,西一扯的,头有些晕晕的。

  “住手!”正打得起劲儿,忽然一个声音赫然响起。众人一愣,不由得都停了手,向那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带着一对官兵走了过来。

  那癞蛤蟆一见官兵,非但不害怕,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他一边笑一边对着那武官说道:“哈哈哈哈~~!李爷,来的正好!”随即转过来得意地对我们叫嚣:“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惹到爷头上来了!也不看看爷是什么来头!告诉你们,爷可不是一般人,爷的干爹那可是内务府的王公公,是当今万岁爷眼前的红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你们淹死!怎么样,怕了吧!识相的,就给爷跪下,磕头求饶!”又指着正躲在摊子下面的梓雅说,“让那个小娘们伺候爷一晚,伺候好了,爷心里痛快,兴许饶了你们。不过……”他又用阴损的眼光盯着我,看起来恨不得剥了我的皮似的,“那个小贱人爷可得……”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多嘴,可实在受不了了,从青年男子身后探出头来:“哟,我们还真有眼不识泰山了!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太监的儿子!失敬失敬!刚才那一脚对不住了。不过也没什么的,反正早晚子承父业,得挨上一刀,这下省了见血了!”大约我这番话太冲,太露骨,挡在我身前的男子惊异地瞅着我,但眼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周围的百姓听了我这番话,都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捂着嘴转过身去。

  “小贱人……你……”牙快咬碎了吧,癞蛤蟆恼羞成怒,扭脸对那个“李爷”说道:“李爷,今儿这事您是管不管?这可是您的地界,这小贱人就敢这么撒野!”

  “呸,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调戏我表姐在先,又要对我们两个弱女子动手,我们这是……这是……正当防卫!”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此,情急之下竟然将现代的词顺嘴溜出来了。

  此时大哥和见来了官兵,也都从摊子底下钻出来了。大哥走上前去,对那个“李爷”拽文:“这位官爷,舍妹所言句句属实。并非我等在此寻衅滋事,实乃那位公子生事在先,我等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料话还没说完,“李爷”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话上衙门说去,来人,都给我带走!”

  完了!我心一凉:若不是自己贪玩,若不是自己争强好胜、不知分寸,事情不会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连累了梓雅、大哥、二哥不说,就连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帮了我两次的“恩人”也被我连累了。怎么办?我一咬牙:“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是我打的,也是我骂的,与别人无关,要抓你们抓我吧!”忽然有种“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味道。

  “丫头,闭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怯怯地一看,是二哥和我身前的男子,就连他们的表情也如出一辙,都皱着眉头瞪着我。

  “不用争,一个都跑不了!李爷,这事儿就交给您了,赶明儿见了我干爹,少不了帮您美言两句。”

  “李爷”二话没说,大手一挥:“统统带走!”

  “慢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从我们身后的茶楼上传来。我抬头一望,只见二楼临街的窗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低头望着我们,由于逆光,面目并不分明,但那束锐利的目光刺得我浑身一颤,遍体生寒。

  “他奶奶的,又是谁?今儿是不是都闲疯了,怎么这么多管闲事的?”癞蛤蟆怒道。“李爷”毕竟是“久经沙场”,揣测此人敢当街拦阻官兵办差,定然是有些来历的,因此,并不像癞蛤蟆那样口无遮拦,只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四哥,戏看了半天了,怎么才叫好?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来了呢!”我身前的男子也抬头向楼上喊去。那中年男子并不答话,只向旁边摆了摆手,不一会只见一名仆役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出茶楼,;来到“李爷”身边,一摆手:“这位官爷,我们家老爷有请,烦劳官爷楼上一坐。”

  此时癞蛤蟆也有些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爷”跟着那人上了楼。我有些好奇地向楼上看去,那中年人却已然转身向里,只露出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

第11章:定风波(四)

第11章:定风波(四)

  “闯了祸知道怕了?你这丫头,恁地没分寸!逞什么强!这些爷们在这里,难不成让你一个小丫头去顶罪?说出去,岂不污了爷的名头!”由于仍有官兵看着,不便乱动,我身前的男子只低了头对我说,见我不答,以为我怕了,放软了语气又道:“放心,有爷在,他们奈何不了你们。”我看着他的眼睛,没由来地一阵安心。

  其实我并不怕。先前在红螺寺前看见他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方才那个什么“四哥”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将要抓人的官差“请”上楼去,必定来头不小,想来这件事情应该可以有惊无险。但此时,看着他,我却不愿意解释,心里头有个稍微有点脸红的念头——看他紧张自己,安慰自己,感觉挺好。

  过了不久,“李爷”就又被“请”下楼来,但却明显出了一身汗,态度也不似上楼时那样傲慢,竟有点如履薄冰的感觉。只见他走到我们面前,恭恭敬敬地对我身前的男子道:“让这位爷受惊了。适才楼上那位爷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此事确系奴……鄙人失查,还望这位爷,哦,还有这位小姐海涵。”说罢又恭恭敬敬地转身,吩咐那队兵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听这口气,竟有点逃命的感觉。

  癞蛤蟆见“李爷”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度大逆转,就算再笨也能猜出事情不简单。所以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一瘸一拐地跟“李爷”悄声问道:“李爷,这……怎么回事啊?”那“李爷”却并不停步,仍是急急地向前走:“哎,别问了,赶快走吧!”

  癞蛤蟆和官兵都走了,茶楼门口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二哥马上冲过来,一把拉住我:“光儿,没事吧。伤着没有?”大哥则也不着痕迹地挡在我和那名男子之间:“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今日幸蒙兄台拔刀相助,方使我等化险为夷,在下感激不尽。请问兄台尊姓大名?待我等回家禀明双亲,定择吉日登门道谢。”

  “道谢就道谢,还挑什么吉日!”我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苏重华!”大哥声音不大,我却分明知道他生气了——每次生气,他都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我这书呆大哥生气起来也是蛮吓人的,我还是不捋虎须为好,赶紧收了声,在一边站好。

  大哥有些尴尬地对他道:“舍妹年幼无知,口不择言,乃在下教导无方之过,如有冲撞之处,望兄台海涵。”

  那男子却又被我的话逗笑了:“哪里话,令妹倒是伶俐可人,着实让人羡慕。大丈夫理当扶弱济贫,方才之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位兄台也不必客气了。不过世事险恶,女孩子家出门在外仍需小心为妙,切不可大意,争强好胜,意气用事就更使不得了。”这后面的话分明是对着我说的。

  “兄台所言极是。”大哥微微有些脸红,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眼神中分明写着——回家收拾你!

  这时梓雅也走过来,拉住我,声音仍有些颤抖:“重华,都是我连累了你。”被她这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表姐,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我硬拉你去看耍猴……”“嗯?”这几个男人都挑眉看着我。糟糕,说漏嘴了!我吐了吐舌头,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梓雅又转身,对着那名男子飘身下拜,动作极其优雅——我看得有点眼红——轻声道:“今日承蒙公子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来日若有缘再见,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美色啊,我见犹怜!我从心底里感叹着。

  那男子轻柔地笑了笑:“小姐言重了。在下并非施恩图报之辈,只是好管不平之事,且曾与这位小……小姐(用手指着我)有过一面之缘,岂有不救之礼?”然后转向站在我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哥:“这位兄台好身手,以一敌十仍游刃有余,在下佩服。若非家兄还在楼上等着,在下不便久留,定要讨教两招。来日有缘得见,定当与兄台切磋一二,望兄台不吝赐教。”“嗯。”二哥点点头,却并未多言。

  那男子转身向茶楼里走去。“重华——”大哥低沉却略带威严地唤我的名字。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人家救了我,我也该道谢,而且最应该道谢。

  “知道了。”我声音里有些别扭,却拔腿追上去:“那个,那个……那个公子,请留步。”他果然站住,转身看着我,眉毛挑得高高的,意思是:“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清了清喉咙,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谢:“那个……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两次。第一次你别同他们讲哟。我也没什么谢你的,嗯,那个……那个……”我又开始搓衣角,“那个……哪天请你吃饭。”白痴!我很不得敲自己的脑袋,这种话能在这里说吗?

  “好,你说的,哪天请我吃饭吧。”他的回答倒是让我很意外,不过也有些生气,怎么感觉我是找他搭讪、想占他便宜的花痴女一样。他忽然低头凑过来,低低地说道:“丫头,方才的招式哪里学来的?记得,以后千万不能随便用。”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话,红霞马上布满了脸颊,眼神飘啊飘啊,就是不敢看他。他却一转身进入茶楼,我看着他的背影:这家伙的身子在微微轻颤——该死,他在偷笑!我心里很不爽。(咦,糟了,怎么我的口吻越来越像欣欣了?)

  “光儿,过来!快上车!”二哥的声音穿过来,听起来有点严肃——今天的祸闯大了。我走向马车。走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扭头朝二楼的窗子望了一眼:他正含笑地看着我,而他旁边的中年男子也正凝神注视着我——禁不住又是一抖,那鹰隼一样眼神……

第12章:拒婚(一)

第12章:拒婚(一)

  我真后悔,出门前应该查查皇历,今日真是出行不宜。一天之中两次遇险,最倒霉的是丢了两样我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就是梓雅送我的帕子,在珍珠泉消遣时丢了。二是我从娘胎里带来的坠子,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

  这那是块很奇异的坠子,有些像玉,却比玉石通透晶莹,有些像水晶却比水晶温润;颜色更是奇妙,整体是淡淡的蓝绿色,却渐变出七彩的霞光,恍惚间,竟宛如一池的凝碧。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配饰上有一处呈水滴状的透明“瑕疵”,映着光,竟然似乎在滚动一般。不知怎地,我却以为那是一滴泪水,心神一滞,心中竟泛起莫名的酸楚。每每瞧见这块坠子,总忆起转生之前,那双凝碧的眼,带着淡淡的甜蜜和忧伤,带着淡淡的痛苦和温柔,让我沉醉……他说过会来找我,这坠子可是他给我的信物?如今却被我弄丢了,他还能找到我吗?

  得知我当街同人打架,阿玛和额娘大怒。第一次,我看到了额娘眼中的怒意,屁股上尝到了阿玛的巴掌,最可怜的是我的一双娇滴滴的小膝盖,落得和二哥一个下场——在书房里罚跪。大约是白天又惊又吓,又打又跑,身体和精神都透支了的缘故,当晚,我就病了。

  梦境一次次重现,火海、深潭、让我惊惧的双眼……我尖叫着想要逃走,却找不到出路,我伸出手求救,却没有人来

  心好痛!注视着火海中的那双眼,我的身子也像着了火,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我想大声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想冲过去,却仿佛有人扯着我,动弹不得……

  我辗转着,呻吟着,不知过了多久,依稀间,偶然瞧见额娘流泪的面庞,听见阿玛沉重的叹息,还有二哥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的响声……

  忽然,嘴里流进一股清凉的液体,将我体内的火熄灭——好舒服,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光,别睡了,你得回去!”嗯,好累!我不想动!我抗拒着那个声音。

  “光,别任性了,他们都在为你着急,你可忍心?”那声音更近了,仿佛贴在我的耳畔,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熟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曾相识。

  一副强健的臂膀将我轻轻托起,我舒服地靠在宽厚而温暖的胸膛上。“光,我舍不得你,你知道的,我会去找你,你要等我,一定!”

  “好,我等你!一定……”我仍闭着眼,语气异样地坚决,心中却不知为何泛起淡淡的酸涩,又开始悸痛起来。

  “光,保重!等我!”温柔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逝去。“不!”我心中一急,开口惊呼,双手在空中乱抓,忽然,握住一份温暖……

  “光儿,光儿,快醒醒!”头好痛,像裂开一样!我吃力地睁开眼,一堆面孔“漂浮”在我的头上——阿玛、额娘、大哥、二哥、梓雅……还有嬷嬷。咦?他们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都怪怪的?

  后来我知道,那夜,除了心悸身子骨一向不错的我,竟然受了风寒,一下子病倒了,整整十天一直高烧昏迷,而且常常捂着心口,胡言乱语,吓得额娘每日以泪洗面,阿玛则告假跑遍了京城,请遍了大大小小的名医,所有人都摇头说没什么大碍,却谁也解释不了我为何昏迷不醒,急得阿玛头上花白了一片。直到有一天大哥偶然发现了那张红螺寺的方子,病急乱投医,配了药给我灌了下去,没想到,真的有了起色,虽然还是昏迷,热却退了,也不再胡言乱语,大家总算稍稍放了心。刚才又听我尖叫,着实又吓了一跳,没想到,我竟然醒了过来。

  我又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不过,经过这次大病我也算因祸得福――我能下床没几天,二哥就抱回那只受伤的小猴,虽然满身伤痕,但毛茸茸的,可爱得很,初来时却怕生,对着我龇牙。我却雀跃得不得了,挂在二哥的脖子上起腻,要不是怕吓着大伙,肯定在他腮帮子上波一口。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一切如常,只是额娘将我禁足了。足足三个月,我都不得出府半步。每天在园子里无聊得很,只好读读书、绣绣花、弹弹琴,跳跳舞,逗逗猴子,稍带做一下美容。

  不知怎么的,那天那名男子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回响,“小丫头”、“小丫头”地叫得我心烦。我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身材确实差了点:个子还好,但稍显瘦弱,最主要的,完全“太平公主”。虽然现代“超薄纯平”也是一种流行趋势,但这里是古代,况且,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S”形的女性曲线的。索性缠着嬷嬷给我煲了什么“猪尾凤爪香菇汤”、“黄芪、当归鸡爪汤”、“山药排骨汤”之类丰胸美容的汤来给我喝。我大病初愈,身子正虚,额娘听说我要和这些大补的东西,自然大盆小碗地往我屋里端。好东西不能独吞,我便拉了梓雅来分享。今天是一锅浓浓的猪脚汤,稍嫌油腻,我喝了半碗便搁在一旁了。

  “瞧你,嘴又弄脏了!”梓雅看着我油光光的小嘴巴,扯了我襟口的帕子来擦。“哎,怎么不是我送你的?”

  完了,被发现了。从红螺寺回来我根本没机会对梓雅说起丢帕子的事情,后来病了,更是顾不上了。“好姐姐,你别生气,那天在红螺寺……弄丢了。”我蚊子一样地哼哼着。

  “你……哎,丢了就丢了吧。只是可惜……算了。”梓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包容与宠爱,“对了,重华,那日茶楼前出手相助的公子是什么人?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同你认得。”

  “哎?……哦,那个,嗯,在红螺寺里见过。我同他问路来着。”我不想把惊马的事情说出来,更懒得解释其他的,索性编了个瞎话。

  “哦,我还以为……”梓雅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多问。

第13章:拒婚(二)

第13章:拒婚(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娘又生了个小弟弟,取名泰康,粉妆玉砌的肉球,可爱得紧,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二哥送的小猴子已经快到一岁了,伶俐得很,极通人性,似乎知道是我救了它,成天腻着我撒娇,猴仗人势、猴假人威地欺负二哥。经过调教,现在可以做开门、送信、取东西这类琐事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像吃不饱,一天到晚嘴就闲不住,所以,我干脆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饭桶”,惹得大伙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下去。但是我没料到,一件大事就要发生了。

  这几天阿玛回来,我总隐约觉得他眉宇间有忧愁之色,我还当衙门里出了什么事情,丝毫没想到此事和我有关。

  一天,我半夜偷偷爬起来去练瑜伽,经过阿玛、额娘的房门时,里面竟然还亮着灯光,我不由有些奇怪。经过门口,突然听到里面额娘轻声说:“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重华还这么小……”咦?在说我吗?不由好奇起来,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听个仔细。

  “没办法,这是祖制,咱们大清朝的家法,那些个王公贵胄都逃不过,何况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也得想开点儿。再说就咱们重华还小,今年刚刚够岁数,算重华进宫选秀,也未必选得上啊。撂了牌子回来以后咱们就不用参选了,不是更好?若是三年后,她十七了,恐怕想出来就难了。”阿玛安慰额娘,语气中有一种故作的轻松。

  选秀?我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可我也要参加吗?我可不想到宫里头给皇帝做小老婆。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当年我那几个被送进宫的姐妹如今都没什么好结果,若不是因为我娘是汉人,恐怕我和芷芙也……我真的不希望重华进宫。宫门深似海,都以为进了宫就是跳了龙门,其中的心酸、悲苦,冷暖自知罢了。”

  咦?原来外婆是汉人,我也有四分之一的汉族血统呢!

  “好了,莫要伤心了,咱们的重华一定能平安回来。不过去应个景而已,怎么就让那个阿哥、贝勒看上了?放心,不会的。”阿玛这么说着,似乎觉得灭了自家的威风,赶紧改口,“咱们家重华那么伶俐,肯定有办法回来。”

  “重华还小,我也知道被选上的机会不大。可是梓雅……”额娘停了停,“要不咱们赶紧把她和泰礼的婚事办了?”

  “可……哎,可没有参选的女子是不能私自配人的啊!”阿玛有些为难之意。

  “我不管,芷芙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小小年纪没了娘,又没有爹疼,我不要她进宫受苦。再说,她和礼儿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如今他们俩都已经成年,有什么办不得的!只要能将梓雅留在身边,我宁可受罚!”

  我突然很感动——额娘真的好伟大!她没有想用我们的青春和幸福去满足许多人都有的虚荣和幻想,而且对表姐也是……

  “那,总得问问她阿玛,毕竟……”

  “好,明天就派人去吧。不过就算他不同意,我还是要办。女儿扔在外头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休想用她去换功名前程!”娘的声音异常坚决。

  我满脑子都是“选秀”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运动了,索性回了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只瞪着眼睛望着房顶,耳边还回响着刚才的那些词句:选秀、进宫……

  阿玛和额娘却迟迟没跟我们提,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梦游了。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正在低头刺绣的梓雅:“表姐,你知道‘选秀’是怎么回事吗?”

  梓雅放下手中的活计,略带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这是咱们大清的成法,凡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选秀,选中者,留在宫里,或指给给皇室子孙做福晋。未经参加选秀女者,不得嫁人。”她沉吟了片刻,略带些忧伤地说,“今年你我都满了选秀的年限了。”

  “那,表姐可愿进宫?如果参加选秀,你是希望被选上呢,还是希望选不上呢?”我不禁又好奇地问。

  “这个哪能是咱们做得了主的。”她略带凄苦地笑笑。我看着梓雅脸上的神情,不由一阵心酸。心里想,如果她当真能躲过选秀,嫁给二哥就好了。至于我自己嘛,我应该有法子不让自己中选。

第14章:拒婚(三)

第14章:拒婚(三)

  几天之后的一天晚上,吃过晚饭,阿玛和额娘忽然叫住了我们,说有话要说,我想,事情终于来了。

  “梓雅,你来苏家也有三四年了,接你过来一则是姨娘不愿见你孤苦无依,被人欺负,二来也是因着你和泰礼的婚事。如今你们都已成人,我和你姨丈商量,今年就办了。我们已经请人算过日子,下月初三就是吉日。”额娘边说边拉过梓雅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拍着,“梓雅,泰礼虽然配不上你,但到底是你娘和我的心愿,只希望不委屈了你才好。”

  梓雅红着脸,只低着头,不说话,想是害臊了。也难怪,她才刚满十六岁而已。

  “额娘,我不想成亲!”没想到,二哥竟然闷声开口道。在场的人俱是一愣,特别是额娘,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泰礼!”阿玛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住二哥,“你浑说什么!”

  二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阿玛和额娘面前:“阿玛、额娘,恕泰礼不孝。表妹秀外慧中,泰礼一个粗人,只怕让表妹受委屈。况且大丈夫立业成家,如今泰礼功未成、名未就,不敢只顾儿女之私。

  二哥今天倒是奇怪了,居然讲出这许多道理来,,可……我偷偷看了看梓雅,只见她低着头,看不清什么情绪。

  “啪”,阿玛一掌拍在桌子上,将一旁的茶杯弹起老高,茶水撒了一桌。“畜生,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梓雅和你是从小就定亲的,父母之命,由不得你放肆!什么都别说了,好好准备成亲吧!”我从来没见过阿玛如此严厉。

  “阿玛,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想成亲!我……”

  “啪”,一个耳光抽在二哥脸上,将二哥打了个趔趄,登时脸上出了粗粗的红掌印:“住口!这是已经定下的事情,由不得你!”

  “阿玛(姨丈)!”我们惊呼。此时梓雅表姐抬起头将阿玛唤住:“姨丈、姨娘切莫为梓雅为难二表哥。二表哥说得有理,成家并不在意这一时,梓雅还小,可以等。”

  “梓雅,哎!”额娘沉沉叹了一口气:“姨娘何尝不知道此事成亲太过仓促,可……”顿了顿,接着说道:“马上要选秀了……”梓雅脸色一变,却只一瞬间便变了回来。大哥、二哥也是一愣。

  “泰礼,你明白了?并不是阿玛、额娘逼你,反正你早晚得和梓雅成亲,现在成亲不是一举两得?”

  二哥仍旧跪在地上不说话,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目光中闪动着坚决:“阿玛、额娘,泰礼还是不能从命!”一句话出口,阿玛立刻炸了锅,飞起一脚揣在二哥的胸口,二哥当场喷出一口血。

  “阿玛!”我惊叫着跑过去,跪下,拦在二哥前面。“阿玛,别生气,听听二哥怎么说。”我一面安抚阿玛,一边转身对二哥说:“二哥,你这么说不怕梓雅姐姐伤心?她哪里配不上你?你若想悔婚,总得拿出个正儿八经得道理来,哪能由着你胡来,这可关系到表姐的名节!”

  一缕血丝顺着二哥的嘴角留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瞪着眼睛看着我,半晌,忽然转头看向大哥:“大哥心里有梓雅!”

  天哪,这是言情剧吗?怎么这么乱?我们大家都盯着大哥。大哥没想到二哥会这样说,沉默了半天,忽然一下子也跪在阿玛、额娘面前:“阿玛、额娘,……泰礼所言……属实!望阿玛成全!”

  天哪,还真精彩!刚才那个镇定、坚持的声音是我那个木讷的书呆大哥吗?爱情真的让人变纯粹!没想到他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真是看不出来,那梓雅是什么态度?我悄悄瞄了瞄梓雅,沉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额娘和阿玛完全被这两个儿子震惊了,看看大哥,看看二哥,又看看跪在前面的我,最后一甩手,索性走了。大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年轻人。跪了半天,我的膝盖疼得要命,赶紧站起来。大哥、二哥也站了起来。

  “苏泰礼!”大哥忽然大喊一声冲上来,对着二哥就挥了一拳,我惊讶地合不上嘴——这是我那个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二哥并没有躲闪,任凭那一拳打在脸上,出现一片清淤。不过大哥毕竟是一介文弱书生,这一拳,反倒伤自己多一些。我看着他们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喂,你们两个,太过分!梓雅又不是一件东西,让你们推来抢去的!你们也太不尊重她了!”我有些生气。听了我这话,他俩一愣,才反应过来。二哥一脸歉疚地对梓雅说道:“梓雅,是我……我配不上你……”而大哥则像个被人捉到偷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说:“梓雅,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可好?”

  梓雅半天没有出声,我们三个人都紧张地望着她。最后她抬起头,看着我们:“全凭姨娘、姨丈作主。”

  看样子梓雅是不反对了。我松了一口气。

  婚事还是照常准备着。反正额娘是要梓雅嫁到咱们苏家,至于是大哥还是二哥都不打紧。可二哥又被罚跪,这次真的很惨,被阿玛罚跪了两天两夜,后来是我威胁阿玛要和二哥一起跪,他才被人架回房的。其实,我挺佩服二哥,光明磊落,大丈夫所为,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出来,对大家都好,虽然有遗憾,但总比成了亲,变成一对怨偶要好得多。

  梓雅还是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变化,甚至看不出是要当新娘的人了。我开始怀疑嫁给大哥,梓雅是否愿意。后来我悄悄问她,是喜欢大哥多一点,还是二哥多一点,她并不回答,只是微笑。我觉得她应该是喜欢大哥更多吧,毕竟她和二哥不是一路人。

  那天开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我可不打算就这样被人安排过一辈子,于是我搂着阿玛和额娘的脖子撒娇:“以后光儿的夫婿,光儿要自己找,一定要找一个光儿喜欢也喜欢光儿,一辈子疼光儿,一辈子对光儿好的男人!”最后还不忘重重拍一下马屁,“就像阿玛这样的。”全家人都苦笑着,额娘更是刮着我的脸:“不知羞,才多大,就想着找婆家了,真是女大不中留!”我忽然发现梓雅站在角落里淡淡地笑着,没有做声,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实在不得体,让她听了去反倒有一种特殊的意思,只怕会引得她自怜自艾了。我不由后悔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正当我们欢天喜地地为大哥和梓雅操办婚事的时候,选秀的名单,下来了——我和梓雅都在其中。这实在让阿玛意外。

  本来阿玛打听,选秀是在下下个月才开始,额娘又不想太匆忙,委屈了梓雅,所以才选在下月初三,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下子我们一家人慌了。阿玛又开始走动,四处托人求情,找旗主言明原委。可是梓雅并非我们家的人,旗主根本不听阿玛的话,只向梓雅家里下了令。于是,过了几天,梓雅的阿玛派来了马车,接梓雅回府。

  临走时,额娘拉着梓雅的手泪流满面,梓雅却一脸淡然,反倒安慰起额娘来了:“姨娘的恩情梓雅永远铭记在心。选秀之事本在意料之中,姨娘无须自责。若能回来和姨娘团聚,是梓雅造化,若梓雅命浅福薄,不得回来……姨娘也不必伤心,这也是命中注定。”

  大哥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蹦出一句:“保重!……我等你!”这简单的三个字对于大哥来说已经是山盟海誓了,我听了不由的心酸,难过地将脸埋进二哥的胸口——这样伤心的场面,我不愿看。

第15章:入宫(一)

第15章:入宫(一)

  由于选秀,京城热闹起来。

  很快,到了选秀的头一天,照例要去参加“排车”。第二天,我们这些应选的秀女在神武门外下了骡车,按昨天排车的次位由太监引入宫中。我在人群中努力寻找,希望能看到梓雅的身影,可惜没有找到。

  进了紫禁城,我虽然有些好奇,却也知道“节外生枝”的道理,只是每天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连门都不出,一心巴望着赶紧落选,好回家去团圆。几天以后,终于轮到我们了。

  这选秀还真像现代的“海选”,秀女们五六人一组,一排排供“上头”选阅。一排过去,叫另一排,只是后头的都得老实等着,没有后台里叽叽喳喳的热闹场面。有些选中的秀女被留下姓名,叫留牌子;没有选中的,就撂牌子。可能已经看了几天,现在严重审美疲劳,或者我们这波的秀女确实素质差了点儿。看了小半天儿,也没有几个被留牌子的。我心里暗暗高兴。

  为了今天能顺利落选,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首先是衣裳,不能太漂亮,也不能太素净,不是有句话么“要想俏一身孝”太素净的衣服有时候反倒容易引人注意,我特意选了一件很恶俗的葱绿色的短袄,还特意别了条桃红的帕子。最重要的是脸。我特意把脸涂得黑黑的,然后上面轻轻拍了一层有点儿惨白的粉,看起来有点儿像煤块掉进面缸里,恶俗的很,胭脂也重些,且选了嫩色的,揉成一个圆块,配上黝黑的脸色,真是绝了。葱绿的衣裳衬着脸色更黑,为了进一步确保万无一失,我还特别在上妆前在脸上涂了点和了油的芝麻粉,制造出一种粗拉拉的效果。以前在家实验的时候,推门就把经过的二哥吓了个跟头。不过现在流汗了,我担心花了妆,这可就不是能不能选上的问题了,而是满门“喀嚓”的欺君之罪。没有镜子,也不能补妆,我只能用手轻轻汗湿的地方,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花,千万别花!”

  “苏哈塔氏!”阿弥陀佛,终于听到了我的名字。我迈着极端正常、绝不抢眼的步子随着大溜走到前头,虽然很想抬头一窥龙颜,却终究忍住了,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地站着。

  “抬头!”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唱道。

  “还得抬头?”我心里一紧,眼神也很重要。幸亏我早有准备,马上换成了考试前夕熬夜后的迷离眼神,慢慢抬起头。

  上头的康熙皇帝倒是和电视上没什么出入,一副英明神武又宽厚仁和的样子,只是稍微胖了点,别的人,我可就不敢看了,莫要无事生非。马上,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从老皇帝那一瞬间“惊艳”的目光中,我深深知道,我这副完美的“魔鬼面孔,天使身材”取得了完美的效果。不过,赶紧垂下脸,怕眼中窃喜的笑意被人发现——这些皇帝可都不是吃素的,小心些好。

  结果当然可知,我被撂了牌子。虽然心里无比雀跃,脸上却得做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跟着大部队走回居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总是没错的,演戏就要演足本,结尾最重要。

  原本事情可以顺利解决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意外终于发生了。

  就在最后一天,忽然姑姑将我们都叫道院中站好。一个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院子,摆了座位,坐在院子中间,看起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他跟姑姑嘀咕了一阵,便拿出了一个簿子,交给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接了簿子,尖着嗓子唱道:“镶红旗塔拖氏、镶红旗奇奇雅氏,镶红旗李氏、镶红旗……镶蓝旗白布托氏、镶蓝旗乌贺氏、镶蓝旗苏哈塔氏……”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忽然在那个大太监耳根子旁边嘀咕了几句,他忽然喊到:“停!”随即摆摆手,那个嬷嬷便走过来,领了我过去。那个大太监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却没言语,只是接过旁边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茶,抿了一口,半晌用那不男不女的尖嗓子说道:“你就是苏哈塔重华?”我赶紧放粗了喉咙闷声回答:“是。”他又看我一会,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严重带着厌恶,心中不由窃喜,看来今天这“妆”应该是没问题了。没想到,他扭头对旁边的嬷嬷道:“嗯,长得是寒碜了点儿,入不了主子们的眼,不过……送进洗衣局当个粗使丫头应该没什么问题!”

  “轰——”我的头一阵旋晕——怎么会这样?

第16章:入宫(二)

第16章:入宫(二)

  回家已经三天了,我还处在恍恍惚惚中,不明白也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个“大馅饼”就砸到我头上了?后来才得知,那天去我们那里的老太监叫做“王公公”。我和二哥不由面面相觑,原来那天被我差点踢得断子绝孙的“癞蛤蟆”就是这个王公公的干儿子。我呕得都快吐血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逞强,说不定也不至于结下这么大的梁子。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不单是我,梓雅也被选上了。我原来都没留意过,原来梓雅的家世要比我们好上很多,阿玛竟然是个尚书。这次选秀,她当时就被留了牌子。所以这几天大哥虽然没有说话,脸色却看得出极度难过。我看他这样隐忍着,心疼极了。

  自从我回来以后,家里的气氛就阴沉极了。大哥就不必说,连二哥都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个性,学着大哥阴沉着脸,只是对我的时候才勉强露出笑容,只是他的演技实在不高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玛和额娘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额娘。我听见那夜的话,知道她心里又多难受,可她却偏偏不对我说什么,只是整天埋着头,一件一件帮我制备进宫的东西,看着她寂寥的身影,我的心说不出的心酸。

  甚至就连“饭桶”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竟然安静地坐着,连他最喜欢的杏仁也不吃了。看着他这样,我更加悲伤。

  虽然不愿意,进宫的日子还是到了。

  头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吃团圆饭。饭桌上的气氛闷得要命,二哥便又和以前一样插科打诨,想逗我们开心。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心里一阵心酸——从今以后,我可能很难见到这个从小背着抱着,给我讲笑话、给我买糖人,万般呵护我长大的二哥了,不由得红了眼眶。二哥见把我“逗哭了”,急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一捶桌子,冲了出去。我更是忍不住,倒在额娘怀里哭了起来。这一哭就不可收拾,最后抽噎着,在额娘的怀里睡过去了。

  夜里,我醒过来,发现额娘坐在我的床边,正愣愣地看着我,神情竟有些苍老。我赶紧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着?”

  额娘伸手拢了拢我的头发:“傻丫头,额娘怎么睡得着?额娘好后悔,若知道如此,当初就给让你阿玛托人使些钱,有人在里头照应着恐怕就会出这等事了。再或者,干脆就留了牌子,起码也是半个主子,好过进宫当奴才。”

  我听额娘这么说,又是一阵心酸,强忍了,拉了她的手,紧紧握住:“额娘,别这么说,这只怕是命中注定,由不得咱们。您和阿玛,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后悔了。”我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轻松的口吻,接着说道:“再说,当宫女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熬几年就可以回来啊,虽然时间长了点,总可以一家团聚,有个盼头不是?总好过一辈子失去自由被关在宫里头。而且不是经常有万岁爷开恩,恩准宫女提前出宫的例子吗?额娘,您就别操心了。您的光儿这么天生丽质、冰雪聪明、人见人爱的,肯定不会受苦的!您可得把身子养得壮壮的,等着光儿回来!”

  额娘听我这么说,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从旁边拿出了一个鼓鼓的小包袱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好些东西。“光儿,这些是娘这些年留下来的一点体己,宫里不比家里,没人照应,虽然你阿玛托了人,却未必借得上力,还是银子更把握些。记得,应急的时候用。这是额娘最近赶制的棉袄。宫里头也是有的,却比不得家里头的暖和。虽然现在离冬天还远,可到时候额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托人送进去,先给你带着吧。还有,”她拿出一张纸、一个白净的瓷瓶、一个香囊和一个景泰蓝的小匣子,神色郑重地对我说道,“光儿,这个你可得仔细了。记得你上次从红螺寺带回来的药方子吗?那次你病了,就是用这个治好的。这纸是你大哥誊的药方子,这匣子里是咱们做好的药,你定要装在这香囊里随身带着,若是犯了病,就着这瓶子里的药水服了。事情突然,这药也难做,只剩上次留下的这许多,你先带进去,等新的做得了,你阿玛再找机会托人送给你。”我握着瓷瓶,手心里有额娘的温度。

  “光儿,额娘总觉得你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教你,可教额娘如何放心啊!”‘

  “额娘,光儿可以照顾自己,您千万别担心,若是病了,光儿在宫里头更不安心。”

  “进宫就全靠你自己了。”额娘从床边拉过外衣,批在我的肩上,“来,跟额娘来。”说着便拉我起来。

  我随她走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只见阿玛和大哥、二哥正站在哪里等着,靠近树根的地方有个大洞。我走过去,往洞里头一望,——里面是好几坛坛酒。

  额娘低声说:“光儿,你外祖母本是汉人,祖居浙江,后来被你外祖父带回京里。这是咱们江南的老规矩,生女孩就埋几坛黄酒,等长大了,出嫁了,再取出来喝。今儿也算是‘出嫁’吧,咱们先拿出一坛子,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取一坛子,等你真正出嫁……咱们再……取……一坛……”说到最后,额娘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阿玛、大哥、二哥也红着眼圈。

  这一夜,我这一世生平第一次喝黄酒;这一夜,我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第17章:入宫(三)

第17章:入宫(三)

  第二天,我酒还没完全醒,迷迷糊糊地坐着车就入了宫。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已经入了夏。

  我被分配在洗衣局。这里可以说是宫里最苦也是最没前途的地方了。整天都有堆成山的衣服,做不完的工作,而且根本甭想上演“麻雀变凤凰”的戏码。当然也有人“贼心不死”,因为据说这康熙爷身边可有一位辛者库出身的良妃娘娘,还生下了贤名在外的八阿哥。想想吧,辛者库的罪籍都能飞上枝头,这洗衣局怎么不能?

  我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最初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努力努力再努力,做满年限就回家。可是,我今年才十四,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啊!而且自从来到这里,我总是被分配到最累的工作,常常干到半夜也干不完。和我同来的宫女犯了错,因为“没有经验”,往往能网开一面,可我就得受罚,有时候连那些早几年进来的“大姐”“大妈”都看不过眼,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背地里偷偷问我,可是得罪了哪个姑姑、嬷嬷,我心里是有底的,恐怕是那个李公公。

  这天夜里,又被罚,在院子里洗衣服。虽然是夏天,井水还是扎骨头地冷,我原来精心保养了十几年,白白嫩嫩的小手,现在已经变得红肿脱皮,若是让额娘看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可是怎么办呢?总不能活活愁死啊,苦中作乐吧。“洗刷刷,洗刷刷……”我用很小的声音哼着这首原来极为不耻的歌,现在倒是非常应景。

  “有人吗?”院门外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看门的嬷嬷打着哈欠走出来开了门。月色不明,看不清来了什么人,但声音确实挺清楚,尖尖的,应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怨气和有些高高在上的轻狂劲儿:“快,赶紧洗了!”

  嬷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儿,没被这么黄毛丫头唬住,看也没看:“都什么时候了,明天再送来吧。”

  “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可是咱们德妃娘娘的衣裳,你也敢拦?告诉你,这件衣裳可是今儿万岁爷特意赐给德妃娘娘的,明儿娘娘陪万岁爷看戏要穿的!娘娘命我拿来交给你们,明儿一早就得准备好了,否则,误了万岁爷的雅兴,小心你脖子上头吃饭的家伙!”嚯,还真够猖狂的,我心里嘀咕着,看来还真是“狗仗人势”,奴才仗着主子的威势,有时候可比有些个真正的主子还厉害呢。

  那嬷嬷一听是德妃娘娘,立时就清醒了,诚惶诚恐地陪着不是,接了过来。那小丫头又是没好气地嘱咐了半天。待她走了,嬷嬷一边关门一边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主子们都没这么狂,还真以为在德妃娘娘身边就有机会见着万岁爷,能攀上高枝了?也不照照镜子!”回转过来,看见我还在洗衣服,便吩咐道:“苏重华,你去把负责‘永安宫’①的丫头叫起来!”嬷嬷一把将衣裳塞给我,打着哈欠又回房睡觉去了。我哪里敢怠慢,抱着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回房。

  这洗衣局虽然地位不高,却也是有规矩的。每个宫、每个殿都有专人负责,像我们这种刚入宫的小宫女,只能负责浆洗其他宫女的衣裳或是门帘、被单之类的,主子们的衣裳需得有年纪、有经验的大宫女或嬷嬷来打理。负责德妃娘娘永安宫的宫女是惠儿。

  惠儿本来相貌姣丽,出身也不错,父亲是个京里的小官,当年选秀入宫,一心巴望着她能光耀门楣。不想惠儿心高气傲,为人处世有些张狂,不知怎么的得罪了一位妃嫔,稀里糊涂就来了这洗衣局,而且一呆就是五年。但她却不甘心一辈子呆在这里,仍然总是做着鱼跃龙门的美梦,平日说话做事,俨然一副主子的派头,偏生又姓贾,其他人私下里都开玩笑,称她为“贾(假)贵人”。我自来了这洗衣局,她便没给过我好脸色,今天这大半夜扰她清梦,估计也是件苦差事。

  此时,惠儿在炕上睡得正香,我怕吵醒其他人,也不敢点灯,借着月光走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腿:“惠儿姑姑!”

  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却没醒。我又加重力道:“惠儿姑姑,醒醒!”她还是没动静。我下了决心,用力推了推她的身子:“姑姑!”

  这次她倒是朦朦胧胧睁开了眼,依稀看见是我,顿时怒了:“没计算的小蹄子,大半夜的作什么鬼!仔细剥了你的皮!”说完,竟一抬脚,向我踹过来。我也没提防,硬生生踹在的肚子上。“啊——”我低声惊呼,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的炕上。

  我龇着牙又不敢大声叫,只能按着肚子,揉着屁股爬起来,又凑到她床边:“姑姑,刚才永安宫里头来人,送来一件衣裳,说是明天赶着要,叫连夜洗出来,嬷嬷让我来叫你。”

  她已经又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听清没听清,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小蹄子,做什么叫我,你那两只爪子干什么的?”说完又睡去了。

  我抱着这袍子,左右为难,叫她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想想算了吧,一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外头还有一大盆“羊”等着我呢,也不差这一件,何苦讨这份苦吃?想到这里,心下有了算计,抱着衣裳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我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衣服。是件月牙白的缎子宫服,通体素净,只在襟口、袖口滚着素色的花边,底襟附近绣着一枝素梅略略着些颜色,布料、做工、绣工都是一流的。我一路寻找,果然在膝盖以上,大腿中间部分找到了大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血渍。可是我却犯了难:一来,我从来没洗过缎子,所以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洗,更不知道怎么除血渍。再来,洗完了我也不会熨烫。更重要的是,衣服上不仅有血渍,血渍旁边还有些微的脱丝。

  这可怎么好!我急得不行。忽然瞟见底襟上那枝寒梅,我忽然灵光一闪——衣裳是新的,不用洗也罢,只需看不出血渍和脱丝便好,这块血渍的位置和形状正合着这枝梅花,却好像被风吹起的落英一般,何不将错就错……

  想到这儿,我仔细打量起这枝梅花。这应该是江南的贡品,针法我从来没见过,幸而额娘懂得些江南的针法,所以也能看出些门道来。半晌,心里稍微有点谱,先在破布上试验了几次,终于弄明白了。

  我满心欢喜,兑了线,将损口用撑子撑好,开始绣了起来。多亏了额娘喜欢刺绣,家里的丝线也是从江南买回来的,或是比不上贡品,却也相差瞧不大出来。我不敢有一点马虎,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将沾上血迹的地方绣上了一朵飞舞的梅花,又将几处脱丝的地方密密地补好,再绣上一片片的花瓣,最后为了整体的和谐,在留白处也绣了几片。

  说起来容易,可这黑灯瞎火,只能借着月色,加上针法生疏,不敢轻易下手,这么几片小花,我倒绣了快一个时辰。拿起来抖一抖,效果不错,看不出是后添的。然后我又将衣裳挂起来,把稍微起皱的地方,掸湿了,吹干。忙活了不知多长时间,总算把这件宫服伺候完了,略一抬头,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第18章:入宫(四)

第18章:入宫(四)

  过了一会,有人来敲门,我猜是德妃娘娘派人来取宫服了,就赶紧折好,开门送出去。这次是个年纪大些的姑姑,态度比昨晚的小宫女温和许多。她一见我,似乎有点惊讶:“是你洗的?”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忐忑。她便微微一笑:“受累了。”

  待她取了衣服,我又重新回来同那堆衣山奋战。可或许是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又或许是缝补的工作太耗精力,我竟然稀里糊涂地靠在井边迷糊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巨响,将我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只见管事嬷嬷一脚踹在我洗衣服的盆子上,盆里的水激起老高,溅了我一头一脸。

  “下作的丫头,叫你洗衣裳你就在这里偷懒睡大觉!这些窗帘、被单昨天晚上洗到现在怎么还没洗完?皮紧了是不是?”管事嬷嬷叉着腰对我吼道。

  我被她这一惊,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抬起脚向我踹过来,正踢在胸口上。我禁不住这么重的力道,身子向后一栽,到了过去,头撞在井沿上,脑子“轰”的一声。我顾不得伤,勉强支撑着爬起来求饶:“嬷嬷息怒,重华不是故意偷懒,是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管事嬷嬷劈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还敢顶嘴!”

  旁边的姑姑、嬷嬷不忍看,又不敢言语,悄悄将脸别到一旁;那些和我同来的小女孩们,早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早上的,闹腾什么呢?”大家望去,只见一个大宫女走进了院子――正是早上来取衣服的姑姑。她进了院子,同管事嬷嬷打了招呼,扭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我,不由一愣,问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管事嬷嬷满脸赔笑:“绣茵姑娘,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小蹄……小丫头昨晚上的活没干完,还在这儿偷懒,我正在教训她呢,没想到姑娘来了,看脏了姑娘的眼。”说罢又扭头低声对我吼道:“还杵在这干什么?滚到一边去!等一会收拾你。”

  那名叫绣茵的姑姑听了,略一沉吟,开口道:“李嬷嬷,你们这院子的事儿,我本来不好插嘴,不过这小宫女的事儿,恐怕有些缘由嬷嬷不清楚。昨晚上德妃娘娘不小心将今儿要穿的宫服弄脏了,连夜送来洗,来的是翠儿,不大懂规矩,大概交给这个小宫女了。我今早来取的时候看她还在洗这些单子呢。我们德妃娘娘吩咐,让我来打赏这个小宫女,没想到却连累她受罚,这反倒成了我们娘娘的不是了。不过,这个小宫女没有尽本分,也是罚得有理。要不您看这么着,咱们也不赏了,您也别罚了,功过相抵,我回去也好向娘娘有个交待,成吗?哟,瞅瞅,说不插嘴又说了,该罚,我就是这么一说,这洗衣局的事儿全凭嬷嬷作主。不过,您好歹给我个话儿,我好回了德妃娘娘去。”这一番话明着说得客气、混和,暗地里却有着告诫的意思,滴水不漏,既照顾了管事嬷嬷的面子,又压着她不得不低头。

  “绣茵姑娘这是哪里话,德妃娘娘的吩咐,小的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听啊。既然绣茵姑娘发话了,今天就算这个小蹄子造化。”管事嬷嬷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驳绣茵的面子,只得恨恨地对我道。“快点,还不谢谢绣茵姑娘!”

  我赶紧磕了个头:“谢谢绣茵姑姑。”

  “起来吧,可别谢我,我可没那么大面子,还是咱们德妃娘娘和你们嬷嬷仁德,赶紧谢谢你们嬷嬷吧。”绣茵笑着对我说,转脸又对管事嬷嬷说道:“这孩子看起来瘦弱,怪可怜见的,在家也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哎……嬷嬷你们忙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我得先去回德妃娘娘了。”说罢便出了院子。

  管事嬷嬷恨恨瞪了我一眼:“今儿算便宜了你,仔细着,如果下次再犯,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我刚刚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去继续同那堆单子奋战。没留神,一个身影闪过来。“啪”!我被一个耳光抽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惠儿厉声怒道:“下作的小蹄子!真是个没脸的!德妃娘娘的衣裳也是你洗得的?放着自己的摊子不管,却净想着攀高枝儿,怎么着,你还想飞到永安宫里头伺候?做你的春秋大梦!”说着又上来给了我一脚。

  管事嬷嬷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劝”道:“惠儿,算了吧,人家现在可是有德妃娘娘撑腰。刚才绣茵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是忍忍吧。”

  惠儿冷笑一声:“嬷嬷,您可别拿绣茵吓唬我,刚才她只说是这没洗完单子的事情不罚了,可这僭越的罪过咱们还没论呢。德妃娘娘就是有吩咐,也得是我分内的事儿不是,什么时候轮得上她?不是我惠儿心眼小,好计较,万一有个闪失,我不得受带累?要是都这样,今儿德妃娘娘的衣服抢着洗,明儿宜妃娘娘的衣裳偷偷留下,咱们的规矩还要不要。嬷嬷,这洗衣局的规矩可是您握着的,您怎么说吧。”

  完了,惠儿这是故意找茬,分明是气我抢了她在德妃面前表现的机会。我赶紧开口解释:“姑姑息怒!不是重华有意不叫姑姑。只因昨夜姑姑睡得熟,叫了几次没叫醒,后来不敢打扰姑姑歇息,所以重华才自作主张。都是重华的错。”

  “哟,这可是我的不是了。怎么着,我不接德妃娘娘的活计是吧。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叫我怎么担得起哟!”惠儿不依不饶,“嬷嬷,这可是管教有方,攀起咱们的不是了。您要是再不管管,过两天,不一定就爬到您头上去了呢!”

  管事嬷嬷仍旧不冷不热地说道:“那怎么办呢,人家可有德妃娘娘撑腰。罢了罢了,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别带累了我。”说完转身回房了。我眼前一黑——这番话分明就是默许了让惠儿处置我,今天恐怕凶多吉少,躲不过去了。

  惠儿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想攀高枝,好啊。去,拿那个盆子打一盆水,到院子当间儿跪着举好,等盆里的水晒干了,你就可以回去干活了。”说完,也扭着水蛇腰走了。

  天哪,那打水的大木桶,光是一个桶本身的重量就已经不轻了,如果加上水,在举过头顶……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啊!但是没办法,我只有照着做了。虽然是夏天,但由于是早上,地还没被晒热,地气渗出来也很冰人。我跪在地面的石板上,膝盖生疼——这一个月跪的恐怕比我这十三年跪的都要多。头上的水桶有千钧重,汗水顺着脑门沿着鼻梁留下来,滴在青石板上,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以为自己肯定完了。

  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

第19章:知遇(一)

第19章:知遇(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绣茵又回来了,听她的声音,全然不似前两次的柔和,竟有一些厉色。

  嬷嬷迎了上去:“绣茵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哎,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这么一会子,怎么又闹出许多故事?”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绣茵也没多和她费话,只说道:“你们的事情暂且先放放,昨晚上洗的衣裳,德妃娘娘有话问她。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等回了话要打要罚由着你们。”

  一路上绣茵并没有说话,我只跟在她后头“飘”到了德妃的寝宫——永安宫外。她进去通报,过了许久,门开了,绣茵从里面出来唤我:“进来吧。”表情却很严肃。刚要领我进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咱们娘娘仁德,却最讨厌说谎,小心着点儿,有什么事情照实说。”

  我低着头,眼睛看着她的脚后跟,进了门。她停住柔声说:“娘娘,那个小宫女带来了。”我赶紧跪下磕了个头:“奴才苏重华叩见德妃娘娘。”

  前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柔和的声音:“起来回话吧。”不知怎么的,这声音竟使我想起了额娘,眼睛有点酸酸的。

  “娘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身旁的绣茵开口对我说。“昨晚上送去的宫服可是你浆洗的?”

  “回德妃娘娘,正是奴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绣茵忽然厉声说道。我下了一跳,双腿一软,竟然又跪下了:“奴婢僭越本分,私自浆洗德妃娘娘宫服,奴婢知罪!”

  “绣茵,别吓着她了,还是个孩子。起来吧。”鼻子又是一酸。“那块血渍你可洗了?”我一听,又跪下了,可怜的我的膝盖,想必此刻早已伤痕累累了。“回德妃娘娘,奴婢未曾浆洗。”

  “大胆,竟然违抗德妃娘娘懿旨,蒙蔽娘娘,该当何罪!”绣茵又开口斥责。我正奇怪她何以如此严词相逼,她却话锋一转:“你蒙蔽娘娘,有何居心,还不从实招来!”

  “回禀娘娘,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奴婢是进宫才一个月的婢女,不负责娘娘的衣物,更不知道如何浆洗这锦缎上的血渍。况且这宫服的素缎是珍贵之物,奴婢是在不敢贸然行事。即便洗干净了,这宫服也需熨烫之后方可穿着,奴婢粗手笨脚,唯恐耽误了娘娘的时辰,所以未敢浆洗。”

  “那这上头的梅花和花瓣可是你绣的?”德妃娘娘又问。

  “回德妃娘娘,正是奴婢。奴婢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请娘娘降罪。”我连忙磕头请罪。

  “起来吧。欺瞒本宫本应降你的罪,但念在你年纪尚小,这份急智也属难得,处置也算得当,没有耽误本宫的大事,也就既往不咎了。不过,这宫服出自江南织造,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极品,上面的绣工必定是出自名匠手笔,你从哪里学来的?”

  “回禀娘娘,奴婢并未学习过这种针法,但奴婢以为需用同样的针法织补方能浑然一体,不着痕迹,因此妄自揣摩、效仿了。”

  听了我的回答,德妃似乎非常意外。“你自己揣摩出来的?这倒奇了。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娘娘,奴婢今年十四了。”

  “十四,一个孩子竟有这样的本事,也算是难得了。听你方才回话,也是读过书的?”

  “回娘娘,奴婢儿时曾同兄长一同在家塾里读过两年,后来便荒废了。”

  “哦?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抬起头,上面一位华贵的妇人抱着一只肥硕的花猫端然而坐。大约四十多岁,端庄温婉,风韵翩然,看得出,保养得极好,同额娘那种略带江南女子风情的婉约比起来,大气很多。

  “长得倒也清秀端正,怎么派到洗衣局去了?”

  没等我回答,绣茵却先开了口:“回娘娘,苏哈塔重华本是本届参选秀女,被撂了牌子,正好宫中宫女不足,万岁爷和娘娘特准内务府从撂牌子的秀女中挑选一部分充作宫女,想是那个时候洗衣局缺人,就留下了。”

  “这件差事你也算做得不错,大半夜的又是琢磨又是手工,想是得费一番功夫呢。来人,看赏。”另一个宫女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上面用布蒙着,看不清什么东西。

  “谢娘娘赏赐!”我又急忙跪倒,双手举过头顶去接,可是由于刚才被罚得时间太长,手抖个不停,那盘子里得东西竟然发出轻微得碰撞声。

第20章:知遇(二)

第20章:知遇(二)

  “瞧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吓成这个样儿,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德妃并不知道我受罚的事情,还当是我激动、紧张过度呢。

  “娘娘,刚才我去的时候见这小宫女正在受罚,举着水桶在当院里跪着,想是伤着了。”绣茵又开口道。此时我已了然——她正在帮我,不露痕迹地。我不由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感激和敬佩之情。

  “受罚?受什么罚?”

  我本来可以“哭诉”一番,不过这并不算明智的做法。多年的社会经验让我明白,如果你不能确保脱离那个人的“魔掌”,最好不要对别人控诉他(她)的罪行。德妃只是赏了我,即便替我做主,申斥了嬷嬷和惠儿,我回去以后却必定成为她们的出气筒,只恐怕比现在的境况更糟。

  “回禀娘娘,因为奴婢僭越,未经允许私自浆洗娘娘的衣物,坏了洗衣局的规矩,所以嬷嬷正在罚我。奴婢入宫不久,宫里的规矩还未能悉数了解,此次确属奴婢之责,奴婢知错,望娘娘开恩。

  “倒是为了这件衣裳受苦了,哎,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见的。这么个伶俐的丫头,留在洗衣局倒是有些屈才了。”德妃娘娘替我抱委屈。

  “前两天儿您不是还说我们总往您这儿跑,这永安宫人手不够吗?若您中意这小丫头,索性留下来伺候算了。”

  忽然左手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方才我太紧张,根本没敢往两头看,现在听到男人的声音,而且有些熟悉,不由得好奇地瞄了一眼。这一瞄不要紧,我不由惊讶地愣住了——怎么是他?

  我无论如何不能想到,坐在德妃身旁的青年男子居然就是去年在红螺寺和茶楼前“救”了我两次的人。我想我当时定是见了鬼的神情。不过好在我够冷静,很快垂下头,将惊讶的神色掩住。

  奇怪的是,那人分明看到了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陌生人一般。我本来想开口,转念一想,此人既然能坐在德妃身旁,恐怕是阿哥一级的人物,此时我这个小小的宫女若是贸然开口,这“攀高枝”的嫌疑就更明显了,何苦惹这个祸端呢。

  德妃温柔地笑了:“胤祥,就你主意多!那天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倒是记在心上。我这永安宫再缺人手哪里就短了你十三阿哥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永安宫刻薄了你呢。真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胤祥?十三阿哥?对于清朝的几个皇帝还是清楚的,康熙乾隆不必说,顺治和董鄂妃,雍正和吕四娘,都是寻常见的戏码,不过对其他的阿哥了解却有限。虽说对这九子夺嫡也约略能了解个大概,比如胤祥和雍正是一伙的,还有一伙是……好像是八阿哥吧……再来就是那个什么遗诏里“十”改“于”的公案官司,不过都是只言片语,穿不起来,也没有兴趣。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啊,清宫大戏那么火,我却忙着打工从来没看过。当时怎么就没多留心呢?不过应该没关系,把握大方向就好,反正下一个皇帝是四阿哥,这个没错。

  “得,算我没说。您看看,我不过随口说说,怎么又让您摘出这么大个不是来?您要是不待见她,就打发她回去,再跟皇阿玛说,挑几个好的。”这份戏谑劲儿倒是没改,还那么一副没正经的样子。

  “你这孩子,就贫嘴。不过今年宫里头的人增加了,我这里的活儿也多了,还真缺些个人手。这孩子模样讨巧,有个伶俐劲儿,又念过书,说话也利索,看起来是个乖巧、懂规矩的丫头,手工也不错,留在洗衣局了确实可惜了。既然十三提了,那就留下来伺候吧。绣茵,带她回去,跟她们管事的嬷嬷知会一声,就说这个丫头我收了。”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那边胤祥提醒我。

  我连忙跪下谢恩,接着便随绣茵出去了。等出了永安宫的门,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对绣茵说道:“多谢绣茵姑姑。”绣茵却淡淡地说道:“谢我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造化,德妃娘娘的恩典。”我心里对她的钦敬之情又多了几分。

  正走在半路上,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丫头,站住!”回头一看,正是胤祥。我急忙下拜:“奴婢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吉祥。”绣茵也福了福,却径自走到一旁站下了。

  胤祥走到我跟前,笑着说:“怎么猫爪子收起来了?做什么学人家贤良淑德,也都快不认得你了。去年当街打架的劲头上哪去了?”

  听了他这话我有些气恼了,嘴里却恭敬:“奴婢身份低微,禁不起十三爷的玩笑,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啊!”

  “瞧,我说不是,忍不住了吧,同你开玩笑呢,怎么又把爪子尖儿露出来了?对了,你明明叫重华,怎么上次在红螺寺说叫‘光儿’?难不成是故意骗爷的?”

  “那是奴婢的乳名。”

  “那件衣服真是你补的?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有这等本事呢,爷以为你除了骑马、打仗,就不会别的了呢。”

  听他这一口一个“小丫头”,我不禁更加气恼了,竟然口没遮拦道:“十三爷怎么这样闲?大晌午的就同我这小宫女混日子?怎么没有差办吗?”

  “你看你,怎么恼了?行了,不同你玩笑了。对了,你二哥叫苏泰礼吧,他现在是我的护卫,昨儿他还托我打听你呢。可巧了,今日竟遇见了,你还调到了德妃娘娘这儿,看来以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他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你有没有话儿带给他?”

  二哥?侍卫?怎么会这么巧?看来二哥最近也长进了。我想了想对他说:“烦劳十三爷转告二哥,重华一切都好,请他们不要挂念。阿玛、额娘注意身体,近日风大,额娘睡觉时需关好窗子才是。大哥……保重,切莫过于伤心。”说着说着又开始心酸了。

  “好,爷会告诉他。爷也有正经事要办,你赶紧去吧。”说着他便径直走了。只是路过我身边时,他稍稍低下头,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丫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然后便扬场而去。只留下我愣在当场。

  胤祥走了,我却见绣茵仍然站在那里,不由有些“心虚”,赶紧走过去“解释”:“姑姑,我和……”没想到她却摆了摆手,对我说道:“刚才的事情我并没看见,你也不需说什么,这宫里头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该听该看的,也不能随便乱说,你以后也得记着些。不过姑姑有句话需得提点你一下,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越不过那道线去。真要是命好,登了天,那是造化;但若是存了非分的心思,只怕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好了,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收拾吧。”

  我心里头、口里头都称了句“是”,跟着她回了洗衣局。

第21章:知遇(三)

第21章:知遇(三)

  自那日因祸得福,搬来这永安宫已经有十多日了。

  我是刚来的,是地位最低的小丫头,所有人都能支使我,所以很多人都常常把自己手里的粗活丢给我,自己去偷懒。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社会本来就这样子,何况是在皇宫,我也并不怪她们,只是低头做好自己分里分外的事情。虽然日子也不轻省,却比洗衣局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的事情绣茵看在眼里,却并不说什么,偶尔撞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自从那日她在德妃面前“帮”了我,我便大略了解了她的心性,这也是她为了我好,所以更将她当个亲人看。只是绣茵外面温和,心里却好似有扇门关着,不容易亲近。我们俩的关系就维持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

  而胤祥呢,他倒是常常来,可我是外面的粗使丫头,根本进不了门,所以最多只能在外面听见声音,却见不了面。我其实很希望能有机会跟他打听一下二哥和家里头的情况,但又担心如此一来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就尽量躲开了。

  最让我头疼的是皮肤问题。原来在家里,我也算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到了这儿一下凤凰变乌鸦,整天忙的灰头土脸,加上气候的原因,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还轻嫩的肌肤竟然如此暗沉,还有手,因为在洗衣局待了一个多月,手泡得又粗又红,都起皮了。

  这后宫里都是女人,别的没有,护肤品是有的。宫里头的嫔妃都是靠这张脸,外加一个肚子,宫女们也都巴望着靠着脸蛋飞黄腾达,自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只可惜,那些都不是我这个小宫女用得起的。

  怎么办?幸亏欣欣是个超级的好奇宝宝,创造力超强,她爸爸又是中医,得天独厚,总拉着我鼓捣些稀奇古怪的偏方,没想到,回到这个时代,这些还真拍上用场了。

  我先利用端茶倒水、点菜传膳混熟了御膳房,巴结了各处的大师傅、老嬷嬷们,哄得他们都拿我当个宝贝似的。然后,撒着娇跟他们讨些边角料来使。什么米饭团子、黄酒底子、发了芽的土豆、扔掉的黄瓜……统统被派上了用场。我还收了各主子喝剩下的茶叶做眼膜,或是晾干了,缝成枕头、香囊,连鞋垫里也加一层,弄得身上一股子茶香味。

  起先那些大丫头见我如此,撇着嘴笑我这乡下丫头。过了一阵子瞧见效果,都纷纷向我这里讨方子。我便根据她们各人的肌肤,帮她们制定“美容计划”,效果显著,我的日子也明显好过多了。绣茵见了只是笑笑,却不曾同她们一样,我知道她的心性,也没有主动献宝。只是有一次她站在大太阳地里等德妃娘娘,将皮肤晒伤了,我帮她用黄瓜、丝瓜、苦瓜榨了汁,治好了,她才笑着说:“先前还以为是个卖野药的,却原来也是个女华陀啊!今儿算是见识了。”

  转眼间,已到了秋天,照例举行木兰秋狝.今年是康熙爷头一年在木兰围场设了总管,秋狝的规模也格外的气派,除了大臣、亲王、阿哥们,宫里头很多嫔妃伴驾随行,德妃娘娘自然也在其中。绣茵是大宫女,负责打理娘娘日常事务,自然跟着去了,而我们这些小丫头还轮不上,只能乖乖呆在宫里头。

  翠儿她们整日发牢骚,说是木兰秋狝多么多么壮观,阿哥、王爷、贝勒们多么多么英姿神武,天天托着腮帮子幻想着那些“香艳诱人”的场面……说穿了就是打算去寻个“淘金”的机会,指不定被哪个主子看上了,也就脱离苦海飞上枝头了。

  我有点可怜她们,她们不明白,无论她们如何努力,终究也只能是男人附属品中的一个。幸运一些的,还能算个“玩物”,悲惨点儿的,连个“玩物”都轮不上,只能算个不起眼的“摆设”罢了。况且依她们的身份,庶福晋也未必,恐怕也只能是个侍妾甚至通房丫头。不过,这是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我不能在这里妄加评论。在她们看来,我们这种“男女平等”的思想恐怕是离经叛道的,或许她们还会可怜现代为了生计打拼的职业女性呢。

  大约两个多月的时间,德妃娘娘不在宫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德妃娘娘和姑姑们不在,我们这些小丫头着实享受了好些个清闲的日子。但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假之后,永安宫又恢复了原来的繁忙和热闹,加上秋狝期间娘娘不在宫中,积压了许多事情,我们的工作更重了。

  娘娘回来的第三天,绣茵忽然来传我。

  一进门,迅速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就看见德妃正坐在当间,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三个人。正逗得德妃捂着嘴笑的可不就是那个没正经的十三,旁边的我不认识,看起来更年轻些,眉宇间和德妃有些相似应该是十四阿哥,对面坐的应该是传说中的四阿哥,后来的雍正爷。我不由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的心咯噔一下子――那鹰隼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我,神情中也有些讶异。这不是上次茶馆事件关键时刻出来解围的那位?是了,当时胤祥叫他“四哥”,我却忘了。唉,这样凌厉的眼神,我平生仅见。乖乖,难怪那么多大臣都怕他,这样的目光,不怒自威,连我这样没做什么亏心事的人见了也背后冒凉风,若是那些贪官污吏见了,还不得腿肚子转筋啊!

  脑子是在飞快的转,身子可不能怠慢,我行了个单腿安,不深不浅,口中称道:“奴婢给德妃娘娘、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请安。”

  德妃瞧了瞧我,问道:“你就是叫苏重华的小宫女?好像不在屋里头当值吧。”一旁绣茵轻声道:“娘娘忘了,这就是那日在娘娘宫服上头绣花,让娘娘留下来的洗衣局的小宫女啊。”德妃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怪不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呢。听绣茵说,那个用黄瓜、丝瓜什么治晒伤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我一听,心下明白了八九分,恐怕是德妃在那大草场上晒伤了,绣茵用那个法子帮她治了。我随口编了个谎,说是奶嬷嬷的土法。

  “哦,听着到新鲜,不过确实有些效用。今儿连老四、老十四都说我这颜色好多了。偏就这个老十三没瞧出来。”

  “您看您,怎么又编排我的不是?在十三眼里,您什么时候都是国色天香、光彩照人!”

  “啧啧,瞧你这张嘴,真让人气也不是,疼也不是。十三,这么大的人了,也没个正经的,不怕下人笑话。”胤祥这番话自然哄得德妃开心得很。我忽然想起胤祥并不是德妃的亲儿子,两人的敢情却像亲母子一般,又想起额娘对梓雅,心里头不由生出许多感慨。

第22章:知遇(四)

第22章:知遇(四)

  德妃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那天见你的手工,就看得出是个精细乖巧的人儿,今天又出了这么个方子,倒是有趣,还有别的没有?说来听听?”

  我略一沉吟,开口回道:“回娘娘,这黄瓜、丝瓜、苦瓜最好的是捣成泥敷在脸上,效用更好,只是奴婢们受不起这个福气,只用汁水罢了。除了这个,番柿①去皮、捣成泥加入蜜糖、绿豆粉,敷面,效果更好。如果能将芦荟熬成汁加入,就更好了。配上核桃糊内服,效力加倍呢。”我本来觉得白芷、茯苓这样的药材加进去可能效果更好,可是没试过。

  德妃娘娘和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番柿?就是摆在御花园里头的那个红果子?还有这样的功效?今儿倒是头一回听说了。老四、老十三、老十四,你们见天在外头跑,见多识广的,可曾听说过?”

  他们只盯着我,摇了摇头:“我也是头一次听到呢。”

  “不光是用来敷面,还很好吃呢!”我有些“得意忘形”

  “吃?这丫头也真敢想,那红果子看着是鲜亮,可从来就没人吃过啊,敷面还可以,吃,就免了吧。”说着发出轻柔的笑声。

  我脸一红,想想,在这里确实没见过“西红柿炒鸡蛋”这么大众的菜。

  “这丫头有些鬼道,就别在外头呆着,进屋里头伺候吧。原是想先让绣茵教教你规矩,然后调派你去管理针线之类的事儿,今儿看起来,也是委屈了,往后就跟着绣茵打理这屋里的琐事吧。”女人果然“爱面子”,这一招屡试不爽,在家里哄得额娘有求必应,在外头哄得翠儿她们都对我另眼相看,现在又哄得德妃心花怒放,我还真得感谢欣欣当年的“悉心栽培”呢。

  我赶紧谢恩,退到一旁。

  “怎么样?我的眼光没错吧。要不是我,您能得着这么一个伶俐有趣的丫头?娘娘怎么赏我?”那边胤祥又开始“蜜糖攻势”。

  “让我想想,”德妃娘娘故作沉思,“等你哪天随你皇阿玛出巡让毒日头晒伤了,我让这丫头亲自给你敷脸可好?一来是我赏你的,二来也算谢谢你这知遇之恩。”说罢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就连号称铁面阿哥的胤禛居然也眉眼含笑,目光温暖了许多。胤祥笑着摸摸脸:“娘娘也忒小气,咱这皮糙肉厚的,可不敢劳动人家动手,只怕娘娘赏完了,这脸就得叫皇阿玛罚去唱戏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我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德妃娘娘要留儿子吃饭,四阿哥和胤祥说是要去办差,只有十四阿哥胤祯留下陪德妃。我私下里知道胤祯是康熙二十七年生人,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和二哥同年。德妃娘娘命我去传膳,我便离开了永安宫,去了御膳房。

  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丫头,等等。”我一回身,是胤祥快步走来,身后跟着踱着方步的四阿哥。我急忙停下,请了安,等着他说话。

  “丫头,怎么没听你二哥说你有这个本事?上次居然还会刺绣,吓了爷一跳,今儿又开了眼了。你还有什么是爷没见过的?第一次见还以为你是个野猴子,原来……是个聪明乖巧的小猴子。”

  他见我有些恼了,便收起玩笑的神情,同我讲起家中的事情。家里人听说我受了提拔,跟了德妃娘娘,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二哥继续跟着胤祥当护卫,从语气中可以看出,他很器重二哥,想想两个人的脾气确实应该是一路人。我只是有些担心,这样两个大孩子在一起,会不会混闹出什么事情来。

  最后,他同我说:“你二哥让我告诉你,你们家的饭桶也挺好。你二哥还真是怪,好端端怎么提起饭桶了?那水桶打不打紧?”我只是笑,没同他解释。道了谢,说了两句话托他传给二哥,便要走。

  他却忽然叫住我:“丫头,上次你说请爷吃饭,什么时候兑现?”

  我一愣,怎么又提起来了?忽然远远地站着的四阿哥走过来,听见他的话,竟然开口说道:“老十三,真的这么缺嘴?怎么跟个小丫头讨饭吃?若是传到皇阿玛耳中,还当我这个作哥哥的亏待你呢。”我猜应该是玩笑话,但听他严肃的语气却不大像。这位将来的雍正爷出了名的高深莫测,我还是别“妄测圣意”了。

  胤祥倒是不以为意,还是大大咧咧地说道:“四哥,不是咱小气,实在是这丫头欠着不还。茶馆儿的事情就不提了,上次她被调派到永安宫又欠了情,这次,就是刚才,听娘娘说了吧,着她给我敷脸。哎这么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是替她合计,还一样是一样,省得堆到一起,还不起了。

  我心里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是什么歪理,亏他想得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公公来通报,万岁爷宣四阿哥、十三阿哥见驾,他俩便匆匆走了。我也急着往御膳房通传去了。

  ①即为西红柿。是明代时传入中国的。很长时间作为观赏性植物。成书于1621年的《群芳谱》载:“番柿,一名六月柿,茎如蒿,高四五尺,叶如艾,花似榴,一枝结五实或三四实,一数二三十实。缚作架,最堪观。来自西番,故名。”直到清代末年,人们开始才开始食用西红柿。

第23章:谈欢(一)

第23章:谈欢(一)

  我在这永安宫终于立住了脚。以前我是泥菩萨过江,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他的事,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了,便想起了梓雅,不知她如今可好。我央求绣茵帮忙打听,后来知道梓雅仍然留在储秀宫里,未被加封。

  既是做了奴才,便要做好,要讨主子欢心。我毕竟是也是在夜店工作过的人,虽然只是伴舞、伴唱,却也见过风月场的阵势,自然知道投其所好,忌其所恶是第一要务。于是自打进了永安宫的第一天便开始竖起耳朵留心这些主子们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我并不想攀高枝,踩在人上头,但洗衣局的经历却让我深深知道,不能让人踩在下头。

  很快入冬了。伺候德妃已经有一段时候了,事情虽多,却不是什么体力活,多是些精细的工作,这个我倒是很在行,所以轻松很多。由于德妃对我以前刺绣的手艺记忆很深,所以我便常常帮着做些针线的活计,虽然绣工比不上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姑、嬷嬷,但我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每每惹得她们啧啧称奇。到后来,许多宫女都来向我讨荷包呢。

  不过我每日里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照顾德妃的起居。最开始只是些简单的工作以及“美容护理”的事宜,渐渐的,我便升级成为德妃的“专职造型师”兼美容顾问,从头到脚的护理工作和服饰搭配几乎都是我一手包办呢。

  胤祥、胤祯常常来,每次来都蹭吃蹭喝,四爷倒是因为常常办差,所以不得空,不能常来。对于我们这些小宫女来说,十三爷、十四爷来了又热闹、又逗趣,自然十分喜欢,至于四爷,来了也是冷着一张脸,搞的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所以他不来倒是没人在意。

  这日赶得巧,难得来全了,可偏生德妃正在午睡。三个人不敢打搅,就都到偏厅坐下了。绣茵在里头伺候德妃,我只得在外头伺候这几位爷。其实我倒想躲个清静,主要是阿哥,每次看到他浑身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让人浑身不自在;另外我虽然了解不多,却知道这未来的雍正皇帝是个出了名的抄家皇帝,砍人脑袋是不眨眼的,我可怕得罪了他将来脑袋搬家。不过差事派下来,就得做好,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上茶,我悄悄留到一边站好,却发现胤祥正在对我使眼色。这个家伙,真让人头疼。他是主子,自然百无禁忌,可我这个可怜的小奴才哪能受得起他这样的“媚眼”?只好装作没看见,幸而今天四爷在,其他的丫头不敢左顾右盼,所以没发现。

  “四哥,怎么你的杯子和咱们的不一样?”胤祯忽然喊了出来。大家循声望去,视线都集中在四爷手中半举着的杯子上。四爷本来正要喝茶,听见十四的喊声,便也停下来打量起手中的茶杯,随即转过头望望过来。我被四爷盯得又是一抖,赶紧上前一步回答:“回几位阿哥,因为茶不同,所以杯不同。”我真恨自己多此一举——干嘛那么多事,穷讲究什么!

  几个人都“哦”了一声,不约而同呷了一口。“好苦!”别人没反应,胤祥却叫了出来。于是他们又望着我。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无奈地解释道:“四爷用的是普洱茶,十四爷用的是龙井,十三爷……是药茶。”

  “药茶?”胤祥脱口而出,“本阿哥又没病,喝什么药茶?再说哪有什么药茶,你自己胡诌的吧!丫头,你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啊?”

  “奴婢可没说说十三爷病了,只是……”我看了看他的脸,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奴婢看得出近日十三爷哥上火,所以冲些药茶败败火。”其实,是胤祥脸上长了青春痘,只有浅浅的几颗,但在他那张“小白脸”上却十分扎眼,我便用了点菊花、金银花、人参花之类的,配上冰糖。想是冰糖还没溶,所以味道很苦。

  “上火?是上火,你怎么知道?你是大夫?”胤祥继续没完没了跟我纠缠。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不好发作:“爷脸上……脸上写着呢。”我略抬手朝他额头上指了指,他一愣,随即伸手一摸:“原来是这个啊,最近总是长这些火疙瘩,又红又痒,烦死人了。”说罢竟然伸手去抓。

  “别!”我想也没想,伸手去拦,扯住了他的衣袖:“别抓,会留疤的。”说完才发现,旁边那两位阿哥正盯着我抓着胤祥袖子的手。脸一红,赶紧松开了。胤祥倒是没感觉,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轻声笑了笑:“奴婢大哥、二哥都长过,奴婢自然晓得,还是奴婢给治好的呢。”

  胤祥一听,更好奇了:“怎么苏泰礼也长过?这小子爷没跟爷提过。哎丫头怎么个治法?”

  我又忍不住笑了笑:“少吃油腻,多吃青菜,少吃辣的,咸的。最好先找御医瞧瞧,开些个清心泄火的方子。然后呢,用黄芪、白芷、丹参、白茯苓、腥鱼草、芦荟这些个药材磨成粉,用黄酒调了贴在这些个痘痘上面,最好每天用黄花地丁[1]和绿豆煎了水和上蜂蜜喝,清火很好。十三爷这痘不厉害,应该几天便消了。”其实没有那么麻烦,我给大哥、二哥弄的时候,只用了蒲公英加绿豆败火,还有黄芪、白芷和腥鱼草就好了。反正他是阿哥,不怕麻烦,我就说得多一些,比较有效。

  听了我这番话,四爷没什么反应,胤祯毕竟年纪小,有点直了,盯着眼睛看着我,目光里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崇拜。倒是胤祥听了,直摇头:“烦死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做这些事情。要不,丫头,你弄吧,爷每天来这里涂好了,反正你在这边也是干这些事的,也不差我这一件了。前几次你还欠爷好几个人情呢,这次就当还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了也不能拒绝啊,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1]黄花地丁就是蒲公英

第24章:谈欢(二)

第24章:谈欢(二)

  “我喝的这是什么茶?”一直没有表情的四爷冷不丁开口,吓了我一跳。

  “回四爷,奴婢刚才看见有云南进贡来的普洱茶便给四爷沏了一壶。”我小心回答。

  “普洱茶……这茶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味道有些特别,怎么用这个?”

  我一惊,难道他不喜欢?这普洱茶是极好的茶叶,他怎么会不熟?我心里一面小心揣度着,嘴里一面小心应对着:“回四阿哥的话,奴婢只是看到御茶房有云南进贡来的茶砖,想是普洱茶。这茶对身体是极好的,而且……奴婢一直以为这普洱茶颇有佛缘,配得上四阿哥,就擅作主张用了这茶。为了配这茶,特意选了这陶杯,奴婢自作主张,四阿哥恕罪!”什么时候我苏重华沦落到这般溜须拍马编瞎话的地步了。

  “茶虽然有些特别,却是好茶,余香很浓,确实有股佛气。只是你怎么知道这是普洱茶?你以前喝过?本阿哥怎么不知道宫里头有这样的东西?”①

  我更惊讶了,他居然真的不知道。我总不能说这个东西在几百年后极为流行吧。赶紧随机应变,胡诌了个理由:“回四阿哥的话,奴婢以前去一座古庙进香,那里的老方丈送与奴婢吃的,这茶的名字也是他讲的。他还说,这茶很奇特。别的茶不能久存,这茶却越沉越香,恰似佛法,日久年深方可悟佛法无边。”我本来想说亲戚送的,随即想到二哥在他们身边,一问就漏馅了,就编了这么个借口,想必他也不会深问。

  果然,四爷没有再问,若有所思,胤祥却忍不住快嘴道:“是红螺寺?”我赶紧说:“回十三爷,不是红螺寺,是以前出游在深山里偶然发现的一座古刹,香火不盛却有些仙气。”胤祥听了也就没多问了。

  不料一旁的胤祯突然开口:“怪怪,你这小丫头怎么知道得比咱们这些成天在外头跑的阿哥们还多?我便罢了,四哥、十三哥都是经常随皇阿玛出游,替皇阿玛办差,走南闯北的人,怎么也比不过你?”

  我一听,暗叫一声不好,急忙答道:“十四爷言重了。并非重华知道得多,因为爷忙着万岁爷和天下的大事,这样的小事情怎么记得了?奴婢在家里头没事干,脑子里空空的,自然有什么都装进去了。”我也对自己这种拍马屁的行为感到不耻,在心理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胤祥脸上却是明目张胆地嘲笑。胤祯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可爱。

  “你这丫头,鬼道得很,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啥?怎么总让爷感到意外!”胤祥又喝了一口,“冰糖化了,却有点甜。对了,丫头,好像你们家‘饭桶’病了。你二哥这几天张罗找大夫呢。对了,‘饭桶’到底是啥?会生病定是个活物,莫非是人?”

  我一听他这话,心里急了:“是奴婢养的猴子。怎么样,严重吗?什么病?可能治好?”

  “猴子?”他们俱是一愣。“丫头,你也真怪,怎么养个猴子玩,以后打算没饭吃去耍猴卖艺啊。哦,对了,莫非上次打架的时候说是去看耍猴的,就是为了这个?”胤祥又开始嘲笑我。四爷当时也在,虽然不如胤祥了解得清楚,却猜了个大概,胤祯就完全莫名其妙,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我们。

  “老话讲‘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奴婢喜欢养猴子。‘饭桶’病得厉害吗?”我一着急,语气竟然冲了起来,幸亏旁边没有别人,胤祥也不在乎。

  “听你二哥的话,想来没什么事,就是不喜欢吃东西,没精神。怎么起了‘饭桶’这么名字?笑死人了!”

  我听了他的话,哪有心情再理他,心里沉沉的。饭桶平时最爱吃东西,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因为我不见了的缘故。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了,它居然还这样,叫我怎么能不心酸?畜牲都如此,阿玛、额娘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虽然每次二哥都让胤祥报平安,可那些恐怕都是为了哄我安心说的,里头到底有多少真话,我心里也没底。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悲伤起来,胸口闷闷的,鼻子酸酸的。

  “丫头,本来就丑,现在鼻子、眼睛、嘴都皱到一块了,更丑了!”胤祥一见我这样,赶紧想办法逗我开心。“对了四哥、十四,前两天出去,瞧见一个新鲜事……”讲起笑话来。待讲完笑话,胤祯是笑得厉害,四爷也舒展了眉头,脸上出现笑意。说实话他的笑话我没听进去,也没听懂,但却知道他是真心想哄我开心,所以也捧场地跟着笑了。

  他一见我笑了,又来劲了:“丫头,你知道的也挺多,好些个都是爷没听说过的,你也来说一个,得爷没听说过的,如果听过了,你得受罚,如果没听过又逗趣爷给赏,若……”他斜眼看了看四爷“若让四爷笑出来,爷重重有赏!”

  我一听这话,只能答应,另外我也想知道未来得雍正爷、铁面阿哥的定力到底有多强。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既然十三爷出题了,奴婢只能作答。这个笑话是奴婢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奴婢不大懂,可别人笑得都厉害,几位阿哥若是听懂了,也说给奴婢听听,让奴婢也跟着乐乐。”说罢,清了清喉咙开始了:

  ①普洱茶在清朝很有名,但到了雍正七年才在云南设立专门的贸易区,所以本文假设这里胤禛并不认识普洱茶,是通过重华才知道的。这一点在后文也有交待。

第25章:谈欢(三)

第25章:谈欢(三)

  “话说这老张和老侯是顶要好的朋友,但二人从未见过对方的妻室。这一天,老张恰好路过侯家,心想:路经好友家门而不入,非礼也,何况多日不见,正有许多话要说。这样想着,脚步已经挪到了侯家。叩门三声,门吱扭一声打开半扇,一个少妇出现在老张面前。美,好美的夫人,瞬间,老张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个词充分描绘他眼前这个夫人的美。

  ‘先生,找谁?’这声音也好甜。

  老张赶紧收神道:“我是老侯的朋友,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一下。‘

  ‘噢,原来是贵客临门,先生您请进来坐。’老张连声谢谢,就被迎进厅堂内坐定。

  ‘我是老侯的内人,他出远门,再过些时候才能回来,先生您贵姓?’

  ‘噢噢,免贵姓张。’

  ‘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噢,是弓长张。’

  说话间,香喷喷的茶已端在老张面前。

  ‘张先生,您用膳了没有?’

  ‘噢噢,敝人已经用过膳了。’

  ‘张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好在我这下酒菜常备,炊具也很全……’

  话未说完,妇人已在厨房淘米切菜。老张阻拦一番,稍叙片刻,起身告辞。回家路上,老张心里十分艳羡,瞧瞧人家老婆,长得漂亮,还会接人待物,一口一个‘您请’,还知道什么是弓长张,什么是立早章,我家那个婆娘只知道什么是吃饭,人家老婆却知道什么使用膳!回到家里,老张一直闷闷不乐。在老婆不断的逼威和利诱下,老张壮胆将老侯老婆接待他的过程,一五一十得道了出来。

  ‘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老婆我在笨,这几句话总会说吧?等着瞧吧!你的朋友来咱家,我也要给你长个脸!’

  再说老侯回家后,得知老张来过,甚觉过意不去,决定次日回访老张。说来也巧,第二天,老张出远门不再家,开门的是老张老婆。

  ‘你找谁?’

  ‘大嫂,您好,我是老张朋友。拜见大嫂。’

  ‘他不在家,我是他的那口子,你进来坐吧!’

  老侯进了屋内,老张老婆抽身进了厨房。老侯刚坐下,一壶茶‘砰’的一声出现在桌面上。

  ‘谢谢大嫂。’

  ‘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弟姓侯。’老侯说。

  ‘是公猴,还是母猴?’“

  此时我偷眼看看他们三个,除了四爷,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句话,不由面露笑意,胤祯更是已

  经咧开了嘴。

  “‘大嫂您真风趣,是公猴,是公猴。’老侯点头个不停。”

  ‘骟(膳)了没有?’“

  听到这句话,胤祯胤祥放肆的大笑出声,正在喝茶的四爷也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喷了对面的胤祥一身,胤祥也没时间理会,仍是捂着肚子笑。我呢强忍住心头的笑意,装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继续说:

  “老侯愕然,勉强答道:”大嫂……您真会开玩笑。小弟还没有骟(膳)……‘

  ‘来到这儿就是家,就在这儿骟(膳)了吧!我这儿什么家伙都有,一会儿就完!’“

  这下子更不得了,胤祯笑翻在地,胤祥也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四爷,也忍不住摇着头笑起来。我这笑话是讲不下去了。不过没关系,效果已经达到了,我便一脸无辜地问道:

  “您几位笑什么啊?真的这样好笑?奴婢怎么不觉得?几位阿哥,谁好心给奴婢解释一下啊!”

  他们笑得更厉害了,胤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对我猛摆:“你……你……哎哟,丫……头,别……别……我……我……”半天也说不出句囫囵话。

  正在这时,门帘子一挑,绣茵走了进来,请了安:“奴婢绣茵给几位阿哥请安。娘娘已经起了,请各位阿哥到正厅去准备用膳。”

  本来三个人见绣茵来了,料想德妃已经起床,都忍着笑,憋得脸通红,这下又听见“用膳”二字,重新掀起了新一轮的狂潮,一发不可收拾。绣茵不明所以,却不知道为何,竟似瞪了我一眼,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心下狐疑。

  正在这时,门帘又一挑,德妃走了进来:“你们兄弟几个难得来的齐全,怎么来了就窝在这里头说悄悄话,这么有声有色的,笑成这个样子,让人睡不安生。”

  我一惊,坏了,若是让德妃听见我讲的笑话,可怎么得了!正在暗自着急,却听得胤祥在一旁接话:“不……不是,我……讲了个……笑……笑话,我们……”

  我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地望了一眼,他却仍是捂着肚子笑,没看我。

  德妃又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这老十三搞的鬼,说来听听,有什么新鲜的,说来我也跟着乐乐!”

  半晌,三个人镇静下来,胤祥哄着德妃:“您今儿是听不了了,我可是不能再讲一遍,不然就甭用……吃了。我们都饿了半天了,就等着您老人家醒过来了!”

  “敢情你们上我这来蹭饭吃啊,是不是太饿了,故意笑起来把我吵醒好把你们都给喂饱?”德妃抿着嘴笑,看得出心情大好。昨儿万岁爷来过,今儿这几个儿子来了个全合,可谓“双喜临门”了。

  说笑归说笑,大家起身向外走,我和绣茵在后头伺候着。走到门口胤祥忽地站住,正和我并排,也没看我,只是低声说:“猴儿,你胆子也忒大了,仅此一次,以后这笑话不得对任何人讲!听见了吗!”语气中竟然透着少有的认真,听起来还真有当阿哥的威严。

  我不由“嗯”了一声,却发现一旁的绣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着责备之意。我不由又是一愣。

第26章:夜遇(一)

第26章:夜遇(一)

  晚上德妃早早歇下了。这夜并不当值,我便先回去歇着了。

  白天太忙碌,加上伺候主子得加着一万分的小心,这会子静下来,忽然想起饭桶的事,所有的忧虑和伤心就一下子涌了上来,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索性穿好衣服,悄悄出去,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一下瑜伽,定定神,安安心。

  进宫也快小半年了,刚开始进洗衣局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后来到了德妃这里才又开始恢复练芭蕾、瑜伽。不过总不能明目张胆地练习啊,所以特别留心,终于让我找到这僻静的所在。

  没有瑜伽毯,好在路上铺了地毯,野将就了。我怕时间长了被人发现,只草草地做了一套,然后冥想了一会,便起身了。

  一抬头望见天上的一轮明月,已经快圆了,心中不由一酸,用力吸了吸气,忍住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忽然想起《大长今》里面闵上宫教连生对着月亮呼吸来吸取天地精华的场面,仿佛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却不知怎地突然闪现在我的脑子里。我一时兴起,便学着闵上宫的样子做了起来。几次深呼吸以后,忽然闵上宫那夸张的表情出现在脑海里,自己也觉得搞怪,一下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因为正好是在吸气,倒把自己呛到了。

  正在我咳嗽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旁闷闷的笑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望过去,十几步之外的阴影处似乎立着一个人。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么晚了,会是谁?我怯怯地问了一句:“谁?”

  那人不答,只慢慢向前走过来。出了黑影,借着月光,我的心又放下了,可脸上却着了火一样——不是别人,正是胤祥。他来了多长时间了?我怎么没发现?……他……他看到多少?

  胤祥走过来,身子似乎有些微微发抖,我知道,是他忍着笑,憋在胸口的缘故,脸上更热热辣辣的,幸而是晚上,应该看不出来。

  “猴儿,你也真厉害,想想爷也是身经百战,见过大事面的,怎么你每次总能有法子把爷吓得不轻?”

  “奴婢给十三爷请安。奴婢不知十三爷在此,冲撞了十三爷,罪该万死!”我赶紧“低头认罪”。

  “算了,跟我还装得像个人儿似的,没意思。这样就不像你了,丫头。”他轻笑,“对了,你刚刚做什么?看起来倒像是坐禅,后来又对着月亮吐纳,难不成你是……”他说这,低下头,一张脸压下来,眯着眼睛盯着我,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突然发现,他真的很高,而且……该死……真的很……好看。

  我头脑一片空白,非常没有志气地结巴起来:“什……什么?”

  他盯了我半天,忽然咧开嘴笑了:“难不成,你不是小猴,是只……小狐狸精?”天哪,我就觉得眼前一亮——他笑得该死的阳光!我的心又一阵狂跳,估计脸上可以煮鸡蛋了。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重重地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咦,难道爷看错了?不像是狐狸呀,倒像是……小猪精!呆头呆脑地!”

  听他如此打趣,我才回过神,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咱们这些作奴才的天生歹命,生下来就是给爷们消遣的,什么狐狸精、猪精的,您说什么精就什么精!十三爷怎么没回府呢?”

  他嘿嘿一笑:“恢复正常了?白天四哥、十四弟他们都在,我也没机会跟你细说。别担心,除了你们家那只‘饭桶’,其他人都挺好的。你额娘自然惦记你,身子有些清减,但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他们让你千万别担心,安心在宫里办差,只要你平安,他们也就放心了。”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心中却是十分酸楚。胤祥又问道:“丫头,你方才到底玩什么花样呢?”

  我拗不过他,只好胡编:“奴婢从小身子弱,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根儿,后来遇到了个云游的道长,传了这么一套操,竟然慢慢好起来了。所以没事就常练练。本来以为这里僻静,不会有人,谁承想……”

  “身子弱?爷怎么没看出来?上次红螺寺见你,壮得不得了,后来当街打架,也没见什么身子弱的迹象?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的,尤其是那一脚……”

  我一听他又打趣我,脸上更挂不住,索性道:“德妃娘娘那里还需奴婢伺候,要是十三爷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胤祥见我又“恼了”,下意识地伸手来拦,却忽然猛地抽了一口气。

第27章:夜遇(二)

第27章:夜遇(二)

  我听见他抽气,只当他又耍什么花招,却见他脸上确有忍痛之色,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他觉得没面子,立即否认,却伸手揉了揉肩膀。

  “到底怎么了?晌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这个样子了?”

  “丫头,你这可算心疼爷?”他有点邪邪地对我笑道。我张着嘴,看着他——这人怎么这样?好心当作驴肝肺!在这宫里只有他算是有些“交情”的,拿他当个朋友才关心一下,怎么就……哼!算了!我又侧身要走。胤祥又急忙伸手来拉,拉扯间,似乎用力太大,他又“哎哟”一声。这次我没理他,径直挣脱了,往回走去。

  “丫头,真生气了,得得得,是爷玩笑开大了,难道还要爷跟你赔不是?爷弄成这样,还不是托了你二哥的福!”他在身后些许提高了声音。

  听到二哥,我不由站住了,忙回过头问:“二哥?二哥怎么了?”

  “也没什么。今儿侍卫操练,同你二哥他们摔了几跤。你那个二哥还真有一把子蛮力,拉扯了许久才赢了他。这膀子好像是有些瘀伤,不碍事。苏泰礼那个木头疙瘩,干什么都那么较真!”

  “二哥本来就是个实心眼儿,干什么事都认真。不过……”我睨了他一眼,“听十三爷的话茬儿是怪二哥没眼利见儿,不会溜须?”

  “你……哎,牙尖嘴厉!算了,不同你计较!”说着又伸手揉着肩膀。

  我忽然想起了二哥和阿玛。从前阿玛和二哥在外头累了,受了伤回家都是我帮他们按摩的,现在我不在了,今天没有人替二哥按摩了。他可也伤了?伤得严重吗?想到这儿,我的心一软:“疼吗?奴婢帮您按按吧。”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话着实暧昧,定又要被他拿住开心。没想到,这次他却认真地问我:“真的?”

  权当替二哥按摩了吧。我点点头。他看了我一会,问道:“怎么个按法?”

  我四外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条石凳,再一找,不知是谁将一块草垫子铺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花匠怕冻坏了小苗弄的,新放的,所以并不脏,便和胤祥将草垫子抬到石凳上,刚刚好。随后我让胤祥趴了上去,很有点现代美容床的感觉。

  我挽起袖子,开始按摩。这个“工作”已经做了好几年了,还专门向教太极拳的先生请教了穴位,阿玛、二哥满意得很,我想胤祥虽是个阿哥,却未必受过这样的“服务”。果然,他极其满意:“丫头,别说,还有两下子,让你这么一弄,还真挺舒服的。”我不理他,仍是专心按摩——这个也算是职业道德吧。不一会,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发出满足的轻叹。看着他虽然略显瘦削却很健壮的后背,我又想起了阿玛和二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过了有一阵子,胤祥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了。忽然,我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盯着我!我一惊,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壮着胆子慢慢回头——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我马上转过身——我和胤祥是在树荫下,不远处的月光中站着三个人,正向这边看。由于月色明亮,我一眼就看出,那几个人也是阿哥,虽然不认得,但身上的打扮总是不会错的。

  我突然停了下来,胤祥感觉到了,还以为我累了,暂时歇歇,便懒声道:“丫头,做什么呢!爷正舒坦呢,怎么停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一个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还道是谁,原来是老十三啊,你倒会享受,怎么个舒坦法,让咱们也试试!”说着便走过来。我一惊,赶紧低下头,低下身子道:“奴婢给各位阿哥请安!”

  胤祥则是一翻身跳起来,挡在了我身前:“原来是八哥、九哥、十哥啊,这么晚了怎么也留在这宫里头。倒是好雅兴啊。”语气依旧明朗,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我心中一紧:这就是和四阿哥争夺皇位的那几位阿哥?

  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却仍是不依不饶,探头探脑地要看个究竟。所幸我被胤祥的身子挡住,没被他瞧见。

  “烦劳十哥惦记,今儿下午操练,闪着了,方才见风有些厉害,一时找不见人,偏巧遇到这小宫女,就着她给按按罢了。十哥怎么身子也不舒服?”原来说话的人是十阿哥。

  “我……”十阿哥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很温和却有些清冷的声音插进来:“十弟,别和十三弟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十阿哥一听,便收了声。

  “还是八哥最贤德了,本来难得相聚,咱们兄弟应该好好聊聊,但几位哥哥还有要事在身,胤祥不敢耽误。改日找个地方,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说罢,朗声大笑。

  那三个人也没再说什么,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仍是紧垂着头,生怕被他们看见——这样的是非官司我可不想惹。

第28章:夜遇(三)

第28章:夜遇(三)

  他们待他们走过去,我刚偷偷松了口气,忽然方才那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三弟,莫怪八哥多管闲事。皇阿玛虽然宠你,但这,毕竟是皇宫大内,宫禁森严,咱们作儿子的,仍要有些分寸才是。方才的事若是让好事之徒瞧见了,恐怕可就不是十三弟几句话能打发得了的。谨言慎行,十三弟需牢记在心啊!”

  “八哥所言极是,胤祥受教了。方才之事确实不妥,还望八哥周全。胤祥感激不尽。”我知道雍正同这位八阿哥胤禩的关系水火不容,但并不知道胤祥同胤禩之间的关系。听他们俩方才的谈话,字面上似乎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可我却并不觉得他们俩是对头,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过了一会,四周又安静下来,想是他们已经走远,胤祥才转过身来:“怎么样?可曾吓着了?”

  我摇了摇头,强打精神笑道:“奴婢又不是面捏的,怎么这样就吓着了?没事的。”嘴上这样说,身体却有些虚脱,腿有些软,便慢慢坐到长凳上。胤祥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丫头,怎么还有这样的手艺?你们家境应该还算殷实,怎么你懂这许多的玩意?哄得我们一愣一愣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我知道他并非恶意,毕竟在他们这些王公贵胄眼中,我的这些伎量确实是“玩意”。

  “这个跟家境没什么关系吧。”我低着头没看他,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写字。“其实这是因为二哥。他自小淘气,常常因为我被阿玛、额娘打,在书房里罚跪,一跪就是一天。后来长大些又喜欢跟阿玛舞枪弄棒的,难免出去招惹祸事,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又不敢告诉阿玛和额娘,只好偷偷忍着。我和二哥最亲,每次见他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就不忍心,开始帮他按按,后来竟变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他被阿玛罚,或者在外头又跟人打了架回来,都是我替他疗伤的。开始年纪小,力气也小,后来力气越来越大,加上学了点太极拳,推拿的功夫长了一大截,也就开始帮阿玛按。阿玛也是成年在外头跑的,腰酸背疼,也落了一身病,三年前护卫万岁爷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又加了个腰疼的毛病……还有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身子虚,又不小心吹了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我跟着老中医学了针灸的穴位,也帮她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如今我在宫里,谁来帮他们按呢?

  胤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也沉默了。半晌,我整理了一下呼吸才又说道:“许多人不知道,能侍候自己的爹娘也是一种福气呢!”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当我以为时间就这样凝滞了,他突然幽幽地开了口,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那样戏谑,竟是罕有的低沉:“你说得对,能侍候自己的爹娘是何等的幸福!你二哥、阿玛、额娘应该很幸福,你也很幸福是不是?”我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他,他只是望着前方,眼神竟仿佛有些迷离,半晌他转过头,在他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眼中,我竟然看到了一缕忧伤,让我的心猛地一悸,有些微微的疼。

  “我额娘很早就过身了,剩下我和两个妹妹,托在不同的嫔妃宫里。德妃娘娘和四哥都很疼我,四哥待我比待十四还亲,可是慧琳和靖琳就……了。慧琳虽今年受了封,但不久就嫁到蒙古了,以后恐怕很难相见。靖琳现在年纪还小,身子却虚,又内向怕羞,不太得皇阿玛的宠爱。皇阿玛子嗣众多,也不能一一周全,这宫里头多得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靖琳没有亲娘撑腰,皇阿玛又不重视,难免偷懒。靖琳又生性与世无争,不愿惹事,我见着了,自然可以管一管,见不着,她也就忍气吞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明知道如此,却也不能帮她许多……”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认识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但如此沉重。每次看他嘻嘻哈哈的,以为他无非也是个公子哥,只会享受,没有烦恼。我竟错了,他竟然和我同病相怜,不,比我更可怜!最起码,这一世我有阿玛、额娘、两位哥哥在这黄圈子外头等着我,尽管寄人篱下,尽管吃尽辛苦,却终究是有希望的,而他……竟比我还要无奈。而我,竟看错了他,在他开朗的伪装下面,藏着这样一颗忧伤又脆弱的心。

  “我总是听你二哥讲你们家的事情,讲你的事情。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二哥,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更羡慕你们兄妹之间的情意。这皇宫里头虽然有这许多阿哥、格格,兄弟亲情却是很稀薄的。我和四哥虽亲,和其他的兄弟却总有着隔阂,在我们这些兄弟中间,横着一条天然的沟壑,无论我如何努力也跨不过去。好比刚才八哥,我同他原来也是很亲近的,他也是因为感怀身世,所以开始很疼我,后来我和四哥好起来,他便疏远了。我并不怪他。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般,他忌恨我同四哥要好,可是……他……要避嫌……”

  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忧伤、渴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望着这样一个陌生的胤祥,这样让我心痛的胤祥,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世界这样安静,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他话语间幽微的叹息在我的心头轻轻拂过,引起一阵阵轻颤……

  这样静止了许久,他缓缓转过头,眼中蓦然闪现出讶异的神色,继而,慢慢抬起手,伸到我的脸边,拇指轻捻了一下我的面颊……我蓦然发现,唇上有咸咸的味道……

第29章:夜遇(四)

第29章:夜遇(四)

  “咕噜——”一个极其不雅的声音打破了这“魔法时刻”。胤祥红了脸,触电一样将手从我的脸上缩回去,故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红了脸,却觉得好笑,从来都只是他消遣我,却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为了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我问道:“饿了?怎么作阿哥也这般可怜,连饭都吃不饱?岂不是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了?”

  胤祥见我语气轻松,便也不再尴尬,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和你二哥比试完,赶回来给德妃娘娘请安,可天晚了,误了用膳的时辰,只垫了点点心,正要出宫,就撞见你在这里,一时好奇停下了,谁知这一留就留了这许多时候,方才在永安宫里吃的那些点心早就没了。”

  “瞅瞅,这还都是奴婢的不是了,误了十三爷用膳,奴婢这厢赔罪了。”

  “嘴上说赔罪,一点诚意都没有。这天都这么晚了,回去怕是也是冷锅冷灶。走,跟爷到御膳房瞧瞧,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当夜宵。”说着便要起身。

  “这么大了还偷嘴吃!”经过方才的时刻,我忽然觉得和胤祥近了,像朋友似的,索性胆子也大起来,故意刮着脸皮,打趣道:“十三爷要去御膳房偷嘴,叫奴婢干嘛,奴婢又不饿!”

  “谁让你跟去吃了,让你伺候爷进膳。好歹咱也是堂堂皇子,总不能没人伺候吧。”

  哼,偷嘴还摆谱!我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下,只好不情愿地站起来:“是啊,堂堂皇子,连个伺候的太监都不带,专门欺负我这个小宫女。小福子呢?主子在这,他倒去偷懒了。”说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十三爷不是还有事情?怎么又要去御膳房?”

  胤祥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猜的啊!”我有些懒散地回答:“这么晚了十三爷不回府,在禁宫中逗留,而且还不带太监、侍卫,必是有事,嫌他们碍事,打发了。方才八阿哥他们也没带随侍,想必……”

  “住口!”胤祥忽然严厉起来,“阿哥们的事情岂是你可以妄议的!”他这突然一变脸,我始料未及,到被他吓住了。他瞧我被吓到,也觉得可能语气太重,便放低了声音,却依旧透着威严:“这皇宫里有两种聪明人,一种是真聪明,比如绣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再有一类是自作聪明的人,这种人往往要坏事。你若想安生下去,就学学绣茵。揣度我也便罢了,若是说八哥的话让人听了去,恐怕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记得,看到的,听到的,没人问就不要说,烂在肚子里;有人问得掂量掂量哪些说哪些不能说,能说的怎么说……。这宫里头无事生非的大有人在,一个不小心就得掉脑袋。”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是第一次用“主子”的语气同我讲话,让我很别扭,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他说的对,我确实有些忘形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主子”。

  “走吧,再晚,就真得饿一宿了。”他恢复了原来的语气,转身朝御膳房方向走去。我乖乖跟在他后头。

  到了御膳房,值夜的嬷嬷正好与我相熟,端了几盘点心出来,便退下了。胤祥坐下,我站在一边伺候。他见左右无人,便夹出两块萨其玛和三色糕放在一个空碟子里,推过来:“爷赏你的,白天打赌算你赢了。”

  睡前吃饭积食,况且我做完瑜伽不想吃东西,不过他这种举动倒是让我挺感动的。看来他真是饿了,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一不小心就噎到了,我一边帮他捶背一边笑话他:“慢点儿,也没有人同您抢,急什么!”他猛摇头,好半天终于将点心咽下去了,才说:“太干了,去弄点茶水来。”

  我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御茶房,走到半路,突然有了别的念头,转身回了灶间,同嬷嬷打了招呼,开始忙活起来。

  过了许久,我才端着托盘进门,胤祥已经等得不耐烦:“丫头,你去晒茶了吗?怎么这许久才回来?”我笑了笑,不答话,将盘子撂在桌子上,端出两碗小米粥。

  胤祥一见有点莫名其妙:“让你弄茶,你弄这劳什子来干什么!”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的反应,也不着急,缓缓解释:“爷回去恐怕就得歇了,这会子喝茶,岂不是睡不着?这小米粥安眠,而且也解饿,就这这点心正好,快喝了吧。您要是不稀罕,奴婢就都喝了!”说着端起一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胤祥一见,生怕被我抢走似的,也立马端起来,喝了一口,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味道有点甜,又有点苦,怪怪的,不过还真不错!”这粥里我放了红枣、花生、枸杞、百合和冰糖,又想起他最近上火,就用金银花熬了汤加了进去,所以有些苦味。

  很快两碗粥下肚,身上出了些汗,身子舒坦得很。胤祥撂下碗,问道:“丫头,这个也是你弄的?”我有些得意地点点头,他看了我两眼,说:“算了,夸你已经够多了,再夸,你就得飞上天了,你欠爷的饭,就抵了吧。”说完就站起来走了。我也急忙放下碗跟了出来。

  胤祥忽然停住,没有回身,背对着我说道:“天晚了,爷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吧,被人瞧见了毕竟不好。”说完便径直走了,没有回头。

  我见他走远了,也悄悄溜了回去。此时夜色渐深,大部分宫女都睡下了,院子里没有灯火,只有淡淡的月色。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正要推门,忽然却发现绣茵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急忙要开口解释,她却摆了摆手,一转身回房了。

  那夜,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又想起胤祥,嘴角微微上扬……

第30章:妒陷(一)

第30章:妒陷(一)

  那夜以后,胤祥好长时间没有进宫,只有十四经常来坐坐。大清朝皇子们满十五岁就分府了,这小子今年十八,应该也妻妾成群了。后来听好事的宫女提起,果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几个女儿,今年二月里,大格格夭折,他还伤心得不得了。我虽然对这个年代的早婚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亲耳听见这么个半大娃娃已经当了好几年爹,心里还是有点好笑——他自己分明还像个孩子呢!

  忽然又想起,胤祥该是也有了妻房吧。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果然,这个年代女人只是男人家里的摆设,在家的时候捧着看看,出了门就扔在脑后了,连名字都不记得。如果不是进宫,过两年及笈了,我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命运?

  阿哥们忙,最近康熙爷倒是常来,德妃自然合不拢嘴。万岁爷来时,都是绣茵伺候,我这个小丫头虽然在德妃面前得宠,但是伺候万岁爷这样的事是绝对轮不到我靠前的。我也不想贪那份功,乐得逍遥自在。但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有一天,这个大馅饼还是砸到头上了。

  绣茵不知怎的病了,上吐下泻,起不了床,我便自告奋勇替她当值。可巧,那天晚上康熙爷就来了。我第一次侍驾,规矩都不懂,幸而旁边有明霞姑姑,场面上的事都轮不到我。可没想到,到了后半夜明霞竟然也闹起肚子来。

  我正拄着桌子打盹,忽然被一巴掌拍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正站在我边上:“丫头,怎么这么着就敢睡了?万岁爷还没歇着呢!去,上御膳房,传点儿点心。”

  我迷迷糊糊应了,正要起身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李公公,万岁爷这么晚不歇着,是不是睡不着啊?”

  “小丫头,这个也是你问的?”李德全脸上微微露出厉色,吓得我一缩头,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接着说:“哎,万岁爷最近心烦的事多,总是睡不着。咱们这些作奴才的看着也心疼啊。”

  我见他还挺配合,就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最近万岁爷龙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大胆!你这是咒万岁爷?”

  这一声吓得我扑通跪在地上,颤声解释:“李公公,奴婢冤枉。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咒万岁爷啊!奴婢今儿是第一天值夜侍候万岁爷,很多规矩不清楚,奴婢该死,李公公恕罪!奴婢的意思是,去御膳房传点心,得看看万岁爷的龙体如何,万一传错了,有损龙体,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李德全半天才说话:“小丫头,也算你细心,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万岁爷最近经常不能安睡,胃口欠佳,火气盛,你告诉御厨,让他小心伺候着。”

  我听了这些,心里就有了算计,“嗻”了一声,就走了。

  过了些时候,我端着托盘回来,递给李德全:“李公公,好了,您给万岁爷呈上去吧。”李德全往托盘里瞧了瞧,变了脸色:“你这拿的是什么啊!该死的奴才,你不要命了!”

  我小声解释道:“李公公先息怒。容奴婢解释。这碗是小米八宝粥,里面加了银耳、花生、冰糖、桂花、大枣、蜂蜜、莲子,是最能安神助眠的。这碟子里的是黄花地丁,老百姓叫婆婆丁,最能解毒清火,配上这桂花腊八醋,很开胃口的。这小盘苹果,万岁爷吃完了可以用,也能助眠,解乏。这两个整个的橙子和苹果,放在万岁爷床头,香气可以安神。对了,屋子里头的熏香是醒脑的,这会子不能燃,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有没有熄掉,麻烦公公知会一声。”

  李德全听我说了这一番道理,有点半信半疑,却也不再动怒:“反正再做也来不及了,我就先端进去,不过要是万岁爷动怒,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说着接过托盘,虽然犹豫,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过了一会,李德全推门走出来:“你这小丫头,鬼精的,从哪里弄出这么些门道?万岁爷吃得还真香,紧着夸开胃呢。好长时间没见他老人家这样吃过了,今儿也算你立了一功!”

  我赶紧说:“李公公的夸奖奴婢可不敢当。是公公惦记万岁爷御体,吩咐奴婢,奴婢只是按照公公吩咐的去做的,不敢居功。”

  李德全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小丫头,嘴还真巧,上这儿糊弄咱来了?得了,明天等着赏吧!”

  毕竟孩子心性,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第31章:妒陷(二)

第31章:妒陷(二)

  第二天,别的宫女来接班。我顶了一宿,加上晚上那顿折腾,着实乏了,赶快回去歇了。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有人扳着我的肩猛摇,摇得我头晕了。

  “苏重华,快起来,快起来,万岁爷传你!快起来呀,死丫头!”

  “万岁爷?”我还在迷糊中,弄不清这几个字的含义,只睁了朦胧的双眼,瞧见翠儿的脸放大了n倍在我面前晃。“什么?”

  “快起来!死丫头!万岁爷!万岁爷传你!不要脑袋了!还睡!”尖锐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我突然明白了“掉脑袋”的含义,忽悠坐起来:“什……什么?”

  “哎,别磨蹭了,快收拾收拾见驾吧。也不知你昨晚上干了什么好事儿,别是挨板子吧。”语气中有些担心,也有些幸灾乐祸。

  我才想起昨晚的事情,赶紧整理好衣服,简单拢了拢头发,看看镜子,浑身周正了,赶忙出门,随通传的太监一起去了永安宫。

  一进门,嚯,全家福。康熙、德妃、胤禛、胤祥、胤祯全在,我赶紧跪下见驾。

  “你就是昨晚上值夜的宫女?”康熙温和但透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我赶紧回话:“回万岁爷,正是奴婢。”

  “昨晚的夜宵是你准备的?”

  我瞄了李德全一眼:“回万岁爷,是奴婢遵从李公公的吩咐准备的。”

  “不错,朕很久没吃这么好,睡这么香了。听李德全说,你传膳之前还问了朕舒服不舒服?”

  “回万岁爷,奴婢是想了解万岁爷御体的情况再传膳,以免准备错了,有碍龙体康泰。”

  “李德全说你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从哪儿学来的?”康熙的语气饶有兴味。

  “回万岁爷,奴婢儿时嬷嬷给奴婢倒水总是要先问问奴婢的身体情况,再斟酌喝什么样的水,后来奴婢给父母上茶也一直如此。”前半截自然是撒谎,这是看了《大长今》以后明白的。当时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到这儿以后便身体力行了,效果也非常好。做人就是应该多体贴别人。

  “敢情你是将朕当成你的父母了!”

  这话一出,我吓了一身汗,立马跪下:“万岁爷恕罪,奴婢一时糊涂,口不择言,奴婢的父母怎敢同万岁爷相比,请万岁爷恕罪!”

  康熙倒笑了:“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奴才伺候主子能像伺候父母一样很不容易了。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伺候父母如此周到,更难得你将对父母的孝心用在主子的身上。看你这样小的年纪,进宫当差,很想家吧。下次例行探亲,特许你回家探亲!”

  “奴婢谢万岁爷!”我急忙磕头谢恩,这是天大的恩典啊!虽然宫女也可以定期探亲,但我这个刚进宫的小宫女无论如何也是轮不上的,况且探亲多是宫外的亲戚入宫探望,能出宫,几乎是做梦,可如今康熙一句话,我就美梦成真了!

  “那些奇怪的方子从哪里学来的?我听李德全解释,很是有趣啊!”康熙这么一问,一旁的德妃娘娘接口说:“这孩子一肚子精灵古怪,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主意,不过倒是很有效呢!”说着便开始例举我的“丰功伟绩”。这些大概是康熙从来没听说过的,今天心情好,听得津津有味,德妃娘娘也是讲得有声有色,一时间,屋里很是热闹。

  我低着头,忽然感到两道目光,左边一看,是胤祥,用说不上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我;右边的……竟然是四阿哥胤禛,目光如炬,若有所思。我最怕他这种眼神,似乎想将我看穿,心下一阵发毛。

  接着这一家子便其乐融融,胤祥时不时讲着笑话,哄得德妃和康熙呵呵笑,很快就将我这个小宫女忘记了。我才放松了神经,悄悄站到一旁。

  偶尔胤祥会不经意地瞟过来两眼,我只当没看见。但是不经意间,我却发现绣茵正用一种我读不懂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冷。

第32章:妒陷(三)

第32章:妒陷(三)

  当日,康熙皇帝和德妃尽享天伦,十分尽兴,一高兴,顺手赏了几样东西,都不值钱,却是莫大的荣光。我这新进宫女头一天当值侍驾便得了赏,在旁人眼里确实太招摇,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眼红。特别是明霞,认定是我取巧夺了她的功劳,对我冷嘲热讽,大肆刁难。这些我都不在意,唯一让我有些介怀的是绣茵。

  最近她总是对我爱理不理,虽然不像明霞那般夹枪带棒,却有一种明显的疏离,看我的眼神也很复杂,有很多我说不清的东西。背地里,很多人议论,我是绣茵带进来的,又在她手底下做事,不过我爬得太快,忘恩负义,倒把她压在底下,尤其上次万岁爷赏赐一事,更是大大折了她的风光。我倒不觉得绣茵是这样的人,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这种变化。其实更早以前,就是和胤祥夜遇的那天,便已经初露端倪了。若是别人我倒不在意,只是绣茵,我不愿失去这个君子之交,可任我绞尽脑汁,却找不出原因,实在伤脑筋。

  过了几日,阿玛终于找到了办法,悄悄托人从宫外头给我捎进来一个包袱。我回房关上门,打开一看,里面是药、娘给我做的几件贴身的衣裳,还有几件首饰和一封家书。信里大致的内容无非就是他们很好,叫我不要惦念,好好在德妃娘娘这里当差之类的话,还特别嘱咐我要仔细身子。其实自我进宫,除了在洗衣局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犯过两次病,来永安宫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现在想想,非但是心悸的毛病,似乎有好一阵子连那个梦我也没有做了。

  我正看信,忽然门外有人推门:“哟,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呐!莫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听声音,回来的是翠儿。

  我急忙将东西收到箱子里,下地开门。我刚拔下门插,翠儿就推开门,一把将我推到一边,“冲”进了里屋,四下打量起来。我急忙跟着进了屋:“好姐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翠儿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便转过身对着我:“昨儿王嬷嬷吩咐的活计忘带了,回来取。哎,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啊!装神弄鬼的!”

  我急忙瞎编了个接口:“好姐姐,人家回来换个衣裳,总不能四敞大开的吧。”“换衣裳?……”翠儿狐疑地打量着我。我心里暗暗骂自己,编这样一个滥借口,她一眼不就看出来我根本没换嘛!心里这样想,嘴里赶紧解释:“我刚插上门,姐姐就回来了。”虽然翠儿仍然疑惑,却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好作罢,我便帮她找到东西,哄她出去了。虚惊一场!

  又过了几日,我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忽然一天晚上,绣茵带着几个大宫女进了我的房,后边跟着翠儿。

  我还以为绣茵是找我有事,迎了上去,谁想一个大宫女过来,将我拦在一旁,剩下几个就去开我的箱子。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绣茵:“姑姑……”绣茵却并不看我,平静地吩咐那几个宫女道:“细细地察看,不可马虎了事!”那几个宫女应了一声,便开始“搜查”。结果自然是发现了我那包东西,我正要开口,翠儿却抢先插嘴:“就是那个!姑姑看看,可是赃物!”

  听了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脑子“轰”的一声。我没想到翠儿竟会以为我偷东西,而且还在背地里“告发”我,难怪她这几天没事就在我身边转悠,原来是为了找“证据”。

  一个宫女将那几件首饰呈给绣茵,绣茵看了看,转头瞧着我:“你怎么说?”

  我赶紧跪下,解释道:“姑姑,重华冤枉,这绝不是重华偷的。”

  “那这是怎么来的?”有人将登记册递给绣茵——为了防止宫女盗窃或是夹带违禁品,进宫的时候对我们的财务进行了登记,日后也定期有登记。“这册子上可没有这几件东西。”绣茵将册子扔在我面前。

  “姑姑,重华真的冤枉,这是重华的阿玛托人从宫外送进来的,千真万确,对了,包袱里还有一封家书,可做凭证。”

  又有人将信递给绣茵。绣茵细细看了,然后看看我:“可是真的?”我连忙努力地点头。

  半晌,绣茵没有说话,略略沉思,其他的人都望着她。终于她开了口:“这些东西虽然并非赃物,但却是从宫外私带的。要知道私相授受同样有违宫规,是宫里头最忌讳的。如今你亲口承认了,人赃并获,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需得禀明娘娘,请娘娘定夺。”说罢示意其他宫女看着我,自己转身出去了,翠儿随后跟着,临走时回头瞧了我一眼,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我跪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翠儿,甚至绣茵,怎么会这样……

  半天,绣茵回来了:“传娘娘懿旨:苏哈塔重华,恃宠而骄,不修内治,不守宫规,与外人、私相授受,实属重罪,本应重罚,念其年幼,且为初犯,故从轻处罚,责苏哈塔重华洗衣局服苦役一个月,以观后效。”

  顿时,我觉得天旋地转:“姑姑……”

  绣茵却依旧平静地说:“这是你自作自受,姑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转身,出去了。

  我浑身无力,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姑姑……”

  几名宫女将我拉起来,随手捡了两件衣裳包了包,便“押着我”去了洗衣局……

第33章:妒陷(四)

第33章:妒陷(四)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回到这个鬼地方来。

  李嬷嬷和惠儿见我被“押”回来,得意地“哼”了一声,一脸“早知道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看着她们的脸,我便知道,这一个月,肯定得倒霉了。

  果然,她们开展了明目张胆地打击报复。因为是冬天,比刚来时更难熬。我每天的工作多得堆成山,手指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手上裂开了好多的口子。李嬷嬷和惠儿因我毕竟还是永安宫的人,不敢明着对我动手,不过暗刀子却没少下。比如让我蹲着洗衣服,排给我的位置靠近井口,经过的人多多少少会洒一些水在我身上……这样的事情举不胜举。人在屋檐下,我只能忍气吞声了。

  辛苦的时间总是特别慢,我才来了八天,感觉却像好几年了。每天望着小山一样的被单和李嬷嬷、惠儿的脸,我真不知道剩下这二十多天怎么熬。

  这天,我正继续和这堆“衣山”奋战。地上的水冻成了冰,蹲在上头,寒气从脚底冒上来。盆里的水不时溢出来,打湿了鞋子,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头……

  忽然一个人影挡住了本来就不太温暖的日光,我还以为是李嬷嬷或是惠儿又来找茬,所以没抬头,仍旧继续努力着。过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

  我抬头一看,是绣茵。

  一路上绣茵默默地走,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因为腿还麻,走路有点不利索。快到永安宫的时候,她忽然顿了顿,却没回身:“十三爷替你顶下了,说那包东西是他帮你哥哥送进来的。”

  原来……我恍然大悟,难怪“刑期”这么快就结束了。

  进了永安宫,胤祥不在。我向德妃谢了恩,德妃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清了,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倒头便睡。这一睡,竟睡了三天。等我醒来,浑身酸痛无比,脑子想要炸开一般,绣茵来看我,说太医来过了,我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我歇了三天,便不敢再躺,硬撑着起来干活。我依旧是伺候德妃的日常起居,不过我现在染病在身,自然不敢靠近德妃,所以只能在外间屋做些打扫的事情。

  一天,我正在打扫,却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回身一看,却是胤祥。一晃似乎一个多月没见了,看起来他竟有些倦色,想是替他皇阿玛办差辛苦了些。他见我发现了他,便走过来,脸上不复原来嬉笑的神情,却是格外地认真:“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听绣茵说你在洗衣局受苦了,回来就病了,躺了几天。也不方便去瞧你,又怕你家里人担心,也没敢将这次的事情告诉你二哥。如今平安回来就好。你们怎么这样不小心,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绣茵知会,你恐怕就得在洗衣局多待些日子了。”

  听他略带责怪的关心,我不由鼻子一酸,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连忙把脸别过去,咬咬牙,瞪大了眼睛,将泪水逼回去,才抬起头对他展现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不碍事的,奴婢可没那么金贵,原来也是在洗衣局干的,这次好多了,因为是永安宫里的人,她们也不敢怠慢……”

  胤祥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这是跟御医讨的,治疗风寒很有效果,每天早晚两丸,温水送服。”说着递过来。我刚伸手去接,就见他一愣,伸过来的手蓦的停住。我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他又将手伸过来,却不是递瓶子,而是抓住我的手,拉了过去。

  “啊~!”我吃痛地惊呼。原来裂开的口子已经结痂,被他这么一拉,又裂开似的疼起来,火烧火燎的。他听我这么一叫,急忙放轻力道,却仍然没有放手,双眼盯在我“满目疮痍”的手上。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好丑,皮肤粗了,好多地方曝了皮,四处的口子一道一道的,结着难看的痂。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急忙用力抽回来。谁知他拉得太紧,我又痛了起来,心里有些气恼,脱口而出:“放开啦,难看死了。”

  他却没放开,良久,他才抬起眼睛望向我:“痛吗?”在他澄澈的双眸中,我竟依稀读出了些许心痛的味道,心里猛然一阵慌乱,说话也结巴起来:“当……当……当然痛,这么一拉,更痛!”他才放开手,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瓷瓶轻轻放到我手里,便进去了。我一手握着扫帚,一手握着瓷瓶,有些傻傻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这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有点不一样。

  因为我身子还虚,打扫后姑姑就让我先回去了,所以胤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遇见。下午,又是正在打扫的时候,忽然有人轻声叫我:“重华!”我一愣,有点反映不过来,因为在这宫里还没有男人这样叫过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又是胤祥。我觉得很别扭,他向来只叫我“丫头”或是“猴儿”,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弄得我心里毛毛的,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走上前,手里又握着两只白瓷瓶子,轻轻塞到我手里:“这是我跟太医讨的,专治冻伤,这个是除疤的。”语气意外地温柔,大约是自己也有些别扭,又接着说道:“这样的手,还如何刺绣、如何侍候德妃娘娘。今儿娘娘还念叨,说没有你按头,身子有些不爽利呢,你呀,快好起来吧。”说完,竟然似乎有些脸红,一转身就走了。

  他没进去。莫非……是专门给我送药的?我迷糊地站在地当间,又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今天真的怪怪的。不知怎的,我的脸上滚烫起来……

  那夜我又做了梦,但是梦中的是那双久违了的温柔的淡蓝绿色的眼眸……那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第34章:初沐(一)

第34章:初沐(一)

  一转眼就过了年,再一混就要到十五了。宫里头过年格外忙碌,各宫的主子们都想着法儿的争奇斗艳——要知道秀女们进宫也有半年了,竞争更加激烈——德妃自然也不能免俗。

  我又重新受宠,自然有人担忧,尤其是告发我的翠儿,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我的眉眼行事。我倒不以为意,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般,带她同原来一般无二,没有疏远,亦没有亲近,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后来胤祥问我,怎么就放过她了?我告诉他,这已是最好的惩罚,我不去动她,她自己却担忧,生活在自己的恐惧中才是最可怕的,好比一个知道自己将要痛苦死去的人,死亡并不可怕,但是等待最是煎熬。

  自打上次受了赏,康熙来的时候常常唤我当值,我便又多了一项伺候万岁爷的活。其实康熙爷爷人很好,真的有些像祖父,外人看来威严,回到家放下架子让人感觉很亲切。渐渐我也摸透了他的脾气——只要你不出圈,他乐得同你逗趣,这一点,胤祥恐怕是受了他的遗传。如此一来,我便总有法子哄他开心,在饭桌上呵呵地笑出声来,德妃见了心理也欢喜,跟着一起笑。我好像回到了原来同阿玛、额娘一起的时光,以至于有时候忘了他们是“主子”,自己是“奴才”,将他们真的当作了亲人一般。

  我这厢忙活着两位老的,胤祥偏生又来凑热闹,非赖着我每日给他煎药、上药,治他的痘。我呢也确实欠了他很多的“恩情”,也就稍带着帮他做了点面子工夫。

  他是阿哥,想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我这个小宫女就没那么好命了。上次他替我扛下罪责,现在又这样每天找我,在旁人眼中确实别一番“味道”,于是乎有的没的,荤的素的,闲言碎语,夹枪带棒,一下子都涌上来。我知道辩解也没有用,索性随他们去了,反正我也不在乎,只有绣茵仍旧是我心口的一块石头。

  我知道上次被罚去洗衣局,是她暗示胤祥的,从这上面看来,她果然是帮我的。但我回来以后她的态度仍旧没有变化,冷冷的,淡淡的。其实她的心我是清楚的,一直想同她好好聊聊,但是苦于没有机会,现下又正是忙碌的时候,我们更是没时间“交心”了。

  一日,我正在给德妃洗头。我将贵妃榻改良成了美容床,温室、熏香,又让懂音律的宫女操琴,用自己调配的按摩汁按摩头皮、穴位。德妃掌理内宫事务,平日颇为繁劳,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便趁机小睡片刻。

  忽然外头的宫女进来小声通传,原来那三位阿哥忽然飘来了,要请安。我悄悄出去,瞧见三位爷正门口候着,我请了安,轻声道:“三位阿哥来得不巧,娘娘刚刚入睡,得会子才能起,若是没有打紧的事,请到偏厅稍坐。”

  四阿哥和十四便去了偏厅,独独胤祥拉住我:“大上午的,娘娘怎么就睡了?可是身子不舒服?里头怎么还有琴声?”我摇摇头:“娘娘最近劳累,我替她洗头呢,舒坦了,便睡了。还没洗完,里头等着呢,不能多说了。没事别进来叫,开门关门的有风,这大正月的,小心娘娘受了寒。”说完便转身回房。胤祥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多问,也去了偏厅。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我这边洗得了,德妃也转醒。我向她禀报了三位阿哥来请安的事,德妃赶忙叫进来。三人进来请了安便坐下陪德妃一同聊天。

  胤祥望着德妃的头发,又拍起马屁来了:“额娘进来越发年轻,连头发也这般乌亮,旁人看了,只怕还只是二十五六的少妇呢!方才听说洗头,怎么洗头还要花这些功夫?方才进来看见有琴,还燃着香,却不像洗头的样子。”

  “就你嘴甜!拿这些话来哄我开心!”德妃笑得很灿烂,“都是华丫头弄的,洗个头吧,还要按摩、包头、熏香、操琴,弄得我呀,浑身上下舒坦得不得了,洗着洗着就迷糊过去了,你们来了都不知道。”

  那三位阿哥望向我,胤祥又开口:“洗个头也有这般讲究?听了倒让人新鲜。也给咱们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这般舒服?”

  德妃笑道:“你这猴精,又上我这里揩油。当初你让我留了华丫头,如今可是便宜了你了!你当你闹她给你擦脸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我早就允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如今又打起洗头的主意来了。什么给你们试试,我看就你想试吧!”说罢,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不过,即便我答应了,也得看华丫头有没有空儿。最近她可是忙得不得了,又要伺候我,又要忙宫里头的活计,你皇阿玛来了还要哄他开心……我可舍不得给她添活计了。你们若是有心,就同她讲,她要是答应了,我也不拦着。”

  胤祥一听,便厚着脸皮对我耍赖:“娘娘可是准了,你可答应?要是真那么舒服,阿哥们自然重重有赏!”胤祯也有些好奇地望着我,四爷仍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正在帮德妃擦头发,用粗麻布将水洗了半干,涂上抿头方,现在正在上头油,听了这话也不能说不,只好应承下来:“几位阿哥能让奴婢洗头,那是抬举奴婢了,哪能贪什么赏赐?只是若是阿哥们打算洗头,需得头一天知会奴婢,奴婢才好准备。”

  别人都没说话,胤祥却猴急地开口:“后天就是上元,皇阿玛准我半天假,正好放松放松,舒络一下筋骨,我先定下了,娘娘作证,你可不许赖,别人也不许抢!”

  德妃笑着骂他:“看把你急的,又跑不了,忙过了这阵子就不行?”胤祯似乎也想开口,听了这话,又咽回去了。胤祥却仍是厚脸皮地笑,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就在这时,旁边的四爷却开了口:“最近十三弟怎么越来越像女人了?又是擦脸,又是洗头,赶明不知闹出什么新鲜花样。怎么赶着上元倒饬好了去见心上人?哎,看来得催催皇阿玛,赶快给十三弟寻一个嫡福晋了。”

  若是一般人说出来,定是玩笑话,可偏偏四爷的神色全然不像说笑,弄得我们有些糊涂,好半天才寻思过味儿来,都笑开了。胤祯更是肆无忌惮:“说得好!十三哥,瞧见没,连四哥都打趣你了!四哥说笑,天哪,说出去谁信呐!”胤祥拍着脑门,呵呵地笑着,我们这边的下人也憋不住吃吃地笑出声——四阿哥讲冷笑话,千载难逢啊,我们还能不给捧个场?

  接着众人便活络起来,说说笑笑,很是有过年的气氛。看着他们一家子,我不由想起家里的亲人:每年过年家里都无比热闹,今年少了我和梓雅,阿玛和额娘应该会有些寂寞吧。

第35章:初沐(二)

第35章:初沐(二)

  胤祥果然“言必行,行必果”,绝不食言。也不管我忙不忙,元宵节一大早就钻进永安宫,哄了德妃一阵子,便来找我,理直气壮:“爷来洗头!”

  我虽然拿不准他会不会真来,却已然备好了,回道:“急什么,要洗也要在暖阁里,这大冬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好,晚上还要陪娘娘和万岁爷呢!需得先烧暖了屋子,熏香也等一阵子呢,爷先在这儿稍坐,奴婢去张罗。”说罢便去准备了。

  过了不久,准备停当,我让胤祥在贵妃榻上躺好,用手解开他的辫子。满州人对这辫子是极为重视的,当初为了这根辫子,杀了多少人。胤祥的辫子又粗又长,乌黑油亮,直直地垂到腰下,辫梢用红绳绑了。不知用的什么扣,竟是意外地难解。我费了好半天的劲儿也没解开,他等烦了,索性拉断了。忽然,我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这头绳是哪个姬妾绑的,竟这般费心,想是打算这样紧紧地拴住他;她若知道现在因另一个女人解不开而拉断了,是否会伤心呢?

  我将他的头发抖开,青丝瀑布一般地垂下。他有一头极好的头发,如果放到现代,恐怕很多爱美的女生都要眼红妒忌:发丝很粗,却不硬,弹性很好,且有光泽,只是下面没有精心打理,有些分叉,想想这么长的头发不分叉才怪呢。

  我用温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先用梳子轻轻梳通了,用皂豆在发丝上轻轻揉搓,然后冲净,反复几次,又取了按摩汁在他的头上按摩起来。发根有些油,想必也不是新洗的,隐约间有轻轻的汗味,却不觉讨厌。我的十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或压或按或揉,手法已经很老道了。他开始还同我说话,后来渐渐没了声息,专心享受起来。

  我洗得格外用心,竟比给德妃洗还久,想想欠他太多人情,就算作报答吧。

  “熏的什么香?”忽然他缓缓开口,眼睛却没有睁开。

  “松香。”我轻声回答。他嗯了一声,又安静了。

  我手上按摩,目光却不经意地滑到了他的脸上。他有一张好看的面孔,略显清瘦,已经显出棱角,不似十四还带着婴儿肥,线条却很柔和,和他四哥的完全不同;眉毛生得很漂亮,特别是睫毛,浓密纤长,甚至自然地微微上翘,正微微地颤动,看得我都不禁妒忌起来。此时,他完全放松,好像摘掉了面具一般,又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听别的宫女说他向来温文有理,只有在德妃面前才表现得像个孩子,多半还是为了哄德妃开心。我却不信,自打第一次见到他,他便是戏谑甚至有些无赖的。可现在看他,什么都没有,就如一张白纸。

  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对上我的。我一惊,脸刷地红了,连忙将目光瞟向别处,手也因为紧张加重了力道。我不敢看他,却能感觉出他在看我。不久,他又闭上了眼,我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过了一会,我用调好的糊糊涂在他的头发上,用热麻布敷上,又隔着麻布轻轻按了一会,便停了手。

  我闲了下来,转头瞧见正在抚琴的晴儿,忽然一时技痒——进宫后便没有再碰过琴了——便打发晴儿出去,收起她的古筝,取下古琴放在架子上。

  我偏爱萧瑟、古朴的乐器,比如古琴、比如箫,比如埙。虽然古筝、笛子悠扬动听,但我却以为古琴、箫的声音更接近自然,在那丝丝的呜咽和颤动中,仿佛能感受到演奏者心灵上的起伏和天地间自然和谐的音律;而埙,是风的哭声,如泣如诉,讲述着千百年不为人知的悲伤。

  我缓缓地拨动琴弦,感受着指尖传达过来的颤动,那略带沙哑喑呜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耳朵,而是随着空气从周身的毛孔中渗入肌肤的,我已然沉浸其中了。良久回过神,发现自己演奏的竟然是《汉宫秋》。

  最后一个音符的绵延还未坠地,暖阁的门忽然轻轻开了,晴儿引着一个人进来。我一看,不由全身的神经又绷紧了——是四爷胤禛.我连忙要起身请安。他却看了看正懒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胤祥,示意我不要动,然后缓缓地转身,轻轻出去,关上了门。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松香,我的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余波和胤祥发间的滑腻。忽然想起爱情匮乏的现代人感怀古代的爱情,很流行“画眉之乐”“长发绾君心”这样的说法,当时觉得不以为然,现在却忽然觉得果然雅致而温馨。一个女人,能被她所爱的男子托起面颊,轻描曼画,然后用最温柔的目光欣赏、赞叹应该是幸福的吧;而当那个男子的手指轻柔地在她的发间穿梭,触动的定不只是那一缕缕的青丝,更多的是她的心。,那时,她的心一定在颤动,如同方才琴弦的颤动,带着幸福的酸涩…恢夷懿荒艿玫秸庋男腋!!?br/>然而,今天不是他挽起我的长发,而是我的指尖在他的发间游走,他的心可也会随之震颤?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如此风月伤情了?

  他在榻上沉静地睡着,我趴在桌子上安静地守着,外头的阳光渐强,斜斜地穿进来照在身上,暖暖地。我有些希望时光就此停止,永远沉静下去。

  ……

  我擦干了他的发丝,打上混着薄荷和松香的头油,继续在他头顶的穴位按摩起来,他又发出那夜满足的轻叹。稍稍修了修发梢的分叉,便又重新打起发辫。

  我专注地打着辫子,胤祥忽然开口:“你在家也替你阿玛、哥哥这样洗头吗?”我随口说:“没,太麻烦了,奴婢家可不像宫里头什么都有,我们这样的寻常百姓家,这样的洗头太过奢侈。”过了一会,他又说道:“除了德妃娘娘,你还给谁洗过?”我仍低着头,盯着辫子:“没,爷是第一个。”他又沉默,我亦沉默。

  辫子打完了,头绳却被他拉断,我只好随便找了条绑好。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忽然转过身对我说:“以后我常来找你洗头可好?”我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好!”忽然觉得太轻率,想要改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外头有人通禀说四阿哥和德妃正等着,胤祥便要开门出去。我急忙叫住他:“外头寒气重,仔细吹风受了寒。”走到门口吩咐外头的人将他来时戴的帽子送进来。我拿着帽子走过去递给他,他并不接,却低下头。我无奈,轻轻给他戴上。他出去后,我留下来整理东西,手指碰到他方才躺过的地方,还有他的体温,暖暖的……

  过了午,他们用完膳,便一起去给康熙爷请安。我悄悄跟了出去,瞧见胤祥走在最后,便小声唤住他。他一见是我,折回来:“怎么,有事吗?”我一眼瞧见他头顶上的帽子歪了,露出光亮的额头,不由得伸手去整理,他低下头让我扶正了,然后又问:“就这?”

  我才想起来的目的,拉过他身后的辫子,从怀里掏出一条崭新的青蓝色头绳——这是他方才同德妃娘娘和四爷用午膳时我悄悄回房打好的——解下旧的,将这条新的细细绑在他的发梢:“原来的叫爷拉断了,一时寻不着,随便找了一条,已经是旧的了,爷戴出去也不体面。方才奴婢打了条新的,大正月的,应该用新的。”他没说话,静静地瞧我给他绑好。

  “可不能拉断了!”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

  “好。”他也脱口而出。

  我们俩沉默了片刻,听见胤祯在前头喊他,他才开口:“这头绳爷收了,回礼过两天带来。”然后一转身,走了。

  那夜皇宫未眠,我亦未眠。

第36章:南巡(一)

第36章:南巡(一)

  这次胤祥却爽约了——上元以后他没有再来。

  永安宫异常忙碌起来,原来今年康熙爷第六次南巡,特命德妃娘娘随行。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宫里马上炸开了锅,小宫女们个个都巴望着自己能被选去侍驾。我心里自然也是盼望的,毕竟出宫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次,何况是去江南!天遂人愿,我和绣茵都在随驾之列。

  今年南巡的队伍甚是庞大,随行官员、仆从、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忽然瞥见一排禁军,不知阿玛和二哥是否也在随行之列,不由雀跃起来。

  走了一日才发现,这随驾南巡是件极苦的差事。主子们坐在车輦里,虽说身子骨不用受累,可这大正月的天,仍旧是寒气逼人,德妃时不时就吩咐给手炉添炭。而我们这些奴才只能跟着走,赶上主子们着急,还得一路小跑。康熙爷又怕扰民,所以一般借宿田庄。他老人家体恤民情,可苦了咱们这群作奴才的。我不由得想起出发前,好些个宫女因为没能跟着来,嘴上都挂了油瓶,不知道若是真跟来了,是否会后悔。

  天色渐暗,我的肚子有些咕咕叫了,可前边望不到头的队伍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德妃好几次隔着帘子,打听有没有住宿的消息,想来一路颠簸,她也坐不住了。

  我们心里正在嘀咕,忽然听见前头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朦胧的暮色中跑来几匹马,背着光,看不清是谁,到了我们的队伍近前,忽然停住跳下马。为首的那个径直走过来,到了车前我蓦然发现,是胤祥。他也瞧见了我,笑了笑,然后对着车门帘恭恭敬敬地大声道:“胤祥给德妃娘娘请安!”原来再过一会便有田庄,已经准备好留宿,胤祥怕德妃着急,特别来禀报一声。

  德妃在里头应了声,没再多说,大约是累了。胤祥便告退,临走又向我看了一眼,眼角瞟向旁边的一个人,我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惊讶得几乎跳起来——二哥正望着我笑。我激动极了,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他,可是终究忍住了,眼睛、鼻子却酸得要命,朦胧中,我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回身上马,渐渐远去,心口竟是一阵悸痛。

  果然很快,前头的队伍便停下来,传来口谕,驻跸于此。平日里德妃都是养尊处优的,那里经过这样的辛苦,一下车,草草用了膳,便早早歇了。我和绣茵轮班值夜,上半夜我当值,下半夜换她。

  还是年轻好,有本钱,虽然白天很累,晚上还是有精神。德妃在床上睡得安稳,我闲着无事,忽然想起二哥,便拿出我偷偷给他们做的活计,借着微弱的灯光,缝起来。头年德妃整理旧衣箱,翻出两块碎皮子的边角料,嫌留着碍事,打算扔掉。我念着阿玛和二哥常年在外头受冻,早想给他门做两套护膝、围腰,便跟德妃讨了来。虽然也近一个月了,但因为元日到十五忙得要命,这本来简单的活计却怎么也没做好。如今刚好二哥在,赶出来,马上就能用了。

  我正认真地缝着,忽听外头有细微的声响。起初以为是风声,再一细听,却是有人轻轻地敲窗子。这么晚了,会是谁?瞄了瞄床上的德妃,依旧熟睡,我便悄悄起身,推开门,瞧见胤祥正站在窗子旁,示意我出去。蹑手蹑脚地掩上门,走出去:“爷怎么不歇着,夜色已深了,明天还要伺候万岁爷,辛苦得很。”

  他却笑笑,一手扯了辫子,比在我面前——辫梢上仍是我打的那条头绳,不过今儿他着了一身绛红色的便服,和这青绿色的头绳配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爷那日收了你的礼,答应给你回礼,没成想,皇阿玛忽然提前南巡的日子,可巧除了大哥、太子其余的哥哥们都忙着修赐府,皇阿玛体恤他们,特意恩准他们在京里守着,只带了大哥、太子爷,我还有十五弟、十六弟随行。十五、十六还小,凡事不大能帮忙,所以诸多繁杂的事情都要我打理,忙昏了头,也没时间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儿我可把回礼带来了,你瞧瞧可中意。”他伸手向身后黑影处指去。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匆匆走来。“二哥!”我轻声惊呼,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提起裙裾冲了过去。“光儿!”二哥亦疾步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向上一蹿,双手一环,“挂”在了二哥脖子上。二哥急忙伸手拥住我的腰,嘴里念叨:“还这么淘气,小心摔了!”然后弯下腰,将我轻轻放到地上。我只是搂着他的脖子,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声音哽咽地叫:“二哥!”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宠溺地说道:“好了,丫头,你再这样,咱们可就什么都说不了了。十三爷还在边上看着呢,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耍赖,丢人不!”我不情愿地放开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了抽鼻涕,撒娇道:“人家想你们了么!”

  胤祥走过来:“你们兄妹好久没见了,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不过来日方长,这趟南巡怎么也得小半年,你们也别太急,别被人家发现了才好。小心行事吧。”说着便回身走了。

  那夜我和二哥说了很多,关于他,关于阿玛和额娘,关于大哥,关于小泰康,关于饭桶,关于原来我生活的那个世界……

  ◎◎◎◎◎◎◎◎◎◎◎◎◎◎◎◎◎◎◎◎◎◎◎◎◎◎◎◎◎◎◎◎◎◎◎◎◎◎◎◎◎◎

  [风云小语]

  关于爱情1

  什么爱情?说不清道不明。形容爱情的成语实在太多,像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缠绵悱恻……风云却最爱“惺惺相惜”这四个字。不仅仅是爱人,更是友人,不仅有爱慕更有尊敬,就好比李清照同赵明诚。

  古代的女子,评价她得到的爱情,最高不过“宠冠”二字。可是“宠”啊,不是“爱”。中国女子称自己的夫婿为“良人”,意为可以托付终生,始终是寄居在男人的屋檐下;而男性称呼女性,即使是知己,却也要加上“红颜”二字,且大都不是家里面的那个糟糠。男性和女性在爱情上是这样的不平等,因为女子被困在小笼子里,眼中只有这方寸的世界,可以依靠的只有心中的“良人”,而男子面对外面的海阔天空,除了大把的“红颜知己”,还有仕途、官场、经济学问、天下苍生……女性不过是男子家里的一瓶解语花,身边的一只檀香扇,袖里的一方香罗帕……只是生活中高级的奢侈品,平添一些情趣罢了。

  以前看别的小说常常写道“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痴情男主似乎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了,甚至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都是由“情”而生。错了啊,本来不是那样的世界!爱情同政治生来就是敌人。看历代英主,大概除了刘秀这个异数,其余的都是寡情甚至冷血之人,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尽身边所有的人;反倒是很多亡国之君,都是因为“贪恋美色”。什么是美色?那便是爱情。因为懂得爱情,所以能看到这世上的美好,能明白生命的宝贵,能了解生活的情趣,所以不够心狠,不够铁血,就像夫差、唐玄宗、李煜、孟昶……。英主也有情,却不会为情所困,不为情所动,所以他们不能谈情。

  爱情应该是平等的,和谐的,自然的,如同风随云动,水绕山流,不刻意,不做作,点点滴滴自然天成,我希望重华和胤祥之间的爱情应是如此,就同那“惺惺相惜”四个字,不是单方面的施与受,而是两颗心灵的融合。可是这样的爱情,不易。徐志摩说“吾会寻觅吾生命灵魂唯一之所系,得之,我之幸也;不得我之命”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第37章:南巡(二)

第37章:南巡(二)

  第二日清早,胤祥来请安,临走我轻轻唤住他:“谢谢。”他却没有回身,背对着我,似乎略微点点头,便走了。

  又行了两日,二十五静海县杨柳青,一行人便登上了龙船,沿水路行进了。

  原来我不太喜欢看坐船,因为江上拥挤,还时时有汽笛轰鸣,闹得很,不过现在却忽然怀念起来。况且古代没有污染,一江澄澈,两岸苍山,朝有流岚,暮有清辉,风声、水声、鸟声间或夹杂着山间传出的不知是谁的歌谣,碧波幽幽,船行徐徐,好不惬意。只是还是寒冬时节,山色幽深,透着些许的苍凉萧瑟,若是等到阳春三月,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北方人到底不习惯舟行,德妃、绣茵都有些晕船的症状。我倒还好,只是要忙的事情更多了。康熙的南巡倒不像电视里乾隆那般游乐,却真真是在体察民情。白天领着大臣和几位阿哥又要考察沿岸的农桑水利,又要调查民风吏治,还要批阅京城里穿过来的折子,根本没有时间游山玩水,只有入了夜,才来德妃这里歇一歇,却也是随身带着奏章。

  饮食也是问题。毕竟不是在宫里,而且是在冬天,蔬菜、肉类带的都不多,虽然沿途有各地的官府孝敬,康熙却不大愿意收。倒是胤祥想了个点子,反正是水路,别的没有,鱼倒多得是,还是新鲜乱蹦的。于是沿途撒网,有时候爷儿几个也悠然垂钓,然后将吊回来的鱼拿到德妃这里来炫耀。我倒觉得像极了在家里阿玛出去打猎,将战利品拿回来同额娘邀功的样子,非常温馨。

  我忽然记起原来喜欢吃四川的酸菜鱼、水煮鱼,这里草鱼多,心理便发起馋来。闹着跟御厨叔叔研讨了一番,终于有了些眉目。于是我便拉了胤祥来撑腰,趁着不必值夜,央求御厨叔叔开个小灶。我和御厨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出大叔骂我的声音——虽然我“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可是独独这做菜的手艺向来就是菜谱级别的,只会说,不能干。最后大叔将我“打”出厨房,我只好跟胤祥和二哥还有一起巴巴地候着。

  过了不久,大叔终于将热腾腾的两只“大盆”端了上来。一盆清汤清水,一盆满面红油。我一试,味道不是很一样,做法和材料不同么,不过却别有风味,似乎更适合北方人的口味。我们也不顾形象,大快朵颐,满嘴油光,特别是胤祥,差点就把头伸到盆子里面去了。最后我用出了杀手锏,讨了几个白白胖胖的御用馒头,蘸着汤汁吃下去,真是过瘾。于是他们两个大男人又来同我争馒头。御厨大叔瞧着我们直摇头,恐怕心里合计,不是饿傻了吧。然后,他也颠颠地回去,同里头的叔叔嬷嬷们瓜分私藏的那几个大盆去了。那天,我们闹到半夜。

  既然大家都吃出了兴头,索性就让它升级吧。御厨大叔打算将这菜推荐给万岁爷,我当然也乐得屁颠屁颠的——毕竟有我一半的功劳不是?我便同大叔秘密研究起来。胤祥当然也在无事的时候来插一脚,出主意是没他的份,骗吃骗喝才是根本目的。牺牲了几天个人的休息时间,经过反复试验,我们终于大功告成。

  也赶巧,偏偏就下了雪,鹅毛般的雪片撒下来,染白了一片天地。天气不好,行程便耽搁下来,我们就开始准备。到了晚膳,李德全进来禀告说御厨研究了一桌应景的菜,打算今天孝敬万岁爷。我心里偷笑,想来御厨大叔果然已经打点过了,先填饱了李德全的肚子。我用眼睛瞄了瞄胤祥,他心中有数,却不动声色,仍是一贯地煽风点火。德妃身子不爽利,吃什么倒不在意。至于其他的那些阿哥,心里头存着几分好奇,都不反对。于是乎我们奸计得逞,一桌子大盆小碗的便上来了。

  其实这些菜都是寻常人家桌上的,没什么稀奇,不过这些皇宫里头的大人老爷,却没见过,只觉得有几分意思。

  头一道,是冻豆腐白菜汤,加了金针蘑、栗子之类的辅料,最重要的,我偷偷告诉御厨大叔在里面放了些牛奶,我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没听过冻豆腐,后来想想,那应该是穷人家吃剩的豆腐舍不得扔,搁在外头冻上,就变成了冻豆腐,宫里头哪能给皇帝、嫔妃们上隔夜的呢。

  第二道,蜜酿烤肉。原来吃韩国料理很喜欢他们做的猪排,厚厚的肉排,用蜂蜜、梨子、酱油、啤酒、醋腌好了,放在铁锅里用文火慢煎,配上香菇、洋葱,味道好极了。我同大叔研究以后,稍做改良,用了葡萄酒代替啤酒,又加上了腌梅子,煨了一宿,等全入了味,用果木炭烤熟了,放在嫩白菜叶子上呈上来,浓香四溢,引人垂涎欲滴。

  第三道是生鱼丝。这可不是日式的生鱼片哟,是选了上好的黑鱼,去皮、剔骨将肚子上的肉切成细丝,只用调好的秘制醋汁泡了,呈上来。剔下来的鱼皮也不能浪费,切成小片,腌好了用油煎酥了,泛着金黄色的油光,撒上椒盐,便是很好的下酒菜。

  素菜也有,蒜茸茼蒿。现代就喜欢茼蒿略带药香的气味,来到古代发现竟有些贵。还有一道是糖醋萝卜,既可以顺气又可以醒酒。因记着上次康熙格外喜欢吃那个婆婆丁,便又做了个丰收菜,各种时令蔬菜切成丝蘸着调制的甜面酱,再用千张(干豆腐)卷了,爽口开胃。其余的都是宫里常见的菜,怕主子们吃不惯,预备的。

  最后一道就是热气腾腾的水煮鱼,里面红乎呼的油水还翻着花。看起来有点吓人。

第38章:南巡(三)

第38章:南巡(三)

  这一桌子的菜,弄得在座的主子们个个目瞪口呆,胤祥也不例外。当然我留了一手,没全告诉他。

  康熙是见过大事面的人,只是瞧着这一桌子菜,不说话。德妃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忽然坐在康熙身边的太子爷指着那盆水煮鱼对李德全说:“这,这是什么呀?能吃吗?红乎乎,瞧着就吓人!

  我毕竟有些好奇,偷眼瞧了瞧太子,这一瞧到有些出乎意料:他长的竟然十分英俊儒雅,书卷气很浓,并不像大奸大恶之人。不过他的优越感也肆无忌惮地表露在外,“王子病”非常严重,不过呢,人家确实是王子。

  李德全还没开口,胤祥便说话了:“二哥,能吃,我试过了,开胃口,驱寒气。皇阿玛,这桌子菜儿臣知道,皇阿玛尽可以放心试试看。”

  听胤祥这么一说,太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康熙。康熙沉吟了一下,终于拿出了万世英主那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用手指了指那道水煮鱼。一旁的太监忙过来用勺子盛了一块,胤祥在旁边急忙叫道:“汤就不用了,辣!”太监又将红汤撇出去,只拿了白白的鱼肉呈给康熙。

  康熙夹起来,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我和胤祥摒住了呼吸,看着他的反应。他在嘴里细细咀嚼了半天,咽下去,又咂摸咂摸,转头对胤祥说:“很滑腻啊!有些辣,却很爽口。”然后示意人夹给德妃。我和胤祥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砸锅。

  周围的人见康熙这样说了,也就纷纷下了筷子,胤祥更是不客气先就盛了满满一大碗,好像怕别人尝出滋味来,同他争。

  其他的菜陆续也有人下了筷子,特别是那些素菜,我特别调制成微酸的,对晕船很有效果。康熙开始还让太监伺候,后来也吃得起了兴,索性自己动手了。胤祥更是不停地为康熙和德妃布菜,一边还鹦鹉学舌地说着我同他讲过的“大道理”,哄得康熙和德妃直点头。我心里暗暗撇嘴,不过瞧他的兴奋劲却觉得很可爱。

  我悄悄夹了一小碟糖醋萝卜丝,呈给德妃:“娘娘,试试这个,可以减轻晕船的。”里面我用柠檬榨出汁调着蜜糖和桂花醋一起。柠檬有治疗晕船的功效,以前欣欣那只东北的旱鸭子每次坐船去玩,都要到超市里抢几个柠檬还有姜粉。久而久之,我也记住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拍上了用场,出宫前刚巧有四川进贡的柠檬,我便随手夹带了几个,当时没有多想,上了船才发现带少了,每天只能在茶水里加几滴而已。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康熙龙心大悦,传御厨上来领赏。御厨大叔叩了头,请了安毕恭毕敬地站好。康熙抿了口酒,开口说道:“今儿这菜着实费了心思,清爽可口,开胃祛寒,不错,特别是这道,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像鱼,吃起来又不太像。”

  “回万岁爷,是……金炸鱼皮酥。”大叔可能过于紧张,声音有些抖。

  “鱼皮?这个也能吃?好,心思到巧妙,还很节俭啊!还有这个,”康熙指了指冻豆腐,“这是什么?以前怎么没见过?”

  “回万岁爷,这个……是冻豆腐。就是将豆腐放在船舱外冻上,解冻以后就……就是这个样子了……”

  “呵呵,有趣得很,和平日里得豆腐又不相同,和这汤汁很相宜啊!”龙颜大悦,周围的人自然也都陪着笑脸。

  “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些个菜式的?”

  “回万岁爷,奴才……”御厨大叔斜眼瞥了我一眼,“这些菜式不是奴才自个想出来的,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苏宫女和奴才一起琢磨出来的。”

  刷,在场的眼睛都飘向我这里。我的心一抖:完了,这大叔也真是的,自个领功不就完了,明明说好了不提我,怎么还是说出来了!枪打出头鸟,最近我风头太劲,难免遭人嫉恨,上次翠儿告发我的事就是很好的例子。我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心里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低着头走过去和御厨大叔站在一起。

  “华丫头,这些菜都是你和御厨一起琢磨出来的?”康熙饶有兴致,其他几位阿哥平时不常到德妃宫里走动,不认得我,都觉得好奇,上下打量起来。

  “回万岁爷,不是奴婢想出来的,奴婢以前吃过,同御厨说明了,都是他的功劳。”我小心谨慎地回答。

  “你这丫头惯会想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这次想出这些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康熙慈祥地一笑,目光中竟然有几分宠溺,这让周围的人有些惊讶。一旁的德妃也说道:“今儿这菜里头,这萝卜丝本宫吃着最顺口,万岁爷呢?”

  “都不错,不过……”龙目在桌子上扫了一圈,竟然指着那盘丰收菜,“朕吃这个最爽口。”也是,他老人家哪有机会吃这样“朴素”的东西呢。

  忽然,胤祥指着盘子里那几根可怜的茼蒿说道:“上次你说这个还有个什么故事,挺有趣的,说来听听?”

第39章:南巡(四)

第39章:南巡(四)

  这下子,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我身上,我私下里咬咬牙,娓娓道来:“回万岁爷,诸位阿哥,这菜名为茼蒿,其名始见于唐孙思邈所撰的《千金。食治》,后来的《唐本草》《本草纲目》中也曾有记载,有健脾开胃之功效。茼蒿者,‘同好’也,取‘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之意,民间有歌谣唱道‘情姐下河洗茼蒿,洗起茼蒿满河漂。下河莫吃茼蒿水,上河莫吃水茼蒿。茼蒿水,水茼蒿,不成相思也难熬’。不过小时候听嬷嬷讲,它又叫做”打老婆菜“,因为一大篮子茼蒿下了水后只煮成一小碟,丈夫以为妻子偷吃了,竟动手打了老婆。”听到这,康熙和德妃相视一笑,眉目间竟有丝丝的甜蜜。众人也都莞尔。

  散了席,我和御厨大叔受了赏。我私下里埋怨大叔怎么将我招出来了,他却正色道:“华丫头,你不贪功,大叔也不贪,你不说,我却不能不讲,这是做人的道理。”

  夜里,我在甲板上看夜景,胤祥溜过来,笑着敲我的头:“丫头,越来越精,连爷都糊弄了,看爷怎么罚你!”说着便伸手来搔我的痒处。定是二哥说漏了嘴,将我这个致命的弱点告诉他了。我尖叫着,却又不敢大声,只得向后躲闪,一不留神,踩空了,身子向后仰过去,眼看要掉下船了。胤祥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提,将我拉了回去,但我的身子却和他紧贴在一起,而他放大的面孔就停在我面前。我的眼又像上次那样被他的双眸吸住,不能自拔,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的眼中,朦胧的月色下,他的瞳孔竟然泛起了淡淡的蓝绿色……

  他的脸缓缓地贴过来,我脑子中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望着他……

  他却停住了,盯了我片刻,蓦地松开环在我腰上的胳膊,猛然转身,一句话也没说,匆匆地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我还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的味道……

  ……

  接下来的几天胤祥有些古怪,见了我有些躲闪。我呢,整日守着德妃,也趁着德妃休息的空当抓紧做好了二哥的护腿和围腰。可不知怎的,脑子里总是闪出那夜胤祥贴近的面孔和身上淡淡的松香,脸颊上一阵阵燥热。绣茵还以为我受了凉,紧着撵我去休息。

  过了几日又下起大雪,德妃忽然想起箱子里头有去年秋狝胤祥孝敬的貂皮袍子和一顶狐狸皮帽子。她身子不便,从来不出仓,便吩咐我给万岁爷和胤祥送去。我急忙将给二哥的东西一并包了赶去了万岁爷的船舱。

  李德全我吩咐我在外头候着,自己去通传,不久胤祥却出来了:“皇阿玛正和大臣们商议农耕的事,不便传你进去,又不知道娘娘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出来看看。”我抬眼瞧着他,脑子里却又闪出那夜的情景,脸上泛起了红霞,幸而是夜里,看不清:“嗯……娘娘吩咐,哦,这个,十三爷去年秋狝孝敬的袍子,娘娘身子不爽利,怕放在箱子里糟蹋了,让奴婢送来给万岁爷御寒。还有这顶帽子,是给十三爷的……”我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胤祥接了挑了挑眉:“就这事?”我支吾了一阵,又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他,小声说:“我给二哥做的护膝和围腰,烦劳十三爷转给他。”

  胤祥忽然板起脸:“大胆,难道爷是专门给你们传物递信的?”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却将脸逼过来,眯起眼睛瞧着我:“你打算拿什么贿赂爷啊?”又被他耍了!我有些不甘心,可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心虚。

  “贿赂……有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爷的眼。”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素缎的小包,拿在手里递给他。他打开一看:“头绳?你就拿这个对付爷?”布包里正是七八根不同颜色的头绳。那日瞧见他用我打的那条新头绳和衣裳不配,便又各色打了一条。不过花式是有区别的。

  “爷不稀罕,奴婢再选别的。”说着伸手去取他手中的布包,他却提前把手一撤,将布包揣进怀里:“算了,也是份心,爷笑纳了。”我白了他一眼,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正说着话,门又开了,一个人走出来:“老十三,干什么,皇阿玛传你。”我一看,竟是太子,赶紧行礼请安。胤祥也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爷知道了,回去回禀娘娘,说东西十三一定转交给皇阿玛,请娘娘放心。”说着便走向门里。

  我正要退下去,却听见有人唤我:“你可是那天想出许多新鲜菜式的那个小宫女?”是太子。我赶紧又行礼:“回禀太子,正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奴婢苏哈塔氏重华。”我手心有点出汗。正在这时,胤祥又喊到:“二哥,你在外头干什么呢,快进来,开着门热乎气都跑光了!”

  太子没说什么,回身走向舱门,临进舱门他回身望了我两眼,看得我有点不自在。

第40章:烟花(一)

第40章:烟花(一)

  御驾一路向苏州进发。

  此时江南风光正好,一江碧水,夹岸青山,柳绿花红,草长莺飞,杏花雨,杨柳风,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真真让人看不够。望着潋滟的柔波,口中喃喃地念出“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句子,内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翻身跃入水中,作一尾自由的鱼,尽享春水的温柔。

  我托着腮,望着这片春色,任由微风从我的脸颊、发丝划过,凌乱了头发和衣衫。不久,飘起了细密的春雨,簌簌地落在脸上、身上,凝成一片晶莹的茸毛,让人痒痒的。好久没有享受这样悠闲雅致的时光了。从前欣欣总是会赤着脚,在刚长出来的草地上疯跑,然后颓然倒下,说是要汲取泥土的芬芳,我总是坐在远处的咖啡桌旁笑着看她,我总喜欢Latte浓浓的奶香,欣欣则喜欢爱尔兰略带酒气的飘摇。现在想来这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此时,没有咖啡,没有音乐,没有朋友,但不知为何只是发呆也很满足。

  忽然觉得身后有两道温柔的目光,一回头,是胤祥。他穿着青衫,背着手站在雨中,遥远而切近。我忙起身请安,他只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起来:“没有外人,那些虚礼就免了吧。”他是阿哥,自然没人会挑他的错,可我只是个奴才,万万不能落人口实,还是谨慎一点好,以前的教训已经很惨痛了。我仍旧起身,站到一旁。

  他瞧见我不肯坐,也走过来,站在船尾:“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怎么不打伞?”

  我仍是望着后退的景致:“没什么,只是难得空闲,而且风景甚好,所以跑出来发呆而已。”

  “发呆?”胤祥对我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

  “发呆怎么了?发呆是很惬意的事情呢!奴婢从小在家就喜欢发呆。”我很不以为然,却依旧望向迷蒙的细雨中,“珠帘听风,树下赏雨,徐舟缓进,碧波濯足,看流萤,观烛火,赏落英、醉碎雪,古松卧榻,乱蝶迷离,统统都可以发呆。忧伤时会发呆,幸福时会发呆,思念时会发呆……发呆时会微笑,发呆时亦会流泪。这笑,这泪都是人心底流出,是最真实的情感,没有半点的伪装与做作。发呆时,世上没有烦扰,没有纷争,没有嫉妒,没有利害,纯然独我。这样不好么?”

  他有些讶异地望着我,张了张口,却没说话,随后也将视线转向江心的碧波。我们就这样站在雨中,雨水润湿了我们的头发,迷离了我们的双眼。我们就这样站在静静的雨中,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现远处的水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因为下着雨,且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却依稀在动……我忽然一惊,难道是……

  “爷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人!”我用手指着那团黑影。

  胤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人!……暂时还没弄清楚,你且毋声张,别惊了驾。我带人去看看,若是落水的也就罢了,最怕……”他没说完,便回身走了。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怕有人行刺。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是溺水者,现在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忙紧走两步低声对他喊:“小心些!”他听见我的叫喊,回头一笑:“放心,爷本事好着呢,况还有这么多侍卫,没事的!”

  不久,胤祥就带着几名侍卫,撑了三只小船悄悄划过去,到了黑影那里,盘桓了一阵又撑回来。我看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心里急得不行,瞧见他们转回来,船行也不快,想是没什么事,才略略放下心来,赶紧走到小艇登船的地方等着。

  不久,胤祥他们便上来了,瞧见我等在那儿,也没停步,示意我跟着,径自往自己的船舱走去。我跟他进了船舱,他便开始脱衣服。我长大了嘴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脱了外袍,仅着白色的汗衫,回过头瞧见我这副样子,竟然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粒花生米向我扔来,,一下子就扔进了我的嘴里。我猛地闭上嘴,却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又发呆?刚才可没说瞧见男人脱衣服也发呆啊!”他抱着膀,好整以暇地瞧着我。我好容易将咳嗽压下去:“咳,咳,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脱衣服?自然是换衣服啊,外衣都打湿了,要去见皇阿玛,不得换件干净的!瞧你吓得!……咦,难不成……”他靠过来眯着眼睛打量我“你以为……”

  我刷一下红了脸,赶紧打断他的话:“自然是知道爷要换衣服,奴婢,奴婢是说,应该是奴婢伺候爷换衣裳,哪能让爷自己动手呢!”

  胤祥又一挑眉:“哦,难得这么乖巧的丫头,看来爷错怪你了。既然你有心孝敬,爷也不好不受。”说着将胳膊一抬,十字形站在地当间,瞧着我。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硬着头皮,从他的柜子里挑了一件外衣,正要给他穿上,他忽然说:“里面也湿了,和汗腻在一起,怪难受的,一并换了吧。”我又张大了嘴,这个人这么越来越无赖?!我却不好和他计较,只得又拿了一件汗衫出来。走过去,替他换上。

  平日里伺候德妃更衣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这盘扣啰嗦,今天却好似同我较劲,怎么也解不开,好容易解开了,将微潮的浸着汗味的衣裳褪下来,露出宽阔的胸膛——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以前经常替阿玛、二哥上药,男人的膀子见多了,更何况早年前在大学厮混,有在夜店里打工,什么香艳的没见过,别说是只裸上身,电影里全裸的也瞧过了,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今儿不知怎么了,瞧见他赤裸的胸膛,竟然口干脸燥的,心跳加快,不好意思起来。别开眼光,却总是“不小心”瞟过去。这小子平时看起来瘦不拉叽的,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看头,居然有形有款,还有……块!我咽了一口唾沫,开始帮他穿衣服。

  竟然手抖!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颤巍巍地帮他穿上汗衫,越是小心越是出错,就怕碰着他的身子,偏偏一抖就擦上了。着了汗衫,我却已经浑身是汗了,不知道要谁来帮我换!

  然后是褂子。我选的是一件玄色的袍子。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穿这种颜色。原来瞧电视里的“小白脸”定然要穿白色,我偏觉得奶油。胤祥喜欢穿青蓝色的,很显挺拔清俊,我却独独钟爱这件袍子,黑中带红,红中透黑,贵气十足,沉稳而阳刚。

  这次的盘扣更难系,急了一脑袋汗,才差不多扣上三个。因为看不清,我踮起脚,将脸凑过去,细细地瞧着,他的气息就在我头顶盘旋,重重地吹在我的发间。我正气急败坏地对付这些扣子,他的手却覆住了我的,压在胸口。咦,他的胸口起伏得好厉害,我的手掌竟然似乎可以感到他有力的心跳!我仰起头,他却别开了脸。“笨死了,系个扣子都这么费劲儿,爷自己来吧,等你伺候,恐怕今儿就出不得门儿了!”说着急急地跳开,自己麻利地将剩下的扣子扣好。

  “把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吧!”他也没回头瞧我,径直快步走出门。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他推开的门中吹进来,我定了定神,抱起那两件衣裳,小声嘟囔着。忽然,我脑子中闪过什么,停住脚步歪着头想了半天,猛地瞪大了眼睛:莫非……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天哪!可……我也没干什么啊!

  后来知道,那落水女子是被苏州官吏骗买的,因为抵死不从,跳江逃生。康熙帝大怒,密封敕谕致工部尚书王鸿绪,彻查此事。

第41章:烟花(二)

第41章:烟花(二)

  过了几日,我们离开了苏州,前往松江府。

  已经离上海很近了,几乎算是“回家”了!近乡情怯,我的心情不由激动起来。然而到了松江我才发觉,这里如此陌生,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不由得有一点点的伤心。

  到了江南,又是难得的烟花三月,御驾便放缓了行程,不似从前那般匆忙了。松江阅兵以后,御驾在此稍作休整,勾留了几日,才继续向杭州进发。

  到了杭州已经是四月初二,处处柳绿莺啼,繁花似锦。或许是行程过半,该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抑或是康熙老爷子也被这人间天堂诱惑,我们终于放了大假——万岁爷传旨,在此整休十日,除了五日阅兵,其余的时间只要没有公务,可自行安排。

  本来我们这些丫头是专门伺候德妃的,无需侍候其他人,可偏偏出来的时候万岁爷命令轻装俭行,所以来的人手有些不够。起初诸位阿哥都是随着万岁爷办差,没有什么时间闲逛,可这会闲下来,人手便紧起来。胤祥便借口没带人来伺候,将我从德妃那里“赖”了过去。因此我除了日常侍候德妃,还得抽空伺候这位“爷”。不过,他倒也不太需要人“伺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我和二哥闲逛,游览这杭州城。

  “生在杭州,死在柳州”,杭州自然名不虚传。清朝的杭州城更古致,更灵秀,我倍感新鲜,好奇地验证着我“当年”听来的关于杭州的“传说”:宝石流霞、雷锋夕照、柳浪闻莺、黄龙洞、飞来峰……古人并不热衷“旅行”,所以这些去处并不像现代一般人头攒动,除了人,看不见其他的东西,相反,显得悠闲、安然,自在得很,我们慢慢地观赏,细细地品味。

  此刻,我们正坐在虎跑泉边的石头上,我身子后仰,靠在二哥身上,暖暖的风吹来,带来幽微的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望着汩汩流出的泉水,忽然心里痒痒的。索性脱了鞋,赤足浸在泉水里。

  二哥和胤祥瞧见我如此,微微脸红。二哥因有胤祥在,不好直接斥责我,胤祥就十分明目张胆地敲了我的头:“姑娘家的,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我不以为然,反倒怂恿他们:“怕什么,也没有外人!难不成你怕我赖你不成?放心,我不会让你娶我的!真的很舒服,你们也试试吧!”说罢,更是肆无忌惮地用脚打起水来。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不再将胤祥当“外人”了,似乎也不太像主子了,更像是朋友,他也不介意,任着我胡闹。

  他俩见我如此,心也痒起来,胤祥也脱了鞋在我身边坐下,将脚泡在水里。二哥毕竟是侍卫,身兼护卫之职,即便心里想也不能,只好眼巴巴地瞧着我俩“光天化日之下,六目睽睽之中”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纵情“洗脚”。

  虽然我并未缠足,但大约是遗传额娘的江南血统,还是一对小脚,胤祥的脚比我的大出好多,几乎有我的两个大了。瞧着他在水里晃动的脚,我又上来了玩心,冷不防用脚掀起水打向他。他一愣,被溅了一身,随即开始还击,我们俩就这样用脚踢来蹬去,打起“水仗”来。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身后二哥闷声道:“重华,怎么同十三爷如此没有规矩!”我回头瞧二哥,他似乎有些生气了,阴沉着脸。我对胤祥吐了吐舌头,只得收起玩心,规矩起来。

  春日暖洋洋地包围着我们,还有和风、清泉,还有树香、土香,陶醉在这一片自然之中。又坐了一会儿,胤祥有点坐不住了,翻身起来,抹干了脚:“走吧,咱去西湖走走。”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脚从清冽的泉水中提起,拿过鞋子正要穿,二哥忽然开口:“还湿着怎么就这样穿上了?”说着,用衣裳的下摆包了我的脚,轻轻擦干,然后帮我穿上鞋袜。我笑了——以前二哥常常背着阿妈和额娘偷偷带我出去“闯祸”,我也经常喜欢将脚浸在水里,二哥每次都会帮我穿鞋,就像我每次帮他按摩一样,好久了,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务”了。

  穿好鞋,我跳了跳:“好了,走吧!”却见胤祥有点怪怪地瞅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便不理他,径直走了。

  泛舟湖上,碧波荡漾,闭上眼,身体仿佛漂浮在空中。现代的西湖虽美,但或许是人太多,或许是周围的景致已经“不纯”,总觉得多少失却了灵动,而此时的西湖,恰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我们坐在船上,船家在前头撑着船,一路飘摇,好不自在。江南的春天多雨,此时又飘起蒙蒙的雨雾,果然有“烟花三月”之感。

  二哥撑起伞,打在我和胤祥头上,我却推开,尽享雨露的润泽。忽然想起也是在这西湖朦胧的细雨中,白娘子撑着伞与许仙邂逅,不由得脱口而出: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绵,情悠远,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做一团火焰……

  不知为何,此时这首歌竟然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心中竟然隐隐作痛。由于细雨,湖上游人甚少,只有几只小舟随波飘摇,我的歌声被春风轻轻带走,在水面上回荡。

  胤祥和二哥静静听着,良久无言。我们便在雨中静默着,听着细雨簌簌的声音……

  转眼,已近黄昏,我们便撑了船靠岸。谁知刚上岸,我便不小心踩空了,扭了脚,二哥蹲下身子帮我检查。正在龇牙咧嘴的时候,忽听前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十三弟,好兴致,细雨游春呐。”顺声瞧去,心中暗自一惊:是太子!

第42章:烟花(三)

第42章:烟花(三)

  我们忙起身行礼,胤祥则一侧身,挡在我前头:“二哥还说我,您不也是,可巧了,在这儿遇上了!”

  “呆得浑身不自在,出来舒活一下筋骨。来了这杭州,自然得来看看西湖喽!不过……”太子声音稍变:“十三弟,这杭州城可是个风雅之地,‘百花楼’‘浓翠楼’‘合欢阁’可都是在京里都出名的好去处。这天儿也晚了,不如二哥带十三弟去散散心!”

  “百花楼”?“浓翠楼”?“合欢阁”?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我撇了撇嘴:说白了就是去嫖妓呗!堂堂一个太子爷,公款找“小姐”,还是在他爹康熙老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怕挨骂!

  “二哥,这不好吧,若是皇阿玛知道了,恐怕……”

  “唉!你不说我不说,哪个敢嚼舌头!皇阿玛不会知道的。再者说,就算皇阿玛知道了又如何?咱们也不泄露身份,只是去见识见识,更何况,不是说这样的地方更能体察民情么?就当是去办差了!”

  哼,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去办差!呸!我心理大大地鄙视了一下,倒是好奇胤祥是怎么回答的。但还没等胤祥开口,太子爷竟然伸手来扯他:“十三弟,你这可就不给二哥面子了!难道还要二哥求你不成!”

  胤祥也没想到他会来拉扯,一时避闪不及,被抓了个正着。太子这一拉不要紧,却正好瞥见胤祥身后的二哥和我。

  “哟,十三弟好兴致,还带了宫女来游春?唉,这个宫女好像有点眼熟……抬起头来!”

  我心里一紧,虽然不情愿,却也只好抬起头。

  “唉,瞧着眼熟。你不是侍候德妃的吗?怎么今儿跟着十三?”

  还没等我回答,胤祥又挡在我前头:“德妃娘娘身子不爽利,也不能出来游玩,不太需要人手,正好我出来也没带什么仆从,就把她‘借’来了。”

  太子似乎有继续探身的趋势,胤祥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太子:“既然二哥有兴致,十三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过,二哥得留心,万万不能泄露咱们的身份!”说着拉了太子便走。太子来了兴致,也没工夫理我们。

  胤祥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二哥说:“苏泰礼,你先送她回去,然后来合欢阁找我们。”说罢同太子疾步走了。

  因着我的脚伤,行动不便,二哥便背着我。我在二哥背上撑着伞,我们就这样一路走回去。我越想胤祥的事情越觉得郁闷——哼,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也能理解,男人是有欲望的,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吧,只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毕竟还是不舒服。

  忽然又想起二哥至今尚未娶妻——在这个朝代,二哥已经是标准的大龄青年了。我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二哥,你可也去过这些个什么‘楼’?”

  二哥身子一僵,脚步稍稍顿了顿:“丫头,胡说些什么!”

  我搂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二哥,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没成家,肯定去过那样的地方,对不对!二哥,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的姑娘是不是很漂亮……”我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

  “苏重华!”二哥的身子绷得更紧了,隐约间有着些怒气:“未出阁的姑娘家,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听出二哥真的有些生气了,心里有点怕怕,但也有点不高兴,我和二哥一直这样打打闹闹,他不像大哥,从来没用这些个规矩来“压”我,今儿却……想是被我戳到痛处了。我嘟着嘴,有点不甘心:“好嘛!不问就不问嘛!不过是开玩笑,何必吼人呢!越来越像大哥了!哼,没意思!”然后便趴在他肩头,不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回来,快到门口的时候,二哥突然说:“我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说罢就将我放下,交给门口的小太监,自己折回去找胤祥了。

  我有些惊讶,从来没去过?莫非……二哥不正常??

  我在太医那里上了药,德妃便让我回去歇着了。可我这心里总是慌慌的,有点坐卧不宁。夜色渐深,快到半夜了,我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起来,踮着脚地一瘸一拐地往胤祥那里去瞧瞧,也不知二哥回来没有。

  屋里还是漆黑一团,我啐了一口:男人都是好偷腥的猫儿!没有好东西!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舍得回来!我站了站,正要回去,却听见前院似乎有动静,踉跄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人语,仔细一听却是二哥:“十三爷,仔细着点,哎呀,这边,这边!……”另一个声音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片刻,他们俩走进来,我迎上去。二哥见是我,微微一愣:“脚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晚还不歇着?”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心虚:“嗯,德妃娘娘有些担心,命我瞧瞧十三爷回来没。”

  “这么晚了,娘娘还没歇着?”二哥有些差异,却也没有深究,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帮忙搀着已经烂醉的胤祥进屋。

  进了屋,点上灯,我们将胤祥扶到床上。我闻着他一身酒气,心下有些气恼,但还是上前帮他脱下鞋袜衣衫,打湿了手巾帮他擦脸。正擦着,他忽然一下子抱住我,将我拉倒在床上,嘴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我一下子面红耳赤,却又挣不脱,又羞又恼,也顾不得许多,对着胤祥的小腿就是一脚,却忘了自己脚上有伤,结果疼得直流眼泪。

  这招还真管用,这个醉鬼吃痛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嘴里却还喃喃:“小猴!总也不老实!

  我啐了一口,转身拉了二哥出去,却没想到方才踢他的那脚又触动了脚伤,此时方觉疼痛,竟然无法行走了。二哥便背起我,朝我和绣茵的房间走去。一路上我越想越气,闷声不出声,二哥也哑了似的,不说话。半路上,二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其实……十三爷,他,他……没有嗯,没有找姑娘。”然后又不出声了。

  “跟我也没关系!他爱找不找,犯不着跟我讲!”

  第二天清早,虽然昨天晚上发誓再也不理那个醉鬼了,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醒酒汤,忍着脚痛给他送去。他刚醒,正按着太阳穴,想是宿醉的恶果。“活该!”心里骂了一句,将醒酒汤“放”在桌子上便转身出去了。正一瘸一拐地走着,他从后头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大清早的,怎么了?脚好些了么?不好好养着,乱跑什么!”他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我瞅着他抓着我的手,不冷不热地说:“请十三爷尊重些,我可不是什么楼里的姑娘,受不得爷这个。”说罢一用力,冷不防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又接着向前走去。这次他没追上来。

  后来听说胤祥因为纵容太子爷醉宿花街,不加劝阻,被他老爹训斥了好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

第43章:烟花(四)

第43章:烟花(四)

  由于我的脚伤,是不可能跟着胤祥和二哥清闲了,只好留下来侍候德妃。胤祥也不知怎么了,见了总我爱理不理的,想是那天被我奚落,心中恼了。其实我也有反省,无论如何,人家是主子,就算待我再好,我也不能“恃宠而骄”啊!

  德妃的身子一直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总是懒洋洋的,不舒服,面色也差了很多。我忽然愧疚起来——光顾着自己偷懒游山玩水,倒把正主子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十二日圣驾离杭,浩浩荡荡向苏州进发。十五日至二十一日,御驾驻跸苏州,我仍旧为脚伤所困,行动不便,因此也没有机会出去游览,心里未免遗憾。二十二日启程,直奔扬州。扬州府境内宝塔湾与江天寺之间有一座行宫,是两淮盐商在上次南巡前捐资修建的,上次御驾便驻跸于此,想是这次也不例外。

  龙船在水上缓缓行使,浩浩荡荡,气派非凡。或许是在陆地上修养的时间足够了,抑或是在船上待的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不管怎样,德妃是大好了,近日也能随意走动,欣赏这大好的风光,不似前些日子只懒在床上。

  这天风和日暖,微风习习,两岸青山相望,一江碧水东流。春光明媚加上德妃身子转好,龙颜大悦,下令在甲板上摆酒,携德妃及诸位阿哥共赏春色。

  众人一路谈笑,十分惬意,太子坐在康熙的下手,胤祥坐在德妃的下手,我和绣茵站在德妃两侧侍候。胤祥却仍旧怄气,席间都没看我一眼,偶尔目光扫过来,也只是没事似的淡淡地滑过。我心里别扭:这个男人也忒小气!索性也执拗起来,不向他那边望一眼。不过心里却是嘀咕得厉害,不知道将那个小心眼的小气鬼诅咒了几百遍了。

  我正心里恨恨,忽听康熙老皇帝开了金口:“难得德妃能出来赏春,也难得今儿这春色饶是动人,可惜有酒有菜却无绕梁之音,美中不足啊!”

  瞧瞧,皇帝老人家要求就是高,有人陪酒、陪吃、陪说笑还不知足,还得找个陪唱的。可这会子也不在紫禁城里,乐班子也没随驾,又是在水上,上哪儿找个唱曲伴奏的啊。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德妃忽然回过头来瞧着我:“华丫头,在宫里头听见你弹琴,却也是能入耳的,今儿难得万岁爷和诸位阿哥开心,你就献上一曲,助助兴吧。”众人又看向我这里。

  我一惊,德妃什么时候听过我弹琴?入宫大半年了,我也只有……啊,上次给胤祥洗头的时候一时技痒奏了一曲,被四阿哥撞见了,想是他向德妃打了“小报告”。我可不想出这个风头,连忙开口:“奴婢技微曲陋,恐难入万岁爷和诸位阿哥的耳,况且船上也没有琴……”

  德妃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宫里头偶尔听你哼小曲,也算有趣,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你就唱上一段,让万岁爷高兴高兴。”

  我又是一愣,那是我刚开始在外间屋做杂役的时候干活累了,随便哼的,德妃想是听不到的,怎么……可容不得我多想,康熙也开了口:“华丫头向来能逗朕开心,今儿你主子也开口了,你就唱上一段儿,放心,如果唱得不好,有朕在,没人敢笑话你!”

  这已经算是“口谕”了,我哪有胆子不从,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搜肠刮肚,也不知唱什么歌。太现代的,这群古人肯定不懂,再说也太“震撼”,悲伤的也万万不成,怎么办?忽然脑子里闪过一段音乐,那是原来学校汇演的时候民乐班和民歌班的同学排练传统民歌,其中的一首《采红菱》,正好是江苏的小调,节奏也欢快。心下拿定了主意,清了清嗓子,运了运气: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呀,

  我俩一条心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妹有心,得呀得郎有情,就好象两角菱从来不分离呀,

  我俩心相印

  划着船儿到湖心呀,你看呀么看分明,湖水清呀照双影,就好像两角菱

  划着船儿到湖心呀,你看呀么看分明,一个你呀一个我,就好像两角菱

  ……

  我特意用了半吊子的江苏话,虽然有些许蹩脚,但吴哝软语饶也别有风味。一曲终了,众人仍浸渍其中,太子爷还用扇子在桌子上敲着拍子。

  “华丫头,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呢!好,唱得好,有赏!”康熙皇帝慈祥地看着我,每每他这样看我,我便想起祖父来,心中又酸又热。

  “你不是旗人么?怎么晓得这南方话?”冷不防一旁的太子开口问到。

  “回禀太子,奴婢是镶蓝旗,不过奴婢的外祖母是江南人,所以奴婢自小随母亲学些江苏话,但并不地道。”我赶紧恭恭敬敬地回答。

  太子似乎还要开口,德妃却先开了口:“好了,华丫头才唱完,你们就这样审讯似的,下次我可就舍不得让她干这些个‘苦差事’了。华丫头,绣茵,扶我到船边坐坐,出来这么些日子,都没仔细瞧过这水,这鱼,回去让别的嫔妃们听了,还当是我编笑话诳她们呢!”

  我急忙和绣茵扶德妃走到船舷,靠着围栏坐下。

第44章:问情(一)

第44章:问情(一)

  我们陪着德妃在这边赏景,那厢康熙和他那几个儿子则开始商讨军国大事。

  我一边陪德妃说话,却又不自觉地偷听那边在说什么。太子说得最多,虽然很多都是应和之辞,但也绝非平庸,对一些事情颇有见地,并不像是个成天混吃闹事的纨绔子弟。其次便是胤祥。有点让我意外,他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话虽不多,却常常能切中要害,太子说过的部分他不多言,太子的不足他很巧妙地补充,却又不争太子的风头,进退有度,极有分寸,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正在“一心二用”,忽然,原本的晴空万里一下子乌云密布起来,刹那间狂风大作,水面汹涌,将船身推得左摇右摆。这风云突变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好多太监跌倒在地,康熙也险些跌倒,幸好被胤祥护住。我们这边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德妃正扶着栏杆观赏水里的游鱼,这猛然的晃动,一下子将她推向船外,我和绣茵赶紧上前去拉,绣茵离得近,一把扯住了德妃的胳膊向后一拽,将德妃拉了回来,我连忙将她扶好。此时却又是猛然一晃,加上方才绣茵拉扯德妃的反作用力,猛地将她抛向船外,绣茵重重撞在栏杆上,然后一下子折到了江里。

  这些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绣茵掉下去,被汹涌的波涛吞噬。这时,几个太监踉跄地过来,架着德妃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却想都没想,一纵身,跃入水中

  生在水乡,我也可以算是谙熟水性,可是此时才发现,游泳池里练出来的不能叫“游泳”,面对这样波涛汹涌的激流,我也只能勉强维持自身的稳定而已。绣茵就在我的不远处,大概方才撞在栏杆上,已经昏迷了,随着水波毫无知觉地上下起伏。我奋力游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向回拉,才游了几下,忽然那只受伤的脚开始抽起筋来。眼看我们被波涛越卷越远,恐惧才开始爬上的我的心头。

  正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突然听到上头众人高喊:“十三爷!”两个身影跃入水中,几下游到我身边——正是胤祥和二哥。

  看到这两张熟悉的面孔,我就像迷路的孩子见到了亲人一般,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不过此时没有时间委屈,他们俩一左一右,架着我们俩向龙船方向游去。此时,船上已经放下小艇,我们很快便上了艇,然后回到船上。主子们自然已经不在了,只有十六阿哥留在甲板上盯着,其余的都被各位奴才们“遣散”回房了。

  绣茵仍旧昏迷,脸色惨白,仿佛白纸一般没有生气,被立即送回房让太医救治。我还好,只是腿抽筋得厉害。胤祥当然被众人“押”着回房修养,二哥则是没人管的,所以径自抱起我,向我的房间走去。

  主子们都忙活不过来,自然没有人理睬我们这些奴才,太医们忙着给德妃和康熙压惊,还要给绣茵诊治,我区区的腿伤就不足挂齿了。二哥弄来一些冰水,卷起我的裤脚,浮在上面。此时我的小腿和脚踝已经有萝卜的趋势了,冰冷的水刺痛了皮肤,我忍不住发出轻声的尖叫,可随后脚伤的疼痛却渐消了。

  过了一会,几个丫头回来要帮我换掉湿衣服,又说太医马上就到,二哥才被她们赶回去换衣服了。我擦净了头上、身上的水,换上新衣服,才发觉不仅腿疼得厉害,身上更是冻得像冰块,一直抖个不停,喝了送来的姜汤,身子才逐渐暖和起来。

  不久太医来了,号了脉,说是除了腿伤,并无大碍,只要静养几日便可,又开了些活血、驱寒的方子,便走了。

  本来我和绣茵一间房,可此时她病情“危重”,被移到了其他的房间专门护理。本来德妃要给我派了一个小丫头伺候,可是本来人手就不够,我哪能厚着脸皮还讨一个人来伺候自己呢,何况我也不惯人家伺候,拘谨得很,便打发她回德妃,说我已经大好,不需要专人伺候,只要偶尔来瞧瞧便成了。

  我毕竟泡在水里好一会,多少着凉了,到了晚上有些发低烧,虽然不是很难受,却也有些昏头涨脑的。

  我正迷迷糊糊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大概是那个小宫女吧。我也没睁眼,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水!”然后便听到桌子上杯子碰撞的声音,接着有人将我扶起来,将水杯递到我的唇边。嘴唇干得要命,喉咙像着了火,我大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感觉舒服了许多。

  缓缓睁开眼,我愣住了,竟然是胤祥,而此刻我正倚在他怀里。我连忙挣扎着起身,他却按住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起来做什么!”我刚要开口,他竟然开始数落我:“人家都不敢跳,你好端端地跳下去做什么!自己有本事上来也就罢了,还带累爷跳下去救你,你就这么好出风头?”

  我本来是下意识跳下去救人,也受了惊吓,加上腿伤、着凉,已经很难受了,现在却被他说成是“出风头”,还怪我带累他,心中更是委屈。挣扎着想用力推开他,却没有半点力气,恨得攥紧了拳头,捶他,却像在打蚊子,反倒疼了自个的手。心中更加难受,这些天的委屈和心酸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眼泪止不住簌簌地掉下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我好出风头!我死了活该!我也没让你跳下来救我!我哪敢带累你十三爷!你十三爷的命岂能是我这样的贱命抵得上的!你就不该跳下来,让我淹死了,就没人带累你了,你就轻省了!我……”

  忽然什么东西一下子堵在我的嘴上。刹地,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意识到,竟、竟然是、是他的……嘴!他竟、竟、竟在“吻”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的唇湿湿的,热热的,有些硬,胡茬在我的皮肤上磨蹭着,又疼又痒,可这些我都没注意到,我只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水面上,漂浮在空中,周围是洁白的云彩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移开了,我竟然有些恋恋不舍。睁开眼,他正望着我,我又羞又恼,不由得举起手一巴掌抡了过去,他却不躲,仍旧直直地望着我。眼瞅要扇在他脸上,我却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中有什么刺痛了我的心——是心痛!在他澄澈的眼中,在这似曾相识的眼中,我读出了心痛和恐惧。我举着手,望着他,他亦望着我,我们便这样望着,良久无言。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先开了口,语气有些懊恼和慌乱:“你这个小猴子,就是不老实,恨得人牙痒痒!偏偏不知怎么就钻进心里了,赶都赶不出去!天天玩花活,让人提心吊胆的,跟着你操心!你……我……”他的目光始终在别处游移,不敢看我,“你……唉,反正你知道吧,你自己想想吧!”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大通,然后落荒而逃似的,都没容我讲话,起身便出去了。扔下我一个人白痴一般地愣在床上……

第45章:问情(二)

第45章:问情(二)

  二十四日登岸,我们便进驻了扬州城外的行宫。

  接下来的几天,我浑浑噩噩地躲在屋里,满脑子都是那个吻。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初吻的机会,这个可是我两世的“初初吻”了!呜呜呜呜,这样被那个色狼给糊弄去了,没头没脑丢下一堆话,就闪人了。

  后来我开始回味胤祥的那番话,一方面这家伙的确没有天赋,根本不像表白;但另一方面,这样毫无技巧的表白,听起来却更撩动我的心弦。我也知道,他一个堂堂阿哥,又风流倜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不着用什么花言巧语的伎俩,大概这也是他生平头一遭的“初告”,所以如此局促、如此慌张、如此语无伦次,想到这,心头不由又生出一股甜丝丝的得意。

  不过,我心里面最大的结是他“爱”我吗?喜欢是有的,“爱”呢?只是一时贪鲜还是真正动情?我拿捏不准。我又“爱”他吗?仔细想想,喜欢也是有的,比如见不到他会惦记,见到他会开心,他去花街醉宿,我那样的反应大概也能算作“吃醋”吧,可是“爱”?我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能确定他的心,亦不能确定我的心。我有些茫然了。

  就这样闷在房里做我的小乌龟,大约胤祥也十分忐忑,没有再来,只有二哥每日来嘘寒问暖。不过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二哥有些不对劲。原来在家的时候我们俩向来是没大没小,打打闹闹的,可最近他好像和我生分了许多,从来不主动上前,再也不“动手动脚”,说话也客气起来,弄得我有些不自在,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怪怪的。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出来见人。过了几天康熙传召我和绣茵,我便被人搀着去了前厅。

  我其实已无大碍,只是脚伤还有些不便,不过用了太医的跌打药,果然十分见效。绣茵最近没见,不过二哥带过消息,说她也已经转醒,只是翻下船的时候撞到栏杆,受了些内伤,所以身子还虚。

  进了门,便瞧见康熙和德妃坐在正当间,诸位阿哥分坐两侧。我刚要行礼,上头康熙爷便免了我们的礼数,只让在一旁站好。康熙问了我们的伤势,便向德妃说道:“这次将你带出来本来是为散散心,逛逛这江南的山水,没承想反倒带累你一路生病,还遇到了这凶险,朕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这次多亏了这两个丫头护主有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说应该怎么赏她们俩?”

  德妃听了自然感动万分:“陛下哪里话。能随驾侍行是万岁爷对臣妾莫大的恩典,卧病实在是臣妾福薄,未能尽侍驾之责,万岁爷如此说,倒叫臣妾心中惶恐万分。这两个丫头自然全凭万岁爷赏赐,臣妾哪能做主?”

  康熙瞧着我们俩:“你们主子让我赏你们,若是轻了,倒显得朕小气。你们两个丫头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绣茵撑着虚弱的身子下拜:“娘娘受惊是奴婢护佑不利,如今怎敢贪功?”

  康熙慈祥地说:“你们护主有功,就不必谦虚了,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别再那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应付朕!”

  但绣茵无论如何不肯受赏,无奈,康熙只好赏赐了些珠宝绸缎之类。接着,康熙又来问我:“华丫头,不知道你还会水?还敢跳下去救人?胆子不小啊!说吧,你想要什么?”

  本来绣茵已经表态,我自然应该紧随其后,不过转念一想,忽然改了注意:“奴婢最想要的万岁爷已经赏过了。”

  “赏过了?什么时候赏的?朕怎么不记得了?”康熙转头看了看德妃,德妃也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回万岁爷、德妃娘娘,就是奴婢第一次值夜,侍候万岁爷和娘娘,万岁爷准奴婢下次回家探亲啊!都是万岁爷和娘娘的恩典,奴婢不敢再要什么别的赏赐。”

  “哈哈哈哈……,”康熙忽然朗声笑了起来,“鬼丫头,你哪里是‘不敢’?分明是变着法的提醒朕别忘了答应过让你回家探亲的事。”

  我赶紧跪下:“奴婢不敢,奴婢……”

  “行了,小丫头,别跟朕装神弄鬼了,戏再演就过了!快起来吧,身子刚好点,别又伤了。李德全,你替朕记着,返京以后特准苏重华出宫探亲半月,朕要是忘了,你就替朕办了!华丫头,你可满意了?”

  我的小心眼就被康熙老爷爷这样毫无顾忌地当众戳穿了,一点面子都不给,只能尴尬地咧嘴傻笑。德妃瞧着我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笑出来。

  后来德妃说怕我们久站累着,就先打发我们回去了。路过胤祥的座位,我知道他正在看着我,我却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只能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出了房门,绣茵忽然转过身来想对我说什么,却张了张口,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回身走了。弄得我十分莫名其妙。

  过了几日我和绣茵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德妃又病倒了。没由来的,每天歪在床上,没胃口也没力气。瞧过太医,也看不出个子午卯酉,把众人急得不行,特别是胤祥和康熙。我和绣茵算是跟出来的大丫头,这会子自然责无旁贷,轮番侍候德妃,不离左右。虽然每日和胤祥见面,却谁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说那晚的事儿,这倒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德妃的病从月初拖倒月中才有些起色,脸色渐好,也有力气走几步,康熙本来打算立即返京,又怕德妃身子半路恶化,就又耽搁了几日,直到二十二日才下令返京。

  这一路上,众人没有心情再游山玩水,只一门心思盼着早点到京城。所幸德妃的病情并没有加重,虽然还是不适,却比前一阵子强了许多。

  大部队星夜兼程,快到京城的时候,康熙爷还特令留守在京中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前来迎驾。

第46章:问情(三)

第46章:问情(三)

  回了宫,已是五月。李德全还记得康熙爷的吩咐,关照我出宫探亲。本来我担心德妃的病情,不肯回去,不过德妃说万岁爷金口玉言,不能叫万岁爷担个“食言”的罪名,执意要我回去;加上太医说德妃的身体已无大碍,过两天便可痊愈,我才稍稍放心,打点行李回家了。

  虽然进宫还不足年,但对于我们来说却像过了许久。家中的一切依然熟悉,但不知为何恍然有了一份陌生。额娘红着眼将我搂在怀里,左看右看看不够,阿玛也红着眼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竟然有些苍老了。我一阵阵心酸。那天,我说着宫里头的各种新鲜事,哄得阿玛和额娘合不拢嘴。

  小泰康已经快三岁了,咿咿呀呀地开始学语。我进宫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本以为不会记得我,没想到却同我十分亲近,完全不认生,这大概就是骨肉天性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回到了入宫以前的状态,每天无所事事地当米虫,白天陪额娘说话、逗逗小泰康,然后就被额娘押着上饭桌,面对山一样的美味佳肴。我真怀疑,等到回宫的时候,恐怕要变成一头小猪了。

  再有一件大事就是逗饭桶。饭桶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规矩的“泼猴”了。现在已经能听懂人言,快便成“猴精”了。见我回来了,兴奋地耍起了杂技,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大哥,他憔悴了许多,原本就不强健的身子,越发清癯了,人也比早先更加沉默,每天只是埋头读书或是工部的差事。我原来只知道他对梓雅有情,却从未想到,木头似的大哥竟然可以爱到这样深刻。

  我告诉他,梓雅还留在储秀宫,并没有变成嫔妃时,在大哥眼中,我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火花,随即剩下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他苦笑着摇摇头:“那又如何?”我无言以对。是啊,那又如何呢?留在储秀宫,或是最终成为嫔妃,或是被指给王公大臣,但无论如何不会是大哥这样的无名小卒,纵然日后大哥能平步青云,只怕他们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在我回家的第十上天,忽然来了“贵客”。

  一大早,我就被二哥从床上挖起来,迷迷糊糊地拎出门,丢上一辆马车。等我清醒过来,发现早就上了“贼车”,贼头子就是胤祥。自从德妃生病,我们就没私下里见过面,慢慢地两个人好像都当那夜的“事件”没有发生过一般,此刻和他共处这样一个小格子里,我还是觉得不自在,但瞧他没事人似的,我也只好装傻充愣和他打哈哈:“十三爷,奴婢放大假,爷出行,奴婢就不伺候了。麻烦爷停车,让奴婢下车。”

  胤祥斜着眼睛瞧了瞧我,没理会。

  马车行进并不算快,我打算自己跳下去,却发现他正堵在门口。我挪过去,正打算从他身上“爬”过去,却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我的后脑勺,还有浓重地呼吸声。

  我无奈干笑两声,乖乖坐了回去。正要开口,瞧了他的脸色,又咽了回去。我们俩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上静默着。他不看我,我又不好意思看他,只好百无聊赖地低下头折磨着手里的帕子,想像着胤祥的脸,狠狠地“摧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受不了,转过身,掀起窗帘朝外头望去:“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然后又是静默。我偷偷斜眼瞥向胤祥那里,只见他板着脸孔,隐约有一股怒气。没头没脑地生得哪门子气?若是从前,定然要刮着脸皮消遣他一番,不过从那天以后我竟然有些“怕”他,所以,此时心中只能忐忑。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以为自己要被无聊融化了,马车缓缓停住,胤祥撩开帘子跳出去,也没回头,说了一句:“下来!”我有些被他命令的语气惹恼了,赌气不动地方,却听得外头他又说:“怎么?还要我上去‘请’你下来不成?”考虑到他平时的“劣行”和现在的心情,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捋老虎须的好,撇着嘴,乖乖下了车。抬眼一看,却是红螺寺。

  胤祥看着前面的山路,忽然开口:“这里你可记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第一次见面他在这里救了我的事情,竟然有些微微脸红,却又不甘心被他发现,只好继续“装傻充愣”:“当然记得,爷在这里救了奴婢嘛,奴婢怎敢忘记?哦,莫非今天爷带奴婢出来是让奴婢报恩的?”

  他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在那转瞬即逝的一瞥蕴藏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怒气、无奈还有心痛……我被他这一眼瞧得不自在极了,恨不得消失在空气里。好在他马上转回身,头也不回地朝寺内走去。我只有硬着头皮跟过去,可是他人高腿长,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这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赶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见他减慢速度,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实在有些跑不动了,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便卯足了劲,赶了两步,冲到他身旁,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爷……爷慢……慢点儿,奴……奴婢……跟……跟不……上……”

  他回头冷冷地扫了过来,却在滑过我的脸颊时顿住了。没吃早饭,加上路上的颠簸,我竟然有些眼冒金星,刚才猛地用力,现在又突然停下来,力气好像抽空了一般,脚下一软,顺势滑了下去。

第47章:问情(四)

第47章:问情(四)

  胤祥扶住我,一把将我托起,快步走上山,到了寺门口的石阶上,轻轻将我放好,随即也在旁边坐下,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恍惚中,他健硕的臂膀,温暖的胸膛,还有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和若有若无的松香味,让我莫名地安心。似乎又回到了上次他吻我时的幻境中,漂浮在云朵上一般,甚至有些不愿意醒来。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从寺内的僧人那里讨了一碗温水,慢慢给我灌下,可毕竟是男人,粗手笨脚,害得我呛到了,一阵猛咳。不过这一咳,人倒清醒了许多,身子还是有些虚弱,神志却不再昏沉,视线也清晰起来。“好些了么?”有些仓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胤祥正慌乱地用手拍着我的背,似乎怕力道太重伤到我,手劲有迟疑。

  我抬起头,撞上他失措的眼神,苍白的脸色,额头上竟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一暖,开道:“好些了,糖水。”古人不知道这是低血糖,温水作用不大。过了一会,僧人端来了糖水,我依旧有些虚弱地倚在他肩头,任他慢慢地喂我。这次他格外小心,生怕再让我呛到。

  一碗糖水下肚,又缓了一会儿,虚脱的症状完全消失了,我意识到自己完全窝在他怀里,不由红了脸,挣扎着要起来。他却将我拥得更紧:“别动,身子刚好,听话。”声音那样的轻柔,听得我心里面某个角落酥酥的,人也有些融化了,任他拥着我,静静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晨风凉凉的,他身上却暖暖的,不知什么地方飘来不知名的花香,我有些微醺,半瞑着,依偎在他怀里。

  “上次的风寒没好利索?怎么这样柔弱?全不像平日的小猴子,倒像是纸糊的了。你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害得周围的人跟着一身冷汗……”他语气中有些责备,却依旧轻柔。

  “还不是你害得!”我的声音还是小小的,抗议倒像是撒娇了,“一大早将人家从床上拉起来,饭也没吃一口,觉也没睡足,一路颠簸地到了这儿,还给脸色看,光顾着自己走,让人家空着肚子在后头跑,不昏倒才怪呢!”

  “敢情是饿的啊!”他语气轻松了不少,因为倚在他胸口,瞧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听声音也知道肯定在偷笑。我哼了一声,没理他。

  他就这样拥着我,沉寂了许久。“丫头,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他忽然这样说,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我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愿多想,仍旧打着哈哈蒙混着:“人家今年及笄啊,明年就算长大了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今年就放过你,不过明年你就躲不过了。”他缓缓地说,声音却十分坚定。我的心一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又过了一会,我感到力气完全恢复了,就挣脱了胤祥的手臂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好了。”却不敢看他。

  胤祥也任由我起来,随即也站起来:“好了?既是好了今儿就陪我逛逛这红螺寺吧。”说罢便走进寺门,不过这次却很慢,想来是配合着我的脚步。我跟了上去,静静走在他身后。他却停住,转回身:“不许走在后面,走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语气让人不能拒绝。我不争气地脸红,却嘟着嘴无可奈何地走到他身侧,同他肩并肩地走着。

  上次来红螺寺主要是为了祭拜姨娘,没有时间多逛,十分不尽兴,后来我还央求二哥带我来,可惜大病初愈娘不许我出门,后来二哥忙起来,我也没再提起。这次来,我决计要玩个痛快。

  一进山门,便是一大片的竹林。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很好奇,这北方的山林里怎长出这样大片茂盛的竹林?胤祥见我东张西望,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北方难见这样好的竹林,上次皇阿玛来也是啧啧称奇,还特意着人数了一下,整整613株,就封了御竹林,吩咐好生料理不得破损。这几年下来,想是又添了许多吧。”

  我们沿着竹林缓缓前行,迎面吹来的和风夹着浓浓的香火气还有淡淡的花香。“什么花的香气?不记得上次来有这样的味道啊?”我四下寻找起来。

  胤祥笑到:“鼻子真尖,一下子就被你闻到了。”说罢拉着我向旁边一转,我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只见一片淡紫色的花海随风起伏,隐约间还能见些许的绿波。

  胤祥瞧我张着嘴,一脸惊艳的神色,闷闷地笑了几声:“小丫头好福气,要知道这景色可是不常见的!这叫‘紫藤寄松’,是这红螺三绝之一。本来藤缠松,松难生,可这里的紫藤和古松却相安无事几百年了。本来这紫藤的花期在四月中,所以你上次来的时候花期已过,可不知怎地,或许是今年回暖晚,这紫藤的花期延后了许多,花期也分外地长,不然你可没有机会瞧见呢!”

  望着这一树的繁花,轻柔而执著地攀附在苍松的虬干上,“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即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也缠。”没由来地想起《刘三姐》中那段唱:“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神思摇曳间竟然脱口而出,在这空寂的山寺中悠然飘荡。待发觉时,心中暗自羞恼,想想同胤祥间刚刚舒缓的尴尬,这下子恐怕又要被他抓住机会了。没想到,胤祥却只是在我头顶轻声说道:“已经一年了……”低得像风的叹息轻轻滑过。

  我扯着衣襟,低着头不去看他,他也没再讲话,我们静静地站在这片紫色的瀑布前,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第48章:问情(五)

第48章:问情(五)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太过紧张,我的鼻尖手心已经微微渗出汗珠。胤祥却一转身,拉起我的手,向前走去。

  手被他的大手包裹着,半拖着走在后面,红着脸想要挣脱,他却牢牢地抓住,不肯放开,力道却刚刚好,不曾弄痛我。后来大约是被我的挣扎弄烦了,猛地回身定住。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的胸口上,忙后退了一步。他却低下头,目光炯炯,透着不容置疑地坚定:“休想挣开!”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我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会,似乎要确定我不是在耍花招,然后继续牵着我的手,步伐却不似原来那样快,缓缓地,像……情人散步。

  我红着脸,任他牵着,脑子里却闪出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面颊更是着了火一样的灼人。

  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停住,轻轻说:“看。”我抬眼望去,只见大雄宝殿前一高一矮两株银杏枝繁叶茂,紧紧相依。“这是雌雄银杏,已经相守几百年了。相传有对恋人,相恋至深,因世俗的缘故不为家人所容,双双出逃,却被家人发现,一路追赶。他们逃到这寺内,已无路可逃,便祈求佛祖护佑,让他们生生世世相依相守。佛祖垂怜,便将他们化作这对银杏,所以又称‘夫妻树’。”

  我听着这罗密欧朱丽叶一般的故事,却不觉得感动:“佛祖狠心!”胤祥吃了一惊,转过头惊诧地望着我:“丫头,不可妄语!”我不服气,仰着下巴:“不是么?佛祖若真是慈悲,就应该给他们一条出路,即便要变也应该变作前面那对紫藤苍松,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可称得上‘长相厮守’,像这样永远相望,却不能触及,对于相爱的人来说,不是最大的痛苦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两个相爱的人,彼此相望却不能相拥。”

  胤祥半晌无语,只是望着我,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我却猜不透……

  当我以为要被他炽热的目光熔化的时候,忽然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打破了魔咒:“十三弟好兴致啊,怎么?约了佳人来踏青?可惜这佛门圣地,你们如此拉拉扯扯,就不怕佛祖怪罪么?”

  我和胤祥均是一惊,胤祥又是迅即闪到我的身前:“怎么八哥、九哥、十哥也来礼佛?从来只有四哥一心向佛,什么时候八哥也皈依了?”原来是“八爷党”,还真是冤家路窄,上次给胤祥推拿就是让他们给撞见了,这次又撞了个正着。

  “十三弟说笑了,我们哪里能像四哥那样诚心礼佛?不过也是游山玩水罢了。前一阵子皇阿玛还说十三弟嫡福晋的位子悬着,心里头替你着急,看来皇阿玛是多虑了,恭喜十三弟好事将近啊。”声音依旧温和而平静,应该是八阿哥吧。

  “八哥别打趣胤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胤祥戏谑的语气中有些涩涩,这后半句分明是说给我听的。那边十阿哥又开了口:“八字还没一撇就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要是有一撇,你还不得……”这个十阿哥什么时候说话都这么欠揍!

  “十弟!”没料到竟是八阿哥打断了他的话,“十三弟前一阵侍驾南巡,刚才得几天空闲,好容易出来透透气,咱们就别跟他过不去了。十三弟,作哥哥们的就不打搅你的好事了,你也得早点了了皇阿玛这桩心事才好,皇阿玛和德妃娘娘那么疼你,瞧着你身侧如此冷清,就连十四的子嗣都比你多了,你可不能再像孩子整天嘻嘻哈哈的了。”在我听来,这番话与其说“教训”不如说“关心”,想起许久前那个月夜胤祥的话,看来胤禩和胤祥的关系并不那般敌对。不知为何,我对这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阿哥心里多了一份莫名的好感。

  “那就谢过八哥了!”胤祥语气故作轻松,但站在他身后的我却分明感到他绷紧的身体,像是警惕的野兽一般。

  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胤祥依旧半掩在我身前,我也只能在他身后垂首行礼。等六只脚走出了我的视野,方才起身,不由好奇地向他们的背影望了望。没料到八阿哥竟然回身,视线跟我撞了个正着。我赶紧低头,却在那瞬间的目光交会中读出了他眼中的“惊讶”,不由狐疑起来。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说我的长相也有几分出众,却没有绝色到让康熙后宫第一美人的儿子“惊艳”的程度,或许是觉得我“太平凡”,配不上他的十三弟吧。

  这次估摸他们走远了,我才敢抬起头,却撞见胤祥凝望的双眸。我的心又乱撞起来。这男人的眼睛还真该死的好看,仔细瞧瞧,是对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中似乎又闪着淡淡的蓝绿色。后来想想,满人也是混血的种族,或许是一种隔代遗传的“返祖”吧。

  后来我和胤祥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游览这红螺寺。到了珍珠泉边,我又忍不住脱鞋泡脚。我知道这样像故意在逗引他,实在有些不道德;不过想到那高高的宫墙,深深的庭院,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如此恣意地享受自由了,心中还是忍不住,暂时把那些忌讳抛到脑后,就再任性这一次吧。

  就这样,时光好像回到了一年以前,那时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尽享父母家人的宠爱和呵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胤祥,默默地坐在我的身边。风又吹过脸颊,又拂乱了我的头发,阳光暖暖地,泉水凉凉的,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朦胧间,依稀听到胤祥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丫头,你还是不要长大,不要让宫廷夺走你的生气,不要变成绣茵。丫头,别担心,你就这样快乐下去吧,一切有我……”

第49章:定情(一)

第49章:定情(一)

  回家后,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被阿玛额娘问起,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没想到他们竟然“不闻不问”,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二哥,他也不说话。后来的日子,胤祥没有再出现,我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回忆起红螺寺的情景,心里却是有些异样的,点点的甜,点点的酸。只一样让我介怀,便是我同胤祥去找当年送药方的老方丈道谢时,却怎么也找不见那间禅房,向小沙弥打听,也都说没有这个人,心底里不由冷飕飕的怪异。

  欢聚的日子总是短暂。一转眼,回宫的日子到了。我同家人依依惜别,不得不又回到了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黄圈子里去了。走进宫门的一刹那,忽然觉得空气里什么东西被抽掉了,我想那是“自由”。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出宫前的状况。德妃的玉体大有好转,绣茵的身子也恢复了。万岁爷不在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天堆在永安宫,我们这些宫女跟着一起忙得要命。

  胤祥仍旧时常到宫里头走动,却绝口不提那日红螺寺的事,对我的态度也又重新嘻嘻哈哈起来,那个吻,那些话,仿佛竟似我做了一场梦一般。见他如此,我反倒如释重负,不过心情却好像有些不同了。

  不觉到了六月中,宫外传来消息,万岁爷从热河移驻喀喇河屯,巡幸蒙古各部。康熙派人来询问德妃的身体,似乎有接德妃伴驾之意。可惜太医说德妃虽然已无大碍,但身子仍然虚弱,中气不足,不能受颠簸之苦。虽然不能亲自伴驾,但诸多事宜还需德妃经手,比如各项备品,还要选择侍驾的嫔妃,甚至宫女杂役,忙得我们焦头烂额。

  一日,德妃忽然传我。匆匆进了屋,却发现有些奇怪:诺大的屋子里只有绣茵一个人伺候,其他的宫女竟都不在。

  德妃传我上前:“华丫头,本宫身体不适,不能随侍万岁左右,寻思着派个可靠的人代本宫随驾。这永安宫里头也就你和绣茵两个人办事沉稳让本宫放心,可绣茵也才大病初愈,不便远行,你就替本宫走一趟吧。何况你这丫头鬼精灵,最能哄万岁爷开心。后天往热河的队伍就要启程,你也去收拾一下吧。”

  我领命出来,心里却怪怪的。这康熙爷自有专门的宫女服侍,我去了也只能是个花瓶,德妃派我去做什么呢?后来我偷偷问绣茵,绣茵仍旧是德妃的那套说辞,我却不大相信。自从南巡回来,大约是共患难的缘故,绣茵与我亲近了许多,却仍旧是淡淡的,而且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没有丝毫恶意,却让人有些不舒服,总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无论如何,我是不得不去热河了。其实这真是一份美差,差不多算是公费旅行了,特别是正主子德妃不在,我几乎是个“自由人”,怨不得其他的宫女都瞧着我眼热。可我心中的那份疑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启程以后我才发现胤祥和胤祯还有二哥也在其中。于是,我这德妃娘娘派来的没有主的奴婢便顺理成章地被十三和十四“接收”了。

  出了京我才渐渐猜出了德妃的用意。原来此次随行的队伍中有很多秀女,想来德妃是怕自己不在万岁爷身边,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个“狐狸精”来,大约差我来是做个耳目吧。其实德妃本来不是好妒之人,和宫中的其他嫔妃也很和睦,不然康熙不会将协理宫廷内务这么大得差事交给品阶在贵妃之下的德妃。不过只要是女人总要有妒嫉心,这才正常,不然就有些可怕了。

  提到储秀宫的秀女,我又想起了梓雅,找了半天,发现她并不在队中,心下不由怅然。胤祥发现我失意的样子,便询问起来,知道了缘由,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你若想见,回宫我自然可以安排。”唉,当阿哥果然好,对我们天大的事,对他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一路上,我这个名义上的奴婢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胤祥和胤祯只挑些轻省的活计给我,大半的时间,我都在马车里发呆。后来想起二哥平素费鞋、费衣服,这会儿有没有人给他缝补,所以干脆利用这大段的空闲给二哥做鞋,缝补衣裳,顺便也给阿玛做了几双。

  胤祥瞧见了,敲着我的头说我“偷懒耍滑”,非赖着我贿赂他一双不可。我笑道:“怎么,堂堂阿哥也这般寒酸,难道福晋不给爷做鞋?”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是一愣。胤祥瞧着我无赖地笑了:“爷没有福晋,所以你得给爷做鞋!”这算哪门子古怪道理,他明明是有侧福晋的。[1]

  就这样打打闹闹终于到了蒙古。

  [1]按照胤祥子嗣诞生的时间,嫡福晋应该至少在康熙四十五年就进门了,不过因为情节需要,给他推迟到了,各位了解历史的看官不要扔砖头啊。对不起,十三福晋,让你受委屈了,抱歉,抱歉。没办法,谁让胤祥这样万人迷

第50章:定情(二)

第50章:定情(二)

  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的我,看惯了青山绿水的灵秀,却未曾领略过塞外草原的壮阔。这一望无际的莽莽绿海带给我的不只是震撼,就连这里的风中都透着狂放的气息,让人的灵魂深处也生出一股随风起舞的狂野热望。

  向康熙请了安,禀明了来意。康熙慈祥地笑了:“既然你主子派你来,朕总得将人好好地还回去。华丫头,你前一阵子也受了伤,朕这里也不缺人手,那些粗重的活就不用做了,时常陪朕说说话儿就好。你跟着十三、十四来的,他们俩都是孩子心性,也不会照顾自己,身边也没个放心的人,你平时就留在他们那边伺候吧。”就这样,承蒙皇恩浩荡,我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胤祥和胤祯的“跟班儿”。

  此番巡幸塞外,主要是为了安抚遭葛尔丹叛扰的蒙古各部,所以不仅有清室皇族、王公贵胄,还有关外的蒙古各部,所以格外热闹。这不仅仅有男人的勇气和力量的比试,更有各族美女争奇斗艳的较量。塞外诸部不单带来了珠宝,也带来他们的美女,怀着各种目的汇聚于此。相较于已受汉文化影响颇深的满族女子来说,这些塞外美女身上有一种野性的、原始的美,热情而大胆,用大大的眼睛和火辣辣的目光追随着战场上的勇士。胤祥和胤祯作为康熙最宠爱的儿子,猎场上最英勇的骑手,自然备受瞩目,随之而来的,“粉丝”自然也数不胜数,走到哪里,都有热情的美女直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我打趣他俩艳福不浅,他俩却无奈地摇头叹气。

  一天晚上,康熙又是大排筵宴,与各族王公同乐,胤祥和胤祯自然也要作陪。我却不喜欢那样的场面,便留在帐篷里做些针线。

  入夜了,外头忽然起风,我想起胤祥和胤祯衣裳单薄,不由担心起来,找出两件斗篷。小良子贴身伺候,如今不在帐中,我只好自己出了帐篷给他俩送去。

  外头可真是热闹。距离尚远,便看到熊熊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连月亮被夺去了颜色;喧哗的人声和依稀的乐声,远远可闻。走近了,只见康熙爷坐在中间,左右两边是诸位阿哥、王公大臣和各部首领,幕天席地,中间几堆硕大的篝火上架着今天猎来的野猪、狍子,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在座的人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有各族的美女绕着篝火翩翩起舞。

  我在人群中搜索,好容易找到了胤祥,却不由愣住了。

  胤祥正坐在桌旁,侧身同身边的人讲话,脸上的表情异常地温柔。而他身边坐着的竟然是一位蒙古美女,却不似其他蒙古人一般粗犷,身上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美,也正望着胤祥温柔地微笑。他们二人的身影在篝火的映衬下闪出奇异的光彩,让人炫目。那光华灼痛了我的眼,瞬间夺去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已经凝滞,灵魂好像也脱离的身体。周围的声音和影像都已经消失,只有他们俩的笑容凝结在我的眼中。忽然,心中一阵抽痛,好像某个角落裂开了,发出轻轻的响声。

  那女子不知何故,忽然瘫倒在胤祥的怀里,胤祥脸色大变,竟然拥起她,快步向我这边走来,脸上的神色异常的惊慌和……心痛,那熟悉的心痛……却不再是为我……

  我仓皇失措,急切地想要逃开,可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挪不动半步,只能傻傻地紧抓着斗篷,看着他越来越近……终于他发现了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停住脚步,从我身边走过。擦身的一刹那,我的力气也被抽掉了一般……

  不知站了多久,身旁响起胤祯的声音:“重华?你怎么在这风里头傻站着?仔细冻着。”我才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胤祯走过来了。

  我勉强挤出微笑,用还有些虚弱颤抖的声音轻轻说:“起风了,给十三爷、十四爷送两件斗篷。”说着将一件给胤祯披上,“爷吃酒多,仔细见风受凉。”

  “还是你细心,难怪额娘和阿玛都那么疼你。”胤祯似乎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只是整理着斗篷。“哦,十三哥的交给我吧,他刚才还在这儿同慧琳说话呢,好不容易见面,谁知道慧琳一下子晕过去了,唉,她身子向来不好……”胤祯絮絮地说着,声音却像隔着一个时空传入我的耳朵。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在这里听他说话,便将斗篷交给他,又嘱咐了两句,匆匆告退。

  心乱如麻。回到帐篷里,久久不能平静,满脑子都是方才胤祥和那美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心口也痛得更厉害了。

  我在帐篷里徘徊,胡思乱想。忽然,方才胤祯的话在脑子里闪过,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慧琳”?却仿佛在哪里听说过……

第51章:定情(三)

第51章:定情(三)

  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身上一阵温暖,似乎有人轻轻给我披了衣衫。一下子清醒过来,抬眼一看,果然是胤祥。

  “回来了?”不知怎么就问出这么一句话。

  “嗯。皇阿玛回去歇息了,我也就趁机回来了。怎么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这边晚上天气凉,小心冻着。”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等爷回来,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了。”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喝了不少酒吧,小良子也真是的,惯会耍滑偷懒的,怎么就让爷自个歇着,也不知道伺候!奴婢去瞧瞧,给爷做碗醒酒汤。”我连忙站起来,才发现方才送出去的斗篷已然在自己身上。

  “丫头……”胤祥却伸手拉住我,神情复杂地看着我,“重华……其实,其实……那是慧琳,我妹妹……”

  我笑了:“奴婢知道。”

  “你知道?”胤祥有些意外,但却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方才十四爷同奴婢讲了公主的名字,以前爷曾提过,奴婢记得……”

  “重华,私下里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讲话……不要用‘爷’‘奴婢’这样的字眼。你可知道每个字都那样疏离,好像山一样翻不过去,每一次都听得我心中像针扎一般地痛。”胤祥忽然激动起来,拉着我的手收紧了,弄得我有些吃痛。但我没有叫,只是这样望着他。“重华,答应我,私下里不要像同别人那样同我讲话。或许你心里没有我,可是……至少让我觉得,之于你,我是特别的……”或许是真的喝醉了,或许是借酒装疯,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竟然有着几许哀求,我的心也随着颤抖起来,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见我沉默不语,颓然放开抓紧的手,朝帐外走去。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他的手带走了全部的温暖,世界骤时冰冷。我一下子冲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襟:“别走……”

  他回身望着我,脸上有惊喜、希望还有……害怕。我低下头,不敢看他执著的双眼,怕被那目光夺去心魂,无法说出心中的话。

  “嗯……其实……”我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头盯着他腰带,半天,才开口:“谢谢你。”

  “嗯?”胤祥一愣,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命,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一但敞开,心中的话便像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控制不住,“谢谢你让德妃收留我,谢谢你帮我和家人传递消息,谢谢你送的冻伤药,谢谢你西湖泛舟赏景,谢谢你红螺寺内游春……谢谢你爱上我,”我顿了顿,努力稳定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爱你!”

  当最后的三个字出口,时间也被冻结。胤祥起初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疑惑,然后便是……狂喜:“你……方才说什么?”

  这次我没有逃避他炽烈的目光,纵然那火一样的热情仿佛要将我燃烧。坦然地望着他的双眼,那清澈而温暖、此刻却有些狂乱的双眼,坚定地说:“我爱你!”爱,就要说出口,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无需掩饰,无需害羞。

  猛然,我被他拉入怀中,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澎湃的心跳。“丫头,……你这个妖精!我以为自己永远也听不到了……”他低着头,靠在我的头上,低声在我的耳边呢喃,“天知道,这颗心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就丢在你那里了。上次你这个傻瓜掉到江里,我都快疯了!长这么大,从没有为哪个女人上过心,只有你。而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专门以消遣我为乐,总是跟我装糊涂,打哈哈,绕圈子,扯着我的心,却随手丢弃。现在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了,你却来说这样的话乱我的心,丫头,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难道我的心,你看不到?”

  “不是看不到,是看不清。”我轻轻说,“你对我的好,我当然知道。可,我不知道对于你来说我算什么?是游戏?是宠物?是一时的新鲜?这个时代女人是最没有价值的消遣,纵然你有真心,我又如何确定这真心能停留多久?”

  他霍然撑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紧紧握住我的手臂,定定地看着我:“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样的誓言别轻易说出口,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永远’。”见他又欲开口,伸手掩住他的唇:“不是我不信你的真心。我只是说,这世上最易变的便是人心,越容易出口的誓言,越禁不住考验。况且我最介意的并非是你的真心,而是……我自己的心。我不知应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你的真心。我看不清自己对你的感情,害怕将感恩、依赖错当成男女情爱,所以我只能逃避,逃避你,也逃避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可刚才撞见你和慧琳在一起的情景,我的心好像被人抽空了一般,破了大大的洞,流出来的是我的眼泪和爱情,那时才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我爱你’。”我的目光有些迷蒙,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谢谢你,爱上这样任性的我,这样自私的我,这样胆小的我!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的唇骤然压了过来,那样的炽烈,好像要将积蓄已久的感情一下子释放,又有些小心翼翼。我在他的渴望和宠溺中沉沦,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这个时空中只剩下他和我。永远是什么,此刻便成永恒。既然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就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就让自己燃烧,纵然像转瞬即逝的焰火,也要释放绚烂的光彩……

第52章:塞外(一)

第52章:塞外(一)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草原的天空是这样辽远,草原的大地是这样壮阔,草原上的男人英姿挺拔,跨马驰骋,草原上的女人们就花枝招展地呐喊助阵。

  虽然诸位阿哥和王公也都精于骑射,但胤祥和胤祯却总能赢得全场的目光和喝彩。每次出现,都必然伴随着尖叫和抽气,还有女人们红着脸的低声耳语。每每这个时候,我不由得意起来,这样出色的男人,竟然有一个是我的!

  可是也忍不住抱怨,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完全只能是摆设。这场男人的竞技,全然没有我的位置,只能每天百无聊赖地守在帐篷里,偶尔被胤祥赖着给他做推拿。我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百无聊赖到了捉了一群沙跳鼠回来逗弄,惹得胤祥和胤祯摇头:“一个姑娘家,怎么摆弄个耗子?真真……”

  一日胤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这些天闷坏了吧,明儿换件利落的衣裳,带你出去散散心。”

  第二天上午,我都坐卧不安,颇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好容易挨到中午,终于盼来了一个人,却是二哥。二哥见我这身装束,微微愣了愣,随即轻声说:“十三爷在西边林子头等你,你跟我来吧。”被二哥发现了同胤祥的关系,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一路上二哥很安静。我觉得二哥越来越像大哥了,从前那个愣头青快要变成闷葫芦了,让我很不自在。远远望见胤祥牵着两匹马伫立在林子前,我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此时二哥却开了口:“重华,十三爷是难得的好人,好主子,但主子毕竟是主子,你……也要小心。”他的忧虑我明白,却也并不反驳,只是郑重地点点头。

  将我送到胤祥身边,二哥便转身回去了。我刚想叫住他,却被胤祥拉住:“今儿只咱们俩,就算他是你二哥,我却希望你的眼睛只望着我。”

  我啐了他一口,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呸,好不害臊!谁惜得看你!”他捉住我的手:“不惜得看?可惜啊,外头有一大群人等着看呢。你既不稀罕,不如……”我白了他一眼:“谁想要就拿去吧,反正也没什么用。”不等他反应,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先翻身上了一匹马奔了出去。

  “你这个小无赖,哪里逃!”胤祥在后面赶了过来。我的骑术比他逊色不是一点半点,没跑多远,便被他捉住了,只好乖乖地跟他并驾徐行。

  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暖,风是那样自由,世界是那样广阔,我们像两条幸福的小船在这绿海中摇曳。“啊~~~~~~~!”我忍不住大喊:“胤祥,我爱你~~~~~~~~!”

  他一愣,咧开嘴笑了:“小丫头,喊这么大声,真不害臊!”

  我白了他一眼:“为什么害臊?爱你是羞耻的事情吗?如果可以,我敢在全天下人面前说!”

  他有些震撼,有些动容,忽然他也扯开喉咙喊:“重华,我爱你!”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生出了幸福的羞涩——相爱的感觉,真好!

  感谢上天,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得到了最大的幸福:爱我的家人和爱我的恋人。在从前那个世界中,这一切只能是奢望。胤祥,谢谢你让我懂得了爱情,无论未来如何变化,就让我们在这一刻纵情相爱。

  徜徉在爱情的柔波里,相依相偎,相携相守,我真希望这一天永远这样下去。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我和胤祥在一条小河边燃起篝火,把他捉的野兔和我捉的鱼架在火上烤。不一会,香气四溢,惹得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笑了,挑出一条,吹了吹,剥去烤焦的皮试了试,递给我:“别急,小心烫。”看我小心翼翼地吃下,才自己也拿起一条,吃了起来。没有油盐,只有鱼本身的原始的味道和泥土的气息,却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鱼。

  填饱了肚子,我枕着胤祥的手臂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天上繁星点点,地上晚风徐徐,风声、虫声、草叶的摩擦声,还有他的心跳声,汇成自然的音响。这样闲暇的时光,现在才发觉,竟是如此的可贵。

  胤祥在草丛中搜寻了一会,扯过一片叶子衔在嘴里,一会,便传来了幽微的呜呜声,竟然是那日我唱的“藤缠树”,不由惊奇起来:“你怎么会这个?”“那日听你唱的这只小调,倒也有趣,就拿来练练,笛子在帐篷里头,忘了带出来,且拿这个将就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吃惊不已——他才只听过一遍啊。

  “其实,后面还有一段。”在这辽阔的草原上,有清风鸣虫相应和,我便放声高歌:“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当年听这支歌,只觉得土得要命,现在忽然觉得这样质朴的语言中表达的是最炽烈的爱情。

第53章:塞外(二)

第53章:塞外(二)

  “十三哥,在这儿逍遥呢?”胤祯轻快的响起。我赶紧起身行礼。

  “行了,别那么多虚礼了,你们当我是傻子!我可比十三哥还早当阿玛呢!”一边说着,一边一屁股坐在篝火旁,“现下你给我行礼,赶明儿成了我嫂子,我还得给你行礼呢!”被他戳破,我顿时双颊燥热。

  “只怕人家不稀罕做你嫂子呢!”胤祥倒是厚脸皮,又恢复了那戏谑的语气。

  “怎么?还有人不稀罕十三福晋的位子?这可是咱们大清朝头等的新鲜事!这些年排着给十三哥当福晋的队伍,恐怕从紫禁城一直出了山海关呢!可咱们十三阿哥眼高于顶,愣是谁都瞧不上,不知暗地里碎了多少芳心,惹了多少相思泪,今儿竟有人说不稀罕,乖乖,若是传出去,咱们十三爷这大清国一等英勇神武、风流不羁的名头就彻底毁了!”

  胤祯唱做具佳的表演倒将我逗笑了,也没答话,拾了只烤好的野兔,拂去了皮上的焦灰递给他。他却不接:“好嫂子,别来害我,十三哥的拳头可是打过老虎的,咱可承受不起!”说罢又转头望向胤祥:“十三哥,这兔子我可受得?”

  胤祥笑道:“兔子还堵不上你的嘴!几天没见,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长进了!还不快吃你的!”

  我忍不住打趣:“还不是有个‘好师傅’,好的不教,专门调教这油嘴滑舌的功夫。瞧瞧,可把咱们好好的十四阿哥给带成什么样儿了?”说罢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俩也跟着笑起来。年轻的笑声在这夜空里回荡。

  “刚才八哥来做什么?”胤祯没头没脑地说了问了一句。

  “八哥?他不是应该忙着在京里头建府吗?怎么会在这儿?”胤祥吃惊不小。

  “京里头有要紧的事,不知怎么就让八哥亲自递过来了,”胤祯埋头啃着兔子,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刚才闻着这烤肉的味寻过来,远远地似乎是八哥的身影,不过没瞅清,也可能不是吧。刚才远远地听到歌声,不是你吧。”胤祯怀疑地瞧着我。

  “怎么?不好听?”我挑衅地瞧回去。

  “好听是好听,只是有点……不知羞!”他刮着脸皮羞臊我。我不以为意,转头对象胤祥说:“瞧瞧,自己的福晋不在身边,看见别人恩爱就泛酸,这叫妒忌!”

  胤祥却不肯帮我:“妒忌归妒忌,也确实不知羞!”我猛捶了一下他的肩:“好,我不知羞,以后别想听我唱!”说着起身要走。胤祥赶紧拉住我:“好,好,我错了,别恼了!”

  “一点都不诚心!”我故意难为他,“道歉就好了,还要衙门做什么!不行,得认罚!”可罚什么呢?一时间我没了主意。

  “重华,你不知道,咱们十三阿哥也会唱呢!不如让他给你唱一曲?你们就扯平了,你看如何?”那边胤祯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

  胤祥会唱歌?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我也顾不得胤祯坐在一旁,且作一回河东狮,胤祥拗不过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和着马头琴的旋律,缓缓开腔。他唱的是蒙语,我听不懂,却不知为何,那悠长悲伤的旋律却深深撼动了我,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后来,胤祥告诉我,这是一首长调古歌,名叫《钢嘎哈拉》。

第54章:塞外(三)

第54章:塞外(三)

  接下来的日子便像在梦中。没有宫禁,没有尊卑,没有阿哥和小宫女,只有热恋的人儿心手相携。草原处处留下我们的身影。徜徉在这一片蓝天碧野中,心中眼中只有彼此和此刻的时光。我真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

  一日,胤祥被那些蒙古的王公、郡主拉去参加什么大会,只剩我一人。百无聊赖,我便带了银月出去散步。

  银月是半个多月前和胤祥一起发现的小狼。当时他浑身血污正伏在母狼的尸体边呜呜哀号,几个牧人围在旁边,手中正握着马刀。狼是草原上牧人的天敌,看来这只小狼必死无疑。

  一个人持刀向前,那只小狼竟然踉跄着迎了过来,立在母狼的尸体前,浑身紧绷,背毛竖起,龇着牙发出低低的警告——他在用弱小的身体保护着自己的母亲。

  “住手!”我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举步冲了上去。胤祥却在后面拉住我:“见狼杀狼,这是草原的规矩,不要管了。”

  我瞧着幼狼恐惧、愤怒的表情,胸中如有千钧之石,愤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凭什么主宰他们的生杀!这母狼即便真的为害了人,却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并无险恶居心,何况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生存法则,岂会为了人而改变!况且,这小狼何其无辜,甫失生母,何忍加刀镬之灾!要我说,这世上凶险的人比比皆是,如奸商、如酷吏,视人命如草芥,害人如麻,有本事去对付他们,何苦跟一只小狼较劲!真道自己是万物灵长,受天命而理天下!人哪,早已忘记自己不过是天生万物之一,倨傲如斯,早已失却了对天地的敬畏,对生灵的敬畏,总有一天要受到天地的惩罚!”说着也不管胤祥的反应,只冲了过去。

  那群牧民自然是听不懂我的话,却因着胤祥,怯怯地闪到一旁。我蹲在小狼前头,调息凝神,对他微笑地伸出手。他却仍是龇牙,愤愤地望着我,蓝色的眼中充满了血色。

  “小心!”胤祥在身后担忧地喊。我却不管,仍旧缓缓伸去。幼狼猛然张口,咬住我的手腕。“重华!”胤祥惊呼,其他的牧人也大叫着上前。“别过来!”我厉声喝住他们,被咬住的手却没有动。其实这幼狼已经没有力气,加上现在入秋,草原风大,已经着了秋装,所以只咬在衣服上而已。他一边狠狠地咬,一边仍旧发出低低的吼声。我知道,他在害怕,他在悲伤,他在哭泣,他只是一个受惊的孩子,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宣泄自己的悲伤而已。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他的背毛,缓缓地、柔柔地安慰他:“乖,不怕了,没事了。不怕……”

  良久,他眼中的血色退了几许,似乎有些迷惘,仍旧用警惕的目光瞧着我,口里却松了劲,不似先前那般用力。我向胤祥要了水和几块肉干,用手托到他面前,又过了半晌,他终于放开我,开始小心地吃起了肉干。可他刚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叼起一块,回身放在母狼的嘴边,用鼻子拱过去,又呜呜地舔着母狼的嘴。

  我的心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眼睛酸得要命,这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或许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理解“死”的含义吧。

  我抹了抹眼睛,转身对胤祥说:“你问问他们能不能放过这只小狼?”胤祥有些怔忪地站着,听见我问话,如梦方醒,点点头,同牧民交涉起来。这些牧民本来也是善良的人,杀狼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财产,见到方才的情形已经心软,此时胤祥开口,也就散了。

  “可曾伤着?”他走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臂,发现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人说我是拼命十三郎,谁料比起你来还差得远,谁见过自己送上门让狼咬的?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好!”

  我笑了,一边瞧着那幼狼:“他不是咬人,而是悲伤。”

  胤祥瞧了我片刻,摇了摇头:“何苦呢!”

  我轻轻地叹息:“都是生命……”

  他身子一震,良久无语。

  后来,我留下了肉干给这只小狼,便和胤祥离开,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有些踉跄地跟了上来,仍然警惕,只是远远走在我们身后,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亦停,始终不肯亲近。

  后来回到营地,我担心他会被人伤害,便用鲜肉将他诱惑到帐中。起初他仍是警惕着周围的环境,我也尽量不去理他。毕竟还是孩子,过了几日他便完全撤防,终于同我和胤祥亲近起来,但对别人,甚至胤祯,仍旧恨恨地低吼,我想心灵上的伤口,不会很容易便愈合的。

  当初他满身血污,后来洗了个澡,我们才发现他竟然是一匹雪狼,通体银白,额头上有一块新月的黑斑,我便给他起名银月。

第55章:塞外(四)

第55章:塞外(四)

  经过十多天,如今银月倒是和我极为亲近了,常对我撒娇,像极了家养的小狗。我也分外疼他,害得胤祥有些吃味,愤愤地抱怨人不如狼。但狼毕竟是狼,我并不想将他变成狗,不愿他失去野性。胤祥不在的时候我便带他去散步,毕竟草原才是他的家。

  此刻他一路孩子般地撒着欢,在草丛里奔跑、跳跃,偶尔会捉到一两只田鼠,却因为年纪尚小,还不能吃掉,只是像猫捉老鼠一般逗弄一会便将已经半晕的老鼠扔了。看着他捉田鼠的样子,不由想起“狗拿耗子”这句话,不知道狼拿耗子怎么讲。

  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小溪旁,银月去喝水,我走累了,索性躺在河滩的浅草上,晒太阳。虽然入了秋,但晌午的日头还是暖洋洋的,晒得人浑身舒坦。我逗了一会银月,实在受不住倦意,朦胧起来,意识渐渐融化在自然中。银月懂事一般,也静静趴在我的头边,用清澈的蓝眼睛望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畔传来银月低低的呜呜声,然后便是一阵惊呼:“住手!”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却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几乎擦着我的鼻尖插在眼前的草地上。

  我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弹起,冷汗直流。银月跃过来护在我前头,仍旧望着远处,在喉咙里低吼。忽然,心口一痛。我暗叫不好: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病!

  心口一抽一抽地痛,牵动了四肢百骸。我用力按在胸口上,想要减轻一点疼痛感,却毫无作用。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惊觉药放在宫服里,换衣服的时候忘了带出来。该死!怎么办?心口的痛楚越来越强,眼前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我,要死了吗?

  恍惚间,似乎有杂乱的马蹄声逼近,然后似乎是胤祥在喊我的名字,我用力睁开眼,却见二哥焦灼的脸:“光儿,药呢?药在什么地方?”

  我无法呼吸,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我用尽力气摇了摇头。二哥似乎不愿相信,在我的腰间搜索了好一阵,果然一无所获。窒息让我的胸口着了火一般地痛,意识又开始模糊。

  “重华,你怎么了?快醒醒!”是胤祥颤抖的声音,我却无法睁开双眼。不行啊,我还舍不得死啊,舍不得阿玛、额娘、哥哥还有胤祥!

  忽然,我的头被人猛地托起,背上的什么地方被重重击了一下,然后便是一对火热的唇压下来,用舌头顶开了紧咬的牙关,向我口中度气……是胤祥吗?

  渐渐地,心口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呼吸也开始恢复,我缓缓睁开眼睛,却大吃一惊——眼前竟然是……二哥的脸!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他猛地一推,自己却因没有力气摔倒了。二哥狼狈地起身,过来扶起我,我却只是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一个人冲过来,一拳挥在二哥脸上,将完全没有防备的二哥打了一个跟头。我望过去,正是涨红了脸的胤祥,正对二哥吼叫:“苏泰礼,你这个禽兽!”

  “禽兽”?等等!二哥怎么会是禽兽?我也顾不得刚刚恢复的身体,踉跄着起身,一把推开胤祥,护到二哥身前:“你凭什么打我二哥!”胤祥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指着二哥:“他……他……你……”

  二哥已经起身,却不顾胤祥,只走过来,扶住我,语气中有浓浓的心疼和微微的怒气:“不要命了?额娘的吩咐都忘了吗?药得随身带着你不知道吗!多大了,还让人操心!放哪儿了?”我被他吼得委屈,撇着嘴,低声说:“在帐篷里……”

  二哥瞪了我一眼,才转身向胤祥,单腿跪下:“十三爷恕罪,家妹自小身子弱,有心悸之症,时有发作,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十三爷,奴才情愿受罚。不过请十三爷容奴才带家妹回去用药后再来领罪。”说罢竟没等胤祥发话,径自起身抱着我上了马。

  我忽然想起银月,急急地转头对胤祥道:“银月!”却见胤祥铁青着脸。此时我才发现,周围还站着胤祯和几名男女,众人均吃惊地望着我们。

第56章:塞外(五)

第56章:塞外(五)

  不等我多说,二哥已经策马飞奔回营地。看着我吃了药,他绷紧的表情才算有了些放松。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刚才的……事情,二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干咳了两声:“刚才……那个……记得红螺寺拿回的那个方子吧……嗯,就是药方……其实……其实不只有药方,还有……应急的法子,就是……咳!怎么说呢!其实……我……”

  瞧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好笑起来,忽然记起当初大哥和二哥看方子时都曾红过脸,想来是瞧见了这一段,只是……这老和尚有些蹊跷,竟有些像人工呼吸,他怎么……

  我刚要开口要二哥不要介意,银月却冲了进来,扑在我身上,后面跟着胤祥,一把抓住二哥的衣襟:“苏泰礼,出来。”刚要开口阻止,谁料这两个男人竟都冲我吼道:“丫头(光儿),不干你的事,老实在帐子里呆着(养着)!”说罢就一起出去了。

  我刚要追出去,小良子却拦住了我。我正要冲他撒火,胤祯和另一位阿哥进来。有其他的主子在,我也不敢造次,只能七上八下地担心着胤祥和二哥。

  胤祯告诉我,方才我小憩的时候,银月在我身旁,一位蒙古王子误以为银月要袭击我,所以放了箭,没料到惊了我,害我犯了病。谈话间我才知道,旁边的竟然是八阿哥,上次红螺寺一见,只记得惊异的眼神,并未看清长相,这一次,却是没有心情仔细打量,依稀是位儒雅的玉人。

  晚上,胤祥回来,我急急地问他二哥的情况,他说道:“你二哥已经对我讲清楚了。你有这样的病怎么不早同我讲?方才瞧见你那样,我都快吓死了,后来见你二哥……唉,你们还真不愧是兄妹……个个这么惊世骇俗!”听他的口气仍在生气,“你二哥受罚,被打了二十军棍,恐怕伤得不轻,你明天去瞧瞧他吧。”

  我一听二哥被打了,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急急地向外头走去。胤祥拉住我,我挣扎着:“你凭什么打我二哥!我要去瞧他!你放开!放开!”

  “不是我要罚他。今儿他当着八哥和十四弟,还有几位蒙古王子、公主的面以下犯上,就算我不想罚,也保不住他。现下他已经回营,都是男人住的地方,你深更半夜怎么去,谁能让你进去!再说你身子刚好,去了又要哭闹,岂不又让你二哥担心!明天早上我派小良子陪你去。”

  他的话在理,我也冷静了下来。他见我不闹了,叹了口气,将我拉在怀里坐下:“我知道你恼我,可你知道当时见你痛苦的样子,我却束手无措,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心都快碎了,真希望这痛楚在自己身上;后来你二哥又做出那样的举动,任谁都是受不住的……药呢?”我指了指腰间的荷包,他严肃地对我说:“从今以后一定随身带着,今儿的事不能有下一次!这个法子以后只能我用,旁人想都别想,你二哥也不行!”

  我开口想说话,他却突然吻了过来,力道之大,似乎要将我揉碎,挣扎了半天也挣不开。半晌,惩罚的吻变得温柔起来,带着浓浓的怜惜和爱意,将我的意识融化。就在我意乱神迷间,他忽然停了下来,瞧着我满面潮红的样子,满意地笑了,拇指轻轻抚过我红肿的双唇,霸道地说道:“丫头,以后这里只能是我的!”

  我本想生气,却无论如何气不起来,反而羞红了脸,没出息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银月望着我们不明所以,还以为胤祥欺负我,喉咙中又发出低低的吼声……

  第二日,小良子陪我去看了二哥,伤得不轻,但也不十分要紧。可二哥的神色却有些不对。以后几日我去看二哥,他却不见我,说是身上有伤,说话不方便,又说怕惹我伤心。第五天上,胤祥告诉我,二哥被送回京城养伤了。我有些难过:难得兄妹见面,前一阵子却光顾着同胤祥风花雪月,没怎么同二哥亲近,想是二哥恼我了;现在又害他受罚,日后回京,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这几日胤祥逼着我在帐篷里静养,不许我出门。闹出了那么大的场面,我也没有什么心情出去闲逛了,只是偶尔康熙传我伺候用膳的时候才出去走动走动,却见旁人瞧我的神气都怪怪的,心里暗自感叹,这下子出名了。

  一天,我歪在榻上发呆,银月在我身旁无精打采地趴着,帐帘一挑,却是胤祯。我正要起身行礼,他却拉了我便往外走:“什么时候了,还坐在这儿发傻,你要是不快点,十三哥就被别人抢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被他拖着去了。

第57章:较量(一)

第57章:较量(一)

  走了一会,胤祯才想起来,问道:“身子好些了吗?累不累?”

  这个二愣子,总这么没深没浅,猴急的脾气,现在才放马后炮,我不禁想糗他一下:“承蒙十四爷记挂着,幸而奴婢身子还好,被爷这么拉着拖着的,也不会散架,爷莫担心。”

  胤祯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心里着急,一时把你生病的事情忘了。”

  他怕我骑马受不住,便带着我共乘一骑,慢跑着向西而去,银月在我们身后追着,很是兴奋。

  唉,平时玉树临风的人物,谁想到竟如此聒噪,一路上絮絮叨叨,八卦得很,我也听了个大概。大约是蒙古的一个什么公主瞧上了胤祥,成天缠着不放,弄得他们都很心烦。临了他还不忘替他十三哥打掩护:“十三哥没有别的心思,绝对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只是那个刁蛮公主太难缠,你去了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难而退,让我们耳根子清净两天。”

  走了一会,远远瞧见前面草甸子里有十来个人,除了胤祥,好像还有八阿哥,其余的几个大约是蒙古的王子,还有两名蒙古女子,一红一白,十分夺目,大概就是胤祯提到的刁蛮公主了。

  我和银月一出场,马上就成了关注的焦点。胤祥走过来瞪了胤祯一眼,将我扶下马:“不是让你乖乖养着,怎么跑出来了?”

  我用帕子掩着嘴贼笑:“来救火。”说罢,便不理他,径自去给八爷和诸位王子、公主请安。众人大约知道前几天的事,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特别是那两名女子。

  “你就是那天昏倒的奴婢?那只狼是你的?”红衣女子倨傲地看着我,语气十分嚣张,特别在“奴婢”两个字上顿了顿。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情敌”了。

  我心中好笑,上下打量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健美丰满,长相明艳动人,只可惜尚不懂得做人的分寸,娇纵了些,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根本称不上“对手”。倒是她一旁的那名白衣少女,年纪更小些,看来有些羞怯,却有着一对漂亮的眼睛,好似草叶上的露水般晶莹清澈,也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恶意。

  “高云!”一旁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喝住了她,走过来对我很是客气地说道:“可是重华姑娘?高云在草原上野惯了,不懂礼数。那天不小心惊了姑娘,小王着实过意不去,本想当面陪罪,却迟迟没有机会。今日一见,姑娘的身体似无大碍,小王也就放心多了。”

  原来那天放箭的就是他。这样的客气,当然不是冲着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是给胤祥面子。我也陪着笑脸寒暄了一阵子,高云那火辣辣的目光却始终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让人很不舒服。

  众人恢复到我和胤祯来之前的样子,边走边聊。

  男人们聊的我没兴趣,只研究着眼前的情景。那名叫高云的红衣女子果然对胤祥有意,言语举止间有明目张胆的挑逗,不过手法很幼稚,不过是初中的女生在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面前刻意的招摇,是任性了些,我瞧着却很有趣。不过白衣女子却看不出什么,一双大眼睛却羞涩而好奇地向我这边飘,飘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胤祥被高云和其他王子缠住,脱不开身,胤祯却为了让我“知己知彼”,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情报”:红衣女子是姐姐,叫高云其其格,白衣女子是妹妹叫塞罕其其格,方才那位王爷是他们的哥哥,名叫莫尔根……。我心中暗叹,生了桃花眼的男人果然易惹相思债,这对姊妹花堪称草原上的一对明珠,只可惜胤祥倒未必有本事享这齐人之福啊。

  胤祥一边同众人寒暄,一边不停地向我这边瞟,搞得八阿哥同那莫尔根王爷也跟着他一起瞟。我忽然来了玩兴,故意不看他,却同胤祯嘀嘀咕咕,又是捂嘴,又是轻笑,手中的帕子还一甩一甩的,步子也迈得分外摇曳。

  终于,胤祥耐不住了,甩开高云,一脸不悦地向我们走来,身子一横,将我和胤祯隔开:“外头风大,你身子才好,不能久站,我送你回去。”说罢便拉着我向他的坐骑走去。

  奸计得逞,不由在心里偷笑起来。

  [1]高云其其格,意为娇艳之花,赛罕其其格,意为美好之花

第58章:较量(二)

第58章:较量(二)

  没走两步,却被高云挡住。她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目光在我和胤祥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扬着头,用下巴指着我:“你和十三阿哥什么关系?”

  来得还真快,这小丫头倒是直接。我垂首行礼:“回公主,奴婢是十三爷的贴身丫头。”“你骗人!他们都说你是他相好的!”她叉着腰,一脸不屑。我差点儿笑出来,“相好的”?难为她从哪里听来的词儿。

  “奴婢不敢,奴婢确实是十三爷的贴身侍女。”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屑:“黄毛丫头,凭什么缠着十三阿哥!”我知道她是指我太平公主的身材,瞧她前突后翘的曲线,确实有本钱藐视我。

  还不等我反应,胤祥却发出了警告,语气中透出不耐和怒意:“高云公主!请自重!”说罢拉起我的手,又要离开。

  我一脸无辜地摇着头:“您瞧,我没缠着他。”一抬手,将胤祥抓着我的手秀给她看,“是他缠着我!”

  “你……你,不要脸!”这下高云更是气炸了,脸色由白转青,咬着牙瞪着我,忽然一扬手,手中的马鞭朝我甩了过来。这着实是我没料到的,下意识地一缩头,一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胤祥牢牢抓住了鞭梢,眯着眼,目光利刃般射向高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胤祥这样的表情。上次打二哥时,虽然愤怒,却不像这般慑人,我暗自一吐舌头:糟糕,玩大了。忽听旁边低低的吼声,才惊觉银月在旁边也对高云龇着牙,蓝色的眼中闪着凶狠的光。他们俩还……真有点像。我怕他闯祸,忙低声安抚,银月才算安静下来。

  高云被胤祥看得面色惨白,我看了都有点心疼。不过她倒是够顽强,一把拖住胤祥:“我是草原上的公主,她只是个小宫女,凭什么……”小丫头就是没深浅,不知道“适可而止”怎么写。

  “够了!我敬你是位公主,对你百般忍让,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出口伤人,现在又出手伤人……欺人太甚!看在莫尔根王爷的面子上,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不过如若再犯,休怪本阿哥不客气了!”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仿佛要凝固了一般。

  莫尔根王爷大概也希望攀胤祥这个亲戚,所以刚才由着他妹妹浑闹。此刻见事情僵住了,便出来打圆场,假模假式地训了高云几句。高云本来是这草原上的金枝玉叶,一连被心上人和大哥骂了两顿,脸上心上都挂不住,一跺脚:“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好,我去告诉皇上,让他老人家给我做主!我就不相信他老人家也护着这个贱丫头!”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事情若是被康熙爷知道了,娄子就捅大了,况且万一康熙爷为了联络蒙古,用儿子施个“美男计”可就……

  “站住!”正在我担心的时候,胤祥冷声喝住了高云,“公主想去尽管去,本阿哥不阻拦。不过公主须得想清楚,到了皇上面前怎么说。据本阿哥所知,公主和坦格尔部的旭日干王子早有婚约。公主若将事情闹大,恐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印象中的胤祥,对人总是五分温柔、三分狡黠、两分无赖,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阴狠的模样,竟好似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正中要害,莫尔根和高云脸色皆是一变。半晌,高云一抬头:“好,我不去。不过输给一个贱丫头本公主不甘心。咱们比试比试,”她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尖,“若你赢了,我就把他让给你;若输了……你就得离开他!”

  我看了看胤祥,沉思了片刻,说道:“比试可以,不过打赌就免了。”高云有些得意:“怎么,怕了?”

  我笑了:“不是怕了。答应比试是因为公主挑战,如果重华不应战,一来显得胆怯,二来也对公主不敬。但……”我用力握住了胤祥的手,“十三爷并不是个物件,不是奴婢同公主挣来抢去的玩具。公主不觉得用别人的想法来作赌注,太过儿戏了吗?有些事情并不是公主和奴婢能决定的。奴婢尊重十三爷的意志,也不想拿自己的意志陪公主戏耍。若公主执意要赌,恕重华不能奉陪了。”我偷偷瞥了一眼胤祥的神色,这小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高云沉思片刻表示同意,其实她不过就是为了争回点面子而已。

  可,比什么呢?

第59章:较量(三)

第59章:较量(三)

  我想了想,对高云说:“客随主便。既然公主提出挑战,题目自然是由公主来定,重华自当奉陪。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咱们可以三战而定,公主出题目,重华提规矩,这样双方都公平,如何?”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最近实在无聊,趁机找点乐子而已,顺便也是给觊觎“我男人”的人一点警告——我苏重华也不是软柿子。

  高云自然没把我放在眼里,听说我让她出题,下巴翘得老高,一脸“你死定了”的表情。她想了片刻说道:“好,三项比试,赛马、跳舞、摔跤!”还真不含糊,各个都是她的强项,一点谦虚礼让的精神都没有。

  胤祥他们担忧地望着我。略一琢磨,心中有了算计,点头应承了下来:“好,就听公主的。不过一起比太仓促,咱们三天比一项,先比赛马。烦劳八爷、十四爷和其他王爷王子做个见证可好?”高云没把我放在眼里,只当我是怕了,拖延时间,傲慢地点了点头,众人也应承下来。

  我心中窃喜,嘴上继续说道:“好,三天以后比赛马。不过规矩得我来定。为了公平,公主的马由十三爷来选,我的马由莫尔根王爷来选,选中的马交给十四爷管理,不过……第一,咱们比赛的地点不能在草原,而要在河滩上,没有草的地方;其二,这两匹马后两天不能进食。公主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也不解释,只等着高云点头。高云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天也琢磨不明白我的用意。

  众人便分头行事,各位蒙古王爷和塞罕陪高云去作准备,胤祥、胤祯则同我回营。

  路上胤祥担心地问我:“赛马?你的身子能行吗?……再说,你骑马的技术……”我横了他一眼:“十三爷放心,没事的,大不了将爷输给高云公主。公主娇艳动人,热情直率,爷得此佳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吃醋了?”胤祥又恢复了坏坏的表情。

  “你心里又没她,我吃哪门子干醋!我才没那么无聊。”我忽然想起什么,瞟了胤祯一眼,“不像有些人那么无聊。”

  “重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地知会你,你怎么狗咬吕洞?”胤祯在一旁跳脚。

  “真的吗?”我眯着眼看他:“我怎么觉得十四爷是太无聊了,所以唯恐天下不乱,巴巴地拉我出来上演‘捉奸’戏码,我怎么能不卖力地演?不过呢,只怕这出戏看完了,十四爷自己就得粉墨登场了,到时候看有谁来救你。”我说的是赛罕。其实我已经发现,赛罕中意的不是胤祥而是胤祯,就是不知这愣小子知不知道。

  一路说说笑笑,快到营地才发现,八阿哥竟一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不禁有些尴尬。

  回到帐中,我忽然想起先前胤祥骇人的神色,忍不住打趣他:“平日的样子原来是装的,今儿可全漏馅了。这般可怕的人,真叫人害怕。早知道你的真面目,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跟了你!”

  “要是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我这大清的十三皇子也太窝囊了!”他拥住我,“重华,若是你输了,你可会离开我?”

  “不会!其一,我不会用爱情来跟别人赌输赢,这样本身便是对爱情的轻慢和亵渎。其二,你是人,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不是任人拱手相送的东西,我没有权利替你做任何决定。若有一天你厌弃我了,要亲口告诉我,我自然会离开,在那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我们交缠的手指,有些严肃地说道:“胤祥,我确实是‘你的女人’,那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你。但请不要将我当成你的私有财产。我需要你的保护,但我也有守护我们的爱情、为我们的爱情而战的权利。请不要用‘保护’当借口,将你的意志强加在我的头上,擅自替我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我不想做你家里的一瓶花,不想永远望着你的背影期盼你的回首,我想和你一起飞翔,一起奔跑。答应我,胤祥。”

  他似懂非懂,久久沉思……

第60章:较量(四)

第60章:较量(四)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一大早,我整装完毕,带着银月去帐篷里找胤祥。掀开帐子,嚯,好热闹,几位阿哥开会,全来齐了,想来也是憋闷得难受,趁机寻个乐子吧。他们见我进来,都是一愣,特别是胤祥,脸上明目张胆地露出“垂涎之色”。

  我心下里几分得意——功夫没有白费。既然是同“情敌”较量,自然各方面得功夫得做足。今儿特意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劲装,衬出如雪的肌肤;将长发松松地绑成两条印第安的辫子,垂在胸前,英姿飒爽中透出一缕娇憨;最特别的是腰间用五色的缎子扎成腰带,中间缀上许多铜铃,风姿摇曳间,洒下一串清脆的旋律。

  胤祥瞧了半晌,未曾说话,胤祯却在旁边开了腔:“‘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着戎衣’[1],今儿这身装扮倒是别有风致啊,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抿嘴一笑:“十四爷这是骂我呢,还是骂你十三哥呢?”胤祥和八阿哥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只有胤祯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胤祥笑着摇头:“你个五柳先生,平日里也不用功,今儿扯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可被人拿住了,看你怎么圆场。”还是八阿哥向着胤祯,温和地提点他:“你可想想两句诗是说谁的?”

  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被宫女奉为天人的八阿哥。康熙爷这些个儿子,都有好基因,各个都是人中之龙,却各有千秋。太子天生贵气,四阿哥的沉稳内敛、胤祥的俊逸洒脱、胤祯的单纯阳光,这八爷么,大约是随了他那个紫禁城第一美女的额娘,异常清俊,却有一股子出尘的灵气,真真一个谪仙人!

  胤祯缓过味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我笑。

  “身子受得住吗?药可曾带了?”胤祥有些担心。我拍了拍腰上的荷包。

  “今天一战,可有把握?高云公主可是这里有名的骑手,骑术不让须眉!你身子才好些,点到为止,别太勉强了。”胤祯也在旁唠叨。

  我瞥了他一眼:“当初拉人家去‘捉奸’,等着看好戏,却也没顾着人家的病,现在到装起好人来了。晚了!再说了,怎知我就比不过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知怎么地,最近特别爱糗胤祯,看着他脸红口讷的样子,实在可爱。

  “放心,我早有准备!”说着拉着他们出去,将放在门口的两个包袱塞给胤祯:“烦劳十四爷拿着。”

  “什么啊?细细长长的,倒像根棍子!”胤祯刚想打开,却被我扫了一眼,心一虚只好乖乖地任我宰割。

  到了河滩上,有人早已经等在那里。高云仍然是红衣胜火,好似草原上的朝霞。八阿哥和另外几位将马匹准备好。高云漂亮地翻身上马,骄傲得像即将起飞得小鹰。我命令银月在一旁趴下,拿过胤祯手里的布包,也上了马。众人瞧我比赛还拿着两个布包,面露狐疑,却也没有多说,大概认定我必输无疑,没有必要同我计较这些。

  一声令下,高云一挥鞭,双腿一夹,冲了出去。我赶紧打开布拿出一根竹根,钓鱼般支到马前。众人见我这般很是奇怪,待到看清竹竿前面的东西时,忍不住笑出来——我吊着的正是一根水灵灵、脆生生的胡萝卜,上面还涂了蜜糖。

  这匹马已经饿了两天,如今瞧见这等美味,眼睛都红了,拼着命地往前冲;而高云那匹也是饿了两天,此时有气无力,所以很容易便被我赶上了。待超过她半个马身时,我又一抖包袱,洒下一地的黑豆和燕麦,这下那匹马任高云如何用力抽打,却决不肯前进半步,只低头捡食起来。

  就这样,我架着竹竿钓马,一路钓到了终点。回头看时,高云还在那里气急败坏地吆喝。

  众人聚过来,高云也跳下马跑过来,怒气冲冲地对我喊:“你耍诈!这局不算!”

  我一偏头:“公主此言差矣。即便我用计又如何?既是比试,便如用兵,所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公主总该懂得。更何况当初我们讲好,公主出题目,重华出规矩,请问各位阿哥、王爷,小女子可算犯规?”

  这样的局面他们也是第一次见。我虽并非赢得光明正大,却也不能算违规,所以,第一局,勉强我胜了。

  [1]这是李商隐《北齐》中的两句,讽刺北齐后主高纬宠幸冯淑妃这一荒淫亡国的史实。重华暗讽胤祯用的不应景,拿自己比红颜祸水,那胤祥比荒淫帝王。

第61章:较量(五)

第61章:较量(五)

  高云输得如此窝囊,气得直跺脚:“跳舞看你还怎么使诈!”我也不含糊:“今天大家累了,三天以后比试第二场吧。”

  蒙古人拉着高云回去了。

  胤祯的大眼睛里闪着无限崇敬的目光,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还以为你输定了,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峰回路转。高!这样的办法,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胤祥笑道:“她是惯犯。宫里这段日子太老实,我竟忘了她耍诈的手段。今儿还是小巫见大巫,当年那招‘断子绝孙脚’可比这厉害多了!”说着促狭地瞧着我。

  我想起当年初见时的情景,有点窘,又很好笑,不由瞪了他一眼。不过,那样恣意悠闲的时光,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竟似乎是很久远了!

  “断子绝孙脚?”胤祯和八阿哥不明就里,迷惑地望着我们俩“眉来眼去”。

  跳舞我并不担心,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赢。

  草原上的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高云这朵草原之花更是个中翘楚,更何况民族舞并不是我的长项,以前打工赶场虽然也有模有样,但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绣花枕头、花架子而已,神韵全无,若是跟行家比起来,别说马脚,马腿也要露出来了。

  所以,这一仗,也须和上次一样,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芭蕾是要跳的,所以设备是个问题。我央着胤祥他们帮忙,准备了一大块木板,还有若干大小相同的水缸,里面注上不等的水。将水缸排好,再将木板架在水缸上面,铺上地毯,便成了舞台。鞋子和服装还需我自己准备,接下来的三天,我便闷在自己的帐篷里赶工,为了制造效果,连胤祥都不见,只有每日小福子来这里替我和胤祥传话。

  终于,三天的时间到了。胤祥他们急急地来找我,却见我裹了大大的绒布斗篷,密不透风,全然看不出里面的样子。

  到了比赛的地点,高云他们又是早早地等在那里。可见她喜欢红色,今儿仍是一身红,款式不同而已,只可惜她不知道,红色虽然能衬托她的娇艳,一成不变却容易造成审美疲劳,如今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惊艳了。

  高云急性子,等不及出场。悠扬的马头琴起,竟然是莫尔根王爷亲自上阵。这蒙古舞原来见民族舞系的同学跳过,如今看来来,才发觉人工雕琢的痕迹太重,只显匠气,同高云这浑然天成的原始的生命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瞧着她如同草原热情的篝火,一举手、一投足、一抖肩、一下腰……充满了青春的诱惑。周围几位蒙古王公已跟着开始起舞,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蠢蠢欲动起来,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扭动……。记得当年老师说过,发自内心的艺术才有感染力,如今我算真正领悟了。

  最后一个音符袅袅而散,高云的舞姿也停住了,众人不禁鼓掌叫好,高云因运动而更加红润娇艳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我走过去,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公主的舞跳得真好!”她也不谦虚,微微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我。我迎下她目光中的挑战,走到自己的舞台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蹬上木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撤下外头的斗篷。

  今天我将头发挽了个望月髻,松松的歪在一边,却没有任何装饰。身上穿了一件素娟的白衫,上身有些唐风,领口极低,露出性感的锁骨和一抹雪白的酥胸,里头是月牙白的抹胸,紧紧裹在身上,将我本来略显单薄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两条宽大的袍袖,垂倒脚面,临近地面的部分,绘着泼墨山水;下身为了方便运动,没有做成裙子,而是效仿胡服,有些灯笼裤的样子,高腰,上紧下松,在脚踝处收口,突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又在外头裹了一片长及小腿的薄纱,围裙一般,从后头围过来,在前面系好,上面是托胤祥写的狂草《定风波》,和着两条衣袖在风中招展,衣袂飘飘,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第62章:较量(六)

第62章:较量(六)

  只听场边一阵抽气,众人脸上显出惊艳的神色。我单望向胤祥,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惊喜和痴迷,心中有些兴奋,亦有些娇羞——女为悦己者容,我也不能免俗。

  我展开双臂,站在风里,缓缓闭上双眼,调息凝神,酝酿着情绪。众人见我没有伴奏,且良久不动,不知我葫芦里卖什么药,几位性急的蒙古王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阵风吹来,将衣袖和裙摆托起,我忽一睁眼,舞蹈起来。起初只是缓缓地,静静地,如同风吹水面荡起的涟漪。渐渐地步子活跃起来,舞鞋上的木头叩击着地板,发出空空的节奏。

  这是我自编的一只舞。当年看《黄真伊》,觉得韩国的古舞有一种别样的美,便将那种哀怨隐忍的气质拿来,同芭蕾里面的天鹅湖加上傣族的孔雀舞一起编成这支舞。其实还未成型,不过现在拿来糊弄人倒也绰绰有余,毕竟他们都没见过。

  我正忘我地随风起舞,浸淫在许久未有的身为舞者的兴奋中,忽然,一阵箫声响起,和上了我舞蹈的节奏。旋转之间偷眼望去,是胤祥。我的心一暖,周身被幸福包围着。

  就这样,和着他的箫音,足尖旋转,画出炫目的轨迹;衣袖飞舞,转出惊艳的弧线。古人哪见过芭蕾这般足尖的功夫,但我单脚旋转,灵动如山林间的精灵,都不由目瞪口呆。最终,我的身姿定格在那经典的“天鹅之死”忧伤中,胤祥的箫声也低回呜咽地消散了。

  良久,四周安静无声,长得让我怀疑这支舞是否超出了他们的鉴赏力。突然,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我心中窃喜:应该是胤祥。起身一看,笑容却凝在脸上——竟然是太子。

  众人如梦方醒般跟着鼓起掌来,我却没有办法恢复到原来的心情,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阴影——这样的场面是我不愿意让太子见到的,毕竟他的“劣行”我已耳闻目睹,只希望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我急忙跳下来俯身行礼:“奴婢给太子爷请安!”众人被我一说才发现太子的存在,急忙也都俯身请安,一时间,跪成了一片。

  太子道:“免了!都起吧。方才闲逛,瞧见这里好像很热闹,一时好奇就过来瞧瞧,竟见了这等的舞姿,真是不枉此行啊。”他走到我近前:“瞧着你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垂首而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太子爷,奴婢苏重华,是永安宫的宫女,早些时候曾随德妃娘娘侍驾南巡。”

  “啊,你就是那个跳到河里救人的小宫女?那时听你歌唱得不错,没想到舞技竟然更胜一筹。方才那支舞甚是奇特,本太子未曾见过,却依稀有白鹤之姿,叫什么名字?”

  “太子圣明,这支舞就叫《鹤舞》。”我一叹,太子竟然有如此眼力。原来在宫里听人议论太子“学博才广,精善雅乐”只当是拍马屁,如今一见,竟然是真的,心中不由感慨,自己原来也是这般以貌取人,心存偏见。

  “魏王有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适才之姿,堪当此赞。”太子还想说什么,远远却奔来一匹快马,原来是传康熙口谕,召太子回营的。

  太子随来人走了,这边的人才长舒了一口气。胤祥走过来,脸上有些阴沉,紧紧地握了我的手,竟有些冰冷。我明白他的担心,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紧了他的。

  有了太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盛赞,众人自然毫无异议地裁断我取胜。我心中却知道,自己胜之不武。我胜在技巧、胜在新奇,但若论真正的感染力,却远不及高云,况且这支舞只是拿出来凑数的,他们没见过,所以不能辨别罢了,若是真是在行家面前,恐怕我只有丢丑的份。

  看着高云羞恼的神色,出于一个舞者的自尊和道德,我开口道:“高云公主的舞热情似火,重华的舞清净如水,水火相较,怎能分出高下?这场比试就算和局吧。”众人不明其中缘故,只当我宽宏谦让,对我更加赞赏,弄得我更是惭愧了。

第63章:较量(七)

第63章:较量(七)

  本来我以为比试就此结束,没想到高云仍是不服输:“别得意,第一场你耍诈,这一场,你侥幸。还有一场,本公主就不相信,摔跤也输给你了!明天中午咱们在这儿见!”说罢,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孩子的倔脾气上来了,谁都没有办法。我只能苦笑着迎战了。

  胤祥拾起斗篷给我披上:“小心冷。”我却知道,他是嫌我露得太多,不甘心“自家的东西”给人家看。

  胤祯异常兴奋:“赢得漂亮!怎么你还有这一手?苏泰礼那个粗人,怎么有你这样的妹妹?怪了,真是怪了!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娘生的。”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二哥随阿玛,我比较像额娘。”

  说着转头又问胤祥:“你不是吹笛子的吗?怎么今儿改箫了?”

  他微微一笑:“又不是只会吹笛子。记得你曾说过,喜欢箫的古瑟之美,低回呜咽,颤动人心,今儿想着既是跳舞,少不得伴曲的,就带来了。怎么?吹得不好?”

  心中一甜,我如此不经意的一句话,他居然就上了心。不过,又不好夸他,怕他翘上天去,只撇了撇嘴:“还凑合吧。”可嘴角、眼中却藏不住浓浓的笑意。

  八阿哥也走过来,没有说话,仍是温和地对我笑。不知怎的,和他目光交会的刹那,我竟然有些恍惚,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似曾相识。

  “今儿虽赢了,明天摔跤那一场可怎么办?你那两招花拳绣腿可派不上用场了!”胤祥有些担心,“认输吧,身子又不好,回头别伤着了。”

  我胸有成竹,嘴上却故意道:“是啊,认了输也是个平手。正好将这朵草原之花也折了,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我本是玩笑,没料到他竟恼了,神色一敛,转身而去。我见他生气了,也没了主意,提步去追。怎奈他人高腿长,又因为怒气走得分外地快,我又披着厚重的斗篷,行动不便,一路小跑仍是赶不上。我不由想起了上次回家被他“绑架”到红螺寺的情形。脑子一转,我有了主意,惊呼一声,一手抚胸,将身子蹲了下去。

  “重华!”后头的胤祯和八阿哥意为我犯了病,忙赶上来,银月也跑回到我身旁,呜呜地舔着我的脸。

  听到胤祯的叫声,胤祥才回头。见我痛苦的神情,果然上了当,奔回来扶住我:“可是又犯病了?药呢?快吃药。”此时,我再装不下去,露出微微的笑容。

  “你……”胤祥发现了我的马脚,恨我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脸色又一变,起身欲走,却被我狠命地拉住:“别生气了,人家错了还不行吗?”我拿出了对付二哥和阿玛的看家本领,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撒起娇来。

  胤祥站住了,却仍是冷着脸。我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人家给你赔礼还不成?”他一挑眉,脸上写着“看你玩什么花样”,将头微微向我这边低下来。

第64章:较量(八)

第64章:较量(八)

  胤祥站住了,却仍是冷着脸。我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人家给你赔礼还不成?”他一挑眉,脸上写着“看你玩什么花样”,将头微微向我这边低下来。我趁机一跃,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自己却羞的双颊通红。

  胤祥被我的偷袭吓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嘴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实在窘了,佯装委屈:“人家为你披挂上阵,明儿就要去摔跤打架了,你怎么这样小气?连个玩笑也开不起?”

  胤祥重重叹了口气,伸手环住我:“鬼精的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咳,咳”旁边传来两声干咳,胤祥和八阿哥在一旁早已满面通红,看得有些痴了。

  我才想起旁边有人,又急又羞,将头埋进胤祥的胸口,不敢看他们。胤祥却在我头上打趣:“刚才还那般不知羞,这会子装什么?”我恨恨地踩了他一脚。银月偏生这个时候也盯着我们呜呜地低叫,似乎也在嘲笑我……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收拾好,便去找胤祥他们。他们见我竟然仍是平时宫女打扮,大为惊异,胤祯还是那样冲动,直接开口:“你就穿成这个样子去摔跤?”我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胤祥却以为我要投降:“这样也好,省得受伤。”

  到了赛场,众人准备完毕正要开战。我忽然开口:“慢着!”

  “怎么?想认输?”高云掐着腰看着我。

  “公主自小在草原长大,这摔跤自然是家常便饭。重华可不一样,对摔跤的规矩全然不懂,况且两个女人扭打起来也不好看,还失了公主的身份。”我顿了顿,“可是呢,重华也不想认输。咱们换个比法,如何?”

  “怎么比?”前次着了我的道儿,高云有些警惕,而其他人则有些好奇。

  “其实简单。摔跤就是比谁力气大,技巧好。咱们这样,公主跪坐在地上,我只用手指点住公主的额头,若公主能站起来,便算公主赢了,若站不起来,便算重华赢了,如此可好?”

  高云听我说得古怪,狐疑地看着我。看来她是有些怕了,担心我又耍诡计。“重华只用手指,公主若是怕输,那便算了,就当重华认输好了。”按高云的性格,我就不信她不上套。

  果然,她受不住这激将法:“难道本公主的力气还比不上你几根手指?若是不应战,还不被别人笑话!”

  知识就是力量,蛮力无法战胜科学。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高云涨红了脸,用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站起来,最后泄气地往地上一坐:“算你赢了!”

  我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向自己的队伍。看着胤祥、胤祯和八阿哥眼中的惊讶与激赏,心中得意非常。

  就这样痛痛快快玩了一场,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放纵的时光。但最让我兴奋的是,胤祥看我的目光有些不同了。同样情意缠绵,同样神情款款,却少了几分宠溺,多了许多欣赏。在他的眼中我已不仅仅是个“有趣”的毛丫头了。

第65章:求婚(一)

第65章:求婚(一)

  接下来的时光应该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回忆了。在这天高任鸟飞的草原上,我和胤祥纵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虽然高云也偶尔来挑衅一下,都被我巧妙化解,她的娇纵竟成了我们生活中的调剂,渐渐地她对我也不再敌对,却仍端着架子对我飞白眼,不过赛罕却是很想同我亲近,却又害羞,这对姐妹花倒是一静一动,各有千秋。

  可惜,幸福的生活总是匆忙而短暂,我们要回京了。临走,我和胤祥将银月放归山林。银月起初不肯走,三步一回头,呜呜地低叹,甚是可怜。我只好硬起心肠,大声呼喝着敢他离开。

  胤祥看我依依不舍的样子,提议将银月带回京城,由他照顾。我却不想。狼是属于山林草原的精灵,带回京城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由便如同失去了生命。虽然我爱惜他,却不能剥夺他在这辽阔的天地间肆意奔驰的权利,即便他在野外受伤,甚至死亡,那也是他作为狼的尊严。

  “重华,”他忽然搂住我,没头没脑地说,“等回了京,我就禀明皇阿玛,请他老人家给咱俩指婚。”

  唉?这算哪门子求婚?一点都不浪漫!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他糊弄了去?我撇了撇嘴:“谁说过要嫁给你了!你自己不是有福晋了嘛!”

  “侧福晋。头几年皇阿玛指的。”他严肃地指正,“嫡福晋是没有的,你别担心。”

  我撇了撇嘴:“切,谁稀罕当什么嫡福晋了!我是说过我爱你,可我没说过要当你的福晋啊!再说了,侧福晋总归也是你的女人不是。真不公平,我不是你第一个,你却是我的第一个,不行,我要多玩几年,多找几个男人来,不然太亏本了!”

  “你敢!”他眯起眼睛,看起来有点危险。

  人有时候是欠揍的,偶尔会有特别想捋老虎须的时候,比如现在。我起了玩心,偏偏不理他的警告:“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有大好的青春,还没来得及挥霍呢!再说,万一我嫁给你以后你变心了,怎么办?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敢上外头找女人,我就出去找男人,比赛是吧,谁怕谁啊!”

  没等我说完,他便吻了过来,带着些许的怒气和惩罚的意味,重得让我不能呼吸。我用力推开他:“少用这招来糊弄!我是说真的哟!我才不稀罕做你什么嫡福晋!跟一大群女人抢丈夫!”

  胤祥瞧。了我半天,忽然说:“莫非你要我休了她?”神情有些严肃。

  瞧着他的神色,我也不由正经起来。其实我只是想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并不愿意想那么远,面对那么残酷的事实。既然躲不过,不如当面说清了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我是女人,当然会妒忌,而且很会妒忌。但我并不妒忌她,因为那时你还没有爱上我,娶谁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和一个‘过去’计较,那没有意义。我不想嫁给你是因为若我嫁给了你,即便是嫡福晋,也要面对你日后众多的女人。不要说你今生只娶我一个,我不信。不是不信你,而是知道有‘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花的感受?被人插在花瓶中赏玩,或是厌弃了,遗忘了,零落之后连化为尘土也不能够。胤祥,我不要做你家中的一瓶花,没有自由的空气。我的心会枯萎。胤祥,名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种桎梏。我不想做你的‘福晋’,只想做你的女人,你的‘妻’。富贵于我如浮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理想很简单: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这些你不能满足,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你不仅是我的男人,还是大清的皇子。既然你不能给,就别用什么福晋的名头束缚我,我们就这样相守。我不奢望你全部的世界,我只要你心灵的一个角落,但是在那个角落里,只能有你和我,不是苏重华,不是爱新觉罗胤祥,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样可好?或许我说的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若真的爱我、珍惜我,就不要让我在皇家的空气中凋落,你知道的,我不合适。”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情绪激动起来,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胤祥默默地听着,神情有些复杂。我开始有些担心,这样的思想对于他这个古人来说,是不是太过激了。

  忽然他郑重地对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有朝一日,我一定带你一起自由高飞。”我心中的激动不能自已——他懂了,他开始懂我了!我忍着那股酸酸的感觉,握住他的手:“好,有朝一日我同你一起高飞,天涯海角,不做鸳鸯,做一对闲云野鹤……”

  夕阳下,胤祥拥着我,望着银月雪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66章:祸福(一)

第66章:祸福(一)

  虽然不舍,虽然不甘,我还是回到了紫禁城。我离开了小半年,宫里一成不变的生活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去向德妃请了安,心中却有些忐忑,因为光顾着和胤祥花前月下,早将德妃派我出宫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德妃却什么都没问,只是笑着让我回去休息一天,第二天照常当值。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德妃绝口不提秀女的事情,我开始怀疑是否猜错了,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除了这,德妃让我跟去的目的还能有什么。

  胤祥来永安宫更勤了,当然是“别有居心”。回了宫我不敢太招摇,一切谨慎,人前反倒待他疏离许多;胤祯虽然孩子气,却也明白我们的苦衷,尽量替我们隐瞒。

  我平白跟着万岁爷去了塞外,永安宫的丫头不知道多少都红了眼。尤其是自打我回来以后德妃对我出奇地好,重活、累活全不让我做,而且三天一大赏,两天一小赏,弄得其他人更是又羡慕又嫉妒。我对这种情况也摸不着头脑,去向绣茵打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这样,德妃待我一天比一天好,我却一天比一天忧心,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终于,头年的一天,德妃将我唤进屋,打发其他人出去,命绣茵拿出一件衣裳和一些首饰放在桌上,慈祥地拉着我:“眼看块过年了,你也该添置些新衣裳。这套衣裳和这些玩意儿是前几年万岁爷赏的,可惜我穿着紧,颜色又艳,平白放着又糟蹋了,不如你拿回去用吧。”

  这可非同小可!万岁爷赏赐岂是我这等小宫女能接的!我连忙跪下说了一大堆“不敢”“恕罪”的话。最后德妃叹了一口气,将我拉起来:“华丫头,本宫就明说了吧。你也知道,这宫里头的女人们明争暗斗,无非是要在万岁爷面前讨个好。本宫不过是个妃,却跨在了贵妃前头,却代理这后宫的事儿,明面上大家恭恭敬敬,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恨得牙痒痒。其实本宫也是无奈啊。外头人看来咱们永安宫荣宠有加,可本宫自己明白,这几年本宫已经风华不在,恐怕再过几年就入不了万岁爷的眼了。”说着叹了口气。我刚要安慰她,她却又开了口:“其实本宫倒不担心自己,只是万岁爷身边没个放心的人伺候。这些年本宫一直在物色一个秀外慧中、才德兼备、心思细密的丫头,却始终不能得,可巧你入宫了,这大概是天意吧,万岁爷也很中意你。本宫……打算送你去伺候万岁爷,你看如何?”

  我的心猛地一沉,上天保佑,千万是我多心!我急忙跪倒:“娘娘对重华有如再生父母。娘娘恩德,重华永记不忘!若是重华做错了,任凭娘娘打骂惩罚,重华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娘娘能让重华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一生一世,不要赶重华走!”暗地里用指甲狠命地一掐大腿,顺势留下泪来。

  “这傻孩子,可怜见儿的!快起来!”一旁绣茵上来“扶”起我。“傻孩子!本宫不是嫌你做错了,要赶你出去受苦,本宫是让你去享福。这宫里头的女人哪个不盼着能沐圣恩,蒙圣宠!凭你的模样和性情还怕不受万岁爷宠爱?万岁爷在本宫面前夸你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眼前一黑——最坏的猜测竟然成真了!怎么办?我咬着嘴唇,心里像被人泼了一锅滚油。猛地一跪,声泪俱下:“德妃娘娘,打死奴婢也不敢存这样非分的心思!娘娘圣明!重华年纪小,不分轻重,冲撞了万岁爷也是有的,但奴婢绝不敢有攀高枝的念头,若有一星半点,叫奴婢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绣茵却开了口:“放肆!娘娘面前那容得你讲这些忌讳的话!”

第67章:祸福(二)

第67章:祸福(二)

  “绣茵,好了,别吓着她!”德妃一贯温和的声音此时在我听来却失去了往日的亲切。“重华,本宫不是在试探你,你别怕。本宫真的想栽培你。你这孩子冰雪聪明,怎么在这事上犯糊涂?万岁爷身边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本宫也需要。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你若是点了头,就算跃了龙门,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不但你自己成了主子,你外头的家人也跟着一起享福,不好过你在这永安宫里当个小小的宫女?”

  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此时,我只能拼着命撑着!我一咬牙,一个头又一个头地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咚咚声:“奴婢情愿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请娘娘开恩!”

  德妃大约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拒绝,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这诺大的房间里只有我的磕头声有节奏地回响。

  许久,德妃重新开口,语气却不似从前那般和善:“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我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一个又一个地磕着响头,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啪!德妃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难道叫你去伺候万岁爷还委屈了你!”

  我仍是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嘴里讷讷地念叨:“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我头已经磕破,流下来的血模糊了我的眼睛,刺刺地痛。“绣茵,带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出去,别在这儿碍本宫的眼!到宫门口跪着吧!”冷冷的语声全然不似当初那个如额娘般温暖的妇人。

  我被绣茵拉了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出去。门口众人见我这般模样地出来,不由目瞪口呆。

  “苏重华坏了宫里的规矩,惹娘娘生气,带到宫门口思过吧!”绣茵对外头的人吩咐道,语气异常的平静,全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人过来拉我,却被我挣开。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支撑着摇晃的步子,走到宫门口跪下,将胸膛挺得直直的……

  我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下午,单薄的衣裳早已经被风打透,身体瑟瑟发抖。

  几位阿哥进宫请安,见我这幅光景,大为惊异。胤祥和胤祯,更是直接冲进去帮我求情,却被德妃驳了回来。傍晚时分,胤祥从屋里出来,一脸忧心如焚,想要对我说什么。我故意垂下头,不看他,只定定地盯着他踩在雪地上的靴子,一来是不愿他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二来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此时被德妃发现。

  胤祥大约明白了我的意思,在我面前站了良久,却没有开口,终于迈着大步“逃”出去了。我愣愣地望着雪地上他深深的脚印,禁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雪里,结成了冰晶……

  晚上,众人安歇以后,诺大的永安宫静悄悄地,没有一丝生气。忽然听到宫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小福子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重华姑娘?重华姑娘?”我鼻子一酸,想是胤祥派他来的。

  小福子来替胤祥传话,要我不要担心,等他想办法。我忙道:“谢福公公。还请福公公回去告诉十三爷,重华没事,千万别担心。还有,这次的祸事是重华自己惹的,请十三爷千万别插手,否则非但帮不了重华,甚至可能置重华于险境。不单十三爷不要管,十四爷也不要管,他们什么都不说,便是对重华最大的帮助了!”

  冬夜寒风彻骨,却让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原来德妃是存了这个心思,难怪她默许我一个刚来的小宫女侍候圣驾,难怪南巡的时候她命我奏琴唱曲,难怪……我自诩聪明,却原来是天子一号的大傻瓜,还当德妃真的疼惜我这个小丫头……

  事到如今,我能逃过这一劫吗?

第68章:祸福(三)

第68章:祸福(三)

  一阵寒风吹来,一个激灵。我开始细细思忖白天的事情。想了许久,大略弄明白了几件事情:其一,宫里头的嫔妃也是分派系的,其中的玄妙并不亚于国际外交,想是近来某个宫的势力风头大劲,德妃忌惮,因此要用一个帮手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我背景单纯,在这宫里头无依无靠,即便得宠也不会成为她的威胁,所以成了不二的人选。其二,康熙虽然对我青眼有加,却未必有男女之情,今天这话儿,他恐怕是不知道的,若是他的念头,德妃哪能如此恩威并施,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早一张毯子裹进去了。其三,事到如今,德妃恐怕不会再动那样的念头,毕竟罚了我,就代表我同她离了心,即便送去讨好康熙,也只怕多一个敌人,这是我所庆幸的。第四,既然不能为己所用,我对德妃再无半点价值,未来的命运……不过,只要德妃不打那样的主意,我便有希望。此刻我只盼胤祥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就好!

  后半夜忽然飘起了雪。呼啸的北风夹着雪珠子重重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可,身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毕竟在我心中德妃曾是额娘般慈爱的人啊!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领略到这深宫的可怕……

  跪倒了第二日晌午,绣茵终于出来传德妃懿旨,将我重新差到洗衣局做苦役。我被人半拖半架地带回房,见包裹早已收拾好,不由苦笑:哪里来,哪里去,真如黄粱一梦,在这虚华的世界上过了一遭。

  就这样,在康熙四十六年的岁末年终,皇宫里处处喜庆的时候,我回到了洗衣局,不过此时,那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了。当晚,小福子又来了,我托他转告胤祥,不要随便来看我。我不愿他看到我这样个模样伤心,更怕自己见到他会崩溃……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回到了我刚刚进宫的情景。每天繁重的劳动,惠儿的冷嘲热讽,管事嬷嬷的厉声斥责……在身体和心心灵的双重打击下,我终于病倒了,就在正月十四。

  上元又至,宫里热闹非常。今年康熙爷格外开恩,宫中各处放假半天,值夜伺候的人赏赐也格外地多。宫外来的妇人们刚过午便急急地出宫和家人团聚去了;掌灯时分,宫里的丫头们也都精心梳洗打扮一番,三五成群地往御膳房里领康熙爷赏宴去了。只留我一人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里。

  没人烧火,房间里格外地冷,寒风在窗外呜呜作响,叩打着窗棂。我又饥又渴,身上也瑟瑟发抖,却没有力气挪动半分,只能钻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安静,我忽然想起去年元宵节,给胤祥洗头的情景,湿热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指尖……

  “去年圆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不觉间,两行清泪咸了嘴角,湿了枕头……

第69章:祸福(四)

第69章:祸福(四)

  恍惚间,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抚上了我的忧伤。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包围,淡淡的松香缭绕在身旁,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重华……”

  用力睁开眼,微弱的灯光灼痛了我的双目,盈盈的泪光中,依稀是胤祥有些憔悴的面庞——我可曾入梦?

  “病成这个样子,怎么也没个人管!这些天杀的奴才!看回头爷不扒了他们的皮!”应该是胤祯,还是那样的直肠子,我想笑,干涩的嘴唇一阵疼痛。

  “来,喝点热粥,暖暖身子。”胤祥的声音有些颤抖。

  “十三弟,这样不行,她身子太虚,不能直接进食……”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什么东西温温的、湿湿的轻轻压到我的嘴上,有点甜。

  过了一会,温热的粥送入了我的口,好暖和——我用力咽下去,干涩的喉咙有微微撕痛……

  忽然,额头上的伤口一痛——是胤祥颤抖的指尖:“怎么……还痛吗?”那双澄澈的双眸中写满了赤裸裸的心痛,揪得我的心也痛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嘴角有些痛,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抬手,抚上他的眉头:“别,这……样会……变老……”胤祥猛地握住我的手,拉下去,将他的唇重重覆在的粗糙开裂的手指上。忽然,我的指尖一湿,伤口刺痛——可是……他的泪?

  “不行,我去求额娘!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先是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然后打发到这鬼地方来受罪!如今人都弄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怎么罚!”那边胤祯跳起来。

  “十四爷……”“十四!”四阿哥有些冰冷的声音与我同时响起,怎么,他也……来了?我倒在胤祥怀里,却谁都看不见。

  “十四爷,别……别去……”我用力支撑着,胤祯来到我面前,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正直的愤怒。

  “十四,你也太莽撞!你这么去了,同额娘说什么?元宵佳节背着皇阿玛和皇额娘到洗衣局丫头的房里,你怎么解释?万一额娘误会你与她有私,你不是害了她吗?糊涂!现下里不是闹事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治病才是正经!”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什么时候都这般近乎无情的冷静。我艰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其他人都出去了,将空间留给我和胤祥。胤祥抱着我,慢慢喂我喝粥。渐渐身子暖和起来,力气也恢复了少许。

  “重华,我去求皇阿玛,让他给咱们俩赐婚可好?”胤祥忽然说道。

  我吓了一跳,一下子呛到了,不停地咳:“别……咳,别……咳咳。”康熙的心思我不知道,一切都是猜想而已,万一他已经知道了德妃的打算,胤祥现在去请婚,只怕会让形势更混乱;即便康熙不知道,德妃那关也过不了。“不要现在,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你看你这副样子,再等下去,只怕……”

  “现在去求皇上,依我现在的身份,皇上能答应吗?退一万步讲,即便你皇阿玛答应了,我也最多给你做个通房丫头……我虽然不在乎名分,却不愿和你苟且地过日子……”没等我说完,胤祥的唇已经狠狠压下来,带着莫名地愤怒。

  “对不起,重华。”他将我紧紧揽在怀里,“你知道,看着你这样,我有多心痛,多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那天见你血流满面地跪在雪地里,我都快疯了。可是我站在你前面,看着你,却无能为力,我……我……”他的真心,我听得到。

  “胤祥,不要这样想。我没关系,真的。你已经给了我很多很多,包括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伸手在他的胸口指了指。

  “重华,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70章:祸福(五)

第70章:祸福(五)

  第二天,便有御医来给我诊治,管事嬷嬷也对我恭敬起来,大约是这些位阿哥发了话。

  这些天,胤祥随四阿哥去办差了,只有小福子每日来探病,顺便敲山震虎地点拨管事嬷嬷。又过了半个月左右,我的身子差不多已经痊愈,正准备开工的时候,忽然内务府的太监来传我,说宜妃娘娘要见我。

  宜妃见我做什么?我狐疑地随着去了。

  到了宜妃寝宫,也没通报,守门的宫女便带我进去了。恭恭敬敬地请了安,虽然低着头,却分明能感觉到宜妃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我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许久,宜妃才缓缓开口:“你就是德妃娘娘原来的贴身宫女?果然生得乖巧伶俐。本宫早听说你有些过人之处,连万岁爷都曾夸过你。本宫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儿。本来,永安宫的事,本宫不该插手,不过有人为你求情,本宫便破一回例。但本宫不想因为你伤了同德妃娘娘的和气,留在这里是断不可能的。本宫尽力去给你向你的旧主子讨个人情,其余的便看你的造化了。你下去吧!”

  我又莫名其妙地回了洗衣局。宜妃的话有些古怪,有人替我求情?莫非是胤祥?他同宜妃是什么关系?

  虽然宜妃说要替我向德妃求情,我却不愿意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每天仍照旧埋头做好手头的事情。所幸胤祥、胤祯他们已同管事嬷嬷打过招呼,所以并不想先前那般辛苦。

  十天以后,一个穿着很讲究的李嬷嬷来到洗衣局,将我带走,我跟在她后面有些忐忑,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

  我随嬷嬷来到乾西五所,进了一道又一道的门,终于在一个院子中停下了。李嬷嬷回身对我说道:“咱们十八阿哥缺一个使唤宫女,宜妃娘娘将你派过来了。听说你以前是伺候德主子的,还受过万岁爷的赏赐,同几位阿哥也相熟。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今后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十八阿哥一位主子,你需小心伺候着,若是被我发现偷懒取巧,即便是有人替你撑腰,我也不饶你!”说罢便叫过一个大宫女,将我交给她,自己进房去了。

  听她的话头儿,想是已经认定我是仗着某个阿哥的“宠爱”混事的“狐媚子”,今后的日子恐怕也轻省不了,不过总好过在洗衣局受罪。况且我问心无愧,只要好分内的工作,想她也不会过分为难我。

  就这样,度过了大起大落的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四十七年的正月,我换了新主子——年仅八岁的十八皇子胤衸.

第71章:祸福(六)

第71章:祸福(六)

  初见胤衸时,我忍不住惊叹:这康熙老皇帝还真是愈老弥坚,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清灵神秀。这十八阿哥眉清目朗,齿白唇红,右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小梨涡,活脱脱一个转世金童,小小年纪就如此“秀色可餐”,长大了还不得惹多少相思债?看着他我禁不住想,不知胤祥和胤祯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应该也是如此粉琢玉砌的奶娃娃吧。

  不知为何,小胤衸与我十分投缘。起初我只是在外头做些杂役,根本没资格照顾小阿哥。一次他同其他的宫女捉迷藏,却扑到了我身上,然后便抓着我不肯放,李嬷嬷没有办法,只好让我跟着伺候,直到我哄着小阿哥睡着,李嬷嬷面无表情地吩咐我,第二天起在里屋伺候小阿哥。

  其实,我也很奇怪,胤衸为何如此,后来他偷偷告诉我,我身上有他额娘的香味……我的心一酸:这些皇子们虽是金枝玉叶,备受隆宠,却碍着宫里头的规矩,从小和生母分离,就像胤祥,还有四阿哥、八阿哥,只有胤祯命好,康熙怜惜他和德妃,特准德妃亲自抚养,才没有受母子分离之苦,这也是德妃更宠爱十四的原因。胤衸的生母是个汉人,品阶低微,而康熙爷又分外宠爱这个小儿子,因此特别给他找了棵“大树”——宜妃,却忽略了在孩子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额娘。[1]

  看着胤衸,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窝在额娘怀中撒娇,常将额娘霸在自己屋里,害得阿玛在我房门外徘徊;又想到了我那刚刚出生的小弟弟泰安,现在应该也是整日赖着额娘的年纪吧……如此想着,对这位小阿哥也分外怜惜起来。

  照顾小孩子比伺候大人容易多了。以前因为自己的身世,偶尔也会到孤儿院做义工,十个八个的也难不倒我,何况这一个呢?很快,胤衸便同我亲热起来,整天黏着我不放,他一整天的事情,都要我打理。

  天不亮,胤衸便要和其他皇子一样,去进学读书。我便给睡眼惺松的小娃娃穿上厚厚的衣裳。瞧他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儿,我忍不住骚他的痒——很久以前我早上上学起不来,母亲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将我叫醒——经过打闹一番,人也精神起来。

  大约是其他的宫女都不敢同他如此嬉闹,他格外喜欢和我戏耍,有时候忙起来没时间逗他,他竟然会对我恶作剧。下了课,我准备好各种又好吃又营养的甜品果子,陪他温功课。他在比他还高的桌上读书、练字,我在旁边做针线,度过安静的午后时光。偶尔我也会考他一考,毕竟他学的东西并不太难,我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下午有时他要去射、御、功夫,我便同李嬷嬷一起商量晚上的菜色,如果有空闲,便陪他戏耍一阵。晚上,他倦了,我给他讲睡前故事,哄他入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真是贤妻良母的料。李嬷嬷看在眼里,对我的态度渐渐改变,但还是不冷不热,却不像以前处处防备了。就这样,我和胤衸的感情与日俱增,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般。

  康熙很宠胤衸,三天两头召他去,询问功课。每每我都将随侍的事推给另一个大丫头紫烟,自己留在乾西五所给胤衸做衣裳和玩意儿。随侍小阿哥的人常常受赏,是众人挣破头的肥差,别人往前冲都抢不到,如今我却自个往后退,别的丫头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我不以为意,只默默地做好照顾胤衸的工作。对于那样争风头的事儿,我是怕了。

  [1]胤衸的额娘确实是汉人,但是养母是谁,没有考证,此处纯属行文安排,大家不要信以为真哟!

第72章:情牵(一)

第72章:情牵(一)

  一天晚上,我哄胤衸睡了,打算回房准备胤衸明天的功课,顺便再给他做两个包书的口袋——小孩子淘气,常把书弄得乱七八糟,我看不过去,便做些缎子面的口袋给他套上,防止书弄脏卷边,为这,康熙还大大地夸赞了胤衸一番呢。

  我走着,路过御花园的假山,忽然闪出来一个人,从后头将我紧紧抱住。我一惊,正要喊叫,忽然闻到了那熟悉的淡淡松香味,眼睛一热,静静靠在那副胸膛上。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有些暗哑:“你还好吧……”

  “嗯,还好……”我贪恋地吸着空气中属于他的味道,胃猛地抽紧,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缓缓包住我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身子才好,叫人如何放心啊……”热量从他的手掌传递到我的手,蔓延到的心口……

  ……

  他刚同四爷办差回来。一回宫,同康熙和德妃请了安便急急地来看我了。

  “你怎知我会从这里经过?怎知来人是我?这黑灯瞎火的,就不怕抱错了人?”我有些好奇。

  “小福子早就打探好了,你每天差不多这个时辰回房,一定要路过这里。至于如何知道是你么……远远地就闻到了你的味道。”

  “原来是属狗的,鼻子这么灵!可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道啊?”奇怪,最近怎么总有人说我身上有味道?

  “不是身上的,是心里的……”他低下头,在我的颈间贪恋地深吸。

  我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四阿哥是怎么教人的?办的什么差事?怎么越来越像登徒浪子了?”

  他忽然问我:“怎么到胤衸这里来了?倒是个轻省的活,听说你干得也不错。今儿在养心殿请安,瞧见了胤衸,他还一口一个苏姐姐呢。”

  我吃惊不小:“宜妃娘娘安排的,怎么,不是你吗?”

  胤祥也颇感意外,思忖半天:“我是求了四哥的,但德妃娘娘……是了,应该是十四求了八哥。宜妃是九哥的额娘,他们素来走得近,八哥的福晋也是郭络罗家的,宜妃应该会卖八哥这个面子。不过,八哥怎么没求惠妃呢?”

  我听说是八阿哥也很惊讶,虽然在草原上走得近些,却始终是和胤祥、胤祯一起,从未和八爷有过什么交集,如今倒贪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可叫我怎么还呢?

  胤祥似乎觉察出了我的困惑:“八哥其实是个心极软的人,听说小时候随皇阿玛秋狝,都不忍射杀任何动物,屡遭皇阿玛训斥,长大了些才好起来。塞外那段时间,也算和他相处过,且上元那天他也跟我们去瞧你,见你那副样子,谁能忍心?他素来以贤德闻名,这样的举动倒也不稀奇,况且还担着胤祯这层干系。你也别多想了,赶明儿我自会谢谢他。”

  人说小别胜新婚,我虽不知道新婚的滋味,但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波折,再见时,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因此也分外地珍惜。可惜偷来的花前月下毕竟短暂,我们不得不依依惜别了。

  临别,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簪子插在我头上:“这次同四哥去了趟南边,心里惦记着你。想起你说过不稀罕那些金啊玉啊的俗物,睡不着的时候便做了这只簪子。第一次,粗手笨脚,糙得很,且收着,下次给你做好的。”

  我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忽然想起梓雅,回宫这些天风波不断,自顾不暇,倒将她忘了,便嘱咐道:“胤祥,我曾托你打探我表姐,可别忘了。”

  “记着呢,只是你出了事,我也没有心思,加上又随四哥出京办差,所以就托给十四了,赶明儿我亲自跑一趟,你别担心了,仔细身体。”

  聚散两依依,说不尽的缠绵。

第73章:情牵(二)

第73章:情牵(二)

  回到房里,我取下头上的簪子,忍不住笑了——果然糙得很。木料是极好的紫檀,可惜糟蹋了,刀痕遍体,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依稀是云卷一类,不过也难为他,这样硬的木料确实难雕。头脑中出现了他在灯下披衣雕花的情景,一种甜蜜流遍全身。急急地取来纸笔,一挥而就,又红着脸在信笺上打了个唇印,小心折好,放在信封里。

  第二天将信交给小福子,传给胤祥。一上午,我都有些神思恍惚,脸热心跳的。

  午后,胤衸下了课,一回来便拉住我:“苏姐姐,今儿遇到了十三哥,他夸胤衸的书读得好,还教给我背诗!我背了两遍就会了,十三哥直夸我聪明呢!苏姐姐,我背给你听?”说罢便一字一顿地大声背起来:“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1]

  双颊燥热,这个促狭鬼,怎么将我写给他的词教给胤衸了!不怕教坏小孩子!

  “苏姐姐,我背得可好?”胤衸扬着小脸,兴奋地向我邀功。爱怜地摘下他的书包,解开冬衣的扣子:“十八阿哥背得真好,一字不差!”

  这下,胤衸更来劲儿了:“还有呢!‘关山梦魂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2]苏姐姐,十三哥教我的诗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偏不告诉我,说要我问师傅。可师傅都走了,我问谁去?苏姐姐,你知道吗?”

  我的脸着了火一样地滚烫,又怕旁边的李嬷嬷和紫烟发现,只得低着头,假装专心帮胤衸换衣裳:“十三阿哥是同小阿哥闹着玩呢!不用去问师傅,等小阿哥长大了,娶了新娘子自然就知道了。”

  “那苏姐姐,等胤衸长大了,你愿不愿意当胤衸的新娘子?”他居然一脸认真地问道。我一愣,想笑又不敢笑,也没敢看李嬷嬷她们的脸色:“十八阿哥知道什么是新娘子吗?”

  “当然知道了!胤衸不小了!上次十五哥娶新娘子,胤衸问过他,他说新娘子就是一起睡觉,一直不分开。苏姐姐,你现在也会陪胤衸一起睡觉啊,可是胤衸去上书房的时候就看不见你了,等你成了胤衸的新娘子,咱们就可以不分开了!”瞧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我们这些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就连李嬷嬷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过了几日,胤祥来找我,一见面便笑道:“你可知,今儿胤衸在皇阿玛面前讨你做新娘子呢!十五带着新福晋入宫请安,偏巧皇阿玛正张罗给十六指婚,胤衸就同皇阿玛说他有‘新娘子’了,还正儿八经地说出一番道理来,弄得我们哭笑不得。唉,守着你也真难,好容易离了苦海,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怜我这么大的阿哥,还得跟个毛孩子抢福晋,真是……”他夸张地摇摇头,“听说,你有时候搂着那小子睡?我不许!你是我的,不许搂着别的男人!小孩子也不行!”语气很是霸道。

  我被他逗笑了:“还不是你那两首词折腾的,这叫自作自受,活该!”

  “重华,我是说真的。我真的羡慕胤衸,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与你亲近。什么时候我才能搂着你到天明……”他语气出奇地温柔,也透着许多的无奈。

  我红了脸,却说不出什么,只能温柔地依偎着他——我何尝不想同他暮霭朝霞,长相厮守,只是……应该,不,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1]唐牛希济《生查子》

  [2]宋晏几道《生查子》

第74章:情牵(三)

第74章:情牵(三)

  照顾胤衸的生活实在清闲,我几乎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了。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读书、调弦、发呆,还有同胤祥风花雪月。没有争权夺利,没有尔虞我诈,每天天堂一般快乐,倒叫我不太踏实,总怕是梦境。

  枯燥的宫廷生活着实无趣,瞧着胤衸小小年纪却全然不能体会到童年的快乐,我不禁有些心疼,所以变着法哄着他玩。我拜托胤祥从宫外偷运进许多小玩意:什么竹蜻蜓、冰猴、空竹、泥人……这些都是年幼时二哥“省吃俭用”买回来“讨好”我的,现在瞧着,心中感慨良多,不知道二哥和家人近况如何……

  有时候我会教胤衸折纸、剪纸做各种各样的手工,李嬷嬷瞧了直摇头,说我快把个好好的阿哥带成格格了。我却不以为意,孩子嘛,就该有个孩子样儿。

  一天,我和胤祥给胤衸做了个风筝。其实我不过是出了个图样,匝骨、糊纸、画工,全是他一人。至于图样吗,是曾经很风靡的流氓兔,当时我很喜欢他拽拽的、欠揍的样子。拿给胤祥看时,不屑一顾地说,哪有这样的兔子?眯眼、痴肥,居然还是立着的!当然,他头上的那只皮搋子他是不认得的,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箭呢。当时我心里幻化着胤祥英姿飒爽地临风而立,拉弓如满月,箭弦上赫然搭着一只皮搋子……天哪,内伤,内伤!

  待到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我带着胤衸在宫里放风筝。这般年纪的孩子应该还是无忧无虑的,他却已经过早地结束了童年,加入到这个险恶的成人世界中了。不过毕竟是孩子,对于游戏还是渴望的。瞧他欢呼雀跃的样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突然,不知怎地,大约是胤祥绳扣没有系牢,风筝的线骤然断了,空中的风筝,登时打了几个晃,大头朝下,栽了下去。我和胤衸惊叫着,顺着风筝落去的方向跑过去。

  跑到御花园门口,我有些犹豫了,不知道康熙或者德妃是否在园内。向守园子的太监打听,所幸都不在,我们才放心地跑进去了。

  早春时节的北京基本上还是光秃秃的,鲜有绿色。不过这却正是我最钟爱的时节。偶尔在枯涩的枝头发现一两点柔嫩的新绿,柔润得像婴儿的肌肤,心情便会骤然开朗起来,期盼着这点点的烟绿散漫枝头,绽放出春的烟花。

  正在我们左顾右盼之际,胤衸忽然大喊一声:“八哥!”然后便小鸟一般飞了过去。我也望过去,远远的,桥上立着一个人,轮廓不十分鲜明,看神气却有些像八阿哥。我怕胤衸摔着,也急急地跟着跑了过去。

  走进了,果然是八爷。一身素袍,被料峭的春风吹起,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跑过去的胤衸.胤祥和胤祯的笑容都是阳光一般爽朗和温暖的,让人一看,心里便暖暖的;而八阿哥的笑容,美则美矣,却总像雾里看花,有些遥不可及。

第75章:情牵(四)

第75章:情牵(四)

  待到细看,我忍不住笑出来——好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手里却拎着一只硕大的流氓兔,那情景很是诡异。我怕他瞧见我笑他,急忙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有些灰溜溜地过去请安,却没承想,脚下一滑,身子向前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闭上眼睛等着和地面亲吻的时候,一只大手牢牢地拉住了我的手臂,我下意识的一抬头——自然是八阿哥。

  我急忙站好,他也松开了手。丢死人了!我心里暗骂自己的笨拙。女人总是虚荣的,在陌生的美男面前总是想保持一下淑女的形象,我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

  “奴婢苏重华给八阿哥请安,谢过八阿哥。”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起来吧。听说你来伺候胤衸了,看来果然如此。总算比洗衣局强多了。身子好利索了吗?”语声依旧温和。

  “奴婢危难之时,八爷施以援手,再造之恩,奴婢没齿难忘。”我由衷地行了个礼。我能有现在的生活,多亏了他,我却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况且十三弟和十四弟都来同我说情,我也不好驳他们的面子。举手之劳而已。”他说得云淡风轻。

  “对了,我刚才去给额娘请安,回来在这里歇歇,刚巧这个掉下来,似乎是只风筝,不过……方才胤衸急急地寻来,可是你们的?”

  “八哥,是苏姐姐和十三哥给胤衸做的风筝,刚才他逃跑了,原来是跑到八哥这里来了。”胤衸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哦?十三弟?看笔法倒有几分像,只是这……似乎不是他的画风。”还是八爷有涵养,没好意思像胤祥那般当面炮轰我,不过让胤祥来画这只流氓兔,确实糟蹋了他的画功。

  “回八爷,是奴婢……出的图样。”我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非同寻常……这,可是一只兔子?我瞧着像,但……”

  “回八爷,正是一只兔子。”还没等我说完,胤衸见我们只顾说话,将他冷落了,心有不甘,抢着说道:“苏姐姐说这是月亮上的兔子,就是陪嫦娥仙子的玉兔!”

  那是我胡诌出来骗小孩子的,要是月亮上有只流氓兔,嫦娥都要哭着跑下来了。八爷却很是新鲜:“月亮上的……玉兔?怎么这副样子?”

  “月亮上的玉兔,八爷可见过?”我问。

  “自然是没有。”

  “既然没见过,怎知不是这个样子?”

  他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吓了一跳,胤衸也吓了一跳,我说什么了?他笑成这个样子?我心里被他笑得有些毛毛的。

  “是没见过,有趣。”唉?这就叫有趣?不知是这位八阿哥的幽默细胞太多,还是他周围幽默的人太少,怎么这样的程度就有趣成这个样子了?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个玉一般的人儿,却有些痴……

  康熙四十七年的春夏平淡而美好,我几乎忘了去年的大起大落。

  胤祥常借口看胤衸来这里厮混,只是后来黄河水患,他同四阿哥一起去办差,离开了好一段日子。胤祯开始也常来,后来大约是觉得没什么刺激,渐渐淡了。偶尔能看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们,但只是远远的,没有机会讲话。

第76章:闲情余绪

第76章:闲情余绪

  这样安闲的生活里也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关于梓雅的。终于在胤祥和胤祯的帮助下,我同梓雅相见了。

  梓雅仍然蜗居储秀宫,每天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幸而她家门不低,没有太多人敢欺负她,不过在这样看人下菜碟儿的宫廷里,我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可自己也是低人一等的奴婢,对她只怕有心无力,只能拜托胤祥和胤祯多加照应。

  我有心同她讲大哥的痴心,又怕惹她感伤,犹豫了许久,终于没有说出口。将近两年不见,她出脱得越发风姿绰约,清丽可人,加上这些年在储秀宫修身养性,周身散发着玉兰一般的典雅和清新,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浑然天成的女性魅力。反观我,还是黄毛丫头一个。

  可惜时间仓促,我并没有时间同她说太多体己话,她倒反过来安慰我。我们离开的时候,我望着储秀宫那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宫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红门,忽然想到,这一道道的宫墙和红门锁住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和欢乐,在这个鬼地方,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忽然害怕起来,紧紧握住了胤祥的手,牢牢不放……

  第二件事是关于二哥的,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胤祥办差回来后告诉我,二哥主动请缨,被四阿哥留在当地,处理黄患余下的事情。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二哥是受了四阿哥的提拔,对日后的前途大有裨益;忧的是日后见二哥的机会几乎没有了,且额娘……不过,我却总觉得胤祥面有隐忧之色,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

  就这样,云淡风轻,我偏安于这样一个小天地,享受着胤祥爱情的滋养,有时候我向上天祈祷,就让我自私地忘记周围的事情,只有我和他……

  第一部完

第77章:胤祥(一)

第77章:胤祥(一)

  康熙四十七年乾西五所

  刚同皇阿玛请过安,便匆匆赶过来。

  路上碰到了八哥,似乎也是刚给良妃娘娘和惠妃娘娘请安回来。重华的事情,一直都没机会好好向他道谢。他一如往常,只是淡然一笑,便抽身离去。不知为何,他的身影看来依旧清冷,却有些落寞……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我们这些兄弟……算了,不想也罢。

  还没进院门便听见里头叽叽喳喳的,又是叫又是闹,不知道那个小猴精又搞什么鬼!悄悄走近了,只见她同胤衸和几个宫女,正在拿着个布口袋扔来扔去,有人打,有人躲。还真是个孩子!

  喜欢看她这般有活力的样子,舍不得打搅,懒懒靠在树上,远远地望她,眼睛怎么也移不开

  午后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朦胧起了薄薄的金色光晕。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开心,她的双颊扫着桃花的绯红;双眸闪动着流光,宛如午夜最明亮的星子;额角微微渗出汗水,在阳光下好似荷叶上晶莹的露珠……心跳不由猛地快了起来,什么时候,她,已经如此亭亭玉立,风姿动人了?

  什么时候呢?

  第一次见她是一个意外,她就那般莽撞地“飞”到我的怀里,睁着那对大眼睛傻傻地盯着我。从来没见过这般不知道害臊的丫头!被我们取笑,她恼了,红着脸,明明羞涩,却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那样生动。忍不住笑出口——好有趣的丫头!现在想来,那是上天的恩赐,将她这样直直地送来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

  同四哥喝茶,雅座里听得外头骚动,一时好奇,却是早上那个身影,小小的,瘦瘦的,竟然像只小母鸡一般护着别人。她,居然还会打架!招式嘛,从来没见过,只是扳着手指便能制服比她大出许多的男子,倒是稀奇!接着,一口茶水喷出来,惹得四哥白了我一眼。天,她居然……放声大笑,天底下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丫头,难为她怎么想的!

  毕竟还是女子,又是对着那么多地痞,忍不住下去帮忙。幸亏及时,否则,那一棍子下去……现在,我不敢想那个“否则”

  最后还是四哥出面解决了。临走她同我道谢,竟然说要请我吃饭!这算什么谢法?我本不是那般轻浪之人,却不知怎的,每次都想逗逗这个有趣的小丫头。

  不经意间,已经一年,那段路遇本已经淡忘,苏泰礼却成了我的侍卫。那小子见了我自然惊讶,却似乎有些不满。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总是喜欢将他家的事情,特别是她的精灵古怪,我才想起那个瘦小的身影来。

  再见便是在永安宫。她跪在那里,脸色那样苍白,接赏赐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和当日那个山路奔马,当街打架的小丫头竟不似一个人了!不知怎地,心中怜惜起来,即便是看在苏泰礼的份上,也该帮上一帮;或者是我私心,总觉的有了这个小丫头,日子会变得更有趣。于是她便留在了永安宫。日子久了,渐渐发现,原来她不只是个有趣的小丫头,会的玩意还真不少,难怪苏泰礼那么疼她。

  那夜,本来是进宫秘奏,转回时不小心撞见她又在搞怪,忍不住停下来。我们坐着,说到了她的家事。以前听苏泰礼唠叨的时候便很羡慕,那样寻常百姓的生活,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可那些都是我们这些个看来光鲜的大清皇子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看厌了后宫里头的尔虞我诈,看厌了那些娘娘在这深宫里虚度风华,所以,皇阿玛要给我指婚,都被我用各种借口推了。也许在我心里,真的渴望能有一个平凡的妻子,而不是御赐的福晋。尽管我知道,躲不过的,但是……我还是想等等,再等等。

  看着她,忽然想到了靖琳和慧琳。她们是当朝的格格,却不如她活得恣意,活得快乐。若是靖琳和慧琳有她一半的明朗我便知足了。听着,想着,或许是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东西,也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醉人,不知不觉竟将自己从未对人说过的话讲了出来……而她,落泪了!竟是为了我!泪水如同晨露般滑下的面颊,在月光下闪动着晶莹……而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用那双清澈星眸望着我,目光中有着淡淡的哀伤。那泪水,那哀伤就那般映入我的眼,丝丝渗入我的心……忍不住伸手为她拭去泪光;或许我不愿看到她眼中有泪,她本该是快乐的!

  心乱了,我不知怎么办。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从来没有!我想,或许是迷惑吧,一个人在脆弱的时容易意乱情迷,我怎么会对那个毛丫头动情?大约因为看着她便想到了靖琳和慧琳缘故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第78章:胤祥(二)

第78章:胤祥(二)

  说不清心中的感觉。见了她便想逗弄一下,喜欢看她撇着嘴,斜眼看我的样子,有些不满,有些娇俏,很是动人,同她在一起,心情没道理地就好起来。可同四哥办差回来,她不见了,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绣茵说她犯了错被罚到洗衣局去了。我帮她脱了罪,却听说她病了。

  犹豫着要不要去瞧她,最终还是没有去。这宫里头最可怕的便是人言,便是忌恨。那夜被八哥他们撞见我便已后悔,只怕自己带累了她,如今……还是算了。可心里还是放不下,便讨了药寻机会送给她。

  她更瘦了,步子还有些摇晃,站在风中打扫院子,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不知为何,我的心紧了,大概是想起了靖琳,她们的背影竟然那样像……她,不该是浮萍。

  她转过身,瞧见我愣住了,继而,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却硬生生将泪水逼回去,笑得那般灿烂,灿烂得让我心酸。将药放到她手中,却赫然发现原来白嫩的纤手,竟然伤痕累累,口子横七竖八,有的还泛着红……心一下子纠痛起来,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她怎么能笑得出来!忽然想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哭出来!

  表面上,我还是同平日一般,同她说笑,但心里却不一样了。不知不觉间,惦记着她的一颦一笑,来永安宫请安也越来越勤,因为总想瞧瞧她的笑脸,似乎能将外世的污浊扫去。我也不知到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喝醉了一般,有时望着她竟恍惚起来。原来我一直以为带她特别是因为苏泰礼,是因为她很像靖琳,可,似乎又有些不同。

  不知到为什么,赖着她给我抹脸,那有些冰冷的手指扶在我的脸上,很舒服,有些……像额娘……靠近了才发觉,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那样清淡而好闻,随着呼吸缓缓渗入身体,有些微醺……我知道这样不行,却有些贪恋。对她,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静静地萌芽……

  ……

  长这么大,不知道被人伺候着洗过多少次头,可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惴惴的,心里却痒痒的,她指尖的温度似乎顺着发丝一点点流到我的心里,撩动着心弦……似乎是解不开头绳了,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会受不了,索性抢过来,扯断了。

  她的手指在我的头上按压、移动,力道刚刚好,压得我的心也酥酥的。身子绷得像一根弦,我有些后悔了,怎么自己讨这个“苦”吃!咬着牙,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怕发出奇怪的声音惊了她……脸热起来,怎么还像个毛躁的小子似的,若是被四哥、十四知道了,定要狠狠地挖苦我了。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很是清雅,她说是松香,其实我想问的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的视线在我的脸上缓缓滑过,竟像是她有些微凉的手指在上面勾画,再这样下去,只怕……我睁开眼,正对上她有些迷离的目光。她面颊抹上一道红云,偏头看向别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很是可爱,心里不禁笑了——还是个小丫头。

  不知道她竟然还弹得一手好琴,只是和别人的约略有些不同,却说不出来。听着她悲切的琴音,我知道,她,想家了。

  阳光暖暖地撒在我的身上,周围都是淡淡的清香,没有睁眼,却能分明感到她在一旁。如此安闲的时光,真希望永远不要结束……忽然起了私心,不愿让旁人分享这样的感觉;我希望这样的温柔只是我的……

  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她却唤住我,命人取了帽子来。想都没想,竟然俯下身,等她给我戴上。同四哥他们去给皇阿玛请安,她唤住我,换了新的头绳。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打着绳结的样子,心里也似有什么东西被拴住了似的。她嘱咐我不要再拉断,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许多天,心中忘不掉那时异样的颤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生平第一次,我躲了。

第79章:胤祥(三)

第79章:胤祥(三)

  那时我以为对她不过是贪鲜,不过是怜惜,不过是念着慧琳和靖琳所以对她格外眷顾,可是……心乱了,头乱了,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我究竟想如何呢

  终于还是躲不过。南巡的时候,瞧她同苏泰礼那般亲近,心里不由妒忌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靖琳可以同我那般“肆无忌惮”地亲近,宫里头,总是有数不清的规矩。现在想来,或许我希望她搂住的人是我……

  后来想通了,自个不是杞人忧天?大约不过是新鲜吧,何必这般耿耿于怀?顺其自然或许很容易便淡忘了。反正在宫外,索性放纵自己同她疯闹。

  可是,那夜,她略显瘦弱的身躯贴在我身上,双眼那样痴痴地盯着我。天!她不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嘛?望着她微微张开的双唇,娇柔的如同含苞欲开的花蕾,忍不住俯下身去,想汲取一丝芬芳……但,她澄澈的双眸映出了我的欲望。该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当年那个欺负她的登徒子!她便如一绫素娟,纯净的让人舍不得染指,我……忽然懊恼起来,仓皇逃走了!

  回到舱里,久久不能平复。虽然……其实阿哥要个丫头算不得什么,不过像从御花园采朵花。那些个哥哥们,似乎除了四哥和八哥,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外头还要偷嘴?但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何况,我也不忍心那般待她,她不该属于这里……

  那一日,她坐在蒙蒙烟雨中发呆,雨丝润泽了她的发丝和肌肤,远远望去,恍惚了我的双眼。她便如一只蝴蝶,落在那里,不敢呼吸,怕惊了她,就这样飞走,再也不回来……

  救回了那名落水的女子,回房换衣服,匆忙间却忘了唤了她跟来。看着含羞的眉眼,微微错乱的目光,忍不住想逗她。可是我错了!

  天知道我多后悔!从来丫头伺候也是惯了的,只是……这般的折磨!她的香气幽幽地渗入的鼻息,在体内漫散开来;她踮起脚,身子靠过来,专注地对付那些扣子,一如那日对付那根头绳,只是这一次,我却不能伸手扯断……她的脸红起来,分外娇俏,目光轻轻扫过我赤裸的胸膛,不由微微轻颤。呼吸凌乱,喉咙像着了火一般,心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如果可以,我……

  趁着理智还没有丧失之前,我急急地逃了。我不知道,如果那时不能自持,她的脸上会是怎样的神色。是厌恶?是轻蔑?抑或是……恐惧。但我知道,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见到的。

  夜里久久不能入睡,闭上眼,全是白天的情景,我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禽兽”!怎么办?弄不清自己的心。对她,是新奇,是怜惜,是……自己也不清楚。若是我讨了她来,她……可乐意?若是她不甘愿,可会像后宫中的女子那般凋零?

  我不确定自己的心,更忐忑着她的心。

  现在想来,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要感谢二哥。

第80章:胤祥(四)

第80章:胤祥(四)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却克制不住,渴望时时刻刻将她收入眼中。看着她的赤脚在水中恣意摇晃,心中羡慕起来。她有一双小巧而美丽的雪足,竟然这样毫不避讳地显示人前,她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不过,心中有些窃喜,看到它们的人,是我。看着苏泰礼俯身下去帮她擦干,那样的小心翼翼,我有些渴望将它们握在手中的人是我……西湖上,烟雨泛舟,她的歌声随风悠扬,从未听过那样的歌,只是为何心会抽痛起来,莫名地煎熬。

  二哥来了,不觉挡在她身前。不喜欢别的男子瞧她,特别是二哥。本不愿跟他流连那样的烟花之地,却又怕引起二哥对她的注意,只得应承下来。那夜的姑娘自然都是最红的,千娇百媚,万种风流,可,不知怎的,脑子中闪出的都是她最后有些轻蔑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一杯一杯喝着闷酒,一名歌姬靠过来,身上脂粉的香气那样浓烈。皱起眉头,怀念起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来。

  那女子巧笑倩兮,媚态妖娆,扯了我上楼。或许是醉了,或许欲望在身体里积压得太久,或许发泄出去,脑子中对她的绮念便会淡去了……水蛇一般的身子熟练地挑逗着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可是脑子中却总是闪过她最后的目光,我竟像做了亏心事一般。一把将那女子推开,逃下楼,却撞上苏泰礼有些疑惑的目光。灌了一坛子酒,让自己彻底醉倒——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娇俏的小人儿已经深深住进了我的心里头,或许是贪鲜,或许是怜惜,或许是她同靖琳很像,但,我知道,我是真的动了心!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只依稀记得梦中有她的香气,和她柔软的身体,梦中也有她吧……

  第二天醒来,我下了决心,即便她心里没我,我也会一点点渗进去!我不想勉强她,我不希望她像后宫中的女子那般枯萎、老去。我要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愿看她笑靥如花!我会给她天下最大的幸福,尽我所能!

  怎知刚认清了自己的心,却被她一顿抢白!她这又是怎么了?莫名地我也恼了,像孩子似的耍起了脾气,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那日,见她跃进水里,心跳一下子停了!想都没想,便跟着纵身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一定不能!还好,她没事。搂着她发颤的身体,游回船上,却被人逼回了船舱。回头看去,苏泰礼抱着她走了,我多希望此刻她是在我的怀里!

  好容易挨到皇阿玛发话,得了空出来,便急急去看她。船舱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人病恹恹地倒着,原本苍白的脸色,那时却红得吓人!她皱着眉,开口要水,声音那样地微弱、暗哑,全无生气,心生生被撕成了碎片。搂着她,看着她如此虚弱,怜惜、心痛、恼怒一股脑涌上来,不知怎么就说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她哭了,捶着我的胸口,却没有一丝力气,软绵绵的,连叫骂声都像一只小病猫,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面去!她居然说“死”,这个字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出口!还说我不该跳下去救她!她怎么那样践踏我的心!

  第一次控制不住,疯狂地吻了她,她的唇果然很软,很……甜,淡淡的香气让我沉醉……

  平生第一次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死!平日里先生怎么就没教过“情话”?从嘴里冒出来的句子,连我自个听了都不象话!却怕听她拒绝,抽身逃跑了。我心中祈祷,她,心里是有我的吧。

第81章:胤祥(五)

第81章:胤祥(五)

  这丫头折磨人的本事还真不一般!我这边心里惴惴不安,她便躲起来!好吧,你躲吧,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出宫探亲,我便求苏泰礼帮忙。那小子起初很是不乐意,仿佛生怕我委屈了那宝贝妹妹似的!不知为什么,想带她去红螺寺,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瞧着她故作镇定的态度,我有些恼了,这丫头怎么这般没心肝!可,回头看到她苍白的脸和缓缓滑下的身体,心中就只剩下心痛和自责。不过,她那样安静地躺在我怀里,乖巧的像只小猫,瞧着她渐渐转红的脸色,我真想一直这样拥着她,永远都不放开……

  握着她微微发凉的手,那样小小的,软软的,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却总是想挣开!或许,这辈子,我都不想放开!紫藤前,她唱起悠扬的小调,是情歌,我多希望这首歌,是为我……藤缠树,树缠藤,若你是那满眼繁花的紫藤萝,我可是你愿意相绕终生的青松?牵了她的手去看夫树,却不料被她诡辩出一番道理,这丫头脑子里怎么总有那么许多怪念头?

  竟然又撞见了八哥他们。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将她挡在身后。现在想想或许私心地想将她的美好束在自己身后,永远不让别人看到;或许想一辈子这样替她遮风挡雨!爱上一个人,可是这样的心情?我不知道……。

  看着她在珍珠泉边,又是那个恣意的疯丫头,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不经意的诱惑有多动人!或许是我心急,她还是个孩子吧,也许永远不要长大的好,永远都这般纯洁,这般清澈,永远都不要被紫禁城变成绣茵那般没有生命的人偶……她,应该是自由的,像一片薄云,在天空自由飘荡。如果可以,我愿做那阵风,轻轻拥着她飞到天涯海角!

  重华,你便这样永远单纯、快乐下去吧!一切,有我!

  本来打算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长大,等着她的心里慢慢有了我的影子,我不逼她。

  那夜,我同慧琳久别重逢,我们兄妹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叙天伦。看来塞外的生活对慧琳还是有好处的,虽然身子依旧清癯,精神却好了很多。从前她对我都是有礼有节,略带羞疏,如今,脸上的神色明朗起来,看着她的笑容,又想起了那个丫头。

  好端端地,不知怎的,慧琳竟然昏倒了!我慌忙抱起慧琳,往帐篷走。她就站在那里,月色和篝火映着她苍白的脸,夜风凌乱了她的发丝。她那样仓皇失措地望着我,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痛楚……我想同她解释,可怀里的慧琳等不得;又或者,我心里也偷偷奢望,她会为我心痛一次吧。

  胤祯送来了斗篷,回到帐里,见她伏在桌上睡了。这样的天气,受了凉可怎么好!这丫头从来都是只顾别人,不顾自己!轻轻为她披上,却到底惊醒了她。本以为她会发脾气,至少该表示出一丝丝的不悦。没想到,她竟然泰然自若……难道都是我自作多情!听着她一口一个“爷”,一口一个“奴婢”的叫,我的心针扎一般地痛!她在刻意疏远我吗?难道在她心里,我们只是主子和奴婢的关系?连作朋友都不能够?罢了!心死了!她怎能这样践踏我的心!她明明知道的,还……

  她却拉住我,心里又燃起了小小的火花。她羞涩地垂首,絮絮地说了许多,只有那三个字重重撞进我的心里——她竟然说,她爱我!天!狂喜的心无法抑制!这个磨人的妖精!狠狠吻住她柔软的双唇,带着浓浓的渴望,和深深的爱恋……这甜美的味道终于是我的了!丫头,这辈子,你休想逃掉!

第82章:胤祥(六)

第82章:胤祥(六)

  她终于是我的了!内心的喜悦无法遏制,每每想起她娇羞的模样,心头便软软的,暖暖的,笑意不自觉地浮上嘴角,害的胤祯他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

  看着她在帐子里闷闷的样子,知道好容易出来,却冷落了她,心中不忍,便拉着她去骑马。这个不害羞的丫头,竟然那样大大咧咧地喊出口!可心里却美滋滋的,这个小妖精,总是能搅得人的心痒痒的!

  同她一起躺在夜空下,望着满天的繁星,有夜风,有虫鸣,还有她淡淡的香气,真舒服!忽然想起她曾唱的那只小调,顺手取了片草叶,衔在嘴里,呜呜地吹了出来。原来那支歌还有后半段,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人生若能如此,死也无憾了。

  那日遇到银月,或许是个机缘。素来知道她大胆,却未曾料到竟至如此,居然去救一只狼!女子不是应该怕狼的吗?可是她却为了银月据理力争,说得我哑口无言。在她眼中,依稀有那夜为我流泪时的心痛。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涨红的面庞,心中有些莫名地震撼,竟也有些许惭愧,只是她脑子中怎么会有那么多奇异的念头却又让人不能反驳?

  看着她走过去,伸出手对着银月展开暖暖的笑容,有些醉了,那时的她,真的很美……。没料到银月竟咬了她!心中骤然一痛,正要上前,却被她止住。她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同银月讲话,她不知道吗?那是狼,是一只畜生,怎么能听得懂她的言语?可是……她做到了,银月放开了。原来,竟是我错了!

  原来她并不总是那个疯丫头,并不总是那个精灵古怪的小猴子;原来,她也可以这般如水的温柔……却不是对我!心里竟然妒忌起银月来,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

  心疼她的手,好在没事。只是她那句“都是生命”的感慨,让我微微愣住,原来她的胸中有如此丘壑,倒叫我汗颜了。

  都是生命,是啊,都是生命……可这世上最轻贱的只怕也是生命……想着同四哥去办差,每每饿殍遍野,每每饥民哀号,而那些官绅大户却视之如草芥。他们何尝想过,那是生命,那是同他们一样的血肉之躯!面对她的质问,我只能沉默;面对她的感叹,我只能沉默……难道除了沉默,我不能再做一些其他的了吗?一如她,伸手去抚慰那个脆弱的生命……

第83章:胤祥(七)

第83章:胤祥(七)

  平日见她欢蹦乱跳的,却不知道她有那样的病。

  那日同几位蒙古王爷射猎,莫尔根远远望见银月卧在她身边,还以为是恶畜伤人,便拉弓去射,等我发现阻止,却已经晚了。心猛地被提起来,害怕伤到她,害怕伤到银月——幸而,没有酿成大祸。只是,她为何捂着胸口,面白如纸地倒下?心中大惊,策马奔去,却被苏泰礼抢了先。

  天杀的苏泰礼,他竟敢……那是他妹妹!想都没想冲上去一拳将他打倒,却不能消我心头的愤怒!这丫头却挺着虚弱的身子拦在我前面,她不懂吗,我在保护她!看着苏泰礼抱着她策马而去,心里的火焰熊熊不能熄灭,赶回去,将他扯出来打架!不把这小子打趴下,难消我心头之恨!即便他是为了救她,也不能!我不许!那双唇只能是我的!

  苏泰礼也不避让,与我摔起跤来。这小子的蛮力我是领教过的,撒起野来谁都拦不住。两个大男人光着膀子在外头一顿撕扯,都拼劲全力,看来要赢这小子还得非一番功夫。可谁料到,到了关键的时候,他竟然让了……猛地将他压倒在地,心中有些疑惑——他怎么就让了呢?我的气还没撒啊!

  他起来,被人带下去。我知道,今天的事闹得太大,保不了他。可他临走的时候却同我说了她的病,还要我不要伤她。天知道,将她掬在手里心疼还来不及,我哪里忍心伤她半根头发!

  ……

  知道这小妮子好玩,却不知道能玩出那样的花活。

  那个刁蛮的蒙古公主出语伤她,我不许!她是宫女又怎样?什么“相好的”!怎能将她、将我说得如此不堪!那三个字说的是其他哥哥们在外头随手采摘的野花,嗅一嗅,随手便抛掉了;而她是我心上的珍宝,怎能容得被人这般玷污!我恼了!从来没对哪个女子如此声色俱厉,那是第一次。

  当高云说要比试,打赌定输赢的时候,我真怕她会答应!可她却不肯用我的心做注。丫头,我没白疼你,我的心,你知道。那是第一次,她说,她是我的。可是她偎在我怀里,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她不愿做我家里的一瓶花,她想和我一起飞翔,一起奔跑。我只有紧紧搂住他,在心中暗自发誓,丫头,我会让你飞!

  真是小瞧了她。那几场比赛胜得那么漂亮!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飞扬。特别是她的舞……

  那日的她,白衣素裹,衣袂飘然,站在高台上,仿若谪凡的仙子。只是……那衣服也太……远远地望见她胸前的一抹雪白。恨不得冲上去掩住!这丫头,怎能穿成这样出来招摇!

  随风起舞。舞姿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她便如同一只白鹤,在台上翩然翱翔,却流露出浓浓的哀伤。情不自禁,取出箫与她和鸣,她的舞,我的乐,我们的心灵在其中融合,不需要言语,一个波光便已足够……望着那样清灵出尘的她,我痴了,我醉了……

  可是二哥来了。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恨不得和每次一样冲上去拦在她身前,将她的美丽牢牢挡在二哥的眼外。可是,太远。幸而到现在都没发生什么事情,想来是我多虑了。

第84章:胤祥(八)

第84章:胤祥(八)

  本来就恼她这身穿戴,好端端地被人瞧去了。她竟还口无遮拦,说我要坐享齐人之福!这丫头怎么能拿着我的真心说笑!负气转身,却听得她在身后惊呼,可是又病了!惊慌失措,急急跑回去,却发现她在偷笑!没良心的小猴子,竟然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这样的玩笑可是开得的吗!

  没想到……她……

  那个轻吻搅乱了我的心。所有的恼怒都被她的娇羞抹去,只留下淡淡的香甜和浓浓的爱意。这个丫头!我这辈子注定被她套得死死的了!而我,可能拴住她的心?方才见她惊艳的身姿,恍惚间担心她是否是下凡的仙子,不知什么时候便会重新披上羽衣离我而去……丫头,我不想折断你的翅膀,但是请你不要飞走吧……

  送银月走的时候,她恋恋不舍,我也跟着她心酸起来。可是她却不想束缚住银月,那她是否也不想被我束缚?

  紧紧搂住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我不要她离开!好容易找到了,怎么能放她走!就让我自私一次吧!丫头,我会为你开辟一片天空,你若想飞,便在那里自由的飞翔,只是,不要离开!

  可她又说了那样一堆的“歪理”,我却无法辩驳。是啊,女子如花,可是不堪风雨。想想皇宫里头的嫔妃,想想额娘,她们的青春和柔情都在那紧锁的宫墙中被消磨殆尽。还有哥哥们的福晋、姬妾……那些曾经美好的女子后来不是落落寡欢,便是变得攻于心计,阴沉可怕。再美的女子若是为了争宠也会变得丑陋,可是不争……心又该怎么办?

  我不想她变成那个样子。她应该是明媚的,如同阳春三月的日光,暖暖的;她应该是明澈的,如同珍珠泉的碧水,淡淡的。我若将她折回家,可有能力为她挡风遮雨?我想我会竭尽全力!

  她说她不想做我的“福晋”,只想做我的妻!天哪,我真的找到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时我的震撼!看多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看多了哥哥们府上的拈酸争宠。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寻到了便不会放开!

  丫头,你放心,我不逼你,不会轻易将你折回家。我会为你造一方亭台,让你自由生长。等时候到了,咱们就飞走,飞得远远的,就像你说的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丫头,我会等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第85章:胤祥(九)

第85章:胤祥(九)

  可是,我竟然没守住她!

  那日进宫,一眼便瞧见她瑟瑟地跪在宫门口,额角上的血迹已经凝成黑色。

  头一下子炸开了!心痛到没有知觉——她是怎么了?德妃一向宠她,就算犯了天大的过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罚啊!冲进去求情,却被绣茵拦住,四哥也说,不可莽撞。“莽撞”?我都快发疯了!咬牙撑到有机会,十四开口,却被德妃轻轻一句便驳了回来。我问绣茵,她只说此刻求情反是害了她……为何没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找借口先退出来,她却只是低着头。我知道她怕我见她狼狈的模样,怕我心痛。可,这样我的心更痛!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靴子上,每一滴都有千钧重,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看她颤抖,却挺直的身子,恨不得一把搂到怀里,用我的怀抱给她取暖……可,我只能这样望着她,束手无策。我宁可跪在这里的人是我,也不要受这噬心的痛楚!

  实在受不了了!我逃了。我只有逃!一路上,我痛恨自己,怎么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当初心中信誓旦旦,如今却只能站在一旁见她受苦……我,痛恨自己的无能!若是可以,我会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冲出去!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知道,冲出去之后没有出路。可……心中憋闷,恨不得将整个世界砸烂!为什么!我要眼睁睁看她流血、流泪,却无能为力……

  小福子回来,传了她的话。她的意思,我懂。可,可我怎能就这样旁观!

  困兽般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求四哥,他只是摇头,说时候未到,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怎么能稍安勿躁!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跪着,她的身子怎么吃得住!若是她……我不敢想,不敢想,若是……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心如刀绞,度时如年,一声声的更漏敲打在我心上!外头又刮起了雪,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第一次,我在四哥面前落泪了……丫头,是我无能!是我无能啊!白白担了个“阿哥”的名头,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想着她,念着她,却被皇阿玛拍去办差。幸而胤祯说她已经被送到洗衣局去了,才略略放心。可是,洗衣局!又想起上次她受罚回来单薄的身子和满是伤痕的手,心又一下一下地揪痛着。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疯了一般地在校场打人,却不敢面对苏泰礼略带询问的目光。我怎么有脸同他讲,他千叮咛万嘱咐交到我手上的,他如珠如宝的光儿,就这样被我弄丢了……

  上元前赶回来,入宫同皇阿玛和诸位娘娘庆贺。心里却一直念着她。

  前个的上元,她纤柔的手指和淡淡的馨香还萦绕在心间,谁能料到,此时她却在洗衣局受苦!那日她颤抖的身躯和惨白的容颜一直盘桓在脑海中,无法抹去,将我的心撕成一片、两片、三片……

  忍不住借醉离席,偷偷去看她,没料到四哥、胤祯,就连八哥也来了。

  房里没有灯光,没有人影,进去才借着微微的月色见她倒在床上,瑟缩成一团。冲上去用颤抖的双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原本娇柔的身体,竟然清损得不成样子,轻飘飘的,如一片羽絮、鸿毛……

  她竟然对我笑!干裂的嘴唇不复当初的润泽丰满,被笑容扯着,微微渗出刺目的鲜艳,扎了我的眼,痛了我的心!

  她颤抖的指尖缓缓抚上我的眉头,细弱的声音仿若耳语。拉下她的手,赫然布满了伤痕,那一道道或白或红的口子,就像一把把利刃在我心上划开了一道道的伤口,汩汩地流出血来。

  丫头,你恨我吧!怨我吧!骂我吧!说我无能!说我窝囊!说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宁可你扑在我的怀里落泪,也不愿见这强颜欢笑……

  丫头……

第86章:胤祥(十)

第86章:胤祥(十)

  随四哥去办差。朝廷的大事自然不能耽误,可心里却放不下牵挂。那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如今已成了刺在心口上的一朵寒梅,一辈子怕也抹不去了。

  白天疯狂地忙,不让自个有喘息的机会。晚上夜阑人静,却抑制不住对她的思念。虽然已经派人吩咐,虽然已经嘱咐胤祯,可是仍放不下,怎能放下!

  外头起风了,会想那丫头有没有加衣;外头飘雪了,会想有没有受凉;白天的时候会想她可又傻傻地发呆,可能嫣然巧笑;入夜时分会想她是否安眠,梦中可曾有我……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1]

  辗转反侧,不能安寝,索性披衣起来,站在窗前望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今明月下的人影未成双,何时才能长久?

  忆起她提过不喜金钗玉环,便寻来木料,试着雕一只花簪。拿惯了刀箭的手,握着刻刀反倒如此笨拙,不知雕废了多少根紫檀木,不知划破了多少次手指。血和着我浓浓的相思,一刀一刀刻在紫檀上,丫头,一刀一刀的情意可能刻到你的心里……

  差事一毕,归心似箭!那个小小的人儿不知现在如何。奔马回京,入了宫,一打听,悬着的心才放下——她去了乾西五所。上苍保佑,她没事。

  躲在她每日必经的小路上,远远望见那个牵动我心绪的身影,远远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千般思念,万转柔肠,此刻都系在那个小人儿身上……

  从身后抱住她,汲取她的气息,那熟悉的味道丝丝渗入心间,荡涤了一路的风尘。

  她,果然认出了我,静静靠过来,像只乖巧的小猫偎在我怀中磨蹭。她,好冷。紧紧裹住她的手,一点点将她的指尖暖热。那纤细的手指,柔若无骨,若能一辈子这样握着,该有多好……

  她回来了。不是咸安宫跪雪的小宫女,不是洗衣局卧榻的病西施。她又是那个精灵古怪的疯丫头了。还是那般不知羞,竟让小福子捎来了打着唇印的情诗……心里却美滋滋的,这个小妖精,让我如何放得下……一辈子放不下了吧。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那样的痛,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的幸福。只需远远地望着她的巧笑倩兮,盼顾流光便已知足……

  她一旋眸,望见了我,俏脸如朝霞般明艳动人。静静走过来,抬眼看我。她的眼眸映出了我的深情。

  将她拉到一旁,轻轻拥住,贪恋着她的发丝和芬芳。她臊了,伸手推我。心中暗笑,小妖精,这会子装什么。却将她拥得更紧:“别动,让我这样抱着,一会也好……”

  这静谧的午后,拥着心尖上的人儿,这样过一辈子吧……

  丫头,你什么时候长大……

  [1]明徐再思《折桂令》正文里重华的部分也用的这首词,风云很喜欢。

  胤祥番外完结

第87章:小序

第87章:小序

  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样的日子悠游而闲淡,爱情便如同这春日和煦的微风,抚面而来,轻柔却心醉。那段不堪似乎成为了我们爱情的小插曲,渐渐淡去。

  一日,胤衸放了学,急匆匆跑回来,一进院便嚷嚷起来:“嬷嬷,苏姐姐,胤衸要出宫了!胤衸可以出去玩了!”

  李嬷嬷在一旁赶忙道:“小阿哥,小祖宗,慢点儿,仔细摔着了!什么事儿啊,瞧你说得没头没脑的!”

  “嬷嬷,苏姐姐,胤衸刚从皇阿玛那里来。皇阿玛要去秋狝了,他说今年带着胤衸一同去。苏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木兰真的那么美?草原真的那么大?还有兔子、野猪、狍子、狼?苏姐姐,你陪胤衸一同去可好?胤衸抓一只大大的野猪回来给你吃!”太过兴奋,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连口气都没歇。我不禁又好笑又心疼,在这样沉闷的宫廷里,这孩子憋闷坏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胤衸整日里念叨的都是秋狝的事儿,听得我们耳根子生了茧子。

  我有些犹豫。若是陪他去,只怕会遇到康熙,且不知道的德妃今年是否随驾;可是我又真的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草原时光,特别是……不知道银月现在如何了……应该长大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若见了,能不能认得……

  胤祥自是极力怂恿我去。他心里的小九九我还不晓得,这宫里头人多眼杂,处处须得留心,他讲话、做事都需小心,自然极不方便,拉拉小手便已是极至,哪能像上次在草原上那般恣意……我一面啐他,一面却也禁不住动了心……

  终于,我实在太怀念宫外头自由的空气,忍不住还是跟去了。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十一日,康熙帝巡幸塞外,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1]、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随驾。

  一路上,胤衸像只好奇的小鹿,瞪着圆圆的玻璃般的眼珠子,左顾右盼;胤祥和胤祯也时不时假托“关怀”弟弟,来着我这里蹭吃骗喝。日子依旧悠闲而欢快。

  [1]根据满文档案,胤祯虽名列随行名单,但因病作罢;病好以后,又遇到天气问题,所以滞留京畿,此次秋狝并没有真正随行。为了行文,只好稍微篡改一下历史,不过最后还是让他回去了,所以一废太子仍与他无关。

第88章:秋狝(一)

第88章:秋狝(一)

  到了热河,康熙爷先是住在行宫里头,顺便视察一下工程的进度。接着便直奔山林草原而去。

  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又关在宫里大半年,我几乎忘了这里是这样美!望着这辽阔的天空和山林,心中豁然开朗,灵魂也随着自由的风跃动起来。胤衸更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长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瞧着他的小模样,我忍不住逗他:“苍蝇飞进去了!”他才猛地闭上嘴,发现我在笑他,脸红起来。

  我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然后转身便向前跑去,洒下一路清脆的笑声。“苏姐姐!”胤衸在后头大喊着追了过来。我左躲右闪,他总是捉不住我,气恼得涨红了脸,跺着脚,“苏姐姐”“苏姐姐”的大叫!

  跑累了,我一下子倒在软绵绵的草堆里,风拂过我的面颊,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襟。一歪头,见胤衸正站在不远处,有些犹豫地望着我。

  我笑起来,是了,这些龙子龙孙们打一降生起便失去了作为孩子的乐趣,一举一动,规矩无数,即便是如胤祥那般洒脱的人,宫里宫外也是截然不同的“双重人格”,自然不会像我这个被阿玛和额娘宠坏了的“野丫头”一般放肆。

  “胤衸,来!”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地蹭过来,却仍是瞧着我,任我百般威逼利诱,也不肯席地而坐。我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起身,一个“饿虎扑食”,一下子将这只小兔子扑倒,并排躺着看天上的浮云。

  “那个像什么?”我指着近处的一片云问他。他看了看:“像十二三的月亮。”我摇了摇头:“不是,像你昨儿晚上咬了一口就扔掉的馍馍。”他有些窘。

  “那片呢?”他忽然也指着一片问我。我看了半天:“瞧不出来。”

  “像十三哥送你的那瓶子桂花油!”小东西,这么快就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招,消遣起我来了!哼,还早呢!

  我半坐起来,笑着伸手在他的腋下搔起痒来。他忍不住大叫,大笑,大声讨饶。终于闹累了,笑累了,停下手,我瞧着他红扑扑、圆鼓鼓的小脸,浅浅的梨涡,闪着晶莹的汗珠子,煞是可爱,忍不住俯下身,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他一愣,忽然笑着捶了我一拳。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愣住了。

  他见我愣了,有些犹豫地问道:“怎么?不对吗?上次我瞧见十三哥亲你,你就是这样笑着捶了他一拳的!”

  我的脸顿时火烧一般,好像偷嘴吃的小孩子被当场捉住。天杀的胤祥,不安分,搞偷袭,这下可好,被小胤衸瞧见了不是!臊得我差点钻到蛐蛐洞里去。

  “哈哈哈~~~~~”后头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我一回头,却是红着脸的胤祥和捂着肚子的胤祯。我在心里咧了咧嘴,完了,这下又得被他打趣好一阵子。

  胤祥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在我身边坐下,暗地里偷偷握住了我的手。我挣脱了。死性不改!都被撞见一次了,怎么还这般轻佻!若是只有胤祯,我断不会如此害羞,只是还有胤衸,被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总让我有一种带坏小孩子的犯罪感。

  “嗯,不是,那个……你十三哥……苏姐姐,……嗯……”我搜肠刮肚地想找借口给胤衸解释。

  笑够了的胤祯却开了腔:“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心越描越黑!”随即重重地拍了拍胤衸的小脑袋,“别被这小子骗了,他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开荤了,你们俩干得那些勾当,该清楚的已经清楚了,哪是你随便编个瞎话就糊弄过去的?真把咱们当小孩子了!前一阵子还信誓旦旦地跟皇阿玛要讨你做福晋呢,宫里头上上下下可都知道了!哈,十三哥有对手了不是!这小子鬼精灵,跟十三哥炫耀搂着你睡觉呢!……”他说得大大咧咧,我却听得火烧火燎的,直用眼睛狠狠地瞪他。

  好容易这个二愣子明白过来,却会错了意,以为我赶他这个电灯泡,居然一咧嘴:“胤衸,走,跟十四哥骑马去!在皇宫里头骑马可跟在这大草原上骑马不一样呢!让十四哥瞧瞧你有没有偷懒!”说着拉起胤衸边走,一边走,一边还对我暧昧地挤眼睛,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第89章:秋狝(二)

第89章:秋狝(二)

  待他俩走远了,胤祥重新握住我的手,牢牢的,挣也挣不开。我转头瞧着他,发现他脸上有微微的怒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蓦然俯下身,给了我深深一吻:“我说过,这里是我的!以后不许亲他!”原来是吃醋了。我有些好笑:“还是个孩子,吃哪门子飞醋!堂堂阿哥,怎的这般小心眼?”我用手刮了刮脸皮,羞臊他一下。他却捉住我的手:“没听胤祯说,别把他当小孩子!”

  提起胤祯的话,我忽然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开荤的?”他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大大咧咧问出这样的问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傻愣愣地看着我。

  咦,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发起呆来还真的很像。我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唉,问你呢,什么时候?第一次,有没有紧张?”我虽然心里也害羞得很,却生出了玩心。

  他的脸原本红得像庙里面的关公,可爱极了。可听了后半句,竟然有些“恼羞成怒”,大约是我明目张胆的“质疑”伤了他的“男性自尊”,眯眼瞧着我,目光中尽是危险的信息。

  我暗叫不好,起身想溜,却被他抢先一步捉了回来,开始了我刚才对胤衸开展的“惨无人道”的“搔痒攻势”。自作孽,不可活啊,这下自食其果,呜呼哀哉!

  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变了质,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味道。我感觉到他的变化,一抬眼,对上他眼中灼热的火光……

  他俯下身,吻住我我的唇,火一般的热情将我融化。脑子烧成了一锅粥,随着他的热度沸腾……

  不知所措。我并非这个时代的“贞节烈妇”——按这个年代的标准衡量,我已经算“失身”了——所以,我不惧怕也不鄙视这个时刻的到来。我以为,若两个人相爱,这便是天地间最自然、最美好的感觉。可,在这儿……我还没那么开放……

  “胤祥……”本想阻止他,可声音竟然异常妩媚,带着微微的诱惑,反倒像……

  他猛然翻身坐起,离我远远地,空气里回荡着风和他浓重的喘息……

  “胤祥……”我有些迷惑。他平复了一会,仍是背对着我,声音还有些沙哑:“重华,对不起……我会等到我们大婚。你披着嫁衣坐在洞房里,我挑开喜帕……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会等……”他竟然……眼睛有些微微地酸。

  我躺在草地上,他在不远处坐着,渐渐一切平复如常。

  胤祥默默取出箫,放在唇边,乐声悠然而起,是《藤缠树》。和着他的箫声,我又唱了起来……

  我大字形的躺着,对他动了动手指,他会意,也过来躺下,手指却同我的交扣在一起。惬意得闭起了眼,忽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句诗:“家僻无知己。”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不料胤祥竟然接口道:“摇琴对青山。”略略思索了一下:“些些三缕香。”他却脱口而出:“渺渺远人间。”这下起了兴致:“悠悠山水韵,”“缓缓焦尾弦。”“无曲不称调,”“冥冥源心泉。”“日出唱晨鸟,”“月下和鸣蝉。”“清风舞心曲,”“明月醉花间。”“心随浮云动,”“坐看天地宽。”“不慕琉璃榻,”“安在松下眠。”到了最后竟有些较量的味道。

  一骨碌坐起来,却见他正笑着看过来:“原来是位陶门的女弟子啊,失敬失敬!”我倒不好意思了:“别打趣我了!小时候常同大哥作这样的对和,后来他嫌我慢,就不陪我了,荒疏已久,忘得差不多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动起了这份兴致,虽不十分工整,倒还算顺当。幸而是你对下句,不然,我可出丑了!”

  他倒不以为然,揽我入怀:“随性便好,何必拘泥。难得你这份心志。”

  “你最喜欢哪句?”我有些好奇地问。他并不答,也笑着问我:“你呢?”我们俩互相看了半天,忍不住异口同声道:“心随浮云动,坐看天地宽。”相视而笑,会意于心……

  背靠着背坐着听风。“往后那歌,只唱给我听可好?”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半天我才弄明白他说的是那首《藤缠树》。

  “好,我答应你,这首歌我只唱给你听,不过这只曲子你也只能吹给我,这是咱俩的歌!”

  “好!”他坚定地回答。

  我坐起来,抽出和他交握的手,伸出小指:“来,拉钩!”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伸出了小指。我勾住他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打印盖章!”当我要抽回手,他的小指骤然收紧,牢牢地勾住我的:“你说的,一百年不许变!”似乎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他贼笑着:“原来你这般急着嫁给我!”我有些糊涂了,仔细一想,红了脸:我却忘了,这勾手指的意味对于他不甚明了,却暗合了“红线之盟”……

  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牵着红线,共定百年之约……胤祥,不知我小指上的红线那一端可是你……一定是你!

第90章:秋狝(三)

第90章:秋狝(三)

  木兰秋狝是清代皇帝每年秋天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的活动,是清代帝王演练骑射的一种方式。满清是以骑射开国,为了教育八旗子弟不忘本,便在这太平盛世开出这样一片小天地,做军事演习兼休闲娱乐,顺便联络塞外蒙古各部,也有巩固外交的用途,正可谓“寓政于乐”。忽然想起曾有人说过清朝十二个皇帝没有一个“昏君”,包括最后一个宣统在内,他们都从小研习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可惜生不逢时,偏遭末世,个人的努力绝对不可能改变历史的进程。看看眼前,即便是娱乐活动也要附带“经国大业”,而并非如那些历代的“昏君”般,只知劳民伤财,却于国家无半点好处。

  皇子们打小便要接受正统教育,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是最基本的功课。康熙老爷子带儿子来也是为了检验一下他们的功课做足了没有。听说当年小太子五岁便连发五矢中的,射中了一只鹿、四只兔,胤祯也曾替胤祥吹嘘,说他曾单刀毙猛虎,这固然有吹捧之嫌。却也说明满清对“武功”的重视。胤衸此行,康熙除了垂怜幼子之意,恐怕也有考察他骑射功夫的目的。

  果然,没过几天,康熙带着诸皇子围猎,胤衸也在其中。

  过了午,帐子外头热闹起来,想是围猎的人回来了。我准备好温水、点心,在屋里候着。帐帘一挑,进来的却是胤祥。他瞧见桌子上的茶点,也不客气,照例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我上前照他的手背拍了一下:“也不净手,脏死了!还阿哥呢!”说着拿起准备好的湿毛巾递给他。

  他将点心塞到嘴里,才接过手巾,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阿哥怎么了?阿哥也会肚子饿啊!活动了大半天,前胸贴后背了!我没胤衸那小子这样好命,帐子里也没个‘姐姐’准备这些,只能巴巴地来蹭他的吃喝!赶明儿跟皇阿玛讨了你去,咱也享享这样的清福。”或许点心太干,边说,嘴里边往外吐渣子。

  我推开他:“去,脏死了!”倒了一杯茶,吹了吹,递过去,“慢点儿,仔细烫。”瞧着他喝完,才问道:“胤衸呢?怎么你回来了,却不见他?”

  “怎么?瞧见我不高兴?这么快就变心了,难道我哪里比不上那个黄毛小子?”他做出一副心碎状。

  “好了,人家同你说正经的呢!”

  “放心,那小子没事,现在只怕在皇阿玛帐里吃吃喝喝呢,枉费你准备了这么多点心。还是我帮你吃掉吧,省得浪费。”

  他将桌上的东西风卷残云,然后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道:“你教的好徒弟!”我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今儿皇阿玛带胤衸去围猎,就是想考考他骑射的功夫,可这小子却怎么也不肯射。下头的人先是围了一只鹿,他摇头放走了,然后又是一只兔子,他又放走了,众人又放了只减了羽的鹞子,他还是摇头,最后竟然射了一棵树上的果子。皇阿玛问他缘故,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第一只乃是牝鹿,日后要做额娘,故不忍杀;第二只为雏兔,想必双亲在堂,故不忍杀;第三只鹞子被减了羽,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故不忍杀。‘皇阿玛又问他那怎么射果子啊?他说:“文治乃大清立业之本,武功为大清开国之源,不可忘,不敢忘。研修武功是八旗子弟的本分,儿臣不可失了本分,故射野果,以示儿臣不敢忘本。’皇阿玛本来有些不悦,听了他这道理倒笑了,又问他:”那若是日后让你带兵打仗,你也这般不忍杀?‘那小子说;’带兵不可有妇人之仁,若儿臣日后带兵,自会取大义,舍小义。然古训有云修文德以来之,又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儿臣以为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动干戈,以致生灵涂炭。皇阿玛以仁孝治天下,如今万邦来朝,正是皇阿玛广修文治之功。‘你听听,你还把他当孩子!哄得老爷子乐得不行,大声说’此子可堪重任‘,一旁的太子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别提多难看了。听这话头儿,可不是你教的?“

  我心中一喜,不枉我如此疼他,一时间竟生出身为人母的骄傲之感。“我可没像他那般文绉绉!再说,后头拍马屁的话,可不是我教的,你别好的赖的都往我身上栽赃!”

  他忽然将我拉到怀里:“听你这些话,可是想银月了?”

第91章:秋狝(四)

第91章:秋狝(四)

  他忽然将我拉到怀里:“听你这些话,可是想银月了?”

  他懂了。

  来到塞外,我便分外记挂银月,却知道不可能相见。此刻听他提起不由又感怀起来。

  “今儿早上喝茶,瞧见里头的茶叶立起来两根,知有贵客到。果然,方才有故人姗姗而来,十四弟正在招呼,随我去见见吧,你定会高兴的。”

  故人?莫非……是二哥?我急不可待,拉起胤祥便走出去。不远处,胤祯正同人交谈,看穿戴却是蒙古人。飞扬的心暗淡下来。走进了一看,竟是莫尔根王爷和塞罕,单单少了高云。

  我迎上去,给他们见礼。一年没见,塞罕出挑得更加秀色可餐了,瞧她偷瞥胤祯脸红心跳的样儿,也不知道这傻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塞罕一见我分外热络,倒比去年开朗了许多。我们谈着去年的旧事,都是那样的美好。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问:“高云公主呢?”

  “姐姐今年年初嫁了。姐夫极疼她。本来她也想来,说是要找你报去年的一箭之仇,结果有了身子,姐夫不许她出门乱跑,我们也哄她,就是来了也未必见得着你,好说歹说才将她压住了。”

  我笑道:“怎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公主还记着?上次是重华耍了手段才勉强胜了高云公主,若是真刀真枪的比试,一百个重华也不是公主的对手啊!”

  “姐姐嘴上说是要报仇,其实早就不气了。姐姐心高气傲,草原上成群的追求者她都不放在眼里,虽瞧上十三爷,其实也没那么深的心思,可偏偏输在你这个小宫女手里,到后来,一大半倒是为了赌气。你们走了以后,姐姐还唱嚷嚷着你们不在,没人拌嘴吵架,无聊得紧呢!”

  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高云虽然瞧着娇纵,却并非不明事理,其实也就是天之骄女,难免心高气傲,又不虚伪做作罢了。这次她没来,到真的少了不少乐趣呢。

  又寒暄了一阵,塞罕忽然神神秘秘对我说:“还有一位故人呢,你肯定想见,在我们的帐子里,你随我去。”说着拉着我便走。

  看她神神秘秘的,我想破了头也没猜出来,还有哪个故人等着我。到了帐门口,塞罕冲我努了努嘴。我掀开帘子刚要往里走,只见一道白色的闪电扑面而来,我“啊”的一声,下意识弟一闭眼,便倒了下来,接着脸上一阵湿热,待睁开眼仔细看时,只见一只硕大的粉红色的舌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银月!”我又惊又喜,竟然真的是它!

  我坐起来,一下子将银月搂在怀里——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的小狼了。身上依旧雪白,鬃毛却不复当年的柔软,变得粗硬,身子骨也强健得如铜铸一般。不过它倒还像小时候一般同我亲昵起来,全然不知它现在的重量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一旁的人含笑地瞧着我俩,胤祯故意对胤祥说道:“唉,那个新来小鬼还没解决,今儿又添了个旧识,十三哥,可有你忙的了。”胤祥只是含笑不语。

  “你不知道,你们走了以后,银月常常回到你们扎帐篷的地方。起先只是远远地偷看,有时还会哀号两声,听得人心里酸酸的。姐姐怜惜他,没有赶走他,更不许附近的牧民伤害他,后来他便慢慢敢靠近了。大家瞧着他如此忠心,倒也感动,有些牧民还会喂他点吃的,可他就是不吃。本来也有人担心他会危害牲畜,可也奇了,他竟似通人性一般,只是默默地转两圈,见你们不在,便走了,从来不曾威胁人畜。甚至有一次还救了一个受野狗攻击的孩子。从那以后我们都不拿他当畜生了。再后来,他当了附近一群狼的首领,手底下有二十来只狼,不过仍是从不袭击人畜,只在草原上打野味,偶尔遇到受伤的人畜,还会来通知我们。久而久之,许多牧民传说他是天神转世,私下里称他‘白狼王’呢!可巧,我们临行之前,他又来了。我们只是随口问他要不要来看你,不过是个玩笑,他哪里听得明白这个呢?没承想出发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跟来了。难不成这小东西还真是个什么精怪托生的?”

  我的银月,竟然如此懂事!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新月形的胎记上亲了一下,他竟似害羞一般,呜呜地钻到我怀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第92章:秋狝(五)

第92章:秋狝(五)

  我不敢将银月留在胤衸帐中,只得让胤祥将他带走。晚上胤衸回来,果然缠着我讲白天的事儿,得意非常,叽叽喳喳小鸟一般。我哄着他吃了饭,想着他在皇宫里头困久了,很少能见到野生的活物,便带他去胤祥那里看银月。

  起初他只是躲在我身后不敢上前,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渴望和好奇。终于在我的“诱惑”下,他战战兢兢过来,嗖地摸了一下银月的头,拔腿就跑,跑出好远,又回过头来瞧瞧,见银月没有生气,才敢回来,惹得我和胤祥哈哈大笑。

  孩子和动物毕竟是最容易亲近的,很快他便和银月熟了,耍得有些乐不思蜀。我几次催他回帐歇息他别别扭扭就是不肯,还同我撒娇,扯着我的衣襟问:“苏姐姐,咱们把银月带回宫可好?”

  “他是狼,不是狗。狼是要生活在草原山林里的。”有些无可奈何,真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那他不能变成狗吗?”胤衸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我。

  我叹了口气:“不是不可以,但狼变成了狗便同死了没有区别,甚至更残忍。这些你还都不懂,等你长大了,你慢慢会明白的。对于狼来说,最重要的是自由和尊严,失去了这两样,不如杀了他。”

  胤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胤祥却有些异样地看着我,恐怕是多心了。我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作罢。

  夜深了,帐外人声渐息,我咬牙拉了意犹未尽的胤衸回帐。没走几步,胤衸忽然“啊”的一声,用手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康熙爷的龙帐。背光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影影绰绰,正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急忙捂住胤衸的嘴,可惜已经晚了,那人被胤衸的喊声惊动,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就急匆匆溜走了。

  我也急急地抱起胤衸,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到帐里,惊魂未定,胤衸却似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见我脸色不对反倒安慰我:“苏姐姐,不用怕,好像是二哥。”

  我一定,头嗡地一声,急忙又掩住他的嘴:“小祖宗,可不许胡说,你哪里就看清楚那是太子爷!”心里却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无论是谁,这都是天大的祸事,若真的是太子,只怕传出去,我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我不关心那个人是谁,想干什么,我只盼望着平平安安守着胤衸,同胤祥长相厮守,其余的事都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私事,我管不了,也管不起。

  “十八阿哥!听着!”我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他说道:“刚才的事儿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你皇阿玛,更不能说像太子!明白了吗?”

  胤衸被我吓到了,有些委屈:“为什么啊,苏姐姐?”

  我无法同他说明这里的利害关系,即便说清了,他也未必能懂,还是得走曲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强作笑脸,将方才的语气软下来:“记得姐姐给你讲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么?那个孩子为什么被狼吃了?”胤衸点点头:“因为他撒谎。”

  “你真的看清楚那是太子爷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他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出去说,算不算撒谎?”

  “苏姐姐,我明白了!胤衸不撒谎。胤衸什么都没看清,所以不能说。”他扬着小脸严肃地说。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搂住他:“咱们小阿哥真聪明!”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第93章:秋狝(六)

第93章:秋狝(六)

  那夜以后,好几天我都战战兢兢的,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吃不香也睡不好。胤祥和胤祯也发觉我不对劲,可怎么问我都不肯说。好在终究是我杞人忧天,并未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慢慢地我对那件事也就不再理会,只当做了一场梦罢了。

  说到梦,好像自从去年同胤祥去过红螺寺以后,那个梦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先常做的时候烦,如今安生了,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细想起来,梦中那澄澈的双眸还真像他,只是那对眼眸中闪动着浓浓的哀伤,而胤祥的总是笑意盈盈,暖暖的;不过有几次他的眼睛还真变成了那样的蓝绿色……莫非……他果真是我前世的余情,今生的真命天子?我胡思乱想着,双颊不由燥热起来……

  一天傍晚,胤祥神神秘秘地拉了我出去,蒙了我的眼,乘着马飞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因为看不见,其他感觉敏锐起来,各种声音和味道,渐渐清晰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胤祥停住马,将我小心地抱下来,轻轻解开眼前的帕子。

  我惊讶了,眼前是一片火红的花海。那红异常的妖冶,带着莫名的神秘。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一大片花海中,竟然没有一片绿叶,只有条条猩红的花丝,在风中招摇,似乎千万只血红色的手臂,从地下伸出,招引着过路人的灵魂,混乱了人的心神。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恐惧,耳畔却似乎响起了忽远忽近的歌声……

  胤祥却没发觉我的异样,仍是兴奋地说道:“前几天围猎,不小心跑到这里来,却发现有这样一大片花海。先前同皇阿玛和四哥去南边办事,也曾见过这花,不过都没有这般壮阔。京城里我是没见过,想必你也没见过吧。”他拉了我,缓缓向花丛深处漫溯。

  我需承认,这花极美,但不知为何,却让我心神不宁,腹内翻动,头也渐渐痛起来。我却不愿辜负胤祥的一番美意,不露声色地随着他缓缓前行。

  到了花海深处,他拉我坐下,只痴痴地望着我笑,我被他看得脸红,推了他一把:“傻笑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看着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缎子荷包:“今儿是什么日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难道……不对啊,古人不流行过周年纪念……

  他见我犹豫,笑着朝我的额头弹了一下:“傻丫头,整日里就忙着别人的事,自个的生辰都忘了!”

  啊,真的,已进七月,想是到了。在宫里那有人理会我这样小宫女的生辰,所以自己也没当回事,他却……我的心像涂了蜜糖一般。

  “你二哥临走的时候,可是给了我一堆的‘吩咐’。你的生辰,最喜欢吃的东西、最讨厌吃的东西、最怕的东西、最……你哪来那么多‘最’啊!”

  是二哥!他始终这样疼我,可惜……

  我正想着,胤祥从荷包里取出个什么东西,戴在我的胸口。我低头一看,那淡淡的蓝绿色如此熟悉,不由惊呼起来,竟然是……它!

  胤祥见我的神情,还以为是顺了我的意,沾沾自喜地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就知道合你的心思。先前只是觉着有趣,也没拿它当个宝。前一阵子被二哥瞧见了,说是块琉璃是个稀罕物,做工是粗了些,不过应有千年的历史了,况这颜色,很是少见。当时我脑子里就想到你了。”

  我怔怔地把玩着:“哪里得来的?”

  “捡的,可见同我有缘。”

  我忽然想起这坠子是在红螺寺见到他时丢的,也不知丢在哪里了,想必是被他拾到了。“可是三年前咱们相遇的时候?”他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笑道:“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不知怎的被你拾了去,今儿反倒拿来献宝。正好,物归原主!这个寿礼不作数!”

  “你的?”这下子轮到他惊讶了。我便将这坠子的来历说与他听,自然,前世的种种不能提,只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听了啧啧称奇,讶异世上竟有这等玄妙之事。

  忽然,他拉过我,将我环在怀中,轻声在耳畔柔声道:“果真姻缘天注定。想来,老天爷在三年前就将你许给我了,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光儿,你是我的,对不对?”

  我红着脸,习惯性地想反驳,却终于没开口。姻缘天注定,这枚坠子可是你我小指上的红线?

  ……

  夕阳西下,我和胤祥牵着马回去。回头望去,残阳如血,映着那一大片的花海,艳丽得让人心惊……

第94章:暗涛(一)

第94章:暗涛(一)

  围猎没有女人的事儿,况且我也不愿看那些杀戮的场面,听说还会喝生鹿血,怪恶心人的。我又怕银月跑出去生事——这里到处都是手握刀箭的八旗子弟,被他们瞧见了可不得了,所以白天只在胤衸的帐子里看着银月。幸而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有备而来,带了些书,聊以打发时间吧。

  一天傍晚,李德全打发人来说康熙今夜留胤衸在龙帐就寝,叫我们不必等了。闲来无事,抽出一本书,歪在榻上看了起来,银月趴在我脚边打盹。忽然,胤祥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异样。我正要问,他却收敛神色,故作轻松道:“看来是闷坏了,读起书来了。看什么呢?”说着伸手来拿。我没防备,书被他从手中抽走了:“《战国策》?女孩子家怎么读这书?”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目不识丁的草包一样。以前子宫里头哪有时间读啊,好容易抽空读两段,还要被你取笑。再说,女人怎么就不能读史书?”我一撇嘴,从他手中抽回来。“不仅喜欢《战国策》,也喜欢《史记》,《左传》也好,文笔故事都精彩。你们男人看呢是为了学那里头的手段,对付人的,我看呢,纯粹是为了好玩。”

  他一挑眉:“好玩?很少听女子说这史书好玩的。”

  “也不是所有的史书都好玩,到《史记》为止,里头的东西约略还是可信的,后来的史书,不知道有多少是粉饰过了的,都被孔老夫子的歪学生们涂鸦了。人家说历史就是个新娘子,随你怎么打扮。”

  “新鲜了,倒很少听到有人这么大放厥词的。那你说说,怎么随人打扮了。”胤祥来了兴致,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从前我们聊的都是无关痛痒,打哈哈逗趣的话题,好容易能聊点有营养的了,我也不忌讳,索性合上书:“人家说,宁可得罪皇帝,不要得罪读书人。得罪皇帝呢,大不了受一辈子罪,得罪读书人可就是千载骂名了。最好的例子便是秦始皇啊,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所以功绩一概抹杀。比如修长城本是为了北御匈奴,汉朝也借了不少光,结果变成了劳民伤财的一大罪证。再说焚书吧,民间的书虽然焚了,可宫廷里还是留着的,远比不上项羽的那一把大火,结果呢,项羽的那一把火倒‘大快人心’了。秦朝以法治国,虽然严苛却也是照章办事,一丝不苟,到比后来徇私枉法的不知道强多少……”我忽然顿住了,一下子想起前一阵子南巡,康熙爷为吏治的事情没少拍桌子,如今这样说倒像是……

  胤祥看了我一会:“那照你的意思秦始皇是个好皇帝?”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算,但他是想当个好皇帝的,只是方法用错了。”

  “那你觉得什么是好皇帝?”

  “怎么?和女人谈起史来了?”我抿嘴笑了,心里却很兴奋,“其实什么样的皇帝不重要,能以国计民生为重,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皇帝就是好皇帝。这是最粗浅的道理啊。”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地在地中央疾步走着,越来越快,看得我头晕。忽然他停住了,转身走回来,低下头望着我,眼中有一簇火苗:“原来在皇城里,只道皇阿玛是旷古第一的圣主,每天听到的都是‘天下大治’,‘野无遗贤’的说辞,以为当真是国泰民安了。可近几年跟皇阿玛和四哥出去办差,才发现这天地间不公平竟如此之多,每出去一次,心里头都像压了千钧的巨石一般……”

  看着他涨红的面颊,微微颤抖的身躯,我惊讶地发现,原来他还有这样一面。女人在谈爱情时最美,男人在谈理想时最迷人。面前的胤祥不再是那个嘴角噙着邪笑的坏小子,也不是那个深情款款的阿哥,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意气风发、慷慨激昂,一舒胸中块垒,渴望实现人生抱负的大丈夫,这样的男子,怎能不让我痴迷。想起他经常同四阿哥去办差,想必在外头也是这般英姿勃发的伟丈夫,心里生出许多遗憾,为何不能陪他一起遨游天地,却要被卷在这个小圈子不得自由。

  静静地听着,想起南巡时他进退有度的应答,不由感叹,虽然他皇阿玛宠他,却仅限于阿玛宠儿子,并不是君主宠臣子。在康熙眼中,他也不过是“儿子”罢了,看看他现在的爵位也知道。这么多年,他胸中的这些话,这些抱负,能够倾吐的对象,恐怕也只有他四哥吧。我的心不由纠痛起来——胤祥啊,你心中有多少苦是我不知道的啊。

  最后,他顿了顿,忽然我问:“你觉得我们这些兄弟谁将来能当个好皇帝?”

第95章:暗涛(二)

第95章:暗涛(二)

  见我不开口,他又接着说:“我们都是兄弟,谁承袭大统都是自家人,可是……天下啊。二哥是太子,可……二哥并非不能当个好皇帝,只可惜他身边的那些人……”

  我一惊,伸手掩住他的嘴,这可是大不敬的话,他怎么……见他激动的神情却又不忍打断,只是起身,走出帐篷向四周仔细巡察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回到帐中,拉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哄着他吃了,才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只可惜什么?”

  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也低声继续道:“只可惜他眼中只有皇位,没有天下的黎庶,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让他唯我独尊。为了朝廷里的事情,江、黄的水患,国库的亏空,葛尔丹的叛乱……皇阿玛心焦神虑,已经寝食难安了,我们这些做皇子的,不能分忧已是愧疚,怎么忍心雪上加霜,惹他老人家生气!可二哥呢,仍我行我素,今天又和外部的王公起了冲突,听说不过是为一匹马,惹得皇阿玛动怒。皇阿玛也上了年纪,竟气得发起抖来……。我和四哥也三番五次地劝他,可他听不进旁人半点忠告……”

  我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听不进忠告,而是只捡想听的听,是吧,好比当年楚霸王。”胤祥点点头:“本来我和四哥是希望二哥能做个好皇帝的,可惜……”

  “忠言逆耳,就连唐太宗也不能免俗啊。”

  “我和四哥有些灰心了。剩下的兄弟中只有三哥、四哥、八哥最堪此任。你觉得他们谁能当个好皇帝?”

  “你心中早就有数了,还来套我的话做什么?”我忍不住笑了,心情大好——之于他我已不仅仅是个“女人”了。“你心中所想是对的。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很难说他们三个谁更好。不过……我说的不对,你可不许笑我。”

  他点了点头,示意我说下去,我便继续道:“朝政的事情我不懂,几位阿哥也不是我能枉议的,万岁爷和诸位大臣自然早有论断。不过三阿哥是读书人,学问做得好却未见得懂治国,况且读书人有时候很迂,这份迂对学问自然大有裨益,若是用在治国上,恐怕……。再说你八哥,别的我不溃灰蛔厥诱狻偷隆郑胩趾枚潦槿恕V挥心闼母纾慌露潦槿恕!?br/>胤祥瞧了我半天:”你这道理倒新鲜,怎么不怕读书人就能当个好皇帝,这是什么歪理?“

  “瞧你,说好了不笑话人家的!我的意思并非读书人不好,相反读书人之于江山社稷是最宝贵的了。可读书人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大都只知道一个‘理’字。这‘理’是悬在天上的,看多了就瞧不见下头,只见圣人,不见百姓,难免变得迂腐。读书人的话往往有理,却未必可行;因为有理,就容不得你不听;你若不听便要谏,更要直谏,甚至不惜一死;若是他们死谏了,必定名垂千古,而皇帝必然遗臭万年。故而这样的人才不能多,若多了,成群结党,必然危及皇权。人才是要‘用’的,不是用来‘怕’的。你三哥、八哥怕读书人,其实是怕他们的嘴,他们的笔。既然怕了,必然迁就、忍让,迁就、忍让做事情就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明知与江山有益,与百姓造福,却因着那些笔杆子,顾惜着自己的名声,想做而不敢做。‘沽名钓誉’这四个字正是这意思。四阿哥却不是。他不怕的,不会被那些生了虫子掉了渣的腐儒们牵着鼻子走。当然,若四阿哥是个不明理的浑人也不成。十阿哥也不怕读书人,他就做不了明君。正是因为四阿哥心中有数,又不怕担骂名,是实心为天下百姓办事的,所以我以为他更能成为明君。若三阿哥、八阿哥登基,未必治不好天下,只恐怕浑水摸鱼的却多了……我没什么见识,浑说的,你别当真啊!”

第96章:暗涛(三)

第96章:暗涛(三)

  胤祥注视我许久,忽然端起桌上的茶杯:“过去,我只当你是小丫头,今日方知原来是女丈夫,失敬失敬!过去怠慢之处,胤祥这厢赔礼了。”说罢一饮而尽。

  我也一愣。有见识的女性在古代也不少见,不过多半被男性装点成高级花瓶,风月而已,纵然嘴里称颂,不过抱着赏玩的心态,钦而不敬。如今胤祥并不因我的性别和身份而心存偏见,同我一介女流畅谈胸中事,天下事,且只因我草草几句话竟有如此反应,这样的胸襟,在这样男尊女卑制度下恐怕难寻第二个了。

  我感动得有些心酸,却仍笑着道:“我不过浑说些歪理,你没听过罢了,怎么就当真起来,若让人听见了,还不笑话。”说着,却也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那,我呢?”他拉了我在怀里,与我十指交缠,有些玩笑地问。

  “不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私心。因为知道历史的结局,断不能让他生了这个念头。

  他有些惊讶:“怎么答得这样利落?难不成在你眼中我是个无用的浑人?”语气中有些不快,不过倒象是孩子的赌气。

  我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磨蹭着:“我若是那样看你,怎么会跟了你?你的心,你的力都在我眼里,都在我心里。只是,我舍不得。”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别人都争那个椅子,以为坐上去八面威风,却并不知道坐上去的艰辛。寻常人只需关心自家的柴米,椅子上的人却得关心普天下的柴米。非但如此,旁人都以为当了皇帝权倾天下,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坐在那个位置上常常‘身不由己’。你若真是个浑人,只为了自己享乐,我倒愿意你去争。可你不是,若是坐上那个位置,我怕你这个拼命十三郎就全不知道什么叫‘自己’了。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去坐那个位子。”我只觉得他环在我身上的手臂收紧了。

  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我又继续说:“况且,若是你真当了皇帝,你就不是我的了,就算我私心,对于天下你不是唯一的,对于我,你却是唯一的,我舍不得让你去。”

  “你不想当皇后?”他语气中含着浓浓的笑意。

  我坐起来,和他对视:“胤祥,你不知道我吗?皇后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枷锁。当皇帝辛苦,当皇后就不辛苦?长孙皇后虽被后世景仰,可她心中的难处又有几人能知?再看看你阿玛的那几位皇后,你舍得我变成那样?即便我可以为你改变,但那样,我便不是我了。改变的我,你可喜欢?胤祥,我说过,我不稀罕做皇后,不稀罕做嫡福晋,我只想做你的女人,做你的‘光儿’。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十三阿哥,也不是因为你是爱新觉罗胤祥。我爱你因为你是你。”

  他的唇覆过来,重重压在我的唇上,热情的吻将我熔化。缱绻间,他深情的声音在我耳畔呢喃:“重华,光儿,嫁给我,不做我的福晋,做我的妻。嫁给我,重华。我答应你,等四哥登基,便带你离开,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地老天荒!”

  泪湿了我的眼,当年的疯话,他竟全记得,若是真能如此,夫复何求……

第97章:暗涛(四)

第97章:暗涛(四)

  好容易出宫的胤衸,像只飞出樊笼的小鹰,撒着欢的疯玩,每天都是天不黑不着家。我们也由着他,自然除了顾惜他出宫的机会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不在的时间,变成了我和胤祥的天下。

  胤祯偶尔来凑热闹,身边总跟着塞罕,用那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一个劲的飘,飘得人心里乱七八糟。后来我偷偷问胤祥,胤祯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若是有,就早点了却了人家姑娘的一桩心事,若是没有,就想法子断了她这个念头,省得耽误人家的青春。

  胤祥却说,胤祯似乎有了心上人,却不知道是谁,他最近忙着我们俩的事儿,哪有功夫打听那个。我心里有一半的遗憾,也有一半的欣慰——塞罕关在笼子里可惜了。

  或许胤祥将这话传给了胤祯,胤祯果然做了些什么,抑或是果真部族里发生了事情,反正没过几天,塞罕便来辞行。我心疼银月每天闷在帐子里不得自由,虽满心不舍,却咬着牙托塞罕带他回去。起初银月不肯走,呜呜地哀求,我硬起心肠,板着面孔大声呵斥他,他才一步一回头地随塞罕他们去了。

  临走,塞罕拉着我:“若是有缘,咱们明年也能相见吧。到时候让十三阿哥知会一声,我再带银月过来。”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眉目间有些焦虑:“似乎要变天了,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到营地。”

  我瞧着瓦蓝的天空,有些奇怪:“哪里就要变天了?响晴的天儿,这秋老虎也火辣辣的,连阵风丝都没有。”

  “塞外的天气可不同京城,现在瞧着晴空万里,转瞬便是瓢泼大雨。我们是自小在草甸子上滚大的,自然比你们知道得多些。况且今儿早上,阿尔汉大叔便吆喝着腿疼,他那个老寒腿,几十年了,可从来没错过。你瞧,那边不是有朵云?”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远远的天边影影绰绰似乎有些云的样子,却很远,仿佛永远不会到达这里。

  送走了塞罕他们,过了晌午,果然变了天,一下子黑压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些个乌云,重重地压在营地上头,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没等人缓过味来,珠子般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又急又快,竟好似雹子一般,打在人脸上生疼的。

  我在帐子里徘徊,康熙又带着儿子们出去围猎,也不知能不能避开这场雨。

  又过了好一阵子,外头闹腾起来,我急忙出门,却见大批的队伍落汤鸡一般,却仍然整肃有致——他们回来了。此刻我最担心的是胤衸,一个才虚八岁的孩子,在这么大的淋着怎么受得住!我急忙四下寻找,却见胤祥抱着胤衸迎面走过来。我急忙将他们让进帐子。

  此刻小胤衸已是浑身冰冷,牙齿上下打架,抖个不停。我忙吩咐生火,烧水,找出干净的衣裳给他换好,才想起胤祥也被淋到了,急忙回身,却见他仍在帐中,身上的雨水湿了一大片的地毯。我心疼地过去,悄声道:“你先回去换洗吧,仔细着凉。晚一些时候我过去瞧你。”他点点头,回去了。

  可是我却爽约了。虽然我们又是姜汤又是暖被,可到了晚上,胤衸还是发起烧来,而且来势汹汹,烧得孩子直说胡话,梦里喊着“额娘”,叫人听起来好不心疼。

  我正思忖着要不要回禀康熙,胤祥却又来了。我见他虽然披了蓑衣,却仍被大雨打湿了,不由得心疼地埋怨道:“雨正紧,这会子来做什么!我现在走不开,等明儿再去看你。”胤祥却走到胤衸床前:“方才小良子去打热水,遇到你们这里的人,说胤衸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正是为这个发愁。想了好些法子了。姜汤也灌了,火炉也点了,还下了几味寻常的方子,都不见好,反倒越来越热,这会子烧得说胡话了。刚儿派人去请太医,可巧随行的太医不是在伺候万岁爷就是在太子爷和大阿哥他们那里,一个都不在。我寻思着要不要回万岁爷,可又怕扰了驾。正拿不定主意呢!”

  “先别回皇阿玛。他老人家也受了凉,这会用了药,正歇着。御医的事我去办,明儿再回皇阿玛吧。”说罢便出去了。

  果然,不久后,一名御医便匆匆地赶过来,听说是胤祥从大阿哥的帐子里“抢”过来的。御医瞧了病,开了方子,说是受了凉,不过脉象有些凶险,须得小心伺候。

第98章:夭折(一)

第98章:夭折(一)

  到了晚上,胤衸又开始发烧,怎么也退不下去,太医也束手无措。康熙得了信,匆匆赶过来,一见胤衸便红了眼圈儿,抱着喊他的名字,令人哀不忍闻。从打离了永安宫,我便刻意躲着他,第一次见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他悲伤的样子,和那次从红螺寺回来大病时阿玛憔悴的身影重叠起来。我的眼前不再是一位威震四海的帝王,只是一位悲伤的慈父。想着,念着,我不禁也悄悄地流下泪来。

  第二天,李德全便来传旨,将胤衸搬到康熙的御帐中。我们这些随侍胤衸的奴婢也转到御帐中行走。从那以后,康熙几乎是不分昼夜地守在胤衸床前,就连批阅京里来的奏章也抱着胤衸听别人口述,并命胤祯亲送八百里加急返京,令三阿哥带御医前来侍驾。

  就在众人为了胤衸的病万分焦急的当口,却发生一件大事。

  一日,我煎了药回来,正端着碗往回走,不想却从御帐中急急退出来一个人,我躲闪不及,装了个正着,一碗药汁全洒在那人身上。还不等我反应,那人大怒:“哪个混账奴才!瞎了狗眼!”回身一个嘴巴抽将过来,重重落在我的脸上。我登时眼冒金星,一个趔趄跌坐一旁。待我缓过神来,却是太子。

  我连忙跪下陪罪,太子怒气冲天,又要上来踹我,帐子里头却出来一个人,将他拦下,听声音,却是胤祥,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二哥,皇阿玛正在气头上,此刻在御帐门口生事,只怕更惹他老人家生气。眼下十八的病最要紧,二哥雅量,饶过这个奴才,也算是替十八弟积福了。”

  太子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一甩衣袖,大步走了。

  胤祥过来扶起我,忽然瞧见我左脸肿得老高,上面印着鲜红的掌印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怒意。我怕他生事,急忙压住他:“是我没瞧见太子爷,冲撞了他。你也说了,如今胤衸的病最要紧。”我瞅了瞅地下的碗,叹了口气。好在试药时多备了一份,我又急急赶回去端来。

  一进帐,便瞧见康熙气得满脸通红,身子竟有些发颤,口里愤愤道:“不肖子!不肖子!”后来胤祥偷偷告诉我,胤衸病了,太子却不闻不问,每日仍忙着游乐,康熙恼了,传他来,他却一脸应付,没有丝毫的担心,更惹得康熙生气,训斥他“不患父忧,不慈幼弟,不遵孝悌”,将他赶了出去。想是我倒霉,一股邪火都撒在我身上了。

  当晚,我出去倒脏水,绕到御帐后时,忽然惊觉阴影处有人!我吓的手一抖,铜盆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咣当”声。我心下一急,完了,定要被那人发现,这可怎么好。忽然我灵机一动,顺势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跳,假装左右躲闪着,退回到帐子侧面。

  胤祥正巧在帐外巡视,急忙赶过来:“怎么了?”

  我故意大声说:“老鼠!老鼠!”却伸手拉了胤祥往回走。胤祥见我如此,猜出有些缘故,也配合着道:“大胆奴婢,圣驾在此,怎敢喧哗扰驾!若不是看在你是十八阿哥随侍宫女的份上,今儿非办了你!且留着,等十八阿哥的病好了,再同你算账!”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关公、孔子、上帝、安拉,不管是哪位,千万保佑我这一招可以混过去。

  第二天,胤祥将我悄悄拉倒一旁:“你怎么了?昨晚出什么事了?”我强作一笑:“没,老鼠。”胤祥正色道:“你怕不怕老鼠,我还不清楚!别说老鼠,老虎都吓不到你,快说,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如此慌张?”

第99章:夭折(二)

第99章:夭折(二)

  事到如今,想瞒是瞒不住了。我只得一五一十同胤祥说了,连同上次胤衸看到的那一次一起。胤祥越听脸色越难看,沉吟良久,忽然问道:“果真是太子?”“上次是胤衸瞧见的,我没看仔细,说不好。不过昨晚上那人……穿的是明黄的袍子……”天下除了康熙和太子试问还有谁敢穿明黄色?

  胤祥听罢大怒,攥着拳头在我面前一圈一圈地走,越走越快,额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我吓坏了,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停住,低声对我说:“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同外人讲!”我点点头:“这样的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也要小心。”他神情分外凝重,我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

  起先对于胤衸的病,我虽然心痛,但并未真正担心,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孩子患病致死的先例,我总以为生病不过是身子吃点苦头罢了。直到三阿哥带着御医赶来,我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着胤衸高烧不退,整日昏迷,太医们却束手无措,只能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我忽然想起,在这样一个医学并不昌明的时代,许多孩子都因病夭折了,就连许多的阿哥也不例外。

  我毕竟是从文明时代过来的人,不能束手待毙!我开始找医书,想弄清这“痄腮”到底是个什么病。看着含含糊糊的言辞,我隐约觉得似乎是腮腺炎。

  原来我也是得过的,被班里的同学传染。当时的记忆不十分清晰了,只记得似乎也没去医院,母亲用土方就解决了。可是事情太久远,我的记忆十分模糊,绞尽脑汁才想出两味药——婆婆丁和仙人掌。

  我犹豫了。这可是皇子啊!一个不小心便要掉脑袋!况且病症我不十分肯定,药材我不十分肯定,如果报上去,只怕是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

  但是瞧着胤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打着滚的在床上折腾时,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的小胤衸,那个在皇宫里放风筝,在草原上疯跑,被我胳肢得在草地上翻滚的小阿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死亡,原本不该是他这个年龄应该面临的恐惧啊!

  终于,当胤衸拉着我的手,吃力地问我他是不是要死了、能不能再见到他额娘的时候,我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康熙面前:“启禀万岁爷,奴婢苏重华斗胆,奴婢有治痄腮的方子。”

  闻听此言,众人大惊,特别是胤祥,几乎要冲出来拉我。李德全和太医齐声训斥道:“大胆奴才,你可知欺君之罪,罪该万死!”

  “启禀万岁爷,奴婢小时也得过痄腮。”

  康熙闻听此言,眼中顿时一亮:“什么方子?”

  我咬了咬嘴唇,一狠心:“玉芙蓉和黄花地丁。[1]”

  李德全又要开口训斥我,康熙却摆了摆手,问道:“既然有方子,如何不早呈上来,倒让阿哥受这样的苦!”

  我磕了一个头:“奴婢该死,这方子本是奴婢奶嬷嬷的土方,有诸位太医在,奴婢不敢露丑。况且小阿哥乃万金之体,岂是我等平常百姓所能比!故迟迟不敢呈上。望万岁爷明察!”

  “苏重华,你可知这方子若是用错了,你可是要掉脑袋的!”李德全原本尖厉的声音,此刻分外刺耳。

  我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知道你还呈!”

  “奴婢不忍见小阿哥受苦,甘冒一死!”我孤注一掷。

  康熙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我。从他的目光中我看得出挣扎,对于他,这是一个无比困难的决断。

  正在此时,一个人忽然在我身旁跪了下来:“皇阿玛!众太医已经没有办法,十八弟年纪尚小,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苏重华浅悉药理,儿臣愿相信她,请皇阿玛明鉴。”原来是胤祥。

  [1]即仙人掌和蒲公英。

第100章:夭折(三)

第100章:夭折(三)

  康熙望着我们,片刻,转头问太医:“这两味药有道理没?”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禀万岁爷,这两味药倒是有清毒解热的功效,只是这民间土方……”

  “好了!”康熙打断了太医的话:“朕幼时出天花,也是奶嬷嬷用土法治好的。好,苏重华,既然十三为你作保,朕就信你一次,不过你可要知道,万一十八阿哥有什么闪失,你罪责难逃!”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我下去准备。

  出了帐子,才发现,早已两股战战,汗湿薄衫。胤祥跟出来。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不由埋怨起他来:“你怎么也来掺和!”他瞧着我,叹了口气:“自打有了你,我就减寿十年。你都已经说出口了,除了站在你一边,我还能如何?”我一愣。

  胤祥接着说道:“你的性子和本事我还不清楚!既然你决定了,自有你的道理,我只好跟着了。”

  我的心一阵感动,他对我的信任竟然比我自己还要多!“那万一我错了怎么办?”我问道。

  他苦笑道:“若是你错了,我便只能跟着受罚。重华,你说过,你不愿我用自己的想法束缚你。如今我懂了,所以我会站在你身边,哪怕你是错的。但是,我不要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受苦。上次你在永安宫受罚,我却无能为力,我都快疯掉了,那样煎熬,我不要再承受!我要你永远记住,什么事都不要自己单独承担,你的身后,有我!”

  天哪,他竟然……什么时候……我的头脑混乱了……这样的胤祥啊,我怎么承受得住?我噙着泪,笑着戳他的胸口:“傻瓜!”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胸口:“我情愿,情愿做你的傻瓜!”

  “我也是你的傻瓜!”

  “我知道……”

  ……

  我用仙人掌捣成泥外敷,又用婆婆丁煎水给胤衸喝。这其间,御帐内的所有眼睛都盯着我,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上天保佑,第四天上,胤衸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众人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些笑意。而我和胤祥也松了一口气。

  以后的时间里,胤衸一天好似一天,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康熙帝龙颜大悦,说回京后重重有赏。赏赐我倒不在乎,只要胤衸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正在我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却风云突变。

  一天晚上,我好容易得空回到胤衸的寝帐打个盹,忽然李德全带着一群侍卫闯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绑起来,押了出去。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路上胤祥苍白的脸……难道,胤衸他……

  我被押到马棚里关了起来。

  现在已经八月,早晚寒重,加上这里又四面透风,我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此刻我顾不上这些,心里头只惦记着胤衸的病。看情势,他的病情是加重了。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见好了啊?哪里出了差错?……可偏偏也没个人告诉我里头的情形,一时间我忧心如焚。

第101章:夭折(四)

第101章:夭折(四)

  我在又脏又臭的马棚里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清早,我迷迷糊糊地,仿佛听见胤祥地声音。努力撑开眼,他果真焦急地看着我。

  “是不是胤衸出事了?”我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

  “这儿冷,先回去再说。”他伸手来扶我。

  “哎哟!”蹲了一夜,腿已经麻木了,此刻一动,身上、心里好像千万只蚂蚁爬来爬去,难受极了。

  胤祥见我不能行走,伸手便来抱我。我急忙按住他的手:“别,脏!”此刻我满身地泥土干草,还有马圈里的味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些!”他有些怒了,仍不顾他人讶异地眼光,一下子将我托起。我红了脸,将头转向他地胸膛,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他抱着我,在瑟瑟的晨风中疾步而行。恍惚间,我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他也是这样轻轻地拥着我,如果托着一片鸿羽……可是什么时候呢?……啊,那是在……我蓦然抬首,对上那双深邃、温柔泛着如同池水一般淡淡蓝绿色的双眸。

  “光儿……”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呢喃。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周围的人和声音都不存在了,只有他拥着我伫立在风中……胤祥,你果然是他――我前世的羁绊!穿越轮回,可是为了在这一时空相聚?一如在那锦莲盛开的池畔,我的泪静静滑落,在他的双眸中凝成永恒……

  回到帐中,我赶紧洗漱更衣,他站在门帘外头,一边等我,一边同我讲现在的情形。原来昨晚胤衸好端端忽然又烧起来,而且来势更为凶猛,甚至几度昏厥,太医乱成一锅粥。康熙大怒,命李德全将我拘押,听候发落。本来御医打算拿我做个死罪羊,将罪责全推在我身上。幸亏胤祥同一名御医私交甚好,打听出,其实胤衸的痄腮已经痊愈,此番却是新症,与我的方子无干,于是对着太医们威逼利诱,终于迫使他们在康熙面前说了实话,我才被获准释放出来。

  我整理好,撩开帘子,胤祥见我形容憔悴,甚是心疼:“好好养着吧,出来作什么?”我摇了摇头:“我要去照顾胤衸……”

  由于胤衸的病,康熙龙颜大怒,竟一改常态,动辄呵斥责罚,此刻龙帐中已是人人自危,大家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诺大的龙帐里,满满的人,却静得连碗盖碰茶碗得声音都分外清晰。

  我上前请安,康熙也没说什么。自然,我也不指望他老人家跟我赔不是。我走过去,接过太监手中的帕子,一瞧胤衸,眼泪簌地流了出来:原来圆鼓鼓的小脸,现在几乎只剩一层皮;嘴唇干裂,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丝;额头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淌,枕头已经湿了一片,身子却冰一样冷;还有那双原来水汪汪的,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的大眼睛,此刻半闭着,微微露出不停翻动的眼白……这哪里还是我的健康活泼的胤衸啊!

  我帮他换了枕头,擦了身上的汗,用棉花蘸着温水润他的嘴唇……许久,胤衸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愣愣地望着我,忽然嘴角绽开了一朵笑容,却是那样地勉强:“额娘……”随即眼睛一翻,又昏厥过去。

  这一声,喊得我心碎了啊!我身上果真有你额娘的味道吗?泪水糊了眼,不敢流出来,悄悄背过身,用袖子拭干,却怎样也擦不净……

  “华丫头!”一旁久久无语的康熙忽然开了腔,语气竟分外地无力——他也憔悴了,深陷的眼窝,蓬乱的胡须,仿佛连头发都白了许多,“你的方子医好了胤衸的痄腮,朕……谢谢你!”

  我一惊,正要下跪,他却摆了摆手:“方才那句不是君主对臣子说的,而是一位年迈的父亲对他儿子的救命恩人说的,你用不着行那些虚礼。华丫头,太医说,胤衸这次所患的是慢脾风[1],你……可有什么土方?”

  这句话问得我心中一痛:如果不是山穷水尽,堂堂一朝天子何以屈尊向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讨方子?也就是说,胤衸他……

  我多希望我有啊,但我只能摇摇头。刹那间,我看到康熙眼中闪动的小小的希望的火花,骤然熄灭……

  [1]慢脾风一般认为就是现在的结核性脑膜炎。脑膜炎是腮腺炎的主要并发症之一。根据史料记载,胤衸的病确实中途有所好转,以致康熙在给京中诸皇子的信中说“如获新生”,但到了九月初,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很快便夭亡。风云猜测,大概是引起了并发症。

第102章:夭折(五)

第102章:夭折(五)

  胤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康熙整日抱着他,健康和精神也越来越差,有时竟至癫狂。众人分外担心,几次跪请康熙歇息,却被康熙大声骂了出去,甚至一次一茶杯飞在太子爷脸上……此刻,他不再是清朝的圣主明君,只是一个眼睁睁痛失爱子,却又不肯放弃一点希望的父亲。生命的是残酷而公平的,无论是对王侯将相,还是对寻常百姓。

  我忽然体会到了那次永安宫受罚,洗衣局卧病时胤祥的心情:眼睁睁望着自己心疼的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整日徘徊于自责、绝望和转瞬即逝的企望之间,茫茫然不知未来……

  身心具疲,我的身子也每况日下,茶饭不思,卧不安寝,几乎没日没夜地守在胤衸身旁。胤祥几次劝我都被我“骂”了回去,我想我也和康熙一般,有些癫狂了。

  入夜了,九月的秋风卷了枯草败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沙沙地响。我撑着身子,给胤衸擦洗。抚上他冰冷的小手,冻伤了我的心,泪水又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他的掌心。

  忽然,他的手一动,握住了我的。抬起头,他竟睁开了眼,迷蒙地望着我。这些天他也偶有苏醒,却总是喊着我“额娘”,我见康熙并不阻止,也便应承下来。此刻我见他醒了,明知答案,却仍轻轻地问道:“胤衸,好些了吗?”

  “苏……姐姐!”他有气无力地,竟是我的名字——他清醒了!我的心雀跃起来。一旁的康熙精神也是一振:“传御医,传御医!”

  “是我,是我!”我望着他忍不住笑了,不过我想,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定笑得很难看。

  “苏姐姐,你怎么哭了?”胤衸吃力地抬起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冰凉冰凉的。“皇阿玛,你骂苏姐姐了吗?别骂她!”

  康熙也忍不住泪水,温和地说道:“皇阿玛不会骂你的苏姐姐。只要胤衸乖乖的,阿玛就不会骂苏姐姐。”

  “皇阿玛没骂你你怎么哭了?别哭了,都不漂亮了。胤衸喜欢苏姐姐笑。苏姐姐笑起来好美!苏姐姐不哭,要是你变丑了,以后就不能当胤衸的新娘子了!”

  此刻,我已泣不成声:“好,苏姐姐不会变丑,胤衸一定要好起来,等胤衸长大了,苏姐姐给你做新娘子,搂着你睡觉,一辈子都不分开……”

  胤衸甜甜一笑:“你说的哟!我们拉钩!”说着伸出小指。我颤抖着钩上了他的小指……

  “皇阿玛,苏姐姐是胤衸的新娘子啦,以后谁都不许欺负她,皇阿玛,好不好?”康熙流着泪点点头:“好,皇阿玛答应你,谁也不会欺负咱们十八阿哥的新娘子!”

  此时,御医赶到,在我们的希冀中诊了脉,却……摇了摇头:“只怕小阿哥……过不了今晚……”

  不,怎么能!上天这么能这样不公平!他的人生还没开始,怎能就这样匆匆结束!有些人已经开始啜泣,康熙更是老泪纵横。

  “皇阿玛,你病了吗?怎么也哭了?苏姐姐,胤衸好难受,胤衸要死了吗?上次小弟弟死的时候阿玛也哭了。苏姐姐,你说人死了会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在云的上面,有花有草,有山有树,还有各种小动物,还有长着翅膀的漂亮哥哥。胤衸也会去那里吗?胤衸也会长翅膀吗?长了翅膀就能在天上飞了,对不对?”

  我强忍悲伤,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对,那里很美。胤衸也会有翅膀,也会飞,胤衸可以飞到月亮里,看看那里的兔子是不是和苏姐姐画的一样……”

  “皇阿玛,胤衸想见额娘,不过,好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来接胤衸了……皇阿玛,苏姐姐,你们别哭,胤衸现在不难受了。皇阿玛,告诉额娘……别……哭……”那双曾经明亮且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

  “不!”我顾不得什么规矩,失声惊叫,想要伸手抱住他,却发现,他那只冰冷的小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整个世界骤然崩塌,天旋地转,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第103章:夭折(六)

第103章:夭折(六)

  待我再次睁开眼,却见小福子守在旁边,见我醒了,轻声说道:“爷守着万岁爷,脱不开身,着奴才在这里守着。太医说你积劳成疾,又急火攻心,痰迷心窍,静养几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我哪里顾得上听他罗唆,挣扎着起来。小福子想拦,却被我瞪住了。踉踉跄跄冲到龙帐门口,侍卫自然不许我进去,我却疯了一样拼着命地往里闯,惊动了里头的人,李德全出来,见是我,叹了口气,让侍卫放行了。

  我昏昏沉沉走进去,眼中只有躺在床上的胤衸.

  我的小阿哥啊,同我放风筝,抢糖葫芦,在草原上疯跑、打滚,躲在门后跳出来吓我,甜甜地叫我“苏姐姐”,嚷着要我当新娘子的小胤衸,此刻竟然静静地、没有半点生气地躺在那张冰冷的龙床上……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一场恶梦!

  我走过去,轻轻拍拍他:“胤衸,起床了,再不起,就要挨师傅的尺子了!”他没有反应。胤衸,你还是一样顽皮,同我装睡吗?我又摇了摇他:“胤衸,起了,再不起,你皇阿玛就生气了!生气了就派人来挠你的脚心!”

  “大胆……”李德全正要开口呵斥,康熙却颓然摆了摆手。

  “胤衸,你再不起,姐姐就骚你的痒了!”说着,我伸手在他的腋下胳肢起来。他怎么不动?我的小胤衸最怕痒了,每次我用这一招,他一定服输,咯咯地笑着睁开眼讨饶……

  “胤衸,你起来啊!起来啊!”我大力地摇着他,求求你,在用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看我,在甜甜地叫我“苏姐姐”!

  有人上前来拉我。我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仍是抱着胤衸不放。骤然,心口痛起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我抱着胤衸的双臂也收得更紧……猛然间,颈后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日,胤祥见我发狂,一则怕我惊驾受罚,再则也顾忌着我的身体,所以一掌将我打昏。我整整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康熙怜惜我,命我好生静养。胤祥怕我再生事,索性命小福子整日守着我,不许我出帐半步,自己则同诸位皇子陪着他皇阿玛。

  望着胤衸曾经住过的帐子,睹物思人,我总是控制不住流泪,以前的点点滴滴恰似老电影,一幕幕在心头回放。

  曾记得雨夜惊雷,我搂着他讲故事,他将小小的身子蜷在我怀里;曾记得他小心地捧着康熙赏他的点心说是要给我尝尝;曾记得他朗朗地背诵我和胤祥互通的情诗;曾记得,他失手弄翻了桌上的砚台,却猛地抹在我的脸上……可如今,物是人非,叫我如何受得住……

  终于,我不能再整日徘徊在自己的悲伤中了!胤衸此刻应该在天上看着,若见我如此,定要伤心!我答应过他,不哭!

  我开始不说话,只是发了疯似的洗衣裳。将这帐子里所有能洗的东西都洗了,能擦的都擦了,就连地毯也被我刷了一遍。冰冷的井水刺痛着我的手,汗水代替泪水一滴一滴地流……

  小福子吓坏了,拉来了胤祥。胤祥站在我的身边许久,只说了一句:“随她吧……”我想他的心里定然更加难过,为了他的弟弟,为了他的阿玛,亦为了我……

第104章:天怒(一)

第104章:天怒(一)

  就在我完全沉浸在对胤衸的凭吊中时,全然不觉外头发生了一件惊天巨变,已闹得人心惶惶人仰马翻。

  一日,我正在帐中整理东西,却见李德全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竟是……惨然!我从未见他如此,心中不觉惊异万分。

  “华丫头,万岁爷传你,随咱家见驾吧。”

  我随他来至御帐前,他忽然回头小声对我说:“这些天的乱子想必你也知晓了,万岁爷现如今身子和精神都不大好,脾气也是……唉,你仔细着。”

  我只当是说胤衸的事情,点了点头,一偏头,却发现门口守夜的胤祥脸色异常。我虽满狐疑,却只能挑帘进账。

  帐子里灯光摇曳,那张曾经睡着胤衸的龙床,依然摆在那里。康熙颓然坐在案边,几日不见,他竟似乎老了十年。

  我请了安,他示意我走近些。上前发现案上摆着一碗药汁,热气已经没有了,却没有动过的迹象。看着这个褪去了帝王的外衣,纯然独坐,饱受丧子之痛的老者,心中生出一股同情和怜悯。

  “万岁爷,药凉了,奴婢拿下去给您热一热。”

  他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华丫头,你将胤衸带得很好。”

  我眼睛又是一热,刚要说话,他又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怔怔道:“那日,朕带他围猎,好些个野兽他都不肯射,朕还当他胆子小或是练功夫偷懒,想斥责他,他却说了一番道理。其中有一只小兔子,他说‘第二只为雏兔,想必双亲在堂,故不忍杀’。后来朕问他可是师傅教得,他说是从你给他讲的故事里听来的。”康熙恍惚间露出淡淡的笑意,“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1].他如何舍得这样舍朕而去啊!”说罢又抚面垂泪。

  我也陪他一起落泪,此刻我们不是主仆,不是君臣,只是两个共同缅怀的伤心人……

  “华丫头,你说朕是明君吗?”他忽然问出一句。

  我大惊失色,委实猜不出他老人家的用意。

  “说罢,朕恕你无罪。今儿,朕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可他们都不同朕讲真心话。华丫头,你可不能也骗朕啊。朕也累了,那些虚礼就全免了吧。”

  “回万岁爷,”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万岁爷自然是明君。这是奴婢的真心话。”

  康熙点了点头:“那朕是慈父吗?”

  我更加疑惑:“万岁自然是慈父,胤……十八阿哥常说,万岁爷是最好的皇阿玛!”

  我这一说,康熙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会耍巧!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皇阿玛?”

  我见他笑了,心神稍定。

  “古语云‘父慈子孝,伦常天性’,可如今,朕怎么生出如许孽子!”他愤然一垂桌案,我的心陡然一惊,外头的李德全还当是出了什么乱子,赶紧跑进来,却被康熙打发出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搓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朕不是慈父吗?朕疼了他三十多年,多少错处都容忍他了,他怎敢……朕气昏了头了。可如今,朕有些后悔了,他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咱们大清国未来的皇帝啊,朕就这么把他……把他圈禁了……朕舍不得啊……朕刚失去胤衸,又要失去太子……朕……”

  他说的竟是太子?听他的话头是圈禁了太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太子自然是当不成皇帝的,不然四阿哥怎么会变成雍正爷?可……只听野史里说四阿哥是改了诏书,谋夺了十四的皇位,没太子什么事,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死得早才……

  “华丫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回禀万岁爷,奴婢以为万岁爷是一位慈父,但不是一位普通的慈父。”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朝廷上的事,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万岁爷不仅是十八阿哥的慈父,是太子的慈父,是众位阿哥的慈父,更是普天下黎庶的慈父。万岁爷在做诸位阿哥的慈父之前,先要做天下百姓的慈父。父亲宠爱儿子是‘小爱’,君主爱护百姓是‘大爱’。在‘大爱’前,有时是要舍弃‘小爱’的。唐太宗也曾废太子,却是为‘大爱’而舍‘小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连忙收住口,“此次之事,奴婢不知详情,不敢妄语。奴婢的意思是,万岁爷既是一位慈父,也是一位明君。但有时这两种身份也会冲突,‘大爱’‘小爱’两相较量,心中自然痛苦异常。此事想必万岁爷心中已有定夺,奴婢鄙陋,不敢妄测圣意。”

  看着康熙爷如水的面色,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康熙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是啊,唐太宗也曾废太子李承乾,但他也说过,皇位不是靠权谋谋划来的,此风不可长。朕也是这样想。”

  [1]《论语•为政》“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孔子的意思是父母最担心子女的身体健康,所以孝道首先应做到照顾好自己,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

第105章:天怒(二)

第105章:天怒(二)

  “华丫头,你照顾了朕的一个儿子,朕想将另一个托付给你。太子被圈禁了,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不希望有人伤害他。朕周围的这些人中,心思、见识、品性你是最令朕放心的。前些日子你是怎么对胤衸的,朕都瞧在眼里。如今,朕将太子托付给你,你要好生照料他。你先下去吧。”他挥了挥手,我垂首退下。

  退出帐门,胤祥似乎想过来,却被李德全拦住。

  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派去伺候太子,而且是被圈禁的太子,我的心中实在猜不出康熙爷的意思,便想找胤祥商量。可回了营帐,却不见了小福子。我估摸着胤祥晚上会来找我,可左等右等,却不见动静;想亲自去找他,谁知才一掀门帘,就被门口的两名不相熟的太监拦下:“重华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咱家讲。万岁爷命奴才今夜来照顾姑娘,明日一早便要去侍候二阿哥了,姑娘早些安歇吧。”

  这,分明是软禁!不……是提防,可……提防我作什么呢?

  第二天,我被“护送”着到了太子的营帐,却见胤祥和大阿哥胤褆正在门口。李德全也在,见我来了,便对胤祥他们说道:“两位阿哥奉命看守,实在辛苦。万岁爷体恤二位阿哥,特派宫女苏重华前来侍候。万岁爷口谕,苏重华看守胤礽,其间不得擅出营帐,凡所供饮食、器具,苏重华须亲自查验,以身相试,若令罪人有可乘之机,杀无赦!二位阿哥,这儿就教给您二位,老奴先回去复命了。华丫头,仔细着。”对我说着,却瞟了瞟胤祥他们。

  我满腹狐疑地进了帐,却见地下狼藉一片,看来这位前太子爷刚发完火。帐子里满是酒气,只见一人仰在榻上,必是太子了。他的性子我是领教过的,这可是一件苦差事。我张了张口,却忽然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太子”已经不是了,“二阿哥”恐怕就得挨嘴巴。见他已经醉死过去,我索性也不打招呼,开始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一边收拾,一般整理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这件事真真匪夷所思。康熙何以废太子?我不过是照顾胤衸照顾的好些,康熙却用了“放心”这顶大帽子来压我,派我这个“亲信”来照顾他;既然放心,却又派人见我监视起来;方才那些话本该在昨夜龙帐里便说的,怎么今儿才派李德全来讲,而且不是秘授,反倒大肆宣扬……太多的疑问,让我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然,胤祥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点心,想必是早膳。康熙毕竟心疼太子,都监禁了还让其他的兄弟前来伺候。既然康熙吩咐,我自然得照办。于是捡起一块,试了试。这试膳本来有专门的太监,只有康熙和太子爷有这样的待遇,据说是怕“谋害”,可此时都废了,谁还来谋害?真是……

  忽然,我脑子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康熙废太子……

  我将胤祥拉倒角落里,盯着他,用气声问:“那夜的事儿,你同万岁爷讲了?”

  他点点头:“我同大哥禀报了皇阿玛。”

  我大惊,他怎么会做这样鲁莽的事。难怪……,原来……在提防胤祥和胤褆谋害胤礽……

  胤祥见我脸色不对,便安慰我:“大哥同皇阿玛讲的,皇阿玛问,我只是照实回了。只是我没想到皇阿玛会派你来。”

  果然。我苦笑着,拉住他的手:“别多想了,你说过有难同当。你都做了,我除了站在你这一边还能如何呢?你自己小心些。”想到昨夜康熙的话,我打了个冷战——希望是我多心。

  “我?我能怎样?你放心,皇阿玛不会怪罪我的。你看,这么多天了,不都好好的。”

  我仍然放心不下,叹了口气:“胤祥,你的皇阿玛自然不会怪你。可你要知道,他在是你皇阿玛之前,首先是一位帝王……”我不愿挑拨他们父子的感情,不过自古有名的君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有他们冷血的一面,特别是对他们的儿子……

  胤祥出去了,我的心无比沉重:果然啊,康熙几句话便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毕竟还是一位帝王……

第106章:圈禁(一)

第106章:圈禁(一)

  或许是为了防止什么意外,队伍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京城。因为不想引起康熙的误会和对胤祥的猜忌,我不再同他私下里单独说话,定要当着第三个人的面。

  一路上太子的心情自然是极端烦闷、绝望,他定万万没想到康熙会真的下狠心废了他。所以整日除了发脾气便是喝酒。我想着回了京,自然便可以脱离苦海,因此也不太和他计较。

  可是没想到,刚到京城,我便连同胤礽一起被送到了咸安宫圈了起来,负责看守的胤祥也换成了四阿哥。一时间,我茫然无措,怎么办?难道我真的就要在这个更小的圈子里同那个半疯的太子混日子?抑或是等着胤祥他们想办法来救我?

  不,束手待毙不是我的作风。再说,几番起落沉浮,让我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两句话。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安下心来干点什么,或许会有转机。

  看来太子的人缘确实太不好,也怪他平日跋扈惯了,动辄辱骂鞭笞奴才。如今骤然失势,多少人都落井下石,且这里又是关罪人的地方,哪里管你什么太子啊阿哥的,这些天他受了许多委屈,索性整日闷在屋里。

  我虽然厌恶他的为人,起初也不想理他,可后来一想,他倒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是一个被阿玛宠坏了,被权利迷了眼的大孩子罢了,又想到胤衸,心里竟同情起来。于是在他将自己关在房里的第五天,我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

  “滚!”一只不明物体飞了过来,我偏头闪开。这屋子里黑黢黢的,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发霉的、腐烂的味道,让人直反胃。“让你滚,听见没!你们这帮势利的奴才,等有朝一日……”

  我不理他,一面走过去将所有的窗子推开通风,一面故意大声说:“奴婢是万岁爷派来伺候二阿哥的,自然要做好本分。不过……”我转头望向他,阳光打在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满是胡茬,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太子爷。

  见他如此糟蹋自己的生命,又想到早夭的胤衸,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气:“二阿哥要糟践自己,奴婢是管不着的,只求二阿哥行行好,别耽误了奴婢干活。若是二阿哥瞧奴婢不顺眼,大可以去院子里晒太阳,奴婢打扫了以后就走!”

  太子见我顶嘴,积压已久的怒气迸发出来,竟然连鞋都没穿,从床上冲过来:“下贱的东西,连你都敢瞧不起爷……”说着一扬手,便要抽我的嘴巴。

  我却不躲,反倒扬起脸,狠狠地瞪着他,对这种纸老虎,他硬你要更硬!“不是奴婢瞧不起您,是您自个让人瞧不起!”

第107章:圈禁(二)

第107章:圈禁(二)

  大约他是困在房子里太长时间,身子虚了,抑或是真的被我的“气势”唬住了,扬着手,愣愣地站在我面前,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我见他没有行动,索性扯着他的袖子走到院中的水缸边:“二阿哥自己瞧!”我一指,“您这副样子,哪里还是个阿哥,哪里还能让人敬畏,传出去,仔细丢了你们爱新觉罗家的脸!”

  胤礽愣愣地望着水缸里的倒影,半天不语。忽然转身,冲回房间,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望着屋顶发呆。我跟进去,见他这副德行,心中暗叹: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但我再进去打扫时,他却没说话,任着我“惊天动地”地折腾着。好一阵子,我才将这个狗窝收拾出个样,心中愤愤,我连二哥和胤祥的屋子都没收拾过,却要替这个败家子收拾!

  最后我走到床边瞧着他说:“烦劳二阿哥挪挪,奴婢要撤床单!”这次他竟然乖乖挪了地方,我有些惊讶,心里却担心,这小子要么真傻了,要么就是伺机报复。

  洗衣局不是白干的,三下五除二,院子里已经扯旗了十来面旗。只是水太冷,把我的手冻得通红。我一边用嘴哈着手,忽然想起胤祥总是嫌我的手冰,用他大大的手包住,往里面呵热气。唉,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正出神,冷不防胤礽站在门口闷闷地喊:“丫头,爷要梳洗!”

  我瞧了他一眼,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板着脸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我心中暗笑,还真是个孩子,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好害臊的!

  赢了一局,心情大好,急忙烧水。可惜我从来没有生火的经验,好半天,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又咳嗽,又流泪才将火点着。忽然想起房间里还没生火,如今是深秋,眼瞅要入冬了,上午阳光足时还好,这会已近黄昏,非常寒冷。我搜了只破炉子出来,又弄了些木柴,搬到胤礽房里。这次倒是好多了,没一会便起了火。只是胤礽冷冷地瞅着我:“脏死了!”还嫌我脏!也不照照水缸瞧瞧自己!我哼了一声继续回去烧水了。

  好半天我弄好了水,端了进来。他见只有一盆,便说:“爷要沐浴!”我当时昏倒,都这时候了,还摆太子爷的谱儿!

  我将盆子往椅子上一放:“二阿哥,这里不是宫里头,哪有那么大的桶啊!就算有桶,也没有那么大的锅!等奴婢一壶一壶烧开了,只怕原来的热水也变冷了。您哪,暂时凑合着用,明儿我回了大阿哥和四阿哥都给您置办齐了,您在沐浴也不迟啊。”我本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他只是哼了一声:“告诉老四吧,跟胤褆讲了也没用!”

  他要擦洗,我总不能呆在屋里头瞧着。正要出去,却听他说:“回来!给爷宽衣!”唉,毕竟是当过太子的人,伺候着吧。我解开他的外衣,忽然想起给胤祥、胤衸换衣服的情景,不由又心酸起来。叹了口气,褪下他的褂子,向外走去。“回来,没脱完呢!”

  难不成内衣也要我脱?想的美!“二阿哥明鉴,奴婢本是伺候德妃娘娘的宫人,后来虽去伺候十八阿哥,但只是些琐碎的活计,着衫除衫这等事都是嬷嬷同公公们做的,奴婢不会伺候。还得劳烦二阿哥自己动手!”胤衸,苏姐姐撒个谎,你不会生气吧。

  他却面露窘色,半晌才微红着脸冷道:“爷……不会!”

  我顿时无语。想想也是,原来是太子爷,恐怕连方便都得人伺候。没办法走过去:“烦劳二阿哥瞧仔细了!”然后慢慢解开一个扣帕,“好了,您就照这个样子做就成了。”他愣了:“你……”我打断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里里外外都是奴婢一个人照应,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二阿哥身边不是,难不成奴婢不在,您连如厕都不会了?二阿哥才名远播,所见之人无不交口称赞,想必,这些小事也难不倒您。”说着回身要走。

  “回来!”天哪,有完没完了!我有点失去耐性了,猛地一回身,怒目而视:“请问二阿哥还有何贵干?”他咳嗽了一声:“嗯,爷不会洗……”

  我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这也不会!天哪,当个皇太子还真是幸福,难怪那么多人挣破了头!可话说回来,似乎他老爹都没他难伺候!

  我无奈地走过去,捞起盆子里的帕子,慢慢拧到八分干:“烦劳二阿哥低头。”他乖乖地配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缓缓地擦着他的脸,包括眼角、耳后……最后用干帕子又擦了一遍。将帕子投干净,递给他:“就照刚才的样子。爷先宽衣,然后自——己——擦!”

  谢天谢地,我终于平安地“逃脱”了。自己的身子也脏得难受,却没办法,只能草草抹了把脸,将厨房的火熄了,等胤礽擦洗完,帮他换了床单被褥,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孤男寡女,我可不敢脱衣服睡,索性囫囵着钻劲被子,刚有些迷糊,就听外头有人打门:“那个……谁啊!”

  让不让人活了!我“爬”出去,用接近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二阿哥有何吩咐?”

  “火……快没有了!”啊,对,连衣服都不会穿,哪里会生火。我垂头丧气地去添了些柴,正要走,他又叫住我。我努力压制着快要爆发的怒气,看着他。他无视我的愤怒:“你留下吧!”什么!他,他,他……

  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太暧昧,胤礽清了清嗓子:“爷不会生火,再说,你屋里头也没有炉子,万一冻病了,谁来伺候爷!”他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一圈,“爷对你这样的黄毛丫头没有兴趣!你别做梦了!爷睡床上,你睡地上!”

  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如果我手里有东西,现在铁定在他脑袋上。不过,这里确实比我的屋子暖和多了。哼!我才不睡地上呢!拖来了两章破桌子一拼,铺上被褥。胤礽冷哼了一声,翻身上床,头朝里,睡了。我确定他已经入睡,才又加了些柴火,自己也翻身上了桌子。

  摸着胸前凉凉的坠子,胤祥今夜你梦里可有我……

第108章:圈禁(三)

第108章:圈禁(三)

  第二天,我问了胤礽,列了个单子,请大阿哥和四阿哥帮着弄些日常的备品。果然和胤礽猜的一样,大阿哥一见,撇着嘴:“都这时候还摆什么谱!要得还真全合,干脆把毓庆宫搬过来算了!要这么多酒?喝醉了好闹事?……”

  我虽然也讨厌胤礽,可见大阿哥这样说话,心里到底不平起来:“大阿哥,虽然说‘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可二阿哥毕竟还是万岁爷的儿子,您的胞弟,念在兄弟的情分上也该多照顾着些。况且万岁爷对二阿哥您也不是不清楚,虽然下令圈禁,却亲自吩咐奴婢前来伺候,可见万岁爷还是心疼二阿哥的,若是日后得知大阿哥今日的言行,恐怕对您也没有什么好处。您若是觉着麻烦,大可以不办。奴婢自个会想办法,就是砍树、挖矿、埋锅、造铁也得造出这些个东西来,免得有负万岁爷所托!”如果没有德妃和四阿哥,胤祥恐怕也要经常受这样的气吧。

  “大胆奴才,你……”大阿哥被我说恼了,作势要冲上来,我吓的往门里一缩,四阿哥却将他拦住了:“大哥,这个奴才毕竟是皇阿玛亲自指派的,出了事咱们担当不起,何况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现下皇阿玛在气头上,可消了气以后咱们可就不得而知了。都是自家兄弟,怄什么气,算了!”说罢转头对我说道:“去告诉二哥,说胤禛自会帮他料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我道了谢,关上门,一回身,却见胤礽站在院子当中,往门口看,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被自己的亲兄弟如此刁难,心里必定不是滋味吧。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同胤祥月夜相遇,他言及兄弟寡情时眼中悲伤而无奈的神色。

  我刚要开口,他却一转身,进了屋,重重地关上房门。我叹了一口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地人伦啊……

  四阿哥办事果然利落,刚过午,东西便送来了。没想到,胤礽瞧见了,哼都没哼一声。

  下午,胤礽忽然出来。我正在整理院子,也没留意他,却没承想,他径直走到门口,大力地捶着门:“开门!开门!叫大阿哥来!”

  守门的士卒想是受了四阿哥训斥,一改往日蛮横地态度,恭恭敬敬地答道:“大阿哥不在,四阿哥正巧在呢,奴才马上去回!”

  不一会,只见四阿哥一路小跑地过来,站定的时候,还有些气喘:“二……二哥,……什么事?”

  “老四,告诉胤褆,说我要吃他们家的包子!”我一愣,什么意思?莫非大阿哥家的包子好吃?

  四阿哥面露难色,犹豫良久,一跺脚:“得,胤禛替二哥跑一趟,不过,若是大哥……”

  “老四,他们家的包子我可是认得的,告诉他不要拿什么阿猫阿狗的来糊弄!”

  四阿哥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却被胤礽叫住:“四弟,你今儿的事儿,胤礽记得了!”说罢,门也不关,转身回去了。

  此刻只有四阿哥一个人,我趁机壮着胆子问道:“四爷,德妃娘娘、十三爷、十四爷……可都好?”他瞧着我,半晌才点点头:“十三弟托我告诉你,自个小心些,他会想办法。不过如今看来,他这个心倒是白担了。”看来我们的事情,胤祥并没有瞒着他,不过我被他的最后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109章:圈禁(四)

第109章:圈禁(四)

  第三天晚上,却是大阿哥和四阿哥亲自来的。一进来,大阿哥春风满面地对胤礽说道:“二弟,今儿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儿,你可曾听说?哦,对了,你在这儿是不可能知道的。来,大哥告诉你。今儿上朝,皇阿玛他老人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宣了废太子的旨。如今二弟可是无官一身轻,逍遥自在啊,不似咱们这帮兄弟,还得为皇阿玛、为社稷卖命,听说老八忙得都三天没合眼了。瞧着二弟这闲云野鹤的日子,啧啧,羡煞大哥了!来,这是今天的包子,还有这几坛子酒,算是大哥送给二弟的贺礼!”旁边的四阿哥紧着拉他,却被他甩开。

  这一番冷嘲热讽,听得我都有些义愤填膺了,偷眼去瞧胤礽,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大阿哥:“胤礽谢过大哥了。大哥今日之赐,胤礽铭记于心,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大阿哥没有达到打击胤礽的目的,反而被他的话唬了一跳,很是没面子,哼了一声,悻悻地走了。一边的四阿哥才开口道:“大哥方才酒吃多了,二哥别放在心上。”

  胤礽点点头,回房了。我接了东西正要走,却被四阿哥叫住。他指着地上的两个小坛子对我说:“那蓝的是十三弟给你的,红的是送与二哥的。”说罢关门出去。

  红的?蓝的?都是一样的坛子啊?这四阿哥说话果然难懂。待我上前细看,才发现酒坛子封口处用红、蓝两根线绑着;再细看,我眼睛一酸:那蓝的正是去年正月里我亲手为胤祥绑上的头绳。

  收好蓝的,拿起绑着红绳的坛子送进去,却见胤礽正慢慢地吃着包子,表情却有些惨然,见我进来,马上收了神色,又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想必他心中一定异常难过,原本还有些指望,如今却都成了空。

  我放下酒坛子,软声道:“这是四阿哥送来的酒,天气冷了,寒酒伤胃,等奴婢拿去暖暖再端上来。”“放着吧。”他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下吧。”

  我急忙说:“主子面前,哪有奴婢的座。奴婢不敢!”“你还不敢?”他哼了一声,“让你坐你就坐,废什么话!”蹬鼻子上脸!刚同情你一下,马上就原形毕露!我心里啐了一口,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只见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烛火:“从小我便是太子,从记事起就是了……皇阿玛很疼我,其他的娘娘也很疼我,可是兄弟们都很怕我,也怨我……”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不由一愣。

  只听他接着说道:“皇阿玛偏心,我是从来不知道的,只当他对所有兄弟都一样。直到后来,胤褆有一次喝醉了同我打架,从他的醉话里才发现原来我是如此招人忌恨。开始我想同他们亲近一些,可已经晚了。看着他们都成群结队地有说有笑,一见我便都安静下来,悄悄散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只有三弟和四弟对我还好些,却总是恭恭敬敬地,亲近不得。后来我恼了,既然他们不愿同我亲近,我便不稀罕,反正想同我亲近的人多得是!我也知道那些人中有的仗着我的名头在外头做了些坏事,可我又不想失去他们,所以便由着他们了,反正我是太子,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再后来,皇阿玛也变了,他不似以前那般疼我了。从前他总是笑着夸我,说我聪明,说我善良,说我稳重,说我……现在他只会对我摇头、叹气。我身边的人他都看不过眼,就连舅舅他都莫名其妙地关起来。那是我舅舅啊,他皇后的哥哥,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我最亲近的人!皇阿玛怎么能……”说话间,他的眼中竟然闪烁起来,听得我也跟着心酸。

  “十八弟病了,他说我不难过。我不是不难过,可……打小儿师傅、皇阿玛便告诫我,我是太子,喜怒不能形于色,这么多年,我惯了啊!他就对我发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我,说我不懂‘孝悌’。‘孝悌’?我所有的兄弟都合起伙来算计我,他们的孝悌哪里去了?我恼了,说了两句赌气的话,他就用茶碗扔我……他忘了,我已经三十五了,不是孩子了!他说我窥帐是预谋弑父。他怎么可以那样想!他是我皇阿玛啊,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我确实是怨他,恼他,可他还是最疼我的皇阿玛!我只是想知道他老人家身子好不好,又怕进去惹他生气。他们说我盼着皇阿玛早点晏驾好继承大统。或许我心里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的,可从来不敢动这样的念头……可……他老人家怎么就信了呢?……”

第110章:圈禁(五)

第110章:圈禁(五)

  不知怎的,听着听着,心中竟然悲凉起来。

  我不过是一名小宫女,他没有必要同我演戏,这恐怕都是他堆在心里的真心话。又想到那年秋狝,胤祥畅谈自己的抱负,原来他们都不过是那个黄圈子的牺牲品。这些阿哥们看似光鲜,实际上心中都有说不出的苦,道不出的委屈,却只能烂在肚子里,在他们的老爹面前硬撑着笑脸……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天威,轻则呵斥,重责圈禁。兄弟、父子之间都是互相提防,互相猜忌,有的落井下石,有的笑里藏刀……那个位子啊,真的那么好吗?他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不由同情起他们来了。他们看似高高在上,却异常孤独;他们衣食无忧,却缺乏生命中的惊喜;他们看不见这个世界上有比权利更大的幸福;他们不是那个黄圈子的主人,只是他的奴隶,甚至是祭品。在那个鬼地方,不仅仅是女人,即便是男人也要被慢慢吞噬……就好像我眼前的胤礽,已经耗费了三十几个年头,换来的终不过是黄粱一梦。

  此刻我不由庆幸起来,我的胤祥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带我远走高飞,去过我们梦想中的生活。

  胤礽忽然触及我带着同情的目光,神色竟然有些仓皇,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冷冷道:“好了,你下去吧,爷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回去睡吧。那个破炉子你拿走吧。”听着他冷硬的语气,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讨厌他。

  房门关上了,只留他一人在房里。透过窗影,似乎是一杯一杯地借酒浇愁。

  我却有些不放心,偷偷在门口守着。渐渐地,人影狂乱起来,疯了一般地舞动着。里头时不时传出有些癫狂的吼声,还有各种东西落地的声音。我知道,他在发泄;此刻他应该是无比脆弱的,但我不能进去,男人的那一面是不能随便示人的……

  许久,里头的声音消失了,又等了等,我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虚掩的门缝里向里望去:只见桌上杯盘狼藉,地上倒着大阿哥送来的十来只酒坛子还有好些个碎片,胤礽已然醉到在床上了。

  悄悄进去,满屋子的酒气。我过去帮他把身子摆正,脱去鞋袜,盖上被子,忽然发现他右手掌心有血痕,想来是发泄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找来些干净的布,也没有金疮药,只好从炉膛里挖了些草木灰又刮了些锅底灰[1],给他敷上,包好。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了才出去慢慢将门关上。

  出了门,打了个冷战——已经九月底,天气一天凉似一天了……

  回到房里,小心翼翼地解开头绳,打开胤祥给我的坛子,是空的。伸手一摸,却是一根簪子和一纸花笺。簪子是木头的,同今年春天送我的相仿,必是他亲手刻的,手工却精进了许多,上头的那朵菊花已经像模像样了。我心头一暖,又迫不及待地去看那只花笺,只见上头也绘着一朵怒放的绿云,旁边提了两句诗:“霜秋冷月夜,西风动香丝。”香丝?相思……

  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2]………

  那一夜,我枕边放着菊花簪和菊花笺,淡淡的都是胤祥身上好闻的松香味……

  [1]锅底灰,中药称为百草霜,性辛、温,止血,止泻。用于吐血,咯血,便血,功能性子宫出血,腹泻,食积泻痢。外用治外伤出血,衄血。

  [2]徐再思《折桂令》: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第111章:圈禁(六)

第111章:圈禁(六)

  胤礽……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迷迷糊糊地,便听外头乒乒乓乓地乱响。匆匆罩上外衣,蹬上鞋跑出去一看,只见胤礽正披头散发地在院子撒疯,手上的伤口似乎挣裂了,血色浸透了白布,身上也染上了很多。眼见着他正要搬起石头去砸水缸,我连忙过去拦他,却被他撞了一个趔趄。我叫他,喊他,他却像听不着一般,嘴里叨叨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这可怎么好!我不敢怠慢,急忙让守门的侍卫叫了大阿哥同四阿哥来。他们见此情景,也都大惊失色。四阿哥搓着手急道:“这可怎生得了?快去禀明皇阿玛吧!怎么也得想着给二哥请个御医来!”

  大阿哥虽然惊讶,却有些半信半疑:“老四,你别被他骗了,昨儿还好好地,怎么今儿一早上就闹腾起来了,别是装神弄鬼吧!仔细上了他的当。”说完也不等四阿哥答话,便走过去,一把搭在胤礽的肩膀上:“老二,大哥来看你了!”

  胤礽回头一见是他,竟然大叫一声,嗖地蹲下身子,抱住头,发起抖来,嘴里还一边大喊:“鬼啊!……不是我……不是我……你们别来!我不去!我不去……”

  大阿哥蹲下身子:“二弟,眼花了不是,大天白日的,哪里有鬼呢!我是大哥,是胤褆啊!”

  胤礽蹲着向后捎,嘴里仍胡乱嚷嚷着:“我不去!你走开!皇阿玛……救我啊!皇阿玛!”

  大阿哥仍要说什么,旁边的四阿哥开了口:“大哥,二哥看来是真的……病了,可耽误不得,快点回禀皇阿玛,请他老人家给个示下。”

  我趁机走过去,想扶起胤礽,他却像一只受惊的孩子,一头钻进我怀里,身子筛糠一般,嘴里还喃喃:“皇阿玛救我!我不去,他们要我去的!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大阿哥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我们:“想是昨儿听说皇阿玛下了废太子的诏书,心里头不平,一时痰迷了心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皇阿玛最近为了十八弟和他的事儿龙体欠安,精神大不如前了。我看这事儿也用不着回禀了,先找个御医来瞧瞧,养养也就好了。要是再不见好,咱们再想法子!”说罢便要离去。

  听了这般寡情的话,我心中愤愤,明明都是兄弟啊,怎么竟连陌路人都不如了!一边安抚着受惊的胤礽,一边正要开口,四阿哥却又开口了,脸上竟有些怒色:“大哥!大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可都是同胞手足啊!二哥都这样了,我们这些作兄弟的不能在皇阿玛面前帮他一把,已是愧疚,如今他病了,若是有个万一,咱们这些个作儿子的,作兄弟的,如何对得起皇阿玛和他!大哥,你若是不去禀报,胤禛定是要去的!”

  自从我认识四阿哥,他向来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今天为了胤礽竟动了肝火,这份手足之情和大义凛然,让我不由佩服起来,看来胤祥对他的支持也是有缘由的。

  大阿哥见四阿哥如此,只得同意,一脸不甘地出去了。四阿哥回身看着我:“你要好生侍候二哥,千万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有什么用度直接同我说。”见我点头,他方转身离去。

  我一边扶起神志不清的胤礽,一边瞧着四阿哥的背影,心想这铁面阿哥也真不是浪得虚名!

第112章:圈禁(七)

第112章:圈禁(七)

  很快,御医便来了,有些诚惶诚恐。诊了脉,说是臆症,需要静养,不可受刺激,开了两剂方子。又过了些侍候,忽然进来许多太监,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原来是康熙心疼胤礽,命人将他在毓庆宫里惯常用的东西都搬来了,又怕我自个应付不了,派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我瞧着这样大的场面,心中有些不屑,既然如此心疼,当初便不该那般狠心!

  众人闹闹哄哄好一阵子才散了。我煎了药,喂胤礽喝了,照顾他睡下,便开始整理。不看不知道,这太子还真是……奢侈!好些个东西我在康熙那里都没瞧见过,也看得出康熙确实疼他,竟由着他这般胡闹。唉慈父多败儿啊!胤礽有今天,康熙也难辞其咎。

  接下来的几天,胤礽仍是浑浑噩噩,虽然不似原来动不动就砸东西,却像个木头人偶一般,傻愣愣地。常常一个人喝酒,也不吃菜,只一杯接一杯,喝好几坛子也不倒;又有时一个人蹲在屋子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摇来摇去,我过去瞧他,他便拉住我说有人要害他,要我去回禀他皇阿玛……凡此种种,举不胜举。

  起初我也怀疑他装疯,可后来,我想他真是受了刺激,有些精神失常了,同情心又多了几分,照顾他也格外认真起来。他呢也想个孩子似的,乖乖地听我的话。

  一天晚上,我给胤礽擦完脸,哄他上了床,他却不敢闭眼。我想起胤衸怕雷,每逢雨夜定要握着我的手,听着我唱歌才敢入睡,便右手握了他的手,左手在身上轻轻地拍着,仿佛当年哄胤衸一般,哼着摇篮曲哄他着……

  良久,见他睡熟了,缓缓抽出手,有些意外地紧。

  将他交给那两个侍候的太监,回到房中,忽然发现许久没有沐浴,身上难受得紧,反正胤礽睡了,只剩两个太监,我索性拖了胤礽的大桶来,准备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可是毕竟有男人,我不敢太张狂,只是穿着小衣泡在热气腾腾的澡盆里,满足的长叹——自从进了宫就没有泡澡的机会了,何况这可是太子爷用的大桶啊,确果然非同凡响。忽然想起那句“温泉水滑洗凝脂”,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泡温泉啊……如果以后和胤祥离开了,我一定要找一处有温泉的住处,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赏月、品茗……忽然发觉自己的念头有些色情,不由捂住了脸,吃吃地笑起来……

  忽然,外头啪的一声,我一惊,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肚兜:“谁?”喊出来觉得自己笨死了,这里除了我便是胤礽和那两个太监,还能有谁!不过他应该是睡着的……我还是放心不下,起身出来,裹上外衣,走到窗边掀起一道缝向外头望去,只见月色如霜,没有半个人影。我不由暗笑自己胡思乱想,继续回去享受美好的人生了。

  时间流逝,在这里却浑然不觉。若不是因为惦着胤祥他们,我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悠闲与惬意。

  已入了冬,十月的天气寒意已浓,有一天甚至已经飘起了碎雪。所以大部分时间,只得在屋里打发。胤礽仍是痴傻,却像个孩子般容易哄。我只需陪着他坐着,也不必说话,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心血来潮,我也会给他用纸和帕子折出各种花样,或者剪出各式的窗花,贴在窗上,他便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竟仿佛是……胤衸……却又不太一样。

第113章:圈禁(八)

第113章:圈禁(八)

  一天,我正在帮他剪指甲,他似乎怕疼,总是想把手缩回去,我便笑着安慰他,在他手上“呼呼”。这时,外头的太监来通传说四阿哥来了。我急忙迎出去,只见四阿哥一人。

  “我来瞧瞧二哥,他可好些了?”我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心里头觉得,胤礽这样活着未必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进了屋,脱下外头的大氅,走到胤礽身边,悲悯地看着他:“唉,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作孽啊!”

  我见胤礽手里扔握着剪刀,便拿过来,接着帮他剪指甲。

  “二哥,今儿……唉……皇阿玛已经查实,大哥……对你下了巫蛊之术,一干人等也都办了。你怎么……唉!”听到这里,胤礽的手忽然一颤,我一剪子剪歪了,竟流出血来。我一急,想都没想,便含在了嘴里。

  四阿哥接着说道:“谁能想到大哥会做出这等事来!二哥,皇阿玛已经将那行咒魇之术的妖人法办了,可二哥怎么还这般模样?若是让他老人家瞧见,定又要伤心了……”说到激动处,竟然垂下两行清泪,弄得我也酸酸的。

  四阿哥又坐了一会,方起身离去。我将胤礽的手指包好,却见他直直地盯着门口发呆。

  晚上一个人呆在屋里寻思白天的事情,心里觉得好笑。这咒魇之术果真如此灵验,大阿哥何不直接用在他老爹身上,将位子直接传给他便成了,何苦在胤礽身上做文章?不过,胤礽的病也蹊跷,恰恰吃了他家的包子,喝了他送来的酒……

  灵光一闪,我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翻身下床,来到前院,四下无人,只有天上一轮圆月,散着惨淡的光。蹑手蹑脚走到了墙边堆放杂物的地方,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终于找了——那日四阿哥送来的那只小酒坛。当时我便觉得这坛子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原因,现在想来……或许,不,但愿是我多心吧……

  我拿起坛子,放在鼻子下一闻,顿时愣住了……

  过了几日,胤礽果真渐渐好起来,我却更加心事重重,照顾胤礽时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些阿哥们,真是太可怕了!

  四阿哥今日常来,见胤礽有所好转,欣喜异常。可此时我的心境却大大不同了……这个未来的雍正皇帝,不知道还要掀起多高的惊涛骇浪来。他们爱新觉罗家窝里斗我不想管,只要别伤到我的胤祥便可……

  又过了几日,胤礽一天好似一天,只是偶尔才发作一次,却是很凶。终于,宫里来人,说康熙思子心切,要召胤礽进宫见驾。我望着胤礽挺直的脊背,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待胤礽从宫里回来,竟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双目炯炯,神采飞扬,想来已经父子和乐,和好如初了。忽然想起郑庄公同他娘亲做的那场“大隧之中,其乐融融”[1]的秀,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

  [1]《左传。隐公元年》:郑庄公的母亲同他的弟弟母子合谋意图谋反,被郑庄公送到城颖,发了“不及黄泉,无相见”的重誓。后来反悔,于是挖地及泉,母子在洞中相见,和好如初。

第114章:圈禁(九)

第114章:圈禁(九)

  此后,四阿哥来得更勤了,不但带着东西,还带来了朝廷里的消息:十一月初一,大阿哥胤褆因对胤礽行咒魇之术,被削爵、锁拿,圈禁于府内;十一月十四日,几位大臣联名推举八阿哥胤禩为太子,康熙不置可否。我心里担心胤祥,听见没他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那一日,四阿哥同胤礽秘谈了许久才走。晚上,胤礽不眠,心浮气躁地在房中徘徊了一夜。我知道他是担心康熙的决定,万一立胤禩为太子,恐怕他的性命不保。

  十一月十五日上午,四阿哥急急地来了,一见胤礽便跪倒:“臣弟胤禛叩见太子!”

  胤礽僵在那里,半晌无语,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说不清是兴奋,是得意,还是……悲伤。“四弟快起来,若不是四弟,本太子恐怕早被胤褆给害死了!四弟的恩情,二哥会记得的!”

  四阿哥走后,胤礽甚是高兴,吩咐那两个小太监去买酒菜。现在他又是太子了,自然没人敢怠慢他,乖乖地放人出去。于是这院子里,又只剩下了我和他。

  “重华,你侍候本太子有功,皇阿玛自会赏你!你想要什么?我去同皇阿玛提!”他坐在桌边,而现在那里没有了我的位置。“奴婢不敢,奴婢受万岁爷的差遣前来侍候太子,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不敢受赏。”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唉!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那样拘束,还同以前一样便可。”我心里冷哼了一声,同以前一样?这也确实和“以前”一样,中间的故事,不过是你们编排出来哄我的,我还傻乎乎地陪着你们一起演。如今再要那样,可不能够了。“奴婢惶恐。前些时候事出非常,奴婢冲撞了太子爷,望太子爷见谅!”此刻他不是那个值得我同情的胤衸和胤祥的同胞哥哥,而是那个在胤衸病危时赏了我一巴掌的太子。

  他看了我一会,觉得没趣,悻悻地挥了挥手:“算了,你下去吧,今天不用你伺候了!”我垂首退出门,顿觉外头的寒气分外的清爽起来,将胸中淤积的污浊之气都逼了出来……回房摸出那支菊花簪,心中暗暗祝告:胤祥,不要变成这样,永远不要!

  第二天圣旨来了——开释太子。我拿着包袱离开了这座郊外的院落,远远回首,却发现并不似原来那般狰狞,也许那里更干净些吧!

  回到宫里,我发现自己仍在胤衸处当值。屋子里空荡荡的,异常的安静,那张高高的书桌上纤尘不染,却再也没有墨香……我颓然坐在桌前,就如同当日坐在这里等着胤衸放学。可他,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像小鸟一般扑到我怀里撒娇……我从来没有赶到如此彷徨和脆弱,胤祥,你在哪里,我多希望此刻能伏在你的胸膛上痛哭一场!

  可是,我没有见到胤祥……

第115章:噩耗(一)

第115章:噩耗(一)

  又是半年,每次离开之后回到这里,总会觉得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宫里的女人们仍旧争奇斗艳,宫里的男人们仍旧一团和气,可此时在我冷眼看来,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融洽下,涌动的早已不是暗涛。

  紫禁城似乎将我忘记了。回来半月有余,竟没有人来调派我的差事,所以我还是无所事事地闲在乾西五所里,做一个没有主子的御用闲人。

  一天又一天地等着胤祥来,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我的心一天沉似一天,胸口像堵了一团乌云,吞不下,吐不出。实在按捺不住,便去永安宫附近等胤祯。可胤祯竟也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只等来了四阿哥。心乱如麻,情急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问,得到结果的却是:胤祥因为太子的事被圈禁了!

  五雷轰顶!我不知道自己怎样捂着胸口往乾西五所走去,走到一半便人事不知,昏厥过去。再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旁边的宫女见我醒了,便出去通报,过了一会,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太子。

  “怎么弄的?咸安宫的时候瞧你壮壮的,嗓门比老虎还大,怎么回了宫,反倒成了个病秧子了?刚巧路过,瞧见了,便捡了你回来。”他在床边坐下。我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却被他按住了:“免了吧。回宫好一阵子了,事情多得打理不过来,倒将你的事忘了。你应该是胤衸那里的,如今他去了,你在那里当差?”

  我照实回了。他沉吟了片刻:“当日在咸阳宫,本太子答应过你,回宫以后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想好了?”

  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奴婢有一事想求太子爷。”他笑着点点头:“说吧。”

  我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将话儿说得滴水不露,犹豫了半天,终于开了口:“奴婢的姐姐是十三阿哥的庶福晋,前几日托人捎口信进宫来,说十三阿哥如今被囚禁在府里,家人也跟着一同受累,想着让奴婢在宫里想办法回旋一下,可奴婢只是个伺候的人下人,实在……”

  我小心翼翼地瞧太子,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一摆手,打断了我:“我问的是你自个的事儿,胤祥的事你莫管了!要不是胤褆和他……”他忽然起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下来,转过头对我说:“等你想好了再来吧。本太子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起来,“当日的事情,一辈子都不能忘!”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

  我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摊在了床上——太子是忌恨胤祥告他的秘啊!我倒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我又去求四阿哥,他也摇着头说无能为力。我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昼夜徘徊,焦躁不安,却又不敢被别人发现。我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要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成两半……

第116章:噩耗(二)

第116章:噩耗(二)

  又至岁末,宫里照例热闹起来。人人都喜气洋洋。这是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了,才三年吗?我怎么觉得似乎有一生那样长?

  三十儿晚上,我一个人独坐在胤衸的房里。怎么这般冷清啊?他走了才几个月而已!除了我,其余的奴才早已差遣到了其他的宫里头,平日再也没有人来这里了,想想,如果再有小皇子降生,恐怕这个房间就不再是我容身之处了……

  外头燃起了焰火,点亮了夜空。胤祥,这样的夜,你的心中定然很苦吧,我不在你身边,那些苦,你又向谁去诉呢?

  我正在暗自垂泪,不料,门却开了,透过朦胧的泪光,依稀看到进来的人正是我日夜思念的人!

  这是真的吗?可是一梦黄梁?我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果真是他!只见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宫服,仍旧那般洒脱清朗,人却消瘦了许多,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黯然……我扑上去,双手环在他的腰上,紧紧地,生怕他飞走了;他亦拥住我,暖暖的怀抱如昨,淡淡的松香依旧……

  原来,前一阵子被圈禁的还有好几位阿哥,可都早就放出来了,只有他,一直拖到十二月底,康熙为了合家团聚才将他放出来。今儿进宫伴驾,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借醉溜出来看我了。

  灯下诉相思,却不尽,滴滴点点,点点滴滴。

  胤祥望着我:“你受苦了。不过听四哥说,太子爷倒也没有难为你。”我点点头。又想到咸阳宫,心中一阵不快,不想深谈,便道:“你的手艺可是精进了,做出来的簪子越来越精致。赶明,若是吃不上饭了,还能用这个手艺糊口。”

  他笑道:“怎么,怕我养不起你?”我心中暗笑,他可是不晓得我的本事,若真有那一天,恐怕还得我养他呢!

  “怎么不戴着?”他问。我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了那两枝簪子:“这宫里头只有主子们戴簪子的份,我们这些奴才哪有那个福气呢!再说我怕弄丢了,弄坏了,舍不得。”

  他接过去,在手中把玩:“今儿这样的日子,就戴一遭吧。”

  我笑道:“好是好,可是这发式有些不合时宜,只怕戴上去了不好看,等我换个式样。”说罢坐到镜子前,却发现他正在看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先出去,人家要梳头。”

  他反倒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篦子:“去年上元你给我洗头,今年我给你梳头吧。”说罢也不容我拒绝,缓缓解开我的头发。他真是笨拙,虽然很小心,却还是将我弄痛了,却怎么也解不开。

  我又想到当日洗头的情形,打趣他:“你这次可仔细了,我这是头发,不是你的头绳,别一会没了耐性,硬生生拉断了。”他莞尔一笑,也不说话。好容易将长发展开,他缓缓地梳着。篦子从我的头顶滑到发梢,搔的我的心痒痒的。

  他开始笨拙的盘我的长发,却怎么也弄不好,总是松松的,最后我终于不耐烦了,夺下他手里的篦子:“我来吧,若是再让你这样弄下去,只怕要等到明年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笨,是不是?”

  我一边弄头发一边摇了摇头:“你笨啊,可你若是不笨我才生气呢!”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嫣然巧笑:“傻瓜,你若是灵巧,岂不是天天在家里给其他女人梳头!你笨呢,才合了我的心思。”

  他大笑起来:“猴儿,你脑子里怎么总有那么多的歪念头?让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我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初……

  他将那支菊花簪轻轻插入我的发髻:“重华,等以后闲下来,我每个月给你做一支,雕成当月的月花,你每个月换着戴可好?”我笑了:“唉,以前李嬷嬷说我将胤衸带成了个格格,如今又将你带成个木匠,若是传出去,你皇阿玛可不敢让我在这宫里头呆着了。”

  忽然想说什么,又害羞起来,咬了要嘴唇,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伸出双手,在胸口比了一颗心,脸颊上有些微微地烫。

  他会意,拥住我:“重华,本来打算秋狝回来就请皇阿玛赐婚,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又……只怕你要等了……对不……”我掩住他的口:“我会等,我等得起!”

第117章:噩耗(三)

第117章:噩耗(三)

  此刻胤衸的房间是决没有人来的,胤祥便留下来陪我守岁。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锣鼓喧天,爆竹声声,我同他静静坐在桌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太子的话,心中是一阵不安,终究忍不住开了口:“胤祥,你被圈禁……可是因为……窥帐的事?”

  他一愣,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最坏的猜想竟然成了真,这可怎么办!瞧太子的架势,以后胤祥恐怕要无比艰难了!看着他颓唐的样子,我心中不忍,轻轻起身,走过去揽过他的头,靠在胸口。

  “重华,皇阿玛为何这样待我?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只是说了实话。”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皇阿玛精悉史书,对历朝历代的事儿了如指掌。他最厌恶的便是权谋、夺嫡。当日他派我去照顾太子之前,便曾谈及当年唐太宗废太子一事。你确实只说了实话,你确实对太子之位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可是你能保证你没有半点私念?”心中忽然一动,“胤祥,那件事……你可曾同你四哥商量过?”

  胤祥在我怀中点了点头:“我先前听你谈起的时候便写了信送回京里。四哥要我守口如瓶,不能同任何人讲。不过,邬先生也送来一封信,要我见机行事,若有其他阿哥提起,我只需说实话便可。后来皇阿玛怀疑四哥,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四哥确实是护着我的,他并没有要我说,但皇阿玛不信,还是责罚了他。是我害了四哥啊,我对不起他。”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胤祥啊,你这样的单纯和善良,叫我如何放心呢!你真的以为胤禛护着你?或许他真的念及手足之情吧。可若没有他的默许,邬思道怎敢行此一石三鸟,借刀杀人的伎俩?可此刻,我怎能同他讲?刚被宠爱他的阿玛抛弃,若再遭至亲兄长的背叛,叫他如何承受得起!

  “重华,我该怎么办?我确实希望四哥能当储君,你也说过他会是一位好皇帝。我想帮他啊,可我现在却什么都不能做,反倒拖累他……”傻瓜,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吗?你四哥一定能当皇帝,你先要想想你自己啊。

  “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看不懂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皇阿玛最恨的便是众皇子和大臣结党勾连,图谋储君之位。你皇阿玛已经不信任你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他没有像待你大哥那样待你,已是念及父子之情。胤祥,放开吧,我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躲开这里的纷争,躲开这里的陷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做一对闲云野鹤可好?你是树,我是藤,咱们生死相缠……”

  “重华,会的,会有那一天。我说过,等四哥登基以后,我便同你离开。可是现在……皇阿玛只是一时生气,他是最疼我的。连二哥那么大的错他都容忍了,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第118章:噩耗(四)

第118章:噩耗(四)

  我心乱如麻,胤祥怎么就是参不透呢!

  “胤祥,你知道你皇阿玛当日为何派我去伺候太子?”事到如今,我必须下一剂猛药了:“前一夜,你皇阿玛传我,你可知他同我说了什么?他说‘唐太宗也曾废太子李承乾,但他也说过,皇位不是靠权谋谋划来的,此风不可长’,还说有人想谋害太子。你以为他是在同我交心?他是在试探我,对你们举发的事情是否知情,也想通过我告诉你,对于你们的‘阴谋’他早已洞悉,提醒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想必咱们俩的事情他早就心中有数,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派我去照料太子,你必然有所忌惮,不敢妄动;至于你大哥,你自然会为了我的安全盯着他……”

  “住口!你胡说!皇阿玛不会如此待我!他……”胤祥目光中有些狂乱,我虽不忍心,但此时若是不点醒他,恐怕以后会酿成更大的祸事!

  我一咬牙:“你这般聪明的人,如何不晓得你皇阿玛的心思?你只是不愿意,也不敢相信罢了。对于你,他始终是那个最宠爱你的慈父,你不愿意相信他如此防范你,算计你。可是胤祥,我也同你说过,他在是你皇阿玛之前,首先是一位帝王。作为君主,他必须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他是疼你,爱你,可是比不上江山,比不上权利……”

  “不!”他绝望的泪流下来,滴在我心里,敲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痕迹……是我太残忍还是这个世界太残忍?我拥着他,静静地陪他流泪。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有些迷乱,喃喃道。

  我吻上了他的额头,眉梢……胤祥,你不适合这样的帝王家啊!

  宫里的热闹一只延续到正月底,才恢复了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胤衸的死、太子的废立、大阿哥的圈禁、诸位皇子的受罚……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颗颗投进死水的小石子,惊起了一丝丝的波澜,却转瞬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胤祥最近不常到宫里走动,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远远地望见他陪康熙散步,却忍不住心痛——他原本那样地爱笑,爱闹,时而孩子般地肆无忌惮,时而狐狸般地精灵诡诈,总是能逗得大伙开心;可如今,仍是笑意盈盈,却多了几分萧索,原本的洒脱中,多了几分拘谨,原本总是紧跟在他皇阿玛身边,如今却悄然退到了其他皇子的后面……

  我仍旧在胤衸那里混日子,意外地太平。不过这样的时光不知道何时便会戛然而止。

第119章:噩耗(五)

第119章:噩耗(五)

  一天,我正在打扫,忽然一位陌生的老太监进来,上下打量了我两眼:“你就是苏重华?”我急忙行礼回话。他点了点头:“跟咱家走一趟吧。”我隐约不安起来,似乎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我随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座宫门前,偷眼一瞧:毓庆宫。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病着,没精神,且被人扶来扶去的,根本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清楚。这次来才发现,毓庆宫果然气派非凡,难怪当日康熙斥责太子奢糜。奇花异草,古玩珍奇不必说,仅这一路上的莺莺燕燕也够让人眼花缭乱的,不过我一直垂首,看不见脸,只瞧见各式各样的裙摆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啧啧……没有重样的。

  那名老太监将我引进一间屋,大约是书房,便悄然退下了。我低着头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问话,心中纳闷,不由得抬起头:只见太子正坐在书桌旁翻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进来。我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请安,但见他将手一伸,似乎要什么东西,眼睛却仍落在书上,未曾抬起。四下里瞧了瞧,发现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一壶茶,壶嘴还冒着热气,我便走过去,用手试了试,温度刚好,倒出一杯,递到他手上。他仍没抬头,拿到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了,却又一伸手。我又看了看,桌上盘子里放着一块黄帕子,便拿起来递给他。他接过去在嘴上按了按,一抬手,递还给我,仍旧继续看书。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暖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劈啪的响声。空气中散漫着龙涎香的气息,有些重,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良久,太子翻了一页书,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微微蹙眉,递给我。我接过,走回小几旁,重新到了一杯热的,又往茶壶里续了些水,正端着茶碗走回来,太子突然开了口:“你想好了吗?”

  将茶碗交到他手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回禀太子爷,奴婢想好了。”我虽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瓜葛,也不想讨这个人情,现在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他点了点头,却仍旧看书,没有继续问,我也不好说出来,只能在一旁候着。又过了些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可愿意到毓庆宫来当差?”其实我早隐约有些担心,此时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觉十分讶异,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我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奴婢想求太子爷将奴婢调到御花园。”

  这一次他倒是撂下书,抬起头,望着我,目光中有一丝惊讶。想来他从小到大,除了他皇阿玛,恐怕没几个人敢拂他的意吧。

  “奴婢原来伺候德妃娘娘,因为犯了错,被发配到洗衣局,后蒙宜妃娘娘垂怜,派去照顾十八阿哥。如今十八阿哥去了,奴婢心中……。况且奴婢性子愚鲁,常常犯错惹主子生气,所以只想寻一个清净的、少是非的去处。”这个黄圈子里最可怕的便是人了,伺候了德妃,伺候了康熙,伺候了太子,我已经怕了,累了,厌了;只有胤衸,只是……我的心,恐怕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

  太子看了我许久:“好吧,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那就随你吧。记得前年巡幸,好像你救了只小白狼……御花园倒也适合。你下去吧。”他对我摆了摆手,仍旧低下头看书。

  事情顺利得超出了我的想像,或许是我太多心了吧。

  回到乾西五所,心情大好。恰巧胤祥入宫,顺便偷偷来看我,我便将今天的事同他讲了。他却并不十分高兴,神情中似有隐忧之色:“御花园倒是个好去处。你这个性子若是跟了其他的主子,或是受了宠,或是受了罚,我都不放心,到了那里倒是清净了许多。只是太子他……”

  我明白他的担心,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快得了吧!瞧你说得,好像我是那人见人爱的绝色佳人!每天早上我可都是要照镜子的!我这把破扫帚,只有你才当个宝!”

  他也笑了,环住我:“你要是把破扫帚,我就去当个扫大殿的杂役,整天带着你,也省得这般心烦!”他静静地抱着我,良久,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这黄圈子里的事情还是不懂的好,懂了就要心痛,就要心冷。这个世上,只要我懂你,只要你懂我,便已足够……

第120章:噩耗(六)

第120章:噩耗(六)

  太子倒是说话算数。没几天我便被调到了御花园,甚至还换了房间——或是他吩咐过了,抑或是下头的人会错了意,自作主张将我分到一个小阁间,地方虽然不大,但毕竟是单人房,比二十几人的通铺要舒服、方便得多了。

  御花园的差事虽然清苦,生活倒是惬意,不用察言观色,不用阿谀逢迎,不用口是心非,不用算计提防……每日只简简单单对着这些花花草草,灵魂也纯净起来。现在刚入春,御花园还显萧瑟,来的人很少,倒是方便了我同胤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近来眉宇间的忧愁似乎越来越重,虽然在我面前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我的感觉。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问,只是变着法地逗他开心。可是他已将近半月没有来了,我有些心慌,没由来地担心起来。

  正在园子里打扫,忽然记起去年同胤衸放风筝,在此同八阿哥相遇的情形,许久未见了,那位谪仙般的人物似乎在这次风波中受累颇深,如今也同胤祥一样不大进宫走动了。想着去年他站在桥上,手中拿着那支风筝含笑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一丝遗憾——这紫禁城里,怕是又少了一份笑容……

  正在我出神发愣的时候,管事的公公忽然前来吩咐,说园子里娥眉素开了几盆,让我给几个宫送过去,储秀宫竟然也在其中,我不由兴奋起来。给其他的宫送完以后,匆匆来到储秀宫,将花交给了管事嬷嬷,便去找梓雅。

  梓雅正在绣花,见我来了大为惊讶,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上次一见已是经年,我们有一肚子的话,却又不只如何说起。我这边都是些不好的事情,不想害她担心,只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在御花园当值,以后可以多来走动。梓雅自是很高兴,絮絮地说些儿时的回忆,那样美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见她眉目含愁,便问她可是有人怠慢她。她只是摇头,不过从她的言辞中我隐约觉察出她似是伤春。想起她同大哥被斩断的红线,心中悲伤起来,这深宫内院中,最难寻觅的便是真情。想到这里,不由又想起了我同胤祥,不知我们的未来会如何……

  胤祥没有盼来,太子倒是偶尔遇到,每次都是来吩咐送一些时令的花去毓庆宫。我不想再惹是非,态度总是恭敬而卑微,他也不说话,然后便走了。我想那次咸阳宫的事,他怕是一时半刻忘不了的,他的心思我大约也有几分觉悟。不过那样的心思只怕还是一时的新鲜和感动而已,不消多长时间便会随风淡去。

  一日,我正端着送给宜妃娘娘的凤尾兰往出走,却见园子口胤祯正和四阿哥拉扯,我刚想上前去打招呼,却听见他们言谈间似乎提到我的名字。我有些犹豫,若是胤祯便也算了,只是这四阿哥,实在不得放心,我便悄然闪身躲进一旁的花丛。

  只听胤祯语气焦急:“四哥,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总得同重华讲才好!如今十三哥又不在……”

第121章:噩耗(七)

第121章:噩耗(七)

  四阿哥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胤祯的急躁:“十四!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不敢告诉她!告诉她又能怎样!无非惹她伤心。你也说,十三不在,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交待!”

  我心中一惊,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看样子非同小可,莫非……我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自己是在偷听,冲出来问道:“四阿哥,十四阿哥吉祥!什么事情要告诉奴婢?”

  他们俩见我具是一愣,四阿哥瞪了胤祯一眼:“没什么事,胤祥被皇阿玛派去视察热河行宫的情况,近日不在京城,一时半刻来不了了,怕你担心。”那一边胤祯欲言又止,却被四阿哥扯住。

  他撒谎!而且这个谎实在不高明。我摇了摇头:“奴婢请四爷实言相告。可是十三爷他……奴婢受得住!”

  四阿哥一愣,一旁的胤祯却是憋不住了:“不是十三哥,是你二哥!”

  “十四!”四阿哥呵斥了一声。“哎呀,四哥!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

  二哥?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二哥?他不是在替四阿哥当差吗?能出什么事情?我没工夫听他们俩斗嘴,急急地问道:“四爷,十三爷,奴婢的二哥怎么了?”

  四阿哥看了我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重华,你……你听了莫要太伤心……你二哥……他……他……”

  “他怎么了!”

  “他死了!”

  ……

  “什么?四爷……可是同奴婢说笑?这……这是哪儿的话……”我头脑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欲坠……

  胤祯过来扶住我:“重华,我们就是怕你听了太伤心才不敢告诉你。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十三哥又不在,我们怕你身子受不了!你别……”

  “不可能!他怎么就……你胡说!”此刻我全顾不上什么规矩尊卑,冲着胤祯尖叫起来。手上的花盆也碎在地上。

  “重华,你听我说!你二哥……不知怎么的,就……犯了个贪墨的罪名……等我们知道信儿,人已经处斩了……我们……无力回天啊!”

  重重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

  “光儿,瞧二哥给你带什么来了?糖葫芦!又大又圆!……怎么,你不喜欢?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吗?该死的丁峰,他骗我!”

  “光儿,你瞧,我和阿玛给你做的秋千架,上去试试!我来推你!”

  “嘘,别告诉阿玛和额娘。哎呀!疼死了,轻点儿,轻点儿!……”

  “光儿,你看饭桶!看看!好了,少吃点吧,不然你也成了一个小饭桶了!”

  “光儿,莫急,在宫里别惹祸。到了那里二哥就保护不了你了。不过你放心,二哥会一直在家等你回来……”

  眼角流下了什么灼痛了我肌肤,头好昏,心好痛!为为何我不愿醒来……

  “重华!重华!”耳边响起谁的声音?我用力睁开眼,却是胤祯。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我还当你犯病了呢!药呢?在那儿?”

  我怔怔地望着他,我在在哪儿?头好痛,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仿佛同胤祯还有四阿哥一起讲话,他们说……二哥……

第122章:噩耗(八)

第122章:噩耗(八)

  “二哥,……二哥!”我疯了一般扯住胤祯的衣裳,脑子里什么都顾不得了:“胤祯,你说得可是真的?二哥他……不,不会的!二哥答应我等我回家!他从来不对我撒谎!他会等的!”

  “重华,你别这样!你冷静些!……”

  “二哥……贪墨?你们胡说!”我的声音骤然尖厉起来,几乎刺穿了自己的耳膜,“我二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不许你们那样说他!”心口一痛,几欲昏厥。颤抖地按住胸口,挣扎着说道:“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决不会!”

  胤祯吓坏了,四处找药,终于在妆奁里寻到了,倒了杯温水喂我服下。一旁稳坐的四阿哥,也蹙着眉,望着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们也觉着蹊跷,不过等知道了,刑部的批文已经下达,人已经处斩。派人去追查,却不了了之,内中似有隐情。我们也知道你二哥的为人,否则断不会派他去办这件事,只是如今死无对证,面上看又铁证如山,一时难以翻案。胤祥就是为了这件事离京的。本来他不许我们同你讲,就怕你身子受不住。只是……唉!十四啊,十四,什么时候能改了你这个急躁的性子!”

  此时我虽悲痛欲绝,却也稍微冷静下来,泪水却止不住地淌……

  “奴婢的阿玛和额娘可知道这件事?他们二老可受得住?”明知故问啊,我都如此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更是……

  没想到胤祯支吾了半天才答道:“好……还好……”“十四!”四阿哥又是一声,打断了胤祯。

  本来此时我头痛欲裂,根本没注意到胤禛的回答,他这一声到提醒了我。这回答倒甚为古怪,痛失爱子,且又是以贪墨的罪名被处斩的,他们二老怎么可能好!听胤祯的语气却像有事儿瞒着我。

  “果真还好?”我盯着胤祯,他却别开了眼:“果真还好。”看他和四阿哥的神色,我是问不出什么了,也罢,我自个想法子吧。

  我在床上病了三天,一则为了二哥,再则也惦念阿玛和额娘,泪水不知打湿了多少枕头。这宫里头,是不能见泪光的,我只有每天晚上咬着被子默默垂泪到天明……

  第四天上,忽然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地来看我,说同喜要出宫采办,问我可要托他买点胭脂水粉。同喜是御花园的小太监,每个月都要出宫一两次,我们这些宫女便托他带些东西回来。只是前几天刚出去过,怎么又去呢?但无论如何,这是绝好的机会,我绝不能错过。拖着沉重的身子,却一路挪到御花园,从当年进宫时额娘给的那些首饰中选了一两件送与他,托他帮我打听家里的事情。

  支撑着回到房里,一头栽到炕上,头脑昏沉沉的,心却很明白,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终于,掌灯十分,同喜回来了。瞧了他的脸色,我心中一沉——家里只怕也不太平!

  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同喜一边给旁边的几个来照顾我的小宫女使眼色,一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好姐姐,你身子弱,听了千万莫急!仔细自个的身子要紧!有什么事儿,咱们从长计议!……你家……出大事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听同喜说完,才发觉自己的打算还不及万一,到最后竟然一口气闷死过去……

第123章:噩耗(九)

第123章:噩耗(九)

  再次醒来,我便好似一缕游魂,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悲伤,只整日木偶般愣愣地坐在哪里发呆,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又到清晨。

  阿玛得知二哥以贪墨罪被斩首,一时怒急功心,昏死过去,醒来便不能动弹。额娘接着阿玛卧床不起。大哥为了帮二哥洗脱冤情,去刑部衙门击鼓鸣冤,却被治了罪,打了四十打板,又关入牢中,结果……竟然在狱中不治身亡。甫失幼子,又丧长男,双亲不堪如此天伦剧痛,先后撒手人寰。而我那还未满五岁的小弟弟,竟然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一夕之间,我竟失去了所有至亲的人!

  我以为当年父母的骤然离世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悲伤,如今才发觉,当时年纪太小,并不懂得死亡真正的含义;如今这场死别方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什么叫五内俱焚。

  额娘水一般的温柔,阿玛豪爽的笑声,大哥书呆板的之乎者也,二哥……一切还都那样历历在目,好似就在眼前……可如今,额娘再也不会握着我的手,嘱咐我要当心身子;阿玛也不能大笑着抱着我飞旋,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蹭我的脸;再也听不到大哥的训斥;再也……二哥,你千万莫要再惹阿玛和额娘动怒,若是又要罚跪,谁来帮你推拿呢!

  行尸走肉一般,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晨昏,我甚至觉得这世上生无可恋。犹记入宫前全家人一同畅饮额娘埋下的女儿红,那一次竟成永远!“我们等你回来”言犹在耳,谁料想竟成虚空!我在这个黄圈子苦苦挣扎,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飞出去,飞回到他们身边,再续天伦,可如今,我又能去哪儿呢?又有谁在等我呢?

  老天不公啊!前一世便让我尝到失去双亲的痛苦,这一世怎又重蹈覆辙?若是注定不能拥有,当初何必相逢!如果能自己选择,我必定不会回来,宁可承受一个人的孤独也不要再次尝到这样的啮心之痛!

  就在我丧心失魂地苦苦挣扎时,耳畔响起了胤祥痛彻心扉的呼喊:“重华!光儿!别这样!你……别这样!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胤祥!胤祥啊!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心里的痛!你哭出来,哭出来啊!别这样憋在心里,哭啊!”他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撼着。

  我空洞地望向他,胤祥吗?他……瘦了……

  “光儿,说话!说话!你别这样,看着我,看着我!”我不是在看他吗……

  他猛然拥住我,那般紧,似乎要将我的骨头揉碎了。痛,一点点蔓延开来,唤回了点点涣散的神志:“胤祥……”喃喃地,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光儿!你别这样!你二哥的事,我……”二哥……对了,二哥!

  “胤祥,他们都走了,他们都不要我了!”缓缓开口,却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阿玛、额娘、大哥、二哥,还有小泰康,他们都不要我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可怕的世上受苦……他们不喜欢光儿了吗?他们说过,等光儿回去……可如今……这宫墙外头的世界还有谁在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

  啪!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吓得我一抖,定定地望着胤祥,良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胤祥将我揽在怀里,重重地吻去我的泪水:“光儿,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泪水如汪洋奔泻,肆意宣泄着心中的痛楚。

  “光儿,你怎能这样讲?你怎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宫墙外面的那个世界如何没有人在等你!我呢?你将我置于何地?光儿,不要用这样的话吓我、伤我!你要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你阿玛和额娘他们都在天上瞧着呢,见你如此,他们会伤心的!特别是你二哥……光儿,别怕……你,还有我!”

  “胤祥!”我哽咽着呼喊,是啊,这个世上,我还有他!

  蜷缩在他怀中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最后,紧紧地抱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胤祥,我还有你,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也抛下我!求你……”

  依稀间,耳畔是他化不开的温柔:“好,光儿,我不离开你,永远……”

  许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睡熟了,第一次梦中没有悲伤……

第124章:故园(一)

第124章:故园(一)

  那日胤祥来过,我才惊觉自己不可这般颓唐下去。他那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却打醒了我的心。逝者已逝,生者犹存,他们若是泉下有知见我如此定会伤心难过吧,我怎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为我落泪心碎!再说,还有胤祥……还有梓雅……还有下落不明的泰康,这三个世界上我仅存的亲人还需要我振作地活下去!

  不过,现下里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要办——我要回家!

  家中突遭如此巨变,如今恐怕已无人料理,阿玛、额娘和大哥、二哥的后事,只怕无人……我一定要回去!

  我同胤祥商量,他只说交给他去回旋,可久久没有消息。看着他日益憔悴、消损的面庞,我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万千宠爱,肆意随行的十三阿哥了,如今他遭康熙的厌弃和太子的忌恨,恐怕日子难过得很,虽然有心,却未必有力。前次二哥的事情,他已经觉着对不住我,言语间每每流露出愧疚之意,让我十分心痛,如今……我不能再给他徒增烦恼。

  只是当我轻声同他提起时,他竟然抱着我,……口中喃喃:“对不起,重华,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悲哀,不仅为我,亦为他自己……

  去求谁呢?太子么?我不想惹那糊涂官司。眼前的事情已经让我神形具疲,若再加上他,只怕……那,四阿哥?

  如今四阿哥可算是春风得意。年前因着太子复位的事,他大大得了康熙的宠,太子也念他的情,对他另眼相看。现今他的风头早已盖过了当年的贤王八阿哥。这事求他应该还有机会。只是我忌惮他的为人,不愿同他有过多交涉,可事到如今,求他总比求太子好,无论如何中间还隔着一个胤祥,他总须念着这个弟弟替他担这个过,受这个罚吧。

  打定主意,我硬着头皮等在永安宫外,候着他进宫给德妃请安。终于,一日我瞧见他刚从永安宫出来,除了他身旁的太监也没闲杂的人,便迎上去请安:“奴婢苏重华给四阿哥请安。”

  他见是我,神色稍缓:“起来吧,身子可好些了?老十三可是急坏了。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唉,可怜啊!好端端的……算了,不提了,你要节哀。”说罢便要离去。

  我急忙唤住他:“四爷请留步!”

  他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扑通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奴婢斗胆,有一事求四阿哥成全!”

  他身旁的太监吓了一跳,正要上来申斥我没规矩,却被他止住了:“你起来吧,有什么事自管开口,若是能办到的,瞧着十三的面子也得替你周全了。”

  我却没有起身:“奴婢家中惨遭变故,奴婢恳请四阿哥想法子让奴婢出宫回家,替双亲料理后事……”

  “这件事十三已经提过了。唉,不是不帮,可这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也不是本阿哥能说了算的。况且你二哥是代罪之身,你大哥又搅闹刑部衙门……实在没法开这个口啊……”他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奴婢今儿是背着十三爷来的,他并不知情。四爷的心思和本事,奴婢是晓得的,既然奴婢敢来求四爷,就料定了四爷能帮这个忙。”我一狠心,孤注一掷,就捋一回老虎须吧!“话又说回来,四爷即便不念在十三爷的份上,总该念在奴婢给您帮了那么大的一个忙啊!”

  这次他没说话,却打发了身边的太监,只剩下我们二人。我跪着,他站着,半晌不语。

  他终于开了口,语声却是冷冷的:“你能帮过本阿哥什么忙?笑话!难道本阿哥还求着你一个小小的使唤宫女不成!”

  “奴婢是信口胡说的,四阿哥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奴婢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使唤宫女,可四阿哥应该晓得,有些事儿却须得我们这些个见不得头面的下人才能办得妥贴……”

  “住口!你这是在威胁本阿哥!反了你了!看来老十三将你宠得没边了,竟然敢在主子面前撒野!也罢,念在你突逢家变,神思不清,也看在老十三的面子上,今儿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下次再犯,决不轻饶!”他一甩袖子,从我身旁跨过。走了不远却停住了:“本阿哥也怜惜你身世凄惨,就替你奔走奔走,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只是刚的话……”

  “前半截,奴婢忘了;后半截,奴婢装在心里头了!”我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确实被我料中了……只是这个人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讨,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四阿哥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没几天,胤祥便来告诉我说,内务府里头打点好了,偷偷放了我两天的假。

第125章:故园(二)

第125章:故园(二)

  大地春回。

  胤祥陪我回去的那天,晴空万里,日光强得扎眼,暖暖地照在身上,却挡不住心中的寒意……

  门前冷落,只有两只硕大的、写着“奠”字的白灯笼挂在大红朱漆门上头,地上零星洒着些纸钱,在风中打着旋儿。站在自家门口,那般陌生,双腿忽然有千钧重,任我如何用力也迈不过那道低低的门槛。

  前一次回来是两年以前,那时我还是刚刚入宫的天真少女,讨了主子的恩典,欢天喜地地回家探亲,一家人从门里迎出来;这次回来我已历尽世事变迁,在那番尔虞我诈中顶着别人的软肋,偷偷摸摸地回来奔丧,空对着一院子的冷落与凄凉。两年而已啊……竟已天人永隔……

  “重华……”胤祥在一旁低低地唤我。我回过神,见他一脸担忧,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小姐!是你吗?……真的是你!小姐……”管家泰叔从院子里跑出来,脚步有些踉跄:“小姐,快进来……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都……盼着小姐能回来……你……总算回来了!”泰叔老泪纵横。

  身子一抖,有些虚弱,胤祥忙扶住我。“他们在哪儿?泰叔,带我去……”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灵堂便在前厅。

  小时候我总是同额娘在这里等阿玛回家,阿玛总是会将我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旋转,豪爽地笑着:“咱们家光儿最好永远不长大,永远都是阿玛和额娘的小奶娃,一辈子陪在阿玛身边。”言犹在耳,可如今,三口棺木赫然摆在当中……三口?

  “泰叔,怎么……”

  “小姐,二少爷的灵柩还没运回来呢……”痛楚地闭上眼睛:我竟无缘见二哥最后一面……

  胤祥扶在我身上的手臂收紧了,“重华!”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挣脱胤祥的手,缓缓地,但坚定地一步步走进灵堂,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阿玛,额娘,大哥……重华……回来了……”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觉,只有泪水不停地倾泻而出,湿了眼角,湿了脸颊,湿了衣裳……想说话,心却痛起来,张着口,双唇颤抖,终不成片语只言……

  扑通一声。我怔怔地望过去——胤祥跪在我身边:“苏老爷!苏夫人!我爱新觉罗胤祥今日前来,一则为了祭拜逝者在天之灵,再则……”他深深地望着我,视线穿透了我的泪水,望进我的心里:“再则,是来提亲!求二老将苏家的掌上明珠赐予胤祥,胤祥在此立誓,此生此世,不负重华!”

  我说不出半句话,只是咬着牙,狂乱地摇头……胤祥,你不必……他却紧紧将我拥住:“重华,我一定会娶你!你阿玛和额娘一定会答应!没有人照顾你,他们如何安心啊!泰礼,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和重华……你的心愿……我来替你完成!”我的心骤然一痛,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胀裂了,一张口,狠狠咬在胤祥的手臂上……

  咬得那般用力,仿佛想将心中所有的苦痛、、委屈、愤怒、绝望都发泄出来;他不做声,只搂得更紧,似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忽然,嘴里有些甜甜的,咸咸的味道……一惊,我在干什么!急忙松了口,只见他素白的袖子上已渗出了一片血痕……

  “胤祥……”我无力地倒下……阿玛……额娘……大哥……二哥……

第126章:故园(三)

第126章:故园(三)

  再醒来时,已在房内。是我的闺房,同原来一模一样……

  胤祥坐在床边,目光焦灼,见我转醒过来,才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整日忧心着家中的事情,根本没顾上他,如今才惊觉他脸上的欣喜间竟透着微微的倦色——这些天他定然是为我身心俱疲吧。

  伸手抚上他有些憔悴面颊:“胤祥,对不起……”

  他的大手盖住了我冰冷的手背,温度源源不绝地从手臂传过来,一点点,温暖了我的心……胤祥,谢谢你……

  天街夜色凉如水。

  胤祥陪我坐在院中的石桌边,饭桶则静静地蹲在树下。他似乎也知道了什么吧,那般没有精神,偶尔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便跳起来,四下张望,找了许久,却发现没有人来,又“吱吱”地叫两声,蹲回去发呆……

  我托着腮,絮絮地讲些陈年的旧事:讲同大哥、二哥去学堂,二哥被先生打板子;讲二哥鼻青脸肿地回来从胸口掏出一串脏兮兮的糖葫芦递给我;讲阿玛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放风筝,用又硬又密的胡茬扎我的脸;讲同额娘学刺绣,学琴,赖在阿玛和额娘床上不动,害得阿玛打地铺……着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我含着笑讲,他含着笑听……

  牵着他的手来到秋千架旁:“这秋千是阿玛和二哥帮我做的,那年梓雅姐姐刚来我们家。她胆子小,不敢坐,我就站在上头让二哥来推。我就像风一样飞过树梢,好似要荡到天上去了!可梓雅吓得在一旁尖叫。结果她的叫声将额娘引来了,二哥自然又是跪了一夜的书房……”我捂着嘴偷笑着:“现在想来,二哥也可怜,跪书房一大半都是为了我。”胤祥望着我没有做声,只抱着我坐在秋千上缓缓摇荡。

  “看,这棵青梅是我们一家人种的。一次,读到易安居士《点绛唇》中那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便非要在秋千旁种一棵青梅,结果第二天二哥真的扛了一棵回来。后来等开了花,我在这边练习,却怎么都学不像,大哥笑我是东施效颦,还是梓雅有这样的风致,我永远都只能是个光着脚撒野的毛丫头……”

  胤祥咧开嘴,大约是想像着我“搔首弄姿”的傻样子:“你啊,只能是个小猴儿!”我也笑了……

  讲到入宫前,心中一动,起身扯了胤祥,带着小铲,直奔那棵老槐树。小心地拨开土,取出一只酒坛,虽然用红绸裹紧了,可仍是渗出淡淡的酒香,宛如额娘身上的温柔……

  “我外祖母本是汉人,额娘按照江南的老规矩,在我出生后埋了这几坛黄酒,原想等我出嫁时,再取出来喝。进宫以前,我们一家人一同喝了一坛……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我第一次喝醉……本来娘说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开这一坛,可惜……”我又眼眶一热。

  “咱们今天喝吧!就当定亲酒!这女儿红也是喝得的!”胤祥接过坛子,抱回到石桌上。我取了两只碗,因着上次醉宿的经历,在自个的碗里投了两粒梅子。

  “倒头一遭瞧你这般喝酒的!”胤祥用指尖蘸了蘸,放在嘴里,“味道倒是特别,不过,咱们爷们可喝不惯这甜甜、酸酸的味道!”

  “我讨厌酒气,闻了便要醉的,加了这梅子,缓一缓。”

  胤祥倒了一碗,却未送到嘴边,而是对着天敬了敬,洒于地下,又一碗,又一碗,又一碗……我亦红着眼随他举杯,对着天空,对着明月:阿玛,额娘,大哥,二哥,这便是我的夫婿,便是我执手偕老的良人,他敬你们,我亦敬你们,你们今日饮了这杯酒,便放心地去吧,重华,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们,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这个人……

  我们对坐而饮,一杯又一杯,我竟没有马上喝醉。微醺之间,醉眼迷离,趁兴起舞,恣意淋漓,汗水渐渐浸透了薄衫,身子被夜风吹得有些微寒,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抬头望见天空一轮明月,便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花间一壶酒,对酌无相亲,举杯邀……”话未出口,胤祥湿热的唇便压了上来,口中的黄酒带着他的体温和微微的苦涩哺如我的口中……也不知是酒力还是别的,头昏沉起来,身子软软地摊在他怀中,手中的酒杯也滑落在地上……

  良久,他抱起我回房,将我置于床上,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重华,你并非孤身一人,你的今生,我定下了……”说罢转身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那夜,我梦见他们颔首而笑,渐行渐远……

第127章:红盟(一)

第127章:红盟(一)

  回宫以后,过了几日,胤祥来找我,神神秘秘地将我拉倒园子的隐蔽处,取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我,神情却好似献宝的孩子。我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只见红布中包着一大一小两只血玉指环。他笑着拿起那只小的,拉过我的右手,轻轻套在我的小指上,又拿起那只大的,套在自己左手的小指上。

  他这是……我双颊一阵燥热,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用带着指环的小指,勾着我带着指环的小指,两环相碰,发出轻轻的响声:“你同我拉过手指的,这指环便是那条红线,一端拴住你,一端拴住我,一生一世,将我们拴在一起——这辈子,你休想从我身边逃掉了!”

  心跳得更厉害,咚咚的声音,清晰可闻。我臊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娇嗔地啐了他一口:“呸!好不害臊,哪个答应嫁给你了!”

  “怎么?想赖账?我跪也跪了,婚也求了,你家的女儿红也喝了,如今你说不嫁?那……那人家的清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弃妇一般,咬着袖子,双眉微蹙,二目含愁地望着我,还夸张地“抽泣”了两下……

  我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一面用手捶他:“你……你……”我竟忘了,这家伙原是惯于在康熙和德妃面前插科打诨的活宝!

  他收敛谐谑的神色,温柔地拉我入怀:“你笑了……你笑的样子,很动人……”

  临走前,他紧握着我得手道:“你家人的后事,我已经料理好了,灵位暂时停在红螺寺;你弟弟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一有消息便来告诉你;还有你们家的‘饭桶’,养在我那里了……重华,你放心!一切有我!”目光炯炯,那子夜般深邃的双眸,那淡淡的松香,我感到莫名地心安……胤祥,我信,一切有你!

  没想到那次以后竟是一别半年。

第128章:红盟(二)

第128章:红盟(二)

  四月上,胤祥随康熙塞外围猎。这次我是断没有机会跟去的,只能每日在园子里摸着小指上的戒指发呆。不过这次的相思虽然浓烈,却分外甜蜜,没有担忧,没有惶恐,没有伤痛,酸酸的,甜甜的,涩涩的,就如同那夜加了梅子的女儿红……

  忽然想起,咸安宫时他送的花笺,我便也将御花园里凋落的花叶收集起来,选了好的,压干了,贴在簿子上,题上上相思的词句,一边写,一边红着脸偷笑,不知他看了会是什么表情……

  留京的几位阿哥都忙着自己手里那一摊子差事,不常到宫里头来走动,黄圈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胤祯没什么事儿,常常来遛达,同我说说话,不过言语间倒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我伤心。偶尔瞧见我侍弄的花有分外别致的,便赖着脸皮讨了去。我不由得打趣他,说他“留恋花丛”,他只是咧着嘴笑,也不多说。看着他的笑脸,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黄圈子还是有阳光的。

  再来便是偶尔去储秀宫看梓雅。家中的事情,我没有同她讲。一来不想惹她伤心,二来,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那锥心之痛。有时候望着她,这般娴静温婉的女子,就这样在这深宫中凋零老去,实在可惜,却不知哪个惜花之人能有福气折回家中。

  这般守着,候着,忽然发现这便是爱情,不知不觉中,扩散到了整个的生命。

第129章:红盟(三)

第129章:红盟(三)

  九月,康熙和阿哥们回京的消息传来了,我的心更像年少时的秋千,飞上了云霄。

  一日正蹲在园子的角落里侍弄菊花,忽然瞧见怒放的绿云,想起去年他寄的那两句“霜秋冷月夜,西风动香丝”,嘴角又浮上淡淡的笑意。忽然感觉身后有两道温暖的视线,还有空气中淡淡的他的味道——缓缓起身回首,他背着手立于树下,望着我微笑。

  我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走过去。

  他将我拉到树荫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嗯,气色好多了,看来这园子还真是养人,赶明儿求了皇阿玛放我也来这里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

  我接过帕子拭去了脸上汗水,却发觉他更憔悴了。起初我以为是在外头风吹日晒折腾的,可是他脸上的笑意遮不住眉间淡淡的哀伤。我问他,他却摇着头说我多心。他越是笑容灿烂,越是让我心慌,那笑容异常地熟悉,正是二哥出事时的模样……

  我用小指勾住他的,两只指环又碰出轻微地叮当声:“胤祥,你不能瞒我。你说过,这世上,我有你,反之亦然。记得早年在塞外我同你讲过的话吗?我不要做你家里的一瓶花,不要一辈子躲在你的保护下。我心里的苦,有你陪我;你心里的苦,我也想分担。胤祥,一份幸福两个人分享便会成双,一份痛苦两个人承受,却只有一半。不要瞒我,这世上我只有你了,我想同你并肩而行,不想只是站在你身后,等待你的回首……”

  他愣了愣,良久无言。终于,他长叹了一声:“慧琳,靖琳……去了……”

  我大惊,怎么这样巧!我刚经历失亲之痛,他的两个妹妹又……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坐到一旁的石桌边,手肘支着桌子抱着头:“她们俩像额娘,身子一向不大好,特别是靖琳,在宫里受的委屈又多,都闷在心里,去年刚嫁到蒙古,本以为她同慧琳做伴,两个人也能互相照应着,谁料……她们芳华正盛啊!”他的手指重重地抓着头,微微有些颤抖,我知道他在流泪,而这次换我覆上他冰冷的手背。“她们走的时候,我……竟没能送她们,……我……重华,这个世上,除了皇阿玛和四哥,我只剩你了!”

  我走到他身后,慢慢环上他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肩背上,静静地听着他重重的心跳,感受着他轻轻地颤动。

  我知道,一个人哭泣的时候,不需要任何语言……

第130章:弄鬼(一)

第130章:弄鬼(一)

  想着自家人和胤祥的妹妹,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厌恶这个世界。在这里,人命竟然如此轻贱,只几年,我便已经历了三场死别,至于未来……我不敢想。十月初一快到了,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决定给胤祥一个“惊喜”。

  一日我正在给菊花修剪枝叶,却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剪两枝菊花。”我回身一看,竟然是久违了的八阿哥,急忙请安。他瞧见是我也觉惊讶:“你……在御花园?”

  我微笑颔首。不知为何,虽然与这位八阿哥仅有几面之缘,却感觉并不十分陌生。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冷漠与疏离,常常被他的笑掩住,不仔细,是瞧不分明的。瞧着他,我总想起一个人。

  “八爷要菊花作什么?”忽然想起他先前的吩咐。“送给我额娘。”良妃吗?以前远远地望见,依稀间是笼着薄愁的清丽身姿。弯下腰,剪了几只半开的十丈垂帘,递给他。他接过,微微颔首,然后便飘然离去。望着他的背影,依旧风采翩然,却已经有了浓浓的倦意,莫名地,心中生出一股叹息……

  怅然之间,忽听“汪!汪!”两声,低头一看,脚边站着一只金色的西施犬,正拖着长长的毛,冲着我狂吠,大约意思是:“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敢当本……的道!”

  唉,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岂能被一只狗瞧不起!索性叉着腰,睁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定定地瞪着它。果然,“人善被狗欺”,小东西被我盯了半天,怯了,竟然伏下身来,发出“呜呜”的可怜声。哼!跟我斗,狼我都不怕,害怕你只小小的西施犬!

  “大胆奴才!你竟敢……”尖锐的声音吓了我一个激灵。猛一抬头,却见太子和他的几个女人还有太监正站在不远处,刚才怒叱的正是一个中年太监。那只小畜生见主子来了,便摇着尾巴跑回去,呜呜地撒着娇诉苦——果然是狗仗人势。我急忙请安,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偏偏被他撞上了。

  太子却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看了我半天,冷声道:“看起来你气色不错,精神也十足。这御花园果然适合……”说罢,慢慢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头也没回。后面的人也都呼呼拉拉地跟了上去,那几名女子却不约而同地回头,肆无忌惮地将我打量起来,目光中有轻慢,有忧虑,有不屑,有忌恨,有好奇……我仍是垂首立着,随她们吧。

  估计今天康熙开会,这些阿哥们大大小小地来了个遍。太子前脚走,胤祥、胤祯同四阿哥便来了,估计是刚从德妃那里出来。胤祯仍旧是讨了几枝花,先溜了。四阿哥也只是问了问家中的丧事,也走了,只留下我同胤祥。

  他将我拉到一旁,掏出一只梳子递给我:“今年不能陪你过生辰,在塞外的时候做了这只梳子给你。上次进宫本来要送你的,结果提起靖琳和慧琳的事儿,倒忘了。”

  我接过一看,是一只黄杨木的梳子,做工虽然不是十分精致,却能看得出是极用心的,特别是在手柄的部分,雕了一幅“藤缠树”。我脸一热,心里别提多美了,瞧瞧四下无人,惦着脚在他脸上“香”了一口。他微微一愣,也在我额头轻啄了一下。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131章:弄鬼(二)

第131章:弄鬼(二)

  十月初一到了。我同胤祥约好,后半夜在园子里见。辗转反侧,终于挨到三更天,一手提包,一手提鞋,蹑手蹑脚留出房门,一路向御花园奔去。

  到了门口,却不见人影,心中焦急,四下张望着,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突然有人跳出来,从后头抱住我:“这么想我?”

  这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挣了挣,却又挣不脱,一时气恼起来。他习惯地包住我有些冰冷的手,在我耳边轻声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暖暖的气息吹动着耳边的碎发,痒痒的。

  我佯怒道:“难不成我是你小姨子,同你偷情来的?”

  他微微一愣,笑骂着:“你怎么总是有本事造出那些个风情,又如此有本事这般不解风情?小脑袋瓜里总装些个旁人想不到的东西,牙尖嘴利!现在急什么,等往后过了门,有的是时间让你‘斗嘴’!”

  我脸上可以摊煎饼了,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登徒子”,可听起来却没有什么力度……

  担心被人发现,我赶紧拉了他进了园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所在。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四围都被树丛和山石挡住,人迹罕至,所以有些荒疏,杂草、野藤滋蔓开来,却很中我的心意。

  放开手,拿出一条帕子,他虽有些惊讶,却仍任我蒙住他的眼。“等等,不许偷看!”嘱咐了一声,便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准备停当,他果然还老老实实的等在那里。我走过去,一边扯下帕子,一边道:“好了……”

  他愣在那里,身子慢慢绷紧,渐渐有些颤抖。我折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白色的纸鹤,用白色丝线穿起来,垂挂在近边的枝丫上。地上铺了一大块白布,四个角放着白绸扎成的硕大的花球;将托同喜从宫外买回来的白蜡烛切成小段在前面摆成两排,闪着点点幽微的光亮;烛火后面是酒坛、酒碗和一只香炉……

  “这……”胤祥有些怔忪地看着我。

  “今儿是祭祖节,咱们给我的家人、你额娘和妹妹,还有胤衸一起上炷香吧。”这皇宫里的格格多的是,即便是阿哥,去了也如一缕烟,淡淡散了,更何况是两个远嫁塞外,客死异乡的公主呢?我想这宫里头除了胤祥,恐怕未必有闲人会记得她们。

  胤祥的目色一深,没有说话,上前去跪下了。我默默也跪在他的身旁……

  ……

  席地而坐,他暖着我的手:“重华……”我摇了摇头:“不需……”

  他忽然牵着我的手,快步走到树旁,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只小匕首,在树上刻着什么。良久转身,温柔的眼波包裹了我的全身。走过去,借着微弱的月色,只见上面刻了一句诗。轻轻偎他怀中,靠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喃喃地念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暖意在心中弥散开来,驱散了夜的寒气,包裹了全身,我便这样依偎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的心跳,静静伫立。

  “谁~~~~?”忽然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呵斥。

  糟糕!有人来了!我和胤祥一跃而起,迅速吹灯拔蜡,将白布一收,钻进一旁的树丛,逃之夭夭。跑了许久,却发现没有人追来,我们才停下来,看着彼此因为兴奋有些微微涨红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不约而同地比了一下:“嘘——!”方才拜祭时的哀伤,被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许多。

  后来宫里传出御花园闹鬼的话儿,还绘声绘影的,说先是有明明灭灭的鬼火,接着便是一团白影子飘走了,最玄的是,居然还凭空多出来好些个白色的纸鸟,就像从树上垂下来的白绫……后来我才得知,曾有一名宫女不知何故吊死在那里,那夜我们却原来在无意中也祭奠了一缕寂寞的香魂……

  鬼,本是人心里生出来的。

第132章:劳燕(一)

第132章:劳燕(一)

  本以为,经历了这些大大小小的风浪,终于可以同胤祥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安安静静地厮守,却不想,更大的劫难还在后头。

  一日,我正在在园子里打理新从外头进来的几盆淡香疏影,却过来一个富态的嬷嬷,唤了我跟她同去。我只当是哪个宫的主子又要些什么稀罕品种,可越走越不对劲,这分明是往毓庆宫的路。进了宫门,却没有进书房,而是绕到后殿。

  我心里暗自打鼓,不知这次又为了什么。那嬷嬷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向里头禀报:“人带来了!”不一会儿,挑帘出来一个大宫女,扫了我一眼:“进来吧!”

  跟进去,却见太子的嫡福晋瓜尔佳氏正坐在炕上喝茶。我急忙上前请安。

  她放下茶碗,问道:“你就是苏哈塔重华?”语声柔弱,却隐隐透着一股幽怨之气。我赶紧低头称是。“抬起头来!”我不由得微微蹙眉,旋即面色如水,垂眼抬头。

  正在这时,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挑:“福晋,这可是新炒的,尝尝鲜!”余光中一道艳红的身影滑过,看着架势,应该是个侧福晋。

  “妹妹来了,快坐。”瓜尔佳氏仍是幽幽地。

  那女子也不客气,身子一欠,搭在在炕沿上,后头跟来的宫女将一只盘子送到炕桌上。“福晋,来尝尝,刚出锅,还烫嘴呢!”那女子伸手从盘子里拾起什么,放在嘴里,“咔”,原来是瓜子儿。

  于是那两个女人专心致志地嗑起瓜子来,拉拉杂杂地唠起了家常,倒像将我忘了一样。

  我正有些不自在,红衣女子向这边扫了一眼,好像刚瞧见我一般:“哎呀,福晋这里有事?”

  “就是她。”瓜尔佳氏微微用下巴点了点我。

  红衣女子的目光在我周身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圈儿,忽然对瓜尔佳氏道:“福晋这里有正经事儿,那妹妹便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瓜尔佳氏回答,便向门口走去,掀起帘子,却又回头打量了我两眼才出去了。

  瓜尔佳氏又喝了一口茶:“倒也真是个可人儿,也难怪太子会这么上心。”我一愣,难不成今天找我来是争风吃醋的?要给我想“攀高枝”的奴婢一个下马威?

  “本来呢,太子爷要个通房丫头不过动动手指头,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章……不过,你造化大,太子爷怕‘委屈’了你,跟万岁爷讨了你来作庶福晋,你可大喜了……”

  晴天霹雳!头脑一片空白,她后头的话全没入我的耳,脑子里只有那句“讨了你来作庶福晋”,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的脚是怎么离开毓庆宫的。游魂般在路上飘荡,冷不防,撞上一个胸膛,茫然抬眼——是他?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

第133章:劳燕(二)

第133章:劳燕(二)

  再醒来,胤祯却在身旁。他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这阵子怎么动不动就晕倒?八哥去找十三哥了,已经有些时候,恐怕说话而就来。”

  脑子里头还是回荡着方才那句话,炸了一般地痛,不知该如何讲起,只是不停地流泪。

  过了些时候,胤祥同八阿哥匆匆从赶来,一见我如此,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重华,怎么了?”此时,我已经哭得头昏脑胀,气息紊乱,只能泪流满面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紧紧地抱着我,俯身在我耳畔低低道:“别急,慢慢来,吸气……吐气……吸……吐……”我随着他的节奏终于将气息平复下来,仍是抽噎着:“胤……祥,太……太子……他……他……庶……庶福晋……”

  众人具是一惊,胤祥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我。八阿哥倒还镇定:“别急,你的意思可是太子要纳你为庶福晋?”头痛得厉害,耳朵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有些嗡嗡的声音,我勉强点点头。

  “什么?”胤祯大叫着,“这怎么行!十三哥,怎么办呐!”

  胤祥脸上血色褪尽,直直地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布满了血丝,目光狂乱起来,甚是骇人……猛然间,他放开我,转头便向门外冲去,让屋里的人猝不及防。

  “十三弟,你……你去哪里?你等等……”八阿哥在后面喊,见拦不住,提步追了上去。走了几步却顿住了,回头对也要赶过去的胤祯道:“你留下来守着她,我去看看。”说罢又对我道:“事情应该还有转寰的余地,你也不要太担心……”语气倒是镇定,我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我,唉,你们……”胤祯见八阿哥赶了上去,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地留了下来,不停地在地当间画圈,扇子骨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掌,啪啪的声音搅得我的心更乱了。

  为什么?上天如此刻薄于我。我并不想荣华富贵,只想平平淡淡同心爱的人相携一生,甚至连名分都不曾计较,难道,这也算奢求?我同胤祥的情路怎就如此坎坷,我们的未来将要如何……

  到了傍晚,却还不见胤祥和八阿哥回来,胤祯更是急得不得了。此时,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好多,不再流泪,只是双目红肿,头还有些痛,却也实在坐不住了,便同胤祯一起去打探消息。可一时间又不知他们在哪里,只能四下里碰碰运气。

  来在了乾清宫门口,只见八爷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小福子也在一旁画圈。八爷见我们来了,不由责怪胤祯:“让你看着她,怎么带她过来了?又病了可怎么好!”

  我急忙道:“奴婢的身子不碍事。是奴婢拉十四阿哥来的,八阿哥莫要责怪他。胤……十三阿哥如何了?”

  八爷并不答话,却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这一声叹息恰似给我当头一击,难道……

  一旁的胤祯受不住了:“八哥,别光叹气啊,怎么了,您倒是说啊!”

  “胤祥先去了毓庆宫……接着便来了这儿,我拦都拦不住……进去好一会了,也不见出来,里面的情形又不清楚,问出来的太监、宫女,都只是摇头,只字不提,真真将人急死了!”

  我身子一虚,他们俩急忙上前扶住我。“太子可也在里面?”八阿哥摇摇头:“不在。”

  我挣扎着站稳,对他们两人飘然一拜:“多谢两位阿哥今日仗义相助,来日苏重华定当涌泉相报。奴婢并不要紧,只是还烦劳二位阿哥念在兄弟之情,手足之意,在此照应一下,如有万一,也好……”

  胤祯扶住我:“你说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规矩跩文!好了,你身子也不好,十三哥这边我盯着,你先回去歇着吧。等有了信儿,我们再去告诉你。”一边的八爷也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柔和而平静,却掩不住许多的忧虑。

第134章:劳燕(三)

第134章:劳燕(三)

  离了乾清宫,我并没有回居所,而是往毓庆宫方向走去。如今该怎么办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束手待毙,必须要做些什么。心里有个小小的火花,希望太子能念在当日咸安宫的日子放过我。心中默默祝告他不过是一时起意而已。

  到了门口,恰巧碰上那日的老太监,他便替我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出来带我进去了。又是来到书房门口,他一伸手,示意我一个人进去,态度却很恭敬。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太子仍是坐在书桌后看书,并不抬头。

  这一次我没有等,而是双腿一弯,重重地跪下,膝盖撞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奴婢苏重华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仍是不抬头,声音从书后传出来:“嗯?”

  “奴婢来求太子爷……收回成命!”

  啪!手中的书重重地砸在我的身前:“你还真敢来!怎么?当本太子的庶福晋,还委屈你了?!”我耳边竟然又响起了德妃冷冷的声音。

  砰!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命薄福浅,伺候不了太子爷。”

  没有声音。

  我弓着身子,却见明黄色的衣襟缓缓踱入我的视野,在我前面站了许久。忽然手臂一痛,他大力地将我从地上扯起来,我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对上他的脸。

  他眯着眼看我,眼中有着分明的怒气,语声却又出奇地平静:“伺候不了本太子,去伺候十三是吗?你们还真是一对儿,胆子都这么大,脾气都这么冲!”

  我努力维持住镇定,不愿让他看出我的恐惧与惊慌:“不关十三爷的事,奴婢……”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他来闹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是仗义出手,英雄救美?你们俩的勾当本太子都清楚,少在这里跟我装蒜!”他用力一甩,我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重重撞在门上。

  他快步逼过来:“他凭什么来这里闹?难道本太子要个泄火的女人都请示所有的兄弟不成?告诉你!趁早死了那份心!你,本太子要定了!就算你被十三用过了,我也不在乎!”

  我心里面忽然一阵恶心,压制住想吐的欲望,冷冷地瞪回去:“如果太子爷执意要奴婢来伺候,那请太子爷准备好一样东西。”

  他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什么?”

  “一口薄棺!”我从齿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他脸色一变,猛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向上一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颌骨捏碎了:“死?没那么容易!”

  事到如今,我豁出去了:“奴婢一条贱命!”

  他面色铁青,忽然一探身,重重地压过来,没有半点怜惜地蹂躏着我的唇,舌头更是肆无忌惮地探入我的口中横行。一股屈辱从心中升起,什么也顾不得了,牙齿狠狠一咬——是血的味道。

  “唔!”他闷哼一声,一下将我推开,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抽在我的脸上,将我打得飞出老远,重重撞在殿门口的柱子上。

  “贱人!还真以为本太子瞧上你了!实话告诉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跟错了人!胤祥那个贱种在背后算计本太子!本太子就是要让他过不安生!本来念在咸安宫里你伺候了那么久,给你个名分,谁知你这般不识抬举!哼!死?好啊,你死啊?看看到时候谁心痛!回去告诉胤祥,本太子看上的东西,他一辈子都别想得到!就算关,也要关你一辈子!”说罢转身走回桌案:“来人,带这个贱人出去!”

  几个太监进来,将我连拖带架地拉出了书房。走出很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重物撞击、杯盘零落的声音,接着便是太子愤怒的声音:“滚——!”

  被拖回了住所,瘫在炕上,头还因方才的重创而眩晕,昏昏沉沉地,不知怎么就过去了。第二天一睁眼,已是晌午。只见八阿哥正坐在桌边。

第135章:劳燕(四)

第135章:劳燕(四)

  我急忙要起身行礼,他却示意我不要动,缓步走过来,立在离炕沿大约两步远的地方:“怎么样了?听说你昨儿去了毓庆宫?头上的伤可是在那儿弄的?”语气中有些不忍。

  我点点头,焦急地询问道:“八爷,十三爷他……”

  他却沉默了,半晌,缓缓抬起头,语气有些沉重:“他没事,只是被皇阿玛罚跪,刚儿我让胤祯送他回府的。本来他要来可跪了一宿腿也有些不方便,怕你瞧见伤心……”

  我一听,泪珠儿又一个一个地掉下来。八阿哥忙道:“别急,还有好消息!你不必给太子作庶福晋了。”

  “啊?真的?”我又惊又喜,却又隐隐担忧:听昨天的话,太子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过昨晚上太子倒是去了乾清宫,好一阵子才出来。早上胤祥被架出来的时候让我来告诉你,让你不必担忧了……”

  胤祥……我心中五味陈杂。如今我躲过一劫,只怕他又要受累,日子更不好过了。

  八阿哥安慰了我两句便匆匆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心事重重。

  忐忑了几日,果然太子那边再也没有人来过,我的心才略略放下,唯一担心的便是胤祥。又过了几天,他终于来了,看起来消损了许多,却并无大碍,我这才放下心来。

  他是抱着一个小瓷坛子进来的,一进门撂在桌上,过来扶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目光在我头上的青淤处停了下来,神色一暗:“你去毓庆宫了?怎么弄成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我说过,一切有我!”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心痛。

  我淡淡地笑了:“没什么,只是点皮肉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倒是你,跪了一晚上,腿怎么样?”

  他摇摇头,却拉着我到了桌前,打开瓷坛子的盖子,里面是一下子药丸:“上次你犯病,瞧见剩下的药不多了,如今你家人都……也没有人替你做,我便着人做了这些个给你,你先存着,以后再给你做。”

  “你怎么知道药方子?”我有些奇怪——这方子是我们自家的,他如何得知?

  “你二哥给我的。他说日后不能在你身边照应,托我看着你。”我眼睛一酸——二哥!

  吸了吸气,打起精神笑道:“那也用不了这么许多啊!我又不是开药铺的!可瞧见你们阿哥家大业大的,用什么都不心疼!”

  “一天吃一粒,防患于未然!”我心里被他略带命令的语气说得甜甜的。苦尽甘来,甜更甜吧。他看着我服下一颗,才放下心。而我则取出当年入宫时额娘亲手缝制的小荷包,将药丸分装进去。

  “重华……”胤祥忽然开口,语气却十分犹豫,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什么?”我只顾着将坛子里的药分装在小荷包里,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我……重华……皇阿玛……指婚了。”

  猛然抬起头,瞧见他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不是我!

第136章:劳燕(五)

第136章:劳燕(五)

  “重华,我……我对不起你!我……我……”胤祥忽然转身,手重重地捶在墙上,砰地一声,将我震醒。我急忙上前拉过他的手,只见拳头的关节处已经一片青肿,有几处甚至渗出血丝。心中一痛,急忙找来金疮药小心地涂上,又用白布轻轻包好。他看着我细细地包扎,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是满满地痛楚和自责。

  放开了他的手,忽然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倚在桌子上,缓了半天,听见自己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谁……谁家的千金?”

  “不知道,似乎是储秀宫里的秀女。不过是谁没关系,我不在乎!重华,我只在乎你!”他忽然发疯了一般抓住我的双肩,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怕我看不到他眼中的情感:“重华,我……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答应要娶你的,可……”他骤然将我拉入他的怀中,绝望地低吼:“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无力地摊在他怀里。虽然从未真正想过要给他当嫡福晋,以为自己可以不记名份地爱他,可真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却发现,自己幼稚得可笑——爱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计较!幽幽地开口:“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特别是在这个地方……”

  他猛然退开,拉起我的手,重重地向自己身上打去:“重华,你恨我吧!怨我吧!骂我吧!不要这样‘冷静’,你打我啊!打啊!我活该!我……”

  泪水静静滑落,我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胤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在另一个世界,我会拿刀逼着你娶我,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命运,不是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重华!”他痛苦地近乎哀求。

  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他注视了我半天,终于颓然放手,那一刹那,我的心被掏空了似的。看着他寂落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或许泪已经流干了……

  呆呆地坐在房里,心乱如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忽然,“储秀宫”三个字跃入脑海。储秀宫是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更不知道来了以后要做什么,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立在储秀宫门前了。

  望着那道平日常常出入的宫门,却没有勇气迈入,转身想走,却又莫名地不甘。正在犹豫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重华小姐?您可来了!我们家小姐这几天就盼着你能来呢!快进来吧!”原来是梓雅身边随侍的小宫女怜香。被她撞见,我倒不能不进去了,只得跟着她去了梓雅的住处。

第137章:劳燕(六)

第137章:劳燕(六)

  梓雅一见是我,惊喜万状,跑过来拉住我:“重华,你怎么好些天不来了?唉?你脸色不好?病了吗?”

  我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前两天受了点风寒,这几天一直不大舒服,所以也没顾得上来看你。”我不想更不知应该如何说出自己的事情,多一个人担忧,何必呢。

  “身子不好就该好好歇着,这大冷的天,怎么又跑过来呢?仔细又病了。哎呀,你的手这么冰,衣服又这么单薄,快,坐到炕上来!”梓雅拖着我进了里屋,将我按在了火炕上,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我正不知如何开口询问被指给胤祥的是谁,怜香却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哎呀,小姐,快说啊!快点告诉重华小姐,让她也替你高兴高兴!”

  梓雅却红着脸,满面娇羞,吞吞吐吐地不说话,一旁的怜香实在急了,又开口道:“重华小姐,您还不知道呢,我们家小姐,被指给十三阿哥了……”

  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周围的一切晃动起来,我急忙扶住桌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梓雅见我神色有异,上来扶我,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指尖暖暖的。“哎呀,怎么这么冰?还出了这么多汗!怜香,快,快将我的冬衣拿来给重华小姐披上!”

  我忽然拉住梓雅的手:“姐姐,你可真心愿意?”连我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

  梓雅却含羞带怯,一脸的春色动人:“妹妹,你可别笑话姐姐。能嫁给十三爷是姐姐前世修来的福气!”面颊上明艳的桃红此时绚丽得扎眼,“妹妹,进宫几年了,同你们又没有联络,整天闷在这个小院子里,我以为自己便要这样老去……其实起初我也觉得这样未尝不好,但忽然有一天,又同十三爷重逢在这储秀宫……我……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寂寞……啊!妹妹,你怎么了?手这样冰,姐姐的手被你弄痛了!啊!”她忽然花容失色。

  此时我才惊觉,自己握着她的手越收越紧,却无论如何不能放开……

  她挣脱了,脸上露出惶惑的神情:“妹妹,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惨白……你,别吓姐姐了!”

  我忽然站起来,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还有有些狰狞的自己。“你的心交给十三爷了?那,大哥呢?”鬼使神差地,我冒出这样一句话。

  她双眸一暗,目光慌乱起来:“重华,我,表哥……”她上前拉住我的手,努力想解释什么。我却用力甩开,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看来你早已将大哥忘了。不,或许心里从来没有过!既是没有,当初为何要承诺?不如早早断了他的痴心!也罢,重华恭贺姐姐大喜!”说罢踉踉跄跄地拂袖而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清楚,心中的愤怒究竟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自己。梓雅最后仓皇的面色一直在眼前闪动,那令人怜惜的娇柔,却让我痛到疯狂……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第138章:劳燕(七)

第138章:劳燕(七)

  回到房里,重重摔上门,将小几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拂下,零落了一地。忽然瞧见桌上胤祥送来的药坛,冲过去高高举起,却无论如何不能砸下去,终于重重地放回桌上。又想起前日给他做的两只荷包,从针线筐里翻出来,抄起剪刀,一剪子一剪子剪下去,剪碎的却不是香囊……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喊声,隐约透着怒气,我猛然回头,却并不是胤祥,而是八阿哥,正望着满屋的狼藉还有我中的剪刀。

  “快给我,拿来!”我被他不同于寻常的威严所震慑,竟愣愣地任凭他从手中将剪刀抽出,放到远远的抽屉里。

  “八爷,您……”他怎么会来?

  他却不说话,拿起放在桌上的金疮药闻了闻,走过来,一伸手,抓起我的手。“啊!”我痛得惊呼,此时才发觉,手指被剪了好几道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他不说话,只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腕,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药性的刺激让伤口更痛了,我反射行地要抽回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

  他又拿起桌上剩下的白布,将我的手指包好,动作娴熟得让我迷惑。

  稍后,他松开我,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荷包,吹了吹,递给我:“补好吧,不然,你会后悔的。”我默默伸手接了过来,看着支离破碎的带着血痕的荷包——这便是我的心。

  “胤祥指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也是无奈。你……打算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如何知道!

  “八爷,这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想’的,只怕你们贵为阿哥也不能‘想’吧。在这紫禁城里,只有一个人能‘想’,他的一念,可是我们的天堂,也可是我们的地狱……”

  他沉默了,久久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对这位虽然相交不深,却又屡屡相助的八爷心存感激,抑或是心中的委屈实在无人倾诉,我竟不自觉地开了口:“方才,我……去了储秀宫……,被指婚的秀女,是我的表姐……本来应该是我的嫂嫂。”

  他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离奇。

  “我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我该高兴,被指给胤祥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至亲;可,我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若她是被迫,我还有借口反对,可她……她心里有他……多可笑!我托胤祥去照顾她的,却送到她心里去了……”我忍不住自嘲起来。

  “你……可以争。”

  “争?怎么争?用命吗?他的还是我的?我的命,不值钱,不如御花园的一株花木;他的……我舍不得!”或许是方才将心中的愤懑都发泄出来了,此刻我的心竟然异常地平静。

  他叹了口气:“如今你怎么打算?认命?”

  我摇摇头:“不是我认命,是命不由我。方才我气,气胤祥,气梓雅,更气我自己。其实原本早就知道同他之间未必会有什么结果,不过觉得那终究是遥远的事情,所以蒙起双眼,捂起双耳,不愿看,不想听,放纵自己和他在一起。本来以为只要有真心,真情,别的我不在乎,没想到……我终究是个俗人!”

  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嘴角已经漾开了一抹笑容:“八爷,我想,或许这是上天的注定。我不怨!我不悔!毕竟我们曾经相识,曾经相爱!在这个皇宫里,我瞧不见自个的未来,可是我不想连他的未来都葬送掉。他们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都是我拼了命也会保护的人,如果他们能幸福,我也会心安……若上天垂怜,有朝一日能飞出这个黄圈子,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他沉默了许久,微微点了点头:“你竟然已经想得这样透,实在难得,只是……太委屈了你……”

  我仍是笑:“委屈?八爷太抬举奴婢了。这里哪个人没有委屈?重华固然受了委屈、固然心痛,可胤祥同样受了委屈;重华的委屈只这一桩,他的委屈却不知有多少……重华的委屈有他来怜惜,他的委屈又有谁来心疼?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的,所以重华的委屈他来受了,他的委屈,重华也要来承担。不是重华不想争,可明知道没有什么结果,只能让他徒劳地再受更多的委屈,重华……舍不得!”顿了顿,缓了口气,“再说,他只是娶嫡福晋,那个名分,不是重华稀罕的!重华想要的,他……已经给了!任是谁都抢不去的!所以,重华——认了!”

  他那样看着我,最后,笑了,如同春夜的风轻轻划过:“看来,是我多虑了……难怪……十三弟好福气!”他又看向我手上的白布:“只是,你要记得,你不要委屈了自己,不然,就像你说的,你痛一百,胤祥会痛一千!为了胤祥,你更要善待自己,不要让他的心再痛!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人受苦,那样的滋味……”笑容中泛起一股苦涩,双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第139章:劳燕(八)

第139章:劳燕(八)

  过了两日,八爷来传信,说胤祥晚上来见我。

  月色中胤祥立于树下,我却没有立即出去,悄悄躲在窗内注视着他的身影:他憔悴了!身子清减了许多,却更显得清俊疏朗,只是平日总是戏谑的神情,此刻笼上了浓浓的愁云……这样的胤祥,看得我好生酸楚。

  缓缓走出去,他瞧见我,急急奔过来,一把将我拉到怀中:“我以为你不肯出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将头深深地埋到他的怀中,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

  “重华,对不起!对不起!我在你阿玛、额娘灵前立过誓的!我要娶你的!可……我……我没有用!是我害了你啊!重华!”他自责和痛苦的声音,一声声,一句句,将我的心扯碎了。他的苦衷,我懂,可是我却无能为力。这是否是命运的不公?我不知道。此刻,我只想用尽全力抱住这个属于我的男人,和他那颗脆弱的心。

  他忽然推开我,抓住我的肩膀和我对视,目光中有着热切的渴望:“重华,我们逃走吧!你说过,富贵于你如浮云,我亦如此!我不想跟他们争什么,抢什么!我们逃吧,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不是阿哥,你不是宫女,我们只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就像你的梦想: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就像我们曾经对和的诗句:心随浮云动,坐看天地宽,不慕琉璃榻,安在松下眠。”他越说越激动,攥得我的胳膊断了一般地痛,“重华,我们逃走!不当这个劳什子的阿哥了!去做一对闲云野鹤!”

  见我久久不语,他炽烈的眼神中生出了点点的恐惧:“重华,你说话!你说‘好’,你说你会跟我走!你会同我天涯海角,海角天涯!”

  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够点头,能够同他冲出这个樊笼,翱翔于我们自由的天地!可是……我们能吗?

  “胤祥!”我挣扎着伸出手,覆上的他他的脸颊,“别这样!别……”酸涩的泪水想要夺眶而出,却被我硬生生逼回去——我知道,此刻泪水流下来不是濡湿了我的脸颊,而是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道的伤口。咬牙撑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胤祥,你………………要善待梓雅!”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你说什么?!”

  “胤祥,你别这样!我们只能……”

  “只能?为什么只能?难道你要放弃了?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同我厮守一生!你……为什么?重华!”

  每一个字都抽打着我的心,摇摇欲坠,却不能。“胤祥,”语气舒缓而宁静,仿佛不是从我的口里发出来的一般,“胤祥!我们能逃走么?即便真的可以逃走,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皇阿玛,太子他们会放过咱们吗?太子正等着抓住一个机会置你于死地!你不能这样犯傻啊!”

  “不,我不怕!只要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重华,跟我走吧!求你!别放弃我!”他竟然有些哀求。

  “胤祥,如果我跟你走,你会后悔的!如果你后悔,我会心碎的!”

  “不会!我不稀罕什么阿哥!你不信我吗?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他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受伤。

  “我信你!我永远都信你!我信你的真心,我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信你不稀罕当皇子,伴着我我海角天涯……我都信!可是,胤祥,你不仅仅是大清朝的皇子,你还是你皇阿玛的儿子啊!你还是你哥哥的兄弟,弟弟的兄长……胤祥,富贵你放得下,亲情你放得下吗?”

  他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眼中尽是痛苦地挣扎。

第140章:劳燕(九)

第140章:劳燕(九)

  “胤祥,不仅仅是亲情,还有你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你的经国济世之才呢?别人瞧不见的,我瞧见了;别人不懂的,我都能懂!胤祥,我何尝不希望你抛开一切同我远走高飞,飞出这个黄圈子永远都不回来!可是……若你真的抛下一切同我走,便不是我心中那个胤祥了!更何况,我知道,如果你同我走了,你会后悔,会自责,会心痛!我怎忍心让你为了我做一个不忠的臣子,不孝的儿子,不义的兄弟!胤祥,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只要有爱便能蜗居于一方小小的天地;而男人,志在四方,心里装的不仅仅是儿女情长!那躲躲闪闪,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不该是你过的生活!现在你可以说你会抛弃一切,但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急急地张口想要辩白,我却掩住了他的嘴:“别说,胤祥!是我存了私心!若我同你逃走了,日后后悔便是我累了你,你会厌弃我!若我不同你走,便是你负了我,你会永远愧疚于心,永远想着我,念着我,不是吗?那么,我宁愿用一时的委屈换一世的刻骨铭心!”

  他哑口无言地看着我,目光却不似方才那般迷狂,而是带着浓浓的忧伤和痛楚揽我入怀,却是异样地轻柔:“重华,你怎么就不能像一个寻常女子那样呢?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一些自私?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一些疯狂?你不知道,现在的你多么可怕!”

  “若我是寻常女子,你也不会爱上我;正如你若是寻常男子,我也不会爱上你!胤祥,我很自私!你和梓雅是这世上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幸福。不要将对你皇阿玛的怨气放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不要让她伤心。而且,有她照顾你,我……会安心……,若,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梓雅……也不会为难我,是不是?”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他已经伤痕累累的心,我怎忍心再在上面撒盐?

  “重华,我宁愿你骂我,打我,说我是窝囊废,说我背信弃义……我的心会好受些。你这样,我……”

  我推开他,强颜欢笑:“傻瓜!是你大婚,是我表姐大婚,这是大喜事!我说过了,我不稀罕你的嫡福晋,我只想做你的妻!”伸出小指对他摇了摇,“你下过聘的,这辈子你都不能反悔!胤祥,我要的很简单,我只要你心中有我……”

  后面的话,被他的吻狠狠吞没。或许因为伤悲,或许是因为分离,或许是因为这种种的身不由己,我们分外地炽烈,似乎要在这最后的时刻将彼此的生命燃尽。我攀附着他,发出阵阵欢愉而绝望的呻吟,双手生涩地在他胸前游走……他猛然将我托起,大步走进里屋,一同栽倒在炕上。小屋里充满了我们浓重地喘息……

  忽然,他撑起身子,眼中饱胀着欲望的痛楚。我娇笑着去扯他的扣子,却被他的手握住:“重华,别……”

  我一愣,随即撑起身子吻上他的唇,他却推开我,仓皇地退开:“重华,我不能!你……别这样!”

  “不能?为什么不能?”我跪起身来,缓缓解开衣襟,露出一抹雪白:“胤祥,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为什么不能?”

  他别开脸:“别逼我!天知道,我多么想要你!可……”

  我解开前襟,露出粉嫩的肚兜,缓缓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胤祥,这里是你的,它为你而跳动……”说着便踮起脚去吻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我的肩膀,动弹不得:“光儿,不会今夜!你值得更好的!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的我们新房里,我挑开你头上的喜帕……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光儿,你是我的妻!我会等!”

  泪水模糊了双眼,一动不动,任由他一粒粒将解开的扣子重新扣回去。

  “胤祥,我们还会有那一天吗?”我忽然感到一阵绝望。他缓缓抱住我,在我头上轻轻一吻:“会的!一定会!你是藤,我是树,我们生死相缠!”

  不觉间,清冷的月光将霜色涂抹在地上两道长长的人影上……

第141章:劳燕(十)

第141章:劳燕(十)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胤祥同梓雅的婚期定在新正。

  因为怕人瞧见,那枚指环,我取下来,小心地收到妆奁里。胤祥,不知道我们两人的红线,是否就此断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开始给梓雅绣喜帕。大红色的丝帛,金灿灿的龙凤呈祥。我一针一针地秀着,密密的都是我的相思,都是我的哀伤,却也都是我小小的贪恋——至少在他的大婚之夜,有一件属于我的东西陪着他,他挑开的是“我的喜帕”。

  熬了好几天,终于完成,送在梓雅手里。她果然爱不释手,拉着我:“重华,你不知道,我真担心你不肯原谅我了!”

  我淡淡地笑着:“哪有的事儿,那天是我不好,语气重了。其实……大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终究是不忍心将家里的事告诉她的。望着她的笑靥如花,我不由安慰自己——至少我们中有一个是幸福的,只是这幸福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我的心。

  再也没有去过储秀宫,因为不敢再看梓雅,怕看她那幸福的笑容,怕看她华美的嫁衣,怕看那方我亲手绣成的喜帕……

  我故意避着胤祥,在御花园里最僻静的角落一呆便是一整天,谁都找不见。大约前一阵子太子要纳我为庶福晋的消息走漏出来,起先众人对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可许久不见动静,加上那日我从毓庆宫那般地回来,许多人便私下里指指点点;如今见我这般模样,只当我攀高枝不成,反遭厌弃,以致精神恍惚了。我却不以为意,这样的事情在宫里也不是一件两件了,没什么稀奇的,反倒是给了我装疯卖傻的好机会。

  他终是来了。

  第一夜,他站在门外,一遍一遍地吹着那首《藤缠树》。我没有出去,躲在被子里,小声地跟着和,一直唱到泪水同夜色一般阑珊……

  第二夜,他站在窗外,轻轻吟诵着曾念给我的每一首情诗。我没有出去,窝在角落里,捂着耳朵,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最后一夜,他远远地立在院中,背着手,向这边凝望,哀恸的目光和着凄清的月色穿透了窗棂。我终于没有出去,他也终于没有进来;我在窗里边,他在窗外边,隔着的不仅仅是一道薄薄的窗纸,却是那道深深的天河。他终是离去。我从小小的缝隙望出去,满眼都是他寥落的背影……

  忽然想起那词花园拜祭,他吟李后主的词时我的戏言。话果然是不能乱讲的,如今,竟成了真。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朝霞代替了月色,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正是新正,又加上阿哥大婚,宫里自然热闹非常。我怕见那场面,听到那消息,便索性整日躲在屋里不出门,只将上次剪坏的荷包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天色渐暗,却不愿意掌灯,怕烛火映出自己憔悴、寂寥的面容,自己看着都心惊。独坐在房里,回忆着同胤祥的点点滴滴:塞外草原,我们定情,那样恣意地挥霍幸福的时光,他霸道地吻着我的唇,说我是他的;胤衸那一年的冬天,他从送了我第一支木簪,拙拙地雕着云卷;塞外秋狝,我们躺在草原上和诗,勾了小指,牵了红线;那一片血红的花海中,他将拾到的琉璃坠子还给我,说那是天定的缘分;咸安宫里,他雕了菊花簪,提了菊花笺,淡淡的松香拥我入眠;圈禁获释,他在我怀中,委屈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家中变故,他陪我回去吊唁,跪在阿玛和额娘的灵位前发誓,要守护我一生一世,我们喝了我的女儿红,他给我戴上那只血玉指环;树下拜祭,他将那句诗刻在了树上,也刻在我的心里……这一幕幕仍在心头,如今却成了拔不出来的刺,深深地插在我的心上……

  听着外头欢天喜地的爆竹声,不觉间在这黄圈子里,已经度过了四个新正:第一年,我为他洗头;第二年,他抱着我流泪;第三年,他挽起我的长发同我守岁……如今,他正穿着吉服同另一个女人行天地之礼……明年,我们会在哪里?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142章:劳燕(十一)

第142章:劳燕(十一)

  这砰砰砰的敲门声使我的心一惊——难道是……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却听外头是胤祯的声音:“重华,开门!”语气里分明有着醉意。

  我急忙掌灯开门,却吓了一跳:胤祯正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一身酒气,脸上尽是憔悴之色。不等我让,他径自走了进来,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撂:“来,喝酒!”说着便抓过两只茶杯,满上,将其中一只塞到我手里。

  我困惑起来,他为何……不等我说话,他一扬头,将满杯的酒倒了进去,一抹嘴:“好酒!”说罢,又倒了一杯,正要喝,却被我拉住:“别喝那么猛!伤身!”

  他甩开我的手,仍是一扬头灌了进去,随后放声大笑,笑得我心惊胆战:“伤身?心都伤了,还怕伤身?”他忽然一转头,将茶杯摔在地上,伸手拉住我的胳膊:“重华,你不伤心吗?他今天娶了别的女人!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负了你!他口口声声非你不娶,口口声声要守护你一辈子!到头来呢?那么多的山盟海誓,都抛到脑后了!重华,你为什么不伤心!”

  我被他弄痛了,挣了挣却挣不开,索性就由着他拉:“十四爷,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你十三哥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皇阿玛的一道圣旨,乾清宫跪了一夜,他就怕了!他就退了!”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说他,他……身不由己!”我忍住悲伤,胤祯,不要这样说胤祥,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主宰得了的……

  “身不由己?哈哈———!好一句‘身不由己’!重华,他现在正同你的表姐喝交杯酒,洞房花烛,温香软玉,浓情软语,这样的‘身不由己’还真是惬意啊!”

  我被他吓住了。他这是怎么了?就算为我抱不平,也不用如此吧,瞧着他的样子,竟好似入了魔障一般。情急之下,我拉住他:“胤祯,别这样!你替我抱不平,我谢谢你,可是我不许你这样说胤祥!他做了很多,只是你不知道……,我……希望……他们能……幸福。”艰涩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却见胤祯瞪着眼睛看着我。

  忽然,他甩开我的手,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向着他!为什么!你、四哥、额娘、皇阿玛……还有她!你们心里永远只装着他,对不对!那我呢?我呢!我算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

  “我待她那样好,巴巴地去看她,长这么大,我第一次送花!可结果呢……我跑去问她,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去求皇阿玛和额娘,换个人指给十三哥。可是……她居然对我说,我的情,她承不了……承不了!为什么……”

  看着他的痛苦,我的心跟着更痛了。居然……怎么偏偏会这样……

  他忽然愤怒起来,伸出手指着我:“你们都只想着他,都是!你们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说罢疯了般跑出去。我追出门口,却只看见他踉跄而心碎的背影。

  月光柔柔地笼着大地,夜空也被宫里的喜气点亮。望着天上的新月,原来,今夜梦碎的不只是我们……

  回房瞧见胤祯扔在这里的那坛子酒,索性倒了一杯,放到嘴边。

  第一口,辣!不似黄酒的绵软,直烧得喉咙冒火。第二口,呛!冲倒眼睛里,化成泪水落下来。一口一口地喝,却怎么也喝不醉——为什么不醉呢?醉了心便不会这样痛!

  头沉沉的,身子轻轻的,脸烫烫的,手暖暖的。打了个酒嗝,纵声大笑,笑到最后,却不知为了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赫然发现镜子里的人醉眼迷离,面如桃花。忽然想起那次跳“鹤舞”时穿的衣裳还在,迷迷糊糊地翻出来,换上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媚态流香。

  出了门,空中竟又飘起了大学,纷纷扬扬,迷乱了我的心神。寒气逼人,借着酒劲却不觉得冷。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枉凝眉》竟然出口……胤祥,我们真的会像他们那样吗?

  随风起舞,耳畔回响起草原上胤祥的笛音,足尖不停地旋转,疼痛从脚趾一直蔓延到全身……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鹤失其偶,茕茕而飞,三步一哀鸣,五步一徘徊,上询于青天,下问诸河川,四顾茫茫而不见。

  鹤失其偶,戚戚而悲,三里一低回,五里一盘桓,东求诸云端,西寻于峦颠,四顾茫茫而不见。

  鹤失其偶,奄奄而归,三日一朝露,五日一风餐,前引颈哀歌,后振羽蹒跚,四顾茫茫而不见。

  ……

  第二天,头痛欲裂,却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炕上。对于昨夜完全没有印象,谁……来过吗?

第143章:囚心(一)

第143章:囚心(一)

  胤祥同梓雅入宫请安的那天,我躲在远处偷看。他们俩着了一身大红,透着新婚的喜气。他昂首慢慢在前面走,她微微垂首缓缓在后面跟,依稀是当年红螺寺前的情景,却换了新人。我看不清梓雅脸,或许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是希望看到她郁郁的神色吧——原来我也是这般刻毒。

  之后的日子,我刻意躲着胤祥。他如今是别人的新婿,我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自己。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放不开啊。或许时光可以抚平一切,只是,现在还不能够。

  未到十五,我竟又一次去了毓庆宫。

  太子仍是坐在书桌旁,却没有看书,只是瞧着我,脸上颇有幸灾乐祸之色:“镜花水月一场空的滋味如何?”

  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脆弱,淡淡地答道:“多谢太子爷挂心,奴婢从未有过任何痴心妄想,十三爷能得此如花美眷,奴婢真心为他高兴。”

  他冷哼一声,却没有再问,只是盯着我,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看得我有些毛毛的。终于,他又开口道:“该如何处置你这个丫头呢?本太子说过,关也要关你一辈子,你就别痴心妄想有朝一日能飞出去会你的情郎!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说罢挥了挥手。

  本以为他会趁机羞辱我一番,没料到如此轻易地便放过我,倒叫我不能释怀,总觉得有更可怕的事情跟在后头。果然,不出几天,我便被调到了辛者库。

  听到这个“噩耗”,我反倒放下心来。辛者库,洗衣局,不过是换个名字而已,不过是哪里来,哪里去。心中暗笑,太子果然是金枝玉叶,在他眼中这或许是天大的惩罚,可之于我,那里不过是皮肉上的辛苦,或许是这个黄圈子里最清净的地方之一吧。我谢了恩,平心静气地去了。

  辛者库,犯罪旗人及其家属服贱役之处,全部是最“卑微”的人,每天有做不完的苦役,还要被人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不过,我在这里倒很“安逸”。在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提心吊胆,没有太子,没有大婚,也没有……胤祥。每日拼命地劳作,就好似当年胤衸夭折时一般,身体上的疲劳是最好的安神药,汗水流多了自然就没有多余的眼泪,或许很多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却可以放在角落里不去碰触。

  初到时,小福子来过,替胤祥传话,说会设法将我救出去。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去回十三爷,说重华在这里很好,他不必挂心。即便他真能将重华从这里‘救’出去,却仍是回到外头那个大笼子里,何必呢,还累他伤神。太子未必会善罢甘休,重华在这里反倒是最是安心。”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涩,“还有,回去告诉十三爷,辛者库是贱役所居,不是他那般的身份来的,况且他新婚燕尔,不好到这里走动,一来怕落了别人的口实,再来若是被太子知道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反倒不好……,他……不来也罢……”他来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两个人伤心罢了。

  望着小福子的背影,心中酸楚,却流不出泪来,只是闷闷地痛。

  月余,太子屈尊移驾,来看他的“战利品”。众人猝不及防,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整个院子静悄悄地,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凛冽的东风卷着碎石子打在衣服上,发出轻轻的噗噗声。既然明知躲不过,我也不愿徒劳,索性伏着身子,跪在了院子当中最显眼的地方。他的靴子踩着地上的沙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近了,最终,停在了我的前头。

  “怎么样?这里可舒坦?”头顶上传来他冷冷的声音。

  “多谢太子爷挂心,蒙太子爷恩典,奴婢在此甚好,不敢有半点怨言。”不卑不亢,不曾有一丝的委屈和抱怨。头可以低,心却不能低。

  他冷哼一声:“既然这样,你就继续在这里‘悠闲’吧。”说罢,一扭身子,又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却似乎比来时快了些。

第144章:囚心(二)

第144章:囚心(二)

  打那儿以后,太子倒是再也没有来过,旁人也没来过,包括胤祥。始终用劳累麻痹自己的身体和心,不愿放纵自己在回忆和悲伤里沉沦。

  或许是太子刻意的“关照”,我在这里受到格外的“优待”: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他人三更睡,我要五更眠。我也并不介意,既然太子存心看我的热闹,偏不能顺了他的意。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勾当,我苏重华是不屑的!所以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只是低头认真地做,别人尽五分心,自己偏偏要用十分力,在他人眼中,我实在是个异类。

  入辛者库已经两个多月。虽说已经入了春,却还是春寒逼人,前儿大约是受了冷,这两天头昏昏的,身子沉沉的,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正在做事,却听一个有些尖门细嗓的声音响了起来:“管事儿的在哪儿?”

  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大约又是哪个宫来闹事的。这皇宫里头只有这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搅闹一番的,恐怕又是哪个小宫女受了主子的气,到这撒火来了。摇了摇头,这些人是怎么了,都是做奴才给人欺负的,何苦再来寻别人的不是呢?

  没想到,不一会,管事的竟然命我同另外一个婢女随那名宫女一同出去。本来我们这些辛者库的贱役是不得擅自踏出这个院子的,但有时候如果宫里有什么脏、累、重的活计也会叫两个去使唤。瞧着那名宫女到有些古怪,总是用贼溜溜的眼珠子往我这边瞟,却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正自纳闷,一抬头,却了然于心——毓庆宫。看来今天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进去以后,不见太子,却是帮福晋打理一些陈年旧物,说白了就是晒家底。我们将箱子、柜子抬出来,其他的小宫女便打开来或擦或晒。而方才那名宫女则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站在院子里吆五喝六,指挥众人干活,看样子也是个有些头面的大宫女。

  我们正将抬了一只箱子退出来,没留神,她却从后面撞上来:“哎呀!该死的贱婢,没长眼睛啊!”心中一阵长叹,后脑勺上可不没长眼睛!嘴里却要唯唯诺诺地道歉。

  又过了一会儿,东西搬完了,我们便在一旁候着。那箱子里的东西金贵得很,岂是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贱婢能碰得的呢?只等着她们打理完了,再搬回去。

  “哎呀!”忽然一阵惊叫,正是那名大宫女,正夸张地指着一只箱子,对一旁的小宫女厉声道:“这对耳坠怎么只剩一只了?”可怜那名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下子跪倒:“承香姑姑,怜儿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话还没说完,便重重地挨了一个嘴巴:“贱蹄子,福晋的东西你也赶动?不要命了!来人,给我搜!”呼啦啦上来几个人,按住那名叫怜儿的小宫女便搜查起来,搜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再看怜儿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泪珠子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姑……姑故,真……真的……不……不是怜……怜儿……真……”

第145章:囚心(三)

第145章:囚心(三)

  那名叫承香大宫女怒色稍缓:“既然不是你,那就先起来吧!”说罢又回头对着众人厉色道:“东西不见了,总是有人拿的!要是这会子乖乖交出来,便也罢了,否则……”

  其他的宫女都低着头,诚惶诚恐,纷纷说道:“姑姑,不是我!”

  承香却不听:“都是手懒嘴硬的货!你们互相搜!搜出来,剁了她的贼手!”一句话,宫女们乱成一团,互相搜查起来。半晌,仍是毫无结果。

  瞧着她们那边做戏一般,心里渐渐有些明了,这套戏码也太俗了点儿,不过做给外人看,只可怜那名叫怜儿的小宫女,平白挨了打,受了惊。看来,今天这场劫难躲不过了。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只觉得好笑,却并不害怕。

  果然,承香见东西没搜出来,便转向了我们两个。我旁边的那名婢女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竟然一下子跪了下去。

  “怎么,做贼心虚?怕什么?”承香眯着眼睛走过来,却是直接来在了我的跟前。我暗暗摇头,既然演戏,便要足本的,怎么这般潦草应付呢?

  “来人,给我搜!”上来几名宫女,按住我们两人便开始搜查。我也不慌,只是瞧着承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果然,身边的一名宫女惊叫一声:“姑姑,在这儿!”说着,从我的腰间拿出了一只耳坠。

  啪!一记耳光甩过来,有些眩晕,但毕竟是女子,哪比得上那日太子的手笔。嘴角有些微咸,也不理会,只转头有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是我拿的。”

  承香没料到我是如此反应,倒被我看得有些慌了:“你……看什么看!人赃并获!哪容得你抵赖!不是你拿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微微一笑:“我也奇怪怎么就自个‘撞’到我身上了呢?”

  承香被我当面戳破,恼羞成怒,又一扬手正要打下来,却听得有人低喊:“住手!”循声望过去,却是福晋瓜尔佳氏被人扶着从里屋缓步走了出来,一旁还有一位形容姣丽的美妇人。

  众人急忙各自站好、请安。瓜尔佳氏缓缓走过来:“大晌午的,怎么不叫人安生!承香,你也是有些身份的丫头,怎么也跟着这些毛孩子一同胡搅?”语声仍是柔柔的。

  承香一听,连忙“委屈”地回明了“失窃”的事儿,瓜尔佳氏一听,便走到我前面:“可是你拿的?”我心里暗暗好笑,这出戏倒是有些画蛇添足:“回禀福晋,确实不是奴婢拿的。”

  “东西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不是你拿的又是谁拿的?”

  “奴婢只是搬箱子,从来未曾打开过,怎能从里头拿东西?”既然你们要玩,索性陪你们玩,看看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你虽然没打开过,可也难保你没从已经打开的箱子里拿东西啊!”一旁的承香“斗胆”呵斥。

  “恕奴婢斗胆,唤一声‘承香姑姑’,福晋在此怎可如此造次?若传了出去,只怕旁人还以为福晋治宫不严,坏了规矩呢!”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地回答。

  “你!”承香涨的满脸通红,却也碍着我的话,不能发作,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哟!可真是牙尖嘴利啊!也难怪,当年德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嘛!可怎么人家都是步步高升,你倒是越来越不济呢?”说话的正是瓜尔佳氏身旁的美妇人,听声音,方知道是那日的红衣女子。看来今天凑热闹的人不少,当日便觉得这女子不简单,今天的事情只怕她也有分。也好,反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出撒,今儿豁出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只怕她们还没那个胆子!

  没待我说话,她又开了口:“你说没拿便没拿?难不成这东西自个长腿跑到你身上去的?”

第146章:囚心(四)

第146章:囚心(四)

  “启禀福晋,这耳坠断不会白白放在箱子里,应是收在妆奁里的。箱子是打开的,妆奁却不可能打开。试问,奴婢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妆奁里的首饰‘顺手牵羊’的呢?”那女子颜色一变。

  我又接着说道:“再者,一对耳坠,奴婢不拿,单单拿一只,岂不是故意叫人发现来查?况且,奴婢一个辛者库的贱婢,拿了这耳坠一不能自己戴,二又不能送出去换钱,倒平白给自己捏了个祸事在手里,奴婢拿它何用?”瞧着她们哑口无言的样子,胸中舒坦起来,冷冷一笑:“奴婢的底细想来您已经查过了,奴婢既然从前是伺候德妃娘娘的,什么贵重的东西没瞧见过?那时得势,却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怎么如今倒在太子爷这里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何况,那只耳坠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否则福晋也不会扔在箱子里头,这样寻常的货色,还不值得奴婢犯险。”

  啪!又一记耳光抽过来,一偏头,心里苦笑,看来还真是犯贱,这巴掌打得我还挺舒坦。

  “牙尖嘴利!偷了东西还以下犯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女子有些狰狞。再美的女子,若是被迷了心志,发起飙来,总是有些丑陋的。

  转回脸,微微扬起下巴:“若奴婢确实不想活了呢?”语气却柔柔的,没有一丝挑衅,却带着点点的戏谑。

  “你——”这下反倒是她被将住,不知如何是好了。正在咬牙切齿,一旁的瓜尔佳氏又幽幽地开了口:“妹妹,何必同一个下人奴才动怒,仔细伤了身子。”说罢弱风扶柳般袅袅地过来,在近处立定,只这几步路,竟然有些上喘:“今儿倒第一次见识这样张狂的奴才,偷了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还说出这一番道理,真叫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东西确实不是奴婢拿的。不过奴婢也知道,今天横竖逃不过这一劫。奴婢贱命一条,全凭福晋处置吧。”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我都这样了,看你们怎么办,真有本事,一刀将我喀嚓了。

  那女子被我的态度激怒,又欲上前,却被瓜尔佳氏拉住:“人都有为难犯错的时候,若是你讨个饶,本福晋也不是心硬之人,只是你气势却这般嚣张,倒叫人不能不罚了。你既不诚心悔过,那就跪在后头自个想吧,什么时候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再罚你也不迟。”

  两个丫头上来,将我押到后院装杂物的黑屋子里。

  跪在阴冷的石头地板上,寒气从膝盖一直蹿到脑门,扎骨头地疼。心情却大好,这几个月都没有过这样痛快了。想想堂堂太子的嫡福晋、侧福晋为了我一个辛者库的下人,费尽心机演了这样一出有些啼笑皆非的闹剧,还真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她们小瞧了我苏重华,现在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在这里头跪着,自然是受些皮肉苦,外头那两个,心里说不定急成什么样子呢!这戏演也演了,若是轻易放我走,她们面子下不来;可将我留在这儿,她们俩担心的恐怕就不只是面子了。

第147章:囚心(五)

第147章:囚心(五)

  外头那两个看起来倒也不是糊涂人,怎么做了这样的糊涂事?若是太子真心念着我,她们俩这般拈酸吃醋,弄出这些个噱头来,白白招太子厌弃不说,弄不好,太子“心生怜惜”,她们反倒蚀了米。若是她们知道太子只是存心要瞧我的热闹,所以推波助澜帮着太子出气,以此来博得太子欢心,恐怕又打错了算盘。老虎是不吃死肉的,须得自己捉了,压在爪子下,瞧着猎物恐惧、挣扎,一点点地死亡方才有乐趣。太子那般高傲的男人,怎么会叫两个女人来对付我,折了他的颜面?可惜啊,聪明用错了地方。

  大约是跪惯了,也不觉得太难受,反倒有难得的休息。索性小声哼起小曲,给自己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外头的人不是想瞧我痛哭流涕的样子吗?偏不遂了她们心。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那名侧福晋,跟着的是承香。

  “你倒悠闲,还有心情唱曲!”她一边恨恨地说,一边对承香使了个眼色。承香会意,从门外端进一盆水,兜头泼了过来。“想是吓疯了,给你提提神,清醒清醒!自个也好早点想明白了!”冰冷刺骨的井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却不以为意,仍是面带微笑地仰头对她说道:“多谢侧福晋挂心,奴婢果然清醒多了。”

  或许是散淡的笑容扎了她的眼,她恼怒起来,冲过来,左右开弓给我了我六七个耳光:“贱人!还敢笑!”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不似德妃那样老到。有些眩晕,眼前闪出了白花花的点子,耳朵也嗡嗡地响了起来,却仍是笑。

  最后她累了,向看怪物一般瞧着我:“疯了!她疯了!”说罢气哼哼地转身。她走到门口时,我勉强开了口:“侧福晋,都是女人,又何必呢?”她一愣,却没回头,大步出去,承香又将门关上锁起来。

  浑身湿淋淋地跪着,开始还觉得冷,后来竟热起来,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头昏沉沉的,身子却轻飘飘的,像极了喝醉的感觉。许是太多的苦闷压在心里头不得发泄,今天这一闹倒全翻出来了,索性就闹个天翻地覆吧!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阿玛,额娘,大哥,二哥,还有胤衸,你们瞧了不要伤心,重华很好!重华会笑着活下去的……

  再次醒来,浑身酸痛,头昏昏沉沉地,却似乎是原来的房间。朦胧中一个人背着手,影伫立窗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吃力地张口:“胤祥……?”

  人影一震,缓缓转过身,逆着光,看不十分分明。眼睛有些刺痛,忍不住眯了起来。

第148章:囚心(六)

第148章:囚心(六)

  “醒了?”却是太子的声音。心中苦笑,怎么会是胤祥……。

  “你指望他来救你?只怕他正陷在新福晋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呢!从来只见新人笑,你在辛者库这么久,也没见他去瞧过你,你这般为他,可值得?”他仍是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知他故意挑拨,心还是忍不住会痛。强忍了针刺一般的感觉,淡淡地答道:“这世上许多的事情是说不清的,值不值得只有心里知道,旁人无需明白。”

  “旁人?”他走过来,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来,却仍是看不清他的脸。“哼,要不是他,你已经是我的庶福晋了,怎么还会是‘旁人’!”他忽然放轻了语气,“念在咸安宫的情分上,本太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点头,便是飞上枝头,不必在辛者库受苦!”

  艰涩地一笑:“太子爷抬爱,奴婢承受不起。枝头虽然高,风却大,夜却寒,还是让奴婢回辛者库吧……”

  他的手指一紧,声音又沉了下来:“怎么,死也要替他守着?他有什么好……”

  被他制住,不得摇头,只能挣扎着开口:“就算没有他,奴婢也……”

  “够了!本太子不想听!”他忽然大力地甩开手,我重重地跌在炕上,身子骨散了架般地痛。他蓦然转身,大步走出去,到了门口却停住了,背对着我说道:“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以后不用去辛者库了,等病好了,到毓庆宫来伺候着!放心,本太子对你没什么兴趣,不过拿你来气气胤祥,瞧着他心痛,本太子才舒坦!”也不等我回答,自顾出去了。

  待门关上,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才发现身子着了火一般地烫,半点力气也没有,倒在炕上,渐渐被黑暗吞噬。

  浑浑噩噩中,那双熟悉的眼眸又入梦来。仍是淡淡的蓝绿色,仍是柔情似水,却闪动着深深的哀恸和自责,同当日胤祥的目光交叠在一起……若你真是他,为何寻到了我却又错过?

  大病一场,好几日才能下地。

  以前生病,胤祥、胤祯都会来,可这一次,孤零零地,才知道人在生病时,是这样脆弱,整天躺着,各种各样的回忆也不管你愿不愿意,自顾着从脑子里面涌出来,在眼前晃来晃去。

  第三天,御花园的同喜却来了。一进门先是对我嘘寒问暖了一番,声音却有些刻意,似乎在说给什么人听。半晌,他才神神秘秘地拉了我,轻声如耳语般地说:“好姐姐,我是受了四爷和十三爷的托付,现在外头只怕有‘耳朵’,咱们也不便多说。十三爷让我来告诉姐姐,姐姐只需保重身子,其他的事,十三爷会想法子。听说姐姐病了,十三爷急得不行……唉,不说了。这是药,这个……是十三爷给姐姐的。”说着递来一只锦缎荷包。

  我撑着身子起来,急急地打开,忍了许多天的泪水终于决堤——里头有一只簪子,雕着素梅。再看,还有一只梅花笺,满纸是熟悉的笔迹——“繁华过尽韵香醇,步得凌寒独不群。待有东风报桃李,一枝独先天下春。”泪水滑下,滴在花笺上,微微晕开了墨色。

  “姐姐可有话儿带给十三爷?同喜不能久呆,姐姐请快些啊!”一旁的催促打断了我的思绪。

  抹去了泪水,找出纸笔,也画了一枝傲雪的寒梅。深吸一口气,不让身子颤抖,提了一首梅花诗——“昨夜飞絮未因风,可怜拱璧几点红。敢抗霜雪非无畏,为酿奇香耐凌冬。”将墨迹吹干了,装入信封,交给同喜,又轻声嘱咐道:“回去告诉十三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叫他凡事隐忍些,万不要意气用事,不然对他,对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受的委屈……重华明白……,他……不要太为难自己……”

  送走了同喜,握着胤祥送来的簪子,嗅着淡淡的松香,想着那年除夕夜他为我绾起青丝,插上菊花簪……心中暖暖的,又酸酸的。我不能消沉!一定不能!阿玛、额娘、大哥、二哥他们在天上看,胤祥在外头盼,我不能自暴自弃!咬着牙也要拼下去!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怎么能轻言放弃?胤祥,等着我!等着我……

第149章:囚心(七)

第149章:囚心(七)

  又过了半月,身子才好了许多,挺着去毓庆宫报道。一路上,每一双眼睛都或是好奇,或是轻蔑,或是厌恶,或是忌恨地盯着我。在这个院子里我定然也算是传奇了:先是要被纳为庶福晋,不知叫多少人红了眼;忽然触怒了太子的天威被贬到辛者库;前一阵子又胆敢在这毓庆宫里“偷东西”,被福晋责罚;接着嘛,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但必定也是个惊天动地的故事了。

  此刻她们也摸不清我的底细,纵然千般滋味,也不太敢明目张胆,但若目光可以当作刀箭,我的身子必定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我也不去管她们,自管走自己的路。却不料一个人忽然挡在了前头,一抬眼,原来是承香。她正拈着帕子,一脸挑衅地立在路中间:“哟,瞧瞧这是谁!还真是脸皮厚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我不想与她计较,也不答话,只想从她身旁绕过去。她却不依不饶,横竖挡在我前头:“怎么?那天的气势呢?这会子倒嘴软了?不过是个下等丫头,没攀上高枝,却叫人瞧了笑话!就凭你这身份也惦记着太子爷,痴心妄想!告诉你,安分点儿,再要存了什么没脸的心思,仔细你的皮!”

  我淡淡一笑:“承香姑姑,来这毓庆宫也不是我自个乐意的,是遵了太子爷的旨意。至于我存的什么心思,只怕该是福晋们教训的,再怎么也轮不上姑姑您……”她方才的话倒有些蹊跷,莫非……“我是没攀上高枝,可是只差了一点点,不像有的人,自以为攀上了,也不过和我是一样的奴才。姑姑说得对,奴婢的身份低微,自然不敢也不该惦记太子爷,这个道理奴婢是放在心上的。”

  她被我明里暗里一顿抢白,想是戳中痛处,脸上心里都下不来,登时涨红了脸,作势要来同我拉扯。正在这时,就听承香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唉,唉,干什么呢!太子爷在里头等着呢!还不快进去!”承香一回身,原来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承香一见,也不敢在阻拦,只是死盯着我离去。

  我不由同情起她来了。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整天就守着太子一个男人,眼里、心里都只装着那个人,却得不到他的垂青。对她们来说,那个男人是她们的天,而不是情人;那些纠缠里除了情爱,更多的是权利和欲望罢了。她们很可怜,因为从来不知道更不可能得到“爱情”。

  随太监进了书房,却见太子正在饮茶,见我进来了,便放下茶杯,吩咐到:“听说你以前伺候德妃的时候甚是乖巧,南巡和秋狝也看得出是读过书的,以后就在书房里头伺候吧。”他语气倒是淡然,像同普通奴才讲话一样,叫我安心了不少。

  “不过……”我正要退出去,他又开了口:“你需得清楚,这毓庆宫可不是乾西五所和御花园那般悠闲的地方,容不得浑水摸鱼,更容不得假公济私,做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奴才便要受奴才的本分,别同主子纠缠不清的,不然生出什么故事来,可别怪本太子不讲情面!听清楚了吗?”他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他这一番话,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奴婢听清楚了。”恭顺地答道:“奴婢就是奴婢,决不会同主子纠缠不清。太子爷的教训奴婢一辈子记着!”你是我的主子,胤祥却不是!他是我心里面的人……

  太子面色微变,却没说什么,摆摆手放我出去。

  退出门,回身望去,忽然发现外头竟然已经春意融融了。和风吹来,阳光中充满了生命的味道,我的心是不是也该脱离冬天了呢?

第150章:伤患(一)

第150章:伤患(一)

  “折子!”

  我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外头两只雀儿打架,冷不防被太子突然冒出来的这句吓了一跳,急忙将昨晚上他看的最后一道折子递过去。

  他没抬头,只用笔杆敲了一下茶杯。心中暗叹一声,颠颠地提了茶壶续上,继续抱着壶发呆。

  “墨!”又是一声。放下壶,往砚台里加了些水,一边研墨,一边又走起神来。

  自从来到这毓庆宫,我便开始了消极不抵抗的策略。太子调我来不外乎三个原因,一是明里的,就是要胤祥心痛;二是暗里的,便是被我“拒绝”了面子上挂不住,誓要“报仇雪恨”;三是附带的,他长这么大估计也没有遇到一个像我这般胆大包天、犯上作乱的奴才,觉着新鲜。

  不管是这三个原因中的哪一个,我愁眉苦脸、以泪洗面都是遂了他的心愿;而我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继续同他顶着干,只怕会激起他更大的兴趣。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定下心来,做做事,发发呆,时间久了,他自然也就觉着没趣了。这就好比猫捉耗子,耗子越挣扎,猫就越起劲,等耗子半死不活了,才一口吃掉。不过这毓庆宫里的耗子多得是,不知有多少挤着往他嘴里跑,估计到时候他就想不起来我这只了。

  “瞧什么呢,那么入神?”太子忽然又开口了,“叫你留在书房伺候,怎么这样不尽心?要你还有什么用!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伺候,不如……换个地方伺候吧。”语声中有着轻浮的戏谑。

  说着说着又来了,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装傻充愣,只拎起桌上的茶壶:“茶冷了,奴婢续一壶来。”也没等他说话,退出了书房。

  被龙涎香熏了好一阵子,总算出来透口气。阳春三月,屋外已是一片蒙蒙的翠色。想起原来在御花园,整日对着花草,看着那婴儿般的嫩绿,心中真是怀念啊。深吸一口气,对着天空做了个大大的笑脸,心中暗道,阿玛、额娘、大哥、二哥,你们看着,重华很好!还有胤衸,苏姐姐没有哭,苏姐姐以后每天都会笑得美美的给你看!

  换了水,提着壶走回来,半路上却远远望见承香正在责骂一个小宫女。我本不是好事的人,不想惹那样的是非,可路过时不小心扫了一眼,竟然是怜儿。

  怜儿是那日的受我带累挨打的小宫女,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瞧她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正是我当年进宫的年纪,加上她生性娇憨单纯,更不由多了一份怜惜。

  此时她正跪着向承香求饶:“姑姑,怜儿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怜儿这一次吧!姑姑……”梨花带雨,玉露含悲,好不让人心疼。而承香依旧板着面孔,没有半点心软。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刚进宫时在洗衣局受罚的种种,心中感慨起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这般圆滑事故起来了?当日那个当街叫骂、仗义执言的苏重华,现在竟到哪里去了?

第151章:伤患(二)

第151章:伤患(二)

  “哟,怎么了?这丫头怎么这般不懂事,总是惹姑姑生气!”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走了过去,“承香姐姐,您也是,犯得着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吗?仔细气坏了身子!”其实我和承香进宫的时间差不多,现在我的身份也不比她低,因此也就直呼名字了。

  承香一见是我,更是恨得牙痒痒,白了一眼:“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姐姐’我可不敢当!这丫头刚失手打碎了福晋心爱的暖炉,我正在罚她。怎么,这事你也想管?哼,虽说你现在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可这内庭的事,还不敢劳你的大驾!”

  “重华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丫头是跟着姐姐的,要打要罚由着您,况且犯了错儿,自然该长长记性。不过,有句话重华不知当说不当说。”我仍是心平气和,她见我如此,也不好发作,横着眼没吭声。我便接着道:“咱们福晋诚心礼佛,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虽说这丫头犯了错,应该责罚,可也得悠着点啊。犯了什么错,怎么罚,宫里头自有规矩,不是咱们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况且今儿正好十五,福晋吃斋、诵经,姐姐在院子里头这么一闹,岂不是搅了福晋的清修?姐姐手下留情,也算是给福晋积福啊!”

  “怎么?还拿福晋来压我?哟!我可真是怕了!”她夸张地拍着胸口,眼光仍旧尖刻,“你这招倒真阴毒啊!你的意思是我坏了宫里的规矩?怎么,想让福晋来治我的罪?今儿你不求情倒罢了,你这一说,我还真就饶不了她了!不然叫人家瞧见,还真以为我理亏,怕了!”说着伸手在怜儿身上拧了一把。

  “啊!”怜儿惨叫一声。

  承香却恶狠狠地训斥道:“闭嘴,听见苏姑姑的话了吗?今天福晋吃斋,你仔细惊扰了福晋的清修!”说着又拧了一把。这次怜儿果真不敢喊叫,只闷闷地呜咽着。

  本来想帮怜儿,反倒害了她,我果真没有绣茵的本事。心中更加不忍,见承香扬手又要打,便不假思索,伸手去拉。承香被我扯住,更加恼怒,用力一甩,要将我甩开,却不料手臂正撞在茶壶上。

  “啊~~~!”一壶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泼在我胸口上,脸上也溅到一些。我反射地跳开,身上钻心地痛。承香一见,也不由傻了,忘了教训怜儿的事,愣愣地盯着我。

  正在我努力忍着快要痛出来的眼泪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第152章:伤患(三)

第152章:伤患(三)

  抬眼看去,是那日的侧福晋李佳氏,仍旧是一身桃红,怀中搂着一只西施犬,正是当日在御花园中对我狂吠的那只——脾气禀性倒也和她相合。

  只见她凤眼一挑:“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今儿福晋吃斋吗?怎么还在这里放肆!”说罢,拧着柳腰过来,扫了我一眼,却冲着承香:“人家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也就罢了,你伺候福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这样没深浅!”

  承香委屈地答道:“回侧福晋,怜儿这丫头打碎了福晋的暖炉,奴婢正在教训她,没承想,苏姑娘倒来教训奴婢,奴婢一时气不过,就……”

  “哦?”李佳氏转头向我看过来,却变了脸色:“这是谁教出来的大胆奴才,见了主子连个礼数都没有?今儿还是个小宫女就这样,日后真要高飞了,还不定猖狂成什么样子呢!”

  我本来是要行礼,可身上痛得厉害,咬着牙,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请安了。此刻被她一呵斥,只得强忍着痛,勉强福了福。

  她却仍是不依不饶:“哟!怎么,给我行个礼还委屈你了!”

  此时我痛得快昏过去了,也没有心思同她们在这里胡搅,只巴望着能早些回去疗伤,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

  “反了你了!怎么?福晋训斥你还不服?”还没等我说完,李佳氏身旁的宫女便过来猛地推了我一把,正推在胸口的烫伤处。

  “啊!”我惊叫,一撒手,茶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福晋,她……”那名宫女也察觉出有异,惊慌起来。

  “去倒个茶,怎么也要这么久?你胆子还真越来越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太子已经站在中院,背着手,看着我们。众人大惊,跪的跪,福的福,我也硬撑着福了福。

  “起来吧。”太子走过来,瞧见地上茶壶的碎片,声音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李佳氏刚要开口,他却一摆手,随后指向我:“问你呢!”

  李佳氏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有些惊恐又有些忌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垂首摇头,心里祈祷——快点吧,快点吧!快点放我回去,痛死了!!

  他见我不语,走到我跟前:“低着头作什么!抬头回话。”说着竟然伸过手将我的下巴挑了起来。我冷不防一惊,正对上他的眼。但见他目光骤然一暗,接着眉头一拧,脸上生出许多怒色,让人心生恐惧。

  “怎么回事!”声音不大,却大有山雨欲来之势。那边承香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李佳氏脸色也苍白起来。我却仍是咬着牙摇头,心里骂道:罗唆什么!还要三堂会审吗!

  “你先回去吧!”大约是我的表情的确“狰狞”,他看不过去。我福了福,正要落荒而逃,却听他又道:“回来!”

  天哪,杀了我吧!

第153章:伤患(四)

第153章:伤患(四)

  “你!”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怜儿,“去,帮她把外衫脱了!”怜儿早已吓傻了,此时才缓过神,急忙爬起来帮我褪去了已经湿透的外衣。

  他又扭头看了看承香:“你,把外衣脱下来!”

  承香脸色苍白,颤抖着脱掉了外罩。他一把拿过去,走到我跟前,披在我身上,却面无表情地说:“今儿不必来书房了,先歇着吧。”说罢示意怜儿送我回去。

  怜儿扶着我,快步离开,却听身后威严的声音响起:“刚才怎么回事!……”

  我心中暗叹,你们自求多福吧。

  回了房,怜儿帮我将衣衫褪下。幸而那壶水已经不是滚水,所以并不十分严重,但时间太长,所以胸前红了一大片,也有几处水泡,脖子和脸上也有几处变了颜色。怜儿到底年纪小,瞧了这伤,竟比我还要害怕,反倒是我安慰起她来了。

  我这里并没有烫伤药,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敲门。怜儿帮我披上衣服,便出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握着一只青花瓷的小罐子。“姑姑,太子爷派人送了獾油来,怜儿给您涂上吧。”

  我本不好意思让别人碰自己的身子,可如今受了伤,稍微动一动,连着心地痛,也就只好让怜儿帮忙了。

  她一边轻轻地给我涂上,一边说:“谢谢姑姑帮怜儿,都是怜儿不好,笨手笨脚,总做错事,还带累姑姑受了伤。”听她自责的语气,我心中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傻丫头,看不清个中的机关,其实真正是我带累了她,可此时又不好同她解释。

  她还真是个孩子心性,仍是絮絮地说:“姑姑,太子爷对姑姑真好!姑姑不知道,上次姑姑被关在库房里,昏倒了,太子知道了大发雷霆,还……踹了福晋一脚,吓得福晋大气都都不敢出呢!后来还是太子爷亲自抱姑姑回去的呢,满院子的人可都瞧见了。今天又特意送了獾油来!”

  听了她的话,我只能苦笑。

  身上的灼热减退了许多,也不似以前那般痛了。光裸的上身让我好不自在,待怜儿涂完药,我马上穿起衣裳,也不管会不会将衣衫弄脏。粗棉布蹭在肌肤上,有些痛,不由一咧嘴。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混乱,似乎很多脚步声。怜儿跑出去,片刻回来,脸色有异:“姑姑,快去看看吧,承香姑姑……”我一惊,承香?

  我急忙将衣衫理好,拉着怜儿去了中院。

  通巷里,一群女人堵在门口,探着身子往外张望,不时咬着耳朵。我们被挡在后头,看也看不清,过也过不去,只听到外面承香的哀求声:“太子爷……奴婢不敢了!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不是有心的……福晋,侧福晋!奴婢……”悲悲切切,让人好不哀怜。

  我们费力挤出去,只见承香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着头;福晋、侧福晋背对着我们站在一旁;太子则正对着我们站在承香面前,面无表情:“还不快送她去!留在这里碍眼!”身旁的太监答应一声,过来便要扯承香。

第154章:伤患(五)

第154章:伤患(五)

  “太子!”瓜尔佳氏幽幽地开口,语气里却有些焦灼,“这丫头也伺候臣妾好几年了,即便这次真的有错,打了、骂了也就是了,也不用送到辛者库去啊!求太子看在臣妾的面子上……”

  辛者库?承香?我愣住了。

  “还敢说!都是你们平日娇纵的!仗着背后有你们作靠山,横行霸道!你这个软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连个房里的丫头都管不好,以后怎么母仪天下,统帅六宫!”这话也太重,想必此时瓜尔佳氏脸色定然苍白如纸吧。

  “太子爷,您这话也太重了些!福晋身子不好,平日里承香这丫头常帮着打理宫里的琐事。今儿责罚个丫头罢了,怎么就‘横行霸道’起来?”李佳氏站出来打抱不平,虽听得出不满,语气上也不敢太放肆,“况且,这怎么又是福晋管教不严?不过不小心烫了个丫头,也犯不着送到辛者库去啊!”说到这里,她微微咬牙:“被烫了的固然是太子爷现在的心头肉,可承香也算是您房里头……”

  话还没说完,太子不经意一扫,瞥见我同怜儿站在这边,眉头一蹙:“叫你回去歇着,又跑出来作什么!”

  一下子,前前后后二十来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地上的承香、一旁的李佳氏都瞪着眼睛怒目相向,瓜尔佳氏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脸色苍白得很。

  想起刚刚李佳氏的话,没由来地一阵尴尬,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刚要行礼,他却一摆手:“身上有伤,免了吧。”众人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讶异与忌恨。心里忽然烦闷起来,仍是倔强地低身请安。

  直起身子,迎着他的目光。或许是看到了我脸上的烫痕,他面色更沉,举步走过来:“伤得重吗?”

  我退后两步,同他保持一段距离,摇摇头:“蒙太子爷惦记,奴婢并无大碍。”目光扫了一下跪着的承香,已软作一团,平日的气势全消,双眼通红,泪如雨下,却仍是狠狠地瞪着我,可惜被泪水隔住了凌厉;大约是磕头太久,发髻凌乱,额头也青肿起来。不知怎么,我心中一紧,仿佛看到当日在咸安宫门口跪雪的自己。

  “太子爷,奴婢……想求您一件事。”

  “你想替这个贱婢求情,就免了吧!”我一愣,他又接着说道:“今天定要治她的罪,以后才不会有人存什么不良的心思。”说罢,看了我一眼,又深深望了旁边的瓜尔佳氏和李佳氏一眼。

  承香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又磕起头来,一个急似一个,咚咚的声音,听得人心颤。

  我忍着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太子爷治奴婢的罪!”众人都没想到我竟然如此反应,当下愣住了。

  太子声音中有着浓浓的不悦:“你又有什么罪?起来!”

  我却仍是跪着:“奴婢侍候太子爷不周,害太子爷久等,还失手打碎了茶壶,这是其一;擅自僭越,插手内庭的事务,这是其二;对侧福晋不恭,以下犯上,这是其三;在院中喧哗,打扰福晋清修,这是其四;因奴婢不慎受伤,惹太子爷恼怒,福晋、侧福晋心忧,这是其五;连累……”

  “够了!”他大怒,走上来,一把将我扯起来,脸色铁青,瞪着我:“你非要和本太子对着干是不是!”

  对着他充满怒气的目光,心中也有几分瑟缩,可仍强作镇定,恭顺地开口:“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什么不敢!这也叫‘不敢’,那你‘敢’的时候得什么样!”他捏在我胳膊上的手一拉,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猛然到来的疼痛令我忍不住抽气,发出低低的惊呼。

  他的手僵在那里,目光仍是刀子一般刺在我的脸上。良久,他一甩手,将我甩了个趔趄:“以后不许再有这样的事!”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对众人说。随即一回身,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竟然有些眩晕,身子不稳,幸而被怜儿上来扶住了。承香也被其他的几个宫女扶起。

  定了定神,转身对瓜尔佳氏和李佳氏请安。瓜尔佳氏只看着我,没有说话,李佳氏撇了撇嘴,一脸的尖酸与不屑,却也没有说话。

  身上的伤方才被太子一扯,此刻又钻心地痛,我便告退。正往回走,忽听承香在身后开了口:“今儿本就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受这样的苦!别以为方才演了那出戏,我便会感激你!做梦!”

  淡淡回身:“方才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讨你的感激。一来我不想因为你良心不安,二来……辛者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去管她们如何反应,缓步走了回去。

第155章:伤患(六)

第155章:伤患(六)

  虽然太子命我养伤,我却不愿意受这份的优待,仍旧每日当值,去书房伺候。倒不是介意别人的眼光,而是不稀罕承那份情——看着承香,便知道他的情意只怕比纸薄,比水冷。

  如今众人对我的态度十分暧昧不明。有的因我为承香求情而钦敬起来;有的认定我沽名钓誉更加鄙夷;有的见太子对我如此,心存惧怕……但无论如何,瓜尔佳氏、李佳氏和承香的态度却没多大变化,仍是一个冷冷的,两个恨恨的,因着她们,旁人也不大同我亲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到这毓庆宫并不是来拉党结派,攀附谁的。

  只有怜儿,这个丫头确实让我怜惜,看着她便想起当年的自己,还有……绣茵。许久不见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当初入永安宫的时候,多希望能学到她半分的圆通内敛,如今却发现穷尽一生也达不到吧。又依稀记得珍珠泉边胤祥的耳语,我究竟会不会被这座黄圈子吞噬掉真性情,磨成那般的七巧玲珑心?

  反正已经撕破脸,我便毫无顾忌地将怜儿从承香那里“要”了来。一个人住清冷,容易胡思乱想,正好有她做伴,也热闹些。怜儿毕竟年纪小,性子又单纯,对我简直奉若“天神”,每天用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崇拜地望着我,看着她澄澈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竟自惭形秽起来,希望这双明净的眼睛不要也蒙上尘埃。

  对于我的举动,太子虽然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却不许我动得太多,似乎大半的事情反倒是怜儿在做。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印子还多,看着有些怕人。同喜悄悄带来了胤祥送的药。当年那个午后,他有些扭捏地将冻伤药和去疤药塞到我手里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一天傍晚,我正在房里涂药,忽然听到外头怜儿大声道:“奴婢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他怎么来了?此刻我上身未着寸缕,这可如何是好?只听得外面太子的声音渐近:“她在里头?”“太子爷,姑姑她……”此刻已经来不及着衫,我只得慌忙扯过被单裹在身上。

  我刚裹好,他已推门而入,见我这样狼狈,不由微微一愣。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倒是大方,见我如此,也不避让,反倒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好整以暇地盯着我。心中不知道将他掐死多少次了,却只能恭恭敬敬地开口:“奴婢给太子请安。奴婢……正在上药,仪容不整,请太子恕罪!这是下人的陋舍寒宅,辱没了太子御驾,敢请太子爷移驾,奴婢随后便去伺候。”毕竟底气不去,心中惊慌起来,却强作镇定,不愿被他发现。

  他却不动,摆弄着手上地玉扳指,四下打量起房间来。这里虽并非大家闺秀的香闺,却也是我们私密的空间,如今被他看了,心中十分不舒服,却又不得发作,只是暗暗咬牙。他一眼瞧见我刚刚撂在桌上的药瓶,随手拿起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忽然脸色一变:“给你的药呢?”

第156章:伤患(七)

第156章:伤患(七)

  心中一沉,方才慌乱,竟然忘了将药收起来,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借口:“回禀太子爷,奴婢伤势并无大碍,太子爷赐的药,奴婢舍不得用,收好了,只用了寻常的药膏。”

  他也不说话,只将瓶子在手里把玩着,我的心被扯了起来,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晌,他缓缓起身,向我这边走来,我不由得向后退去。

  便这样,他缓缓逼过来,我缓缓退过去,终于被逼到墙边,无路可退。他在我身前立定了,胸膛几乎抵着我的鼻尖,在我的眼前缓缓起伏。身子努力向后缩,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得定定地看着他胸口的明黄色的蟠龙。

  “寻常的药膏?”也不知声音到底是从头上,还是面前的胸口传来,平静如水,却令人窒息。“你这丫头还真有家私,这是西域进贡的‘玉莲凝脂膏’,在你这里也成了寻常货色了?”双眼一闭,心中暗叹,怎么如此大意呢!

  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逼我望向他,我的目光不由有些闪烁。他低头,气息在我的面前回旋:“怎么,怕了?这个时候知道怕了?老十三也是够上心的,这样的东西都舍得替你讨来……啧啧,你们还真是……这药也是个稀罕物,可也不知道效力如何,今儿倒不妨瞧瞧,看看那些回回有没有糊弄咱们。”说着竟来扯我身上的被单。

  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惊恐地看着他,身子微微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地拉住被单不放:“别,求你……”痛恨他这样苦苦相逼,痛恨自己这般无助,软弱的泪竟然止不住潸然滑落,遮住了他冷酷的脸。

  他抓着被单的手停住,终究,松开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子顺着墙滑下来,蜷靠在墙角,忍不住将脸埋在膝间。

  他转身,不知道在屋子里找什么,好半天,又回到我的面前:“以后只用那瓶獾油!别的不准用!你和胤祥……本太子说过了,趁早断了那个念头!”说罢,转身往房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忽然顿住:“看来小瞧了他,原来他也这般‘手眼通天’!”推开房门,径直走了。

  怜儿见太子走了,急急进房来,瞧见我蜷在地上,急忙过来扶我。我抬起脸,她吓了一跳:“姑姑,你……怎么了?”虚弱地摇摇头,被她扶起来,走回到桌边,只见上头赫然放着那瓶獾油,心中的屈辱一下子喷发出来,不可收拾,扑到床上痛哭起来。

  怜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哭够了,撑起身子。怜儿忙帮我找出干净的衣裳,打来热水。头痛欲裂,勉强支撑着抹了把脸,却听见怜儿在一旁问道:“姑姑,换下来的肚兜呢?”

  帕子一下子落在盆里,胃里一阵翻搅,忍不住冲出去,扶着树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苦胆呕出来了。

第157章:伤患(八)

第157章:伤患(八)

  第二天,眼睛还是肿肿的,看着书房的门,胃一阵抽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厌恶,昂首挺胸,推开门走了进去。太子,却不在。

  过了午,太子才回来,却没有来书房。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却来唤我去伺候。顺手拿了一样东西放在腰间,便随他去了。端着一盆子温水进了卧房,只见他已脱了外氅,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着什么东西。走过去,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有些厌恶地一皱眉。

  将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站起身,有些摇晃:“帮爷宽衣!”我走过去,麻利地解开他的扣子,除去外衣。“里头的!”二话没说,褪下了中衣。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那盆温水。走过去,捞起帕子,拧干了,重重地擦洗起来。

  “今儿怎么这么听话?当年咸安宫的气势哪儿去了?”他忽然开口。

  “当日是奴婢‘不懂事’。此一时,彼一时。”波澜不惊地语气掩饰着心中的厌恶和惶恐。

  “哼,你也不过如此!”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回身去投帕子。没想到,他突然从后头将我紧紧抱住,贴在我的耳边冷声说:“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十三!我是大清国的皇太子!他,到现在连个爵位都没有!”

  心中慌起来,但仍强作镇定——不能让他看到破绽:“十三爷自然是比不上太子爷尊贵。奴婢只是个下人,您何必同奴婢一般见识呢。”

  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跟了我不比跟他强百倍!”胃里又是一阵翻搅,身子却没有动,手缓缓地摸上腰间。

  不知是不是借酒装疯,环在我腰间的手,不安分起来。

  “太子爷,大天白日的,请自重!”我冷冷说道。

  “大天白日又怎么样?……谁敢说什么!”他的手和唇更猖狂起来。浑身绷紧,积蓄着力量,口里仍继续说道:“太子爷曾说过,对奴婢没兴趣!”

  “我反悔了!”他仍是继续着,变本加厉。

  加重了语气:“堂堂太子爷,万金之体,难道要对一介奴婢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不怕旁人笑话?”

  “那又怎样?他们敢!”他的气息在我耳后飘散。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一抬,比在颈项上;猛然发力,挣脱了他的控制,身子后撤几步,面对他而立:“奴婢也说过,若是太子爷一定要让奴婢伺候,请备好一口薄棺!”

  他没料到我如此,一时愣在那里。待他缓过神来,怒气已经聚集在脸上:“你敢!”

  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若是太子爷一意孤行,奴婢生有合欢,死有何惧!”比在脖子上的是方才从书房顺手带出来的剪灯芯的小剪子,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似乎想看穿我。我亦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恐惧。

  半晌,他忽然一步步踏过来。每一步都重重踩在我的心上。

  “给我!”他伸出手,就如同一只愤怒的雄师,伺机将眼前的猎物撕碎。

  “太子爷以为奴婢不敢吗?或许奴婢不敢,可奴婢想试试这是个什么滋味!”手上微微用力,脖子上一痛,一股温热流了下来。

  他猛然立定,死死地瞪着我:“你宁愿死?”

  “奴婢宁愿死!”

  “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我们相视而立,彼此戒备,却都不肯妥协。

第158章:伤患(九)

第158章:伤患(九)

  “太子爷!您不是答应给人家带翡翠阁的‘玉酿菊香酥’吗?人家都等了好半天了!您怎么……”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李佳氏。

  她见到屋里的情形当即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们二人都没有看她,仍是定定地盯着对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漏了破绽,让对方有机可乘。

  “大胆贱婢!你竟敢……”李佳氏缓过味来,尖声呵斥起来。

  “滚!”太子终于一转身,走向桌子。

  松了一口气,发现已经眼冒金星,胸口微微痛起来。却仍不敢放松警惕,有些踉跄地向门口退去。

  “没说你!”他捡起衣裳,自个穿好,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脸色平复了许多,却仍是带着怒意。

  李佳氏脸色一白,向我这边望了一眼,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转头出门,将门关好。

  剪子仍抵在喉间:“怎么?太子今儿定是要看奴婢的尸首才肯罢休?”莫非真的逃不过这一劫?我该怎么办?

  他将茶碗放下,瞧了我半天,忽然邪邪地笑起来:“把那个东西放下!本太子说过,你死了,最心痛的不知道是谁!放心,今儿坏了兴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

  他见我不信,冷笑了两声:“怎么?还怕本太子骗你不成?刚是吃多了酒,有些醉了,才做了那样的荒唐事。”又看了半天,似乎不是骗人,又放下心来,放下剪刀,正要退出去。

  “你这般替他守着,只怕将来即便有机会,他也未必会要你!”正要出门,忽然传来这样一句。我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却见他已经起身,身心又是一紧。

  他却没向我这边,而是走到炕边,捡起大氅,从里面掏出一物,放在鼻下嗅了嗅:“这‘玉莲凝脂膏’的气味还真是好闻。”

  我一看,脸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心里又是一阵恶心——他手里拿的正是我的肚兜。

  “还给我!”此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冲上去捅他一剪子的心都有了。他却一反身,歪在炕上,展开把玩起来。我觉得那似乎不是肚兜,而是我的身体,一股羞愤涌上来:“还给我!”说罢冲过去便要抢。

  慌乱之间失了方寸,反倒被他抓住机会,将我手中的剪子夺下,又一反手,将我擒住,压在炕上。想要挣扎,却动不得一分一毫。

  “今儿同几位兄弟吃酒,顺便将‘玉莲凝脂膏’还给十三弟了。”他满意地看着我痛苦而惊惧的神情,“不过,‘没留神’,将这个也带出来了。”轰的一声,头脑炸开了,他竟然……痛苦地闭上双眼——胤祥……不要啊!

  “啧啧,你是没瞧见他当时的那个脸色,要是没有老四他拦着,恐怕就要冲上来了。”他的脸越来越近,吐着浓浓的酒气。“你说,要是你已被本太子用过,他,还会要你吗?”我愣住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想过。我以死相拼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贞洁”,而是不愿意受这个禽兽的凌辱;可是胤祥……他毕竟是古人,即便我果真身不由己,他……我不敢往下想了。

  他猛然一低头,在我脖子上的伤口吮吸起来。不知到底是因为屈辱,是因为伤痛,是为了自己,还是因为胤祥,泪水止不住滑落下来。半晌,他抬起头,用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放心,我不会勉强你!我会等着你自己来求我!”说罢,起身,松开了我。

  慌乱地抓起炕上的肚兜,捂着嘴夺路而逃,跌跌撞撞回到房里,一下子摊在地上。怜儿见我这样,尖叫起来:“姑姑,血!”

  一低头才发现,流出来的血浸透了领口……

第159章:冰心(一)

第159章:冰心(一)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借口受伤,不去书房。太子也没有追究。

  吩咐怜儿打水回来,在房间里疯了似的擦洗,想去掉那令人恶心的气味,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夜里不敢入睡,一闭眼,便是那日的情景,生生撕扯着我的灵魂。

  但最让我介怀的是胤祥。他……此刻定然五内俱焚吧,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才好。忧心如焚,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忽然瞥见针线篓中的白丝线,计上心来。取了一缕,密密地编成了双心结,又拿了一只素白的茶壶,将结置于其中,洒了些茶叶和冰片进去,盖好。

  将怜儿唤进来:“好怜儿,姑姑求你个事儿。”

  “姑姑,什么求不求的!姑姑有事自管吩咐就是,怎么这样客气?”怜儿嘟起粉红的小嘴,埋怨我同她生分了。

  我笑了,拉着她的手,将茶壶塞在她手里:“怜儿,这壶茶叶是送给御花园的同喜的。他是姑姑的旧相识,曾帮过姑姑天大的忙,上次受伤他来探病,吃了这里的茶,说是香。如今姑姑也没什么回礼谢他,只装了这些个给他送去。可巧受了伤,不想让他太挂心,你帮姑姑送去吧。……书房的事情,你也忙了好些天了,该累坏了,今儿便去御花园散散心,顺便帮姑姑采些花回来,这屋子里……该有些生气。太子爷那边……今天你就别管了……”

  听说可以去御花园游春,怜儿自然欢喜得很,甜甜地应了一声,小鸟般飞去了。

  整了整衣衫,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慌,向书房走去。

  来在门前,却没有力气进去,正犹豫间,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伤可好些了?”

  一回头,却是侧福晋李佳氏,抱着那只西施犬走来。我微微一愣,有些警惕地盯着她。她语气中有几分慵懒,却是意外地平和,不同往常那般充满敌意。不解她的用意,只是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回了话。她见我如此,竟也没有刁难,仍是风情万种地走了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竟不由也生出一丝怜惜:听说这位侧福晋早年极为受宠,接连生了两男两女,却只有一个存活至今,其余的都夭折了。而今不知为何,被束之高阁,看那摇曳的身姿,只怕是为了掩饰心中的落寞吧。其实,我并不怪她那般敌视、算计我。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这样?她虽张狂些,却是露在外面的真性情,总比那些看来心慈面软,贤良淑德,却笑里藏刀、令人防不胜防的角色好得多。况她这样,只怕也是被太子逼出来的。可叹这些后宫里的女人永远不明白,她们的痛苦不是来自于其他的对手,而是来自那个装在她们心里,却不将她们装在心里的男人。

第160章:冰心(二)

第160章:冰心(二)

  有些迟疑,却还是推开了门。书房里,有些暗,只有书桌后的窗开着,明媚的阳光射进来,将整个书案包住。太子,正坐在阳光中,一身明黄,亮得刺眼,却让我的心骤然冰冷了起来。

  走过去请安。他放下书,瞧了半天,视线在裹着纱布的颈项上逡巡许久,才抬头看向我的眼:“今儿气消了?肯来了?”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却没事人一般指着桌上的茶壶:“冷了,去沏壶新的来。”说罢又低下头看起折子来。

  提了壶正要出去,却听得身后又有声音响起:“仔细着,别又冲撞了谁,砸了壶!”语气中竟有着几分玩笑。不理他,提步出了门,径自去换水了。

  换了水回来,一路上想着到底要不要吐点口水在壶里,后来又觉得被他吃了口水,自个都恶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书房,倒上茶,正要将散在案几上的书收起来,却听他又开口了:“这只笔旧了,上次托合齐孝敬的那对紫毫湖笔收在什么地方了?”

  应了一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应是搁在书架上头了。只怪这毓庆宫好东西太多,这个王爷、那个贝勒,还有老皇上,三天两头往这里塞东西,区区一个步兵统领送的,自然也不会当个宝。

  站在书架前,伸手去取,无奈放得太高,指尖刚刚触及,却无论如何拿不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去取个凳子来垫脚,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越过我的手指,抓住了那只笔盒。我一惊,猛然转身,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来在我的身后。依稀又是那日的情景,被他堵在了墙边。心中的恐惧骤然升起,努力向后缩着,却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取下笔盒,他却没有动,仍是立在我身前。我低着头,却分明能感觉到头顶上灼热的视线。他忽然低下头,似乎要在我耳边说什么,却没有立即开口,只有温热的气息在耳边盘旋。

  不由自主地,偏过头躲闪着,咬着牙,闭紧了双眼,胃又开始抽痛起来。

  “你……”终于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吱呀”一声,门开了,嫡福晋弱风扶柳般被承香搀着走进来,见到这番情景,不由一愣,苍白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太子抬起头,见是福晋,微微一皱眉,拿着笔盒回到桌边。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许久忘了呼吸。

  福晋同太子请了安,我趁机告退。走过瓜尔佳氏身侧,被她扫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子,忽然觉得这位外表柔弱、楚楚可怜的福晋,也未必真是那吃斋念佛的信女。

第161章:错冷柯恶闯莫相思

第161章:错冷柯恶闯莫相思

  正当太子准备展开下一步行动时,只见眼前紫影一闪,没了重华的身影,正在诧异之时,抬头只见一个玉树临风、清俊飘逸的白衣男子站在身前,那男子一双紫罗兰色的瞳眸中紫焰翻腾,射出来的道道精光足力杀人于无形。

  “大胆,你是何……”太子大惊失色,强自镇定地问道。

  “你管我是谁,若今后再敢欺负重华,当心本小爷用‘玄天武月’送你到大铁围山第十八层找阎帝聊天……”太子只觉得一个阴寒无比的声音直穿胸臆。

  重华呆呆地看着白衣少年,喃喃地问道:“你是谁?”

  少年紫眸惋转,望向重华,眼中满是不舍与怜惜,说道:“我是你的保护神,我是你家十三的超级粉丝……”

  话音一落,作者风随云动只觉得万雷劈空,霎时便不省人事……

  错冷柯,站在暗处大笑三声:“哈哈哈……教你表逼我出招的,你不听,怪谁!”随后对着白衣少年一挥手,说道:“小柯,带上重华,偶们去找十三。”

  话音落,人形渺,房中只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太子……

  错冷柯因白日自家文中有事,救出重华后,带着冷柯便回去了。可是回去后总觉得心绪不宁,于是在这夜黑风急的时候,带上暂时休假的银狼雪龙又穿回到了宫里。

  “果然不出所料,那太子死性不改,借酒装疯企图非礼重华,TNND,实可忍孰不可忍!”错冷柯在心中咒骂道。

  不过转念一想,又不由得得意起来:“嘿嘿嘿,偶不愧是神机妙算义薄云天冰雪聪明的爱情守护使,今天我带了雪龙来,看谁还敢近得重华身前。哈哈哈……”想到这错冷柯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

  随后,错冷柯带着银狼雪龙轻叩房门,重华开门见是错冷柯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错错,你去哪了,今天……今天……”

  错冷柯一把抱住重华,心痛地说道:“重华别哭,我都知道了,是错错不好,没处理好就走了,放心吧,我带了银狼雪龙来。从今天起她就守在你房外,若有人再敢于你不利,我就让他变成狗粮,喔喔,不对狼粮!”因失言,错冷柯有些心虚地看向雪龙,只见雪龙一脸郁闷地望着自己,不得以,只得用眼神说道:“雪龙,你先辛苦几天,等回去了,我让你威风三章。”

  错冷柯见重华流血,忙将从冷柯处拿来的冰清丸取了一粒捏碎了撒在她的伤口上,一边撒一边嗔道:“重华,你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虽说你家主笔风随云动给了你把小剪刀,可是也别真扎呀,看,出血了不是。应该算工伤,明天我帮你跟她请个病假。”

  重华粉面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错错,没什么,当女主要有敬业精神,我不怪老大,只是如果你有空,一定要帮我求求情,千万别让那太子得手呀,我还等着有一个完美的初夜呢。”

  错冷柯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放心吧,一切有我,如果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到床上去抢,我也会把你抢出来的。哼哼,那个太子,我会把他留给我家妖妃处理的,他不是喜欢女人吗?偶给他个极品,外赠送一瓶‘金银合欢花液’。”说到这不由得得意地大笑三声。

  重华看着错冷柯,感动地说道:“错错,你真好,我要怎么样才能报答你呀?”

  错冷柯,小手一挥说道:“表谢我,要谢就谢你家十三吧,谁让我是他家粉丝团的团长呢。好了,我要回去了,我家认亲的那一票人还在灵峰山青芝坞的雪地里等着呢。”说着在重华面上么了一下,开心地笑着走了。

  错冷柯前脚才走,风随云动后脚便至,她一脸严肃地对重华说道:“今天的工资全扣,谁让你上班时间开小差的。”

  重华在双重打击下,花容失色,喃喃地自语道:“错错呀,你快回来呀,要不让我到你文里跑个龙套吧,这里根本没法呆了。”

  晴空中一个闪电劈过……

  错冷柯只觉得背心一凉,不好,风随云动的杀气到了!

第162章:冰心(三)

第162章:冰心(三)

  逃一般回到房中,背靠在关好的房门上,深深吐纳,将心头的惶恐平复下来。忽然痛恨起这样软弱的自己。最近的泪水似比寻常多了许多,却是因为那个自己深恶痛绝地男人流下的,真是不值得!如今的我便如一只困兽,被他逼到一个角落,进退不得,茫茫不知前路,我该怎么办?

  忽然门外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听怜儿的声音响起:“姑姑,我是怜儿,开门啊!”理了理纷乱的心绪,打开门,只见怜儿抱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杜鹃花进来。瞧这小妮子亮晶晶的大眼睛和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脸,心情也不由好起来。

  “姑姑,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同喜公公说他明白。姑姑,你看这些映山红可好看?”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头上些些渗出的汗水:“好看,正映了你这水灵灵、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她一听,以为我在打趣她,不乐意地跺起脚来,煞是娇憨可人。

  我本不喜欢杜鹃这般艳丽的花卉,总觉得同自己不太相称,如今瞧着怜儿捧着,倒十分和谐,却又人比花娇。找出一只花瓶,装了水,插进去,摆在桌上,整个房间登时也随着明朗起来,不由会心地笑了。

  一回头,却见怜儿呆呆地盯着我,半天也不动,忍不住在她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下:“丫头,又发什么呆!”似曾相识的口吻脱口而出,自己听得也一愣,心头一痛。

  怜儿见我忽然不语,以为我生气了,急急地拉住我:“姑姑笑起来真美,怜儿……”

  美?这个字眼好生疏。我美吗?似乎从没有人说过。只有当日胤祥为我套上指环时,拥着我在耳畔低声地呢喃:“你笑的样子,很动人……”

  她抬起亮晶晶的星眸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犹豫:“姑姑,怜儿听说原来姑姑是要作庶福晋的,可不知什么事惹恼了太子爷,被贬到辛者库去了。上次姑姑在仓房昏倒还有受伤的事,怜儿觉得太子爷还是心疼姑姑的,可前几天……姑姑,太子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真让人琢磨不透。”说着竟真的歪着小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我轻声失笑,拉了她在炕边坐下:“傻丫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倒不得安宁。太子对姑姑如何并不重要,姑姑只想在这毓庆宫安安稳稳地做个奴才便好。”

  “那,姑姑会做侧福晋吗?”她又歪着小脑袋问我,“别的姐姐们都巴望着能被太子爷多瞧两眼呢!玉筝姐姐、芳儿姐姐……她们每天都故意地在太子旁边转悠,可太子爷都不看她们一眼!姑姑不知道,起先您刚来的时候,别的姑姑、姐姐,都在背地里恨得要命,说您……”她忽然掩住口,无辜的大眼睛中有些失措。

  “说我什么?‘狐媚子’?怕比这个更难听吧。没关系,姑姑不在乎。”她还太小,恐怕还不懂得这黄圈子里的险恶,“怜儿,若是太子爷看上你了,你可愿意?”

  怜儿一听,红了脸:“姑姑,怎么说起我来了!”低着头,用手搓着帕子,半晌用蚊子般的声音羞羞地说道:“太子爷……是很好,但……怜儿已经有了表哥……”一抹羞涩的红霞泛起,小脸就如那杜鹃花般艳丽。

  我轻笑,拉她揽在怀里:“还以为咱们怜儿年纪小,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忽然忆起自己初见胤祥,似乎比怜儿的年纪还小些,只是当时却从未动过儿女情长的念头,什么时候种下的情根呢?

  “姑姑!”她在我怀里撒起娇来。

  那夜,我们钻在被窝里,说着她的情郎。看着她含情带怯的娇羞,不知道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当年……竟是“当年”……

第163章:冰心(四)

第163章:冰心(四)

  细细想来,前两次也怪自己太大意,才给了太子可乘之机,当下决定绝不能重蹈覆辙。于是整天高度戒备,不敢有一丝松懈,几天下来,果然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这样成天绷着,身子和精力都有些不济,觉得白天特别漫长,晚上回到房里人像垮掉了一般,动也不想动。

  一天,我正在整理书架,太子忽然开口吩咐:“昨儿陪皇阿玛去御花园,瞧见有几盆阿芙蓉[1],很是艳丽,你去搬几盆来。”有些警惕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又打什么主意。

  他见我如此,哼了一声:“可真是越来越猖狂,怎么?还得‘请’你去?这几天瞧着你脸色不好,准你半天假!”

  我一愣,莫非是他良心发现?只是他前科累累,不能轻易相信,心中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嘴上“谢了恩”,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且不管他存的什么心,反正去御花园正合我心意。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去寻同喜。他正在给牡丹松土,见我来了,便迎上来:“重华姐姐,伤可好些了?唉?怎么脖子……”

  糟糕,倒把这事给忘了,急忙扯过一个借口,胡乱答道:“没事,前几日整理书架,一时不小心被上头掉下来的东西碰破了,不打紧。”心里惦记着胤祥,忍不住问:“同喜,那日送的茶,你可收到了?”同喜笑着点点头,有些促狭地看着我:“多谢姐姐惦记,茶同喜吃了,只是那壶太稀罕,被人收走了,怕是找不回来了。”

  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却见他伸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布包,塞给我:“好姐姐,这个算是赔给姐姐的吧,你且收着,以后有好的再给你送去。”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自然明白,感激道:“同喜,你的情,姐姐记着,以后有机会,姐姐一定报答!”

  随便搬了盆阿芙蓉,拿回毓庆宫,却见怜儿和其他太监站在书房外头候着,有些奇怪。正要上前,怜儿拉住我:“姑姑,太子爷和几位大人正在议事,命我们在门口候着,不得入内。”也好,我还不想见他呢!将花交给怜儿,怀揣着同喜传递的布包,心如鹿撞,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屋子里头去。

  正低头快步,忽然身后有人喊我:“苏重华!”一回头,原来是承香。她站在树影里,约略有些模糊。“福晋传你!”说罢,一扭身,走了。她平素对我也横眉冷对,只是今天这背影中似乎多了些怨气,最近我也没惹她,她哪来的“气”呢?虽然不解,却也不想理会。

  [1]阿芙蓉:即罂粟花

第164章:冰心(五)

第164章:冰心(五)

  到了福晋房中,请了安,一抬眼,却见李佳氏也歪在炕桌边,有些慵懒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瓜尔佳氏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正在喝药,见我进来了,放下碗,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好半天才抬起眼睛瞧我:“你来这毓庆宫也有一阵子了……”却并未接着说下去。

  这算什么开场白?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我隐约觉着这瓜尔佳氏表面上弱不禁风,但决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这次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没搭言,等着她往下说。

  “你也应该知道,太子爷……对你有心。先前本是要纳为庶福晋的,可你惹恼了太子爷,也就搁下了。如今,你人在毓庆宫,本福晋瞧着,太子爷也没将你放下,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个办法,反倒招人笑话,不如索性收了房,专心伺候,也了了太子爷一桩心事。”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那日在书房,她的目光中透着幽怨,怎么今天反倒主动张罗起这事来了?又瞧瞧一旁的承香,气哼哼地盯着我,想是怨我占了她的位置。再看李佳氏,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旧懒懒地摸弄着腕子上的珠子。

  几个人“各怀鬼胎”地静默着,似乎只有李佳氏手上的翡翠珠撞,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终于,瓜尔佳氏沉不住气了:“怎么?你不愿意?……哦,是了。这个你不必担心,一切按原来的办,进门就是庶福晋!其实以你的出身……唉,谁让太子爷上心呢!过两年生个一儿半女的,升个侧福晋也是有的。待将来……可是大富大贵啊!”

  再瞧旁边的人,承香已是涨红了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倒是李佳氏,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我更纳闷。

  见我仍不开口,瓜尔佳氏的语气微微变了:“怎么不回话?难道本福晋亲自‘做媒’还委屈了你,你还要让太子爷亲自开口吗?”这瓜尔佳氏果然有在后宫中混的本事,这几句话竟然一扫从前的娇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忽然想起那日太子斥责她心慈面软,怕不能担当执掌后宫重任,看来太子果真是没有“识人之明”啊。

  可我苏重华也是经过大风浪的,断不会被她这三言两语便唬住了。不答话倒不是怕,只是不明白她用意何在,但若继续不答话,却显得怯了,反倒心里有鬼。心中略微盘算,缓缓开口,仍是一副恭顺的语气:“回福晋,蒙福晋如此错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命薄福浅,性子又冲,时时冲撞太子爷,惹他生气,做个粗使丫头都嫌粗陋,何况是庶福晋这样尊贵的身份,奴婢担当不起。若说太子爷对奴婢有心,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僭越,对太子爷存什么非分的心思。至于太子爷对奴婢,只怕是福晋有所误会,还请福晋明察,福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太子爷。”

  我虽不明白她的目的,却觉得此事并未同太子商量,让她去问,她也未必敢。荣华富贵?他皇帝老爹我都不稀罕,还稀罕他一个太子!

第165章:冰心(六)

第165章:冰心(六)

  瓜尔佳氏一听这话,登时撂下了脸,原本柔嫩的纤纤玉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炕桌上,将上头的茶碗震得一颤:“大胆!”

  瓜尔佳氏这一声,倒是将承香吓了一跳,旁边的李佳氏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连个眼皮儿都没抬,只是端详着自个丹蔻色的长指甲。此时我才发现,她有一双极美的手,洁白而纤长,却又不失丰满,在阳光中,竟是半透明的,青葱玉手,十指尖尖,配上红艳艳的长指甲,翠绿绿的翡翠珠,果然是手如柔胰,肤如凝脂,一时间不由看痴了。

  瓜尔佳氏见我并不看她,也不答话,更是恼羞成怒,全不顾上平日的宁静端和,五官竟然有些扭曲起来,透着一丝丝的阴狠,一改幽幽的语气,声音尖厉起来:“反了!这个贱婢竟敢恃宠而骄!别以为有太子爷给你撑腰本福晋就不敢动你!今天倒要让你知道咱们毓庆宫的规矩!来人!……”

  “福晋,”李佳氏竟然开口了,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不似平日那样妖娆:“福晋息怒,为这个贱婢气坏身子可犯不上。瞧瞧,刚喝完药,若是动气,只怕这药可就糟践了。”说罢一扭脸,换上了厉色:“好大胆子,将福晋气成这个样子还不跪下!”心里一转,倒是好奇这李佳氏又是唱的哪一出,乖乖地跪了下去。

  李佳氏又缓和了脸色,转过去对瓜尔佳氏说:“福晋,这个下贱的丫头不明白您的苦心,真个不识抬举!可惜了您的一番美意。虽说太子爷纳个庶福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妹妹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瓜尔佳氏有些狐疑,思忖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语气也平复下来:“瞧妹妹说的,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不是见外了?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那妹妹就僭越了!本来一个下人,别说是作庶福晋,便是做个侍妾也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可这丫头却……”她望了我一眼,起身走到过去,伏在瓜尔佳氏耳边咬起了耳朵。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只瞧见瓜尔佳氏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向我的目光也尖锐起来,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寒意。

  李佳氏直起身子,瓜尔佳氏脸色有些苍白地盯着我,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良久,瓜尔佳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皮,再抬起时,已换上了平素如水的眼波,脸色也平复如常。我心中微微讶异,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可真是到家。

  “既然你不识抬举,也不能显得咱们毓庆宫仗势凌人。再说,盼着伺候太子爷的多得是,怎么就缺了你这一个?既是你没存这份心思,就安分点,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丑事,打了自己的嘴!”说罢,略带厌恶的摆了摆手。

  这倒奇了,就这么算了?李佳氏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不禁好奇起来,可又只能忍住。有些狐疑地瞟了李佳氏一眼,却见她也不看我,没事人一般摆弄着袖口。她,今天……没功夫多想,起身退了出去。不经意间瞟到承香有些困惑的表情——她恐怕永远也不能明白我为何要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吧。

  一路上心里总在嘀咕李佳氏刚才的反应。真是奇了!这个女人我有些摸不透。若说她怕我当了庶福晋同她争宠,瞧着倒也不像,语气到比先前平和许多;何况她现在也不受宠,要担心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可……她究竟同瓜尔佳氏说了什么呢?

第166章:冰心(七)

第166章:冰心(七)

  满腹狐疑,心里也闷闷的。回到房中忽然想起身上的布包——大好的心情全让那些无聊的女人坏了!赶紧关上门,急急取出来,展开。里面是一只素缎锦囊,绣着花开并蒂的图样,里面又是一只簪子,竟是……紫藤花……

  心一下子揪痛起来,微微润湿了眼眶。

  再细看里头,却没有花笺,只有一只更小的香囊。取出打开,一股松香扑鼻而来,熟悉得让人心颤。倒出些许里头的东西,泪水再也止不住奔泻出来——里面是零星的紫藤花,混在灰黑色的灰烬中,还有些烧残的旧年干菊。

  胤祥……你果真懂了!我也懂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一下子跌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滴在手中的香囊上,晕开了浅浅的痕迹。

  忽然,门外传来怜儿的声音:“姑姑,开门,怜儿回来了。”定了定神,抹了抹脸,起身去开门。

  怜儿见我脸上的泪痕吓了一跳:“姑姑……谁又欺负姑姑了?”我笑着摇摇头,将她拉进屋来,关上门:“不是有人欺负姑姑。是……你有一天会明白的。”

  怜儿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想弄懂我的话,可终于还是放弃了。忽然瞧见桌子上的簪子和香囊,她好奇地过去,拿起来:“姑姑,好漂亮的簪子!这是什么花?”

  “紫藤花。”

  “哎呀,这怎么这么多灰啊!脏死了!”说着便用手去拂。我一惊,急忙去拦:“别动!”不觉语气重了,吓了怜儿一跳,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这不是灰。”我细细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到香囊里。

  “不是灰?不是灰是什么?”怜儿的小脸快扭成包子了。

  心头暖意融融,浅笑道:“成灰亦相思……”[1]

  起初,我还担心,瓜尔佳氏会不会有其他的行动,可十来天过去了,却没有什么动静,我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想着那日的情形,总猜不透李佳氏打什么哑谜,她究竟同瓜尔佳氏说了什么让我躲过一劫?百转千回,却始终想不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更何况她们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对象。

  近来太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不曾有过什么过度的举动,只是常常用东西来“砸”我,当然无外乎什么珠宝首饰之类。心里头自是晓得他的念头,不过也笑他小觑了我。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宝贝,可在我眼里却比不上那一朵残菊,一纸花笺。东西是照单全收的,摆在屋里头供着,天天接灰。

  怜儿见了有些心疼:“这好好的东西也没错处,何苦糟蹋了?”

  我听了笑道:“稀罕,你便拿去。”

  她皱了小脸:“姑姑又取笑人家!这些东西都是太子爷赏给姑姑的,哪能是怜儿动得的?”她拿起一只碧玉簪,瞧了瞧,又放下了,“姑姑也真是奇怪,怎么这些个好东西都不放在眼里,却将那木簪子宝贝得什么似的?”

  想起那只紫藤簪,暖意又浮上心头,轻笑着:“这些东西就算是稀世珍宝,却只是个物件……那木簪子,里头却是有心的。”

  怜儿似懂非懂,歪着头:“姑姑说话,怜儿总像听天书一般,怎么都不明白。”

  轻轻拢了拢她的鬓角:“傻丫头,你不明白才好。一辈子都不明白最好!”不懂便是花好月圆,懂了却是已枉然。

  [1]当日咸安宫胤祥送给重华的那张菊花笺上提着“霜秋冷月夜,西风动香丝”的字样,“香丝”明指菊花,暗指“相思”这里的残菊花瓣,借用了前面的典故。

第167章:春残(一)

第167章:春残(一)

  近来不知为什么,太子常常不在宫里,我也轻省了许多,常常偷懒。今日无事,又兴起了去御花园的念头,便带着给胤祥做好的扇坠子,匆匆去了。

  一路寻去,却不见同喜。

  熟悉的景致让我忆起当日在这里的点点滴滴,不觉沿着熟悉的小径寻找旧时的回忆:曾经,他将血玉指环套上我的小指定下红线之盟;曾经,他将刻着藤缠树的梳子放在我手中;曾经,我从背后拥着他,静静地聆听他的悲痛;曾经,他从身后环住我,在我耳畔轻吟李后主的词章;曾经,我同他一起拜祭我们的亲人,他将誓言刻在树上……这一切只能是“曾经”了吗?

  心中涩涩的,眼中涩涩的。朦胧中来到那棵树旁。远远地,透过前面斑驳的树影,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痴痴地立在那边,抚摸着树干上的痕迹……他,瘦了……

  他痴痴地望着树,我痴痴地望着他;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树上的痕迹,我的心远远地勾画着他的轮廓……这样长久的别离,我们的爱情却不曾淡去……

  安抚着雀跃的心,正要上前,忽然传来女子的轻唤:“爷,别让德妃娘娘久等了。”一个娇弱的身影走到他的身旁——是梓雅。

  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心又开始悸痛起来,抚着胸口,不能呼吸。

  原来真的这般痛!

  这样浓浓的思念和这样深深的遗憾——我这样望着你的背影,却不见你回头;你那样地念着心中的我,却没有发现我在身后,我们便注定这样错过吗?在你身边如花的女子,她若是幸福,是我深深的悲哀;她若是不幸,是我浓浓的忏悔。看见了才知道,这一切,我都放不下……胤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心人是我,可共白首的又是谁?

  不愿见他回头,怕见到他温柔或者伤悲。用力地掩住嘴,低着头,转身逃一般地快步离开。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似乎是海角天涯……

  “重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一抬眼,朦胧间是四阿哥微微蹙眉。我赶紧抹了抹眼泪,低身请安。

  “怎么了?”他缓缓踱过来,语气中竟有一丝关切。忍住泪水,强作笑颜:“没……刚才风大,迷了眼……”

  “你……”他忽然顿住,半晌不语。抬头看去,他正望向我的身后。转过头去,远处的花红柳绿中影影绰绰是一双熟悉的身影,映衬着我的孤单……

  出神片刻,才掉转头看向四阿哥。他没有表情,看着我不语。此刻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再应付任何人,只匆匆告退。

  擦过他的身侧,却听得他低低的声音:“你……可记得当日的话?”

  我一愣,当日?心头一寒,竟然没有回身,冷声道:“原来四爷是来讨债的。”

  良久,才听他开口:“其实……你,也该为自己打算。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以后你要如何自处?”

  哼了一声:“多谢四爷惦念。奴婢的事不敢劳四爷费心。当日的话,奴婢记得,若有朝一日,四爷需要,奴婢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当日之恩,只是奴婢不屑用这样的办法偿还。”

  又是沉默。心悸厉害起来,按住胸口,提步要走,身后传来那飘渺如鬼魅的声音:“你也不必马上答复,回去仔细想想吧……”

  1月17日更新完毕

  每日一次性更新,因为经常修文,大家看到了不必再来了。后面是风云的小语,读者同人、书评和美容知识,不喜请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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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小语]

  《莫相思》入围腾讯原创大赛第一赛季海选,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至于以后的事情,风云不想再考虑,安静写文就好了。投票的问题,大家喜欢继续投也可以,不过还有很多新作品,希望大家多多关注。其实并不像很多写手像读者宣扬的那样,入围只看点击、推荐,大家不要误会。

  小小庆祝一下,今天更两章吧。

  关于本文,有几点说明。

  1有读者指出,因为最近十三不出场了,所以故事有点无味。

  呵呵,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风云也没办法。风云说过,大纲已定,结局已经写完,只差中间。其实这个故事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风云想写的是关于一群人的,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无奈,他们的成长……以后的故事走向,可能跟大家想像的完全不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蓝本,一个故事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风云只想写自己心里的这个故事,呵呵,若是让大家失望,那么抱歉了……

  呵呵,笔法可以改变,细节可以调整,但是大纲是不能变的,变来变去只能让故事越来越混乱,这样的例子已经不胜枚举了。

  风云会坚持写自己心里的故事的。大家细细品味,就会发现,风云写的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第一部就像是我们懵懂的少年时光,无忧无虑,随然有小波折,小烦恼,但整体上却是纯净而快乐的。

  进入第二部,就像是我们的青年时光,开始了除了爱情之外的烦恼,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挫折。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应该有很多其他的。

  接下来第三部可能就像是我们进入社会,无奈,挣扎,矛盾,拼搏……

  其实风云是希望大家能通过这个故事多多少少感悟些什么,关于人性,关于爱情,关于理解,关于仇恨,关于报复,关于自由……。当然风云功力不够,也许不能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只能尽力了。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后面会越来越复杂,故事会越来越曲折,可能很多读者会觉得跟自己想像得差得太多,不过人总是要成长,面对各种问题的,世界是现实而残酷的,完美的童话故事不是风云的爱好,即便是童话,风云也不喜欢格林兄弟,最喜欢王尔德。希望大家能耐心看下去,如果有一天大家都累了,呵呵,风云就自己把这个故事写完,留给自己看吧。呵呵。

  风云只能尽力把这个故事讲好,讲的精彩一些,但是不可能照顾所有人的口味,抱歉了。

  2关于结局

  风云不怕谈结局。风云相信一篇故事若是只是让人想知道结局,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就失败了,所以风云会努力让大家享受过程的。

  风云认为,一个篇小说,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并不重要,关键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让人有所感悟。不能为了迎合读者的要求就改成喜剧,也不能为了要赚人眼泪,成为经典就写成悲剧。呵呵,风云觉得自己写的是正剧。

第168章:春残(二)

第168章:春残(二)

  不知如何飘回到房中,只是坐在桌边,捏着要送给胤祥的扇坠子发愣,要想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姑姑,姑姑!你怎么了!快说话啊!别吓怜儿了!”恍惚间,似乎传来怜儿的声音。身子一抖,转醒过来。仍是怔怔地望过去,只见怜儿的脸色有些苍白。“怜儿,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姑姑,您别吓怜儿!您这是怎么了?”说着便伸过帕子,轻轻在我脸上擦拭起来。才发现,原来不觉中,泪水早已濡湿了面颊。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愁思强压下去:“怜儿,姑姑没事。”心口又悸痛起来,微微咬紧了牙关,“怜儿,帮姑姑把药拿来。”怜儿慌忙取来了药,端来了水,看着我服下。

  我抬头见她惊惶的神色,微微有些歉意,挤出一丝笑容:“好怜儿,姑姑没事,只是病发了。多亏你回来了。”

  幸而她单纯,并未多想。松了一口气:“姑姑,吓死怜儿了!”说罢,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啊!”她忽然一拍脑袋:“瞧瞧我都给忘了!太子爷回来了,福晋传姑姑去伺候。”

  虽然万般不愿,却也只得起身。我正往书房走,怜儿却一把拉住我:“姑姑,不是书房!太子爷好像喝醉了,正在卧房里歇着呢!”

  我心头一颤,依稀是上次险些受辱的情形,心中犹豫起来。怜儿不明就里地催促道:“姑姑,您快些啊。”

  “太子爷房中本是有服侍的丫头,怎么轮到咱们书房的人了!你别是弄错了吧。”心中的不安微微扩大。

  “没有!承香姑姑特意来吩咐的。似乎婉璧姑姑今儿病了,太子爷又醉得不行。福晋说……”她有些犹豫,“最近姑姑也没什么差事……该……歇够了,还说……别说是个奴婢,就算是半个主子……也没有姑姑这么大的谱……”

  听了这话,微微安心,原来是瓜尔佳氏见不得我清闲。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前两次的教训告诉我——有备无患,便拉着怜儿:“你先去打些热水,直接去太子爷那儿吧。姑姑回去取些东西。”怜儿应了一声,走了。

  我急急回房从抽屉里取出托同喜在宫外定制的簪子,小心收在身上。本是想定只妝刀,却怕不能带进宫来,便用铁打了这只簪子,磨得尖尖的,既不引人怀疑,也可用来防身。到了太子门口,怜儿已经端着水站在那里了。

  推开门,怜儿跟在我身后,进了里间。迎面扑来的仍是龙涎香和浓浓的酒气,似乎还有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似乎咸咸的,却有些甜腻。不由皱起眉头,用帕子掩住着口鼻,屏住呼吸。只见太子醉倒在床上,嘴里似乎说些什么,却全然是醉话,听不分明。

  心中虽然厌恶,却还是同怜儿一起,帮他脱去了外衣和鞋袜;投湿了帕子帮他擦了擦。这房里味道实在令我难受,有些忍不住,便端了盆子出去,借换水的机会透透气。

第169章:春残(三)

第169章:春残(三)

  刚走出来,却见李佳氏抱着狗立在门口,看神气却像在等我。过去请了安,刚要走,她忽然唤住我:“听说原来你在德妃娘娘那里女红极好,我有两件要紧的东西破了,你过来帮着修补修补。”

  我一愣,刚要拒绝,她却接着道:“也不需你多大功夫,只一会便好了。太子爷这里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怜儿那个丫头和外头这些小太监吗?太子爷这会子醉着,也不需要什么人伺候。”说罢竟不等我答话,转身走了。这下子,倒不好不去,况且我也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回房嘱咐了怜儿,便转身离开。走出房门,回头望了一眼,这太子的癖好还真是奇怪,那香气熏得我头晕晕的,心跳快起来,微微有些恶心。

  到了李佳氏的房里,只见她歪在榻上。这李佳氏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而已,此时更是慵懒中透出一股子娇媚。见我进来了,她也不在意,随手一指,但见几件绣品搁在桌上。拿起来一端详,都是上等的绣工,心思、手法都极精妙,可却像被什么撕破了一样,心里可惜起来。

  “坐吧。”李佳氏淡淡说道,然后也不理我,径自拿起桌上的荔枝。只见她纤长而饱满的玉指轻拈着一枚桃红的荔枝,用丹蔻色的长指甲轻轻剥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透明的汁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下来,点点滴在下头的红木桌上。那微微泛着奶白色的果实,衬着她白里透青的笋尖般的手指,煞是撩人,连我都看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中不由暗叹,这位侧福晋也真真是位尤物,只是如今红颜依旧,却已成了昨日黄花。

  坐下兑好线,慢慢补起来。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她剥开荔枝壳时微微的咔咔声。

  “又快五月了。从前每到五月他都会缠着我包粽子,他说我做的粽子是这天下第一等的美味……”微微一愣,抬起头,她却没有看我,只是地盯着窗外出神,仿佛不是在同我讲话。

  “头一次见他,是在洞房里。我蒙着喜帕,一直从黄昏坐到入夜,心里怕得很。可当他挑开盖头的一刹那,我便不怕了,却是心跳得厉害——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俊的男人!那夜他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丹红的唇边绽开一抹笑容,竟是那样柔美而宁静,或许这便是当年的她。

  “他是那样儒雅而多情。早晨,常常会托起我的脸为我画眉,描红……他总说我笑的样子……很动人……”我的心一跳,原来太子也有过那样的时光。

  “他常常给我讲宫外的事情哄我开心,常常剥了果子喂在我嘴里,常常搂着我在耳边轻轻念那些我听不太懂的句子,常常握着我的手,教我写那些很难的字……”她沉浸在回忆中,散发着说不出的端和与娇怯。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少女被她心爱的郎君拥在怀中的幸福。

  “后来……他变了……。朝廷上的事我本不懂,可是我却不愿见他一脸的烦愁,私心里希望他只是我的郎君……可他……性子越来越坏,从前的柔情竟不知藏到那里去了……我们的两个女儿……她们才几个月啊……”声音悲泣起来,听得我也一阵心酸。平素见她爱着艳色的锦服,却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悲凉。

  她的目光忽然愤怒起来:“再后来,我们的晟儿[1]去了,他才去了不到一个月,他……那个贱婢,我那般怜惜她,竟然敢背着我……!”她的面色有些狰狞,红红的指甲几乎陷入肉中,“我处置了她,可他竟说我‘善妒寡德’,我气不过,同他闹起来。这一闹,多年的情分竟这样散了……”

第170章:春残(四)

第170章:春残(四)

  她转向我,目光有些迷离:“头一次瞧见你,道你也是那等下作的狐媚子,渐渐地瞧着却与旁人不同。上次你在太子房中拿着剪刀抵着脖子,方知道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物,却是我错看了你。如今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以后……凭你的造化了。”

  她这最后的几句倒叫我有些蹊跷:帮我?莫非是上次在瓜尔佳氏那里?

  她瞧我一脸疑惑,幽幽叹了口气:“你本是个聪明人,却还是不明白这宫里头的险恶。有些话本不便说透,可送佛送到西,我挑明了吧。你可知道福晋为何要将你收房?”

  “奴婢以为……是为了讨太子爷的喜欢……”

  她嘲弄地笑了笑:“你们倒小瞧了她。是了,她平素吃斋念佛,又是一副柔弱的性子,殊不知……太子爷的性子只有我同她是最明白的。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心中一惊,原来瓜尔佳氏存的是这个心思。一来可以趁机讨好太子,二来可以显示她的“贤德”,三来也可以断了太子对我的兴致。即便是真收了房,以我的身份和背景,是断不能同她争什么的,最后也只会沦为这毓庆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罢了。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李佳氏见我低头不语,便又开了口:“大约你是不晓得的,万岁爷……似乎不准太子爷娶你,个中的缘故我倒不清楚。庶福晋的事虽然作罢,但以后你也需多提防着些。今儿我帮了你,明儿我可就保不齐了。”

  今儿?怎么会是‘今儿’?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不小心将手指刺破,渗出血珠子来。含在嘴里,微微的咸,微微的甜……忽然大惊——怜儿!

  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只是扔下手头的东西,冲了出去,依稀间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叹息……

  跑到太子房门口,却见门紧闭着,里头隐约传出不知是什么的声音。心头的恐惧晕开,刚要冲进去,两旁站着的小太监过来拦住我:“苏姑娘请回吧,今儿这里不需姑娘伺候了。”

  盯着房门上的铜环,声音颤抖起来:“怜儿呢?”

  那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下,仍旧用波澜不惊的语气答道:“怜儿姑娘大喜了!”

  这句话有如泰山压顶,砸得我一阵眩晕:“不——!”尖叫着便要冲进去。那两个小太监一见我如此,慌忙捣住我的嘴:“苏姑娘,得罪了。这惊扰太子爷可是大罪,姑娘可担不起,咱们更担不起。”说罢将我半拖着扯走了。我的嘴被他们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挣扎,却没有那样大的力气,到底被他们拖回了房。我刚要再冲出去,他们却在门外反锁上了。

  用力捶着门:“开门!开门!你们不是人……!开门呐!”任凭我如何哭喊,也没有办个人来理我。怜儿,那杜鹃花一般娇艳,水珠般清透的怜儿,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从下午等到入夜,我已经发不出哭声,只能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绝望地流泪。忽然,门开了,将我闪了个跟头。几个太监半抬半拖地将裹着被子的怜儿送回来,扔在了炕上。

  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冲过去,只见怜儿已经昏迷。头发凌乱,原本红润的小脸仍然没有一丝生气,苍白得死了一般……颤抖着掀开被子,心中一阵剧痛:撕碎的衣衫,洁白的肌肤上的淤痕……还有……

  好像被人在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嗓子微微发痒。捂着嘴跑到院子里,一张口,竟是一口血,那样红艳得刺目……虚弱的抬头,却见瓜尔佳氏正鬼魅般站在远处的月光中向这边看过来,一旁是承香。我狠狠地瞪向她们,恨不得冲上去将她们撕碎……

第171章:春残(五)

第171章:春残(五)

  怜儿醒来后,便如同一只破损的木娃娃般,呆呆望着房顶,一动也不动,不会哭,不会说话,连眼睛都不眨。那原来清若山泉,灿若星辰的双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华,余下的只有空洞与黑暗。

  我守着她,寸步不离,却只能在一旁垂泪。无限的悲伤、懊悔、痛恨、自责……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心——若不是我,她恐怕不会遭此厄运,仍旧是那个念着青梅竹马的娇俏的可人儿。有时候,我宁愿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拥着她,在她的耳边,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微微摇晃着,哼着一首又一首的歌谣……

  好多日不曾去当值,来催的人一个又一个,都被我骂了回去。他们想怎样?要不就杀了我!

  终于,怜儿稍稍好些了,却又是白天默默垂泪,夜晚在梦中发出揪心的惊叫——那日的噩梦,大约永远都不会消退了吧。终于,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与愤怒,唤来一个丫头守着怜儿,径自冲向书房。

  一路上的女人都像看怪物般看着我——这许多日的不眠不休,想来此刻定然狼狈之极。但是我的脑子里只有怜儿的苍白和泪水,其余的全装不下。

  冲倒的书房门口,守门的太监被我吓了一跳,上来阻拦,扯着我,不让我进去。我什么都不顾了,站在门口大声喊:“我要见太子!让我见太子!……”他们又要来堵我的嘴,却被我狠狠咬在手上。

  正闹着,门开了,里头出来的却是承香。她对那两名太监道:“放开她吧,太子爷传她进去。”不等他们松手,我先自己挣开了,快步走过去,经过承香身边的时候,我死死地盯住她。她竟别开脸,一脸心虚的样子,怯怯地让到一旁。

  又瞪了她好一会,才举步进了书房。

  他,背手立在窗前,日光映在明黄的太子服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但在我眼中却是无比阴森的地狱修罗。

  只是瞪着他,没有说话,双手紧攥,指甲几乎快要陷到掌中。他回身,阳光在前面挡住了面目,似乎是一片空白。

  “今儿肯来了?”他从窗口踱过来,渐渐露出了面孔——他,居然在笑!

  一口气涌上来,堵在胸口说不会出话!世间怎会有如此无耻之徒,难道他一点忏悔都没有吗?

  一步步走到我的身前立定,忽然微微皱眉:“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勉强将胸中的郁结压了下去,冷冷开口:“鬼样子?太子爷每天不照镜子吗?”

  他一愣,竟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这么多天了,还当你的舌头被猫咬去了,原来还在啊!”

  目眦尽裂,怒气和鄙夷刀箭般从眼中射出,恨不得冲上去打掉他张狂的笑。

  他忽然敛住笑容,俯身压过来:“怎么?生气了?什么事气成这个样子?”

  深吸一口气,胸闷欲裂,半天才能张口:“你做的好事,怎么来问我?”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邪气的笑容,分外扎眼:“是为了那个丫头?怎么?吃醋了?犯不着动这样大的肝火吧,连规矩都没了!一个丫头而已,睡了就睡了。”

第172章:春残(六)

第172章:春残(六)

  “一个丫头而已,睡了就睡了”!这句话向炸雷般在耳边轰鸣。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扬手,冲他脸上扇去。可惜还没到,便被他牢牢捉住:“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说着竟伸出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腰后,向前一提,我便全身贴在他的身上。愤怒冲得我头痛欲裂,疯了一般,竟然没有丝毫的惧意,仍是直直地瞪向他。

  “你可是越来越张狂了!还想动手?”声音中竟是戏谑,“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想杀了你!可只怕不能够。我能如何呢?

  他一挑眉:“你想如何处置呢?”

  猛然愣住了。只是怒气冲天地来算账,可从来没想过怜儿究竟该怎么办。收房吗?怜儿心中已有一个身影,况且配给这个禽兽,关在这个圈子里不见天日,我舍不得。出宫吗?如今看来是绝不可能了。继续做宫女吗?她这般单纯脆弱,如何保护得了自己?心乱如麻,我该怎么办?

  他看出我眼中的慌乱和迟疑,忽然变了脸色:“怎么?还没个谱就敢来闹?”一扬手,将我的手甩开,冷声道:“回去想明白了再来吧!”说罢竟转身自顾走回书案去了。

  一口气顶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浑身的愤怒不知道如何发泄——这样的世界里,究竟有没有天理公道!

  一股血冲上头顶,涨得脑子生疼,什么都顾不上了,不知从哪抄起什么东西向他扔了过去。他竟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侧身躲过,旋即回身,好整以暇地瞧着我,眼中充满了兴味。

  一件又一件地扔着,门外的人冲进来,却被他制止。我知道此刻我不过是那只被他踩在爪下的老鼠罢了,他正在享受我这份怒气。但,我必须发泄,不然定会崩溃的!

  忽然心口一悸,手中的东西坠落,发出破碎的声响,四周暗了下来,最后看到的是明黄的颜色……

  我要死了吗?这样一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胤祥……

  又见了那双眼,却和过去不同,目光那样痛苦地、悔恨的、疼惜地、温柔地……扎在我心里;眉间隆起了沟壑。不要!想伸手抚平他的忧伤,却没有半点力气,只有在心中喃喃:胤祥……若我先去了,便会守在奈何桥上……

第173章:春残(七)

第173章:春残(七)

  然而,我没有死。

  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怜儿苍白憔悴的面庞。那夜,我们相拥流泪,我为了她,她为了我……

  我问她究竟打算怎么办。她只是摇摇头:“这都是命。本来……如今我已不可能出宫了,这辈子恐怕……”说着,又泣不成声。我搂着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若是许多年以前,我定会讲出一番大道理,要她振作,要她抗争;可如今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怎能去指点别人的迷津呢?

  终于,我去求太子,给怜儿一个“名分”,毕竟此时此地,除了“名分”再也没有其他的了。于是,怜儿便成了太子的侍妾。

  时光如流,依旧平缓的前行,可是在这个诺大的囚笼里,我却失去了所有的快乐,连胤祥……都似乎遥不可及了。此刻,我如同漂浮在汪洋中的一只孤舟,茫茫望不到尽头,只有无尽的绝望。

  失却了灵魂般,每日只是游荡,只有一个躯壳在劳作,心却冰峰起来。面对太子的挑衅、逗弄,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只是躲开,再躲开,虽然不知道能躲多久,却只有躲开……

  面对我的冷漠他渐渐失去了耐性,但或许是碍着他皇阿玛不准他娶我的谕令吧,却也没将我如何,只是将气一股脑撒到怜儿身上。他命我守夜。站在门外,听着房中怜儿的哀求和痛苦的呻吟声,原本麻木的心,碎成了千万块——这一切都是为我,而我却无能为力。望着我苍白的面色,他似乎发现了我的致命的弱点,变本加厉。其他的姬妾都只道怜儿受宠,恨得牙痒痒,却不知道那是她最可怕的噩梦……

  昨夜,又是一夜,清晨我进房时,房间里充满了令人恶心的味道。他示意我为他着衣,我却不理——反正又专职伺候他的丫头,何须我动手!径自过去照顾怜儿。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苍白,当日那个捧着杜鹃花,满面红霞的怜儿如今……短短的一个多月啊!

  太子走后,我忍不住抱住怜儿,泪滴顺着她的长发上流下:“怜儿,姑姑对不起你,都是姑姑害了你啊!”

  怜儿缓缓摇了摇头:“姑姑,这是怜儿的命,与姑姑无干。”语气中竟没有了悲伤,只有木然。

  忽然,她抬起头,望着我,原来晶莹清透的双眸如今只有空洞:“姑姑,昨儿收到了家里的信。表哥……定亲了……”

  我一惊,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的脸上竟浮出了淡淡的笑意:“也好,只希望,表哥能娶到一个可人儿……”

  忽然想到了大哥。心中哀恸起来:若是大哥还活着,得知梓雅如今已作他人妇,会是何种心情呢?身死、心死,哪一个更悲哀?

  走出房门,瓜尔佳氏和承香正站在门口。她们来干什么?心中升起深深的厌恶,连礼都没行,只微微低头,与她们擦身而过。她们竟也没有难为我,径自进了房。

第174章:春残(八)

第174章:春残(八)

  傍晚十分,忽然有人敲我的房门。打开门,竟是承香。

  怒冲冲要将房门关上,她却抢先将手伸进来,被门板重重地夹到了。甩手走回房,坐在椅子上,也不理她。

  承香走进来,掩上门,怯怯地看着我,半晌才嚅嚅道:“重华……我,我知道……你……恨我……我……”

  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承香姑姑今儿有何贵干?有什么话便快些讲,一会还要去伺候主子们呢!”

  半晌,她终于开口:“重华,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不过是个奴婢,一切都要听主子的差遣。我承认,我是打心眼里妒忌你!凭什么你便可以得到太子爷那样的垂青!我……其实只希望他能再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你知道吗?本来福晋是答应我,讨了太子爷的欢心便纳我为庶福晋的。我并不贪那个名头,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只要能在他身边我也知足了。可是……只有一次……他就再也没瞧过我一眼……”她有些哽咽。

  “重华,我怨你、恨你,总觉着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可,我并不知道福晋要害你啊!更没想到会伤了怜儿!我……”她的声音弱下去,倒要几分可怜。

  她同太子的故事,我早已猜到几分,如今听着这些话,不由心软起来,嘴上却还是冷冷的:“承香姑姑,这些话,似乎不该是对我说的,应该是对怜儿。”

  她轻轻拭了拭眼角,抽了一下鼻子:“重华,我正是来同你讲这事儿的。今儿我陪福晋去找怜儿,她……想拉怜儿一同对付你。”

  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福晋同怜儿讲,当初那迷魂香本来是要用在你身上的,却被你逃过了,她其实只不过是只运气不好的替罪羊。还说,如今太子爷对她的宠幸,都是做给你瞧的,万一日后你真成了庶福晋,她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还说……”

  “够了!”我一拍桌子:“你们欺人太甚!怜儿已经万分可怜,你们却还去苦苦相逼,你们……你们……不是人!”脑子里浮现出那夜瓜尔佳氏站在院子里望过来时的清冷嘴脸。

  “重华,我……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些……怜儿听了,一句话也没讲,只是发愣……我怕……”

  “那苏重华多谢承香姑姑提醒了,若没什么大事,您请回吧。重华身子不好,不送了!”

  承香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得讪讪地走了。

  心里越来越乱,怎么也坐不住,索性便去了怜儿的房间。

  开门的是怜儿的小丫头凝儿,也是个刚进宫的小宫女,见了我,便道:“苏姑姑啊,里头请,我们主子还没回来呢。”

  “她,去哪儿了?”怪了,怜儿平时怕见了其他的女人起事端,都是足不出户,怎么……

  “主子说,心里头闷得慌,要去御花园逛逛。也是怪了,逛就逛,还偏生穿了原来当宫女时的衣裳,又不让咱们跟着……去了好一会子了,这天儿都黑了,御花园可能有什么好看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回身急匆匆向御花园奔去。到了御花园,见到了以前相熟的太监和宫女,一打听,都说没见着,这可怎么好!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慌张之间,却瞧见了同喜,急急拉住他:“可曾看见怜儿?便是前些时候来替我送茶的宫女。”

  “见着了,往那边的林子去了。”同喜伸手一指,竟是当日我同胤祥月下拜祭的地方。心中大惊,慌忙吧奔了过去,似乎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我却无心理会。

  越来越近了,心狂跳起来,内心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让我的预感成真!

  可是……

  在那棵刻着胤祥誓言的树上,一个人影正如同那夜的纸鹤般,柔柔地垂着,……

  “不——!”心碎成了千万片!为什么!我活泼的怜儿,乖巧的怜儿,娇羞的怜儿,像杜鹃花一样充满活力的怜儿……不!

  身体一晃,摇摇欲坠,却被一个人扶住。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是她!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公道!老天爷,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可以逍遥自在地活着,为什么怜儿……怜儿!”身体颤抖着,不知因为悲伤还是愤怒!

  身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我才意识到它的存在,此刻的愤怒无处发泄,什么都不顾了,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一阵猛打。那人也不还手,只是静静地任由我发泄……

  心又痛了起来,世界变得越来越暗……近来这病犯得勤了,这样下去,恐怕我很快便会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解脱了……

第175章:春残(九)

第175章:春残(九)

  天不怜我,竟然又转醒过来。

  却见太子坐在椅子上。冷冷地别过头,不愿见那张面孔。

  见我醒了,他起身来到炕边坐下,竟有些小心翼翼:“醒了?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病?上次昏倒只以为是气的,昨儿……”

  “我累了,你请回吧!”没有太大的力气,但口里、心里不再称奴婢,他,不配!这个黄圈子里的人,都不配!

  他竟然没有动怒,只是看着我。感受着他的视线,心里涌上一股厌恶,一侧身,脸对着墙。

  半晌,他起身走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在门口站住:“你本事倒还真大!以前只以为你同十三不清不楚,昨才知道,同老八也有一手。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如今他们俩是最不受老爷子待见的,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骂。想让他们帮你脱离苦海?恐怕是痴人说梦吧……你自个可要想清楚了,别站错了地方!”

  一愣,昨天的人,竟然是八爷……他……

  忽然一个太监进来禀报:“太子爷,尸首……奴才该如何处置?请您给个示下!”

  “死也不挑个时候,挑个地方!死在毓庆宫也就罢了,偏要到御花园去丢人现眼!害得今儿被老爷子骂了一顿!卷出去算了!”

  怜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冲了过去:“怜儿,怜儿在哪儿?”

  想是我的脸色太过吓人,那小太监竟然胆怯起来,有些结巴:“在……在院子里……”我一听,便向院内冲过去。

  院内围了一大群人,都是毓庆宫的女眷。福晋、侧福晋等人不必说,宫女也有许多。毕竟姐妹一场,难免伤情,却碍着主子,不敢悲伤,只是含着泪静默着。众人见我来了,竟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路来。透过那窄小的缝隙,我看见怜儿……

  缓缓走过去,双腿一软,扑到在她的身上。这冰冷的身子,可是当日在我怀中的鲜活的生命?那春花般鲜艳的双颊和嘴唇,如今却是青紫。泪水一滴、一滴地在她的脸上,便如当日她受辱后,守在她身旁的情形,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睁开眼睛……

  “哭什么!要不是你,她也不会……”瓜尔佳氏的声音在一旁冷冷的响起。

  一侧头,泪水模糊了面目,只见一个轮廓。

  “住口!”是太子的声音。众人纷纷退开,我却没有起身。

  “太子,怜儿好歹是您的侍妾,如今人去了,本来也该风光入葬,只是……她这般的死法……臣妾拿不定主意,还请您做个决断吧。”

第176章:春残(十)

第176章:春残(十)

  忽然忆起方才太子的话,心中一冷,顾不得许多,用膝盖跪走到太子面前,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在地上:“太子爷,求求您发发慈悲,人都已经没了,就让她安心地去吧!您怎么处置奴婢都没关系,只求您念在怜儿好歹伺候过您的份上,行行好,让她同家人团聚吧!”

  半晌,头上响起太子的声音:“好吧。你起来吧,自个身子才好,送她回去便是了。”

  却没有起身,仍是伏着头:“奴婢求太子爷恩典,让奴婢最后送怜儿一程。”

  “……随你吧……”明黄色的底襟缓缓从我身边移走,离开了我的视野。

  旁边的宫女扶我起来,我踉跄着回房,取了胭脂水粉和梳子来,又重新跪在地上,解开怜儿的头绳,缓缓地梳洗起来。梳子在她的青丝上滑过,似乎还有生命的颤动;泪水晕开了胭脂,薄薄地打在腮上,又如同春花般明艳;娥眉轻扫,淡点朱唇……怜儿,你便要回家去见你的情郎,女为悦己者容,姑姑今儿给你添妆……

  周围响起了幽微的啜泣声,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被这个黄圈子吞噬了。不,也许更早!那一夜,怜儿便只剩下一个空虚的躯壳,没有心的人,已是死了。望着漫漫黑夜熬不到的尽头,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或许死亡对她来讲是一种解脱……

  “好了,你也该闹够了!快收拾收拾吧,难不成还要继续在这院子里停着,招什么晦气!”又是瓜尔佳氏平静如水的声音,此刻听来,竟似弱水——鹅毛浮不起的夺命深潭。

  微抬眼,盈盈的泪光中,依旧是模糊的轮廓,只是扭曲了。不知为何,竟然提不起恨,这个女人也是早就死了的吧。青春年华,怀春岁月,青丝玉颜,还有一颗如水的心,早已被这黄圈子磨损掉,如今已是狰狞的鬼魅。

  “福晋,”我幽幽开口:“佛祖诚然保佑,却只能护佑外鬼不侵;可,心中的鬼呢?福晋晚上可曾惊醒过?”

  “你!”她终于压不住了,变了语声:“放肆的奴婢!今儿我非……”

  “福晋息怒!”是李佳氏,却没了旧日的风情万种,渗着淡淡的哀伤:“福晋,这是太子爷恩准的,福晋若是阻拦,只怕难向太子爷交待。况且,这丫头……您何必呢。仔细气坏了身子,又惹太子爷心烦。这里确实晦气,咱们回吧。承香,愣着干什么,你主子身子虚,你还让她站在这毒日头低下!”说罢便半搀半拉地扶着瓜尔佳氏走了。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对我道:“你也快点吧,他们等着呢。”

  终于,抹了抹泪水,眼前的怜儿又是那一副天真生动的模样。有人要给怜儿换衣裳,却被我拦住。我知道,怜儿特意选了这套宫女服,便是希望能回到从前。何况我也不愿她去见她表哥时,是侍妾的打扮,所以,没有束髻,仍是女孩的模样。

  望着太监们抬着怜儿出去,心中郁结难消:若时光可以重来,一切会是怎样……

  然而,我没有死。

  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怜儿苍白憔悴的面庞。那夜,我们相拥流泪,我为了她,她为了我……

  我问她究竟打算怎么办。她只是摇摇头:“这都是命。本来……如今我已不可能出宫了,这辈子恐怕……”说着,又泣不成声。我搂着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若是许多年以前,我定会讲出一番大道理,要她振作,要她抗争;可如今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怎能去指点别人的迷津呢?

  终于,我去求太子,给怜儿一个“名分”,毕竟此时此地,除了“名分”再也没有其他的了。于是,怜儿便成了太子的侍妾。

  时光如流,依旧平缓的前行,可是在这个诺大的囚笼里,我却失去了所有的快乐,连胤祥……都似乎遥不可及了。此刻,我如同漂浮在汪洋中的一只孤舟,茫茫望不到尽头,只有无尽的绝望。

  失却了灵魂般,每日只是游荡,只有一个躯壳在劳作,心却冰峰起来。面对太子的挑衅、逗弄,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只是躲开,再躲开,虽然不知道能躲多久,却只有躲开……

  面对我的冷漠他渐渐失去了耐性,但或许是碍着他皇阿玛不准他娶我的谕令吧,却也没将我如何,只是将气一股脑撒到怜儿身上。他命我守夜。站在门外,听着房中怜儿的哀求和痛苦的呻吟声,原本麻木的心,碎成了千万块——这一切都是为我,而我却无能为力。望着我苍白的面色,他似乎发现了我的致命的弱点,变本加厉。其他的姬妾都只道怜儿受宠,恨得牙痒痒,却不知道那是她最可怕的噩梦……

  昨夜,又是一夜,清晨我进房时,房间里充满了令人恶心的味道。他示意我为他着衣,我却不理——反正又专职伺候他的丫头,何须我动手!径自过去照顾怜儿。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苍白,当日那个捧着杜鹃花,满面红霞的怜儿如今……短短的一个多月啊!

  太子走后,我忍不住抱住怜儿,泪滴顺着她的长发上流下:“怜儿,姑姑对不起你,都是姑姑害了你啊!”

  怜儿缓缓摇了摇头:“姑姑,这是怜儿的命,与姑姑无干。”语气中竟没有了悲伤,只有木然。

  忽然,她抬起头,望着我,原来晶莹清透的双眸如今只有空洞:“姑姑,昨儿收到了家里的信。表哥……定亲了……”

  我一惊,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的脸上竟浮出了淡淡的笑意:“也好,只希望,表哥能娶到一个可人儿……”

  忽然想到了大哥。心中哀恸起来:若是大哥还活着,得知梓雅如今已作他人妇,会是何种心情呢?身死、心死,哪一个更悲哀?

  走出房门,瓜尔佳氏和承香正站在门口。她们来干什么?心中升起深深的厌恶,连礼都没行,只微微低头,与她们擦身而过。她们竟也没有难为我,径自进了房。

第177章:染指(一)

第177章:染指(一)

  不觉间,已到了五月中,怜儿的凋零似乎又渐渐被人遗忘。我忽然明白了,这本是座遗忘的城,时间在这里只是默默流逝,带走的除了青丝和泪水,其余的似乎竟是周而复始的一成不变。在这座城中,所有人必须学会遗忘,只有遗忘了才能释然;若是不能遗忘,便被这座城吞噬,变成恶鬼或是孤魂……

  但我,不愿遗忘,不能遗忘!

  不知为何,或许是兴致淡了,太子待我不似以前那样逼迫,我也自由了许多。

  找了个借口,去了御花园,寻到同喜。他见我,一愣,语声中有些伤悲:“姐姐,心里头可舒坦些了?人……走了,你身子不好,要节哀……”

  淡淡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同喜,那日,可是八爷……”

  同喜点头,脸上是惊讶的神色:“姐姐在路上撞了八爷,想是当时太慌张,竟没停步,直直冲了过去,八爷……便跟着姐姐去了,同喜到的时候,正瞧见姐姐……用力捶打……,唉,真是为姐姐捏了一把汗。幸而八爷并未怪罪。后来,姐姐便犯了病,八爷便将姐姐送回去了。”

  竟真的是他。虽然有一丝的感激,却生出更多的遗憾——我多希望那时站在我身边的是胤祥……

  收起心中的感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抬眼对同喜说:“烦劳你转告四爷,就说重华想好了。重华虽然不屑那样的事,如今却不能不做一次。可有一条,只有一次!”

  “姐姐,这……您须得自个回四爷,同喜……”他有些窘迫。

  我摇着头,轻笑了起来:“行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回去回四爷吧,就说重华驽钝,前番几次都没想明白,可近日忽然悟了。难为他对重华这般上心,重华还真是受宠若惊呢!”说到最后,语气不由嘲弄起来。

  看着同喜有些涨红的脸,语气一软:“同喜,姐姐不是怪你。毕竟你有你的难处。你对姐姐的恩情,姐姐相信是真心的,姐姐心里头记着。你是四爷的人,其实姐姐早该想到,只是前一阵子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压过来,没有时间理清头绪。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在这……宫里头,总须有棵大树可以倚靠,不然……。”我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这棵树倒是没选错,但姐姐须提醒你,四爷……你也要小心些,他的手段,只怕是将你吃了,你都还不知道呢。这话姐姐也不怕你传给四爷,只是你自个心里要有数。”

  同喜急忙摇着头:“这话同喜万不会传给四爷的!虽然有四爷特别的关照,但同喜是真心钦敬姐姐的。姐姐放心,同喜明白了。同喜发誓,今后决不做对不起姐姐的事儿。”

  我苦笑着拦住他:“罢了,别说那样的话。如果今后你真要用姐姐的命去换你的命,便拿去换吧,姐姐不怪你。只是要记得‘万不得已’这四个字便好。”他又忙着开口,我又说道:“无需多说,正经事要紧,你赶紧去回四爷吧。”

  说罢,转身离开。

  现在暑气已经上来,这御花园里正是姹紫嫣红,可我的心却无法像这天空一般明亮起来。心中暗笑:苏重华,原来,你也走到这一步……

第178章:染指(二)

第178章:染指(二)

  我在毓庆宫等着同喜的回话。没想到等来的却不是同喜,而是一位故人。

  一日,太子又不在,我便索性放羊,随手抽了本书翻看起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一个小宫女敲门进来:“重华姑姑,外头有一位姑姑找您,说是您的旧相识,来同您叙叙旧。”

  我一愣,旧相识?莫非是御花园的姐妹?

  出去一瞧,却愣住了——竟是绣茵。

  几年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岁月只是将她化得更雍容了些,比前些年瞧着更见风致。忽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快步迎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姑姑!您怎么得空来了?”

  她嘴角含着笑,仍是浅浅的:“你走了许多时候了,其实早该来的,只是……你的事情娘娘一直放不下,我也不敢走动,且听说你做得不错,先是照顾十八阿哥,后来在御花园逍遥,如今竟升到毓庆宫来了。今儿娘娘去畅春园侍驾,可巧放我一日的假,忽然想起你来,觉着应该来道贺才是。怎么?要在外头站着说?”

  我只觉得她的话有些蹊跷,一时却又没时间琢磨,只拉了她回房。两个人并排坐在炕上,絮絮地说着陈年的旧事,可似乎已经远去,模糊得很,到了最后,竟然冷了下来。

  她几次开口,却又咽了下去,我隐约觉着她并非来叙旧的,倒像是托词。忽然,一个念头蒙上心头,莫非……

  “姑姑,可是替人传话来的?”我试探着。

  绣茵一愣,却没有否认,沉吟片刻:“你果真冰雪聪明……”

  竟然是真的!我有些心寒:“姑姑错了,重华是这天底下最笨的人。真正的聪明人是先知先觉,或是不知不觉;而重华偏偏后知后觉,徒劳无用,空惹一身伤悲罢了。这样的‘聪明’倒不如没有的好。”语气虽不严厉,却有些淡了。

  绣茵有些窘迫,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不似平日圆通练达了,反倒是我先开了口:“姑姑,既是来办‘正经事’的,但说无妨,重华也正等着呢。”

  “既然你已明白,只怕我解释了反倒多余。四爷……他让我来转告你,太子有本红色的本子,里头都是……”

  我猛然打断她的话:“姑姑,重华没见过这本子,不知道放在哪儿,更不关心里头有什么。既然四爷知道有这么个本子,何必还让重华动手呢?”

  绣茵见我有些不悦,便陪着小心笑着解释道:“虽然知道在什么地方,却不得取出来,这事只有交给你办。你只需将里头的东西抄下来给我便可,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我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太难的事情,四爷怎么会想起我?不过也真见得四爷手眼通天,这样隐秘的事儿都摸得一清二楚。既是四爷的吩咐,重华照办便是了。只是重华不想看里头的东西,怕污了眼。近日太子爷要离宫一段时日,那时偷出来,谁愿意抄就抄吧。”

  绣茵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却被我打断:“姑姑放心,若东窗事发,重华一个人担着,定然不会连累四爷。毕竟……”毕竟现在只有他能护着胤祥。

  绣茵无奈,略作交待,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我忽然心中一动,唤住她:“姑姑,也替重华带个话。这毓庆宫里头的事情,想来是瞒不过四爷的,只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才好……重华不愿让人担心。”若是胤祥知道了,只怕会心碎吧。

  绣茵微微讶异,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悲悯又歉意的神情,依稀是先前我望向怜儿的目光。

第179章:染指(三)

第179章:染指(三)

  过了几日,太子果然出宫了。我便按绣茵说的,找到了那个本子,藏在身上。叫同喜传话,夜里约绣茵毓庆宫门口见。

  月色下,她有些焦急地徘徊。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和胤祥夜遇之后,她站在院子里等我的情景,只是如今……都变了吧。

  走过去,将东西递给她:“姑姑,这是前几日姑姑交待重华做的花样,今儿得了。偏巧白天不得空,现在才给姑姑送来。”

  她伸手接过,略略点头:“不碍事,我先用着,等娘娘交待的东西做好了,便给你还回去。”

  我转身要走,她忽然从身后唤住我:“重华!”

  回身看向她,清辉下的人儿有些欲言又止。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姑不必解释,重华明白。这诺大的紫禁城里,每个人头上都顶着四个字,‘身不由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听了我的话,绣茵似乎有了些安慰,平复了神色,转身缓缓走回去。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升起一股想笑的冲动:原来那样一个人儿也并非我所想,苏重华,你果然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可惜了,可惜了绣茵,怎么会守不住,搅到这淌浑水里,平白地糟蹋了她的性子。

  忽然想到自己,又不由自嘲起来——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在这个黄圈子里尽力做一枝竹子,却……终究是弯了,倒了……即便是为了怜儿,可这双手,再也算不得清白。

  不知为何,这夏夜却有了一丝凉意,恐怕是要变天了吧……

  隔天,绣茵便将东西还回来。我等着,想知道四爷有什么大动作,却迟迟没有消息。渐渐地,心中不由后悔起来,总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想想怜儿,心肠又硬起来——他们必须要受到惩罚!

  惴惴中,惶惑中,煎熬中,挣扎中……终于来了。

  七月户部爆出亏空大案,太子的日子变得不好过了,搅得毓庆宫人仰马翻,根本没有时间来烦我。看着他成天日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也算是为怜儿报了仇,本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反倒憋闷得紧。我想,这是为了绣茵,也是为了自己……我终究也沉沦了,虽然只有一次。

  许多的话压在心里,不知找谁倾诉,闷得我有些窒息,此刻心中更是念着胤祥。如今他可安好?不知太子有没有难为他,不知康熙对他的态度是否有所好转……不知……他同梓雅……

  一次次在永安宫、乾清宫门前徘徊,远远地,只盼能偷偷地望一眼他的身影,可却只盼来了胤祯和四阿哥。莫非连这也成了奢望?

  去问同喜,他只说胤祥出去办差,不知何时回来。不知为何,看着他含笑的眼,我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念着,盼着,挨着,守着,又到了添岁的时候。自从进了这个黄圈子,便没有过过一个安生年,不知康熙五十年又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第180章:夜奔(一)

第180章:夜奔(一)

  过了初五,紫禁城里的喧哗与热闹依旧,我悄悄一人来到怜儿自尽的地方拜祭——如今只怕除了我,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她了。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哪一天也死在这个黄圈子里,能否有人来拜祭呢?

  昨儿紧了一夜的大雪。四野里茫茫一片纯然,被夕阳的余辉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恰似那日怜儿脸上的胭脂。

  一路走着,北风打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耳朵、鼻尖渐渐失去了知觉,双手更是冻到麻木。嘴里呼出白色的气,有些凝在睫毛上,成了一道白色的帘子。自小畏寒,在家时总是抱着暖炉不肯出屋;后来……胤祥每次总会包住我的手,暖着,一直暖到心里去……

  到了林边,愣住了,竟然还有一个人。满怀雀跃地上前去,却是八爷胤禩,正站在雪地里瞧着那棵树发愣。

  收起心中的失望,走过去请了安。他见是我,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我也没有多礼,将手中的香炉供品摆在树下,燃起一炷香,在心中默默祝告起来。

  从前我是不信这些的,总以为人去了,便听不见生者的祈祷。可如今经过这几番生离死别,却发现,这祝告本不是为了逝者,而是为了活着的人,为了心里的一个寄托。

  瞧着那棵树,虽然离得远,模糊不清,胤祥刻的句子却分明在眼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过往的种种又浮上心头,为何如今身旁的人偏偏不是你……

  我没有问八爷来做什么,他也没有同我说话,只是在我拜祭之后也来默默地上了一炷香。本来主子给奴婢上香是乱了规矩的,但我没有阻拦,亦没有感谢——这是爱新觉罗家欠怜儿的,如今只是偿还罢了。

  静默中,收好东西,正要走,他忽然解下肩上厚厚的斗篷裹在我身上。本来想拒绝,却又对那暖暖的气息贪恋起来,竟恍惚了神志,待到清醒,他已经转身离去。

  这斗篷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不似胤祥身上的松香,不似太子身上的龙涎香,似乎是若有若无的墨香,淡淡的,很是清雅,让人闻起来很舒服。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踩在松松软软的雪地上,脚深深地陷进去,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垂首瞧着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忆起,儿时最爱的声音有两种:一是秋天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一是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只是雪地总是有些不忍心,怕脚窝破坏了那样完美的和谐。因此每每跟在二哥身后,踩在他的脚窝里前行。奈何他的步子大,我的步子小,常常跌倒。而胤祥,总是不许我走在他身后,定要拉着我并肩前行,我也便失却了这份乐趣。

  恍惚间,又将脚放到那个大大的脚窝里头,一步、两步、三步……起初有些费力,渐渐地,竟然好起来,正合着我的步子。没有抬头,只是跟着眼前的足迹缓缓前行——这白茫茫的大地上,方向已经失去了意义,哪里才是尽头呢?

第181章:夜奔(二)

第181章:夜奔(二)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儿。

  已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没留神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竟一头撞了上去。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一个宽阔的后背……有些像胤祥。

  从前胤祥每次也这样站在我的身前,都是为了护着我,却不知这八爷停下来又是为何?心中升起了久违的好奇,微微探出头,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却愣住了……

  那边站着一群人,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太子明晃晃的袍子,他身后……别的人都放不进眼中,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映进来,填满了整个世界……

  鼻子一酸,有些模糊,用力瞪大了眼睛,将泪水逼回去——不愿模糊他的身影,也不愿让他见我的泪光。

  他更瘦了,竟有些苍白。此刻他正愣愣地望着我,目光依旧那般澄澈,那般温暖,却蒙上了浓浓的忧伤。他的眉缓缓皱了起来,隆起了微微的皱纹;我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是深深的沟壑。多想伸手去抚平,就如同当年在洗衣局的那夜。可是那时我在他怀里,此时我在远方,是否我的手再也触不到他了?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微微的惊讶,继而是浓浓的渴望,那目光就像一根丝线缠绕在我的心上,牵动着我所有的情绪。他举步要过来,却被四阿哥拉住了。我多想冲过去,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放肆地将泪水涂满他的衣襟,一如当年。但,竟然没有力气挪动半步,只能远远地,傻傻地望着他……

  忽然,一个黑影子挡过来,遮住了——眼前是五彩的蟠龙。缓过神,没有看他,只是低头请安。

  他没叫我起来,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我只好一直屈膝,看着他的靴面和地上白雪。忽然发现,这雪上已经有了一层浮灰,不由皱起眉来。

  身上一冷,一股冷风吹来,不仅打了个寒颤——他扯走了我身上的斗篷,扔给仍在我前面的八爷:“八弟还真是怜香惜玉啊,也不辜负了‘贤王’这个美誉。只是这丫头是毓庆宫的人,恐怕受不起八弟这么大的恩惠。”

  八爷竟没有做声,也没有动。

  看着他们俩的底襟,腿有些麻了。忽然又是一暖,接着便是龙涎香的味道将我包裹起来:“你先回去,顺便知会福晋,就说皇阿玛今儿兴致好,我们兄弟都陪他老人家乐乐,晚些回去。”

  我应了一声,回身一望,才发现不知不觉跑到乾清宫门口来了。龙涎香的味道冲鼻子,觉着有些恶心,想扯下来,想想又作罢。身后又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稍等了等,才将斗篷脱下来,提在手里,回过身去,想再看一眼胤祥。

  诸位阿哥今儿来得可全:除了太子、八爷、胤祥,三阿哥、四阿哥、胤祯,还有其他的也都来了。不知何故,胤祥竟走在最后,步履有些蹒跚。想起他方才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面庞,心中一紧——他可是病了?

  心有灵犀。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缓缓回身望过来。就这样,俩俩相望,目光交会的刹那,万语千言……一丝暖意从心底涌起,淡淡地扩散开,散漫到周身。眼睛不敢眨一下,怕再睁开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胤祥,毕竟我们还可以这样相望吧。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扬起,唇间却似乎有些淡淡的咸味。用手在心口比了一个心,他也抬起手,在同样的位置比了一个心……

  “谁准你脱下来的!穿着!”太子的声音猛然响起,似乎惊起了几只麻雀,发出扑拉拉的振翅声。

  缓过神来,却见其余的阿哥都正瞧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决然回身,缓缓朝毓庆宫走去。手中的斗篷拖在地上,在雪地上擦出簌簌的声音……

第182章:夜奔(三)

第182章:夜奔(三)

  回到毓庆宫,在房中坐下,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出神。似乎很久以前的那个除夕,我坐在乾西五所里,也是这般望着烛火发呆,却等来了胤祥……如今,我能等来谁呢?

  愣了许久,起身脱了外衣,顺手搭在椅背上,准备上床歇息。

  刚走到床边,咣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太子醉醺醺地冲了进来。身后跟来几个丫头和太监,都被他甩开。我吓了一跳,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你好大的本事!我就说你和老八不干净!还真被我料中了!怎么?不要胤祥了?他也真是可怜,为了你巴巴地盼着,却盼到你同老八幽会!”一挥手,将茶几上的杯盘扫在地上,一步步逼过来。

  伸手在身上摸,想要取出那只簪子。猛然想起放在外衣里头,再想去取,却已经晚了。心里怕极了,双手紧紧抓着领口,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越来越近,浓浓的酒气冲过来。

  “怎么,你和老八都到了穿一件衣裳的份了?我的你就不稀罕穿是不是!”走过来,用手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来对着他的脸:“都给人家戴了绿帽子了,还作什么眉来眼去、比比划划的,给谁看!在我面前就一副贞洁烈女,骨子里还不是个下贱的淫妇!”

  胃又开始搅动,只是今天没吃东西,似乎什么也吐不出来。

  “既是老八和老十三都受用过了,想必也不多我一个!今儿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用了什么功夫,将他们俩迷得那样神魂颠倒!”说罢重重压过来,在我的唇上肆意横行。

  抿紧了嘴唇,咬紧了牙关,不让他有机会攻入;身子向后退,腰却抵在桌角上,钻心地疼;用尽力气去推他却动不了半分。

  他将我压在桌上,伸手便来扯我的衣裳。惊慌失措,伸手护住,却被他扣在头顶。

  刺啦!中衣被撕破,露出里面的肚兜,我惊呼一声,却被他逮住机会将舌头探入口中。一用力,连着他的和我的,一并咬出血来。

  大约是痛了,他猛然起身,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眼中的火光越来越强,闪动着野兽般的欲望。俯下身,唇舌在我的肩胛和颈项上游移起来,呆着污浊的喘息。

  难道今日躲不过了?一身的清白竟要葬送在这个禽兽的手上?绝望的泪顺着眼角流下,身子慌乱的扭动起来,却更刺激了他的兽欲。一只手攥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腾出来在我身上游移着。

  忽然瞥见桌上摆着的花瓶——那是当日怜儿采回杜鹃花时放在这儿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顾不上收起来,再后来,便是舍不得收起来了。莫非,怜儿也在天上庇护?

  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了!咬了咬呀,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和绷紧的身体。慢慢地,身子软下来,努力克制极度的恶心,顺应着他的动作,身体的扭动也由反抗变为了引逗。

  感受到了我的变化,他抬起头,邪邪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有着我看不动的情绪:“怎么?兴致来了?乖,听话爷便不会伤了你!今儿倒要知道,我们几个谁的功夫最好!”

  俯下身,更加痴迷着我的身体,任意地放肆起来。

  果然,他上当了。钳着我的手松开了。我也假意抚上他的背。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还有越来越意乱情迷的呻吟声,想想时候到了。怜儿,你在天上,可要保佑姑姑,保佑姑姑逃过这一劫!

  就在他伸手去扯我的腰带的时候,悄悄抽出一只手,抓过花瓶。“啊——!”大叫一声,向他的头上重重地砸下。

  哗啦!花瓶碎了。他瘫在我身上,血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在我地肚兜上。

  将他推开,慌乱地穿好衣裳。怕外头的太监和宫女疑心,将灯吹熄了,嘴里发出呻吟声,大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柜子里翻出装着我和胤祥信物的匣子,抱在身上。不敢走门,蹬着桌子从窗子跳出去,沿着阴影朝外头疾行。

  今儿似乎又是康熙赐宴,打赏下人,院子里的没有人。走到宫门口,还开着。正低头要出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站住!”

  仿佛跌进冰窖里,心一下子冰透了——是瓜尔佳氏。

第183章:夜奔(四)

第183章:夜奔(四)

  将头垂得低低的,似乎能感受到她射在我背上的目光。此刻我真怕她叫我回头。

  半晌,她开了口:“虽是新正,可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么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知道你们要去看烟花,也不能这般没规矩啊!等过了年得好好给你们立立了!”说罢竟转身走了。

  老天保佑!松了一口气,疾步出了门,却不知应该奔向何处。

  一阵夜风吹来,才发现只穿了单衣,此时正瑟瑟发抖。抱着匣子,迷迷茫茫地往前走,不知道去哪儿,只知道不能留在这里。

  踉跄地走出很远,却忽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猛地将我扯了过去。开口要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下意识的狠狠咬下,听到闷哼一声,才清醒过来,身上包裹着熟悉的松香。

  泪流了下来,却未曾松口——这辈子再也不要放开。

  他从身后搂住我,用斗篷紧紧将我们俩裹住;头低下来,埋在我的颈窝里,深深地嗅着我的味道。刚要回身,他却一用力:“别动,让我这样多抱一会……我以为这样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了!”缓缓闭上眼,承受着他爱的重量,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忽然,毓庆宫那边乱起来。心里一惊,才想起此地不能久留。

  挣扎着回身,望着他的眼:“胤祥,记得你大婚前前的话吗?我们逃吧!天涯海角,海角天涯!你不是阿哥,我不是宫女,我们只是一男一女,一对夫妻。我们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胤祥,如今你可能放得下?”

  他望着我,笑意流出了双眼,浮上了唇边,俯下身,压在我的唇上,轻柔而又炽烈……

  雪地上,他的斗篷紧紧裹着我们两个人,就像被木兰围场被圈起来的一对鹿,用尽全部力气冲向自由唯一的出口。

  或许是被我带累,他的脚步慢下来。后头的纷乱越来越大,人声越来越大,压着我们的心。

  “胤祥……若是逃不出去怎么办?”有些绝望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坚定源源不绝地传过来:“重华,你可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向我伸出手。从前,你什么事都是搁在心里,一个人承受,那样让人心疼又无奈。多少次,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却用不上半分力气……我真恨我自己,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这一次拼了命我们也要冲出去!就算……真的出不去,所有的苦难我们一起承担!”

  他忽然停住,握住我的肩膀,定定地望着我:“我知道你心疼我的委屈,可这一次,你就自私一回,只安心做我的女人!站在我身后,等着我的保护好不好!”

  月色下,他的双眸泛着蓝绿色的坚定,满满的都是柔情。心被幸福紧紧包裹着,点了点头:“这一次,我只做你的女人,只躲在你的怀里,等着你给我当风遮雨……”

  “别说了,后头人追来了,你们怎么还不快点!”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一侧目,是八爷。

第184章:夜奔(五)

第184章:夜奔(五)

  “八哥……”

  “别说了,快走,这里我先帮你们拖着,可也拖不了太久。一切……全凭你们的造化了。”一向温柔如水的声音中,竟有着一丝哀伤。

  大恩不言谢,只是颔首,他亦颔首,然后便迎着我们身后的嘈杂走去。

  一路上,胤祥扯着我的手,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雪沾满了头发、眉毛,从衣领灌进脖子里,却被我们燃烧的希望融化了。

  终于,那朱红的宫门遥遥可见,终于……我们要解脱了吗?喜极而泣,泪水忍不住溢了出来……

  “十三阿哥留步!”几个带刀侍卫闪了出来,一打千,跪在了前头,拦住去路。

  眼前一黑——上天呐,难道真的不给我们活路了吗?

  胤祥将我扯在身后:“该死的奴才,不想死就让开!”

  哪几名侍卫仍是不动。

  胤祥拉起我,又要向宫门冲去。几个人呼啦一下子起身围了过来。胤祥红了眼,竟同他们动起手来。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当年茶楼下同癞蛤蟆打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般护在我前头,为我挡住拳头,只是这一次,对手不是普通的市井无赖,而是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脚步开始有些踉跄……

  “胤祥!”身后一声厉喝。不用回身,那如冰如铁的声音不是四阿哥还能是谁?身子一软,几欲瘫倒。缓缓转过身,只见四爷、八爷、胤祯还有几位阿哥都站在我们身后。

  逃不掉了!真的逃不掉了!手一松,怀里的盒子掉在雪堆里,噗的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胤祥已然回到我身旁,紧紧地搂着我,似乎想将我揉进身体里。

  “胤祥!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快随我回去!跟皇阿玛请罪,求他老人家开恩!”四爷有些恼怒又有些焦灼的声音响了起来。

  “四哥,放我们走吧!胤祥求求诸位哥哥!胤祥从不想争什么,从不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放开,只有她,”他的身体在颤动,不知是因为激动,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害怕。“只有她,我不能放开!求诸位哥哥成全胤祥吧!让我带着她远走高飞!”

  “胤祥!糊涂!”四阿哥面色如铁,阴沉的声音让我冰冷彻骨:“你是大清国十三皇子!怎么说出这样的混账话!”随即语声转软:“胤祥,听四哥的,去见皇阿玛!你就这样走了,不怕他老人家伤心吗?一个女人,胤祥,别犯糊涂,将来你会后悔的!”

  “四哥!这样走了,或许将来会后悔,但是,”他低下头,望着我,眼中闪动着坚定和恐惧:“胤祥知道,若是不走,这辈子,必定后悔!”我的心又是一阵揪痛。

第185章:夜奔(六)

第185章:夜奔(六)

  “四哥,”他将脸转向四阿哥:“大清国的十三皇子,胤祥可以不要!皇阿玛……胤祥不孝。胤祥已经是个不肖子了!”他语气中带着心酸的自嘲,“胤祥走了,皇阿玛他老人家还有诸位哥哥、弟弟,他……不会寂寞……但,她,”他将我拥得更紧:“只有胤祥一个人!胤祥不能扔下她!”

  “胤祥!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大清国皇子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四阿哥怒其不争。

  “四哥!若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皇子留着还有什么用!”他的声音是浓浓的歉疚和隐忍的愤怒,“她已经为胤祥吃了那么多苦,胤祥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连守着她都不能够!胤祥的苦,四哥您是知道的!今天胤祥求你了!”

  “胤祥……”四阿哥此刻不再冰冷,却是无奈:“不是四哥不帮你,可是就算四哥放了你们,你们能逃到哪儿去?皇阿玛能饶了你们!就算你们真能躲过,你……真打算一辈子同她偷偷摸摸地过日子?还有,你的福晋呢!她过门才一年,你就打算抛下她远走高飞?”

  脑子轰然炸开,梓雅!我竟忘了,梓雅!不觉间攥紧了拳头,指甲刺痛着手掌,却似乎直直刺进我的心里,汩汩地流出血来……

  虽然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渴望和幻想,但我知道,我们,走不出去了!我,他,还有我们的爱情,终于要被这个黄圈子吞噬掉了……

  “四哥……”胤祥正想张口,我却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他死死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就这样被他扯着,上前两步,双腿扑通跪倒在雪地上,空洞的声音从嘴里飘了出来:“奴婢犯了滔天的大罪!奴婢该死!十三爷并不知情!……”

  “重华!”胤祥冲过来,在我前面跪下,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摇晃着,捏得我骨头生疼:“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一次,我们一起承担!你怎么又变了!重华,你看着我,看着我!你答应过我,这次只做我的女人,你答应过的啊!你说过,要为我们的爱情而战啊!你怕了吗?退了吗?让了吗?重华!”

  他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愤怒、悲痛和绝望,一声声撕扯着我的心!怕见他的目光,别开脸,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雪地。寒冷的月色被白雪反射到眼睛里,竟然那样刺痛,灼烧着我的眼……胤祥,对不起,我怕了,我退了,我让了……因为我知道,这场战争,我们没有赢的机会……

  几个太监过来将我扯起来。胤祥拼命地阻止,却终究被他的兄弟们制住。

  他握着我的手离开的刹那,我的灵魂也跟着走了——胤祥,我一直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寻你的,可是怎么寻到了却又这样的错过……

  周围的一切模糊起来,身子一软,黑暗来临前却似乎是八阿哥有些哀恸的目光……

第186章:出宫(一)

第186章:出宫(一)

  再次醒来,是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蜷缩在角落里,只有一个躯壳,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污浊的空气,肮脏的地板,老鼠和虫子横行无忌。没有窗子,不知道日出日落,看不出晨昏转徙。只有狱卒每日送来牢饭,又骂骂咧咧地取走,大约十来次。

  咣当。似乎刚送过饭,怎么又来了?但此时心里早已没了好奇,只是抱着膝盖,愣愣地盯着在地上蠕动的虫子。

  一个藏蓝色的衣襟晃进我的眼——不是狱卒吗?

  “唉——”头上传来一阵叹息。来了吧,也好,早些解脱吧。只是,心里放不下胤祥……

  “华丫头,你……怎么闯了这样大的祸呢!”

  我一愣,缓缓抬头,竟是李德全。

  “唉,起来吧,万岁爷传你!”康熙?他要见我作什么?

  想要起身,但许多天滴米未进,又蜷在这个小角落里,如今双腿麻木,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几个太监上来将我架起来,跟在李德全身后,去了乾清宫。出了门,才发现已将近黄昏。

  一路连拖带拉,到了乾清宫。进了门,只见康熙正坐在书案后面,蜷着手,用手指的关节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声音有些急促。

  几个太监一松手,我便跌倒了。

  他停了下来,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竟然连呼吸和心跳都听不到了。

  “苏重华,你可知罪!”良久,头上传来康熙充满威严的声音,竟然如此陌生。

  挣扎着跪直身子,磕了头:“万岁爷,奴婢知道自个犯的是死罪!但十三阿哥是受奴婢蒙蔽,并不知道实情,望万岁爷开恩!”

  叩击桌面的空空声,又一下一下地响起,我的心也随着一跳一跳。不知过了多久,上头传来一阵叹息:“抬头讲话吧。”

  直起身子,抬起头,几年不见,康熙似乎也老了许多……

  “华丫头,您们俩还真是一个倔脾气。当初秋狝我便瞧出来了,只是……以为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没想到胤祥竟陷得这样深。你去照顾胤礽,朕看得到你的用心……胤衸、胤礽,你都照顾得很好。后来胤礽来跟朕讨你,朕也犹豫过,可……就算朕私心,希望有你这样一个人守在他身边,省得再被那些人带坏了!没想到,胤祥……他来大闹乾清宫,说什么也不肯将你让给太子,居然……还说不要当这个阿哥了!这是什么话!为了一个女人,堂堂大清国的十三皇子不顾兄弟孝悌,不过君臣礼法,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朕恼了,罚他在乾清宫外头跪了一夜。后来,胤礽便来了。朕不知道他同胤祥讲了什么,进来只说不要你作福晋了,做个丫头便成,只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了胤祥,还说胤祥年纪不小了,嫡福晋的位子不能总玄虚着,如今应立个福晋了。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他喃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

  他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从半开的窗子望着微微西斜的太阳:“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第187章:出宫(二)

第187章:出宫(二)

  虽然早就猜出当日乾清宫的故事,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竟仍是抑制不住地心酸——胤祥,为我,你忍了多少苦啊!

  “华丫头,行刺太子是死罪。”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笑了:“这个奴婢知道,奴婢就没打算活着。”

  “你宁愿死也不愿跟胤礽?”他转过脸,目光炯炯。

  摇了摇头:“若是跟了太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不语,我也不语,只是等待着最后的命令。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样也算一种解脱吧,毕竟奈何桥畔,我还可以干干净净地守候着他的身影……

  “你出宫吧。”

  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什么?

  他又转身背对着我:“一来,朕……确实……;再来……朕当年答应过胤衸……”

  胤衸吗?原来他还记得。

  “皇阿玛,苏姐姐是胤衸的新娘子啦,以后谁都不许欺负她,皇阿玛,好不好?”耳边是胤衸临走前的话。胤衸,我的小阿哥,原来你一直在天上护佑着你的苏姐姐啊!泪水抑制不住,忙用手捂着嘴,盖住悲声。

  “你走吧。留你在皇宫里不知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刺骨的冰冷:“朕不能原谅你让胤祥和太子反目,更不能原谅你让他丧失一个大清国皇子的尊严!为了一个女人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口口声声要用他的命换你的!他把‘大清皇子’这个身份当成什么了!岂是他想要便要,想扔便扔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惊住了,脑海里满是他跪在寒风中,雪地上的情景……他,真傻……我们,都傻……

  “所以,朕要罚你们!今生,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朕不许他娶你!”我笑了,他还是不懂。可后面的话却让我心中更加寒冷:“别说明媒正娶,金屋藏娇也不能!”

  他走回到书案后,坐定,声音又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当日你已经答应了胤衸做他的新娘子,就在朕的面前。既是这样,今生,你便替他守着吧!”

  我望着他,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他不懂吗?相思是封不住的,是压不摧的,是不会被他的一道圣旨便斩断的。哪怕只能守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一种满足……

  他挥了挥手,示意带我下去。忽然,我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死罪!奴婢还有一事要求万岁爷!”

  他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半晌才开口:“你还有什么事?”

  “奴婢……想……回一趟毓庆宫!”

第188章:出宫(三)

第188章:出宫(三)

  虽然狼狈,我仍是挺着胸回到了毓庆宫。远远望见那几个字,心中有些嘲笑。

  众人见了我都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不一会,院子里便挤满了女人。

  瓜尔佳氏被承香扶出来,瞧见了我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怎么……你,不是……”

  我上前几步,没有行礼,却扬着头,直直地望向她:“怎么,福晋的意思是,奴婢犯了死罪,早该见了阎王是吗?”

  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泛起一丝冷笑:“福晋应该明白,奴婢活生生的回来,总比冤魂索命的好!”

  “大胆奴婢!你……自个犯了死罪,怎么……来找我索命……?”此刻她有些失控,语声颤抖起来,却强作镇定。

  “福晋,其一,万岁爷如今恩准我出宫,我不再是这毓庆宫的奴才了。其二,来索命的不只是我吧,只怕还有怜儿……”

  “出宫?怎么会?”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笑容扩大开来:“怎么,没想到万岁爷会法外开恩是吗?福晋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从前都是她逼着我,如今却是我逼着她,心中好不痛快。见她又欲张口,心中一阵冷笑:“福晋,那夜您是认出我的,却平白放我走了,可是为什么?”

  四下里传来低低的惊呼,瓜尔佳氏脸色越发苍白,竟泛着微微的蓝色。

  “福晋,你是猜着出了乱子的,却怕我在毓庆宫中被捉住,还是落在太子手上,怕他舍不得杀我,所以故意放了我出去,闹得天下皆知才好,逼着万岁爷处置我,这样就容不得太子手软了!我猜得可对?”

  她嚅嚅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福晋,我今儿是特意为你回来的。其实,怜儿临走前有一样东西托我送给福晋,我一直没有带到。如今要出宫了,再不送,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什……什么……”她终是怕了,缩在承香怀中有些瑟瑟发抖。

  “就是这个!”一扬手,啪!一记耳光飞在她脸上,将她和承香都震了个趔趄。

  她捂着脸,转头,满眼震惊。众人也被我惊住,竟没有一人来拦。

  “福晋,这一巴掌不是为我自个,只是为了怜儿。若不是托福晋的福,怜儿怎么会就那样去了……”咬了咬牙,现在不能落泪:“至于我自己……你的报应早到了。”在她大睁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笑容那般刺目:“你这辈子注定要老死在这个黄圈子里!你的青春和良心都已经被它吃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空虚和寂寞的深夜。佛祖真的能安慰你的心吗?夜夜的诵经,可是因为无法入睡?这辈子,你注定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心。就算有朝一日你坐在皇后的宝座上,仍然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女人,一个得不到自己丈夫怜惜的女人!我怜悯你!”

  每一句话都重重击在她身上。看着她摇摇欲坠,心中泛起的不仅仅是复仇的快感,竟还有那一丝丝的酸涩。

第189章:出宫(四)

第189章:出宫(四)

  扬起头,一回身,却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扶出来,立在我身后。

  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从他身边经过。他忽然一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到面前,紧紧盯着我:“你就真的这般厌弃我的心?胤祥给你的,我哪一样不能给你!你宁可死也要跟着他!”

  从他的眼中,我能看到热情、愤怒、挣扎……或许还有迷恋。

  甩开他的手,迎着他的目光:“胤礽.”如此直呼太子的名讳,是大不敬的罪过。众人都是一惊,但见太子没有反应,也不好说什么。

  “胤礽,你懂得什么是爱吗?”他一愣,正要张口,却被我打断:“爱一个人,是希望他比自己快乐,比自己幸福。雨天会想着他有没有撑伞,雪天会想着他有没有加衣。爱一个人不是挂在嘴上,而是放在心里,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言一行,从来不刻意想起,因为从来不曾忘记。爱一个人是宁愿自己委屈也要成全他,给他最好的,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他的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

  “你不懂什么叫爱!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一时的迷惑或者是赌气罢了。你拿什么跟胤祥比?除了你是太子,这个我不稀罕!胤祥可以为了我在乾清宫门口跪三天三夜的大雪,你能吗?他能为我接受指婚,用他的自由来换我的,你能吗?他能为我放弃阿哥的身份,甘心同我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你能吗?他可以用他的命陪我来赌,你能吗?……你口里的所谓‘情’不过是玩赏,不过是占有,不过是冲动,不过是毁灭,自己得不到的,捏碎了也不会交到别人手里!不是我稀罕你的心,是你从来没有明白过我的心!”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畅快起来:“胤礽,你不懂爱,因为你没有心。即便日后你承袭了大统,可以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美女,却不能拥有爱情。不是那些女子不爱你,而是你不知如何爱一个人。这满院子的女人多少都是被你扯碎了心,撕碎了梦,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身躯在这院子里空守着无尽的岁月……我,为她们不值!”

  半晌,他终于将目光移开。这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太子,这一次真的输了。也许他对我真的有情吧,那又如何?那样的情意,我不稀罕!

  绕过他,一步步走向毓庆宫的大门,心也跟着飞起来,终于要走了……终于自由了!

  “我……或许从前不懂,但这次……我懂了!”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竟有着一丝丝的哀求和渴望。没有回头,何必呢,此生不复相见!

  我从紫禁城的一个小门出去。已是日暮时分,天色晦暗得很,只有半轮硕大的、泛着血色的残阳浮在地平线上。

  宫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心也一阵颤动,回首望着高高的红墙,分不清究竟是朱漆还是血渍。

  一阵风吹来,卷起雪星子打在脸上,微微有些痛。但心是暖的,这自由的风,久违了的自由的风……

  胤祥,等我,我来了!

第190章:番外 胤礽(一)

第190章:番外 胤礽(一)

  康熙五十一年,冬,咸安宫

  终于又回来了。我靠在榻上,盯着关着的门。

  忽然,门缓缓地开了。我的心竟然有些雀跃,身子一下子弹起来——也许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

  冬日的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冷冷的,一只脚伸进来,是藏青的袍子。心一凉,暗自苦笑:明知不可能,怎么还盼着。

  进来的是胤禛.

  他同我说着外头的事情,皇阿玛又如何,兄弟们又如何……我爱理不理,外头的那些事情已经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有些没趣,起身告辞了。临走,忽然取出个包袱递过来:“二哥……这件棉袍子是……苏重华让我捎进来给你的。她说……当日您也算救了她一命,她……不想欠您这个情。咸安宫冷,您自个又不会生火,便做了这件袍子给您压压寒。”

  我没伸手去接,他讪讪地撂在桌子上,走了。

  望着那个包袱出神,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打开了。里头是一件崭新的棉袍,竟然是明黄色的……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这颜色这样扎眼……

  捡起来披在身上,厚厚的,有些重,果然很暖。托到鼻子下面深深的嗅了一下,心头颤抖起来——仿佛她身上的味道……

  忽然想起她离开毓庆宫时说的话,爱一个人,是希望他比自己快乐,比自己幸福,雨天会想着他有没有撑伞,雪天会想着他有没有加衣……如今,她在外面应该过得很好吧。

  走回床边,被她的味道包裹着,那熟悉的幽香……

  第一次见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在南巡的船上,似乎是琢磨了一桌子菜哄老爷子开心。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透着机灵和秀气,曲唱得不是十分出色,却也别有味道。只是后宫里头各色得女人多了,除了这些,倒也不觉得其他。只是她似乎很怕我,见到我就低头。她怕我什么呢?她连老爷子都不怕,怕我什么呢?

  第二次,依稀是在草原。她穿着一袭白衣,在风中翩然起舞,像一只美丽的白鹤,异常惊艳。从来没瞧过那样奇异的舞姿,竟是踮着足尖旋转,轻灵得似乎真的可以飞仙……大约当年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只是惊鸿一瞥,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世上的女人多得是,她并不算倾国倾城的绝色。

  后来才知道,她是胤衸的贴身宫女。

  胤衸病了。老爷子成天搂着他,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不去瞧,他说我不遵孝悌;我去瞧,他又生气……我还能如何?如今我是不能入他的眼了。

  后来,似乎是她出了个方子,胤衸的病真的有了转机。其实,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但……这些兄弟们,我不大熟,总像是外人。

  胤衸去了。老爷子很难过,我的心里也闷得慌。可是……他竟然信了他们话,将我废了,圈在帐篷里!他怎么能这样狠心,我是他的太子,是他的儿子啊!从小没有额娘,只记得常常被他抱到腿上,搂着我,说我聪明……那样慈祥的目光和声音,什么时候起没有了呢?

第191章:番外 胤礽(二)

第191章:番外 胤礽(二)

  心冷了,发了疯似的喝酒,整天醉醺醺的,什么都不知道。再清醒过来,就是在这里了。

  那天,躺着发呆,她竟然门都不敲就冲进来。可笑,堂堂昔日的太子爷,竟然沦落到一个小丫头都敢欺负的份上!我骂她,叫她滚,她竟然敢不听,还敢顶嘴。

  气极了,冲过去要赏她一巴掌,她也不避闪,扬着脸瞪着我。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是她。或许是从前总是垂着头吧,我从来没注意到,她有一双这样美的眼睛,像一汪泉水,那样干净、透明,没有一丝的污浊,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丝的厌弃,却似乎……是愤怒,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生命力。不知怎么,竟然一头栽倒里头,出不来了……

  她拖着我,让我看水缸里的影子,说我给爱新觉罗家丢脸了。我心里头很气恼,却又没办法反驳她。我要她帮我更衣沐浴,她竟然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她气哼哼出门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

  夜里,炉子熄了火,我去找她,却发现她的屋子像冰窖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心软起来,让她睡在自己的房里。看她睡在桌子上,似乎还挺惬意的。这个毛丫头,还真是大胆。

  第二天,她同胤褆和胤禛要东西。我就知道胤褆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对付我的机会。只怕,这次圈禁,他的功劳不小。

  我站在角落里听着,今天的每个字都要记着!以后要他加倍偿还!

  可是没想到,那个丫头……她说就是砍树、挖矿、埋锅造铁也得造出那些东西来。原来她是这般牙尖嘴利,不单是顶撞我这个“落了架的凤凰”,还敢顶撞当朝的大阿哥。可是她是气话,还是真心的?心里头有一个角落酥酥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回过头,看见我,目光中竟有怜悯。一下子恼了,我还用不着她来可怜!

  胤褆和胤禛送了酒菜来。我知道,胤褆是故意给我难堪,就是要刺激我。我偏不遂了他的心!纵然胸中怒涛汹涌,却强忍着,脸上波澜不惊——做了许多年的太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眼角却瞟见她愤愤的小脸,竟然……很可爱,尤其是那双眸子,因为愤怒更亮了,水汪汪,亮晶晶的,能挤出水来。

  心里头赌得慌,居然同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没跟人说过的话。憋在心里多少年了,自从舅舅……再也没人听了。自己都觉着奇怪,只是她那样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很舒服,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忽然对上她的眼,泛着淡淡的忧伤,一下子搅乱了我的心。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第192章:番外 胤礽(三)

第192章:番外 胤礽(三)

  老四果然聪明,这个办法真是高!反正也要“疯了”,就彻底点,喝了酒,砸了东西,发泄着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怨气。伤了手,流了血,混着酒,火烧火燎的痛,却懒得去管——这样痛着,心里头舒服些。

  她悄悄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闭上眼装睡。她帮我脱鞋、擦脸,还帮我包好伤口。以前也是被人这样伺候着,不,比这可周到多了,但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走了以后,望着白色的布条发呆,想起她微微冰冷的手,捧着我滚烫的手,那丝清凉,一直送到心里,很……舒服。

  我开始装疯。她跑过来将我搂到怀里。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来,不是从前熟悉的脂粉的气味,很淡很淡,有点甜,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忽然想起胤衸以前说过,她身上有额娘的味道……我没闻过额娘身上的味道,也许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吧……

  那夜,她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哼唱着从没听过的小曲,似乎是哄孩子睡觉的。想来,她是将我当成胤衸了。忽然嫉妒起那个小鬼,能整夜握着那微微发凉的手指……

  她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很想瞧她一眼。偷偷从窗子跳出去,她房里没有灯,想是睡了。路过伙房,却听见里头有响动,不禁走过去瞧个究竟。

  她坐在我沐浴用的大桶里,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笼了一层薄纱。虽然她穿着肚兜,但还是能看到有些瘦削的肩膀,不像宫里头的女人那般珠圆玉润。要是早先,定然嫌她太瘦,可是那天,却口干舌燥起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似乎脸红起来,用手捂着脸笑了,那样子……

  我吃不住了,向后一撤身,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石子。我急忙闪到一旁,紧贴在床边的墙上。她走过来瞧了瞧,似乎没有怀疑,不久,又响起哗哗的水声。脑子全乱了,差点把持不住冲进去,最终还是踉踉跄跄地回房。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和哗哗的水声……

  随后的日子,心中很煎熬。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柔柔的,清清的,甜甜的,让人莫名地安心,却又害怕她的靠近,怕控制不住欲望,露出马脚。但我喜欢坐在桌边看她做事。做针线、剪纸、折帕子……小时候都是学大人的事情,从没有人为我做这些。

  老四终于来了。

  那天她在帮我剪指甲。喜欢她的手指牢牢捉住我的感觉,所以故意要抽回来,她便拉得更紧,还在我手上吹气。心里好笑,她还真当我我是小孩子吗?不过,她的气息抚过我的指尖,酥酥的,一直软到心里。

  胤禛说胤褆对我下咒魇之术时,我愣了。知道他一向忌恨我,却不曾想到了这样的地步。手指一暖,有些润湿的酥麻,才发现,原来正含着我的手指吮血。一时间恍惚了,竟听不清胤禛说什么……

  皇阿玛还是疼我的。他见了我,抱着我痛哭,就像小时候一般。想着回去可以不必装疯了,心情大好,可是她……变了。变冷了,变淡了,变得又是个奴才,变得离我很远,很远。

  终于,我又成了太子。那一刻,心中暗暗发誓,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她呢?

第193章:番外 胤礽(四)

第193章:番外 胤礽(四)

  回了毓庆宫,里头还是那么多女人,似乎又新添了些。心里自嘲,太久没碰女人了,才会对那个倔丫头有兴趣。搂着那些女人,她们都很香,而且比她丰腴,个顶个的勾魂撩人。可是,我却总是想起那淡淡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和那双清凉的、神采飞扬的眼睛,还有……那夜的水声。抱着那些温香软玉,纵情发泄以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我大概是病了吧。

  派人打听,说她仍在乾西五所。有几次想去看她,提起脚又放下。痛恨被她搅乱的心:我堂堂一个大清国的太子,怎么能为了个女人屈尊降贵!对她,或许是迷恋吧……毕竟那段时光是忘不了的,日子长了,也便淡了。

  可是,我错了。她竟然在我眼前昏倒了。那一刻,我的心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只除了上次被废。我竟然忘了体统,忘了规矩,上去抱起她。咸安宫里,她总是气鼓鼓、红扑扑的双颊,此刻苍白得像鬼一样。紧紧地抱着她,跑回毓庆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回去才发现众人诧异的目光。又心烦起来,怎么又为了她乱了心……

  她醒了,却是开口为胤祥求情。或许是她的借口太好,或许是被她搅乱了心,分辨不出真假,当时确实没有多心,只是帮胤祥……断不可能!他和胤褆串通好了算计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到底要尝尝圈禁的滋味才好。况且……老爷子还是疼他的,嘴上说着狠话,却还是派李德全偷偷去探听他的消息,她操什么闲心呢!

  脑子里都是她的脸。怒气冲冲的,温柔娴静的,苍白无力的……心乱如麻。想想不如调到毓庆宫来,摆在身边,说不定就看腻了。若……看不腻呢?心里忽然有了小小的渴望,似乎从来没有过。

  她在旁边,果然很自在。无需言语,竟能猜透我的心思。只可惜书房里龙涎香的味道太大,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有了些的失落。她站在那儿,给我倒茶,递帕……那样自然,忽然想,若是一直这样也不错。

  可她,想去御花园。御花园就御花园吧,那里倒是合适她,而且……也可以常去走走。

  可每次去,她都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子,垂着头,低声下气。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睛,心里升起怒气,却又不能发作——她并没有犯规。所以每次只能站着,看她的头顶。心情越来越差!有时候居然怀念起咸安宫的日子。不行!我是大清国的皇太子,怎么能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故意不去瞧她,故意不听她的消息。想着不过是个女人,毓庆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不就是嘴厉害点,眼睛亮点,身上香点……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换着侍寝的女人,熄了灯,都是光溜溜的身子,谁还不一样!

  可是……真的不一样。身子舒坦了,可……心里空落落的,总好像缺了点什么。越来越讨厌这样的心绪。也许因为是个丫头吧,新鲜。瞧着福晋房里的大丫头承香年纪同她差不多,模样也不差,就叫来伺候一夜,也许不过因为是个丫头。

  可是,我又错了……

  终于陪皇阿玛去秋狝.这次躲开半年,应该就淡了。这样想着,在围场放肆起来。喝了鹿血,就找来各种各样的女人,瞧着她们在身下各种各样的表情,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那夜她沐浴时娇羞的模样。她在想着谁?

  再也受不住了。回去就讨了她过来。不过是个丫头,皇阿玛自然会答应,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第194章:番外 胤礽(五)

第194章:番外 胤礽(五)

  回了京,特意带了几个女人去御花园逛,自个也不明白为什么。远远地瞧见她跟狗较劲,心情大好起来。她又像以前那般生气勃勃的了,身子似乎也结实多了。看着她鼓起腮帮子对狗瞪眼睛,又想起咸安宫的时候,不由笑了。心里有些犹豫,还要不要把她圈在毓庆宫里呢?

  可她见了我,竟还是那副奴才的嘴脸,扫了兴致。走出很远,却又有些舍不得,打发了众人,自己悄悄溜回去,却看见……她偎在胤祥怀里,露着甜甜的笑,正是那夜羞赧而又幸福的笑容。心里竟升起大笑的冲动——还真是笨啊!怎么早没瞧出来呢!多少年以前她就总是在胤祥身边了,似乎是第一次见着她起……原来,她心里头的那个人,是胤祥!原来,当初求情,她在编谎骗我!

  不知是妒忌还是愤怒,反正我见不得他们这般浓情蜜意!她,必须是我的!攥紧了拳头,猛然回身,不愿看那对相拥的身影——你们先乐着吧!

  终于,找机会同老爷子提了。他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反对,我想是默许了。从乾清宫回来,心里没有激动,竟憋闷的紧——怎么会这样?我应该高兴才对啊!胤祥,当初你给我的羞辱,如今我要百倍还给你!

  我早料到他会来闹,却没想到闹得这么凶,竟像一只被围起来的孤狼。好容易将他制住了拖出去,心里却没有报复的快感。

  她来了。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飘到了书房,重重地跪在地上,咚地一声,撞在我心上。不想看她,竟有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可她居然开口,来拒婚!荒唐!皇阿玛赐婚,嫁给堂堂大清国皇太子作庶福晋还委屈她了吗?脑子里满是那日她同胤祥相拥的身影,又同她娇羞的笑靥重叠在一起……恍惚间,脑子里闪出许多不堪的画面,气血上撞——不过是个女人!

  压不住心里的火和欲望,这么多年了,想必早就同胤祥暗渡陈仓了,我何必还怜惜她,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索性今儿就受用了!扯起她,摔到门上,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竟然还是会有微微的心痛……她,瞪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火光。她竟然以死相拒!难道跟了我比死还难受!我恼了,重重地吻上她的唇——真的那般柔软,那样香甜,和梦中的一样,竟然忘了发火,痴迷起来。

  没料到,这个烈性的丫头,竟然敢咬我!没收住手,将她打飞,撞在柱子上。看着她强忍痛苦的表情,心里万分懊悔,我……并不想伤她……

  命人拖走她,却忍不住挫败,将书房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吓得外头那些女人挤在门口却不敢进来——难道我真的那么可怕?她们原来都是怕我的!

  本来应该是愤怒的,可是愤怒之后,她的苍白和决然却始终在我眼前闪动。她那样的性子,恐怕……咬了咬牙,告诉自己,我要的是活着的玩具,不是死了的尸首!

第195章:番外 胤礽(六)

第195章:番外 胤礽(六)

  到了乾清宫,却见胤祥跪在那儿,脸上的决然和她如出一辙。忽然一阵妒忌和愤怒——为什么我看上的东西这些兄弟们都要和我争!我过去,本来想落井下石,嘲笑他一番,没想到,他却定定地望着我说:“二哥!胤祥求你!确实是胤祥对不起二哥,你要报复胤祥,胤祥受着!可……重华是无辜的!她没有做过一分一毫对不起二哥的事。在咸安宫,她也是克尽职守,二哥就念在当日她照顾您的份上饶过她吧!若是二哥一意孤行,她……会死的!”

  他的语气中满是哀求,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快乐的感觉——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看着他这般难受,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我可以饶过她,不收她作庶福晋。只是……我的东西容不得别人惦记!你们都要记住了!若是我得不到,你们都别想得到!你的嫡福晋……也该指了吧……”

  他一脸骇然地望着我,半晌,垂下头:“只要二哥放过重华,胤祥什么都认了!重华是长在野地里的花,喝惯了山泉,晒惯了阳光,不能像别的女人一般豢养在家里,那样她会枯萎、凋零……”他又抬头,眼中闪着和她一般绝然的光芒:“若是胤祥的自由可以换来她的,胤祥认了……反正……本来……就该是如此……”

  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他——愿意换吗?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这是他咎由自取!

  胤祥大婚前,我会偷偷去她的住处,只是远远的,因为我知道胤祥会来。看着他一夜夜守在外面不能进去,心里很痛快……但……我也不清楚。

  将她送到了辛者库。那个丫头恐怕没吃过苦头,所以不知道什么叫福气!吩咐管事的故意刻薄些,过一阵子,再硬的骨头也磨软了吧。过了一个多月,去瞧她。她更瘦了。有些微微的心疼,只要她服软,我便马上带她回毓庆宫。可是……这个倔丫头,竟然跟我说那里很好!怎么可能好!分明是驳我的面子。罢了,随她吧。心里怒气冲冲,却似乎有些高兴……最近越来越怪了。

  刚回来,就有人来报,说她偷了东西,被福晋关在仓房。她?偷东西?我看着有些心虚的燕茹冷笑着。

  匆匆赶到仓房门口,却听见那个丫头在里头唱歌,词儿挺怪,倒不像是女子所唱的曲子。不由站住悄悄在外头听,嘴角泛起笑意:这丫头脾气还是不改,所以到哪里都是吃苦头。

  忽然,里头的声音没有了,只“砰”地一声。我的心一跳,推开门进去,却见她浑身湿淋淋地倒在地上。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在我面前昏倒。顾不得周围的人,却是冲进去将她抱起来便走。燕茹苍白地拦在我前面,说失了体统。体统?我便是体统!如今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就有体统了?又想到都是燕茹栽赃,不然她也不会受这样的罪,怒从心头起,竟失了分寸,上去一脚将燕茹踹开,抱着她回房了。

  叫下人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站在屋子里守着她。就这样站着,也很舒服,满屋子都是淡淡的她的味道。

  她醒了,却是叫了胤祥的名字……到现在了,还念着吗?瞧见过胤祥的新福晋,是位端庄淑婉的美人,不像她,疯丫头一个!她,不能死了心吗?

  她说旁人不明白!旁人!我,不要做个“旁人”。

第196章:番外 胤礽(七)

第196章:番外 胤礽(七)

  她来了毓庆宫。我指派她在书房伺候。从前不常在书房的,觉得憋闷,看书也是回房倒在榻上,又舒服,又惬意。可最近,总喜欢在书房里呆着,有她在近旁守着,添茶倒水……后来想起以前同几位大人聊天,说道他们得宠的小妾也是这样守在他们身边伺候,这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事。如今……那可是寻常百姓的日子?

  其实端着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身子绷着,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又怕被她发现。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毛头小伙子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如果……当日南巡的时候便注意到她,不,或是更早,是否会不一样呢?

  这丫头最近总是发呆。有时候觉着她呆呆的样子挺可爱的,比张牙舞爪的样子乖巧。可忽然又会担心,她是不是在想胤祥……庸人自扰,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出去打个水也要小半天,还真把她惯坏了!也好,出去走动走动,舒络一下筋骨,走到中院却瞧见她正被凝倩训斥,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走近了,却瞧见地上的碎片,心情一下子冷下来。怎么就不能安生!

  问她话,也不答,只是低着头。不喜欢瞧着她的头顶,难道她就那样不愿意看见我?抬起她的脸,才发现,原来蛋白一样细腻的面颊上,竟赫然印着许多红点子,那样刺目,直直扎进我心里。再往下看,衣裳也湿了一大片。心里大约猜出八九分——这些女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将她送走了,忽然想起不久前老爷子赐的御医院特制的上等獾油,专治烫伤,便命人给她送去。

  心里头明白这些女人存的什么心,上次的事就那样算了,若是这次也罢了,只怕她以后得被人活剥了!必须杀一儆百!瞧着跪在地上的丫头,似乎……也伺候过一夜,但女人嘛,多得是,也不短这一个。

  她还真是原来那副性子,瞧着她站在角落里的样子,似乎是早先在咸安宫瞧我的神情。我自然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她不明白吗?我在替她做主!还是……她不稀罕领我的情?

  见她跪在地上,一条一条数落着自个的“罪状”,忽然气儿不打一处来!别人的事情她都放在心上,怎么自己的事偏偏那样不在乎!身子刚好,又被烫了,还动不动就昏倒……我不想见她那般没有生气的面孔;她的脸,气鼓鼓,红扑扑的才好看……

第197章:番外 胤礽(八)

第197章:番外 胤礽(八)

  担心她的伤,忽然兴起念头,去她房里。门口那个小丫头怎么慌里慌张的!进去才发现……她……我有些后悔了。她裹着被单子站在屋里,脸上仓皇失措的表情,我禁不住生出许多旖旎的念头,猜测着那被单子下头是什么样子……

  还是进去了,因为难得捉到这样逗弄她的机会。她那样窘迫,语声都有点发颤了,却还愣充镇定,逗得我想笑。忽然瞧见桌上的药瓶,似乎不是那罐獾油。拿起来闻了闻,心一下子冷了——这样贵重的药材,只怕是胤祥给她送进来的。原来他们现在还……

  和她挨得那样近,她身上的香味就那样缓缓渗入我的身体。她真的很小,只到我的胸口,似乎也是胤祥的胸口!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日他们相拥的情形,火一下子就蹿起来——难道我送的东西就那样不入她的眼?

  我真想就那样要了她!可是她抬起脸,流着泪求我……那是她第一次这样柔弱,颤抖得像一片飘落的羽絮,流下的泪水烧痛了我的心。我的心乱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我还是放开了。我是堂堂大清国的太子爷,犯不着对一个女人用强!总有一天我要她来求我!征服一个女人的心,比征服她的身体更有趣——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她缩在角落里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很想过去抱住她,就像当日她抱住我一样,可是终究没有……我有些怕,她会躲开。拿走了桌上的药瓶,转眼瞧见桌上的肚兜,忽然起了贪念,也一并悄悄拿走了。

  压不住心里的火,随便传了个女人,穿上她的肚兜。她淡淡的香气在夜里弥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变成真的……

  和其他“兄弟”一起吃酒。瞧着对面的胤祥怎么都不顺眼。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是都有一个娇滴滴的福晋了吗,还勾着她作什么!

  或许真的是醉了,或许是要报复他,或许……是故意要断了他的念想,我将药扔给他,“不小心”将肚兜带了出来。看着胤祥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故意说着让他误会的话。他果然恼了,冲上来要打我,却被老四拉住。拉他干什么呢?让他打啊!可是走的时候,他却拉住我,哀求我不要伤害她、欺负她……难道跟了我便是伤害,便是欺负吗!

  回到房里,特意让她来伺候,本来就是想给她点难堪。可她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忽然想,要是就这样要了她,她会不会还这样“无视”我?可她居然用剪子顶着喉咙,说“生有合欢,死有何惧”。难道跟了我竟生不如死!她欺人太甚!好歹我是大清国的皇太子,怎么就比不上胤祥那个连爵位都没有的毛小子!莫非……她嫌我老了?

  忽然起了念头,如果她只道了肚兜的事儿会怎样?

  她哭了。我吸吮着她脖子上的血,有些甜甜的,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如果能,我会马上要了她,天知道压在身下的这具身子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可是,我竟然忍住了。想起胤祥说的话,伤害是吗?欺负是吗?我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第198章:番外 胤礽(九)

第198章:番外 胤礽(九)

  她歇了许久,我也没理她。女人是不能太宠的,或许我先前错了,让她以为自个多了不起,故意吊我的胃口。

  终于她来了。除了憔悴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故意难为她,让她找那套湖笔,鬼才知道放在哪儿了。本想让她忙一阵子,除口恶气,却没想到,竟被她想起来了,有些扫兴。她踮起脚却怎么也够不着,竟然不知不觉跑到她身后,帮她去取,等缓过神来,才发现,竟然将她围在身子里面了。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很……动人。

  她近来越发“娇纵”了,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可……我却喜欢她这个调调,忍不住想逗她。燕茹同我商量将她收房的事,我倒不知道怎么办了。想起她的话,想起胤祥的话,又想起皇阿玛的话,有些害怕起来,却不知道在怕什么,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忽然想到,若有一天我坐在那个位子上,她……还会是这副冷淡的模样吗?

  挨了老爷子的训,便同托合齐他们去喝闷酒。酒入愁肠吧,竟然那样醉了。迷迷糊糊地回来,有人来伺候,却似乎是她的气味,真好闻。不知为什么,身体开始蠢蠢欲动,房间里的味道有些怪异,让人燥得慌。

  一只手伸过来,一下子握住了,软软的,小小的,凉凉的,仿佛是她的手。一用力扯倒怀里,果然是她的味道,虽然不大一样……也许是屋子里头的香气太重了。她又开始挣扎,却让我的渴望更强烈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身子着了火般地烧烫起来……或许是因为房子里的怪味道,但我想,是因为……她。她拼命挣扎着,扭动着,却激起我更强烈地欲望。实在承受不住了——管她呢!反正她已经厌弃我了,就算恨我又怎样?不能爱,那便恨吧!她注定是我的!

  可是她的哭喊声,还有泪水却还是让我心痛起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哄着:“别怕……”……我有些惊讶了,难道……胤祥不曾碰过她?我的心飞起来,原来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原来我可以拥有“完整”的她……那一次大概是我最满足的一次吧。

  可醒来后却发现……不是她,是她房里的那个小丫头。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身体,我有些庆幸,自己伤到的不是她,却又有些遗憾……

  她不肯来当值。我知道她恼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由着她。不来就不来吧,省得心烦。可是发现,她不来,心更烦。

  她终于来了,来兴师问罪。我有些希望她发脾气是因为吃味,只要一点点也好。第一次,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就连以前我轻薄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愤怒——却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她总是这样,喜欢替人出头。我知道她心里憋屈,那就撒气吧,反正东西多得是,她想砸多少砸多少。忽然想起曾经夏桀裂帛哄妹喜开心,我若当了君主,可会是个昏君?

  她忽然苍白起来,似乎很痛苦,捂着胸口倒下去了。那一瞬间,我的心跳似乎也停了,痛彻心扉。

  将她送回房,急急地去传太医,她房里的小丫头却挣扎着起来,给她找药。她们俩……确实有些像……

  原来那个小丫头叫怜儿,确实一副让人怜惜的模样,既然她来求我,那便收了吧,反正毓庆宫也不多这一个。

  她更恨我了吧,连看都不看一眼。有时候强迫她抬头,却知道,她眼中没有我。虽然恼怒,却忌惮她的身子。她不是心疼那个小丫头吗?那我便“疼”给她看!特别命她守夜,从微开的窗缝中正好可以瞧见她的背影……怜儿真的和她有些像,连不识抬举都很像……

第199章:番外 胤礽(十)

第199章:番外 胤礽(十)

  她和怜儿都不见了,我开始心慌,派人四处去找。怜儿房里的小丫头说她们可能去了御花园,我便赶过去,却见胤禩正抱着她往回走。

  她……怎么同胤禩相熟?老八这人平素一副贤德八股的样子,不进女色,家里头只有那只母老虎,连个陪房的都没有,今儿怎么……不愿瞧着她被旁人这样拥着,上去夺过来。胤禩却将我唤住说她有心悸病,需要按时服药。心悸病?我怎么不知道?胤禩又是怎么知道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原来只有一个胤祥,现在竟然还跑出来个胤禩,这个女人……

  后来户部出了事,老爷子天天发火,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加上又怕看她的厌恶的目光和冷漠的神情,有时候刻意躲着她。偶尔趁她睡了,站在窗外向里瞧,仿佛又回到了咸安宫的那个月夜。只是此时,她那样安静,表情那样柔和,偶尔还会笑。我也笑了,心却是酸酸的——她做梦了吧,但梦中的必定不是我……

  想想如果当初一直忍了,或许现在还能将她拴在身边。可,终究没忍住……

  正月里,老爷子摆家宴,我们这些阿哥都到齐了,独独老八没来。他那个人游仙似的,不知道又飘到哪儿去了。不来也好,省得碍眼。可是到了乾清宫门口却撞见了。本来只是站站等他一同进去,没想到,她竟在他身后……难道她真的跟胤禩有什么?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望过来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胤祥,竟似要将他刻在眼仁里似的。胤祥也全然不顾体面,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她。他们俩居然就这样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

  怒冲冲走过去,发现她原来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挫败变成了愤怒。忽又瞧见老八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这个女人!老八的“好意”她就收,我的就厌弃!扯下斗篷扔回去,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忽然觉得她很合适这个颜色。

  走了两步不放心,回头望去,她竟然在跟胤祥打暗语!不用猜也知道什么意思,他们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亲手披上的黄斗篷她竟然拖在手里,穿都不穿。那是大清国第二尊贵的袍子,她还是不稀罕!

  席上,胤祥一脸落寞,胤禩同他讲起了悄悄话。我知道他们谈的是她,可没承想,胤祯也来插言,最后老四也搅和进去了。乱套了!难不成这女人同这些兄弟们都有一腿?她同他们倒是和颜悦色的,独独对我横眉冷对!我,不甘心!

  借醉离席,怒冲冲回到毓庆宫,踹开她的房门。她愣在那里,目光中的警惕让我恼怒!既然都给了那么多的兄弟,怎么就不能给我!今晚,她一定要变成我的!不是因为喝醉,不是因为媚香,是因为心里头浓浓的渴望。

  我不想伤她,可不知怎么,说出来的话句句伤人,那不是我的本意。她挣扎着,甚至咬破了我们俩的舌头,血混在一起带着一点点的甜。不知为什么,她渐渐不挣扎了,甚至……有点迎合,这本是我希望的,应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却升起一丝难受——她果然……

  意乱情迷。渴望了那么久的身子,终于快是我的了!正在我贪恋着她的身体时,她竟然……说来可笑,疼痛忽至,黑暗来临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有些窃喜——她同别的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第200章:番外 胤礽(十一)

第200章:番外 胤礽(十一)

  再醒来,燕茹她们守在身边,却不见她。我问起,她们却告诉我,她因“意图行刺太子”加上“挟持皇子私逃”被关进大牢,只等老爷子一声令下了。

  “行刺太子”?“挟持皇子私逃”?真是欲加之罪。被“挟持”的皇子恐怕便是胤祥吧……他们……真的这样深吗?我不懂,更不想懂……头上的伤一阵一阵地痛,我累了。

  我还是舍不得她死。躺在床上,因为头痛无法入眠。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她曾经红润的面颊、亮闪闪的双眼、唇边灿烂的微笑,什么时候起不见了?似乎很久了吧,一直是苍白、冷漠。记得胤祥曾经说过的话,难道,我真的让她凋落了?

  终于起身去求老爷子。远远地就瞧见乾清宫外头胤祥跪在雪地上,腰背挺得那样直,就像前年。从他身边走过,没说话。他却从背后叫住我,说如果我不解恨,可以用他的命来换她的命……

  老爷子答应不杀她,却不能再留在宫里头。无所谓了,反正心也不在这里,身子在这里有什么用呢?随她去吧。或许将来……

  没想到,她回了毓庆宫,但不是找我。

  她打了燕茹,我知道,那是压在她心里许久的愤怒。她打燕茹的时候,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又变得有生气了,又是御花园、咸安宫那个倔丫头了,可这样的改变竟是因为要离开我……我想我做得没有错,但还是忍不住心痛起来……

  她说我不懂爱。或许她说得对,从前我不懂,这辈子从来没替别人想过,因为不需要。但对她,现在不是了。真可笑,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却已经晚了。若是我早点明白,她……

  她决然地走了,连头都没回。我没有告诉她去替她求情的事,因为这是唯一一件我只为了她,而不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事情,她再不能说,我不懂爱!

  她走了以后,刻意忽略她的消息,旁人也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瞧她,却不敢上前,怕见她厌恶的神情,所以只能远远地守望。她,很好,果然比在宫里好得多。她站在门口,笑得那样动人,这个女人,离开了我,却出落得愈发娇艳,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了。

  望着她日益动人的身姿,忽然明白了胤祥的心。她是长在野地里的花,喝惯了山泉,晒惯了阳光,不能像别的女人一般豢养在家里,只有自由能让她绽放出夺目的美丽。想着毓庆宫她的苍白,看着现在她双颊上的红润,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也会用自个的自由来换她的。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第201章:番外 胤礽(十二)

第201章:番外 胤礽(十二)

  “吱呀”,门开了。是燕茹。到最后,她总算如愿以偿地守着我了。

  “胤礽,来,吃药。”她将冒着白气的碗端过来,搁在桌上。

  翻身下地,燕茹瞧见我身上的棉袍子一愣:“哪儿来的袍子?可是四弟带来的?”

  “去,命人端个火盆来。”

  燕茹有些疑惑,却仍是照办了。

  她终于知道了吗?想用这样的办法同我算清楚?不可能。眷恋着上面的温暖和香气,“重华……”嘴里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是那样陌生,猛然发现原来从未叫过她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奴才端来了火盆,怔怔地望了好久,手攥得紧紧的,心中的痛不能自已……终于,还是一松手……

  火苗蹿起老高,将那明黄的颜色和她的香气一同吞噬——那是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两样东西,如今都离我而去,但,又能怪谁?

  视线朦胧起来,心里却想笑,想大笑!

  你还的人情我不收,你欠我的,今生还不清了……

  呵呵,抱歉,我暂停更新了,3月1日开始更新第三部。

春节请假通知和第三部

春节请假通知和第三部

  第二部终于华丽丽滴完结了,风云暂时性完成任务!春节风云要回家陪老爸老妈……家里人来人往,不能安心码文,上网也不方便,所以申请休假,希望各位批准。貌似像风云这样两个月放出来进30万字的……米几个吧……汗……不过这才一半……3月1日以后重新开始更新。这段期间大家不用跟文了,当然想回读的,欢迎,欢迎~~第三部大纲已经确定开头已经写了一部分,但是感觉不太对,正在修改中……风云觉得文章质量最重要,第二部中后段,风云自己也很满意,从留言上看,大家看得也很满意,所以呵呵,风云希望第三部更好看,不希望虎头蛇尾。因为这个故事真的是风云非常喜欢的故事,真的想把它写好。所以大家给风云一点时间,慢工出细活,是不是?看得过瘾才重要。

第203章:离思(一)

第203章:离思(一)

  胤祥又被圈禁了!

  终日在胤祥门前徘徊,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噩耗。长久的思念和心中的喜悦刹那间被生生击碎!他是为了我啊!康熙,你好狠心!他是你的儿子,你的十三,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伤他至此?眼前闪动着他跪在大雪中的情境,他的身子,可受得住?

  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谁?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失去了方向……

  神思恍惚,孤魂一般游荡,茫然不知前路,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一抬眼竟是八阿哥的府邸。八爷?我犹豫起来。宫中的日子,虽然相交不深,但屡屡出手相助,却能看得出他的为人;况且,他对胤祥也是真正关心的,若是去问他,倒是没有太大的避忌。

  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叩门。奈何门房势利,不肯替我通传,我只得受在不远处的茶楼里,静待机会。

  从午后坐到日暮,从日暮坐到入夜,一直坐到最后一个客人走出茶馆,八爷还是没有出现。

  “客官,对不住,小店要上板打佯了,您看您……”店小二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虽然语声客气,眼神中却露出不满。

  我只得付了钱,起身出门。

  外头刮着北风,又星星飘起了碎雪,地上撒了一层白霜。飕飕的北风刀子般划在脸上,轻易便打透了我的棉衣。街上,行人几乎已经绝迹,只有更夫偶尔路过,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八爷府门前那几只灯笼照亮了地上的白雪。

  将手放在嘴边,呵着气,暖着,拖着微微颤抖的身子跑到府门前,来回的跺脚。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包裹了我的肌肤,包裹了我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雪越来越大,方才只是星星点点,现在鹅毛般的雪片被北风卷着漫天飞舞,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我的脚。

  已经冻到麻木,手指、耳朵、鼻尖、脸、脚……身体似乎不是属于我的了。尽管一直不停地跺脚,不停地跳跃,却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气。牙齿开始打颤,身子也抖得厉害,心却不想离开——再一会吧,再一会就好!

  实在受不住寒风的侵袭,躲到石狮子后面背风。身体渐渐僵硬,神志也恍惚起来。靠在石狮子的基座上,缓缓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想要将最后一点温暖留住。意志越来越不清楚,不行!不能闭眼!咬着牙,努力回忆着和胤祥一起点点滴滴的甜蜜,幸福而又心酸的泪水流下,在脸上留下一道冰痕……

第204章:离思(二)

第204章:离思(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八哥!”

  我一个激灵——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过去了。费力地抬眼,模模糊糊,前面站着一群人,看不清样貌,不过听方才那声叫喊,应该是八爷回来了。

  咬牙撑起瑟瑟发抖的身子,无奈已经麻木,双腿、双脚都没有知觉。扶着后面的石壁起身,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果真是八阿哥,还有九阿哥、十阿哥和……胤祯。

  本来应该上前见礼,却不能动弹,只能原地略略曲腿,请了个不太像话的安。

  他几步跨过来,伸手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你一直在这儿?”声音中有一丝不悦。莫不是他嫌我待罪之身,站在他府门前有碍他的清誉?此刻也管不了许多,我急急开口:“八爷,胤祥他……他……”嘴冻得失去知觉,连话都说不清了。

  他见我抖得厉害,便要解下身上的斗篷,却被我拦住:“八爷,民女问完了便走,八爷不必挂心。胤祥他……他怎么样了?”

  “他……被皇阿玛圈禁了。这一次事情闹得太大,又牵涉到太子……哎,其实能有如此结果,已是造化。”从他无奈的声音中,我明白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大约不会像前次一样容易放出来了吧。

  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喉咙有点咸腥,却仍是硬撑着,颤抖地,略带希望地问:“那,在八爷看来,他……他……”压了压快要流出来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可能平安?”

  “平安?他自然平安!不就是关起来了吗?又不是什么大罪!不过,看老爷子和太子的架势,一时半刻恐怕是放不出来了!我劝你也赶快死了这条心。放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旁边传来嘲讽的声音,竟然是……胤祯!

  我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他——他怎么了?那可是他十三哥!难道为了梓雅的事,他连兄弟情意都……他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胤祯!”八爷开口,语气中略带训斥。胤祯对上我的目光,有些躲闪,最后干脆别开脸。

  垂下眼帘,望着地上的白雪——为何这洁白的大雪不能将这个世界埋葬?

  缓了缓,才开口:“民女明白了。多谢八爷,叨扰了。”咬了咬牙,脚还有些麻,挪着步子缓缓离开……胤祥,我们真的,真的就这么难吗?难道注定要错过?难道即使是远远的相望也成了执著的贪念?

  走过胤祯他们身边,我知道他们在看我,他们心里头暗自得意吧。除了八爷,他们似乎都想看胤祥的笑话——还有胤祯!

  蹒跚而行,脚步有千钧重,身体却像无根的飘萍,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胤祥,如果知道结局,我们还会相爱吗?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离思,这样的牵念,这样的绝望……胤祥……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漫天的飞雪缓缓落下,落下……

第205章:离思(三)

第205章:离思(三)

  四周一片浓雾,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漫无目的地游荡,却不知该奔何方……

  “光!”那熟悉的声音遥远而切近,似乎就在耳畔低语,又仿佛远隔千山,分不清从哪里传来。

  “胤祥!是你吗?胤祥!”呼喊着,奔跑着,却茫然不知方向,“你在哪儿?别扔下我!你说过,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光!我在这儿,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修长而强健的臂膀从身后环住我,是他身上的味道,却有些不尽相同……

  “胤祥,是你吗?”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无比地安心,能一辈子躲在这个怀抱里该多好!

  他吻上我的额角、眉梢、面颊,吻去我落下的泪花:“光,别哭,我会心痛。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这样孤独,对不起……”

  看不清他的脸,只有蓝绿色的双眸中流淌着浓浓的深情和愧疚:“光,别忘了我!一定!我会去找你的,等我!”他忽然放开了手。

  “不!你别走!别走!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若是连你都不见了,让我怎么办?”泪流满面,我绝望地伸手去拉他……胤祥,你是他吗?你一定是他。可为何每次都这样错过?胤祥……

  胡乱拉扯间,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温暖而强健。胤祥,是你吗?不要走,没了你,谁来为我暖手?谁来为我暖心?

  浑身酸痛,时而着了火一般灼热,时而冰封一般寒冷。一个温暖的胸膛拥住我,谁?不是他的味道!我恐惧地挣扎着,他却越抱越紧,情急之下张口在那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人一松手,脚下一空,我便跌了下来……

  “胤祥……”喉咙干痛,身体撕裂了一般,脑子浑浑噩噩。微微睁眼,日光刺目。

  “水……”无力地呻吟着。

  “姑娘醒了!快去回爷!”这声音怎么这般刺耳?搅得我的头炸了一般。

  “来,姑娘慢点。”身子被扶起,一杯温水送到唇边,勉强喝了一口,却被呛到,咳嗽得胸口像要撕开一般。

  一块帕子擦过来:“姑娘仔细着。”说着,将我轻轻放下。

  缓了半天,才适应了灼眼的光亮,却仍有些微微晃动。面前是一名年轻女子,看样子似乎是一名丫鬟。咽了咽口水,喉咙有些痛,吃力地开口:“姐姐……这……这里……哪儿?”单是说这些话已经让我气喘连连了。

  “姑娘,这里是八阿哥的府邸。姑娘在门口昏倒了,咱们贝勒爷将姑娘带回来的。奴婢名叫宁馨,是福晋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已经昏迷三天了,真把咱们急死了。谢天谢地,可算醒了……哎,你瞧我,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大病一场,该是饿了吧,我去给姑娘弄点粥来。姑娘刚醒,不能吃得太多,积食,我去帮姑娘弄碗小米粥来,暂时充充饥吧。”

  这小丫鬟嘴儿好巧,叽叽喳喳的,像只百灵鸟。不由得轻笑起来,又牵动了唇上的口子,有些痛。她起身出去。仍是不太适应强光,皱着眉头闭上了眼。

  不多久,门开了,想是那个小丫头回来了。但头疼欲裂,实在没有力气睁眼说话,更没有力气坐起来,只好静静等着她来扶我。

  半晌,也不见动静,只得勉强睁开眼:面前有一道人影,逆着光,看不分明,但从身形上却可以看出,是名男子。我的心猛然一紧,难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第206章:离思(四)

第206章:离思(四)

  “醒了?身子好些了吗?”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猛然松了一口气——是八爷。方才骤然的紧张,让身体的力气一下子耗去大半,此刻一下子瘫下来,眼前又开始冒出白色的花花点点。

  咬咬牙,撑着要起身,却被他拦住:“别动了,大夫说,你要静养。前几番的折腾,如今又加上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你,”他语声一沉,“我说什么来着,你痛一百,胤祥痛一千,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他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可,反之亦然。如今胤祥被圈禁,他痛一百,我也痛一千啊!怎么还能顾得上自己?

  “好了,你也不要讲话了,安心在这里养病。你家里我派人去了,等你身子稍微好些,可以挪动再送你回去。至于胤祥……你也不要太难过。这次皇阿玛真的有些动怒,只怕一时半刻放不出来。不过,再过些时候,等他老人家气消了,自然有人替他求情,你这里急也是没用。还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等他出来也好团聚……”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回身道:“如今,全不像你了!”声音不大,如同幽微的叹息。

  心中一愣:全不像我?是啊,这般绝望,这般无助,这般……全不像我了……他们见了定然会伤心吧……

  自那以后,八爷再没来过,福晋倒时常派人来传话问候,或者送些东西。在宫里偶尔也听人议论,都说这位八福晋出身高贵,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只是性子有些强,大约是善妒之类的,说是不准八爷纳妾。如今看来,人言不可尽信,这位福晋倒也不像那般尖刻之人。

  将养数日,身子总算有些起色,可以下地走动了。虽说同八爷也算相熟,却毕竟不便久留——如今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若不是因着胤祥,决计不会再同这些王公贵胄往来。

  托宁馨去通禀,不久,她回来说八爷在书房见我。心中轻笑,这位八爷果然重“贤德”二字,瓜田李下,懂得避嫌。

  随宁馨来到书房,八爷正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字。书房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似乎便是当日他斗篷上的味道,还有些樟木的香气,很是清雅好闻,比……龙涎香舒服多了。

  立在一旁候了片刻,他凝神收笔,抬起头来,看着我:“见你气色好了许多,可大好了?”

  飘身一拜:“多日来承蒙八爷照顾,重华不胜感激。如今身体已经痊愈,委实不敢继续叨扰,今日一则是前来向八爷道谢,再则,是来告辞。”

  他看了我片刻,叹了口气:“你一定要那般客套?罢了,随了你吧。胤祥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阿玛还是疼他的,今儿还问了他的……再说,还有四哥帮他撑着呢。”

  他这样一说,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点点头,便要告辞。

  他却唤住我:“等等,这个是你的,上次帮你拾回来,现在物归原主吧。”说罢,便转身到一旁的柜子里取什么东西。

  我有些好奇,他可能有什么是我的呢?待到他转身,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立时红了眼圈——竟是当日掉在雪地里的盒子!那里面是我同胤祥的信物,是我们爱情得纪念!丢了它,我懊恼万分,原以为再也寻不回来了,没想到竟然被他拾到。

  颤抖着碰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几次张口,可哽咽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又叹了口气:“算了,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就当我心领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当日见你逃命都抱着,想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落在雪地里,也没人理睬,便捡了回来。原打算交给胤祥,没料到……如今交到你手中,可算是完璧归赵了。”

  我深深一礼,这份恩情,铭记在心。

第207章:离思(五)

第207章:离思(五)

  回到家中,望着破败的故园,心中无限悲凉。但八爷说得对,这样消沉、悲观,就不是我了!天上的人在看着,我不能让他们伤心!

  着手整理家园。无奈阿玛、额娘走得太久,我身在宫中,亲族又厌弃我们家中出了两个“不肖子”,都怕惹祸上身,躲都来不及,根本不愿来帮忙。看来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带着仅有的几个念旧未走的仆人,开始清理院落,花了好些时候,才将将打扫出个样子来。只是……以后呢?家中的财物为了救大哥,花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也被很多趁火打劫的“亲戚”拿走,如今所剩无几了。日后的生计问题也需要考虑了。

  整日里找着各种各样的活计,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怕闲下来便会想起胤祥……

  就在我为家里的事情东奔西走,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冷烨涵,自称是二哥在河南的故旧,还带来个粉琢玉砌的奶娃娃——弄玉。

  据冷烨涵讲,弄玉是二哥的遗腹子,她娘若雨是一位风尘女子,却是一位清倌,因为拒绝接客被妓院的妈妈毒打,偶然为二哥所救,便以身相许,结果还没来得及回京,二哥便遭了横祸,她咬牙生下弄玉,托付给冷烨涵,自己却因难产追随二哥而去。

  本来我心中有些怀疑,二哥从不喜欢流连那些烟花之地,怎会惹出这等的相思债?可望着弄玉的小脸,眉眼间确有二哥儿时的影子,加上冷烨涵又拿出了二哥的随身玉佩,我才放下心来。那玉佩是阿玛和额娘为大哥、二哥特意请人雕成的,一块刻着“安”,一块刻着“礼”,后来小泰康出世也刻了一块“康”,如今却不知流落到何处了。

  望着失而复得的玉佩,望着失而复得的弄玉,我百感交集。自己被骗怕了,人家千里迢迢将弄玉送来,我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况我苏家如今破败至此,旁人摘出去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好骗的呢?

  搂着弄玉娇小柔软的身体,我的心又暖了起来。原来上头的人真的在保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将她赐给我。二哥,你放心,光儿会守着弄玉长大,你在天上保佑吧!

  冷烨涵在京中有事情要办,本打算去住客栈。可我觉得,他是二哥的莫逆之交,又是我们苏家的恩人,便留他在家中住下。反正我同梓雅原来住在内院,大哥、二哥则住在另外的院落中,如今都空着,他住进去,也无大碍。

  他每天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我并不想管。在宫里头呆了那几年,知道了一件事——装聋作哑这几个字,需时刻牢记。只是有一桩,我真的想知道二哥的死因。无论如何我是不能相信二哥贪墨,他定是遭他人陷害。本来胤祥和四阿哥去追查,可他,也有他的难处,且如今……

  几次开口想问向他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第208章:交易(一)

第208章:交易(一)

  夜色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悄悄爬满了大地,给世间的万物涂上了一层凄清的霜色。

  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望着空落落的萧条荒芜的庭院,心中说不出是哀愁,是悲伤,还是……心碎。

  曾几何时,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在秋千上飞扬,二哥在下面护着,阿玛、额娘坐在桌边喝茶,大哥同梓雅含笑而立……曾几何时,我同胤祥在这里拜祭,他指天盟誓,要同我白首一心,我们喝了我的女儿红,他拥着我,将微微苦涩的黄酒哺入我的口中,霸道地对我说,我的今生,他定下了……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都离我远去了,就连饭桶……这诺大的庭院,好凄冷啊!明明已快入夏,却挡不住心头的寒意。

  身上一暖,多了一件长衫。回首望去,只见冷烨涵立在身后。

  “冷大哥,事情办完了吗?”我连忙起身,却将身上的长衫缓缓扯下。这辈子,我不想让别的男人为我披衣,除了胤祥……

  冷烨涵微微含笑:“虽说天气回暖,早晚还是凉的。泰礼说你身子寒凉,容易受冷,自己须小心些。”

  心头一痛,二哥……他永远记得。微微点了点头,但毕竟对着这个并不算相熟的男子有些拘谨,只是将手上的长衫还给他:“弄玉已经睡了,时候不早了,冷大哥也该休息了。明天您还有事要忙吧。”

  他看了我一会,半晌无语,神情有些复杂。许久才开口:“许多事情是强求不得的,或许看开一些,便会柳暗花明。只是你身子不好,不宜太过劳心。天色不早,外头风大,你也早些歇着吧。若是你也病倒了,弄玉可由谁来照顾?”

  点点头,刚要回房,却站下来,回身问道:“冷大哥,其实……重华有件事憋在心里许久了,一直不好开口,今儿斗胆问一声,希望您能如实相告。”

  他微笑颔首:“知不不言。”

  犹豫了片刻,我一咬牙:“冷大哥,我二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一愣,沉吟良久,才叹了口气:“其实,我这次进京除了送弄玉,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弄清楚你二哥同我弟弟的死因。”

  我也愣住了,他弟弟?

  “我弟弟冷烨箫和你二哥一同彻查黄河绝口的案子,不知怎么便背上了‘贪墨’的罪名。当时我并不在河南,待我得到消息赶回去,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被问斩……其实本不愿同你提起,可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好隐瞒。令兄和舍弟绝不可能贪墨,这你我心中都清楚。这几年间我也多方奔走,想为他们申冤,却屡屡受挫。官场险恶,我算是领教了,索性辞官做个散淡闲人吧。只是……我不甘心自家兄弟蒙受这不白之冤!连日来在京中联络故交,可怎么也没查出个头绪来。本来案子并未作实,怎么也应该秋后问斩,却稀里糊涂地斩了。我托人去刑部打听,他们也支支吾吾……这其中的奥妙恐怕不是我们能参透的。”

  我不懂政事,可当年也隐隐约约听四阿哥和胤祥言辞中说到二哥的死因蹊跷。只是那时自顾不暇,家中的事情都托给胤祥料理,可如今他被圈禁,只怕无能为力了。

  “冷大哥,那我二哥他们究竟……可是为奸人所害?”我心中其实早有定论,二哥是朝廷命官,况且还是是四阿哥的手下,怎么能如此草率问斩?若是没有擎天的大树,什么人有如此胆量做下这样掉脑袋祸事?胤祥同四阿哥追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此人必然手眼通天,绝非寻常的官吏,只怕……牵扯的不仅是封疆大吏,更有王公贵胄。

  冷烨涵犹豫了,我更断定自己的猜测:“冷大哥,但讲无妨,是否此事关乎京中的‘贵人’?”

  他一愣,旋即点点头:“泰礼一直夸你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既然你心中已经猜到,那我也不再隐瞒。虽然并不能查出真相,但经过我这些天来的明察暗访……此事……似乎同八爷、九爷有些干系。”

第209章:交易(二)

第209章:交易(二)

  这下是我愣了。八爷?怎么会?那个温润如玉,谦和恭谨的谪仙,怎会同这样的事情搅到一起?我不愿相信,不能相信。他对我的恩情……竟是仇人吗?

  “冷大哥,你……没弄错?”我有些晕眩。

  “我还不能断定。但河南巡抚是九爷的门人。泰礼和烨箫是为了调查治黄银款流失一事,才留在河南,他们怎么会贪墨?他们也曾同我提及,此事大有蹊跷,关乎封疆大吏以致上头的权臣贵胄……结果不久,便传来噩耗。我猜测必是他们查出了什么证据,有人忌惮了,便下了黑手……刑部衙门如匆匆结案想必也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他的声音中流露出隐忍的愤怒。

  “那四爷呢?他们都是四爷的手下,难道四爷不曾保他们?”我脱口而出。

  “这……其实,烨箫并非四爷手下,原是田文镜田大人的旧部,后来被四爷赏识随南办差,至于你二哥……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并非四爷手下,怎敢登门查问?你是在宫里时间长了,同那些亲贵相熟,才有这样的念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能这样随随便便同他们扯上干系?”他笑得有些无奈。

  果真……是八爷吗?难道这世上就没一个干净的人吗?没由来的心中一阵难过,或许我是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救我于危难的,带着疏离微笑的八阿哥吧。

  “其实未必就是八爷、九爷。九爷门人甚广,也或是有人打着他们的名头犯下的,他们并不知情。一切还都是猜测,你也不要多想了,反倒伤了身子。你只管好好照顾弄玉,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吧。”

  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转身回房了。

  房中,微弱的灯光有些晃动,映着床上那个熟睡的弄玉。望着她红润圆丰的小脸,心中才升起一丝暖意——苏家总算有了后人。只是……不由又想起泰康。这么多年,只怕寻到的希望渺茫……

  忽然,她梦中惊悸,皱着眉,胡乱抓着什么。急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轻声耳语地安慰她。渐渐地,她平复下来,小嘴动了动,又甜甜睡去。

  她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牢牢地攥着我的手。一时间,我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我安慰了她的梦,还是她暖了我的心……

  孤灯下,望着摇曳的烛火,冷烨涵的话回响在耳边。

  虽然他这样讲,我却不肯轻易相信。毕竟在宫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见多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早已牢记心中,不可单凭他一面之辞便盖棺定论。心里掂量着,他的话有几分真。思忖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况且他也没什么用理由来诓我。

  私下里托阿玛的旧故打听,河南巡抚果然同九阿哥颇有渊源,难道真如冷烨涵所言?我不是那种凡事躲在别人后头,等着别人周全的弱女子,二哥含冤而死,家人横造变故,原本不愿深究,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事有蹊跷,断断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求人不如求己,我总需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若真是八阿哥、九阿哥他们所为,他们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可如此时胤祥被圈禁,我区区一介弱女子,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虽然有冷烨涵,可他毕竟是个外人,且此刻也没了功名,如何能斗得过那些权贵?我该如何呢?

  如同失途的旅人,茫然不知前路——面对胸中难平的恨意,我该拾起,还是放下?

  在家中苦坐数日,辗转反侧,矛盾、挣扎、煎熬扯着我的心。终于,狠下一条心,做了自己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决定。只是……虽然心中不甘,却实在没了办法。难道,真的只能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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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交易(三)

第210章:交易(三)

  坐在四阿哥的书房中,心中忐忑。四阿哥礼佛,书房中也弥漫着淡淡的佛香,清雅淡远,却不能使我的心境平和下来。

  其实说起来,我最应该求的便是四阿哥。当日在永安宫,虽然不如同胤祥、胤祯那般亲近,却也算得上相熟,况且,他是胤祥最信任的人,也该是我最可以倚靠的人,只是……几番交手,让我明白他心思太深,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目光……总让我不寒而栗,莫名生出一股恐惧来,若不是不是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意再招惹他。

  门开了,阳光射进来,一道影子映在地上,细长的,有些诡异。

  “你来了?”四阿哥一如既往地跺着方步,走进来。

  我急忙起身行礼。

  他用手一点,示意我坐下,自己也走到书桌后坐定。仆人上了茶,他呷了一口,才转头看向我:“胤祥的事……你不必太担心,皇阿玛就是在气头上,消了气也便好了。你们也真是,搞出那么大的乱子,怎么收场?能有今天的局面已是万幸了!”他忽然停住,看了我片刻,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只是……皇阿玛有话,你不可进爱新觉罗家的门……”

  心中冷笑,谁惜得进爱新觉罗家的门?躲都来不及了!康熙也未免太看轻我了。若是能同胤祥长相厮守,名分……不过是个虚空。只是……恐怕连这今后也成了奢求。

  我忍住心中隐隐的悲凉,强作镇定:“四爷,今儿来,一则是为了胤祥的事儿,再则……重华有一事想请教四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点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重华想问,关于我的二哥……”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四爷,二哥是随您办差的,他的人品禀性,您应是晓得的。重华可以用自个的命来担保,他断不会做出那等贪赃枉法,有负皇恩的勾当!重华想问四爷,二哥何以获罪?何以匆匆问斩?他究竟是冲了谁的门面招来如此巨祸?究竟是谁如此手眼通天?四爷不会不知道吧。”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倒象是在质问。

  他盯了我片刻,神情颇为复杂,终于还是开口:“你二哥的案子自然是有蹊跷的,我同胤祥一直在追查,约略也有些眉目,只是……哎,你一个女子,不知道也罢了。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还是等着吧。”

  “等?等到什么时候?如今胤祥……恕重华斗胆,敢问四爷,二哥的案子可是同八爷、九爷有牵连?”不愿与他绕圈子,打太极,索性挑明了吧。

  “放肆!你竟敢如此议论阿哥!”他脸色一沉,语气十分不悦,但片刻之后,却又换上了有些含糊的语气:“河南巡抚确实同老八、老九有些渊源,只是……哎,下头的人打着阿哥、王爷们的旗号胡作非为也是有的,未必就是老八、老九所为,你也不要瞎猜。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这样口无遮拦,是要论罪的!”

  “那么,确实同八爷、九爷有关联了?好,重华不多言。重华只想问一句,我二哥的案子,四爷打算怎么办?就让我二哥含冤九泉,枉遭世人垢弊?我们苏家上下四口,加上走失的幼弟,他们的冤屈何时能申?”想起家人,心中悲愤,语气不由重了起来。

  “你……这是在质问本王?”他声音更沉,锐利的目光从眯着的眼睛中射向我。

  “重华不敢!只是……希望四爷能给重华一个交待。”承受着他的逼视,努力不让自己乱了阵脚。

  “大胆!”他一拍桌子,力道大了些,震翻了桌上的茶杯。“胤祥还真是把你宠坏了!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同本王讲话!交待?本王欠你什么交待!”

  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记得当年初见,他鹰隼般的目光刺得我如芒在背,如今犀利依旧,我……竟然不那样怕了。

  嘴角微微扯开一丝笑意,目光却是冷冷的。“四爷当然不欠我什么交待!只是……”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抿了一口,凉了,有些涩,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倒被我弄的一愣,目光竟然闪烁起来,狐疑道:“只是什么?”

  放下茶杯,懒懒笑道:“今儿来,同四爷做笔买卖。”

第211章:交易(四)

第211章:交易(四)

  “胡扯!我同你有什么买卖可做!”他虽是斥责,语气却也弱了几分。

  脸上的笑意更浓,声音也愈加缓慢:“四爷这话可就假了。咱们做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没生意可做呢?”随即微微蹙眉,指着桌上的茶:“四爷素来爱茶,怎的这待客的茶却是冷的?”

  他命人换茶,眼睛却仍紧盯着我,似乎想将我看透。我也不看他,只是静坐待茶,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虽然有些惧意,脸上却努力装出一派悠然。

  茶来了,品了一口,是普洱,微微一愣,抬头望向他。

  他正望着我:“说吧,你想做什么买卖?”

  “很简单!四爷,我们一家的冤屈不能白受!重华确实是一介弱女子,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所以……重华想找个靠山。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只是不知四爷可愿做这棵大树?”我将茶杯搁在桌上,笑得有些妩媚。

  他目光一沉,眉头一拧,变了颜色,竟有些怒气:“你将本王当作什么人了!胤祥还在圈禁,你怎么能存这样的心思?即便你自轻自贱,本王怎能置兄弟情意于不顾?早早断了那龌龊的念头,回去守着吧!”

  我忍不住大笑,笑到泪水流出来:“四爷,您怎会那样想?难不成您以为……四爷,重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个几两重!区区一个苏重华,怎入得了四阿哥您的眼?”收敛笑意,直直地盯着他:“四爷,重华是想同您打个商量,二哥的事情,重华自个也会去查,只是查出个结果来,您可要给我们苏家做主!”

  这下反倒是他面露尴尬,假咳了一声:“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要皇阿玛做主,我岂能僭越!”

  我冷笑道:“四爷,您和重华间的买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也别掖着藏着的,反倒显小气!您的心思,不用瞒我,您想对付的人,如今已去了一个,另一个,瞧这情势,也扑腾不了几天,这中间只怕也有重华的功劳!接下来您的算计,重华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和重华联手,您未必得不到好处。”

  “你……”他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四爷,您的心思和手段,重华早就领教过!重华相信您定能还我们苏家一个公道。”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买卖’?说来听听。”语气不似先前那般严厉,只是像在闲话家常一般。

  他果然肯了。说实话,对他的心思我并不能摸透,他肯不肯接受我的建议,我心中也没底,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如今听他这样讲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手中的帕子已被汗水浸透。

  “四爷,您说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不能定罪。重华自个会想办法去查,若是查到了,您可要给重华主持公道!”

  他哼了一声,良久才开口道:“你打算怎样?”

  没由来的心中一悲,事情或许成了,但……我要失去的太多,值得吗?自己也不清楚,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四爷,重华有三个条件,若是您应了,重华才能放心地同您联手。”

  他阴沉着脸,示意我讲下去。

  “其一,重华不是四爷的奴才,不能像绣茵那般供四爷驱使!重华只想查明家兄蒙冤的真相,对于你们兄弟间的勾心斗角不想介入,所以,那些使暗绊、巧算计的勾当,重华做不来,您也甭来找我。”

  “若是这样,本王为何要同你合作?又能有什么好处?”他并没有动怒,相反目光中隐约有些许玩味。

  “四爷此言差矣,若是真的查出八阿哥、九阿哥与治黄贪墨一案有关,又草菅人命,擅斩朝廷命官,这恐怕是不小的罪名吧。况且万岁爷最恨的便是阿哥们勾连结党,就如上次太子被废,众大臣联名推举八阿哥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再加上……”心中猛然一阵痛楚,“重华在八爷身边,难道不是最招万岁爷厌弃的吗?”

  四阿哥仍是面沉如水,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缓缓点头:“也有些道理。好,你接着说!”

  面上仍是含笑,心中却将泪水咬牙吞下:“其二,这事……不可让胤祥知道!”忍不住微微发酸,缓了好一阵子才能接着开口:“其三,我要见胤祥一面!”

第212章:欢会(一)

第212章:欢会(一)

  我不知未来的命运如何,更不知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为了故去的家人,亦是为了自己……

  那日,四阿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要见胤祥的要求。我明白他这样是要担风险的,可那又如何?当初胤祥为他受圈禁之苦,如今……算作补偿吧。

  终于,时机到了。他受了康熙的旨意,去给胤祥日常用度的物品。

  我带着准备好的东西,乔装改扮,混在抬东西的小太监中,随他一同到了圈禁胤祥的地方。那里……连咸安宫都不如……望着窄小的院落,心中压抑不住地悲愤——康熙好狠心!胤祥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受如此的责罚!难道为自己心爱的人据理力争就那样入不得他的眼?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可曾爱过?

  四阿哥进了屋子,许久才出来,却不见胤祥,只有小福子跟在身后。他走过来吩咐道:“东西方这儿吧,小福子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伺候不了十三爷,你们中留一个下来替他。”他目光扫了一圈,定格在我身上,用手一点:“你,留下吧。”

  我赶紧低头领命。四阿哥便带着其他的小太监连同小福子一起走了。走过我身侧时,他低声道:“别忘了,只有三日,你……好自为之!”最后,空落落的院子里,只有我和那几只箱子。

  快步走向虚掩的房门,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抱住胤祥痛哭一场。可手指触到门板的一刹那,竟没了力气……终究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去。

  阳光随着我缓缓流进来,将阴暗的房间点亮了些。他,倚在床头,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身子越发清癯,本来挺拔的身姿,如今竟似乎有些孱弱。心抽痛起来,泪水忍不住模糊了视线。

  想要喊他的名字,张开口,却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奔过去,身子轻飘飘的,双脚却似乎踩在云端,无论如何也走不快。我在门口,他在床头,这短短的距离,我却走了许久……

  颤抖地伸出手,却猛然停在半空——他……在雕花簪……手中的花簪和小指上的指环在我模糊的泪光中放大,竟异常清晰起来。

  再也忍不住,身子颤抖起来,用手捂着嘴,呜咽却仍是从指缝中宣泄出来,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一愣,抬起头,目光滑上我的脸,眼中竟是一片茫然,稍后便是讶异、疑惑、狂喜……手中的刀子和簪子不觉间滑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缓缓起身,伸出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面颊,拭去我的泪,那般轻柔,仿佛生怕不小心,就碰碎了。粗糙的手掌在脸上磨蹭的感觉那样真实,那样温暖。

  我笑了,将手压在他的手背上。他也笑了,却流下泪来,泪光中,亦有我流泪的脸……

  猛然间,他一把将我扯到怀里,双臂一环,几乎要将我揉碎了。我撞在他胸口上,猛地窒息,抬头刚要开口,他的双唇灼热得像火焰般重重压过来,带着数不清的相思、道不尽的渴望……嘴里是咸咸的味道,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无力地攀附着他,感受着他的真实……

  “重华,真的吗?我没做梦吧!”他握着我的肩膀,撑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目光中有着孩子一样的迷乱,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多少次了,都是在梦中,我这样吻你,这样将你紧紧抱在怀中……可,醒来却是梦!重华,你真的来了吗?”

  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环上他的颈项,柔柔地吻上他的唇。这一次,是我温柔的思念和眷恋……

  ……

  “重华,若是有你陪着,我宁愿在这儿圈禁一辈子!”他搂着我,语气中的幸福和满足却重重捶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呼吸。强压住心头的苦涩,不忍心打破他得美梦,只是靠在他胸口聆听他澎湃的心跳——如果可以,我宁愿守着他在这个小圈子呆一辈子!

第213章:欢会(二)

第213章:欢会(二)

  入夜了,笑着将他推出门,自个却在屋里忙活起来。

  龙凤双烛垂喜泪,鸳鸯交颈卧锦衾。今夜,这里是我的新房,我是他的新娘。

  褪去旧衫着新裳。亲手制成的大红的嫁衣上绣着锦绣的龙凤呈祥,密密的针脚都是我浓浓的依恋,这一生,只为了他披上这件红装!娥眉淡扫,朱唇轻点,幸福的红晕比胭脂醉人,盘起我的长发,插上他亲手雕刻的花簪,小指上套上我们缘定的红线——镜中的女子,娇艳如花,媚眼迷离,我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绽放!

  喜帕轻轻蒙在头上,端坐在床边,忽然涌起一股娇羞的渴望。稳了稳心神,轻声唤他进来。

  门,开了。

  一阵寂静,良久无声。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缓缓的,一步一步踏过来,随后和我的心跳一同急促起来,来在我的面前,又顿住了。

  似乎有什么压在胸口,觉得自己快要不会呼吸了,喉咙有些干涩,双颊烧得厉害,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大得震痛了耳膜,胸口涨开似的疼起来。

  喜帕下,他的手伸过来,微微颤抖地捉住一角,缓缓挑开;我的心也随着他的手慢慢提起。

  “光儿,我想等到我们大婚。你披着嫁衣坐在洞房里,我挑开喜帕……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会等……”他当初的誓言在脑海中回响,胤祥,这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这一次我只为了你!

  盈盈的泪光中,是他双眸中的惊艳和款款的深情:“重华,光儿,我不是在做梦吧!若是梦,我宁愿此生长睡不复醒!”

  骤然间,他将我扯到怀中,紧紧抱住:“对不起,重华……对不起。你应得的荣光我都不能给你!我……”语声中的歉疚刺痛了我的心。

  “胤祥,别这样,你知道,那些我都不稀罕的。我只要你,只要你就足够了。”在他怀中喃喃,只要有他,只要三天!

  他火热的唇覆在了我的上面,我被他迷醉,失了心魂。最后一点理智袭来,我用手无力地推了推他,挣扎着开口:“胤祥……等等。”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目光却仍是有些狂乱和痴迷,其中的热情似乎要将我融化:“重华,你真美!”

  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可双颊却退不去热度。牵着他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你的女儿红?”他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嘴角绽开了熟悉的笑容:“还是那般香醇。”

  “你倒贪便宜,连礼都没行,休想这般应付我!”我轻笑着,娇嗔道,用手指习惯地在他胸前戳了戳。

  他捉住我的手,拉倒唇边轻吻了一下,接着,用他带着指环的小指扣住我的,两枚指环终于又重聚在一起。

  我们便这样勾着手指,走到院中,对月交拜。阿玛、额娘、大哥、二哥,在天有灵,请你们也为光儿庆贺吧。

  我正举杯要和胤祥同饮交杯酒,却见他也不动,只是端着酒杯对我笑,目光中有我熟悉的狡黠。被他笑得毛毛的,不知道他又打什么歪念头。

  迟疑间,他先开了口:“你错了,交杯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不是这样喝?奇怪,那应该如何呢?满腹狐疑,暗自揣度间,被他夺去了手中的酒杯:“傻丫头,我来告诉你该如何喝!”

  只见他将两只酒杯中的女儿红全倒入口中,随即一伸手,将正在纳闷的我揽入怀中,低头覆上我的唇,趁机将口中的酒哺入我的口中,一如当年月夜的情景。

  不知是酒还是他,我醉了。

第214章:欢会(三)

第214章:欢会(三)

  良久,他放开,得意地望着我眼中的迷离和脸上的红霞,目光中闪烁着坏坏的笑意:“如何?交杯酒就该这样喝,这样喝才更有‘味道’。”

  心中羞恼,更多的却是甜蜜。“你……”本想回他两句,可脑子浑浑噩噩的,竟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能红着脸,张着口,有些傻傻地瞪着他。

  “怎么,舌头被猫咬了?平日里牙尖嘴利的,今儿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忽然他眸中精光一闪,一把将我抱起来,在我头顶谐谑道:“你忘了?当初我说过,等往后过了门,有的是时间让你‘斗嘴’!”说罢,大步向房内走去。

  伏在他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紧张、羞怯、甜蜜……还有这小小的雀跃,交织在一起,心跳狂乱,呼吸微促,身子有些酥软,只能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将我放在床上,他深情地注视着我,眼中的灼热混合着温柔,似乎要摄走我的心魂。伸出手,他轻轻拔下我头上的发簪,一头乌发如水般滑落在身上,他的目光迷乱起来。

  我紧张得快要失去呼吸了,心如鹿撞,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却不料他竟一转身走了。

  心中不由惊讶起来,竟还有着些些的失望,勉强撑起身子,却见他取了剪刀,在鞭梢剪下一缕头发,回身来在床前,一伸手,顺起我的一缕长发,轻轻剪了下来,然后将两缕长发打成一个发结。

  泪水又朦胧了我的眼,不知为什么,今日的泪水比平时多出许多,却是甜的。

  “重华,光儿,我们是结发夫妻!或许我无法给你十三福晋的称号,但无论世人如何看待,这一生,你都是我的妻!”

  我忍不住环上他的颈项,吻上的唇。胤祥,我不稀罕十三福晋的名分,我只要做你心中的“妻”!

  红鸾喜帐悄无声息地滑落,龙凤红烛的火光微微摇曳,屋外的寒意挡不住锦帐内的旖旎春色。胤祥,今夜,你不是皇子,我不是宫女,我们只是一对热恋痴缠的男女,在彼此的渴望中燃烧,在彼此的怀中,安抚着我们的灵魂!胤祥,今夜,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纶巾慵绾玳瑁簪,笑引青丝枕郎肩,灯前慢解素罗衫。戏珠游龙方宛转,芙蓉帐内春宵暖,茱萸艳,花蕊颤可怜露滴红杏绽,欲迎还怯芳怀乱拼作同心双飞燕,一生尽君今日欢,只羡鸳鸯不羡仙……

  抱歉,今天有事情,更新晚了。明天后天不能上网,所以提前发出来吧,赶早不赶晚。多发几章,祝大家妇女节快乐,让重华和胤祥也过一下节吧……嘿嘿,未成年读者很多,原谅风云不能写得太露骨,不是风云的风格……见谅,见谅,清水小文,清啊……

  感谢大家的支持,最近忙,所以检查得不仔细,如果有错别字,请留言指出。一位读者指出避讳的问题,非常感谢,稍做改动,希望大家多提意见……下周见吧……

  最近上网不方便,定期不能固定时间,不过风云会尽早。书签请夹在此处,明日继续更新。后面是没容专题和一些其他内容,始终在文章最后,不喜误入,在此退出就好。

第215章:欢会(四)

第215章:欢会(四)

  睁开眼,天已大亮。稍稍一动,才发觉身子酸痛得要命,昨夜的火热与缠绵一股脑涌了上来,脸上着了火一般烧烫起来,心中的甜蜜却又泛滥,忍不住拉起被子捂着脸,吃吃地轻笑。忽然又想起身旁的胤祥,忙微微掀开一小道缝,偷眼向那边瞄去。幸而他还睡着,不然……

  他熟睡的脸像个孩子,仿佛是当年我给他洗头时的样貌,只是……经过这许多年的磨砺和风霜,又添了许多的沧桑和男子气概。

  忍不住用眼睛在他的脸上勾画,他的眉眼,他的口唇,他的面颊……一寸一寸地刻在我心里。

  正在我痴望之时,他猛地睁开眼,一双晶亮的眸子中饱含着谐谑和柔情。

  被他捉了个正着,怎么好!手一抬,急急地将被子拉到头上,挡住红透的脸。

  透过被子,传来他邪邪的笑声:“小妖精,现在又装正经,昨夜的精气神哪儿去了?”边说,边过来拉我头上的被子。

  被他戳破,我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死死地拉住被子不肯松手。

  “不出来?不出来是不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腰间一痒,我吃不住惊呼,咯咯咯地笑出来,手上的力道也减了大半,被他一下子掀起了一角。

  “你……你耍诈!”不敢抬眼瞧他,又不好意思盯着他的胸膛,只好死死攥住被子,对着空气恨恨地说道,声音却出奇地小。

  他伸手轻轻扳过我的脸,逼着我望着他。脸红心跳,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身体仿佛要融化了一般,却又像在漂浮在天上。他望着我的目光一深,忽然探过身来含住我的樱唇,顿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他的身体火焰般灼人,而我便如同那扑火的飞蛾在他的热情中燃烧殆尽……

  良久,平复了方才的激情,我挣扎着想离开,他却死死将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妖精,记住,以后除了我,不许对别的男人脸红!不许方才那样瞧别的男人!”说罢,又惩罚性地在我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我轻颤,没出息地点头,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骨气都没有。

  他抚弄着我的长发,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光儿,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个梦太真切,太美好,我真怕醒来。你,终于是我的了!”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凄然,“你在毓庆宫的那些日子,我度日如年,都快被逼疯了!多少次,远远地站在宫墙外,想冲进去看你,又怕火上浇油,可……!四哥时而传些信来,可听到的……不是你受伤,便是你发病,我的心都快被你折腾碎了!重华,我对不住你,瞧着你受苦,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真是没用……”

  我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的双眼,那其中有着痛苦的纠缠,撕痛着我的心。定了定神,勉强开口:“胤祥,若……若……当日……”

  未等我说完,他目光陡然一深,一倾身,又重重压上我的唇,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良久他捧着我的脸道:“重华,你是我这一生最珍视的人,若……要说我全然不在意,那是骗你,可是我知道,你永远是最纯净的,你的心永远都是我的!”

  他的语气中是不变的坚定:“重华,那些日子里,这样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凌迟着我的心,我怕……我怕太子会对你做出禽兽不如的行为。那日太子甩出你的肚兜来,我的心都被他拧碎了!要不是四哥死命地拦着,我早就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了,就算皇阿玛治我的罪!可,我更怕,我怕……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不堪……你,会寻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重华,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轻易放弃!”

  他紧紧地拥着我,心跳得异常剧烈,我能分明地感受到他绷紧的身体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奔逃的那夜,我最后的放手刺伤了他的心……可,我还能怎么做呢?此刻我只能在他怀中沉默。

  他猛然低头深深一吻,抬起头时眼中流泻出浓浓的柔情:“我们是天定的姻缘,光儿,你注定今生只为我绽放!”

  羞恼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满嘴这般孟浪的情话,不知哄骗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呢!平白地又拿来哄我!”

  他一愣,收敛了狡赖的神情,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正色道:“光儿,这番话我只对你一人讲!当初在你家人灵前发誓,我便定了这份心思,今生决不负你!若有二心,天打……”我急急掩住他的嘴:“人家不过是玩笑话,随口混说的,何苦来起这毒誓!若我不懂,岂不平白辜负了你的这份心意。”

  久久向望,空气中又开始浮起了淡淡的暧昧,心中又慌乱起来,慌忙抓过一旁的衣裳:“都这时候了,饿了吧,我去做饭。”

  他不依不饶,拉住我手里的衣裳:“是‘饿’了,怎么好?见了你总也‘吃不饱’。”我羞的都快钻到地缝里去了,瞪了他一眼,将衣裳扯回来,胡乱穿好,也顾不得身上的不适,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惹来身后一串大笑。

第216章:欢会(五)

第216章:欢会(五)

  我在伙房里忙活着,脑子里总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闪动着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用力摇摇头,想将它们甩出去。

  “那么用力摇头做什么?”我吓了一条,一转脸,胤祥正倚在门口,挑眉瞧着我。我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错开眼,低头开始炒鸡蛋,却被他的目光弄得心神不定,一不留神,被锅里溅出来的油烫到,“哎呀”一声,手一抖,锅铲落在地上。

  我正吹气甩手,却被他一下子抓住手腕,拉倒嘴边吹了吹:“本来就笨,刚才摇傻了吧,可怎么好?”

  我正要反驳,却不料他一低头,含住我的手,舌头在伤口上轻触,双眼却盯着我,有种我我看不懂的情绪。顿时心如鹿撞,口干舌燥起来,猛地吞了吞口水,却说不出话,傻愣愣地站着。

  “哎呀,放开脏死了!”良久回过神来,想要抽回手,却动弹不得,又羞又恼,跺着脚嗔道。

  “脏?”他猛地抬起头,眉头微微皱起,神情十分不悦。不知怎的,我竟怕起来,想退开,却又被他牢牢捉住。他一发力,手向回一带,猛地将我扯到怀中,双唇压下来,口舌交缠,炽烈得令我窒息。

  正当我意乱情迷之时,他忽然离开,戏谑的声音响起:“脏?这还脏不脏?怎么瞧着都不是嫌脏的样子。”说着俯身下来,在我耳畔低语,“我怎么觉着你喜欢得紧呢?”

  “你……”不甘心被他这样耍弄,却又说不出话来。忽然,灵光一闪,一抬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

  “哎哟!”他吃痛地惊呼,趁着他手劲一松,我急忙挣脱了,夺门而出。只是我打错了如意算盘,还没跑出两部,就被他追上,从后头环过手来,将我圈在怀中。

  “小妖精,就知道你不老实,还敢‘动手动脚’?看我怎么罚你!”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耳际,有些酥酥痒痒的。颈上骤然一痛——他,他竟然……忽然伙房里飘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哎呀,鸡蛋!你,你放开,放开!鸡蛋糊了!”我扭动着像挣脱,他却牢牢不放,一边不老实地对我的脖子发起攻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甭理了,有正经事要办。”

  我被他弄的有些晕,竟然脱口而出:“嗯……什么正经事?”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就是……”他含住我的耳垂儿,在我耳边喃喃,“就是才刚你摇头的时候,脑子里的‘正经事’。”

  被他弄的意乱情迷,却终是不甘心这样被他算计,牙根恨得痒痒,用尽最后的气力,手肘向后一捣,只听“哎哟”一声,我再次趁机挣脱了,冲回到伙房,立刻关门落栓。靠在门上才发现身子轻颤,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门外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在空空的院子回荡,不知怎么的,泪水又涌上来,酸酸甜甜的在嘴角泛滥……

第217章:欢会(六)

第217章:欢会(六)

  鸡蛋是不能吃了,我只得简单做了些粥菜。端着托盘来到门口,想起方才的情形,脸上又是一阵燥热,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绪,才迈步进屋。

  他正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敲着桌面,见我进来,起身迎过来:“娘子,辛苦了!为夫要好好犒劳犒劳你。”说着,竟在我脸上偷香。

  “你,又不正经!人家忙里忙外的,你倒在这儿享清闲!”撇嘴白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意,笑着接过我手中的托盘:“是,是,是,娘子大人教训得是!为夫赔礼!”说着竟然又是一下!

  这没正经的东西,便宜都让他占去了!伸手捶了他一拳,却没什么力道。他却夸张地大叫道:“哎呀,娘子,小心,手疼!”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想板也板不住了。

  他在一旁摆桌子,我瞥见那张大床,不禁又想起昨夜的香艳旖旎,脸一下子又发烧一般灼热起来。哎呀,床单!……猛然一闪念,我急忙跑过去想撤下来洗,却发现已经换成了新的。

  “娘子,在看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然在我身后,伸手环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嗯……床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红着脸,讷讷地说出这两个字。

  “床单?哦,床单!”他故意大声重复了两遍,“为夫怕娘子太过操劳,已经换过了,怎么?”

  见他跟我装糊涂,打哈哈,心里更是恨得痒痒,又不好发作,“忍气吞声”道:“换了?放哪儿了?我拿去洗了。”

  “哎呀,娘子,洗不得啊!”他夸张地惊呼,忽然低下头,在我耳边吹气,“那个……为夫要留着做凭证——你,是我的!”

  我本来就臊得不行,听了这话,更是恼火,猛然转回身,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哪个是你的!好不要脸!”

  他轻笑着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双眸一深:“好好,你不是我的,我是你的,成了吧!”

  我心一动,被他弄的不知所措,咬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一低头,额头几乎抵到了我的,一脸坏笑地开口:“娘子若真是闲不住,一定要洗,那……咱们不妨……将新的弄脏了,再给娘子过瘾!”

  又来了!真是没个正经的!人家好容易感动一下,他就……这个男人绝对有作花花公子的潜质!

  我一把将他推开,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跺脚,快步走回到桌边坐下,瞪着面前的白粥,想像着他那张挂着贼笑的脸,拿起筷子,愤愤地用力搅了起来。

  他见我恼了,轻笑着坐过来,夹起碟子里的小菜,放到我碗里:“瞧你瘦的,赶紧多吃点,不然,抱着都不舒坦。”

  我正要啐他,一抬眼,却对上他双眸中的心痛,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傻笑着看我喝粥。被他盯得别扭,也不好意思吃了:“你也吃啊!做什么盯着人家傻笑!难不成,你还真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他仍是傻笑:“吃,我吃。嘿嘿,只是瞧着你吃,觉着自个都饱了。”说罢,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喝起来。

  我夹起桌上的小菜,刚伸过去,却被他用筷子拦住:“我不爱吃那些东西,你吃了吧。”说着硬是送到我碗里,然后继续低头喝粥,淡而无味的白粥,一口气竟然喝了三碗。

  静静地望着他,心中酸楚起来,眼眶又微微发热,他毕竟是金枝玉叶,如今竟要吃这样的东西。

第218章:欢会(七)

第218章:欢会(七)

  他瞧见我的神情,释然一笑:“锦衣玉食不过身外之物,你不稀罕,我就稀罕了?如今有你陪着,粗茶淡饭也是美味。记得我们的梦想吗?”说着他又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1]重华,我们当年的梦想: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如今在这方小天地里,倒还真那般惬意呢!”他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又是当年那个清朗俊逸的胤祥了。

  忽然瞥见他嘴角粘着一颗饭粒,不由伸过手去,轻轻地擦下,却被他捉住手指,含笑放在口中。身子一震,心中一阵怅然,眼睛一酸,泪珠终是忍不住滚落下来——胤祥,你怎么可能不介意?你心中的抱负呢?你胸怀的天下呢?如今关在这个小圈子里,定然伤透了你的心……

  “怎么好端端的又落泪了?都不像你了!”他收敛起戏谑的神色,温柔地拉我入怀,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叹息着,“重华,不要落泪,你的泪滴在我心里,比刀割还痛千万倍!为了我,以后,不要哭!每次瞧见你落泪,我真恨自己,这样无能!”

  听了他得话,我反倒越发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所有的委屈、懊恼、愤怒连着数月的相思统统迸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无奈,只得搂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罢了,这一次便算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好过些……”

  许久,身上力气尽退,抽噎着抬起头。胤祥叹息着抚去我腮上的痕迹:“瞧你,哭成这个样子,真丑!”语声却是轻柔。

  “嫌……嫌我……丑!那……我……不……不缠着……你!害了……你的眼!”我有些赌气,起身要走,却被他一下子扯住:“怎么小性起来了,不过是玩笑,可就恼了!”

  说着他拉着我走到桌旁,轻轻将我按在椅子上:“别动,乖乖呆着。”说罢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却端着水盆。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起身去接,却被他闪开:“别动,让你好好坐着,又不听话!”说罢,竟然打湿了帕子,细细地为我擦起脸来。

  本来已经压下的泪水,又开始向上涌。他见我如此,笑着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不许哭!我第一次干这样伺候人的活!你可捡了个大便宜,还哭什么?等会又哭花了,还赖着我擦脸不成?”

  被他戏谑而宠溺的语气打动,也真是不忍心在这美妙的时光中落泪,只得将心中微微的凄然压下,破涕为笑:“要是我真成了丑八怪,你可不许赖账!”

  “小傻瓜,我是树,你是藤,我们注定要缠在一起,哪有树嫌藤丑的!”他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宠溺地说道:“何况,纵然你真的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动人的小妖精!我们相携着变老,坐看云卷云舒,这才是人生最惬意的事情!”

  痴缠的心为这番言语狂乱起来,纵然是假话吧,我也愿意相信!可是,胤祥,我们可能携手走过一个个晨昏,一个个岁暮,直到我们满头华发,仍然相依相守?只怕不过是一场美梦。

  擦净了脸,他伸手解开我的长发,拿起桌上的梳子,轻轻地梳理起来,仍是拙拙的,却加着小心,生怕弄断了我的青丝。他指尖的温柔仿佛沿着我的发丝,轻轻地,却浓浓涌入我的灵魂,紧紧缠绕着我的心,酥酥地颤动着,醉了我的心神……

  笨拙的绾好发髻,插上簪子,他在我头顶印下深深一吻:“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梳头。”他俯下身,将面颊紧贴着我的,望向镜中的一对人影,“你每天都要插上我雕的簪子,晚上我来取下。”

  这一次,我没有反驳,只是柔顺地点点头,肌肤在他微微有些胡茬的面加上磨蹭,痒痒的,刺刺的……

第219章:欢会(八)

第219章:欢会(八)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1]

  接下来的时光,他便缠着我,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我也腻在他怀里,刻意忽略掉一切的俗世纷扰,只享受他的柔情。耳畔低语呢喃,都是缠绵的情话和经年的思念。我为他洗头,捏背;他为我画眉,描红,两情缱绻,做着我们曾经做过的梦,做着我们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

  偶尔我去做一些家事,他便在一旁,绕来绕去,美其名曰是“帮忙”,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借机揩油,反倒添乱。笑着,闹着,懒懒的阳光中,我同他真如一对平凡的夫妻,为了我们自己的“小家”忙碌着。拭去彼此脸上的汗水,相视而笑,这样平凡而真实的生活,真希望一辈子过下去。

  入了夜,我打来热水,要为他洗脚。他不肯,却拗不过我,只好任由我摆布。我怕打湿了裤子,要将他的裤管挽起,他却伸手来拦:“别……不用,湿了也不怕。”

  掰开他的手:“怎么,看看腿怎么怕羞起来?这阿哥的腿就这么金贵?我看不得?”说罢,硬是拉了起来。可……我后悔了。

  他的腿……霍然抬头,怔怔地望向他,脑子一片空白,世界也开始微微颤抖。

  “叫你别看了!”他伸手遮掩,语气中有一丝尴尬,“没事,不过是前一阵子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伤着了……瞧你,眼睛怎么又红了……你……”

  这才发现鼻子又酸了,赶紧抽了抽,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怎么那样不小心!自个都不知道心疼自个!让人家看着揪心!”

  “你自己呢?还不是一样!我也没少替你揪心!”

  对视片刻,忽然两个人笑了起来——我们真是一对傻瓜!

  ……

  相思总是无尽,我们在日光中携手相望,在月色下相拥燃烧,浓浓的喜悦中却总有淡淡的幽思……

  [1]欧阳修《南歌子》

第220章:欢会(九)

第220章:欢会(九)

  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我的心也越来越痛,却又不能被胤祥察觉,只能强作欢颜。

  我正坐在床上,想着明日的别离,不由黯然伤神,却见他端着水盆进来。

  正在狐疑间,他将水盆撂在我面前,二话不说,便捉起我的脚脱去鞋袜。他,竟然要给我洗脚!

  起初我红了脸,执拗着躲闪,奈何他力道大,挣也挣不开。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何况这样的机会恐怕日后再也不会有了,今夜就放纵自己,享受着这最后的温存。

  他蹲在我的面前,托起我的脚,轻轻地摩挲着,无限爱怜:“重华,当年南巡,你在泉水中濯足,泰礼为你擦脚,那时我便想,不知什么时候这双玉足也能被我握在掌中。今日……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人家是‘画眉之乐’,我们是‘濯足之乐’,咱们就这样平平凡凡地做一辈子交颈鸳鸯。”

  心如刀绞,却只得将眼中的泪水硬生生压下去。幸而他低着头,并未看到我眼中的悲伤。勉强开口,故作生气来掩饰内心的凄凉:“原来你这登徒子当日就存了坏心眼儿,哼!难为我二哥还拿你当好人!”

  他嘿嘿一笑:“我不是好人,你可不就是贼娘子?大姑娘家,脱了鞋在男人面前洗脚,在人家脚上蹭来蹭去,还打水,不是逗引是什么?”他忽然起身,双手扶床,欺身过来,直直地望进我的双眼,目光中有闪动的笑意:“说实话吧,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动了歪念头,才故意挑逗我?哎,可怜我傻傻地被你骗去了心……”

  我红了脸,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一抬脚,踢在他的腿上。

  “啊!”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栽倒下来,重重压在我身上。此刻我才意识到他的腿伤,心疼起来,懊悔万分,怪自己没了分寸,急忙抚上他的背,惊慌失措地开口道:“你的腿,哎,我,你没事吧。”

  他的头压在我的胸口闷哼着:“没,没事……挺,挺得住!”声音中却有隐忍的痛苦。

  我更慌了,伸手扶他:“你,快起来,让我瞧瞧,伤得怎么样了?”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又涌上来:“腿上有伤,身子这么虚,自个也不当心些,还一个劲儿混闹!”

  他听了这话,猛然抬头,面色不悦:“你说谁身子虚?”我一听,红了脸,这个没正经的,怎么又想到那上去了?最近自个也傻了,总着了他的道!

  刚想开口,却听他十分不满的声音响起:“看来为夫不够用功,让娘子失望了。今夜要好好补偿一下,不然,就真成病猫了!”说完火热的唇重重压下来,一路点燃了我的热情。

  “胤祥,嗯,你的腿!”

  “嗯……没事。”

  “胤祥,嗯,我的脚还湿着……”

  “嗯……没事。”

  “胤祥……”

  “你能不能专心点!看来得堵住你的小嘴……”

第221章:欢会(十)

第221章:欢会(十)

  那一夜,我抛掉了所有的束缚,只是与他纵情相爱,将他给予我的一切美好刻在心上。激情散去,他拥着我入眠。我却不敢睡,整夜痴痴地望着他,贪恋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泪水从眼角滑落,又怕落在他的肌肤上将他惊醒,只能不停地用手抹去。

  天色微明,悄悄起身,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拉住我不肯放。我软语安慰他,像哄孩子般哄他松开手。一阵冰冷,不知是肌肤还是心……

  准备了粥菜,咬牙将事先备好的药粉混在其中。看着他吃得香甜,端着碗对我微笑,心中一阵阵地刺痛。不久,药性发作,他昏昏沉沉地歪在床上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望着胤祥睡梦中的面庞,混合者孩子的纯真和男人的性感。他睡得那样香甜,梦中嘴角都轻轻扬起,只是不知道,这美梦醒来时,他会怎样……

  颤抖地伸出手,用食指在他的脸上勾描,光洁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爱笑的嘴唇……一点一滴,刻在心里。忽然发现他眉间竟然有些浅浅的纹路,心中悲痛起来,俯身下去,将唇印在上面——对不起,胤祥,对不起……

  枕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平和的心跳,轻轻唱起《藤缠树》,泪水随着旋律飘洒,滴在他的衣襟上。

  胤祥,若是早知道结局是这样,我们还会相爱吗?牵牛和织女每年尚有鹊桥之会,我们呢?或许,我该放下一切,没有弄玉、没有家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中,这般静静的、暖暖的相守,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我不能。纵然我想,这院墙之外的世界却仍是不容!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君主,更有独守深闺痴痴盼望的梓雅……我们面前的不止是重重的高山,竟然是深深的银汉。我是自私的,明知不可为,明知是错,却仍是飞蛾扑火,只为了这刹那的流光溢彩,燃烧之后,却只是无尽的黑暗,留给你,留给我……

  胤祥,原谅我,原谅我的痴缠,原谅我的疯癫,原谅我的自私……或许我不该来,或许我该早早收起这份痴心妄想,只远远的守望,可是……我毕竟只是一介寻常女子,心是收不住、看不牢的,我懦弱地放纵自己,或许……或许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了……

  不觉间,外头天色大亮,想是……快来了!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又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琉璃坠子摘下,挂在他的胸前——当日草原的花丛间,他说这是我们今生的红线,如今……不知是将思念送给他,还是将姻缘还给他。

  起身寻来纸笔,迟迟不能落下,心中万语千言,却写不出半个字。终于,在苍白的纸上画了一笔,两笔,三笔……满纸的圆圈,满纸的相思,满纸的悲伤……泪滴下来,晕开了墨色,又是一个浅浅的圆……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胤祥,我们的相思便如同这满纸的圈儿,层层叠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终于狠下心,扮回小太监模样,提起包袱,绝然离去。迈出门槛的一刹那,我深深知道,或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三天偷来的欢愉,只怕是一辈子的想念……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第222章:欢会(十一)

第222章:欢会(十一)

  四阿哥带小福子回来换我。

  小福子望着我,欲言又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讷讷地嘱咐他仔细照顾胤祥。

  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禁闭的大门锁住了胤祥的自由,也锁住了我们的相思。不知为何,嘴角然微微上扬,泪水却轻轻滑落。

  “莫要多想了,如今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四阿哥一旁开口,语气竟是柔缓,透着一股无奈,“只是……你需明白,断了这个念头,对你,对他,都好!你是个聪明人,个中的厉害不用我讲明,这轻重还需你自个掂量。胤祥他……哎……自是痴心人,只是这痴心成了他的负累……”

  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咬牙缓了片刻,强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平静的语调回答道:“这个重华自然明白。四爷,重华……还有一事相求。胤祥……一个人寂寞,能不能……能不能让十三福晋来陪他?”心痛到麻木,竟然失去了知觉,话已出口,才惊觉竟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四阿哥脸上显出些许惊异之色,片刻才叹道:“你有这份心思,实属难得。胤祥……你不必担心了,一切有我。其实……皇阿玛也舍不得委屈他,只是你们闹得太过分,他老人家一时难平心中怒气。至于胤祥的福晋……我会找机会回皇阿玛。这也在情理之中,想来也不算难事。”

  我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缓缓离开。身子无力,脚步却异常坚定,忍住回头的渴望,只是向前,向前……我不知道自己的抉择是对是错,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我已分辨不出方向,那么就让我自私吧。若是错了……一切的苦难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回到家中,心中波涛汹涌,无法平静,却只能强作镇定,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四阿哥果然了得,短短几天,一切便已安排妥贴。

  月余,泰叔的儿子嗜赌,输光了家中的银子,上京投奔,盗取了苏家的房契典当,携款潜逃。当铺正在九阿哥胤禟名下。我自然筹不出钱那笔巨款,只得带着当票去求八爷。

  望着朱漆的大门,已经是第二次,心境却大不相同。

  我本是一介平凡的女子,在这样的世界上,只想同家人、爱人相依相守,享受简单而平静的生活,从未想过插手历史和政治。我没有那样的心思,更没有那样的能力。可是命运却不容我这样散淡,逼着我走上这条路。如今,若是我再听天由命,只怕身边的人都要离我而去了……

  我咬了咬牙,走上前去重重地扣门:“苏重华求见八阿哥!”

第223章:听风雅筑(一)

第223章:听风雅筑(一)

  康熙五十一年十月

  “姐姐,今儿用什么簪子?”银屏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我。

  “入秋了,用那只菊花的吧。”入秋了,时间过得真快,不久又要过年了。

  “姐姐也是怪,那些王公老爷们送来的首饰,不说是价值连城吧,可也都是稀罕货,怎么也不见姐姐用,只带着这些木头的簪子,虽说木料好写,可雕功却寻常,也瞧不出来是名家的手笔……”听着她的絮叨,觉得怪有趣儿的,可忽然想起了……怜儿,她也问过同样的话。当年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今,更不知道……

  “姐姐,今儿穿什么颜色的?”梳好了头,银屏打开衣柜,满满的绫罗绸缎,都是些鲜丽的颜色。

  “哦……那件朱红的吧。今儿外头有些清冷,那件瞧着暖和。”回过神,望向桌上的铜镜。银屏手巧,妆容越发精致了。

  “姐姐,锦素阁的绸缎、银茂升的首饰,还有御香堂的胭脂水粉……哎呀,反正咱们定的东西都来了,就等着姐姐去选了。好姐姐,人家看着那些东西心痒痒,您就行行好,都留下吧!”门一开,疾步走进几位妙人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却个个都是绝代的佳丽。说话的若芙,孩子脾性,腻着我撒起娇来。其他的人瞧她这副样子,都忍俊不禁,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姐姐可真是风华绝代!”采薇用团扇遮着嘴,前前后后围着我转了好几圈,“肤如凝脂流珠润,眉若远黛半含愁,双腮轻染桃花妒,朱唇淡点樱桃羞。难怪那些王孙公子们巴巴地在楼下守着,只为一睹姐姐芳容。”

  “鬼丫头,就你嘴巴甜!你们几个往这里一站,哪里还有我的份?分明气我!”风华绝代?这四个字……莫非我老了。望向镜中的自己,或许“美”吧,却不真实,忽然想起了聊斋里面的《画皮》。

  正在笑闹间,忽然门外急匆匆赶进来一名素衣少女,正是兰芯。她脸色微微发白:“玉姐姐,快去瞧瞧吧,有客人闹事,缠着凝霜姐姐,非要她陪酒,还动手动脚的!”

  “现在呢?”心中恼怒,世上的轻薄浪荡之徒还真是多不胜数,竟然在我的地盘撒野。

  “凝霜姐姐当然是不肯,性子上来了,甩了那人一耳光,便出来了。现在那客人正拍桌子叫骂呢,说……哎,反正都是些不入耳的混账话,不听也罢了。”

  屋内的人听了,一时间群情激奋起来。

  “好了,你们不要在这里吵,我去料理,你们守好自个的本分便是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些丫头,想是被我宠得没边了,恐怕过些日子就得变成现代的女权先锋了。

  整了整衣襟,理了理鬓发,深吸一口气,换上职业的笑容,走出房门。

  正要下楼,身后琴音悄悄跟出来,轻声道:“姐姐面色微恙,是不是还是不能安寝?还是趁早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总拖着也不是个事。”

  心头一暖。众姐妹中,果然数她最是细心体贴,只是……胭脂也掩不住我的憔悴吗?

  摇摇头,安抚她道:“不碍事,冷大哥已经开了几帖安神的方子,最近也见好。不过昨儿吃了些酒,现在有些头痛罢了。”

  她脸上仍是挂着担心,倒也没有再多言,只淡淡地嘱咐:“姐姐不要太劳累了,这‘听风雅筑’可都靠姐姐一人扛着,若是姐姐倒下了,让我们这群姐妹如何撑得下去呢?”

  笑着点了点头,振作精神,走下楼去。楼下众人见我,竟有了几分安静,有些个更是交头接耳地悄悄议论起来。我自然明白他们好奇什么,只是不愿意理会罢了。不过客人总是最大,微微颔首,职业的微笑仍是挂在嘴角。

  兰芯引着我到了雅间,只听里面一名男子正在拍桌子:“不过是个烟花女,还装得冰清玉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笑死人了!”听口音却是外地口音。

第224章:听风雅筑(二)

第224章:听风雅筑(二)

  要是早先,肯定动了肝火,不过如今,我已不屑同这些人一般见识了,何必为了这样的蠢人伤了自个的身子呢!

  示意兰芯推开房门,脸上挂着笑容,走进去。屋里的几个人,瞧着虽然有些名堂,却也不像什么什么达官显贵,怎么就敢在这里撒野?想来是刚入京的土财主,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才敢来混搅。

  我一进门,众人的目光聚拢过来。用余光扫了一眼,地上一片狼籍,许多杯盘已经摔得粉碎,看来火气还真是不小!再看立在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脸色煞白,身子哆嗦,一见我,泪水更是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我失示意她出去,才摆起笑脸,招呼起来。

  “这几位爷,怎么这么大的气呢!方才在外头听您的话头,想是弄错了,咱们这‘听风雅筑’可不是什么风月场,我们这里的姐妹也并非烟花女子。爷必是刚进京,不大清楚咱们‘听风雅筑’的规矩。您想要寻那样的乐子,只怕来错了地方,不如让蒙尘为你指点两个去处吧。”说罢择了靠门的椅子,径自坐下。

  其余那几个人瞧着我的神气,一时摸不准我的底细,也不好发作,只是狐疑地盯着我。只有方才叫骂的那名男子,仍是张狂,望向我的目光中透着令人厌恶的轻佻,来回打量起来。

  “呵,走了个不识趣的,换了个更有风情的。好啊,爷不管你们什么规矩不规矩,今儿爷这乐子是找定了!不是风月场?笑话,一群姑娘又是弹琴儿,又是唱曲儿的,怎么就不是风月场?不过脸上戴个面具吊人胃口罢了!是不是怕爷银子不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瞧瞧,这个数可够了?”说罢往椅背上一靠,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心中冷笑,用银子砸我?只怕你还不够火候!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吩咐一旁的兰芯道:“兰芯,收了这位爷的银票,到柜上,看看够不够付爷的酒钱?”兰芯应了一声,收了银票便出门去了。

  “既是来了,就陪爷喝一杯!伺候好了,爷自会重重打赏!”说罢到了杯酒,递过来,脸上猥亵的神情,让人瞧着就反胃。但我仍是接了过去,一扬头,干了。

  “还是美人你解风情。”说着他竟伸过手来,想摸我的脸。

  “咳咳!”门外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骚扰。“这位爷的账,已经结好了。”不需回头,来人正是冷晔涵。

  “别急,还没结好呢!刚儿,我陪这位爷吃了杯酒,可要加在账里!”我冷笑着瞧着对面不知死活的无赖。

  “那……这位爷还欠……五百两。”冷晔涵略作思索。

  那边的人起初洋洋自得的神色,骤然一变,懒在椅背上的身子猛地直起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真是有趣。

  “你……你们……胡扯!”他丢了份儿,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叫喊起来:“我……我……爷不过吃了你这些个酒菜,点了个曲儿,哪,哪就值一,一千两银子!你,你们这……是,是黑,黑……店吧!”说到最后,竟然结巴起来。

第225章:听风雅筑(三)

第225章:听风雅筑(三)

  饶有兴味地等他说完,才笑着开口:“这位爷,我们‘听风雅筑’是京城里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所有的东西可都是明码标价的,难道还赖您不成?”一搭手,冷晔涵将账本递到我手中。

  “这位爷,蒙尘给您报个账,省得您说咱们开黑店,传出去坏了名头。您酒钱不多,总共五十两,可这‘望月回廊’是咱们‘听风雅筑’一等雅间,在这里吃酒需三百两纹银。”那无赖正要开口,我又接着说道:“再有,客官失手打碎的这些杯盘,都是景德镇的官窑上品,粗算下来也有将近四百两,因是旧货,折一下,算作三百两。此外……呵呵,方才蒙尘陪爷吃的那杯酒……纹银六百两!”

  那无赖一听,双眼瞪得像铜铃,下巴惊得都快要掉下来了:“六,六百两?你……你们……”

  “怎么?您不知道?您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呢!咱们玉掌柜平时是决不陪客人吃酒的。前儿安贝勒出一千两,只为咱们玉掌柜陪着坐坐,都被回了。今儿您才花了六百两,就吃了杯酒,您赚大了!”一旁的兰芯插嘴道。这丫头也是跟了我许久的,我的作风也学去三四分,倒是晓得该什么时候敲边鼓,我真没白疼她。

  “兰芯,不可对客人无礼!”心中偷笑,却板着脸呵斥了一句,又转头扬起嘴角:“本来是一千二百五十两。不过您是新客,加上方才我们凝霜确有得罪之处,这二百五十两的零头就抹了,权作给您赔礼的。算下来您今儿这顿酒,不多不少,刚好一千两整。方才您给了五百两的银票,这余下的五百两……您看是还用银票啊,还是直接用银子?”

  那无赖脸上的颜色像霓虹灯一般五颜六色走个不停。最后他涨红了脸,一拍桌子,身子弹了起来:“奶奶的,不过是个上等娼妓,装什么算!什么当家的,不过是个老鸨。陪一杯酒也值六百两?你也不打听打听,爷可是进京述职的三品大员,你这小小的歌妓也敢在爷面前撒野!”说着竟伸手来捉我的衣襟。

  我心中有数,端然稳坐,气定神闲。只听一声惨叫,那只手还未伸到我面前便已经被冷晔涵牢牢钳住,疼得他龇牙咧嘴,五官扭曲起来。周围几名陪客呼啦一下子站起来,却个个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冷晔涵脸上仍是陪着笑,声音却透着寒意:“客观,我们玉掌柜身子不好,您总该怜香惜玉啊。”

  “冷大哥,怎么能这样待客呢?传出去咱们‘听风雅筑’还真成了黑店了呢!”起身对冷晔涵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放手,却警惕地护在我身前。那无赖瞪着我们,却也不敢造次,只咬着牙,揉着手腕。

  “原来是位大人啊,失敬失敬!蒙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同蒙尘一介女流一般见识了。敢问大人是哪个衙门口的?”我故作惊讶,用帕子掩着嘴,一副“小女子怕怕”的模样。

  “是,是,是工部衙门。”无赖扬起下巴,又换上了原来傲慢得意的嘴脸。

  “原来是工部的大人老爷啊!”我轻身福了福,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对了,工部侍郎李大人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转头向一旁的兰芯道:“兰芯,你去‘流云阁’瞧瞧,李大人可在?若是在,也好请二位大人欢会畅饮啊。”

  “李……李侍郎?”无赖愣住了,面子上仍是死撑着,语气却已有些心虚,“哼,你,你少……来哄爷!就……就凭……你……你,能……能搬得动……李,李,李……侍郎?”

  冷笑一声,将脸撂下:“别说是李侍郎,就是你们佟尚书我也搬得动!告诉你,就算他们都未必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摔盘子砸碗,更别提对咱们凝霜姑娘动手动脚了!怎么,您不信?那您就试试看!今儿我也不拦着,您尽管砸,想砸什么砸什么!要是不解气,您就连我一起砸了,看最后是吃亏的是我还是您!”

  那无赖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瞪着我。一时间,双方僵住,屋内的空气紧张起来,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这是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一愣,是……他?

第226章:听风雅筑(四)

第226章:听风雅筑(四)

  “嘿,奶奶的!今儿管……”那无赖正要破口大骂,旁边一人却惊呼出口:“八,八爷!奴才给诸位阿哥请安!”说着便打了个千。众人一听,也慌忙纷纷行礼请安。再看那无赖,已是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谁在这里闹?分明是不给八哥面子!”没回头,却听出说话的是老十胤礻我[1].

  “没什么,一场误会,这位大人刚进京,对咱们‘听风雅筑’不熟,才刚凝霜那丫头不懂事,冲撞了这位大人,蒙尘正赔不是呢!”我笑着打圆场,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位大人可是大人有大量,正说着结账的事,可巧几位爷就来了。”

  胤禩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背手瞧着那些人;身后传来啪啪的扇子打手心的声音,应该是胤祯。

  那无赖急忙就坡下驴,一边陪着笑,结结巴巴地说着陪罪的话,一边颤巍巍地掏出银票,恭恭敬敬送到冷晔涵手中,带着众人仓皇逃去。

  一旁的兰芯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忍不住拍着手笑道:“姐姐可瞧见那泼皮的脸色?哎呀,可是开了染房呢,变了好多种颜色,真真笑死人了!哼,一个外地得来土包子也敢在咱们这儿撒野,五百两银子就威风得不得了,还真是个没见过大天的主儿!”

  兰芯的话自然是为了解气,我听着却有些刺耳:“兰芯,方才的事自然是他们的不是,可咱们开门迎客可能不能看人下菜碟儿!咱们撵他走,可不是因为他是外地客,更不是因为他钱少,而是因为他品行不端,不配做咱们的客人!人有高低,却没有贵贱。咱们‘听风雅筑’瞧人从来只看学识人品,其余的不过是俗世表象罢了。”

  见兰芯红了脸,有些尴尬,自觉语气重了,又放软了语气,笑着哄她:“知道你有口无心,只是这样的话被旁人听了还以为咱们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呢,往后可得留神些。”

  兰芯吐了吐舌头,撒起娇来:“好姐姐,人家气不过随口说说,以后可不敢了!您就饶了兰芯这一遭吧!”

  冷晔涵见胤禩他们来了,请了安便退了出去,我也命兰芯找人将这里打扫干净。转头望去,是一双温润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低身施礼,笑着轻声道:“八爷,回京了?”

  胤禩含笑着点点头,却也不说话。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错开眼向他身后望去:“我就说八爷不会落单啊,几位爷可是聚全了!”

  “前两天刚回来。只是忙着别的事,今儿才得空过来瞧瞧。几个月没见,你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精进了,把人唬得可是一愣一愣的。”他低沉的声音中竟然有些玩笑之意,嘴角噙着笑,有着特别的温暖。

  不知为什么,总见不得他这样的笑容,他的笑应该是疏离些才好,那样我才恨得起心肠。抑制住心中的莫名的情绪,笑着回道:“既是难得,那今儿可是要多坐一会了。”

  一面吩咐兰芯去将楼上专属的雅间打开,一面引着他们向楼上走去。来到中厅,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不理会众人错综的目光,只是抬头上楼。走到一半,忽然发觉胤禩他们竟走在我身后,急忙停步侧身,想将他们让过去。谁知,胤禩竟也停下来,在低两级的台阶上与我对视。或者真是“做贼心虚”吧,他的目光总让我觉得不自在。此刻我倒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他不动,我也不动。

  “怎么了?还上不上了?我肚子可都空了。”后头的胤礻我是个急性子,直接嚷嚷起来了。胤禩仍是没有上楼的意思,无奈,我只好回身继续走在前头,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第227章:听风雅筑(五)

第227章:听风雅筑(五)

  酒菜齐备,那边哥几个推杯换盏,我只在一旁作陪。差不多小半年没见了,胤禩随康熙秋狝,在塞外晒足了日头,脸色比他额娘刚薨世时要好了许多,却仍显得有些憔悴,不经意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失去亲人的剧痛我也曾经承受,不禁对他生出些许怜悯,可一想到我们苏家的悲剧有可能与他有关,恨意又涌上心头,两种情绪交织,心绪烦乱起来。

  我在这边淡淡地望着胤禩,忽觉有一道目光射过来,转头迎上去——是胤祯。他正面色深沉地看着我,忽然对上我的视线,目光一抖,随即转开,向他那些兄弟们望过去了。

  自从胤祥大婚的那夜起,胤祯……就变了。那个阳光一般夺目的少年,忽然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原来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大男孩,现在内敛得猜不出情绪,倒真有几分像他四哥了。

  “干坐着喝酒,好没意思!”老十忽然开腔,“不如叫若芙来唱个曲儿,助助兴。九哥,是不是。”

  胤禟捏着酒杯抿了一口,半晌才开口:“只怕玉姑娘不肯啊。”语气有些冷。

  心中明白他这话暗指我“小气”,嘴角一挑:“九爷,瞧您这话儿说的,好像蒙尘有意怠慢一般,这个罪名蒙尘可担不起啊。您怎么说也算这‘听风雅筑’的半个老板,想找人来操琴、唱曲儿那还不是理所应当。只是……您要是不嫌弃,蒙尘来奏一曲给几位爷助兴,您意下如何啊?”

  少女怀春,对于这些权贵总是怀着好奇与渴望,特别容易迷失。看尽了豪门的险恶和悲凉,实在不希望那些单纯美好的生命被那样的鬼地方吞噬。因此,我总是刻意避免让她们和这些阿哥们打交道,怕那些虚假的缤纷迷了她们的眼。

  胤礻我刚要说话,胤禩却开了口:“不必了,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听曲取乐的,若是你技痒,找个清雅的所在,弹个尽兴,这里……就不必了。”

  浅浅一笑,却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默,盯着面前的酒杯发起呆来。

  “八哥,今儿李大人……”胤礻我一边吃菜,一边开腔。一旁的胤禟咳嗽了一声:“老十,今儿是为八哥接风。八哥在塞外已经够累的了,咱们不谈政事,只管喝酒!”

  胤礻我是个粗人,性子直,口没遮拦,胸中也没多少算计,可胤禟……哼,他分明防我。我也不想招人厌恶,抬眼对胤禟一笑:“几位爷有正经事要谈,蒙尘在这儿也不方便,先告退了。”说着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哎,玉……哎呀,九哥,怎么扫大伙的兴啊,你明知道……”身后传来胤礻我略带抱怨的声音。

  “重华!”胤禩在后面低唤。我回身立定,仍是微笑:“八爷还有何吩咐?”

  他缓步踱过来:“你弟弟的事……还是没有音信。不过,你也别急,我已派了人四处寻访,或许不久便能柳暗花明。”他声音中有些歉意。泰康……已经四年多了,虽然胤禩、四阿哥他们都在帮着打听寻访,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天下之大,想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如大海捞针,几年下来,心中的希望便如同风中的残烛,越来越微弱了。幸而老天保佑,总算给苏家留下弄玉这么一条根,也让我的生命重新有了支撑。

  “重华,老九他……,罢了,你先去歇着吧,有些话……我过一会去找你。”他欲言又止,语气中有些无奈。

第228章:听风雅筑(六)

第228章:听风雅筑(六)

  “八爷,这里可没有‘苏重华’,只有‘玉蒙尘’,您可别认错了人。”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心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快,“若是您过一阵闷了,派人来唤便是,蒙尘自然来伺候,怎么敢劳动八爷大驾屈尊?被外人听了,还道是蒙尘不懂礼数呢!”

  他目色一暗,微微隆起眉头,看了我片刻,叹了口气:“你何必一定要这样讲呢?……罢了,由着你吧。只是,方才的情形……下回不可那样鲁莽了。记得,有什么事,提我。”

  心中明白他的好意,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怄起来,冷笑道:“八爷这是什么话。蒙尘开门迎客,自然有蒙尘的手段,难道离了八爷,这‘听风雅筑’就垮了?咱们是受您几位阿哥的庇护,心里头自然感恩戴德,却也不必天天挂在嘴上。再者说,‘听风雅筑’虽然并非勾栏之所,毕竟也是风月之地,蒙尘怎么敢随便搬出八爷的名号?蒙尘出身寒微,又抛头露面,自个被人轻贱也便罢了,决不敢挂在八爷‘名下’,污了您‘贤王’的美称。”

  我本来不是这样尖酸小性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恨他带给自己的不幸,每每见到胤禩都忍不住,总是故意曲解他的好意。我虽然明白我们家的事未必同他有关,可……自己也说不清。

  胤禩一愣,眉间的沟壑更深,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久久不语。我看不懂他的目光,也不想懂,只觉得胸口憋闷,烦躁起来,竟然心虚起来,别开眼。

  “你……一定要这样吗……”他低低的叹息滑过耳际,心中有些刺刺的。

  “胤祥他……”他忽然开口,那两个字狠狠戳进我心里,猛地痛起来。

  “八爷,十三爷……与蒙尘无关,他的事,蒙尘不需知道。”开口打断他的话,也不给他机会,急急转身,怕忍不住在他面前流泪。他没有在跟上来,身后传来了轻轻的叹息……

  忍着心中的绞痛,低头疾步向前,忽然一个人站在前面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是凝霜,正抱着琴站在走廊中。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换上温和的笑容:“凝霜,刚才受了委屈,怎么不在房里歇着?”

  “姐姐,方才是凝霜闹性子,害姐姐受累了。”一双美目流露出浓浓的歉意,“其实,我也知道应该忍,应该圆通,可……性子改不了……总是给姐姐惹麻烦。姐姐,八爷他们来了是吗?可要凝霜操琴?”

  本想让她回去,可一转念,还是点了点头:“去吧,有八爷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不过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姐姐放心,这个凝霜明白。”她抱着琴向里面走去,忽然又停下来回身道:“还是姐姐去歇着吧,瞧您的脸色,让人看着心疼。这里的事,交给我吧,凝霜自有分寸。”随即款款而去。

  望着她有些单薄却显风骨的背影,心中感叹——可惜了这些花一般的青春,可惜了这玉一般的灵魂。

  不久,房中琴声响起,我才发觉身上已没有力气。

第229章:听风雅筑(七)

第229章:听风雅筑(七)

  站在楼上,手扶栏杆,冷眼望着楼下一派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酒色风雅,心中却荡不起半点涟漪——那是我创造出来的幻境,而我却只想做一名看客。

  当日,带着当票登门去求胤禩,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谁知他听了二话没说,就让胤禟消当,我却不肯——如此一来,我怎么能呆在他们身边查案?于是,我提出,借钱做生意,一年为限,若是还不上钱,就到他府上一辈子为奴为婢。

  其实,我明白,自个哪里值得了那么多的银子?不过一赌,听天由命。没想到他竟然点头答应,那一刻,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起初,老九十分不屑,埋怨他八哥做了赔钱的买卖。他当然有瞧不起我的道理,借钱给一名小女子做生意,在他这个“皇商”眼中简直就是用钱打水漂的事。我却并不担心,凭着现代积累的经验,又有冷晔涵帮衬,再加上他们这些“大树”,短短八个月,我便还上了欠款,还拉老九和老十入了股。如今除了“听风雅筑”外,暗地里还有丝绸庄、银楼等好几家生意,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他们面前,老十是笑开了花,老九仍是冷哼,目光中却不再轻蔑,而胤禩……只是淡淡地,让我琢磨不透。

  “听风雅筑”重在一个“雅”字,我在这一点上做足了文章。不仅环境上风雅脱俗,就是对客人也是有所选择。古今的有钱人都一样,“面子”是第一位,只要最贵,不要最好。对达官贵人只要们给足了他面子,他们乐得往外掏银子。至于那些囊中羞涩的读书人,我收的是“学问”——只要才学出众,便免了酒钱,反正我也不缺他们那点散碎银子。

  如此一来,“听风雅筑”果然名声大振,鸿儒名士云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或是想结交饱学之士,或是想攀附权贵……总之也怀着种种目的慕名前来,特别是今年的“春闱”[1],常来这儿的举子好多都入了三甲,更是给“听风雅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来这儿的达官显贵,有些是为了附庸风雅,有些是想在这些举子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更多的则是冲着几位阿哥……无论他们的目的为何,反正我是赚得盆满钵满。

  “风雅”二字却往往同“酒色”联系在一起,有美女才能锦上添花,只是这“逼良为娼”的勾当,我可做不出来。所幸我也有法子,派人在京城众多青楼中寻访,找到财色兼备的清倌或是不愿再以色侍人的女子,花重价赎出来,安置在“听风雅筑”中,只管调弦弄乐,吟诗摆棋,但决不倚门卖笑,操持皮肉生意。

  正所谓“食色性也”,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但“色而不淫”则是另一个境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样吊着,反倒合了他们的胃口。虽然偶尔也有闹事的,到底碍着是阿哥们的地盘,都被压住了。

  我深知,在这个荒唐的世界中,女子的命运身不由己,最是堪怜,就如同水上的飘萍,随波逐流。我希望这“听风雅筑”能做她们暂时的避风港,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量撑起这一方天空。

  “重华,没事吧。”冷晔涵关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不是晚上又做恶梦了?我只是粗通医理,你还是请个好大夫来瞧瞧吧。又要劳心,又要劳力,老这么下去,我怕你身子受不住。你要是垮了,弄玉和这些个人可靠谁啊?就算为了弄玉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笑着点点头,是啊,如今我的人生已经不同,多了许许多多的快乐,多了许许多多的责任,世上应该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吧……

第230章:警告(一)

第230章:警告(一)

  火!漫天的大火,整个世界都被变得炙热无比,灼烤着我的肌肤,撕裂着我的心。烈焰中隐隐一个身影,一双温柔而悲伤的眼睛……虽然看不分明,但那目光却令我心碎。那是胤祥吗?我想要冲过去,却有一只强健的手臂死死扯着我,叫我不能动弹!

  又是梦中惊悸!猛地从床上弹起,背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看来,今夜又是无眠。披衣起身,将灯火挑亮,望着摇曳的烛火,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自从开了听风雅筑,我便改换姓名,从“苏重华”变成了“玉蒙尘”,从家里搬出来。虽然我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但毕竟人言可畏,我不愿因自己使爹娘蒙羞。

  说来也怪,自从搬到这里,早年的恶梦又重新浮现出来。梦中不再是那双蓝绿色的温柔的眼眸,却是许久都未曾梦到的大火,……每次惊醒,一身冷汗,许久无法入眠。或许,我真该找个大夫了,只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灵丹治愈我心中的伤口……

  一日,我正忙着同琴音、凝霜她们排练新舞,冷晔涵进来将我拉了出去,说弄玉病了。我一听,心急如焚,匆匆换了衣裳,从听风雅筑的后门溜出去,又从苏府的后门溜回家真真可笑,回自个的家竟然像做贼一般。

  快步走进弄玉的房中,只见奶娘正坐在床边照顾,见我进门,便闪到一旁。

  床上弄玉的小脸烧得通红,额角上渗着汗珠子,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打着绺,嘴唇已经暴皮开裂,喃喃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胤衸当年的模样,惊恐一下子涌上来,心被扯住,一拉一拉地痛。

  “怎么伺候的?嘴都干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给润润!”转过头对一旁的奶娘厉声喝道。

  “我……”她没见过我这副模样,有些受惊,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发现竟然用了“伺候”这两个字,心里一惊,重重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对奶娘说道:“瞧着弄玉这样……方才口不择言了,你别放在心上。”

  奶娘一听,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小姐这是哪里话,都怪我伺候不好,昨儿小小姐站在外头雪地里不肯回来,问她也不说话……我也没法子,结果……昨儿晚上就病了。本来想着小姐您忙,小小姐的病也不重,今儿请大夫来瞧瞧也就好了,没敢惊动您。没承想吃了药也不见起色,反倒更厉害了,我才……”

  雪地里?我的心一沉:我竟忘了,上次离家,弄玉扯着我不肯放,我便哄她说下雪的时候回来陪她堆雪人,她……竟当了真。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姑姑,光顾着生意,光顾着给她一个富庶的生活,却忘了她幼小的心灵又多么寂寞。二哥,光儿错了……光儿该怎么办?

  我一边吩咐家人再去请大夫,一面亲自照顾弄玉,望着她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都碎了。

  不多时,一名家人引着一位老大夫进来,我忙让开,请他为弄玉诊治。他号了号脉,随即提笔写下一帖方子,递给我:“不过是偶感风寒,不碍事,只是这位小小姐身子虚,中气不足,又是阴寒之体,需要进补。第一剂方子是治风寒的,第二剂是给小小姐补身子的。”

  我接过方子,急忙交给家人去抓药,正要付诊费,忽然先前派出去的那名家人引着另一位大夫进来了。我不禁愣住了,这……怎么两位大夫?第二位是家人请来的,那方才这位……

第231章:警告(二)

第231章:警告(二)

  第一位老大夫见我一脸疑惑,捋着胡子笑了:“怎么?小姐不知?是八爷命老朽来为小小姐诊治的。”

  胤禩?心中更是惊讶,他……怎么……

  胤禩派来的,只怕不是御医也是名医,果然不同凡响,一剂药下去,弄玉便睡稳了,脸色也不再赤红得吓人。

  我遣退了奶娘和家人,亲自留下来守护弄玉。倚在床边,想着方才的事,心中五味陈杂。对于胤禩,我总是矛盾。一方面他可能是造成我苏家惨剧的罪魁祸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另一方面……心中却总念着他的好处。当年在宫里,他几次救我于水火,出宫后,又屡屡伸出援手,胤祥的事,听风雅筑的事,还有此次弄玉的事……我亏欠他实在太多……有时候,心中怨恨起来,埋怨命运不公,不单单是我同胤祥,如今,竟连胤禩都要改变,为何他不能永远是那个淡然微笑、温润如玉的谪仙人?为何这世上就不能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理清,仍是望着弄玉的睡容。忽然她又伸出手乱抓,我急忙伸过手去,将她的小手包在掌中滚烫的,灼痛了我的心。弄玉,你梦中有什么呢?莫非也像姑姑一样?不要啊,不要那样的梦,不过是一辈子的心酸,一辈子的悲伤,一辈子的相思……相思苦,苦相思,永远不要懂才好……

  将手头的事和纷乱的思绪统统抛下,只是陪着弄玉。或许她真的太寂寞了,我回来以后,很快她便恢复了健康,又是生气勃勃的样子了。

  我原是不愿自己这个“风尘女子”的姑姑耽误了她的将来,所以强压下心中的不舍,硬起心肠,将她托付给奶娘,留在苏府,只是隔几日才悄悄回来探望。如今想来,或许我错了,不该将她留在空荡荡的家中,她的将来毕竟还很遥远,但童年却近在眼前。下定决心,无论世俗的眼光如何,如今她只剩下我了,我不能抛下她。

  等弄玉好得差不多了,我便辞了奶娘,收拾东西带她一起回到“听风雅筑”。

  冷晔涵早已在隔开一处僻静的小院,专门供弄玉居住,如此一来,我既可以照顾她的起居,教导她的学业,也不会受人打搅。

  弄玉也很乖巧,不会到处乱跑,每天只是在房中做我给她的功课。其他的女孩子很是喜欢她,一有空就来陪她玩耍,有的教她弹琴,有的教她画画……,她也伶俐,学得有模有样的。只是有一条,这孩子……太闷。她那双水汪汪的、玻璃珠般的大眼睛里,缺乏孩子兴奋、天真的光彩,只是默默地,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笑,更不爱讲话,平时只肯同我和冷晔涵亲近,对别人总是躲躲闪闪地。这我隐隐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232章:警告(三)

第232章:警告(三)

  一日,我正在教弄玉练字,忽然兰芯来报,说四阿哥来了,等我过去伺候。

  “听风雅筑”虽是老九他们的股份,其他皇子倒也常来,特别是三阿哥,本来就是个风雅文人,更喜欢吟风弄月,是这里的常客。四阿哥偶尔到此闲坐,不过对于我们之间的交易,他倒从不曾逼迫,我猜他应有六成是冲着楼下那些举子的,毕竟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我们并不避忌,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过分遮掩反倒虚假,还不光明正大地见面,更不易引人怀疑,反正我们是开门迎客的,四阿哥来坐坐也没什么大不了。

  进了雅间,四阿哥正在品茶。他信佛,对酒肉一类的东西有节制,来的时候多是喝茶、听曲而已。琴音善筝,此刻,清朗婉转的旋律正从她指尖的琴弦下流泻出来,不同于古琴的暗哑低回。

  四阿哥见我进来,摆了摆手,琴音会意,退出去,关上门,只留我们两个人在房中。

  我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望着他,心中狐疑,猜不出他的来意,只希望不是让我做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好。

  “昨儿入宫见了皇阿玛,他老人家身子比以前更差了些。你也知道,胤礽又被废了……他老人家伤透了心……”他忽然开口,语气中有些悲痛。

  忽然觉着好笑,想必他惯了,在我面前也这般自然地做起戏来。这不正是他蓄谋已久的结果,何必惺惺作态?

  胤礽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毕竟这里是各种小道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胤禩他们许久没来,只怕也和这件事有关。我虽恨胤礽,却也觉得他可怜,何况……胤祥也曾告诉我,其实当日我在天牢时,胤礽曾去同康熙求情……我终究欠他一份人情。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感慨良多,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是,他这话是何意?难道他专程来向我通知这件事不成?恐怕不会这么简单。我没说话,只是帮他续茶,等着下文。

  “皇阿玛年纪大了……看昨儿的意思……胤祥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他沉声说道。

  手一抖,茶水洒到了杯子外头。我急忙撂下茶壶,用帕子胡乱抹着桌子,内心却像开了锅的滚油,翻搅不停。

  “你打算怎么办?”他缓缓开口,语气中竟然透着些许的无奈。

  我愣住了,是啊,我改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日日夜夜盼他回来,可他真要回来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是讽刺。

  他见我低头不语,便接着开口道:“这事你要有个决断。胤祥那边……这份心思是断不了的,但是你需想明白……这份情,可受得起?”

  身子僵在那里,脑子中一片空白终于来了吗?

第233章:警告(四)

第233章:警告(四)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毕竟胤祥对你,你对胤祥,这些年了,我都看在眼里。可是……重华,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不是只有儿女情长。如今你身上背负着你们苏家的血债,你能放得下吗?即便你能放得下,你可知道你的这份情会让胤祥受多少苦?”他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心痛,他还是记挂着胤祥的。

  “重华,有些事我本不想同你讲,胤祥也不许我同你讲。可是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你。重华,胤祥他本来是个洒脱不羁的人,打小受皇阿玛宠爱,活得那般自在。可,自打心里有了你,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失了分寸,变得……婆婆妈妈的。他本是个明白人,可偏生一遇到你的事,就分寸尽失,成了无知的莽夫!早年皇额娘罚你,要不是我拦着,他竟然要不顾规矩去同皇额娘理论!你自个心里也明白,那次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他真去了,这事情可怎么收场?”

  我的心中一闷,虽然已经结痂,可被这样撕扯着,仍是隐隐作痛。

  “后来的种种就不讲了。单就太子要纳你为侧福晋那次,他……他冲到毓庆宫大闹一场,将太子那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他明知道当时自己的处境,明知道太子对他深恶痛绝,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中了太子的圈套?他去找皇阿玛,口口声声要放弃大清国皇子的身份,只要娶你!这话是能同皇阿玛讲的?他老人家该有多震怒,多伤心!结果罚他在乾清宫外头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后来他跟太子交易,用自个的大婚换了你的自由身!你怨他,恨他,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胤祥!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水却控制不住地肆意滑落。虽然当初从康熙的话里也猜出几分,可此时听到赤裸裸的真相,却仍是深深的震撼。

  “当时胤祥本来身子就不好,圈禁的事,慧琳她们的事……你的事,都赶到一块,郁结于胸,那夜一跪,竟落下了病根!大婚才五天就病倒了,半个多月不能下地……你想想当初他的伸手,那铁打的身板……可如今……”

  胤祥的腿!难怪那夜奔逃,他的步子有些踉跄,难怪他同侍卫打斗时,身手不再敏捷,他的腿……眼前浮现出为他洗脚时看到的腿伤,他笑着说是从马上摔下来弄的,原来……是我害了他!是我,是我!

  此时我已经心如刀绞,没有半分力气,颓然跌在椅子上,可四阿哥却不依不饶:“后来他为了你几次同太子冲突,几次向太子低头……胤祥的心性你知道,可他为了你,几次三番低声下气求太子,但求你不要受伤,你不要受苦……我看在眼里,这心……当年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竟变成那个样子……我这当哥哥的……”他攥紧了拳头,语气一改平日的冷静和深沉,激动起来,透着浓浓的痛苦。

  “你们俩私奔,搅得皇宫不得安宁!他为了你,又在乾清宫门口的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被人抬回去,一个月不能动……本来他的腿伤已经略略有所好转,可那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微微颤抖起来,不能继续。

  我们便这样静默,空气中满是愤怒和悲哀,谁都说不出片语只言……

第234章:警告(五)

第234章:警告(五)

  半晌,他平复下来,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沉冷:“你知道皇阿玛第二次圈禁胤祥是为了什么?他老人家怕胤祥因为你,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傻事来!第一次废太子时,他老人家已经伤透了心,不想胤祥再做出什么荒唐事,何况,是因为一个女人!”

  身子一震,猛然转头望向他,透过泪光,隐隐是他鹰隼般的目光中赤裸裸的指责,直直地戳着我的心,一刀,一刀,刀刀见血。

  “重华,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你以为你自个对胤祥有情有义,却不知道这份情意伤他至深!他是个男人,堂堂大清国皇子,却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一切,你忍心吗?他心里的抱负你应该明白,否则,便不配他对你的深情,可你忍心用你的柔情圈住他一辈子?再加上皇阿玛有话,不许你们两个人再来往!他若不听,于公便是抗旨,是不忠,于私是违逆父命,是不孝!”他字字铿锵,砸在我的心上。

  “何况……梓雅呢?”

  梓雅……梓雅!这许多年刻意的忽略,却不能将实事抹杀,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

  “当初你自个说要让梓雅去陪胤祥,人家守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人放出来了,你说要就要回去了?你将她置于何地?”

  或许是被他戳中要害,或许是被他的语气激怒,或许是压抑许久的情绪需要宣泄,或许……我忽然莫名地愤怒起来,含着泪,冷笑着说道:“四爷这话,蒙尘怎么担当得起呢!其实四爷本无需费这么口舌,当日的约定蒙尘记得!”

  他眉头一拧:“随你怎么想吧,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特别是胤祥!我不愿见他毁在你手里!哎……你们俩啊……可叫我说什么好?今儿劝你一句:既然有些东西注定见不得光,便要仔细收好了,搁在心里头,一辈子都是个念想;可若是任性妄为,恐怕玉石俱焚,连灰都剩不下了。你是个聪明人,其实本不用我说这么一大番话。只是……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不下猛药,怕震不醒你!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那就放开吧……这样一直攥着,对你,对他,都是个折磨,别到了最后,发现手中空空,不过是竹篮打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又阴冷起来:“不过,我也要提醒你,明知是个火坑,我不会眼睁睁让胤祥往里跳!你若执迷不悟,别怪我无情!”说罢,也不理我,起身离去。

  瘫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痴痴地发呆,可是痛楚却源源不绝地从心底里涌上来,散漫到全身,从每一个毛孔中向外扩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重……蒙尘,蒙尘,你怎么了?”

  缓过神来,望过去,朦朦胧胧地是胤禩担忧的面庞和有些焦灼的目光。仍然有些痴傻,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有些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脸,轻轻擦去我的泪水一直流泪吗?心静止了,泪却不能停……

  “蒙尘……有什么事,哭出来吧,哭出声会好些……”他的语气中有些涩涩的无奈。忽然,他的声音同胤祥的重叠在一起:“光儿,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痛,无法克制内心的悲伤……此刻的我脆弱到了极点,真的撑不住了,明知是错,就放纵自己错一次吧!

  “八爷……能不能……能不能请您……转过身?”艰涩地开口,声音颤抖。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转过身,背对着我。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忍不住又想起胤祥……咬牙摇了摇头,或许有些东西确实应该埋在心里……

  将头抵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一颤,肌肉绷紧起来。可此刻我什么都顾不得,我是自私!我是软弱!只这一次吧!

  这个冬日的午后,日光带着寒意打进来,我躲在胤禩的背后,无声地啜泣,泪水静静地流淌。他也沉默,任由我的发泄,许久,许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第235章:决绝(一)

第235章:决绝(一)

  接下来的几日,头昏沉沉地痛,冷晔涵和其他的姐妹都劝我休息,我只笑着摇头我知道,若是停下来,只怕心痛比头痛更厉害。

  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迎来送往,刻意忽略掉心中的落寞。如今,我懂了,为何李佳氏喜欢着艳色的宫服,原来身上的鲜艳真的可以掩饰脸上和心中的苍白。

  眼看着入了腊月,直奔着年关……胤祥……也快出来了吧。摇摇头,甩掉心中的烦乱,都决定不想了,怎么总是管不住自个的心?

  一日,我带弄玉上街散心,刚回来,兰芯早在门口等着,说胤禩他们来了,正在楼上的雅间。将弄玉交给奶娘,我便上楼去了。自从那次,我借着他的后背痛哭,好一阵子他都没来了。忽然想起,弄玉的事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没有同他道谢,真是自己的疏忽了。

  进了雅间,又是他们哥四个围坐吃酒,我笑着福了福,过去坐下,忽然瞥见凝霜已经坐在一旁准备奏曲了。心中暗叹,这个丫头……

  “怎么?不舒服?脸色怎么这样差?听凝霜她们说,你近来歇得不好,赶明找个御医给你瞧瞧吧。”胤禩望着我,眉头微蹙。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自个不也是形容憔悴?怎么不找个御医瞧瞧?他应该知道,那寻常得药,医不好我们的病。

  淡淡地笑了,轻轻摇头:“不碍事,不过是近来有些寒凉,已经抓了药,进了补,想是过一阵子便好了。上次弄玉的病……谢谢八爷了。”

  “不必谢了,不过举手之劳……”他淡淡地看着我,目光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疏离,反倒让我安心。

  凝霜开始弹琴,古筝的清丽的旋律袅袅地在雅间内萦绕,仿佛是香炉中的薄烟,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雅致。琴声铮铮,如潺潺浮水,又似袅袅青烟,空山鸟语,月夜鸣蝉,听得人是如痴如醉,沉溺其中。

  胤禩只是慢慢地喝酒,目光有些迷离,猜不出在想什么;胤礻我素来不太喜欢听琴,此刻有些不耐烦,又碍着其他人,不好扫兴,只好低头吃菜;胤祯果然越来越像他四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面颊上的棱角和目光的深邃沉稳让我不能将他同当日那个傻乎乎的大男孩联系到一起;而胤禟……屏气凝神,半瞑着沉浸于琴声之中,手指还和着拍子在桌子上轻轻叩击着……

  一曲终了,众人还未回神,耐不住寂寞的胤礻我便急急地开了口:“哈哈,好听!刚才在楼下,我瞧见兵部邢大人。上次约他吃酒,后来倒忘了,今儿赶巧儿了,过去瞧瞧。八哥,你们慢慢坐,我一会就回来!”说罢起身匆匆出去了。

第236章:决绝(二)

第236章:决绝(二)

  心中暗笑,这个胤礻我,真是……哎,性情有些愚鲁,像个孩子,估计是怕一会又开曲,闷得慌,自个找乐子去了。

  忽然发觉胤禩的目光,对上去,又是暖暖的笑意,却只是一闪,便重新隔上了疏离……抹去心中的疑惑,他与我本不相干,不过是为了追查二哥的案子才同他亲近些,如今……还是疏离些好。

  “八哥,昨听皇阿玛的话茬儿,十三恐怕是要放出来了吧……”胤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没有望向胤禩,而是直直地瞧着我,语声平静无波,却让我寒意陡升。

  胤禩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一旁的胤祯却接口道:“是啊,二哥被废了,皇阿玛心里头悲凉,如今大哥、二哥都被圈禁,过个团圆年都不容易,我合计着,十三哥应该是快了,兴许赶在头年,老爷子也能乐一乐。”他并不看我,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欣喜之意,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更让我心寒。

  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那又如何?心头纠结,脸上却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微笑着望着他们,提壶起身,给他们每个人都满上,却不答话。

  胤祯低头摆弄着酒杯,胤禟和胤禩则看着我,只不过胤禩的目光是暖的,胤禟的目光是冷的。

  “快过年了,皇阿玛和各宫娘娘的贺礼,你们备好了吗?”胤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将有些尴尬的气氛拉了回来。旁边那两个人瞧我也没什么反应,有些无趣,便不再纠缠,顺着胤禩的话题聊了起来。我回头对琴音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十指一动,琴声渐起,一切又回到了开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众人尽了兴,起身离去。我刚送走他们,回来坐下歇息,没承想胤禩却折回来,对着我有些犹豫:“昨日进宫,皇阿玛确实问了胤祥的……,哦,四哥趁机同皇阿玛求情,看样子皇阿玛动了心。其实胤祥也没有太大的过儿,当年皇阿玛也是怒急功心,一时罚重了,这两年早后悔了,如今二哥又被圈禁……他老人家有些扛不住了,我想胤祥应该在年前便能出来,你……”

  压住胸中翻滚的波涛,强作镇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地闪躲:“八爷,这些都是八爷的家事,您犯不着同蒙尘讲。蒙尘同十三爷素无来往,他何时获释,与蒙尘无干……”

  “够了!你定要这样?”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竟然锐利起来,丝毫不比四阿哥的差,直直地刺进我的眼中,似乎要将我的灵魂穿透。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心中竟然害怕起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平静如水,定定看了我半晌,才开口:“方才的话,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说罢,转身,快步离去。望着他的背影,隐约间带着怒气,胸口忽然憋闷起来……

第237章:决绝(三)

第237章:决绝(三)

  虽然刻意忽略,可酒肆茶楼毕竟是各种消息汇聚地地方,就算我捂起耳朵,关于太子和胤祥的消息还是源源不绝地往我的耳朵里灌,想躲都躲不掉。

  对于胤礽,我是心存恨意若不是他,我和胤祥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何况,还有……怜儿!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可怜,况且,他毕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两清了吧。天头一天冷似一天,想起咸安宫的寒冷,便命人做了一件冬衣收在房里,待四阿哥来了托他给胤礽捎了去。

  忐忑中,惶惑中,矛盾中,挣扎中,终于,胤祥……终于要出来了。

  白天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活,让自己忙得筋疲力尽,没有工夫胡思乱想,可是到了晚上,却不能平静,心压抑得难受,胸口像要胀裂般地痛,内心煎熬着,这漫长的岁月,这绵绵的情丝,真的能说放就放?理智告诉我,既是决定了放手,便要果决,拖泥带水只能让两个人徒增痛苦;可内心却总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只远远地一眼便好,哪怕只是一眼……

  腊月二十三,外头又飘起了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每年的大雪带给我的却只有不堪的回忆。

  终是耐不住,披了斗篷,避开人群,从后门溜出来,神思恍惚地向胤祥的府邸走去。近在眼前,却不敢上前,只是躲在胡同口,偷偷地向府门望去。

  忽然想起刚出宫时,也曾如此翘首盼望他的出现,同样的寒冷,同样的哀伤,心境却不尽相同那时是带着希望,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不知站了多久,双脚从疼痛变到麻木。终于一顶轿子和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四阿哥从轿中出来,到了马车前,车帘一挑,胤祥……从车上下来了。

  心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膛,像要冲出来一般。远远地,又隔着风雪,看不清他的面庞,身上却减损了许多……他的腿病……忍不住心痛,泪水滑落下来,在脸上凝成了冰冷的痕迹……

  我痴痴地凝望,淡淡的勾描,目光流连在他身上、脸上,如同我轻柔的抚摸,只是,他感觉不到了。

  忽然,一个熟悉而纤弱的身影映入眼帘,虽然早有准备,可仍是愣住。仔细看时,我的心瞬间冰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那样堂而皇之地扎进我的眼里,一直刺到心里。

  梓雅,怀孕了……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我在想什么?她是他的福晋,守着他度过漫长而艰辛的岁月,我还能指望什么?要他为我守着?血涌上头顶,不由得愤恨起来。

  可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我如此自私!难道为了我无望的贪恋竟想连她的幸福也要葬送?当初,是我求胤祥善待她,如今却又起了私心,难道这悠长的岁月,让她独守空闺,任由她的青春在我们的爱情里凋零?

  痛苦、心酸、妒忌、绝望、自责一股脑涌上来,将我吞噬,野兽般撕扯着我的灵魂,让我发狂……

  无力地转身,背靠在墙上,寒气透过衣衫刺痛着肌肤。力气尽失,不能支撑,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白雪和空气。

  雪,慢慢地,一片一片,在我眼前飘落,是上天的悲悯,如果可以,我希望就这样被它掩埋。

第238章:决绝(四)

第238章:决绝(四)

  这样直直地出神,忽然面前一暗,宝蓝色的衣摆挡住了面前的雪地,却映得纷飞的雪片更加鲜明。半晌,木然抬头,视线顺着衣襟缓缓上移,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双熟悉的眼眸映入眼帘。

  我傻傻地仰头看他,他默默地低头看我,久久不语。

  他将手伸到我的面前。目光滑落,他宽大厚实的手掌带着温暖的诱惑在我面前展开。愣了一会,终于没有握住,径自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才发现,双腿有些麻木,酥酥痒痒地痛。

  他收回手,只是看着我,而我则回避着他的目光。

  片刻,酥麻的感觉渐渐消退,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与他擦身而过,飘飘忽忽地向回走去。

  脚踩在大雪上,安静无声,一下子便陷进去。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失去了一切的感觉,只是人偶一般行走着,行走着。

  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或许是雪太软,并不觉得痛,挣扎起身,可腿仍是发软,一下子,却跌进一个怀抱。

  面前的宝蓝异常刺眼,想用力挣脱,却蚂蚁撼树般使不上半点力气。淡淡的墨香缓缓将我包围,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安慰我累了,真的累了,或许再放纵一次,放任心灵在这个温暖的臂弯里休息片刻。

  可我终是没有,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开口:“八爷,请自重!”

  他的身体一震,手臂有些松动。我趁机挣脱出来,却因用力过猛,身子一下仰过去,又栽倒在雪地上。

  这次他快步上来,不由分说,将我腾空抱起,迈步向前走去。

  胸中气闷、委屈,用力挣扎起来,奈何他牢牢地抱住,不肯放开。

  为什么!为什么我活该受这些皇子阿哥的欺负和逼迫!所有的愤怒涌上来,泪水决堤,泛滥成灾,攥紧拳头,在他胸口捶打起来。他却不理,只是收紧了手臂,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停下来,将我丢进一辆马车。还没回神,马车便摇摇晃晃地缓缓前行。

  将身子紧靠着角落,蜷缩在一起,双臂紧紧环住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胤祥憔悴的身影,梓雅微微隆起的腹部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头痛欲裂,心痛欲绝,这样的苦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第239章:决绝(五)

第239章:决绝(五)

  勉强睁开双眼,却被光亮刺痛。

  “姐姐,您总算醒了,可把我们急坏了!”依稀是银屏焦灼的声音。

  总算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和剧烈的头痛,挣扎着睁开眼,果然是银屏。我回“听风雅筑”了吗?

  喉咙干渴,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银屏会意,急忙将我扶起来,半靠着,倒了碗温水,小心地喂我喝下。半晌,感觉不那么眩晕了,也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才发现,竟然是在家中。

  “怎么……在这儿?”我不解。

  “这个银屏也不晓得。只是小年儿那天,我们寻不见姐姐,正在着急,八爷就派人来传信,说姐姐回来了,还要我回来伺候。我就来了……”

  那日的情形一下子涌上来,心中又是一阵刀割般地痛楚。

  “姐姐当时昏迷不醒,烧得直说胡话。八爷派了御医来,在旁边守到傍晚,姐姐也不见醒,他便进宫去,留我在这伺候着。晚上又来了,守了好一会,才回去。”银屏年纪小,心性单纯,见我醒了欢喜的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八爷真是个好人!这两天,他天天都过来,只是坐着,也不说话,可眼睛从来就没从姐姐身上挪开过……”

  积蓄了半天力气,才摆了摆手,示意银屏不要再讲。胤禩……我想他对我是因为同情吧,毕竟也算相识一场,他又是那样的性子,在我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况且胤祥的感情已经让我身心俱疲,我实在没有力气和心思去应付其他了。

  这些天都在发烧,汗水粘腻在身上,实在难受,便让银屏打来温水帮我擦洗。

  “姐姐,胤祥是谁?”银屏随口问道。

  “哪里听来的?”心中一惊,难道胤禩说什么了?

  “姐姐梦里总是喊这个名字。”她停下手,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每次八爷都是静静地听,听到最后,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去。听姐姐的口气,仿佛是很要紧的人……”

  我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只是梦里的人……”

  自从我醒过来以后,胤禩却再也没来过,只是每日打发御医来为我诊治。说来也巧,这名蒋姓御医竟然也是店里的常客,因此照顾得也格外尽心。他说我身子虚,不宜再过度操劳,需要静养,十日内不能挪动,更见不得寒气。没法子,只有暂时留在家中了。将生意托给冷晔涵,又让银屏把弄玉接回来,我们也好过个团圆年。

  苏府现在人丁稀少,透着冷清,好在除夕夜,冷晔涵带着其他的姐妹们来一起守岁,才有了些人气。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将烦恼抛开。一群人一直闹到大半夜,冷晔涵怕我撑不住,大伙才散了。那夜,我睡得异常香甜。

第240章:决绝(六)

第240章:决绝(六)

  大年初二,我正给弄玉讲故事,忽然泰叔敲门进来禀报:“小姐,门口有人求见。”

  谁呢?谁能来找我?忽然心中一动,莫非……怕是那个人,又渴望是那个人,一时间心绪翻滚,五味陈杂:“谁?”

  “就是当日陪小姐回来奔丧的那位爷。”

  果然……是他。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口吻:“泰叔,去回他,就说他寻错了门,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泰叔有些惊异,但仍点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却又进来,脸上的神色十分为难:“小姐,那位爷不肯走。他说无论如何要见小姐一面。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他伸出手,掌心里正是他的那只血玉指环。

  又是一阵晕眩,许久才缓过来,沉声对泰叔说道:“给他送回去,就说平白无故,咱们苏府不能收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泰叔瞧我脸色不对,也没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走去。

  心中一动,我急忙唤住他:“等等,若是……若是他不肯收回这东西……您,就仍在外头的雪地里吧……”心里头在滴血,可……我不能心软,一定不能!

  片刻,泰叔又回来向我禀报:“小姐,东西……那位爷收回去了。”泰叔有些犹豫,“可……他不肯走,仍是守在门口,说定要见小姐一面。小姐一天不出来,他就守一天,一月不出来,就守一月……”

  心中又是一阵刀绞般地痛胤祥,何苦呢,你何苦这样痴,这样傻……

  “小姐……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想是假话,您看……”泰叔的话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泰叔,去告诉他,他守不守是他自个的事,咱们苏府管不着。只是不要在咱们大门前,让过路人瞧见,红口白牙,好说不好听。”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冷冷开口。

  泰叔看了我片刻,目光中有些不忍,但却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银屏虽见过我摆威严,端架子,可那都是冲着来捣乱闹事的无耻之徒,如今却对一个登门造访的人如此无情,不由疑惑起来。

  忽然,面颊一暖,弄玉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此刻我才想起她一直窝在我怀中。低头看她,只见她亮晶晶的双眼正望着我,目光中竟似乎有些担忧:“姑姑,不怕……”

  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温暖的笑容,也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姑姑没怕,姑姑怕什么呢?”。弄玉仍是盯着我,清澈的眼睛,映出我故作的坚强,令我不由心虚起来,急忙搂着她继续讲故事,可心却早就飞到院墙之外了。

第241章:决绝(七)

第241章:决绝(七)

  到了下午,又开始飘雪,虽然只是星星点点,却让我担心起来。几番想开口打听胤祥,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将弄玉哄睡,天色已经暗下来,瞅瞅外头的雪片似乎越来越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在外头。心烦意乱,又怕被银屏看穿,早早打发她下去了,我也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头传来幽微乐声,仔细一听是《藤缠树》!

  固守的心防彻底崩溃,泪水决堤而出,他……

  用力捂起耳朵,可那箫声却像是从我的脑子中生出来的,挥之不去;用被子蒙住头,却仍是丝丝钻入我的心……胤祥,你在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吗?我快要疯了,痛到发疯!

  终于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披衣冲出去。月光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漫天飞舞的都是白色的蝴蝶,迷了人的眼,迷了人的心。循着声音,踏雪而行,一直走到院墙边。眼睛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他熟悉的身影。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墙壁上,却似乎有他的温度……

  茫茫飞雪中,我们隔墙相对。我多想冲出去,冲进他的温暖怀抱痛哭,让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将我紧紧包裹……可是,我不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我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堵高墙!四阿哥的话,梓雅怀孕的身影……胤祥,也许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泰叔已站在我身后,担忧地望着我。

  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艰涩地开口:“泰叔,烦劳您老出去一趟……见着他,便说……便说……十三福晋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作夫君的……应该守着……”一咬牙,一狠心,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只指环,交给泰叔:“这个……您老交给他,便说……便说,这是他当年寄放在这里的,如今……完璧归赵,请他收回去吧……”强忍着哽咽地痛楚,勉强挤出这几句话。

  泰叔走了,不久,墙外的箫声停了。

  夜色深沉,除了飞雪细小的颤动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空荡荡地,如同我的心。胤祥……走了,被我赶走了……这一去,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没有伤悲,没有哀恸,我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他走了……

  久久伫立,回过神,发现泰叔站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小坛子:“小姐,那位爷……这是小姐的药。”

  忽然觉得寒彻心魂,一低头,透过眼前朦胧的薄雾,原来竟然赤着脚……

第242章:决绝(八)

第242章:决绝(八)

  时光仍然如水般平缓地前行,无论心中如何痛苦,如何悲凉,日子总还是要继续。更何况,还有弄玉,还有听风雅筑,还有众多的姐妹,还有我们苏家的似海深仇……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承担,我不能放任自己沉沦!每日让银屏画上最完美的妆容,穿上最鲜艳的锦服,对着镜子笑靥如花……什么时候开始,“快乐”成了习惯?

  胤禩隔三岔五便来小坐,有时同老九他们一起,有时只是一个人。最近似乎同他走得太近,我怕见他又乱了心,更不想惹些糊涂官司,只是淡淡地应付两句,交给其他人伺候,躲开了。我想他应该能感觉到我刻意的回避,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仍旧只是淡淡的,坐一坐便离开,似乎又变回了先前云淡风轻的谪仙。我想,这样最好……我的心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了,虽然要报家仇,我却不想连自个都赔进去。

  一天傍晚,我正同冷晔涵算账,兰芯进来通报,说有人指名要我去作陪。

  奇了!自从听风雅筑的生意走上正轨,除了几位阿哥、王公或是不能得罪的封疆大吏,我再也没有亲自招呼过客人,也不知今儿来的是那位尊神。

  来到“怜香阁”门口,整理了一下情绪,换上明朗娇媚的“面具”,推开门,刚要招呼,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笑容僵在脸上,身子丝毫也不能动弹。

  夕阳斜照中,一个身影正背对我,周身被有些昏暗的光线包围,微微地朦胧。但,我却认得,永远认得!多少次梦中相见,我只痴痴地遥望,这身影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心头,纵然海枯石烂,纵然沧海桑田,永远都不会淡去!

  此刻,他坐在那里,那样地清冷,那样地孤单,刺痛了我的眼,刺痛了我的心……

  他回过头,深邃的双眸不变,宛如子夜的星辰,宛如澄澈的碧潭,一下子将我的心魂吸走,拉到他灵魂的最深处,用温柔、痛苦、思恋、愤怒……将我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夺去了我的思想,夺去了我的呼吸……

  他凝望着我,而我竟忘了躲闪,任由他痴望。良久,缓过神来,生生别开了眼,想要落荒而逃。他几步跨过来,一把将我扯入怀中,紧紧拥住,不由分说,滚烫的唇压了下来,带着怒气,带着霸道,带着惩罚,在我的唇上辗转,弄痛了我,却异常快乐……

  终是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

  渐渐地,他的温柔起来,带着微微地颤抖,带着浓浓的眷恋,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一如少年时别离后的思念,触痛了我心灵最柔软的角落……

  他的双唇火焰般将我点燃,而我的决心,我的坚强,我的冷静,我的理智,在他面前瞬间崩塌,飞蛾扑火般,放纵自己在他的热情中沉沦……

  胤祥,我以为我们曾经分别,却原来你一直守在我心底的那个角落,从未远走;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却原来我们从未离开……

  胤祥,如果可以,我真想马上死去,这样,我便可以永远留在你的怀中。胤祥,曾经,你牵了我的手,霸道地说我的今生,你定下了,可是……我们真的能够不顾一切去追寻我们的梦想吗?

第243章:决绝(九)

第243章:决绝(九)

  猛然间,四阿哥阴冷的话语和梓雅怀孕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残忍地将我打醒我这是在做什么!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奈何他抱得那样紧,生怕我跑了。强忍着心痛,一狠心,猛地咬在他的唇上,齿间泛起淡淡的咸腥。可他只是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仍是执著对我诉说着他的思念……

  他的痴情如同一把利刃,一片片凌迟着我的心。怎么办?牙齿加大力道,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却不见他放弃。终于心痛,松开了口。蓦地一痛,他竟然咬上了我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放开了我的唇,却仍将我禁锢在怀中,只是略略撑开了距离,低头与我对视,唇上的殷红那般刺目,眼中是浓浓愤怒和痛楚:“你要逃多久?能逃多久?你的血,我的血,早已混在一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逃得开吗?”

  心跳停止了,世界已不存在,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他……

  望着他紧蹙的双眉,心痛随血液泛滥到全身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爱皱眉?那个清朗戏谑的胤祥,那个总是含笑挑眉的胤祥,什么时候变了?变得隐忍,变得无奈,变得沧桑?他眉间隆起的沟壑,都是为我!是我,把当年那个洒脱不羁的十三阿哥变成了眼前这个压抑而愤怒的男人他所有的苦痛,都是我的罪孽!

  “你以为你自个对胤祥有情有义,却不知道这份情意伤他至深!他是个男人,堂堂大清国皇子,却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一切,你忍心吗?他心里的抱负你应该明白,否则,便不配他对你的深情,可你忍心用你的柔情圈住他一辈子?”四阿哥残忍的话语又回响在耳畔,一字一字敲打着我的心,砸出一个个带血的痕迹。

  终于,将所有的情绪冰封,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惯常的笑容:“恭喜十三爷重见天日,蒙……”

  他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猝不及防,又猛地俯身,将我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我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你开酒又如何?抛头露面又如何?我不在乎!重华,别苦着自己……一切交给我,求你!你忘了吗?咱们的梦: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

  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掩住:“别,别说那些个言不由衷的话!你骗不了我!”他的拇指轻轻捻过我的面颊,“这泪水骗不了人……”说着,缓缓将我揽入怀中,贪恋地嗅着我发间的幽香,“重华,对不起,我说过,再也不会让你哭,可……你总是为我落泪……”

  他又轻易瓦解了我好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心跳,还有久违了的他的味道……我该怎么办?一时间,觉得自己这样无助,这样软弱……或许我应该忘掉一切同他远走高飞……

  “胤祥!”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震碎了我们的宁静。

第244章:决绝(十)

第244章:决绝(十)

  我绝望地闭上眼是四阿哥。

  “四哥,您……这次就成全我们吧!”胤祥声音有些颤抖,却并未放手,反而越收越紧,箍得我的骨头隐隐作痛,恍惚间又回到了宫里雪地奔逃的那夜,他也是这般用力地搂着我,祈求着他四哥。

  “胤祥!糊涂!”虽然背对着,可那语声却令人寒意刺骨,“皇阿玛当日的话,你忘了?经了这么多的事儿,怎么还这般没分寸!我看这几年的苦,你是白吃了!”他顿了顿,声音重起来,“你平白吃苦是自找的,可你的‘福晋’呢?都快是当‘阿玛’的人了,怎么心里一点算计都没有,还像个愣头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回暖的心又因为他的几句话陡然冰冷,他分明是在提醒我,如今胤祥已经“有妻有儿”,而我,只能是个“外人”。

  胤祥的身子一震,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力道竟有了瞬间的迟疑。我知道,四阿哥最后几句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其实也放不下……。胤祥,如今你不仅是阿哥,还是他人的夫婿,更是一个未及降生的小生命的父亲……我们之间……已遥不可及……

  强忍着心痛,趁他神思恍惚间猛然撤身,从他的怀中挣了出来。不想用力太猛,脚下一绊,身子直直向后倒去。胤祥大惊,慌忙伸过手来,想将我拉住,却晚了……我已然撞上一副胸膛,身子被人稳稳扶住。

  胤祥脸上变了颜色,起初有些惊异,旋即怒上眉梢,温柔的目光冰冷起来,带着疑惑和责问直直地射过来。

  一股淡淡的墨香渗入鼻息,竟然是他……怎么他也来淌这浑水?刚想挣开,一闪念,又停住了,将原来绷紧的身体,全然倚在后面的身躯上,软弱无骨,面无表情地顶着胤祥的目光望回去不能心软,不能动摇,哪怕丝毫的闪念,都会被他觉察到……

  对视良久,胤祥的眼中泛起血丝,怒气越来越浓,似乎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此刻,他如同一头发疯的雄狮,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异常骇人。若不是身后有人支撑,只怕我早已没有力气站住。

  他提步要冲过来,四阿哥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将他死死拉住。我们四人僵在这里,空气已经凝固,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稍一用力,便会断开……

  猛然间,他一回身,拳头重重地砸在身后的桌子上。“轰”的一声,红木方桌竟生生被砸塌,杯盘散落一地。随即他疾步冲出雅间,却再也没有回头……

  胸口骤然一痛,嗓子眼泛起一丝咸腥那一拳竟似砸在我的胸口,而我的心也如同那些杯盘,碎成千片万片……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才发现身体早已瑟瑟发抖。双腿一软,身子滑下去,幸而被身后的手臂扶住,才没有瘫倒。想要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身子一横,胤禩已将我稳稳托起,走出了雅间。外头安静下来,四周的目光错杂地刺过来,但此时,我已没有力气计较,更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浑浑噩噩地任由他将我抱上楼。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替我盖好。而我此时,身子不住地颤抖,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什么都看不分明;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连流泪都不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幽微的叹息,然后便是关门的声音。

  胤祥,多少次,我站在你被圈禁的院落外,抚摸着墙上的青苔,怨恨它隔住了你我,如今却发觉,我们之间早已不只是那堵高墙……

第245章:银月(一)

第245章:银月(一)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日子日渐安稳起来,我心中不知是悲还是喜,或者悲喜本已无所谓,只要能平静度日,对我来说便已是最大的幸福了。

  胤禩随康熙巡视畿甸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而胤祥……心里终是放不下,怕他回去做什么傻事。四阿哥来过两次,只是坐着饮茶,或听琴音奏曲,或与玲珑对局。我也不便开口,每次都将到了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本来,年关结账,应该把去年的红利送到诸位阿哥府上,却因为我的病,耽搁了许久,他们虽然没有催,我却不能不送。胤禩不在,我不便直接登门,胤礻我……家里那只母大虫早就看我不顺眼,我也不想触那个霉头,索性将全部的红利都送到九阿哥胤禟府上。

  通报已毕,管家引着我向府内走去。一路上心中感慨,胤禟果然家私丰厚,这府邸里的奇花异草、布局摆设,丝毫不比毓庆宫逊色,或许有有些还略胜一筹。本以为是去前厅,不料管家却带着我向内院走去,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走过中院,远远地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隐隐发出低低的呼喝声,却不知在做什么。此刻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只能将好奇收起,继续向前走。

  到了内院,管家将我领进一间屋子,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四下打量,屋内除了一张长案、几把待客用的椅子和几张小几以及一架子古玩外,竟有两面墙都是通天的书架,上头满满的全是书,也可谓汗牛充栋了。

  我不禁惊讶起来要说这是四阿哥或是胤禩的书房倒也罢了,只是胤禟……没听说他有这样的爱好啊?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心中了然,不由轻笑起来:这位九爷果然了得,人家都是“书房”,他却是名副其实的“账房”,这两面架子上满满登登的只怕都是账本吧,啧啧,这“皇商”的美誉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正翻瞧着,忽然门口传来两声咳嗽。我慌忙将账本塞回去,转过身请了个安:“九爷吉祥。”

  胤禟并不答话,只是走到长案后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是我?”或许是因为胤禩,他们都不在我面前称“爷”。

  他并不让座,我倒也不介意,自己走到一旁坐下:“瞧九爷说的,听风雅筑开门迎客,蒙尘即便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总得有些个本事才能压服得住不是?何况,九爷的咳嗽,蒙尘认得!”说罢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放在鼻下嗅了嗅。这九爷见我都是横眉冷对,处处提防,胤礻我开口他常是咳嗽着阻拦,他的咳嗽我岂能不认得?

  想来胤禟也猜出了我的用意,冷哼了一声,没言语。

  端着杯子,我呷了一口,品了品:“香郁若兰,清雅醇厚,极品的狮峰龙井。九爷,蒙尘猜得可对?”

  他瞥了我一眼,没搭理,一伸手,指着我放在小几上的账本:“算账!”还真是惜言如金啊。我也不想攀附他,他理不理有什么相干?笑着将账本和银票递过去,开始报账。

  整整一年的账目,偏生这位九爷又有算账的癖好,硬是当着我的面逐条核对,似乎还乐在其中,我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陪着,这一陪便过了午。终于,他一挥手:“行了,你回吧。”

  天,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九爷也忒小气,趁那么多钱,竟连午饭都不赏一口,真是……哎,罢了,他家的饭菜,不吃也罢,我可怕他下毒。

第246章:银月(二)

第246章:银月(二)

  行礼告辞,正要出门,他忽然开口:“八哥宅心仁厚,心慈面软,本阿哥可不是,你……好自为之!”语气平静如水,却波涛暗涌,不过,比起四阿哥到底还嫩了点,可也吓不住我。

  回过头一低身:“蒙尘一介女流,头发长见识短,九爷的话如此高深莫测,可是把蒙尘给难住了。不过九爷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蒙尘定然谨记在心。”抬眼瞧去,胤禟脸上波澜不惊,目光却如同腊月的北风,寒意逼人。

  冲着他嫣然一笑,便退出了门。

  回去经过中院,先前聚集的人堆已经散去,好奇地望过去,见是一只硕大的木笼,里头关着个白花花的东西,发出呼呼的低吼。

  脑子里忽然闪过银月雪白的身影,一阵心酸。去年胤禩随康熙秋狝,我托他打听,却全无音讯。好几年了,也不知他现在可好。

  到底是什么珍禽异兽,惹来那么许多人围观?走过去想瞧个究竟,来在木笼前,仔细一看,脑子嗡的一声,一阵晕眩里面,里面……竟然是个“人”!

  笼中蜷缩着一个灰白的身子,白色衣服已经满是污浊,还有……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那人埋着头,看不清男女,但看身材应是还没有发育完全。长发凌乱地散在身上,间杂着野草和枯叶,纠结成一团,更让我惊异的是那发色,竟然……是银灰色!此刻瘦小的身躯蜷缩着,在仍带寒意的风中瑟瑟发抖,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并不是因为恐惧或是寒冷,而是因为……愤怒。

  正当我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猛地从笼中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衣摆。“啊!”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后一撤步,却不料那只手异常有力,我竟没有挣脱,反倒差一点被绊了个跟头。

  低头看去,又是一阵骇然那……那还是人的手吗?瘦骨嶙峋,似乎只有一层薄薄的污浊的皮肤裹在骨头上;手背上伤痕累累,不知是被什么弄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层层叠叠,有的地方连皮都没有了。再细看时,胃里翻江倒海般,一股酸水顶上来,急忙用手捂住,缓了半天才没有吐出来无根手指上光秃秃的,竟然……没有指甲,只是血污,似乎是被人生生拔了去的!

  天哪,这……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想要尖叫,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哎呀,玉掌柜,您,您怎么……哎,罪过,罪过,瞧把您给吓的。”不知何时,管家已站在我身旁。

  我骇然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或许我的神色确实吓人,管家一愣,随即眉头一拧:“该死的畜生!留着真是个祸害!瞧把您给吓的。您别怕,没事的。”说着竟然高高抬起脚,狠狠地跺在那手背上。

  我尖叫一声,笼中的人也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号,但那手却没有松开,仍是牢牢地抓着我的衣襟。管家一见,越发恼火,竟然用力在那手背上拧踩起来,笼中的声音也随着强烈起来。

  “停下!”我猛地将管家一把推开。他没料到我的反应,被我推了个趔趄,愣在那里,嘴里讷讷:“玉……玉掌柜……”

  泪水就这样涌上来,模糊了视线。蹲下身去,手背上的旧伤因管家那一脚又裂开,往外渗着血。不小心,泪水滑落,滴在伤口上,那手一抖,却仍是紧抓不放。

  我忍不住缓缓伸手过去。“小心!”一旁管家提醒道。我却不理,径自将帕子覆在伤口上。

  抬起头望向管家,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想被什么堵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涨得连心都痛了起来。好容易才强忍着挤出两个字:“温水……”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管家定然是觉得我疯了,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才应了一声,回身走了。

  那怪异的声音大起来,一抬头,发现笼中人已经将头微微抬起,正盯着我。凌乱的长发和污泥遮住了面孔,看不清样貌,分辨不出男女,但……那双眼睛,居然……是蓝色的!

第247章:银月(三)

第247章:银月(三)

  “玉掌柜,水。”

  我接过管家手中的温水,先是倒出一些打湿了帕子,然后将余下的挤过木笼的空隙送到那人面前。

  那双蓝眼睛仍是盯着我,一动也不动,目光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却绝对没有恶意。

  “玉掌柜,这……哎,这是个畜生!不是人!本是有人送来给爷的玩意儿,没想到,是个妖孽,已经伤了好些个人了,您……您要是也伤了,咱们可怎么跟主子交待啊!”

  “玩意儿”!这个字眼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是了,这些人从来不把人当人看,在他们眼中,或许我也是个“玩意儿”吧,不过是个金贵货而已。

  豁地起身,转身向回奔去,竟忘了抓在衣襟上的手,只听“刺啦”一声,我却顾不得许多,直直地冲向胤禟的“账房”。管家也慌了,一时没了主意,竟忘了拦我。

  直接推门冲进去,胤禟正低头算账,见我又折回来,蹙起了眉头:“你……”

  不待他说话,我径自走到桌案前,紧盯着他的眼:“九爷,您外头的‘玩意儿’卖多少钱?”

  他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色一沉:“谁说要卖?”

  “不卖?”我冷笑了一声,“这天底下还有九爷您不卖的东西?别说是东西了,即便是人命、良心、公理、王法……只要您九爷想,还有什么不能买卖的?”

  “放肆!”他拍案而起,一脸怒气,狠狠地瞪着我;而我,不甘示弱,也狠狠地瞪着他。一时间,我们僵在那里,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

  “九哥!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我和胤禟之间的剑拔弩张。

  定了定神,收敛怒容,回身请安:“十四爷吉祥。”

  胤祯淡淡地应了一声,只笑着对胤禟道:“九哥,刚儿唱得又是哪出?”

  胤禟见了胤祯,勉强收起怒气,却仍是瞪了我一眼:“她要外头那个‘东西’。”

  我一时气结,刚要开口,却被胤祯抢先了一步:“那就给她吧,留着也是祸害。送来小半个月,伤了五个人,这样的‘东西’您还留着它做什么!就当送瘟神了。”说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看我。

  胤禟思量片刻,虽然仍是恼怒,却平复了许多。终于,他斜了我一眼:“你要,一千两银子,尽管拿去。”

  听着他云淡风轻地买卖人命,忽然想冲上去抽他一巴掌,终是忍下,僵着身子福了福:“多谢九爷成全,今儿人我先带回去,回头就把银票给爷送来。若是无事,蒙尘先告辞了,省得在这儿碍两位爷的眼。”说罢也不理他们,扭头走了出去。

  走到房门外,听见里头传来胤禟咬牙切齿的声音:“恃宠而骄!”

第248章:银月(四)

第248章:银月(四)

  我过去请管家打开笼门,他却找来一群年轻的家丁,手里抄着木棒铁锹站在一旁,然后才颤巍巍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门上的锁打开,随即退出很远。

  无奈,只得自己亲自开门。其实我并非一点恐惧也没有,只是那蓝色的眸子异常澄清,望着我的目光中没有半分的愤怒和怨恨,让我莫名地心安。

  蹲下身,将手伸过去。蓝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毫不犹豫地将伤痕累累的手放在我的掌中……眼睛又是一热,那树皮般粗糙的皮肤……该是受了多少苦啊!

  将那人扶起来,看似孱弱的身子,却意外地有力,这样重的伤,却只是微微晃了两下。走出笼门的一刹那,又听到了低低的野兽一般的呼呼声,四周的人面露惊恐,纷纷退开。转过头,从那蓬乱的发丝间,射出两道凶残的光芒,异常骇人。

  蓝眸对上我的眼,一愣,目光随即柔和下来,竟然有着……信赖。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又差点掉下泪来。

  便这样,我牵着那只手,缓缓地走出九阿哥的府邸,坐上马车回了听风雅筑。脱去了肮脏的外衣,心中不由庆幸起来,好在是男儿身,否则……我真不敢想。

  请来大夫给他诊治,他却有些惊惶,躲在我身后,不肯让任何人接近。我只好软声安慰,哄了许久,他才警惕地让大夫上药包扎。随后,又哄换洗干净,才发现竟是一名清俊异常的银发少年,虽此刻略显孱弱,但清冽的蓝眸中却透出一股傲气。

  我们打听他的身世,好送他回去,可他却似乎不会讲话,只能从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吼声;找来纸笔,竟也不会写字。这下不但身世成谜,连名字都无从知晓了。

  看着他的银发和蓝眸,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从今儿起,你叫‘银月’吧。”他一愣,歪着脑袋看看我,却不见什么表示。

  正在这时,门开了,弄玉将小脑袋探进来。银月怕生,我更怕弄玉见了银月害怕,正要上前挡住,不料弄玉竟然慢慢走到银月身边,起初有些胆怯,目光中却充满了好奇,定了望了许久,忽然伸出小手,拉住了银月的手,放在小嘴边,呼呼地吹起来。

  心中一软,生出一股心酸和感动。再看银月,起初似乎有些疑惑,歪着头瞧着弄玉十分不解,渐渐地,目光有些迷离,咧开嘴笑了,弄玉也笑了起来。

  刹那间,我们眼前一亮,他们的笑容点亮了整个房间……

第249章:挣扎(一)

第249章:挣扎(一)

  转眼已经入了夏。今年的京城天气有些怪,竟像江南的梅雨季节,细密的春雨绵绵不绝地下了十来天,也不见放晴的迹象,让人心里怪憋闷的。这些天,胤禩去给他额娘奉安没有来过,其余的那几位瞧着我也不顺眼,即便来了,也只是前去打个招呼便退出来,随他们自己乐。因此,听风雅筑依然热闹非常,我却又难得的清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外头的雨下得人身上懒懒的,今日无事,索性将柜上交给冷晔涵,给自己回来偷懒。赖在卧榻上翻了小半天的书,看看天色,也快到晌午了,便命晚香备了弄玉和银月最爱的点心,用食盒提了,径直去了后院。

  窗子开着,我撑着伞望进去,屋里,弄玉和银月正坐在桌边练字,不远处照顾他们俩的碧桃正歪在椅子上打盹。

  弄玉正埋头写字,那架势,有模有样,只是那张书桌对她来说似乎太高了,赶明儿该专门订做一张。银月坐在她身旁,似乎被难住了,愁眉苦脸地,正用笔杆挠着头。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只见他素白的袍子和清俊的脸上,斑斑点点都是墨花,煞是逗趣。

  似乎是察觉了银月的困惑,弄玉偏过头去瞧了瞧银月面前的纸,居然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这下我肚子里笑翻了,却又怕惊扰了那对小家伙,咬住嘴唇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弄玉跳下椅子,走到银月身边,低头看了看他的腿。银月便一伸手,将弄玉捞上去,放在自己的双腿上坐好。

  于是小小的弄玉窝在银月还略显瘦弱的怀里,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起来;而银月则微微探过身子,拧着眉毛,死死地盯着笔尖,似乎想将那些扭来扭去的线条都刻到脑子里。反复几次,弄玉松开手,艰难地扭头仰脸看着银月。银月低头看了弄玉一眼,便自个开始写起来,不过瞧他写字的姿势,脑子里忽然闪出孙悟空用筷子吃面条的情形,终于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惊了屋里的一对金童玉女。

  弄玉见了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跳下银月的腿,扑了过来;银月虽然仍是一副冷冷的神情,却红了脸,有些别扭的撂下笔,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将伞放在门口,进屋取出点心招呼两个小家伙来吃,自己只是在一旁坐下含笑地望着他们。

  练了一上午字,许是饿了,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起来。尤其是银月,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圆鼓鼓地,压根看不出原来清秀的面庞。大约是吃得太急,点心又干,银月竟然咽住了,用拳头在胸口猛捶起来。我抬起身子刚想要过去,却见弄玉将桌上的红豆汤推到银月面前,随后在凳子上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单手轻轻地捶起来。望着他们俩的模样,我的心暖暖地,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忽然,唇边浓浓的笑意凝在脸上,鼻子微微发酸。早年陪胤衸去秋狝,胤祥也是吃着点心,我也是守着他喂茶……心头轻颤,一股酥麻的痛楚漫散到全身,连肌肤都微微刺痛起来原来一切从不曾淡去……

  “姐姐!”身子一震,猛地回过神怎么触景伤情起来?既是决心要了断,何必还念着这些陈年往事,徒增烦恼而已。长长吐了一口气,向来人看过去,是银屏。

  “姐姐,泰叔派人来,请姐姐回去一趟。”

  泰叔?他找我什么事呢?难道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罢了,许久没回去了,今儿回去瞧瞧吧。

  下了马车,泰叔正在后门候着,见了我急忙迎上来,满脸都是笑意:“小姐,您可回来了,梓雅小姐来了,等了您好半天了!”

  笑容冻结在脸上,身体僵硬得不能移动梓雅?她来做什么?

第250章:挣扎(二)

第250章:挣扎(二)

  细雨如酥,从阴霾的天空中柔柔地飘下,黏在我的头上和身上,偶尔几点不小心沾在唇上,似乎有着涩涩的味道。沿着花园的小径向前厅走去,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泥土味和叶子清爽的味道,却有些苦。记得小时候顽皮,每逢细雨,也不撑伞,赤着脚跑出来,在因润湿而微软的泥土和青苔上踩踏,任凭雨丝湿了头发,湿了面颊。大哥和梓雅每每站在檐下唤我,我却不听,仍是疯玩,最后还要二哥出马,跳出来将我捉住,扛在肩上抓回房里……那样悠然而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眼前有些朦胧,也不知是不是烟雨的缘故……

  望着中厅,远远地站下了。想要迈步进去,可脚却仿佛不是我的,怎么也提不起来。

  泰叔在一旁不明就里地催促着:“小姐,梓雅小姐等着呢!你们姐妹也好些年没见了,这回可好了!”语声中竟有些哽咽。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终须面对,逃,是逃不掉的!

  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淡淡的笑容,快步向中厅走去,竟似小跑,或许是怕时间久了,失去了勇气……

  迈进门,里面有些昏暗,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依稀只有两个朦胧的影像。

  “姐姐!”我轻声唤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其实并非不想念,毕竟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意,毕竟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岂是能一下子抹杀的?只是……我怕。怕自己控制不住泄露心绪,怕自己会醋意横生伤了她,怕自己见了她的幸福心痛,怕自己见了她的不幸心酸,更怕见了她将好容易压下的痴恋重新勾起……其实,我只是怕自己,怕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究竟是我的姐妹还是情敌?

  见我进来,梓雅示意身边的丫头扶她起身过来,奈何身子不方便,动作笨拙的很。我急忙拦住她:“姐姐别动,如今是双身子,可得小心些。这都回自个家了,姐姐怎么客气起来,外道了不是!”说着上前扶住她,目光却停在她的腹部怎么也挪不开比上次见又大了许多。

  梓雅点点头,握上我的手,暖暖的。“好妹妹,你怎么不同我讲呢?”竟是一脸悲伤。

  心里咯噔一下,她……这是说胤祥?心跳慌乱起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家里的事……我是出了宫才知道的。”她明澈的双眼蒙上一层雾气:“姨父和姨娘这么多年待我有如亲生骨肉,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就……梓雅不孝,竟然没能给他们送行……我……”说到最后,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这番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伤心,泪水也同洪水般倾泻而出,忍不住与她相拥而泣,用泪水祭奠我们的亲人和逝去的幸福时光……

  终于,我勉强镇定下来,轻抚着梓雅的背,哄她坐下:“好姐姐……别……逝者已逝,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他们在天上才安心。姐姐不要太过悲伤,即便不想着自个,也……总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一句话在喉咙中哽住,半天才艰涩地挤出来。

  梓雅点了点头,却仍是啜泣,半天才平复下来。

第251章:挣扎(三)

第251章:挣扎(三)

  站在梓雅身旁,细细端详起来。当年那个略带娇羞的大家闺秀,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名小妇人。或许是因为有孕在身,她丰腴了许多,面色却红润,周身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刺痛了我的眼,我的心……看来,胤祥没有亏待她。

  心中苦笑起来,难道我还希望瞧见她苍白憔悴不成?那我岂不成了黄圈子里那般的女人。妒忌如同千万条毒蛇,啃噬着我的灵魂,但总须承认,梓雅,她是无辜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或许并非她阻隔了我的幸福,反倒可能是我夺走了她的夫君。剪不断,理还乱,情字最难堪,我们三人之间便如同一团乱麻,谁又能解得开,看得透呢?罢了,放开吧,都放开吧,毕竟我们中,总还有人是幸福的。

  上次姐妹促膝长谈,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好容易现在有机会,却发现,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愿听到她和胤祥的事情,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她也似乎心中有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两个人冷在那里,相顾无言。

  她似乎熬不住了,起身告辞,而我只能说着些挽留的客套话,心中一阵悲凉虽然不至反目,但多年的情意终究敌不过一个男人。我同胤祥之间隔着梓雅,而我同梓雅之间也隔着胤祥,或许他们之间也隔着我吧……

  梓雅被丫头搀扶着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了,好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转头对我说道:“重华,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语气中有着恳求,但……也有着犹豫。

  我愣住了,转而自嘲起来,这种事女人最敏感,怎能瞒得住?我不说,她不讲,无非是给彼此留些颜面,留条退路,如今她竟挑明了。

  她见我不语,急急地解释道:“重华,你别多心,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大婚之后……我便猜到了……”她的语气苦涩起来,“爷待我很好……只是……我见了饭桶,还有……总之许许多多的事情,再加上当日你在储秀宫的反应,我……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对不对?”最后一句,竟有些自言自语。

  她低着头,半晌才抬起来,面色苍白,双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重华,爷病了,病了好些日子了!”

  脑子轰的一声。胤祥……病了!我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重华,爷病得厉害。先是腿疾复发,不能下地,随后烧了几天几夜,满口胡话……都……都是你的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虽然只是刹那,却逃不过我的眼。

  “幸亏四爷请了好些个名医,这些日子才算有了起色,神志也清楚了,却……整天发脾气,不肯吃药……重华,我知道,知道爷,是为了你……姐姐求你,去瞧瞧他吧,再这样儿下去,我怕,怕……”她的语气焦灼起来,隐隐带着悲伤。

  心如刀绞,不知是为她的话,还是为她的苍白无助,或许兼而有之吧。胤祥,你何苦!病在你身,痛在我心,你可是在罚我?或许你是在罚我们……

第252章:挣扎(四)

第252章:挣扎(四)

  “重华,你同爷的事我虽不十分清楚,却也猜到七八分。”她声音不大,顿了顿,抬起脸,微笑开口:“你……你进府吧,我……不介意。”

  品味着她话中的苦涩和无奈,我淡淡地笑了,却有些凄凉。不介意,怎能不介意?只要有“情”,怎么会不介意?更何况,即便她不介意,可……我介意!他们都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我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若是我去了,只怕是三个人的折磨,三个人的痛苦。纵然和胤祥双宿双飞,我又如何能坦然面对梓雅的孤单和落寞?罢了,放开吧!或许放开了,三个人便都不会再痛,即便有痛,也会随着时光渐渐淡去……

  迎着梓雅有些闪烁的目光,我开了口:“姐姐怕是误会了。重华同十三爷……过去的事了,不过是……年少无知!”

  梓雅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重华,怎么会?你……是不是为了我?我真的不在乎,真的!其实……有爷照顾你,我放心……”

  听着她的言不由衷,我大笑起来,声音那样尖厉刺耳,最后连自己都有些胆寒:“福晋说笑了,如今的重华已不是当日的重华,无需十三爷照顾!”收敛笑容,冷冷地说道:“如今世上没有”苏重华“,只有”玉蒙尘“,听风雅筑的”玉掌柜“,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往事如烟,该淡的淡,该散的散,若执迷不悟,仍想抓住不放,只怕最后只能是镜花水月。福晋,他是你的夫婿,你若真心爱他,疼他,便不该来求我!伤口烂了若总是捂着,藏着,一辈子都会流血、流脓,须得狠下心,用刀子将腐肉剜去,才能痊愈!”顿了顿,换上漠然的口吻:“蒙尘的话,福晋可明白?”

  许是被我的冷酷吓到,梓雅一脸骇然,脸色苍白如纸,身子竟微微有些摇晃。我强压住心中的痛楚,狠下心没去扶她,只是冷冷地对她的丫头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们家福晋回去歇着?难道不知道她身子沉,不能久站?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可都担待不起!”那小丫头也被我的气势唬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慌忙扶着梓雅走出去。

  梓雅仍是不动,定定地望着我,目光有些陌生,终于,低下眼,转过身,缓缓走出房门。

  我望着她熟悉而陌生的背影,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巨石,扬声说道:“福晋,如今您是金枝玉叶,蒙尘的身份毕竟不光彩……再者说,玉蒙尘不是苏重华,同福晋并无渊源,日后相见不过路人,更不必走动了,省得被人闲言闲语,毁了十三爷和福晋的清誉。”

  梓雅的背影一僵,却没有回头,在丫头的搀扶下,直直地走了出去。

  身上的力气似乎用光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心猛地抽痛起来。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头像炸了一般。许久才稍稍平复了些,想喝口茶定定神,伸出手,却发现手指紧攥着帕子,竟然松不开……

第253章:挣扎(五)

第253章:挣扎(五)

  梓雅走后,我的心中忽然轻松起来,似乎解脱了,只是偶尔想起她的话,难免心神不定——也不知胤祥……身子好些了没有。可这种念头被我深深压在心底,如今我还有弄玉、银月,还有听风雅筑的一帮姐妹……这世上除了儿女情长,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去守护。

  连日的阴雨也散去,又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淡淡散着些薄絮般浮云,异常清爽。心情也不再阴郁,许多事情看开了,说透了,心里便会舒服些,虽然不能忘记,但是可以深埋。

  胤禩奉安回来,仍是偶尔来小坐。他虽没说什么,可瞧他的脸色却能分明感受到他的悲伤。胤禩至孝,虽然打小就同他额娘分离,却感情深厚,前年良妃薨逝,他大病了一场,好几个月都不能下地,就连进宫面圣也是被人架着,可康熙待他却……。看着他的憔悴,我的心里也酸酸的。不知为何,近日常想起胤衸,若他能平安长大,是不是也同胤禩一样?还是不要了,若是真长大了,见了他皇阿玛的冷血,定然会伤心。

  每月十五是听风雅筑的“状元及第”,也就是让那些白衣书生吟诗作文,切磋比试,选出魁首一名,一个月的费用全免。更重要的是,评审都是王公大臣,这些读书人都巴望着能被哪位贵人相中,可以平步青云。

  大人老爷们都在雅间里,“考生”们则在大厅中。我在楼下招呼,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不由呆住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胤祥。

  他……果然瘦了,面色也差,只是精神还好,目光炯炯,倒叫我放心,只是……他不是来闹事的吧。虽然忐忑,但却不愿逃避,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躲不能解决问题。

  镇定了一下情绪,扬起嘴角,走过去:“十三爷,稀客啊。今儿怎么有雅兴来咱们这坐坐?只是这里乱哄哄的,不够清雅,四爷就在楼上的雅间,您看要不要……”我猜四阿哥是不知道他来的,否则,不可能放他单独坐在下头。

  “不必了,爷喜欢热闹!”他并未看我,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指上的红圈一下子扎进我的眼中,搅乱了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胤祥,线已经断了,你何苦……

  我勉强稳住神,又开口道:“十三爷有所不知,今儿是咱们听风雅筑的‘状元及第’,这中厅是用来比试的,爷要吃酒,最好还是移驾。”

  进了雅间,我便看不到,看不到,便不会乱了心。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仍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他却发了话:“纸笔伺候。”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他见我惊讶的神色,眉毛一挑,嘴角绽开一抹促狭的笑意:“怎么?又发呆?”竟是少年时戏谑的口吻。

  心跳漏了半拍,隐隐痛起来。这久违了的笑容……怎能不让我心动?原来我们青涩少年时种下种子,随时光荏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拔不掉了。

  “纸笔伺候!你不说比试?怎么,爷不能参加?”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好整以暇地瞧着我。

  我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一时惊慌失措,有些结巴起来:“当,当然……只是,只是……”

  “别‘只是’了,再‘只是’就比完了。爷还指望混你顿酒钱呢!怎么,舍不得?”话中逗弄的语气渐浓,弄的我又是一阵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时间没了注意,只得命人送上纸笔,自己则落荒而逃——眼不见,心不烦,打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第254章:挣扎(六)

第254章:挣扎(六)

  上了楼,一一招呼雅间中的贵客。胤禩他们也在,只是老九……因为银月的事,我见他便厌恶,也摆不出好脸色。面对四阿哥,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胤祥的事讲出来,掂量了许久,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到现在胤祥倒也没有生事,算了吧,若四阿哥搅进来,或许更乱。

  楼下的答卷陆陆续续递了上来。为了公平,我都是让人先誊写多份,送给诸位“考官”逐一打分,然后汇总,选出得分最高的一名。不知这个月的“状元”会是谁。我在外头等候着屋里的消息,却终究没忍住,远远地隔着栏杆望下去,却被眼前的情形弄了一愣——胤祥……他怎么在用左手写字?是了,方才他拿酒杯也是左手,只是因为慌乱,没有多想。他的右手怎么了?定睛细看,只见他右手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心里又针扎一般地痛起来。

  忽然,他似乎发觉了我的视线,抬头望上来,吓得我急忙撤身,向后退了几步,正撞上一个人。转头刚要道歉,竟是胤禩.我急忙低身请安,他瞧了我一眼,却没说话,也向下望过去,盯了好一会,才又将目挪回到我的身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不知为何,我像个偷糖吃的孩子,被他盯得心虚起来。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冷晔涵又送上来一批答卷,才打破了方才尴尬的气氛。胤禩也不说话,只是一转身回雅间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竟然升起一股无力感,这个男人我惹不起,偏偏又自不量力地招惹了,我该怎么办?

  片刻之后,诸位考官到前厅落座,我则握着刻有“状元及第”的玉牌准备公布结果。

  这大概是生平最尴尬的时刻了,胤祥和胤禩的目光,一前一后,将我钉在当中,我真恨不得马上晕倒。几乎是“抢”过冷晔涵手中的信封,将所有的虚礼客套悉数全免,直接取出纸条,高声宣读:“本月拔得头筹的是……”见到纸上的四个字,我一下子僵在那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众人起先还以为我故意卖关子,鸦雀无声地等着下文,可见我许久也不发话,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咳咳!”身边传来冷晔涵的咳嗽声,将我震醒。我慌忙将情绪稳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本月拔得头筹的是‘紫藤寄松’,请问是哪一位?”声音却压不住颤抖起来。

  下面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继而都好奇地左顾右盼,不知这“紫藤寄松”是何方神圣。

  “是我!”胤祥起身,好整以暇地瞧着我,目光中有些挑衅。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杯盖与茶杯相撞的声音。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恭喜这位……公子,技压群雄。请上来接玉牌。”

  胤祥脸上扔挂着戏谑的笑,走上前来,步子却似乎有些慢。他抓过我手中的玉牌,瞧了瞧,一扬手:“有了这个,可以免一个月的酒钱?”

第255章:挣扎(七)

第255章:挣扎(七)

  我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冷硬的声音:“你!跟我进来!”

  转头望去,只见四阿哥面沉似水,冰冷的双眼中却闪着熊熊的火光,只是碍着大庭广众,加上旁边又有胤禩他们,强压着没有发作。他狠狠瞪了胤祥一眼,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脚步也不是平时四平八稳的方步,有些凌乱。

  胤祥见他四哥动怒,却并不在意,反倒笑得更加张狂起来:“玉掌柜,来,赏个面子,陪我们兄弟坐坐吧。”说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半拖着向楼上走去。

  我又羞又恼,用力挣扎着想将手抽回来,可低头一看,却僵住了——他竟是用右手抓着我。或许是太用力,此刻雪白的棉布上,渗出点点殷红,触目惊心。终究不忍心,放弃了反抗,任由他牵着,向二楼走去。身后万千的视线戳在我身上,其中有几道分外锐利,我却顾不上回头。

  胤祥拉着我进了雅间的门,四阿哥背对着我们站在桌边,怒气从他绷紧身子中冲出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哥,胤祥的文章还能入眼吧。”胤祥笑着开口,语气一派悠然自得,竟有几分炫耀。我的心更紧了,他这是在捋老虎须!

  “把门关上!”四阿哥的声音依然低沉,平静得可怕。我对门口的兰芯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便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长久的沉默,屋子里静得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神经越绷越紧,随时有崩溃的可能。四阿哥猛然一转身,“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我的心随桌上的杯盘随着颤了几颤。

  “胡闹!”他铁青着脸,虽是尽力克制,却已经有些“咆哮”起来,伸出手指着胤祥,“你……堂堂一个阿哥,你……你……快跟我回去!”

  “阿哥?阿哥怎么了?阿哥也是人,也要喝酒吃饭,喝酒吃饭就要银子。四哥,胤祥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本事换酒喝,难道给四哥丢人了?”他语气听似轻松,我却可以嗅出其中的火药味。

  “你……你……自甘堕落!”从来没见过四阿哥如此怒形于色,身子开始发抖,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我不由害怕起来,可一旁的胤祥却仍挑衅地笑着。

  四阿哥正要指着胤祥的鼻子大骂,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胤祥抓着我的手,脸色顿时由青转黑,额角的青筋隐隐突起,对着胤祥鼻子的手指一下子转到他的手上:“你……你,放开!”

  胤祥仍是笑,眼中却没有了笑意,身子不动,手抓得更紧,攥得我的骨头生疼。

  四阿哥见状更是火冒三丈,几步冲过来,伸手就要来拉。这剑拔弩张的情势让我惊慌失措,当年在毓庆宫,即便面对胤礽的疯狂也没有让我如此恐惧。正在这时,胤祥抓着我的右手向身后用力一带,身子上前一步,挡在了我和他四哥中间。

  心跳错乱了节奏,胃也隐隐抽搐着,他熟悉的背影又在我的身前,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他们二人僵在那里,久久不动。终于四阿哥败下阵来,冷哼一声,袖子一甩,疾步向门口走去,经过我身边时,他忽然顿住,鹰隼般的双眸眯起来,锐利的目光直刺到我脸上,让我无力招架。心虚垂下眼,直到他的衣襟消失在视野之中,才长舒了一口气,心跳却仍是纷乱。

第256章:挣扎(八)

第256章:挣扎(八)

  忽然觉得手腕疼痛,连忙气恼地开口:“男女授受不亲,请十三爷放手。”

  这次他倒是乖乖松开了,却转回身,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戏谑:“授受不亲?怎么这会子忌讳起来了?当初拉也拉了,亲也亲了,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怎么没见你提什么亲不亲的?”

  他……语气中熟悉的亲昵让我一愣,刚刚有些舒缓的心情又开始纠结起来。想呵斥他两句,几次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好愤怒地瞪着他。

  他见我恼了,笑容反倒扩大起来。眼前一亮,那久违了的明朗让有些恍惚,竟忘了生气。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舌头被猫咬了?”他低下头,脸逼过来,竟似轻声的呢喃:“丫头,怎么又发呆?”笑意中闪过一丝忧伤……

  乱了!彻底乱了!他……我……六神无主,只能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站着不动。

  他的视线从我眼睛缓缓下滑,落在我半张的口上,戏谑的笑容消退,目色一深,闪烁着我熟悉的欲望。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身子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全然不能动弹……那一瞬间,心底竟然泛起了小小的雀跃和渴望……

  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将前倾的身子挺直,脸上恢复了有些无赖的笑容,却不再看我,低头打量起手中的牌子:“有了这个就能免一个月的酒钱?”

  心放下来,却有些失落。

  他搞什么名堂?我咬着嘴唇,警惕地盯着他,点点头。

  “那好,这个月的酒有着落了!”他的语气有些嘲弄,却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提步走了出去,步履似乎有些蹒跚。又过了一会,我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悄悄探出头,他的身影在有些昏暗的过道里,有些疲惫。忽然,他停住了,一动也不动,良久才迈步离开。他闪开的一刹那,露出了胤禩平静如水的脸……心中一惊,一闪身,躲回到房间里,无力地靠在门边的墙上,竟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袖子上赫然印着两块血迹,在粉青的缎子上,如同两朵桃花,开得分外妖艳……

  好半天,心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走出门。此时过道里已经没有人,在楼下喧嚣的映衬下,显得空荡荡的……

第257章:纠缠(一)

第257章:纠缠(一)

  接下来的日子,胤祥是每日来点卯。起初我怕他生事,整日高度戒备,可过了几天,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坐在中厅里喝酒,一壶接着一壶,喝得我心惊肉跳,既怕他伤了身子,又怕他喝多了闹事,可也真奇了,喝了一整天,竟然没有一丝醉意,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得我心慌。

  老九他们仍常来,见了胤祥或是冷哼一声,或是假装没瞧见,却故意说些个阴损伤人的话。有几次,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差一点冲上去,却还是强压了下去——或许他们这一闹,可以将他“逼”走。

  胤禩却不再露面了。想起那日的情形,我心里有些别扭,但也没时间顾及那么多,毕竟大厅里头坐着的才是我该烦恼的“混世魔王”。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半个多月,渐渐地竟有些习惯,每天只是自顾自地忙碌,当他是隐形人般——只要他不来骚扰我,是喝酒还是闲坐,都由着他好了。

  天头一天热似一天,前一阵子的连阴雨过后,毒辣辣的日头就一直挂在天上烤人。这天,听风雅筑人不太多,我便交给冷晔涵和兰芯他们照应,一个人去后院看弄玉和银月。

  一进院子,便忍不住笑起来。原来银月正在顶着毒日头扎马步,而一旁小小的弄玉,竟然也有样学样,煞有介事地地半蹲在那里。

  银月刚来的时候身子弱,再加上他的发色和瞳色,我担心他日后有麻烦,便拜托冷晔涵教他些防身的功夫,一来可以强身健体,再来也可以防什么不测。没想到,银月竟是块学武的好材料,惹得冷晔涵动了心,倾囊相授,说是要将他调教成个高手。高手不高手的我不管,只要能保护他自己的平安就好了。

  此刻,他正裸着上身,被毒辣辣的日头烤了许久,身上的皮肤已经微微发红,渗出汗来。经过这阵子习武,他的身子骨确实强健了许多,不似刚来时那样单薄,已经有些像小男子汉了。只是胸口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淡去许多,却仍是让人触目惊心。我走过去,用帕子轻轻拭去他脸上流下来的汗水,不由得有些心疼,可也知道,学功夫是要吃苦的,宠着、溺着一辈子都没办法长大。

  一转头,也不知弄玉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晒的,圆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弄玉,你又不用练功,别在这站着打扰银月哥哥!”弄玉却不理,仍是固执地坚持着,虽然身子有些发颤,却不肯放弃。

  一时之间,恍惚起来,这样的情境……小时候二哥顽皮,被阿玛和额娘责罚,在书房里跪着,有时候很晚了也不让他回去,我也是这般执拗地跪在二哥身旁,一动也不肯动,直到阿玛叹息地抱起我,放二哥回去。如今……

  甩了甩头,收起心中的感伤,倒也没再拦着。从前弄玉只喜欢呆在屋子里,也不太出来走动,如今跟着银月胡闹一下,晒晒太阳也不错。

  回身嘱咐碧桃去厨房弄些小点心和梅子汤来,自己正要在院中的石桌边座下,却见兰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姐姐,快……快……出事了!”

第258章:纠缠(二)

第258章:纠缠(二)

  心里咯噔一下子,难道是……胤祥?

  “姐姐,十,十福晋在门口,说要‘搜店’!”兰芯有些气喘。

  十福晋?胤礻我?我十分惊讶,心却放下了——只要不是胤祥,其他的都好办。

  我赶到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娇艳的少妇,美则美矣,只可惜眉眼间却太过凌厉,透着一股子霸道,破坏了原本精致的面庞。再一细看,更是在心中暗自叹气,这身打扮……她今儿必定是专程来找茬的,特意换上了这身华贵的行头,想来争个高低,女人啊,对于外貌总是虚荣。只是她这身儿……也太过了。桃红粉翠一个人身上就四五种颜色,还都是艳色,简直晃了人的眼;珠宝钗环也是满头满手,没透出雍容,倒落了一身俗气。

  她见了我,柳眉一挑,杏眼一斜,俏脸一扬,用下巴尖指着我,尖声细起地开了腔:“你就是玉蒙尘?这个什么筑的掌柜?”

  我心暗笑,这位博尔济吉特氏和胤礻我还真是绝配,俩人俗一块去了,不过瞧这气势,也应该是位驭夫高手,难怪把胤礻我管得服服帖帖。

  我上前轻身一礼,抬起头,笑意盈盈:“十福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请福晋恕罪。回福晋的话,民女正是玉蒙尘,只是在福晋面前,哪里敢称‘当家’?不过是开个小店,混饭糊口而已,福晋见笑了。”

  她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来她把“玉蒙尘”当成了只会用美色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我见她不讲话,接着柔声问道:“福晋今日亲临小店,不知有何吩咐?若是吃酒品茶,请福晋容小店清场,再准备雅阁供福晋消遣。您这万金之体,怎能同平头百姓共处一室,岂不辱没了福晋的身份?”说着扭头对一旁的冷晔涵道:“冷大哥,您去瞧瞧,除了几位阿哥,其余的客人,请他们暂且回避。今儿咱们听风雅筑只伺候十福晋这一位贵客!”

  冷晔涵点点头,刚要往回走,那边博尔济吉特氏却喊了一声:“慢着!”凌厉的目光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一撇嘴,冷笑道:“难怪魂都留在这儿了。今儿本福晋可不是来你们这儿吃茶的,你们这地方不干净,怕污了本福晋的脚!”

  兰芯她们一听这话,都气得涨红了脸,我对她们使了个眼色,又继续眉眼含笑,恭恭敬敬地答道:“这是自然,福晋金枝玉叶,咱们这小店怕是伺候不好。那福晋今儿……”

  “少给本福晋装算!”她杏眼一立,射出一股怒气,“挑明了吧,今儿咱们是来要人的!”

  “人?福晋,这蒙尘可糊涂了。咱们这听风雅筑,只卖酒菜,这人……”我跟她打起了太极。

  “哼!”她冷哼一声,“你们这儿卖不卖人,咱们可不好说!你也别罗唆,十爷在你这儿吧?痛痛快快把人给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本福晋不客气!”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口没遮拦的直脾气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着找自个的男人,这不是昭告天下自己看不住男人,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哎……

  我仍是陪着笑脸:“福晋哪里话?十爷今儿确实不在咱们这儿。再说了,小店是酒楼茶馆,就算十爷来坐坐,也是常理,算不得什么错处不是?您请息怒,先回府,等十爷回去,您再问个清楚不就成了?何必还亲自来?这毒日头底下,万一把您给热着了,蒙尘可就犯了大罪了!”

  “你少给我演戏!知道你是个牙尖嘴利的狐狸精,调教出一群不要脸小狐狸精在这,专门勾引爷们!还什么酒楼茶馆,呸!还不是个见不得人的地界。今儿你不把人交出来,本福晋可就要亲自搜了!若是发现你扯谎……可别怪咱们砸了你这下三滥的娼寮!”

第259章:纠缠(三)

第259章:纠缠(三)

  她这几句话出口,一来是想跟我耍威风,再来也是想故意激怒我,让我开口顶撞她,给她个把柄。只可惜她这如意算盘打错了,怪只怪她修行不够,比起宫里那些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主儿嫩多了,这点把戏岂能骗得了我?

  “福晋,瞧您这话儿说的,咱们可受不起啊。福晋请息怒,这店搜不得。”我慢声劝道。

  “怎么!你这店本福晋搜不得?你也太张狂!仗着有人宠你,还飞上天了!今儿这店,本福晋是搜定了!”说罢一挥手,身后的丫头、婆子加上家丁侍卫呼啦啦就要过来。

  “且慢!”我正色喝道。这几年的磨练,毕竟还是有几分气势,那些人还真被我唬住没敢动。缓和了脸色,重新挂上恭顺的笑容,对博尔济吉特氏柔声说道:“福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容蒙尘细细禀告。福晋要搜店,哪个敢拦?蒙尘说这店‘搜不得’,是为了福晋啊。”

  她停了这话,面色一凝,斜着眼睛盯着我,半晌才冷哼道:“哼,早听说你能说会道,诡计多端,本福晋今儿倒要见识见识!你说,这店怎么搜不得?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可就不只‘搜’店了!”

  “福晋,今儿您若是搜店,无外乎两种结果:搜着或是没搜着。这店里店外的人可都听见您说十爷在里头,若是没搜着,福晋您面子上挂不住,也失了身份不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她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瞪了我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要是搜着了呢?”

  轻笑一声:“若是搜着了,福晋又打算如何‘处置’十爷?”我满意地看着她愣在那里,“照福晋方才的说法儿,咱们这‘听风雅筑’是个藏污纳垢、见不得光的地界,若今儿您真将十爷从里头搜出来,传到万岁爷耳朵里,这十爷可怎么交待?再者,十爷好歹是个阿哥,家里头关起门来闹,自然由着您;可闹到外头来……知道的是您盼着十爷好,十爷也心疼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十爷踩在脚底下呢,这十爷脸上能过得去?万一十爷真恼了,他那个脾气,您自然是最清楚的,只怕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她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一扬手,一个嘴巴就要抽过来。

  我刚要躲,猛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手腕。只听她“哎哟”一声,五官扭曲起来。讶异地转头,竟然是银月,一脸冰冷,原本湛蓝的双眸此刻竟然深成了黑紫色,散发出浓浓的怒气,死死地瞪着博尔济吉特氏。

  “银月!快放开!”我惊呼,这孩子怎么跟来了?还这样莽撞?这下可真冒犯了这位十福晋,只怕今儿这事麻烦了。

  那边博尔济吉特氏早已疼得龇牙咧嘴,再加上被银月的外貌和气势惊住,竟全然顾不得体面:“你……你们,哎哟,你们好大的担子!哎哟,哎哟……”

  “银月!”我见他仍是抓着不动,心里更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严厉起来,一字一顿地重重喝道:“放开!”

  银月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生气,目光有些迷茫,半晌,还是松开,退到一边,却仍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博尔济吉特氏。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好。先前理在我们这边,她虽气恼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银月这一下倒给了她一个借口,现在恐怕不好收场了。

  果然,我刚要开口陪罪,博尔济吉特却抢先开了口:“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看来,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们,是不成了!来人……”

第260章:纠缠(四)

第260章:纠缠(四)

  “十嫂!”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胤祥正抱着膀,嘴角噙着笑,倚在门边,一副看戏的架势。

  博尔济吉特氏一愣,有些尴尬,好半天才挤出两声干笑,声音却还是有些硬:“呵呵,原来是十三弟啊……听说前一阵子病了,今儿瞧着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十嫂,十哥确实不在这儿。”胤祥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却不敢看他。

  “十三弟,你甭替他遮掩,一大早儿就偷偷溜出了门,也没去八哥、九哥哪儿,不是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她轻蔑的目光瞟向我,一撇嘴,:“再说了,要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用得着躲躲藏藏的吗?”

  我刚要开口,胤祥却又抢了先:“十嫂,十哥的确不在这儿,您这是信不过胤祥了!您这趟可是来‘捉奸’的?那恐怕您走错了地方。这里毕竟是酒楼,人来人往的,还都是兄弟和相熟的大人,十哥就算再没分寸,也不至于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万一传出去,还不又得被皇阿玛训斥?难不成在十嫂心里,十哥是这般不知道轻重的浑人?再者说,您口口声声说这里是见不得人的地方,那成日在这里闲坐的王爷贝勒、大人老爷们岂不也摊上了这个过儿?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只怕又是一番惊天动地了。十嫂,讲话得留神啊。”他的声音仍是懒懒的,带着笑意,却不是暖的。

  博尔济吉特氏被他堵了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不好看,但又碍着面子不好发作,强忍着,脸上的笑容却开始扭曲起来。她虽然莽撞,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大约是积压已久,碰巧今天赶上,一下子爆发出来罢了。我的话她是不愿听,可胤祥的话,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闹大了确实对谁都没好处。

  终于,她勉强笑着开口:“十三弟说的是。瞧我,家里头有要紧的事要你十哥拿主意,偏生他一大早就出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见过世面,一时急了,想起他常来这儿,才带了人来寻,才刚一时气急了,说了些不体面的话,让十三弟见笑了。既然你十哥不在这,那咱们呆在这儿也没意思。”她对着身边的人一摆手:“回府!”

  方才要冲过来的那群人,听主子发了话,都规规矩矩地站了回去。博尔济吉特氏对胤祥微微颔首,转身向轿子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圈,又调转目光扫了胤祥两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玉掌柜果然名不虚传,这手段还真是厉害!咱们十三爷可是出了名的痴心阿哥,对咱们十三福晋向来是宠得……啧啧,叫咱们这帮妯娌瞧着眼热。没承想,今儿……十三弟,不是十嫂说你,梓雅现在可是双身子,辛苦着呢,你有空儿还是多陪陪她,上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这里又不缺你一个!”说罢身子一拧,直直上了轿子,走了。

  她最后的那番话说得我心里五味陈杂,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再加上梓雅……我侧身对胤祥福了福:“多谢十三爷出手解围,蒙尘感激不尽。方才十福晋的话在理,您还是多抽空陪陪十三福晋吧。”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炽烈的目光。良久,他没说话,慢慢走了。看着他的衣摆缓缓离开了我的视野,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终究不是我的了……

第261章:纠缠(五)

第261章:纠缠(五)

  接下来的几日,胤祥没有再来。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失落,忙着忙着便不自觉地朝他惯常的座位瞥过去。说实话,这么婆婆妈妈的,有时候,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可人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

  本以为他知难而退了,没想到第六天上,他又来了。仍旧是一大早,仍旧坐在老位子上,也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随着我转来转去。我被他盯得心烦,又不便发作,只得强忍着装作看不见。

  过了午,胤禩他们忽然到了。我心中暗暗叫苦,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却也得摆出笑脸迎上去,招呼他们上楼。只觉得背后有两道锐利的视线射来,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气。

  许是为了前几天十福晋的事,胤礻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话也不多;胤禟、胤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阴阳怪气,故意拿胤祥来呕我;胤禩……最近他总是怪怪的,却又说不清。他的心思,我摸不透,更不想摸透,有些事还是糊涂着好。

  坐了一会,大约是房间里气氛太僵,胤礻我又忍不住,随便找了个托词,不跑出去和哪个相熟的大人喝酒去了。胤禟和胤祯竟也起身出去了,雅间里只剩下胤禩和我。心里升起一股逃出去的冲动——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在他面前,我无处遁形。

  胤禩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却不见动筷子。我有心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便没话找话起来:“八爷,这么喝伤身子,您慢点,多吃点菜。今儿这酒菜可是……”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撂下酒杯,淡淡地看着我,双目无波,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什……什么怎么办?呵呵,八爷这话……蒙尘……”面对他平静的“质问”,我有些张口结舌,索性装起糊涂来。

  他没有说话,看了我半晌,仍是低下头继续喝酒,将我晾在一边。这下我反倒更局促起来,讪讪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我不知道你同胤祥怎么了。”他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抬起眼,却发现他并没看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当日在宫里头,你们俩……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这本是你们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只是……”他顿住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半晌不语。心被他吊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那日四哥同你讲了什么,可当日在宫中,你亲口说过,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的,他的委屈,你也要来承担。你可知道,对胤祥来讲,最大的委屈便是你!皇阿玛的训斥,圈禁,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为了你,苦也是甜的。可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巴望着能同你长厢厮守,再续前缘,可你却……你的顾忌我也能猜出几分,只是你担心的那些痛,远比不上现在你带给他的痛,你可明白?”他抬起眼睛,目光炯炯,却有着淡淡的忧伤,“瞧着你们俩现在这样……难道你们为彼此受了那么多委屈,苦熬苦守地撑过来,就是为了这样互相伤害?”

  无言以对,他的话一句句敲打在我的心上,震开了好容易缝起来的伤口,又汩汩地冒出血来。痛苦而胆怯地低下头,闭紧双眼,怕见他的目光。

第262章:纠缠(六)

第262章:纠缠(六)

  可他却不依不饶:“重华,你本不是这样绝情的人。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可是谁都骗不了!你看他的眼神,面对他的惊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心疼……就连老十都瞧得明明白白的,你还要骗自己吗?”也许发觉自己的语气太重,缓了缓,放轻声音,继续说道,“重华,你可是顾忌你表姐?胤祥……他是待她很好,可……你知道他的性子,舍不得旁人受委屈,何况那毕竟是他明媒正娶又陪他苦守了那么久的嫡福晋,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待她。可他的心……是没变的,我们都知道,你更该知道!你怪他,恼他,但别折磨他,如今,他受不起这个了。你原本不是这么计较的人,怎么现在却糊涂起来?莫非……你顾忌‘玉蒙尘’?若是那样,你大可放心,以后世上再无这个人,你就安心变回‘苏重华’吧。”

  心越来越痛,痛到要爆裂开一般,忽然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心中压抑已久的委屈,顷刻间迸发,化作泪水,冲了出来:“八爷,世上已无‘苏重华’,您何必再提呢?蒙尘和十三爷之间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就算有,同您又有什么相干?什么委屈,什么心痛,您又知道几分?”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规矩,什么礼法,统统抛到了脑后。

  胤禩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开口正要说什么,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急忙抹去了泪水,清了清嗓子:“进来!”兰芯推门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先向胤禩请了安,才对我说道:“姐姐,凝霜姐姐又出事了。”

  我一惊,慌忙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胤禩坐在那里,急忙回身行礼,此时他已平复如常,自顾自地喝着酒。

  路上,兰芯同我简单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又是那个色胆包天的安贝勒。上次调戏我不成,这次又惦记上凝霜。我不由担心起来,凝霜那个烈性子,哪里肯受这种委屈?老天保佑,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凝霜竟安然无恙地站在过道里。我刚要上前询问,却见胤禟从雅间中走出来,低头对凝霜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凝霜飘身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我大惑不解地盯着胤禟——他怎么也来插一脚?

  我正满腹狐疑,胤禟已走了过来,瞧见我的神色,一撇嘴,冷冷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脸色?怎么,本阿哥就不能做做好事?”说罢也不理我,径自回雅间去了。

  我被他这顿抢白弄的红了脸。确实,似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刚要转身回雅间,却想起方才尴尬的气氛,不由迟疑起来。

  犹豫间,不经意往楼下扫了一眼,又是咯噔一下子——只见胤祯正坐在胤祥旁边。因为离得太远,二人又没有抬头,所以看不清脸色,但从他们的姿势上看,却也不像兄弟间的叙旧。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只希望胤祯不要故意找茬,胤祥不要生事,这一天平平稳稳地过去便好。

第263章:纠缠(七)

第263章:纠缠(七)

  正当我盯着楼下的那对儿“麻烦”时,身后响起了胤礻我的声音:“哎,怎么在这儿站着?八哥呢?”

  我急忙回身笑着招呼道:“八爷还在雅间里,方才店里出了点事,我就先出来了。十爷,您的酒喝得了?”他笑着点点头,竟有些憨厚的可爱。其实他们这几个兄弟中,我倒是最喜欢胤礻我,人是粗了点,但性子单纯,不用人费心思,也不让人讨厌,反正,比那个老奸巨猾的“鬼子九”要好多了!

  我笑着引他回去,忍不住又向下面扫了两眼。不巧胤祯已经起身上来,胤祥一抬头,正撞上我的视线。慌忙别开眼,心中叹息,这几位阿哥若是再多来几次,只怕我要减寿十年。

  再回到雅间,众人各怀心事,只是闷闷地喝酒。终于,他们自己也忍不住,起身走了。

  我将他们送出门口,又望了一会,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有些酸痛,想是方才身子绷得太紧的缘故吧。

  发了会呆,转身正要回去,却见胤祥站在门口,负手盯着我瞧,神情有些古怪。我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便低了头往店里走去。

  不料,他却迎上来,挡在我身前,一动不动。我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怕闹起来惊动了路人,只得盯着他的胸口低声道:“烦劳十三爷让蒙尘过去。”

  他却仍是挡在我身前,一动不动。

  无奈,我只好侧身,想从他身边闪过去。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向旁边走去。我又急又恼,却又不敢用力挣扎,只能压低了声音,狠狠说道:“你,放开!”

  他却不理,径自将我拖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才放开了手。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又被他用身子挡住,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我已经背靠在墙上,而他双手撑着墙,用胳膊将我圈住。我伸手去推,奈何力气太小,怎么也推不动,只好放弃,抬起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不知为什么,他的神色有些异样,隐隐透着痛苦和……愤怒?这不是我熟悉的胤祥,他不会这样盯着我,不会对我摆出这样的神色,面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让我害怕。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示弱!

  “你……”半晌,他才开口,语气沉重,目光中的愤怒变成了矛盾,“胤祯说的可是真的?”

  他这是在质问?我虽然不知道胤祯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故意惹他生气的话,而能让他这样动怒的原因只有一个——我。

  虽然有刹那的犹豫,我终于还是冷冷地开口:“是!”

  他一下子愣住了,满脸的震惊,继而是迷惑、慌乱、疯狂……

第264章:纠缠(八)

第264章:纠缠(八)

  “不!你骗我!我不信!”他低声咆哮着,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蹦起来,隐隐地跳。我没有说话,尽力掩藏起内心的情绪,只是冷漠地望回去。

  他盯了我许久,双眸中的愤怒渐渐化成如水的悲伤,声音也软下来,竟然带着几许颤抖的哀求:“重华,他们骗我的,对不对?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女子,你不会这般待我!我们的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你忘了吗?虽然只有三天,却是一辈子的思念!重华,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没关系,你什么不用讲,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我都不介意,回来吧,我们回到过去……求你!”他的面庞离得那样紧,双眸依旧澄澈得摄住我的心魂。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沉沦,我们终究回不去了……

  淡淡的松香依旧,浓浓的深情依旧,我们没有变,只是……这个世界变了。

  “十三爷,蒙尘早就说过,世上已无苏重华,十三爷心里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了,您何苦……”未及我说完,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头猛地压下来,双唇覆在了我的上面,辗转吮吸着,不似前次的霸道,只是温柔,温柔得令人窒息,温柔得让人绝望……

  “胤祥!”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震碎了我们的缱绻,这冰冷声音不是四阿哥,又能是谁?只是此刻,我的心中倒升起一丝庆幸,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循声望去,四阿哥正站在巷口,日光从他身后打来,有些刺眼,模糊了他的神色,不过,他焦急而愤怒的声音却如同催命符一般:“胤祥,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梓雅出事了……你快回府!”

  我被这话猛地拉回到现实中来——他不是我的胤祥,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阿玛,而我,注定只能成为他生命中一名过客。

  胤祥身子一震,神色有些仓皇,也回过头望向他四哥,片刻又转过来,张口要同我解释什么。我却没容他开口,拼尽仅存的力气,一扬手,“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声音异常清脆。

  他身子一震,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瞧着我,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受伤。我知道,这一掌虽没有几分力道,却足以震碎他的心。强忍着浓浓的心痛,硬气心肠,冷冷地与他对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知道,哪怕转瞬的犹豫和脆弱都会被他看穿。

  良久,他终于没有开口,只是默然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去,只是脚步声异常缓慢。我盯着地面上的石子,不敢看他的背影,怕受不住心痛,会跑过去将他拉住。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消失。我的心口越来越痛,虚汗直流,靠在墙上,眼前是白花花一片,身子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双眼紧闭,蹲下身子,颤抖地摸出腰间的药丸,含在嘴里。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过了好一阵子,才稍稍缓过来,勉强睁开眼,却见一片花青的衣摆挡在身前。

  我同他这样静默着,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踱着方步在我面前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恨他……

第265章:心恨(一)

第265章:心恨(一)

  胤祥终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渐渐地,我甚至开始怀疑,先前的日子,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尽力忙碌着,麻痹着自己。白天除了打理听风雅筑的生意,也常常去其他的店铺巡察,只不过,多是乔装。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在这个男人的天下必定遭人白眼,听风雅筑还好,其他的丝绸、钱庄、银楼之类的生意却不便出面亲自打理,好在有冷晔涵帮忙,稍加易容,扮成外地中年的富商,偶尔“入京”查账,倒也将那些掌柜唬住了;而我则常常以客人的身份去做巡察,及时了解行情和各店铺的运营情况,以便调整策略。

  然后便是照顾弄玉和银月。他们俩如今已是形影不离,成天黏在一起,只是不爱讲话,仍默默地交流,笑容却比以前多了许多。每每瞧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心里总有说不出来的踏实,其他的姐妹们都笑着说,我给弄玉寻了个“童养夫”。我不知道将来,只是希望弄玉不再孤单,不过青梅竹马的感情,若真能相守,应该会幸福一辈子吧……

  白日易逝,只是夜阑人静时分,那点点滴滴的回忆便自己涌上来,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再加上又恶梦频频,常常彻夜失眠,望着桌上的烛火摇曳枯坐到天明。从前在宫里,见多了独守空闺的嫔妃,只是当时年纪小,并不知这漫漫长夜,原来真的这样难熬。想来可笑,如今才双十年华,心境怎么就如此苍老?

  五月中,胤禩伴驾,随康熙去了木兰围场,日子渐渐安闲起来,心也沉静下来,似乎那些纷扰已经远去,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转眼,到了家人的忌日,我便带着弄玉和银月一同去了红螺寺。一路上,景色依旧,勾起多少点滴往事:和大哥、二哥、梓雅一同来拜祭姨娘,惊马初遇,群斗结缘。漫步寺内,御竹林、紫藤寄松,还有夫妻树……处处是甜蜜的忧伤。

  弄玉和银月在远处玩耍,十分开心,我便独自沿着熟悉的小径,寻找从前的回忆。今年的紫藤花已经凋落,只有翠绿的藤蔓柔软而坚强的缠绕着松树的虬干。来到大殿门前的夫妻树前,又想起当年胤祥讲了这夫妻树的来历,我大发诳语,怪佛祖狠心,让他们这样永远相望却不能触及。必定是我冒犯了神明,造了口业,佛祖罚我,才让我同胤祥也如同这对雌雄树一般,彼此相望却不能相拥。一语成偈,当初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这样的结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如何选择呢?

  正在我触景伤情的时候,忽然,一对熟悉人影闪进视野。我稍稍一愣,随即一闪身,躲在了树后。背靠着树干,尽量将身子缩紧,心也随着收紧,紧到不能呼吸。

  片刻,呼吸总算顺畅起来,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探出头,偷偷望过去。胤祥正扶着步子有些笨拙的梓雅,向大殿走去。胤祥脸上的小心翼翼和柔和的目光,还有梓雅脸上淡淡的红晕,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摆在我的面前,闭上眼,却发现刻在脑子里,无论如何用力都抹不掉。

第266章:心恨(二)

第266章:心恨(二)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愣了好半天,才转颓然靠在树干上,身子虚脱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看她的体态,只怕……快生了吧。嘴里是苦的,喉咙里是咸的——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心为何还是会这样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忽然,手上一热,缓缓睁开眼,弄玉正站在我身前,小手握着我冰冷的手指,一脸担忧。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却滑滑的。摊开手,手中的帕子已被冷汗浸透。

  好容易稳住心神,牵起弄玉的手,一迈步,竟然还是头昏。忽然想起银月,他去哪儿了?四下张望,却见他正站在不远处,脸朝着殿门,身子僵硬,直直地立在那里。

  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蓦然回头,湛蓝的双眸中竟是愤怒的火光,却比冰还要冷。我愣在那里,他……怎么了?

  急匆匆地带着他们,想逃离这个地方。

  没走多远,弄玉忽然站住,拉了拉我的袖子,向远处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凝霜从一侧绕出来。是了,她家人的灵位必定也在此供养,今天应该也是来祭拜的。我正要开口叫她,却见她身后又走来一人,我不禁愣住了——竟是胤禟!

  凝霜低着头匆匆走出去,胤禟在后面跟着,并没留意到我们。

  我不禁愣住了。他俩怎么会……莫非……不会的,凝霜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此刻心绪还未完全平复下来,脑子仍是浑僵僵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了听风雅筑,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凝霜似乎并无异常。可心里始终放不下,等到夜深了,便独自去了她的房间,想问个究竟。

  凝霜是个磊落的人,所以我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同她提起了白天的事。她愣了一下,却没有否认,只是低着头,半晌才低声开口道:“姐姐,我……我跟了他……”声音有一丝颤抖。

  “什么!”我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疯了,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能自个往火坑里跳!”或是因为心急,语气竟然尖利起来。

  她犹豫了片刻,忽然,身子往下一跪:“姐姐,凝霜骗了姐姐!”

  她的举动令我一惊。骗了我?什么意思?我伸手去扶她,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起身,只是跪在我面前,凄然开口:“姐姐,我……我和姐姐一样,同九阿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大惊失色!她……怎么知道的?心里纷乱如麻,可嘴上却仍故作镇定:“你这是什么话?我同九阿哥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你可不要胡说!”

  “姐姐,其实……我是……四爷派来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四阿哥!一阵头晕,我知道他必定在这听风雅筑里安插了眼线,可没想到……

第267章:心恨(三)

第267章:心恨(三)

  凝霜见我不语,急忙开口解释:“姐姐,凝霜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姐姐的!家父……本来是江南的一名小吏,只因家中有一件传家宝被总督大人看上,打算先给九阿哥,家父不从,便被安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家。结果……家母和小妹不堪折磨,在狱中过世,我也沦为官妓……”说道这里,她已是泪如雨下。

  她这一番话也勾起了我的伤心事,心中涌起许多感慨,用力将她扶起来,在我身边坐下,轻声安慰起来。半晌,她止住泪水,抬头望着我,声音却依旧颤抖:“姐姐,凝霜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四爷说,我们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多了,对姐姐也是个麻烦……凝霜只想为家人报仇,从没想过对姐姐不利……姐姐……”

  她眼中闪动着真挚而焦灼的光,我怎么能不相信她?她的心情我如何会不清楚?在这个世上,像我们一样的人何止百千?可是……“凝霜,”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凝霜,难道你要用这样的法子报仇?你……傻丫头,咱们可以慢慢来,先查到他们的罪证,以后再做打算。你……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慢慢查?姐姐,您查了多久了?可有头绪?”她摇头打断我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有力,“姐姐,虽然您现在在八爷身边,可九阿哥对您心存芥蒂,处处都防着您。您查了大半年了,却只能在他们外头的圈圈里转悠,又怕引起他们怀疑,不敢有大的举动。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报咱们的仇?姐姐,您是有心思,有手段的人,这个凝霜瞧在眼里,敬在心上。可您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却奈何不了他们。何况,您的心性,凝霜也清楚,有些事情您不屑做,那么……凝霜来做吧。”

  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凝霜,你这是何苦!我不屑做的事情,你就做得?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你既然知道胤禟那人疑心重,怎么还要犯这个险?不行,我不答应,你趁早死了这分心!”

  她望着我,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坚定:“姐姐,凝霜不是一时糊涂。其实他对我有心……虽然,他,从没跟我提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只是想趁着他现在还有这分心思,赶紧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并不打算真的做什么。虽说我未必能做得了什么,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这件事,凝霜已经想清楚了,谁都阻拦不了。姐姐放心,凝霜自有分寸,会自个当心的。”

  望着眼前这倔强的女子,不由心疼起来。背负着家仇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同是天涯沦落人,对她,我更是多了一份特别的怜惜,其实我是想保护她的,不愿她走上复仇的路,这条路太辛苦,太漫长,要付出太多太多,我不愿……

  可是望着她的坚定,我又能说什么呢?这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如何去束缚她的?

  沉思良久,无力地开口:“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自个须得仔细些,别陷进去了……”那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她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像是对我的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起身离开她的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那样无力……

  回到房中,心绪烦乱,久久不能入眠。凝霜果决的神情一直在我眼前闪动,当日的我,可也是那样?她说得对,查了许久,竟无半点头绪,莫说胤禟防着我,就算他不妨,我也未必能寻到什么证据。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胤禩他们不是胤礽,而我,更没有四阿哥的能耐……或许我天生便不是算计人的材料。

第268章:心恨(四)

第268章:心恨(四)

  胤禩虽然不在,胤禟和胤礻我却来得更勤了,这其中的缘故,我自然知道。

  凝霜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未必满腹经纶,却也绝非寻常女子。对胤禟,始终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欲迎还拒,火候拿捏得刚刚好,正吊着他的胃口,连我在一旁瞧着都不由得佩服起来。

  只是,我一直替她捏着一把冷汗,她是在玩火。胤禟是什么人物!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可心思在他们兄弟中,只怕也是数得着的。况且,他一贯心狠手辣,或许比四阿哥更胜一筹,只看看他对银月便可知一二了。如今他念着凝霜,但日后呢?何况瞧着他平素的劣行,女人在他眼里,只怕连货仓里头的玩意都比不上。可是,我只能在一旁担心,却无能为力。

  今年的天气还真是反常,已是八月末,可依旧像三伏天,闷热闷热的。

  这天早晨还是响晴的天儿,秋老虎火辣辣地烤人,晌午忽然就起了风,不知打哪儿刮来了漫天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转眼,倾盆大雨便泼了下来,下得直冒烟儿,将人拍了个措手不及。

  店里的生意也受影响,客人寥寥无几。望着外头,仿佛是那年秋狝的大雨,又想起胤衸,触景伤情,心中憋闷的要命,索性关门打板,放假一天。

  忙了大半年,难得有这样的清闲,大家都嚷嚷着要凑在一起乐呵乐呵,我也想排遣一下抑郁的心情,便由着她们折腾了。

  摆上茶点果品,大家团团围坐,闲话家常。都是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闲不住嘴儿,我也被她们感染,心情明朗了许多。

  不知怎的,那边的采薇、若芙和清岚三人扭作一团,我好奇地望过去,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正纳闷,忽听一旁的含璋开了腔:“你们三个,偷偷摸摸做什么?可是藏了私货,舍不得分给咱们享用,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众人哄笑起来,却听采薇笑着回道:“私货倒是没有,只有若芙丫头做的私活,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都不肯让咱们瞧一眼!”

  众人一听,心生好奇,不依不饶地让若芙交出来。若芙见人多势众,有些不甘心,嘟着小嘴,娇声娇气地向我求助:“玉姐姐,您瞧瞧她们啊!人家哪里有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自个做着玩的玩意儿,拿出来怕丢份罢了。玉姐姐,好姐姐,您最疼若芙了,可得给若芙做主!”

  我用帕子掩着嘴一笑:“别,你可别跟我来这套,咱们可受用不起。”众人一听我的话,更是来劲,硬是按住若芙,将东西从她手里抢了下来,却原来是一只半成的香囊。有人递过来,我接在手里,不由莞尔,难怪她不好意思给人看,这绣工……

  “我说,若芙,你这绣得可是什么?可别告诉我是鸳鸯戏水。”含璋站在我身后,打趣道。

  “才……才不是呢!”若芙红着脸,撅着小嘴,气鼓鼓地反驳。

  “当然不是了!那分明是一句诗!”一旁的采薇开了口。众人见她竟帮若芙解围,都有些好奇,不由安静下来。只见她顿了顿,正色道:“春江水暖鸭先知。”

第269章:心恨(五)

第269章:心恨(五)

  众人哄堂大笑,若芙更是气红了脸,作势去打采薇,幸而被旁边的人拉住。

  “你有什么可恼的?自己手拙,还不许人家说?”含璋仗着离若芙远,刮着面皮羞臊她,“既是知道自己的短儿,怎么也不向人请教?咱们玉姐姐的针线图样可是连锦素阁的师傅都挑大拇指呢!”说着将双手伏在我的肩上。

  那边若芙不服气,撇了撇嘴:“玉姐姐贵人事忙,哪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麻烦她?咱们可不像有些人那么没眼力尖儿!”

  含璋被她这样抢白,却没恼,只是扭头转向一旁:“那琴音姐姐和蕊香的女红也是一流,怎么也不见你讨教?就说你嘴懒算了,哪里还掰出那么些个借口来?”

  琴音淡淡一笑,蕊香却是红了脸,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竟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我见若芙脸上挂不住,快要恼了,便笑着开口打圆场:“好了,少说两句吧!含璋,你这张利嘴再不改改,以后可有谁敢要你?”

  若芙见我帮她说话,得意地对含璋皱了皱鼻子:“可不是,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含璋不以为意,笑着撇撇嘴:“没人要就没人要,哪个稀罕那些臭男人!”说着绕到凝霜旁边,玉手搭在凝霜的肩上,抿嘴一笑:“我早同凝霜姐姐和清柳商量好了,与其受那些臭男人的欺负,莫不如到庙里当姑子去,倒还落得一身清净!”

  众人只道她信口开河,说的是玩笑话。我却分明看到凝霜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不禁一阵心疼。怕她伤怀,我赶紧开口岔开话题,对若芙说道:“我那里有陈年的样子,哪天得空,你去挑挑吧。”若芙抿着嘴点点头,又白了一眼含璋:“还是玉姐姐疼我!”

  大伙正闹到兴头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兰芯起身出去,片刻回来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姐姐,冷大哥来说,八福晋在府里设宴,同其他几位福晋小聚,想叫咱们派两个人过去,弹琴、唱曲,助助兴。”

  我一愣,八福晋?如今胤禩不在京中,又是这样的天气,她怎么……心中隐隐担心起来,却不好拒绝,便命琴音和若芙前去。

  琴音起身去取琴,若芙却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摇晃着撒起娇来:“好姐姐,人家这几天受了凉,嗓子不舒服,有些破音,只怕去了给您丢脸,还是换个人去吧。”

  细细听着,她的声音确实有些哑。正在我琢磨的时候,兰芯又过来说道:“姐姐,方才来人没说清楚,是请姐姐带着人过去助兴……”

  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起来,指名要我去,只怕……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下了战表,不去倒像是心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第270章:心恨(六)

第270章:心恨(六)

  顶着瓢泼大雨到了胤禩府外。管家进去通禀,许久也不见出来,我们只好在门外候着。这雨实在是大,虽说着了蓑衣斗笠,可站在雨地里,片刻工夫,绣鞋和衣摆便已湿透了。

  许久,管家才从门里出来,脸上略带歉意地开口道:“让玉掌柜久等了,您二位里头请!”说着一摆手,引我们进去。

  快步跟在管家身后。前院我并不陌生,但内堂……越往里走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这位八福晋,当年在宫中便早有耳闻,如今胤禩不在,她却找我们来……一时间,心里没了把握。

  来在花厅门口,守门的小丫头进去通禀,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大丫头从里头出来,斜眼将我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冷声开口道:“福晋们正乐着,没你们什么事,且在外头候着吧!一会该你们上了,自然来传。”说罢眼皮一撂,一扭脸,转回屋里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继续站在门外的雨中。

  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来者不善啊。回头看了看琴音,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心中不由庆幸起来,幸而跟来的是她。

  等了许久,终于,门开了。方才那个大丫头出来,斜眼瞟了我们两眼,冷冷地吩咐:“进来吧,福晋等着呢!”我们刚要迈步跟进去,那个丫头忽然一回身,皱着眉头,恶声恶气地说道:“哎,哎,哎!懂不懂规矩啊!蓑衣脱在外头!湿漉漉的,弄脏了地板不说,万一害哪位主子失足滑倒了,你们担待得起?”无奈,我们只好在雨中脱去蓑衣斗笠,放在外面的檐廊下。

  花厅里还真是热闹,只见几位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正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见我们进来了,忽然安静下来,斜眼在我们俩身上扫来扫去,目光中都是轻蔑、不屑、窥探和自然还有妒忌,针扎一般锐利。正要上前施礼,却瞥见梓雅正坐在一侧,一脸担忧,我不由愣住,竟忘了请安。

  “这架子还真大!怎么,等着咱们给你请安呢?”一个尖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正是十福晋。

  回过神来,急忙走上前去请安,却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一直低着身子,看着裙摆上的水滴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渍。

  “免了吧。”半晌,前面传来一个声音,不似瓜尔佳氏的优柔,不似十福晋的娇纵蛮横,淡定中透着威严,高贵而不高傲。

  我站直身子,依然垂首低眼。

  “你就是玉蒙尘?抬起头来吧。”仍是那个声音。

  我抬起头,望过去,才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见她面容秀丽,不怒而威,虽不是十分美艳,却也是气度雍容,清雅不凡,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想来这位必是八福晋郭络罗氏,如此的非凡的气度,倒也配得上八爷。

  “回福晋,正是民女。”微微含笑,不卑不亢地答道。

  她目光微动,扫了我几圈,脸上没什么反应,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一时间,花厅内的众人都望着我,闭口不语,安静得有些窒息。

  “八嫂,不是说听曲儿吗?”一旁传来了梓雅的声音,那熟悉的温柔……

第271章:心恨(七)

第271章:心恨(七)

  “是啊,听曲儿。”八福晋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有些冷:“这么大的雨,还烦劳玉掌柜跑一趟,真是有些对不住了。”

  我一惊,急忙又一低身:“福晋可折杀蒙尘了。能为诸位福晋助兴,自然是蒙尘前世修来的福分,别说是下大雨了,就是下刀子,福晋传话儿,咱们也是要来的。”

  八福晋没言语,一旁的十福晋倒是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啧啧,这话儿说的,好像咱们拿刀子逼着你来似的!咱们可‘不敢’,真要是天上下刀子,伤了这细皮嫩肉的,可不得多少人心疼呢!”

  其他的福晋用帕子掩着嘴,投来的目光中却都存着几分犀利。

  “久闻玉掌柜歌乐双绝,”八福晋却不动声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一抬手,指向一旁已经备好琴的长几,“今儿咱们妯娌都想长长见识呢!”

  “福晋真是抬举蒙尘了!蒙尘那里有什么‘绝’呢?不过是外头人胡吹的,福晋可千万别当真了!既是福晋要听曲儿,蒙尘自当献丑,只怕有辱福晋清听,还望福晋海涵。”说着对琴音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到长几后。一旁的丫头见琴音抱着琴,便将桌上的琴挪开。琴音摘去琴套,调弦试音。众人仍是紧盯着我,弄得我有些不自在。

  “怎么都不吃了?愣着干什么?难不成男人的魂勾,女人的魂也勾?”又是十福晋的冷嘲热讽,却无意间帮我解了围——众人闻言,狠狠地白了我几眼,便又恢复了我们进来之前的热闹,只有梓雅,满怀担忧地望着我。

  琴音玉指一拨,《如梦令》的曲调缓缓而出,我和着乐声开了腔。其实,论唱功,我并不出色,但因为加入了气声,重在“巧”字,也叫人耳目一新。那边的女人们自然是不服气,满眼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轻蔑与不屑,只有梓雅和八福晋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表示。

  几首曲子终了,八福晋竟然一抬手,轻轻鼓起掌来。其他众人见状,虽然不甘心,却只得应和着,一时间,花厅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随后,那些福晋将我们在这边晾了好一阵子,约莫着是自己也觉着没趣,便打发我们回去了。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我倒是白担心了,却有些弄不明白,她们叫我来的目的。也或许是我多心,不过是要瞧瞧什么样的“狐狸精”勾引了自个的男人罢了。

  走出花厅,外头的大雨仍是倾盆而下,雨珠子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渐起半尺多高的水花。我正要将放在外头的蓑衣披上,忽然里头又响起一阵琴声,一瞬间,周身的血液凝固了,身子僵得像石头,不能挪动分毫——竟是《藤缠树》!

  那熟悉的旋律和着劈啪的雨声在我的耳畔回荡,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重重闭上眼,那琴声却越来越大,异常清晰,似乎要将我的头震裂!

  脑子里一片空白,快步直直地冲到雨里,一心只想离开!

  正兀自向前走着,忽然身后有人伸手将我扯住:“姐姐!”

  一下子清醒过来,蓦然发现不知不觉已在大门之外。愣愣地转过头,只见琴音苍白的面孔,急切地目光……恍惚了片刻,才惊觉竟忘了披蓑衣。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在脸上,微微地痛……

第272章:心恨(八)

第272章:心恨(八)

  那日回去后,心绪便不能平静。昔日缠绵悱恻的旋律,如今竟鬼魅般啃噬着我的心。纵然放弃,却仍是贪心地奢望能将最珍贵的回忆收在心底的角落锁好,经年之后,掸去厚厚的尘土,仍然是一份最美好的感动。

  “往后那歌只唱给我听可好?”

  “好,我答应你,这首歌我只唱给你听,不过这只曲子你也只能吹给我,这是咱俩的歌!”

  昨日的誓言依稀还在耳畔,如今……已经变了吗?或许爱情终究敌不过时间,就那样慢慢地逝去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可,为何,仍是会心痛……

  时光点点的流逝,不觉间,秋风渐起,又是黄叶漫天的时节了。

  一日,我正在店里招呼客人,却见兰芯匆匆走来,脸色煞白,额角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对客人略略欠身,迎过去,想是又有哪个女孩子出了状况。心中叹息,这世上的混账男人怎么就这么多?

  “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兰芯低声说道,语气中的焦灼令我担心,“弄玉……不见了!”

  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目光聚拢来,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可怕。

  兰芯扯着我到了后院,只见碧桃正在院子里绕圈,一旁的银月面色铁青,身子绷得石头一样杵在那里。

  碧桃一见我,迎上来,扑通一下子跪倒:“玉姐姐,碧桃该死,碧桃……弄玉……”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哪顾得上其他,蹲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怎么了,弄玉怎么了?哎呀,你倒是说话啊!”

  碧桃此刻已经抽噎得开不了口,一旁的兰芯向我简单地解释了原委:原来碧桃带弄玉和银月逛庙会,偏巧弄玉要吃糖人,银月便挤过去买,而碧桃瞧见胭脂水粉的摊子,忍不住带着弄玉过去拣选,谁知挑花了眼,等到一回头,已不见了弄玉的踪影……

  晴天霹雳!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心中如千万把钢刀戳刺翻绞!我的弄玉,怎么会!

  将将稳住身形,不顾的许多,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后门,弄玉他们乘坐的马车还停在那里。吩咐车夫回庙会,后面银月赶上来,也飞身上了车。

  赶到庙会,人山人海。我疯了一般地呼喊着弄玉的名字,在人群中穿梭,挤到每一个摊位前询问,若不是银月紧紧护在身边,我好几次都差点被涌过来的人流撞倒。

  几近癫狂,心痛到窒息,什么都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弄玉,我一定要找到!她不能像别人那样抛下我!我的弄玉!

  然而,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的心也随着西沉的薄日一起坠落……稀稀落落的人影里,哪里有那个娇小的身姿?难道上天真的要将我的全部夺走?

  刹那间,力气尽失,双眼朦胧起来,双腿一软,身子一晃,瘫了下去,却在坠地前,被人捞起……

  一路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似乎漂浮在半空中,又如用浮水的飘萍,随波上下。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弄玉!我的弄玉!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摇晃停止了,接着是一双有力的臂膀,一副温暖的胸膛,竟有着淡淡的熟悉和莫名地心安。

  身子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层锦被轻轻覆上,朦胧中,许多张脸漂浮在半空中,却看不清面目。周围异常安静,没有半点声响,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

  忽然,手指一暖,“姑姑!”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身子一震,我在做梦?勉强睁开眼,晃动的朦胧中那个小小的面庞映入眼中……想要开口,却没有分毫力气。半晌,才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弄玉……”却连自己都听不清。

  “姑姑!”她扑过来紧紧地搂住我脖子,温热的泪水滴在我的面颊上。拥住她弱小的身躯,在她耳畔轻唤着:“弄玉……”却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

  我们相拥而泣,仿佛世上只有彼此。终于,哭累了,我们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第273章:心恨(九)

第273章:心恨(九)

  第二日清晨,睁开眼,弄玉的小脸映入眼帘,我才放下心来。她双眼红肿,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微微地颤动着,想是梦中还在哭泣。抚上她的面颊,凉凉的,软软的;拥紧了她小小的身体,填满了整个心,忽然有一种安全感,感觉到自己真正是在活着……弄玉,不要丢下我,不要,永远不要!那样的苦痛,我不要再承受,不能再承受!

  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姑姑!”她揉了揉眼睛,轻声唤我,叫得我的心里软软的。低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弄玉,以后不能离开姑姑,永远不要!”说完了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她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郑重地承诺着:“嗯,弄玉一辈子不离开姑姑!”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心中感慨,傻丫头,一辈子太长,不要轻易许下这样的诺言。

  “姐姐,你们醒了?”门外银屏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昨儿就那么睡了,快来洗洗吧。”

  银屏帮弄玉梳洗,我在一旁换衣裳,她忽然开口道:“姐姐身子怎么样了?八爷遣了大夫来,要帮姐姐和弄玉瞧瞧,正在楼下候着呢。”

  “八,八爷?他派大夫来做什么?”我有些糊涂。

  “姐姐不知道?”银屏停下手中的梳子,讶异地望着我,“昨是八爷带弄玉回来的,也是八爷去把姐姐找回来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银屏见我不语,又一边继续给弄玉梳头,一边解释道:“昨儿姐姐冲出去了,咱们都急得不得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冷大哥本想要打烊,却又怕得罪了楼上的贵客,正急得团团转,八爷就派人将弄玉送回来了。到了下午,八爷又亲自来了,听说姐姐去庙会寻弄玉,二话没说就出去了,再回来时,便抱……带着姐姐,后来姐姐抱着弄玉睡了,八爷便回去了。”

  “那……他怎么找着弄玉的?”

  “咳!弄玉回来以后,怎么问都不开口,咱们也没法子。后来八爷送姐姐回来,当时姐姐的样子可真吓人,咱们都吓死……呸呸呸,吓坏了!哪顾得上问那些啊!姐姐要真想知道,恐怕还要亲自问八爷了。”

  心里更加烦乱起来——怎么偏偏是胤禩?这下子我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似乎这几年,我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第274章:心恨(十)

第274章:心恨(十)

  那以后,我将养了几日,身子才缓过来。胤禩依旧是派大夫前来问诊,却没有亲自来,我也没有机会当面道谢。直到六七日后,他和老九、老十、胤祯他们才又来了。

  迎出去,远远望见胤禩熟悉的身影,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感激自然是有,可也有矛盾和……莫名的恐慌。近来我有些怕他,怕见他的如水的眼波,怕见他有些暖意的笑容……其实他的笑应该是疏离的,那样才自在。

  终是要面对吧,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不知为什么,我却装不出职业的笑容,只是淡淡地请了安,他亦淡淡地点头。

  将他们让到雅间,其余的人走了进去,他却在门口顿了顿,回过身问道:“弄玉……”

  我急忙又是一拜,满怀感激地开口:“弄玉的事……蒙尘谢过八爷。八爷这份恩德,蒙尘永世难忘,日后……”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语气仍是温和,却失了笑意:“只是碰巧,也算是造化,并没打算让你报答。”说罢,竟没让我起身,转身走进了雅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低头望着他的衣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好半天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跟进了雅阁,帮众人将酒满上,才在他旁边坐下。

  正要命凝霜奏乐,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回头一瞧,若芙笑意盈盈地从门外进来,袅袅婷婷,飘身一拜:“若芙给诸位爷请安,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吉祥!”

  “若芙,诸位阿哥在此,你怎么如此没有规矩!”除了琴音和凝霜,我从来不许其他的女孩子伺候这些阿哥,今日若芙竟然擅作主张,我的语气不由重了起来。

  “姐姐,是……”若芙听出我的不悦,多少有些怕,正要张口解释,却听一旁胤礻我发了话:“唉,每次来都是听琴!咱不好那口,怪没劲儿的。今儿找若芙来,唱段戏咱们也乐呵乐呵。我说玉掌柜,你就别怪若芙了!”

  听他这样讲,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对若芙点了点头,却又使了个眼色,以示警告。她对我嫣然一笑,娇俏中透着浓浓的撒娇的味道,然后便风姿绰约地扭到凝霜旁边,立定了,清了清嗓子,开了腔,是《孽海记》中的《思凡》。

  若芙本来是苏州女子,后来举家迁到北京做生意,结果受恶人算计,赔了个精光,父亲一股急火,撒手人寰,母亲也一病不起,她为了葬父救母,卖身青楼。我见她身世凄楚,倒有几分像自己,不由心生怜惜,将她赎回来。所幸她自幼熏陶,昆曲的折子戏也能唱个有滋有味,加上她生在商家,性子伶俐乖巧,这几年,也招揽了许多熟客,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众人听得入神,老十更是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到比凝霜弹琴的时候认真了不止百倍。

  若芙唱完了一段儿,老十带头拍着巴掌叫好:“好!真比宫里的还有滋味!再来一段儿……”

第275章:心恨(十一)

第275章:心恨(十一)

  “玉掌柜今儿可是大方!”一旁胤禟忽然不阴不阳地开口打断了胤礻我的话,嘴角噙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冷笑,令我陡然警惕起来——这老九又打算搞什么名堂?

  “九弟……”胤禩开口,语气中有着淡淡警告的意味。

  “玉掌柜一贯大方,九哥今儿才知道?”一旁的胤祯冷不防开口,更是让我有些错愕——自从出宫,梓雅的疙瘩他还没解开,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也不太理我,今儿……一时之间我倒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胤祯也不看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我这心里直瘆得慌,依稀又是那夜他抱着酒坛子大碗买醉的情形。终于忍不住开口,软语相劝:“十四爷,这么喝伤身,您自个要当心啊!”

  他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撂,猛地抬起头,嘴角微微挑起,冷哼了一声:“当年就大方,大方到将自个的表姐送给自个的男人当福晋。这样的大度和胸襟,咱们佩服!”说着抓过酒壶,自个满上一杯,“来,玉掌柜,胤祯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

  “胤祯!”一旁胤禩又开了口,低声呵斥着。

  “怎么,八哥,连敬个酒都不成了?我们可是先认识的,是不是玉掌柜?这个面子你给不给?”他双眼已经有些迷离,面颊泛着酒红。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端起来,也一仰头,干了。没成想今儿这酒是烧刀子,一杯咽下去,喉咙到胃火辣辣地烧痛,却又强忍着赔笑哄他:“我干了,十四爷您……”

  没想到他竟然起身走过来,伸手按在我的肩上,将我按在椅子上,又将酒杯倒满了,推到我面前:“当年咱们俩伤心,你却不肯陪我喝酒,今儿一定要陪我!”

  我瞧他双眼充血,透着七八分醉态,只得又端起酒杯,刚要喝,他却忽然身子低下来,脸缓缓逼过来:“重华,值吗?你这么苦哈哈地守着,落了什么好?竟然连个小老婆都不是!莫不是你一心巴望着要当正主儿?哼,别做梦了!他早把你扔到脑后了!”浓浓的酒气从他的口中冲过来。

  “十四爷,您醉了……”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想要挣扎,却又动不了一分一毫。

  “胤祯,你醉了!”一旁又传来胤禩的警告声,我们却无瑕顾忌。

  “醉?我没醉!”他忽然抬头狂笑起来,笑到眼角流出了泪水,“我没醉,你醉了!”他猛然敛住笑声,逼视着我:“你被他灌了迷魂汤,骗得团团转!当年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可曾救过你一次?永安宫额娘罚你,他都不敢保你,是八哥帮你求了宜妃娘娘!后来你去服侍二哥被圈禁在咸安宫,他也没本事救你出来!再后来回了宫,你家里出了事,他都没能帮你出宫!你被二哥瞧上,差点就……他却娶了别人!你在毓庆宫受苦,他可有一次帮你化解?”

  他脸上满是不屑,让我有些害怕:“不过拿你当个猫啊,狗的,高兴了就哄一哄,出了事,他还不是先顾着自个?原本最后他为你跪在雪地里头,我打心眼里佩服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结果呢?”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猛地收紧,疼得我皱起了眉头。

  “胤祯!”胤禩有些着急。

  “八哥!”胤禟依旧阴冷。

  “胤祯,其实……”我下意识地开口要替胤祥辩解,却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硬生生刹住了口。

第276章:心恨(十二)

第276章:心恨(十二)

  他却误会了,冷笑着:“怎么?你也说不出来了吧!你趁早死了心吧!人家早将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孩子都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梓雅已经……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可从胤祯嘴里听到,却仍是有着微微的心痛。

  胤祯忽然放开了手,直起身子,有些嘲弄地望着我:“这都是你的错!你没事叫他去照顾梓雅,结果呢?照顾来照顾去,照顾到家里去了!你不知道吧,昨儿在他们俩进宫了……梓雅……又有喜了!”

  他最后那句话在脑子里炸开,我一下子呆住了,——梓雅又有喜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胤祯,却模糊起来,只有他的嘴在不停地动,讽刺和挖苦刺穿了我的心:“还真快!五月才生了,现在不过四个多月,竟然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说是在家养病,原来是养孩子!”

  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如一把利刃,戳在我心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难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心痛,却抑制不住……灵魂出窍了一般,仿佛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心越来越痛,身子越来越僵,我就这样傻傻地呆坐着,一动也不能动;耳畔似乎又回荡起那日《藤缠树》的琴声,心中酸楚,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胤祯住了口,身子僵硬,脸色刷地变白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他怎么了?

  接着,有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拉起来。怔怔地转头望过去,是胤禩……只见他低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情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偏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回想,忽然手上一阵剧痛,一低头,才发现被胤禩抓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鲜血汩汩地从手指缝冒出来,滴滴答答,地上已经形成了一小片血迹……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药!”他猛地开口,竟然有些咆哮,吓得我身子一抖。

  他左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牵动了伤口,钻心地疼。噼啪几声,什么东西坠地,看下去,原来是酒杯的碎片。手上火烧火燎地,一跳一跳地痛,可不知为什么,却像不是疼在自己身上一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几块碎片出神……

  我只是发愣,任由他将掌中的残片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动作依旧娴熟……

  心中一动,忽然记起是那次!当年我得知指给胤祥的是梓雅,回到房中负气剪碎了送给胤祥的香囊,不小心伤了手,也是他帮我包扎……他当时劝我说,我痛一百,胤祥痛一千,要好好爱惜自个的身子,如今……他还能拿什么话来哄我呢?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眼看向我,目光中满是气恼和心痛。

  心中憋闷,却无处发泄,胸口涨得要裂开似的……我腾地站起来,顾不得手上的痛楚,一下子将手抽回来,话也不说就向外走。还没等迈步,他却猛地伸过手臂将我拦住:“绕着点,仔细伤了脚……”

  推开他的手臂,直直走出了门,外头的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有些头晕。凝霜和若芙急忙扶住我,搀着我向房间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摔酒杯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

第277章:恋殇(一)

第277章:恋殇(一)

  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终于承受不住,病倒了。

  躺在床上,天旋地转,身子虚脱,没有力气,耳畔梓雅的琴声和胤祯的嘲弄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的噩梦,仿佛扼住了我的咽喉,不能呼吸——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既然已经决心了断,为何还要心痛?难不成还巴望着他陪在梓雅身边,心里还装着自己?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胤禩派了御医来诊治,却被我婉言拒绝;他亲自来瞧,他们拦不住,我索性背过身装睡不理。而他总是在床前小站片刻,便静静离去。听着轻轻的关门声,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歇了大半个月,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心情依旧有些阴霾。姐妹们见我闷闷不乐,合计着让我出门散散心。我也真是乏了,无心打理生意,索性歇业三天,大伙一块去红螺山秋游。

  准备停当,择了个天高气爽的日子,众人浩浩荡荡到了红螺山。我先带弄玉到庙里拜祭了家人,回来时,众人已经将吃喝摆好,开始玩起来了。

  只见她们仨一群,俩一伙,有踢毽子的,有采花扑蝶的,有坐着闲聊的。弄玉被若芙捉去踢毽子,半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额头上已满是汗珠,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望着这些女孩子笑着,闹着,忽然心里也痒痒起来,骨子里作怪的神经又蠢蠢欲动。忽然灵机一动,脑子里生出个念头,将她们叫到一起,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反正人多,热闹。

  弄玉个子太小,只能和银月、冷晔涵在一旁助威。我们猜拳,最后定出若芙出来当“鹰”,我自然是“鸡妈妈”了。

  于是乎,一群人轰轰烈烈地闹了起来。若芙毕竟第一次玩,没经验,左冲右突试了半天都徒劳无功,最后累得实在不行,又捉不住半只“小鸡”,闹起了小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撒起娇来。我瞧她香汗淋漓,娇喘连连,确实“可怜”,便同她换了,结果她真是废物,没用两下,就被我得了手,捉住了蕊香。

  我们这边玩得热火朝天,一旁看的人也是激动万分,弄玉更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涨红了小脸。我们追着,躲着,笑着,闹着,清脆的笑声和尖叫声带着年轻的活力在空中飘荡,惊起了林中的鸟雀,引来了路人的目光,而我们却依然放肆着,毫不介意……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自由的感觉真好!

  闹累了,众人一下子瘫在已经发黄的草地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听着别提多舒坦了。坐在草地上,依然温暖的日光包裹着全身,微凉的清风拂动发丝——许久没有这样的惬意了。

第278章:恋殇(二)

第278章:恋殇(二)

  正在陶醉,清柳和琴音却跑过来,扯着我:“姐姐,这样好的景致,您给咱们跳支舞可好?”

  笑着摆手:“要跳你们自个跳,清柳的舞技一流,琴音你也不差,快别折腾我了!”

  谁料其他人也来凑热闹,不依不饶:“好姐姐,上次瞧见您练功,那脚尖的功夫咱们都没见过,更别提跳了!您就来一段吧,让咱们也开开眼,偷个一招半式,日后也好混口饭吃!”

  忍不住笑着瞪了她们一眼:“瞧你们说的,好像我多刻毒,不给你们吃饭似的!让旁人听见还以为我虐待你们呢!真真一群没良心的小妖精!”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活动。许久没有跳舞了,虽然经常练功,但毕竟不得施展,如今被她们这么撺掇,还真技痒起来,只是没有舞鞋……不过赤脚也未必不成,反正也是随性起舞,不必拘泥。

  四下一望,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叫冷晔涵和银月将里面的石桌、石凳移开,稍作清理,倒也是一处不错的舞台。

  脱下鞋子,但毕竟不好赤足,仍是着了布袜,又脱了外裳,穿着里头的短褂,略作舒展,便走到亭中心立定。调息凝神,双眼微闭,聆听着周围自然的声音,片刻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随着风声、树声、鸟声缓缓舞动起来。起初甚是柔缓,渐渐快起来,我便如同这山中的风一般自由,感受着一草一木,感受着生命的律动和自由的喜悦,没有束缚,没有杂念,纯然忘我……

  摆动着,跳跃着,旋转着,飞翔着……汗水渐渐渗透了衣裳,却似乎将体内的杂质带走了,留下的都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忽然看见亭子四周稍微高起的栏杆,临时起了兴致,不假思索地踏上去,像踩在平衡木上一般,在上面舞蹈——一抬腿,一转身都惹来一阵抽气和低低的惊呼。我却不以为意,只顾着自己玩得尽兴,许久没有这样恣意了,我都快忘了这畅快的感觉了!

  微微侧身,刚想做一个单脚旋转,不经意,却瞥见影影绰绰的树影间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望过来。

  轰的一声,什么在脑子里炸开,视线模糊起来,身子僵住,却收不住力气,脚下一滑,直直地向后跌去,一旁响起一串惊叫。

  “啊!”惊呼出口,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臂,将我稳稳托住,顺势一带,我便撞上胸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一只手环已上我的腰间,将我紧紧抱住。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和微蹙的眉头。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了刹那的恍惚,只是愣愣地与他对视,忘了挣扎。

第279章:恋殇(三)

第279章:恋殇(三)

  “姑姑!”

  “姐姐!”

  “蒙尘!”

  众人的惊呼声将我的心神拉回来。定了定神,从胤禩怀中挣脱:“多谢八爷相救……”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令我有些心慌。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盯了我片刻,接着举目向远处望了望,忽然眉头一皱,目光一闪,又将视线移回到到我身上。这次却带着几分锐利,看得我心虚起来,垂下头,躲闪着。

  弄玉忽然走过去,扯住胤禩的衣袖,抬头望着他。胤禩地下头,见是弄玉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伏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弄玉,是吧。”声音异常温柔,听得人心里暖暖的。我虽有些奇怪,却也稍微松了口气。

  突然,胤禟在胤禩身后开了口:“哟,那边的可是十三弟?今儿可来得巧了!”

  胤禩的笑容微微一变,直起身子,收敛笑意,面色有些不悦:“胤禟!”

  胤禟却不以为意:“难的兄弟宠重逢,何必扫兴呢!”说着竟然高喊着招呼胤祥过来。我的心猛地收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头开始隐隐作痛。

  心里的祈祷没有奏效,那边的人影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走了过来,只是稍稍有些缓慢。越来越近,我低下头,怕见他的脸。

  他们兄弟寒暄了几句,我也请了安,便急急退开,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胤禟打定了主意跟我过不去,见我要走,便开口道:“玉掌柜急什么,都是出来游山,不妨搭个伴,人多,热闹。有玉掌柜陪着,这一路上定然多了许多乐趣。何况……你同十三弟也算旧交,借机叙叙旧也好啊。”嘴角扯着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语气中尽是嘲讽。

  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得陪着笑:“瞧您这话说的,难得几位爷手足相聚,蒙尘一个外人,怎么好打扰诸位共叙天伦?再者说,想必诸位爷有军国大事要谈,蒙尘还是不听为好……”我有些乞求地望向胤禩,希望他能帮我一把,可他居然装作没看见,转开脸没搭理我,反倒是一旁的胤祯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又咽了回去。

  我尴尬地站在他们的沉默中,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又是胤禟开了口:“平日作陪也不见你这多礼数,怎么今儿规矩这么多?难不成……”他干笑了两声,“难不成玉掌柜嫌十三弟没权没势的,瞧不起他?”

  更加困窘,不敢看胤祥的脸色,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不知该如何回答。

  “胤禟!”胤禩开了口,语气中有些警告的意味,又放缓语气说道:“胤祥,你别……”

  “好了!难得这么好的天儿,更难得大家一起聚聚,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扫了兴致!”出来打圆场的竟然是胤祯!但他既没看我,也没看胤祥,而是一转身,缓步向山上走去。

  或许是胤祯的话起了作用,胤禟偃旗息鼓,没再说什么。胤禩则温和地开口:“是啊,难得聚聚,一起走走吧。”也不知这话是对我,还是对胤祥。

  我怕再拒绝又惹来什么是非,只好硬着头皮随他们一同向山上走去。

第280章:恋殇(四)

第280章:恋殇(四)

  一路上,众人都不说话,都是自顾自地“赶路”,气氛很是尴尬。我哪里有心思欣赏动人的秋色?七上八下地,只盼着这场煎熬早些结束。

  “十三弟,方才匆忙,忘了恭喜了,听说弟妹又有喜了?”胤禟忽然又开了口,“是啊,弟妹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又陪你吃了那么多苦,多疼疼也是应该的。不过,不是当哥哥的说你,生了那么重的病,刚有些起色,还是悠着点好,别把身子弄坏了!”

  他语气中刻意的暧昧让我反胃,脑海中又浮现出梓雅怀孕的身影和胤祥的小心翼翼的神情,还有……那日的琴声,心中又是一阵憋闷。

  “九哥真会说笑!九哥家才是人丁兴旺,胤祥那里比得上?”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我却仍是低着头,盯着地上有些枯黄的草叶子。

  胤禟还要说什么,却被胤禩制止,只得悻悻住口。众人又是沉默,短短的几步路,却似乎那样漫长,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重华,我有话同你讲!”胤祥忽然开口。

  “啊?”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愣在那里。

  众人的目光“刷”地聚拢过来,定在我的身上。

  “跟我来!”胤祥见我半晌不语,忽然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我的手,便向不远处的树丛走去。我当然不想随他去,努力想要挣脱,拉扯间,不小心扭伤了肩膀,吃痛得叫出声来。

  他急忙收住脚步,回身望着我,满脸的惊慌和歉意,手上的力道放松了许多。我趁机抽回手,向后退了两步。

  “重华,我……”他又要上前,忽然眼前一暗,胤禩不知从哪里过来,挡在我的身前。

  “八哥,您让开!”胤祥的声音隐约透着怒气。胤禩却没有动,宽阔的背影映在我的眼里,似曾相识。那次拜祭怜儿回去,他也是这样挡在我身前,只是——那次他要隔住的是太子,而这次……竟然是胤祥……鼻子一酸,视线有些模糊,急忙低下头,瞪大了眼睛,将泪水逼回去。

  “八哥!”胤祥的语气更重了,竟然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若她愿意,我不拦着。只是……她分明不愿意,你又何必勉强?”胤禩依然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谁说她不愿意!重华,你说话啊!告诉他们你愿意!”胤祥焦灼的语气让我的心更乱了。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硬气心肠,强作镇定:“这里没有重华,只有玉蒙尘,十三爷怕是认错人了!”胤祥怨我吧!如今你不仅有了梓雅,还有了孩子……我们之间……注定错过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头有些眩晕,力气慢慢消失,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响起了缓缓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我的心上,渐渐远去……

  四周的景物晃动起来,痛苦地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良久才缓过一口气,勉强睁开眼,胤禩正站在我的面前盯着我,炯炯的目光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想要逃开,可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勉强支撑着才能站住,根本无法挪动半步。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转身向远处打了个手势,冷晔涵、银月还有琴音他们便跑过来,将我扶住。

  “身子还没好,快回去歇着吧。”胤禩撂下这句话,便带着胤禟他们离去了。而我,不敢看他们的背影……

第281章:玩火(一)

第281章:玩火(一)

  又过了两天,胤禩来了。这次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去雅间,而是说要看看弄玉。

  毕竟是他将弄玉救回来的,我不好拒绝。最近总觉得在他面前不自在,或许是欠他太多,也或者……我不愿深想,暂且装聋作哑吧。

  说来也真是蹊跷,弄玉这孩子竟然同胤禩格外投缘,全没有以前的羞怯躲闪,反倒腻着他不放。除了银月,胤禩似乎是第二个弄玉主动亲近的外人,大概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明白了“救命恩人”这四个字的含义。而胤禩的脸上也绽开了温柔的笑意,我知道那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不禁又想起了早年陪胤衸放风筝,在花园中和他偶遇的情景,而那时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胤禩陪弄玉玩耍了很久才离去。或许是因为玩得太兴奋,弄玉早早就睡下了。瞧着她梦中的微笑,心中升起一股惆怅——我毕竟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爱,从骨子里,她,应该是渴望着父爱吧。

  自那以后,胤禩常常来,却总是来看弄玉,绝口不提红螺山的事。瞧着弄玉兴奋的表情,实在舍不得她失望,我也就默许了,却尽量躲着他。

  一日,天刚蒙蒙亮,听风雅筑还没开门,银屏就匆匆进来禀报说胤禩来了。急忙整理好,走到楼梯口,只见他正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抬头望上来,见了我,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却不似平日的疏离,竟是如沐春风,令我片刻失神。

  “弄玉呢?”他问道,语气中都透着笑意。

  “您怎么这么早?”压下心中的疑惑,一边下楼,一边吩咐道:“银屏,叫芯兰吩咐厨房准备酒菜,招呼八爷!”

  “不必了!今儿不是来喝酒的。”胤禩打断我的话,“前几天答应弄玉今儿带她出去散心,上次……也不尽兴。”

  他们俩什么时候说定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八阿哥最近越发古怪了,总觉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正合计着该如何婉拒,弄玉却从里面冲出来。胤禩一低身,双手将弄玉擎起,举过头顶,惹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听着那清脆的笑声,鼻子一酸,儿时阿玛也常常这样将我举在半空中旋转……

  “准备好了吗?咱们走吧。”胤禩将弄玉抱在怀中,慈祥地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弄玉点点头,却又望向我,目光中有些犹豫,又有些乞求。

  被她看得心软了,只能叹了口气,点点头,嘱咐道:“去吧,早些回来!”

  不料胤禩又开口道:“你也一同来吧。我……不太会照顾孩子,她离不开你!”他略带孩子般的天真的笑容,竟有些像当年胤祥和胤祯,又那么一瞬间,恍惚了我的心神。

  虽然犹豫,可不知为什么,望着他们的目光中的笑意和渴望,我愣是狠不下心拒绝,终于点点头,无奈地答应了。

  稍作准备,随胤禩出了门,银月也绷着脸跟出来。或许是因为胤禟,银月第一次见到胤禩就充满了敌意,我有些担心,这孩子冲动,千万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马车和随从已在门口候着。我交代银月坐到前面去,一扭头胤禩宽大的手掌已在面前。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提裙摆,自个上车,挨着弄玉坐下。不知为什么愧疚起来,偷偷向外瞥了一眼,只见他低头轻笑,若有所思。

  他一转身,也上了车,坐在我们对面。我急忙调过头,假装帮弄玉整理衣领。一路上,我们沉默着。不去看他,却能感受到他温暖的目光,令我浑身不自在。忽然想起许久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坐在马车上,也是这般局促不安……

  好容易挨到马车停下来,随从掀起车帘,胤禩翻身下车,转身笑着伸出手:“到了,下来吧。”这时银月也走过来,伸出手。我抱着弄玉递给胤禩,然后扶着银月的手跳下车。抬眼一看,心中别扭起来——怎么又是红螺山?

第282章:玩火(二)

第282章:玩火(二)

  正在陶醉,清柳和琴音却跑过来,扯着我:“姐姐,这样好的景致,您给咱们跳支舞可好?”

  笑着摆手:“要跳你们自个跳,清柳的舞技一流,琴音你也不差,快别折腾我了!”

  谁料其他人也来凑热闹,不依不饶:“好姐姐,上次瞧见您练功,那脚尖的功夫咱们都没见过,更别提跳了!您就来一段吧,让咱们也开开眼,偷个一招半式,日后也好混口饭吃!”

  忍不住笑着瞪了她们一眼:“瞧你们说的,好像我多刻毒,不给你们吃饭似的!让旁人听见还以为我虐待你们呢!真真一群没良心的小妖精!”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活动。许久没有跳舞了,虽然经常练功,但毕竟不得施展,如今被她们这么撺掇,还真技痒起来,只是没有舞鞋……不过赤脚也未必不成,反正也是随性起舞,不必拘泥。

  四下一望,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叫冷晔涵和银月将里面的石桌、石凳移开,稍作清理,倒也是一处不错的舞台。

  脱下鞋子,但毕竟不好赤足,仍是着了布袜,又脱了外裳,穿着里头的短褂,略作舒展,便走到亭中心立定。调息凝神,双眼微闭,聆听着周围自然的声音,片刻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随着风声、树声、鸟声缓缓舞动起来。起初甚是柔缓,渐渐快起来,我便如同这山中的风一般自由,感受着一草一木,感受着生命的律动和自由的喜悦,没有束缚,没有杂念,纯然忘我……

  摆动着,跳跃着,旋转着,飞翔着……汗水渐渐渗透了衣裳,却似乎将体内的杂质带走了,留下的都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忽然看见亭子四周稍微高起的栏杆,临时起了兴致,不假思索地踏上去,像踩在平衡木上一般,在上面舞蹈——一抬腿,一转身都惹来一阵抽气和低低的惊呼。我却不以为意,只顾着自己玩得尽兴,许久没有这样恣意了,我都快忘了这畅快的感觉了!

  微微侧身,刚想做一个单脚旋转,不经意,却瞥见影影绰绰的树影间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望过来。

  轰的一声,什么在脑子里炸开,视线模糊起来,身子僵住,却收不住力气,脚下一滑,直直地向后跌去,一旁响起一串惊叫。

  “啊!”惊呼出口,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臂,将我稳稳托住,顺势一带,我便撞上胸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一只手环已上我的腰间,将我紧紧抱住。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和微蹙的眉头。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了刹那的恍惚,只是愣愣地与他对视,忘了挣扎。

第283章:玩火(三)

第283章:玩火(三)

  “姑姑!”

  “姐姐!”

  “蒙尘!”

  众人的惊呼声将我的心神拉回来。定了定神,从胤禩怀中挣脱:“多谢八爷相救……”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令我有些心慌。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盯了我片刻,接着举目向远处望了望,忽然眉头一皱,目光一闪,又将视线移回到到我身上。这次却带着几分锐利,看得我心虚起来,垂下头,躲闪着。

  弄玉忽然走过去,扯住胤禩的衣袖,抬头望着他。胤禩地下头,见是弄玉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伏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弄玉,是吧。”声音异常温柔,听得人心里暖暖的。我虽有些奇怪,却也稍微松了口气。

  突然,胤禟在胤禩身后开了口:“哟,那边的可是十三弟?今儿可来得巧了!”

  胤禩的笑容微微一变,直起身子,收敛笑意,面色有些不悦:“胤禟!”

  胤禟却不以为意:“难的兄弟宠重逢,何必扫兴呢!”说着竟然高喊着招呼胤祥过来。我的心猛地收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头开始隐隐作痛。

  心里的祈祷没有奏效,那边的人影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走了过来,只是稍稍有些缓慢。越来越近,我低下头,怕见他的脸。

  他们兄弟寒暄了几句,我也请了安,便急急退开,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胤禟打定了主意跟我过不去,见我要走,便开口道:“玉掌柜急什么,都是出来游山,不妨搭个伴,人多,热闹。有玉掌柜陪着,这一路上定然多了许多乐趣。何况……你同十三弟也算旧交,借机叙叙旧也好啊。”嘴角扯着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语气中尽是嘲讽。

  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得陪着笑:“瞧您这话说的,难得几位爷手足相聚,蒙尘一个外人,怎么好打扰诸位共叙天伦?再者说,想必诸位爷有军国大事要谈,蒙尘还是不听为好……”我有些乞求地望向胤禩,希望他能帮我一把,可他居然装作没看见,转开脸没搭理我,反倒是一旁的胤祯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又咽了回去。

  我尴尬地站在他们的沉默中,有些不知所措。最终,又是胤禟开了口:“平日作陪也不见你这多礼数,怎么今儿规矩这么多?难不成……”他干笑了两声,“难不成玉掌柜嫌十三弟没权没势的,瞧不起他?”

  更加困窘,不敢看胤祥的脸色,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不知该如何回答。

  “胤禟!”胤禩开了口,语气中有些警告的意味,又放缓语气说道:“胤祥,你别……”

  “好了!难得这么好的天儿,更难得大家一起聚聚,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扫了兴致!”出来打圆场的竟然是胤祯!但他既没看我,也没看胤祥,而是一转身,缓步向山上走去。

  或许是胤祯的话起了作用,胤禟偃旗息鼓,没再说什么。胤禩则温和地开口:“是啊,难得聚聚,一起走走吧。”也不知这话是对我,还是对胤祥。

  我怕再拒绝又惹来什么是非,只好硬着头皮随他们一同向山上走去。

第284章:玩火(四)

第284章:玩火(四)

  一路上,众人都不说话,都是自顾自地“赶路”,气氛很是尴尬。我哪里有心思欣赏动人的秋色?七上八下地,只盼着这场煎熬早些结束。

  “十三弟,方才匆忙,忘了恭喜了,听说弟妹又有喜了?”胤禟忽然又开了口,“是啊,弟妹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又陪你吃了那么多苦,多疼疼也是应该的。不过,不是当哥哥的说你,生了那么重的病,刚有些起色,还是悠着点好,别把身子弄坏了!”

  他语气中刻意的暧昧让我反胃,脑海中又浮现出梓雅怀孕的身影和胤祥的小心翼翼的神情,还有……那日的琴声,心中又是一阵憋闷。

  “九哥真会说笑!九哥家才是人丁兴旺,胤祥那里比得上?”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我却仍是低着头,盯着地上有些枯黄的草叶子。

  胤禟还要说什么,却被胤禩制止,只得悻悻住口。众人又是沉默,短短的几步路,却似乎那样漫长,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重华,我有话同你讲!”胤祥忽然开口。

  “啊?”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愣在那里。

  众人的目光“刷”地聚拢过来,定在我的身上。

  “跟我来!”胤祥见我半晌不语,忽然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我的手,便向不远处的树丛走去。我当然不想随他去,努力想要挣脱,拉扯间,不小心扭伤了肩膀,吃痛得叫出声来。

  他急忙收住脚步,回身望着我,满脸的惊慌和歉意,手上的力道放松了许多。我趁机抽回手,向后退了两步。

  “重华,我……”他又要上前,忽然眼前一暗,胤禩不知从哪里过来,挡在我的身前。

  “八哥,您让开!”胤祥的声音隐约透着怒气。胤禩却没有动,宽阔的背影映在我的眼里,似曾相识。那次拜祭怜儿回去,他也是这样挡在我身前,只是——那次他要隔住的是太子,而这次……竟然是胤祥……鼻子一酸,视线有些模糊,急忙低下头,瞪大了眼睛,将泪水逼回去。

  “八哥!”胤祥的语气更重了,竟然有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若她愿意,我不拦着。只是……她分明不愿意,你又何必勉强?”胤禩依然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谁说她不愿意!重华,你说话啊!告诉他们你愿意!”胤祥焦灼的语气让我的心更乱了。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硬气心肠,强作镇定:“这里没有重华,只有玉蒙尘,十三爷怕是认错人了!”胤祥怨我吧!如今你不仅有了梓雅,还有了孩子……我们之间……注定错过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头有些眩晕,力气慢慢消失,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响起了缓缓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我的心上,渐渐远去……

  四周的景物晃动起来,痛苦地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良久才缓过一口气,勉强睁开眼,胤禩正站在我的面前盯着我,炯炯的目光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想要逃开,可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勉强支撑着才能站住,根本无法挪动半步。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转身向远处打了个手势,冷晔涵、银月还有琴音他们便跑过来,将我扶住。

  “身子还没好,快回去歇着吧。”胤禩撂下这句话,便带着胤禟他们离去了。而我,不敢看他们的背影……

第285章:玩火(五)

第285章:玩火(五)

  又过了两天,胤禩来了。这次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去雅间,而是说要看看弄玉。

  毕竟是他将弄玉救回来的,我不好拒绝。最近总觉得在他面前不自在,或许是欠他太多,也或者……我不愿深想,暂且装聋作哑吧。

  说来也真是蹊跷,弄玉这孩子竟然同胤禩格外投缘,全没有以前的羞怯躲闪,反倒腻着他不放。除了银月,胤禩似乎是第二个弄玉主动亲近的外人,大概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明白了“救命恩人”这四个字的含义。而胤禩的脸上也绽开了温柔的笑意,我知道那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不禁又想起了早年陪胤衸放风筝,在花园中和他偶遇的情景,而那时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胤禩陪弄玉玩耍了很久才离去。或许是因为玩得太兴奋,弄玉早早就睡下了。瞧着她梦中的微笑,心中升起一股惆怅——我毕竟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爱,从骨子里,她,应该是渴望着父爱吧。

  自那以后,胤禩常常来,却总是来看弄玉,绝口不提红螺山的事。瞧着弄玉兴奋的表情,实在舍不得她失望,我也就默许了,却尽量躲着他。

  一日,天刚蒙蒙亮,听风雅筑还没开门,银屏就匆匆进来禀报说胤禩来了。急忙整理好,走到楼梯口,只见他正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抬头望上来,见了我,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却不似平日的疏离,竟是如沐春风,令我片刻失神。

  “弄玉呢?”他问道,语气中都透着笑意。

  “您怎么这么早?”压下心中的疑惑,一边下楼,一边吩咐道:“银屏,叫芯兰吩咐厨房准备酒菜,招呼八爷!”

  “不必了!今儿不是来喝酒的。”胤禩打断我的话,“前几天答应弄玉今儿带她出去散心,上次……也不尽兴。”

  他们俩什么时候说定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八阿哥最近越发古怪了,总觉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正合计着该如何婉拒,弄玉却从里面冲出来。胤禩一低身,双手将弄玉擎起,举过头顶,惹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听着那清脆的笑声,鼻子一酸,儿时阿玛也常常这样将我举在半空中旋转……

  “准备好了吗?咱们走吧。”胤禩将弄玉抱在怀中,慈祥地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弄玉点点头,却又望向我,目光中有些犹豫,又有些乞求。

  被她看得心软了,只能叹了口气,点点头,嘱咐道:“去吧,早些回来!”

  不料胤禩又开口道:“你也一同来吧。我……不太会照顾孩子,她离不开你!”他略带孩子般的天真的笑容,竟有些像当年胤祥和胤祯,又那么一瞬间,恍惚了我的心神。

  虽然犹豫,可不知为什么,望着他们的目光中的笑意和渴望,我愣是狠不下心拒绝,终于点点头,无奈地答应了。

  稍作准备,随胤禩出了门,银月也绷着脸跟出来。或许是因为胤禟,银月第一次见到胤禩就充满了敌意,我有些担心,这孩子冲动,千万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马车和随从已在门口候着。我交代银月坐到前面去,一扭头胤禩宽大的手掌已在面前。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提裙摆,自个上车,挨着弄玉坐下。不知为什么愧疚起来,偷偷向外瞥了一眼,只见他低头轻笑,若有所思。

  他一转身,也上了车,坐在我们对面。我急忙调过头,假装帮弄玉整理衣领。一路上,我们沉默着。不去看他,却能感受到他温暖的目光,令我浑身不自在。忽然想起许久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坐在马车上,也是这般局促不安……

  好容易挨到马车停下来,随从掀起车帘,胤禩翻身下车,转身笑着伸出手:“到了,下来吧。”这时银月也走过来,伸出手。我抱着弄玉递给胤禩,然后扶着银月的手跳下车。抬眼一看,心中别扭起来——怎么又是红螺山?

第286章:玩火(六)

第286章:玩火(六)

  胤禩抱着弄玉在前面走,我和银月在后面跟。听着弄玉笑声,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到了一处空场,他放下弄玉,一摆手,上来一名随从,递过一只风筝。待到看清,我心不由一震——竟是流氓兔!

  “弄玉,这可是月亮上的玉兔!”胤禩俯身对弄玉笑道,目光却向我这边瞟来。他……还记得!勉强对弄玉笑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弄玉伸手去够风筝,胤禩笑着摇摇头:“弄玉太小,还不能自己放风筝!等姑姑放起来再给弄玉好不好?”说着直起身子走过来,将风筝递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线轴,而他拉着风筝到远处站下,一扬手,将风筝高高抛起。今天的风不大不小,我扯着线跑了没几步,流氓兔已经升到半空中,轻拉、慢放,看着风筝越飞越高,我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弄玉伸着手跑过来。我蹲下身子,将线轴交在她手中,教她怎么放。不多时,她已经可自己控制了。小孩子毕竟好动,一时半刻也闲不住,才学会,就迫不及待地从我身边跑开,洒下笑声一串。银月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脸好奇。

  跑了一阵子,弄玉累了,停下来,将线轴递给银月。可没多久,风筝抖了几下,便栽了下来。弄玉气得直跺脚,而银月则拿着线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笑意渐浓——小时候同二哥一起放风筝,他总是笨手笨脚的,好几次都把风筝弄坏了,脸上的表情同银月如出一辙。帮他们重新将风筝放起来,他们又跑着、笑着,空气中弥漫着欢乐,我也跟着幸福起来。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胤禩已站在我身边,也微笑着望过去。淡淡的墨香渗入鼻息,缭乱了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小家伙终于跑累了。我们收起风筝,胤禩忽然又开口了:“跟我来。”说着也不等我回答,抱起弄玉便走,我和银月只好跟上去。

  走到前面的一片树林前,他停住,放下弄玉,回身对我说道:“进去看看吧。”笑容中竟有几分神秘。

  他打什么哑谜?疑惑地走进去,眼前的情景使我一下子愣住了——满地金黄的落叶,如同一床厚厚的锦被,铺在地上。弄玉和银月跑在上面,发出清脆的“沙沙”声……猛地回身,不可置信地望着胤禩;而他站在不远处,含笑地望着我。良久,他开口轻声说道:“我……四处走走。”说着真的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心口猛地一紧,微微胀痛起来……

  伫立片刻,收起略微零乱的思绪,回头望向弄玉和银月在林木间穿梭,追逐,我也忍不住玩心,冲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一时间笑声在树林间欢快地流淌,引来了树上鸟儿好奇的目光……

  终于,闹累了,我拉着他们一起倒在落叶上,望着枝丫间湛蓝的天空和微薄的白云,呼吸着泥土的芬芳——好久没有这样纵情地大笑,浑身上下畅快极了。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清风带着秋的凉意拂过面颊,秋虫和鸟鸣偶尔在山林里回响……身体仿佛飘浮在半空,快要融化在这片秋色中。

  “咕噜”,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惬意。一歪头,只见银月涨红着脸,不由得笑了。“咕噜”,又是一声,这次是弄玉,也双颊绯红,不好意思地望过来。我刚要开口打趣他们,“咕噜”,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响起来。“哈哈哈——”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惊起了许多鸟雀。

  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抬头,却见胤禩背着手立在林边,含笑望过来,温柔的目光竟让我的双颊微微发烫……

第287章:玩火(七)

第287章:玩火(七)

  随从提来了点心。席地而坐,银月和弄玉狼吞虎咽着;我因有胤禩在,终是有些别扭,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而胤禩,几乎没怎么动,只是看着我们。瞧弄玉和银月一脸的点心渣儿,不由好笑,伸过帕子帮他们擦干净。一转头,吓了一跳——胤禩的手就在我面前,只有几寸远。我同他僵住了,彼此都有些尴尬。半晌他收回手,指了指嘴角。我明白过来,急忙红着脸侧身,用帕子拭了拭唇边。再回头,不小心撞上他竟带着几分戏谑目光,又是一阵脸热心跳……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自个又是怎么了?心中烦闷,赌气起身离开,却不知道在气谁。

  走了不远,胤禩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转回身,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他扯着我衣袖的手。半晌,他放开了。

  冷冷扫了他一眼,一转身,却呆住了——不远处,胤祥正扶着梓雅走上来。他俩瞧见我,也吃了一惊。胤祥向我身后一瞟,脸色骤然一沉;梓雅则是惊异万分地瞧瞧我,又瞧瞧我身后的胤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十三弟,怎么,陪弟妹来祈福?”胤禩倒是很镇定,踱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前。秋风吹来,身子一抖,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胤祥没有说话,倒是梓雅开了口,声音中透着疑惑:“八哥……”她终于没有问出口,而是话锋一转:“我们来拜祭我额娘和……姨夫、姨母。”

  “我们”!这两个字刺痛了我的心。

  我们四人都默不作声,许久,梓雅又柔声开口:“重华,你也一起来吧……”声音中带着几许期待。

  刚要开口拒绝,胤祥冷哼了一声:“蒙尘姑娘是陪八哥来踏秋的吧,咱们可别不识时务,搅了人家的好兴致。”

  胸口一闷,方才压在心里的火气又顶上来,闪身上前,盯着他们二人:“八爷同我也要到寺里进香,不妨同去!”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一来我们三人确实不该继续纠缠,二来……胤禩……我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胤禩沉默的片刻,缓缓开口:“那就一起吧…”说罢率先转身,向山上走去。我松了一口气,转身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升起新的担忧……

  嘱咐银月将弄玉带回山下的马车休息。梓雅望着弄玉的背影,忽然开口:“我听泰叔说了,那就是弄玉?苏家总算有了后人。”她激动得有些哽咽,“只可惜泰安还……”

  听到“泰安”这两个字,胤祥脸色骤然一暗,原来的沉冷中多了几分愧疚。我只当作没看见,转身快步追赶着胤禩的身影。

  胤祥同胤禩在前面走,却都不说话。他们兄弟原本也算和睦,如今为了我……心中愧疚起来。

  “重华。”梓雅悄悄拉住我,小声说道,“那天是十嫂非要找你去唱曲,我想拦,却没拦住……让你受委屈了。”她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歉疚。

  我说嘛,八福晋怎么那么好的兴致,原来是十福从中做的手脚。我淡然开口:“福晋多虑了,蒙尘本就是给人弹琴唱曲,供人取乐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说罢快走几步,赶了上去。

  一路上,梓雅也觉得无趣,想要改变尴尬的气氛,却终是徒劳,四人各怀心事地进了红螺寺。我同梓雅拜祭了家人,彼此相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偏殿出来,却间胤祥和胤禩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说着什么,看不清表情,但明显不是畅叙兄弟情谊。他们见我们出来,不约而同地住了口,迎过来。

  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气氛,我正要同胤禩离开,胤祥却忽然提议要游览红螺寺。我怕又生事端,刚要拒绝,没想到胤禩竟然一口答应下来,我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们在寺内闲逛,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胤祥将我们引到“紫藤寄松”前,故意在我身边站下,高声吟道:“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即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也缠。有人曾说,这青松紫藤正如一对相爱的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相缠。不知蒙尘姑娘以为如何?”他目光炯炯,向我逼来。

第288章:玩火(八)

第288章:玩火(八)

  正要开口敷衍过去,忽然一阵秋风吹来,沉香的气息从鼻尖划过,我一下子愣住了。

  忽然恨起来,恨梓雅那样幸福,恨自己这样尴尬,恨胤禩的温柔,恨胤祥的纠缠……耳畔依稀又回想起那日的琴声——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刻意扬起妩媚的笑容,偏头向胤禩问道:“这‘紫藤寄松’还有一只曲子,八爷想听吗?”

  胤祥脸色一变,目光越发犀利起来;胤禩有些疑惑,却也不置可否;只有梓雅,不明就里,有些好奇地望着我。

  我也不等他们回答,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世上只有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歌声依旧悠扬,却物是人非,换了心境……

  一曲终了。胤祥脸色已经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突起;梓雅也变了脸色,微微发白,神情尴尬;而胤禩……他沉静如水,完全看不出情绪,但望过来的目光,竟让我有些寒意。

  心头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一转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迈步向外走去,将那三个人抛在那里。

  胤祥和梓雅没有再出现,只有胤禩跟上来,同我并行,却是一路沉默。我隐隐觉得他身子有些绑紧,却不明白为什么。

  马车上,他仍是不说话,目光中没了笑意和温暖。我索性转过身,只是陪弄玉说话,故意不去理他。弄玉也似乎察觉到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看看我,又看看胤禩,有些小心翼翼。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一进城,见了满街的小吃和玩意,便将别的都抛到脑后,嚷着要下去玩。我同银月带她逛到黄昏时分,胤禩也陪到黄昏时分。我不理他,他也不说话。他是阿哥,我自然不能支使,他要是非跟着,我也拦不住,由着他好了。

  最后,弄玉走不动了。银月刚要上前,却被胤禩抢先一步,将弄玉抱起。这里离听风雅筑已经不算太远,我们便徒步走回去。大约实在太累,半路上,弄玉已经趴在胤禩的肩头睡着了。

  冷晔涵和银屏正在门口张望,瞧见我们急匆匆迎上来。银屏接过弄玉抱了进去,冷晔涵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刚要上前,旁边的胤禩却开了口:“跟我来!”说罢不由分说,拉起我便走。

  他将我拖到一旁隐蔽的巷子里,猛地站住,一回身,脸上尽是怒气。我此刻也是一肚子委屈,哪里管得了他生气不生气,甩开手,就往回走。

  他一伸手,抓住我的胳膊,猛地一拉,又一带,将我反转回去。他力气太大,我被他拉了个趔趄,一下子撞在他胸口。

  他双手捏着我的肩膀,冷冷开口:“你想干什么!”

  “回家歇着!”我更是火大,冷冷地顶了回去。

  “你在玩火!”他继续说道,声音略略高了起来。

  “八爷的话,蒙尘听不明白。请您把手拿开!”我并不挣扎,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脸色愈来愈难看,忽然一低头,带着怒气,狠狠吻住我。

  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反抗。唇上的痛唤醒了神智,我挣扎起来,推他,打他,……泪水滑落,心中升起一股恐惧和屈辱,身前的人似乎不是我熟悉的胤禩,而是恶梦中的胤礽!

  渐渐地,他的唇温柔起来,双臂将我固定在怀中,十分有力,却异常轻柔;我扭动着,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十三爷,请留步!十三爷!十三爷……”巷口忽然传来冷晔涵的声音,接着是零乱的脚步声。

第289章:玩火(九)

第289章:玩火(九)

  我和胤禩俱是一震。他放松手上的力道,刚要抬头,我却趁机抽出双臂,用力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嘴唇贴了上去。他愣了片刻,双臂终于缓缓在我腰上收紧,嘴唇继续流连,却没有了温柔……

  身后锐利的目光刺穿了我的身体。心痛着,却不肯放手!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闹个天翻地覆。“嗯——”嘴里发出了陶醉的呻吟,在安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

  胤禩的身子骤然僵硬,所有的动作都停止,我却仍旧卖力地表演着。

  终于,身后响起了重重地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浑身无力,放开环在胤禩脖子上的手臂,刚想退开,却发现他的双臂又牢牢地将我圈住。

  他的灼热的呼吸在我头顶急促起来。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对上他眼中熊熊的火光。恐惧又袭上心头,我又挣扎起来,拼命要逃开。

  “现在知道怕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怒气,“你要玩,是吗?那爷陪你!”

  他猛地将我推到一边的墙上,双唇又压下来,不带一丝的怜惜。唇上一痛,齿间泛起淡淡的咸腥。他宽大的手掌在我身上游移起来,全然没有平日的彬彬有礼。

  我战栗着,恐惧包围了全身。从未见过他这样恐怖的一面。天使和魔鬼只有一线,我真的在玩火自焚!

  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他忽然退开,冷冷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你的心是什么长的?不,你没有心!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咬牙说完最后四个字,猛然转身,大步离去,将我扔在夜风中发抖。

  身子无力地滑下,心口又痛起来——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过了许久,总算有了力气,扶着墙走出巷子,早已不见了胤禩的踪影。

  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听风雅筑。刚进门,心又是一沉——胤祥竟然坐在大厅里,桌上是一堆酒坛子。

  他见了我,猛地将碗里的酒灌进去,然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那目光……极像他四哥,阴冷而犀利。

  一旁的冷晔涵正要上前,我一摆手,拦住了。大厅里好奇、惊异、窥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这里人多,咱们里面说!”我低声对胤祥说,又一转头,嘱咐冷晔涵:“打烊吧,酒钱免了。”说罢也不看胤祥,径自走上楼去。

  听着身后零乱的脚步声,心中酸楚,却还是狠下心——该来的躲不过,总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我真是心力交瘁!既然再也回不到过去,还是狠心彻底剪断了吧!

  让胤祥进了门,又回身吩咐银屏:“我同十三爷有要紧的话讲,任何人不得打扰!”说完,关上房门,一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胸膛。

  想要绕过去,他却不肯退让。索性停下来,低着头,顶着他狂乱的目光,冷声开口:“十三爷,蒙尘说过,世上再无苏重华,请您死了心,回去好好待十三福晋!”

  他良久不语,只是浓重的呼吸带着酒气在我头顶回旋。

  “是……因为八哥?”他沉声开口,听得出压抑的愤怒和痛苦。

  我心也一阵抽痛,却斩钉截铁地答道:“对!”

  “你说谎!我不信!”他捏住我的双臂,低声嘶吼着,“你抬起头,瞧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努力稳住心神,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因为八爷!”

  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十四……他们都说,说……说你是……八哥的……”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

  我嘲弄地笑了笑,娇声道:“方才您也瞧见了。再说,这听风雅筑是怎么来的……”

  没等我说完,他怒视着我,猛地一扬手。

第290章:玩火(十)

第290章:玩火(十)

  我身子一抖,却没有躲开,反倒扬起脸,挑衅地看着他。我们僵持着,他的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没什么事,十三爷就请回吧。以后您也甭来了,让八爷知道了不好……何况还有十三福晋和四爷。”我一挥手,准备送客。

  手臂上猛地一痛,接着被一股力量拖向里屋。“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已被抛出,重重摔在床上,一口气堵在胸口,周围的东西都晃动起来。

  还没等我清醒,胤祥已经带着一身的酒气压过来,抓起我的手腕,扯下腰带,将我的双手牢牢绑在床头。紧接着双唇重重地压下来,双手移上我的襟口……

  “嘶~”锦帛断裂的声音,我的身子一冷,心也一冷——不会的,他不会的,我的胤祥不会如此待我!我心中一半笃定,一半祈祷。但是我错了,他并未停手,仍是继续除净了我的衣衫。

  裸裎在他面前,心中浓浓的不是羞愧,而是心痛和恐惧。想要呼喊,却被他的口唇吞没,奋力挣扎,扭动的身体却激起他更深的渴望……

  良久,他撑起身子,眯着眼打量我的身子,目光中有浓浓的痴迷和欲望:“看来八哥把你调教得不错,啧啧,瞧这身子……”说着又俯下身,带着酒气的唇重重压在我的唇上,几近蹂躏般地吮吸;滚烫的手掌覆上我冰冷的身躯,缓缓游移。

  我的身体绷紧了,心也绷紧了。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胤祥,不要这样待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一边在我的唇上沉迷,一边褪去自己的束缚。肌肤的摩擦,我惊恐地颤抖,可内心深处竟然升起一丝令人羞愧的渴望。

  他抬起头,邪魅地对着我笑。笑容依旧,却没有昔日的清朗和阳光般的温度:“身子这么冷?看来寒夜寂寞啊,爷来给你暖暖。”望着曾经熟悉而渴望的身躯,眼睛一酸,心中一阵悸痛——才几年光景,当年健硕的身躯,如今已清癯至此……

  “别!”我哽咽地乞求着,奈何双手被绑住,动弹不得,只能这样无助地望着他,拼命摇头。忽然,他颈项间琥珀色的灵光刺痛了我的眼,泪水夺眶而出……

  他骤然停住,愣愣地望着我,眼中满是痛楚和心疼。刹那间,我以为,我的胤祥回来了。

  但他旋即又换上了那戏谑的笑,却是冷冷的:“怎么,不是八哥瞧着不惯?”他伸手拂去了我脸上的泪,轻柔得让我以为那是怜惜,“怎么流泪了?做戏给谁看?莫非要为八哥守着?笑话,真不成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作什么贞节烈女的样子?拿出你伺候八爷的本事来。爷舒坦了,自然少不了你的缠头!”

  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的话低声如情人的耳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片一片凌迟着我心。再也抑制不住泪水,肆意成一片汪洋。

  他猛然俯下身,含住了我的耳垂,吐着浓浓的酒气,痛苦地嘶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刹那间,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夜是那样黑,风是那样大,寒冷笼着大地,也笼着我的心,却不能熄灭他的热情——我绝望地流泪,感受着他的欢愉和……痛苦。这样的欢爱几经梦中重拾,如今却变得如此不堪……胤祥,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291章:玩火(十一)

第291章:玩火(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他闭着眼,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身体。望着他熟睡的面庞,说不出什么样的心情。

  试着动了动,手腕同心一般,已经痛到麻木。我小心翼翼地动着,试图挣开手上的束缚。

  忽然,环在身上的双臂猛地收紧,我一惊,一旋眸,正对上他子夜般深邃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我,已经没有醉意。我一阵慌张,有些瑟缩。

  他望向床头我被负的双手,手腕已经红肿,有些地方微微渗出丝丝血痕。他大惊失色,赶紧帮我解开,执起我的双手,拉到唇边:“痛吗?”轻吻着我的伤口。

  我偏过头,怕见他那样的眼神,生生刺着我的心。他却误会了,紧紧拥住我,在我耳边呢喃:“对不起重华,对不起……我怎么这么犯浑……我……重华……”我的颈项上忽然有些濡湿。

  “原谅我,重华,我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放纵自己被怒气冲昏头,不该对你动粗,更不该……对你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只是盼着、念着熬出来,却看到你和八哥……,听到你对他唱我们的《藤缠树》,我……忍不住……,重华,你知道的,我怎会忍心伤你?”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祈求和忏悔。

  我心中一悲:他无心的伤害已经让我千疮百孔;可他的心又何尝不是……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看他,语气微微一变,带着焦灼的祈求:“重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重华,看着我,看着我!”他扳过我的头,逼我对着他的脸,“重华,我知道,我没有用,竟然都不能守护你和我们的约定。这多年了,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我,没能给你幸福,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留在我身边!可……重华,不要忘了我,不要!不要将我从你心里赶走,哪怕只有一个角落,也是属于你和我的,只有你和我!”我的坚强骤然崩塌——他,还记得!

  泪水不可遏止,我环上他的颈项,贴上了他的唇。他呻吟起来,将我拥得更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我丢了一般。

  “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他哑声嘶吼。

  “胤祥!胤祥!”我抑制不住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渴望,再度呼喊出心中念了千遍万遍的名字。

  “光儿,我的光儿!”他低低的吼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在我的周身回旋。

  夜色正浓。没有家仇、没有怨恨,只有一对苦苦痴恋的人儿。在这个小天地里,就让我暂时自私地抛开一切,褪去伪装,和这个我用生命爱着的男人一同燃烧……

第292章:玩火(十二)

第292章:玩火(十二)

  再睁开眼,胤祥正躺在我的身侧,支着身子看我,目光中是痴痴的爱恋。见我醒了,他俯下身,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竟然开得更艳了!”他忽然惊奇地说。我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红了脸——是我胸口那朵莲花。许多年都没有细看,现在瞧着,果真似乎开得更大了,已经有了四五片花瓣,比原来的花苞大了许多。

  我面红耳赤,正要拉高被子,却被他用手挡住。“光儿,你是我的,对吗?今生你注定为我盛开!”他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覆上了他温柔的唇。

  我在干什么!一个激灵,头脑清醒起来,刹那间千万种念头在脑中撞击,终于停在最后的是四阿哥鹰隼般的目光和梓雅隆起的小腹——事到如今,我们都回不去了!

  用力推开他,用被子裹住身体,坐起来。

  他被我的举动弄得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蒙尘伺候得可好?爷今儿可尽兴了?”

  他脸色一变:“重华,我,我并非真心那样说……”

  我冷冷地打断他,心在颤抖,语气却异常平静:“爷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不过是说了实话。蒙尘这等卑贱的身子,能伺候十三爷,实在三生有幸。不过,我们这儿不留过宿。明儿还得开工,时候不早了,爷请便吧。”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你别这么说,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

  我接着木然地说道:“缠头就免了吧。听八爷讲,爷手头也不宽裕。八爷、九爷、十爷是老主顾,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不好收爷的钱。不过下次爷来,须得先备足银子,咱们‘听风雅筑’可从不赊账。”被子里的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刺进了掌心。

  他看着我,良久,忽然仰头狂笑起来:“哈哈哈……好!你替我谢谢八哥了,这个弟弟窝囊,嫖妓都要他掏银子!”语气中尽是浓浓的悲凉,像鞭子一般抽打着我的心。

第293章:玩火(十三)

第293章:玩火(十三)

  他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我:“爷的银子不济,这床上的功夫不比八哥逊色吧。”语气轻佻之极。我顿时觉得有人在脸上抽了一巴掌。

  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抱以轻佻的口吻:“瞧十三爷说的,爷的功夫自然了得,不过……不及八爷温柔就是了!”说罢,我夸张地掩嘴而笑,却不知,掩住的是颤动的双唇和浓浓的悲伤。

  他身子一晃,颓然转身:“可惜了,以后恐怕没有银子找蒙尘姑娘讨教了。”说罢,大步冲出房间。

  寒夜的风从他推开的门猛地冲进来,包裹了我赤裸的肌肤,却比不上心中的寒冷。愣坐在那里许久,猛然倒下,泪水宣泄而出。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对不起,胤祥,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是我握着爱的利剑,将彼此伤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对不起,胤祥!

  许久,银屏小心地进来,瞧见这一地狼藉,吓了一跳。浑身酸痛,粘腻得难受,便吩咐她去准备沐浴。

  坐在温热的水桶里,身体却似乎没有温度。慢慢地,我一点一点浸入水中。无法呼吸,却似乎并不难受。原来身体上的痛楚当真可以抵消心灵上的伤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若是这样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第294章:追求(一)

第294章:追求(一)

  火!又是漫天大火,炙烤着我的心!冲天的火光中,一双神情的眼眸,凝视着我:“下辈子,我会去找你!等我!”

  心猛地一痛,睁开眼,依稀是银屏红肿的双眼:“姐姐,您总算醒了,都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咱们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沐浴的时候睡着了?”我微微苦笑,傻孩子,真是单纯得可以。

  “正巧八爷来了,才将姐姐抱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赶紧红着脸解释道,“姐姐放心,八爷真是个君子,用被单遮住,都没看半眼。”

  还真是他的作风,什么时候都坐怀不乱。可……不是说最后一次了吗?

  “他来作什么?”头仍是昏沉沉的,炸了一样地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八爷没说,只问了什么人来过。我回他说十三爷来过,他便走了。”银屏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过,八爷看起来,好像……有些动怒……”

  生气吗?脑海中忽然闪过胤禩那夜的愤怒和冷酷,心中一紧,旋即又压了下去。如今,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别人的心情了。

  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竟是胤禩.他见我醒了,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嘴角泛起暖暖的笑意:“总算醒了。怎么样,难受得厉害吗?”语气中浓浓的关切让我别扭起来。

  那夜他冰冷的目光又浮上心头,此刻和煦的笑容变得分外扎眼。见他如此若无其事,我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狐疑: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方才蒋太医来过,开了方子,你快趁热喝了吧。”他从晚香的托盘中取过药碗,端着向我走来。

  “不敢烦劳八爷!”我冷声说道,但毕竟虚弱,声音细小,“银屏!”

  胤禩躲开银屏伸出的手:“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都下去吧!”

  银屏和晚香正要退出去,我忙喊到:“不许走!”她们二人僵住,看看胤禩,又看看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听见没,让你们下去!”胤禩声音微微抬高,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他毕竟是阿哥,银屏她们得罪不起,只得担心地看看我,退了出去。

  这是我的地盘,他欺人太甚!一赌气,转身向墙,只用脊梁骨对着他。

  面对我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不以为意,竟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药凉了更苦,快喝了吧!”

  听着他竟带着宠溺的声音,心里的委屈更浓,倔脾气上来,只是沉默。

  半晌,身后没有动静,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忽然,身子被猛地扳过去,随即唇上一热——他,他,他竟然用嘴将药灌入我空中,强迫我喝下去。

  他直起身,一脸得意地看着我震惊的脸,竟带着几分孩子般的顽皮。腾地红了脸,想抽他的耳光,却没有力气。支撑着要起身,他忙扶我坐起来,又将碗递到我的面前。忽然他手关节处的瘀伤吸引了我的目光,心里疑惑起来。

  他见我仍然没有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浓:“不喝?是不是还要让我喂?”说着作势又要去喝碗里的药。

  虽然不甘心,却只能咬着牙恨恨地夺过药,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刚喝完,碗便被他接过去,随即一块帕子在我嘴边轻拭着。我瞪着他专注的脸,不知所措。

  “你——”刚要开口,忽然嘴里一甜,什么东西塞进来,竟是一块糖!

  “咳咳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厉害。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笑着打趣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吃块糖也能高兴成这样……”

  猛地抬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他,他……他中邪了?面前这个满面春风的男子可是我认识的那个淡然的谪仙?

  他见我一副见鬼的表情,仍是微笑着,扶我躺下,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歇着,店里的事有冷掌柜和芯兰他们,你别操心了。你身子不好,大伙都担心,特别是弄玉……我也放不下心!”他眼中闪动着特别的光芒,让我的心跳刹那停止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起身离去,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恐怕再也没有太平的日子了!

第295章:追求(二)

第295章:追求(二)

  第二天,身子好了许多,我担心店里的生意,又怕一个人躺着胡思乱想,心里更加难受,便要下床。没想到,银屏竟然不许:“好姐姐,您赶紧歇着吧,蒋太医说您这身子弱,气血不足,得静养些日子。八爷也吩咐咱们,不许您下床……”

  我一听这话,火大了起来:“八爷?你们什么时候都成了他的奴才?”

  第一次听我对她们用这样重的语气,银屏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发觉自己的话确实不妥,一时有些尴尬。忽然,门外的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怎么大清早的就耍孩子脾气?”不是胤禩还能是谁?

  他来的正好!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呢!刚要开口,却见他迈步进来,怀里抱着弄玉,身后跟着银月。一见弄玉,我赶紧灿然一笑,将顶到嗓子眼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胤禩将弄玉放到我床上:“蒋太医都说了让你静养,你何苦难为下人呢?”看着他一脸和煦的笑容,心里更是窝火。脸上和颜悦色,心里却暗暗咬牙:好个八阿哥,用弄玉对付我,算你狠!

  “姑姑,不痛!”弄玉开口,清澈的双眸中带着孩子不该有的担忧,令我产生出浓浓的负罪感。

  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在脸颊上亲了一下:“姑姑不痛!是姑姑不好,让弄玉担心了!”

  银月也走过来,关切地望着我,湛蓝的眼眸映出我的苍白和憔悴。

  “来,喝药了!”胤禩端过药碗递到我的面前。

  我赌气不理他,也不接药,只是抚弄着弄玉的头发。

  “弄玉,姑姑嫌苦,不肯吃药!你说该怎么办?”胤禩竟然偏过头去问弄玉。弄玉则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良药苦口。姑姑,吃药不能怕苦!上次弄玉也病了,可弄玉就不怕苦!”她忽然偎到我怀里,磨蹭着撒起娇来,“姑姑,您快点好起来吧。”

  我吃了一惊——弄玉这孩子一向寡言少语,更是甚少撒娇,今儿一反常态……斜眼瞄了瞄胤禩,只见他脸上隐隐得意的贼笑,铁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被将了一军,我只能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胤禩又拿出糖,却是两块,递给弄玉。弄玉放了一块在自己嘴里,又甜甜地笑着将另一块送到我嘴边。只好张口含住,心里却更是气恼。

  弄玉在我怀里腻了一会儿,胤禩又开口哄她:“弄玉,姑姑要休息了,你们也该去练字了。昨天教的字,你们可练好了?”

  弄玉点点头,小脸上都是骄傲的神色,银月面无表情,眼神中有些许叛逆。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当年额娘也问我们同样的话,我和大哥总是得意地点头,二哥则常常挠着脑袋憨笑……弄玉,确实需要父爱吧。

  弄玉和银月恋恋不舍地随碧桃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同胤禩两个人。我沉下脸,低着头,狠狠揉搓着被子泄愤。从昨天,不,或许是……那天开始,胤禩变了,目光和笑容中的温柔变得放肆起来,有时候竟让我无力招架。胤祥已经使我伤痕累累,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再惹麻烦。

第296章:追求(三)

第296章:追求(三)

  他见我不语,轻声开口道:“别任性了,好生养着吧,省得大伙替你操心。你要是实在无聊,找人来陪你说说话儿,再或者,翻番书也好。”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两本书,放在床头,“你先歇着吧,我明儿再来。”说完,一转身向门口走去。

  “八爷请留步!”一狠心,蓦地抬起头,冷声开口:“八爷日理万机,多少江山社稷的大事等着您去操劳,犯不上耽误在蒙尘这儿。万一传到万岁爷那儿,只怕对您不利。”忽然想起同四阿哥的约定,此刻我是有心无力,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作打算吧。

  胤禩身子一顿,转回身,沉声说道:“这个你就甭操心了,担心自个的身子就好。至于皇阿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目光竟有些凄然。我心一颤,当年胤祥第一次圈禁被放出来时,脸上也是这般神色,还有……胤礽……这些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阿哥,其实只是些憧憬父爱的可怜人。

  他忽然抬头盯着我,目光一变,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我每天来,你,逃不到!”

  心跳猛地停止,最后那句话重重撞在胸口。他……,我该怎么办?深吸一口气,仍是冷然:“八爷不必对蒙尘这么好,蒙尘不配!”

  他脸色微沉,慢慢走回床前,紧盯着我的眼:“配不配是我决定的事!我想对谁好,便对谁好!”

  又是一阵眩目。强自镇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稀,罕!”

  他双眸一沉,泛起一丝怒意,随即是我看不懂的深邃。猛地,他握住我的肩膀,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稀罕,我,稀,罕!”

  他,他,他……心口悸痛起来,不能呼吸,只是狠狠地瞪着他——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女子,为什么他们这些阿哥就不肯放过我!难道我在这里就是专门受他们欺负的?我不甘心!双拳越攥越紧,掌心刺痛。

  他脸色一变,慌张起来,猛地抱住我,从他腰间的荷包里取出药丸塞到我的嘴里,然后用手轻抚我的后背:“别急!别急!都是我的不好,气坏了身子怎么好!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呼吸渐渐顺畅起来,稍稍有了些力气,可心里仍是堵得慌。伸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着,却推不动;用力捶打,却震痛了手腕……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和伤痛,泪水涌上来,夺眶而出,肆意奔淌。胡乱抹着脸,哽咽着:“你走!你走!我不稀罕你们对我好,不稀罕!”

  一用力,他揽我入怀,将我的脸靠在他的胸口,任由我的泪水和鼻涕模糊了他的前襟。“哭吧。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伤身,大声哭吧……”温柔而无奈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带着浓浓的心痛。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真的大放悲声,将沉积在心底的痛苦和悲伤统统释放——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为了胤祥,为了怜儿,为了胤衸,为了我逝去的青春和爱情,为了迷茫的将来……或许也为了,他。

  门开了,似乎有人进来,片刻又悄悄退了出去。

  “放过我吧,求你!”我泣不成声地呜咽着。

  “重华,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他拥紧了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气息灼热了我的肌肤。

  淡淡的墨香和檀香萦绕,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第297章:追求(四)

第297章:追求(四)

  接下来的日子,胤禩几乎每天都要来,也不多待,只看着我吃药。

  他变了,或是我错了。以前总以为他温润如玉,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强硬如钢,任凭我从开始的不理不睬,到后来的冷言冷语,再升级为发脾气使性子,他都不为所动,总能变着法的破解。我觉得自己就像孙猴子,无论如何神通广大,都被他牢牢捏在掌心。忽然怕起来,这样的胤禩可是我能对付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日被困在床上,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快发霉了。

  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朦胧间似乎有人敲门。

  “谁呀!”半晌不见答话,心中奇怪,睡意也渐渐褪去。下了床刚要去开门,“啪啪”又是两声,却是从身后传来。

  心中一沉,回身开窗。夜风袭进来,果然是饭桶蹲在窗外。身子一抖,不知是因为窗外涌进的重重的寒气,还是……

  “吱,吱”饭桶叫了两声,一龇牙,跃进来,跳到桌子上,却没有背包。

  忽然发觉,不知是自己刻意回避,还是因为胤禩的“骚扰”,一直没有再想起胤祥。如今骤见饭桶,竟似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钻心地疼。猛地闭上眼,双颊一热,嘴角绽开一抹凄凉的笑容——这,只怕真的是最后了……胤祥,我们之间的红线,真的,断了!

  烛火下,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只是痴痴地望着饭桶,痴痴地……

  温柔的碧水中,是那双多情而深邃的双眸,痴痴地守望;漫天的火光中,是那道炽烈而决然的目光,坚定地注视……水火纠缠,我竟分不出何处是水,何处是火,相同的只有浓浓的心痛和绝望……

  “水——”头痛欲裂,喉咙却着了火一般灼痛。

  唇上一暖,有些微微地痛,随即一股甘泉注入口中。

  半晌,缓缓睁开眼,面前是胤禩充满了焦灼和怒气的目光——他,为什么生气?

  他扶我坐起,半靠在枕头上,一勺一勺,默默地喂我吃药,却始终沉着脸。原来他生气的样子这样吓人,我竟然有些怕了,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将空碗撂在一边,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目色深沉。我浑身不自在,不自觉躲闪起来。

  想是发烧了,汗水已将后背的衣裳浸透,坐了片刻,渐渐冷起来,身子微微发抖。刚想拉高被子,却被他抢了先,将被子紧紧抓在手里,不让我拉动半分。

  “你不是不怕冷?这会儿又拉被子做什么?”他逼视着我,目光比空气更让我发寒。

  “我,我……怎么不怕……”不敢看他,小声嘀咕着。

  “怕?”他冷哼一声,“怕冷还半夜开着窗子,穿着单衣趴在桌上睡觉?我以为你热得紧呢!”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昨夜趴着睡着了吗……心虚起来,更加不敢看他。

  “我,我是不小心。”声音小的像蚊子。

  “不小心?”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弄,“好个不小心!不小心就跑只猴子来?”

  “啊,它在哪儿!”我这才想起饭桶,不由抬头,紧张地问道。

  他目光一闪:“银屏带它下去了。”然后又是沉默,定定地注视着我。

  心里忽然一阵恼怒,我干嘛要跟他解释,干嘛对他抱歉?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可他有什么权利管我!

  “蒙尘自个的身子,自个会照顾,不敢劳八爷费心!”气冲冲地抬头,迎着他的视线顶回去。

  他眯起眼,视线却愈发锐利。半晌,忽然开口:“你自个的身子,乐意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可别拉着旁人替你担心!今早银屏发现你那个样子,吓得不得了;弄玉和银月本来要来看你,我们怕他们担心,哄回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哑口无言。是啊,我可以跟他逞意气,可是面对弄玉和银屏他们……我心虚地低下头。

  “你若是跟我治气,大可以发脾气,砸东西,犯不着用这样的法子!”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大力一挑,逼我看向他,“只怕,是为了那只猴子吧……”

  在他的目光中,我无处遁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我,面孔慢慢放大,眼中的火焰也越来越强:“若真放不下,就抛下一切跟了他!这样想断又舍不得,舍不得又狠下心……你是想玩出人命吗?你的,还是他的?”

  惊恐万状,只能紧紧抓住被子护在胸前,眼中又是刺痛,视线渐渐模糊……

  “不许哭!”他的声音骤然提高,吓得我身子一抖。“这样的泪水,引不起半点怜惜,只能让人厌恶!”他眉间的沟壑愈来愈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我瑟缩着,身子如风中的落叶,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放开手,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他忽然顿住,却不曾回头:“你究竟想要什么,自个好好想想吧!我以前说过,你痛一百,他痛一千。可如今痛的人,不只他一个!”说罢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闪出银屏担忧的面庞。

第298章:追求(五)

第298章:追求(五)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坐在回廊里,看着烟雨中的庭院,那妖冶的红色依旧让人惊心。

  那年秋狝,胤祥带我去的那一大片花海,总让我莫名介怀。出宫后不断寻觅,终于找到了这种花,种满了庭院。后来事事变迁,我终于没有将它们拔去。

  当年的我们都不知道,这花,原来,是彼岸花。

  曼珠沙华,血色的精灵,开放在忘川之畔,开花的时候没有叶,有叶时候就没有花。东瀛过客说,这花在他们国家的代表了“悲伤的回忆”。

  原来,那样久远以前,便注定了我们的悲伤。我和他之间,或许就如同这彼岸之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如今这夺目的红艳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不可改变的事实。

  身上一暖,双肩覆上一件薄衫。回过头,胤禩正站在身后,望着我。

  “你身子寒,最怕受凉,怎么又在雨里吹风?”他缓声开口,语气有些宠溺,有些担忧,“我说过,修葺府邸的事交给下人办就好了,你何必劳神?又要照顾听风雅筑,又要照顾家里,这样两头跑,身子会受不了的。”他伸手,拉了拉披在我身上的衣裳。

  回头望着烟雨中的庭院。这里是我的家,点点滴滴都是回忆。阿玛、额娘、大哥、二哥、梓雅、饭桶,还有……我不愿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

  他叹了口气:“舍不得就回来住,也不用那么辛苦。”回来住?莫非让他金屋藏娇?我苏重华还沦落到那个地步。

  淡淡看了他一眼:“八爷怎么顶雨来了?让芯兰、银屏她们来叫一声便好了。”

  “雨不大,不碍事。再说……想看看你家。”他微笑着抬眼,向四周望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秋千,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你喜欢秋千?”

  心中一动:“小时候阿玛同二哥帮我做的。二哥总是在后面推我,荡起老高,像飞上天一样。”我顿了顿,稍稍放大声音:“我二哥叫苏泰礼,曾经随阿玛当侍卫,后来在河南办差。”

  他转过头:“可就是弄玉的阿玛?听起来你们兄妹感情甚好,他走了……你很难过吧。”

  “当时如同自己也像死了一样!他受人陷害,背上了贪墨的罪名,含恨而亡。”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不知是他真的无辜,还是道行太高,隐藏太好,漆黑的双眸中除了温柔,我竟看不到一丝的波澜。

  “要不要……我帮你查查?”他放轻了声音,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不必了……这么多年了,查了能如何?太康的事,麻烦你许多了……”别开眼,怕见他眼中的温柔和关切。莫非他真的对二哥的事一无所知?

  查了好几年,我仍然不能断定他是否同二哥的冤案有关。关于身世,我也从未隐瞒。我的底细他们要查易如反掌,想瞒也瞒不住,反倒惹人怀疑,更何况他们也未必能想到我怀疑他们。

  沉默了片刻,我挣了整肩上的衣裳:“天色不早,回听风雅筑吧。”

第299章:追求(六)

第299章:追求(六)

  马车停在听风雅筑门口。起先我一直停在后门,可胤禩却始终不肯,后来懒得争执,也就随了他,反正之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快进门时,忽然瞥见烟雨中,一对熟悉的人影撑着伞走来。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姐姐,回来了?”二人走近了,正是凝霜和胤禟.

  “回来了。快进去吧,别在雨里站着了。”我点点头,对凝霜说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身后——撑伞的竟是胤禟!

  他见了我和胤禩,先是皱着眉头,随即对上我的目光,竟然有些窘,却不肯表现出来,颇有些装腔作势的模样,看得我不由好笑。

  凝霜点点头,同胤禩请了安,垂首走进去。胤禟打了招呼,也跟了进去。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我心里不禁感慨,若不是知道其中的底细,还真道是一对鸳鸯,只可惜……想着凝霜,又心疼起来。

  “还说人家,自个还不是在雨里站着?你怎么总有有操不完的心!”身后的胤禩靠过来,挡住吹来的冷风,“快进去吧,仔细又着凉。”

  缓过神,同他走进听风雅筑的大门。如今想是见得多了,大厅里的人竟然没什么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吃酒闲聊。芯兰迎上来,引我们上楼,刚拐过去,眼前画面不禁令我眉头一皱。

  只见若芙半倚在门上,双颊绯红,用帕子掩着嘴,眼中流出浓浓的娇笑;胤礻我正站在她旁边,低着头,轻声絮语。忽然不知道胤礻我说了什么,若芙杏眼一瞪,手中的帕子一甩,却被胤礻我笑着抓住,握在手中,不肯放开。

  “咳,咳!”那边正在拉扯,我这边咳嗽了两下。二人一惊,胤礻我急忙松手,若芙则赶紧抽回帕子,有些娇嗔地斜了他一眼,略带慌张地一低身:“见过八爷,玉姐姐。”

  “八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九哥也不见个人影,老十四又进宫了,撂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干等,憋闷得紧!”胤礻我干笑着将胤禩让进雅间,我也跟了进去。经过若芙身旁,我停住脚步,低声道:“晚上来找我。”一摆手,让她下去了。

  不久,胤禟走进来,盯着我的眼睛依然冰冷。又过了一阵子,胤祯也匆匆赶来,在桌边坐下。

  “十四,皇阿玛召你进宫,到底什么事?”胤祯刚喝了一杯酒,胤礻我这边就耐不住,火急火燎地开了口。

  “还能有什么事,这不眼瞅着要秋狝了。”胤禟呷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道。

  “秋狝?对啊,老爷子又要离京了!”胤礻我一拍大腿,语气中竟然有些兴奋,惹得我轻笑,却不小心对上胤禩好整以暇的目光,不免有些尴尬。

  “不对啊!秋狝的事,怎么没召八哥?”这老十什么事都慢半拍,这会子才想起来问。不过,我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没什么。要准备额娘的祭拜,只怕不能随行。”胤禩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却有些不信,他果真这般不在乎?

  “唉,真不是时候!这下还不又便宜了四哥!”胤礻我气囊囊地嘀咕着。

  “十哥,这叫什么话!”胤祯瞪了胤礻我一眼,又赶紧看向胤禩,见他脸上并无异状,才稍稍放下心,接着说道,“四哥要留在京里,三哥……正在受罚,十三哥告假养病……”他边说边扫了我一眼,“这次秋狝我带着小十五,小十六他们去。”

  脸上平静如水,心中还是起了波澜——胤祥又病了?只怕还是腿伤……

  “你好好侍奉皇阿玛吧。”胤禩却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对胤祯嘱咐道,“年前送点贺礼,表表孝心便罢了。”

  接着,凝霜进来开始弹琴,众人推杯换盏,想来这或许是他们秋狝前最后一次畅饮了。

  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胤禩竟然有些喝多了。临走时,他刻意避开胤禟他们,将我拉到一旁:“过两天我便要启程,你……随我同去可好?”

  望着他有些迷离的双眼,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冷淡地答道:“这……恐怕不妥。爷毕竟不是去游山玩水,若带着蒙尘,万一传到万岁爷耳朵里,只怕误会爷……”

  没等我说完,他目色一暗,有些失望:“罢了,你不想去就算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忽然一回身,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别多心。其实……我只想带你去见见额娘。”

  我心一紧,有些窒息。他缓步离开,或许是因为醉意,步子有些沉,却没有再回头……

第300章:追求(七)

第300章:追求(七)

  夜色渐浓,店里安静下来。

  “姐姐,是我。”门外传来若芙的声音。

  唤她进来,望着眼前的人儿,眉如远黛,面如桃花,盼顾流光,天生的风流媚骨,连声音都让人心里酥酥的。我故意沉着脸,瞧着她不说话。

  “好姐姐,若芙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若芙这一遭吧。”她被我盯得有些慌张,半天,又搬出她的拿手好戏,嘟着嘴,一脸愧疚地撒着娇凑过来。

  “你哪里错了?”有些心软,可脸上仍不动声色。

  “姐姐平日教训咱们,对客人,若非登徒浪子,不能说半个不字,更不能面露不恭之色。今儿……若芙对十爷僭越了,耍了小性……”她半垂着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半抬着,对着我飘啊飘的,像是歉疚,又似委屈,别说男人了,就连我这个女人都生出一股怜惜。

  “你可会耍巧!我是为了这事?”故意板着脸,不给她好颜色。她被我唬住,不敢再说话。

  叹了口气,放软声音:“若芙,我说过多少回了。那些阿哥不是寻常人,尤其十阿哥,惯是在脂粉堆里厮混的主儿,你性子单纯,千万别给他骗了去。退一步,就算他是真心,可这真心能有几分,能有多久?更何况,深宅大院,看着威严气派,却不知道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女人的青春就葬送在里头……姐姐不想耽误你们,只是,总要找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才是。以后,离十阿哥远着点儿。我的意思,你可懂了?”

  若芙仍是低头,似乎有些委屈,只是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她才小声嘟囔着:“若芙不过是同十爷说笑了两句而已。再说……凝霜姐姐整日里同九爷出双入对,怎么也不见姐姐多说半句;姐姐自个不也是同八爷……”语气很是不满。

  “你这可是说我偏心?!”若芙平日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些轻浮,一直让我不能放心,如今想是被捧红了,竟然放肆起来,心里不由拱起一股火,语气加重,“说你也是为你好,怎么攀起我同凝霜来了?我们……”心里一阵委屈,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若芙见我恼了,吓了一跳,慌忙扯住我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好姐姐,若芙年纪小,没个分寸,说错了话,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若芙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唉,若芙真的同十爷没什么,不过是今儿十爷无聊,找若芙逗个闷子,取个乐罢了。以后若芙不敢了,姐姐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听着她莺声软语,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地哄着,我的气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若芙,姐姐是真心希望你们好。姐姐算是过来人,看的事情比你们多一些,也明白一些。姐姐是怕你们被骗!听姐姐的话,皇宫大内,看着风光无限,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跟那儿有关的人和事,少沾,少碰!”

  若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姐的心,咱们都是知道的。既然姐姐说了,咱们肯定听!”

  望着她单纯的脸,不知她的回答是真心还是敷衍,不过我也没力气去查实,只希望不过是自己的杞人忧天。这些女孩子本来就命运多舛,希望上苍不要那么残忍,让她们的未来幸福一些吧……

第301章:追求(八)

第301章:追求(八)

  我终究没有随胤禩同行。偶尔想起那日他最后的话,心里头总是怪怪的。不久,胤祯他们也随驾启程,店里稍微有些冷清。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如今已经入了秋。胤礻我仍是常来店里混日子,只是我对他起了戒心,防着他同若芙见面。而胤禟……已经一年多了,他对凝霜竟然还没厌倦,我也不知是福是祸。说起凝霜,我越来越不懂她了。她徘徊在胤禟身旁,却甚少同我讲什么。我问起,她只说是还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下定论,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心里总是有些嘀咕。

  胤禩常常写信,也会给我和弄玉捎些东西,都是路上的新鲜玩意,值不了几个钱,却很有趣。我虽然从未回过信,但他倒是锲而不舍。

  这天我正在柜上,芯兰匆匆来报,胤禩又派人来了。

  弄玉已经等在屋里,满眼期待。桌上自然又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展开手札,清俊的字迹映入眼帘。

  重华:

  见字如晤。

  已经入冬,早晚寒重,多添些衣裳,保重身子。

  又见了些新鲜玩意,差人送回去,给你和弄玉,也不知你们是不是中意。不过,有一样,我猜你一定喜欢。前一阵子给皇阿玛选贺礼时,正巧见了,便想起你们,送回去,给你们解解闷儿。

  下头是他的落款和印信。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我不由好奇起来。来人拎起一样东西,瞧着似乎是个笼子。揭开外头蒙着的蓝布,里头是一只黑色的鸟,乍一看,还当是乌鸦。这只鸟也太丑了点……又不能抱在怀里玩,好没意思。看向一旁,弄玉也是一脸扫兴。

  挥了挥手,正要打发那人下去,忽然,笼中的鸟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是字正腔圆的男声:“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一下子愣住,心漏了半拍,双颊有些燥热。这个八爷也真是的,怎么……好在弄玉听不懂,只是一脸惊奇,张着小嘴,直勾勾地盯着笼中的鸟儿。

  “这是八哥?”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

  那人放下鸟笼,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玉掌柜,不是八哥,是鹩哥。”忽然记起以前在宫里头,似乎也见过差不多的鸟,当时还以为这些妃子的审美有问题,却原来是用来说话解闷的。

  那人又递过一张纸:“这鸟儿是八爷特为玉掌柜选的,会学几十句话,都在这纸上。若是玉掌柜有兴致,也可以自个调教。”接过来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句子,也有些饲养的方法。

  赏了银子,打发那人回去,我便同弄玉将这鹩哥抱到她的房间挂起来。其实,对这小东西,我也十分好奇,不过终究担心,怕它又说出什么让我心乱的话,索性留个清静吧。

  望着架子上的鸟笼,心里一阵沉重——再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和定力继续追查下去。忽然之间觉得好累,真想抛下一切,带着弄玉逃到海角天边……

第302章:获罪(一)

第302章:获罪(一)

  一天,冷晔涵忽然同我商量,说他一位河南故交是长拳宗师,想送银月去习武。我并不想将银月一辈子圈在身边,他该有一方施展的天地,只是担心他性子冲动,习武后好勇斗狠,惹是生非。后来弄清了长拳原来便是太极拳,才放下心来。

  只是银月走了,弄玉更是寂寞,整天望着那只鹩哥发呆。我虽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每天多抽出些时间陪她,变着法地哄她开心。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日子周而复始,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不知为什么,最近这几天,胤禟和胤礻我也不见了踪影,我的右眼皮又跳得厉害,止也止不住,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越是平静的海面下,越是潜藏着汹涌的激流,我的预感竟成了真。近日来,京城的气氛有些不对,客人少了许多,心中的不安扩大,却又理不出个头绪。直到有一天,胤礻我跑来告诉我,胤禩出事了!

  呆坐着听胤礻我讲完,一时间六神无主,竟然生出一股心痛。我不明白,聪明如胤禩,即便真对康熙不满,何以明目张胆地送去一对将死的鹰隼?更何况,他是在祭奠他的额娘!

  “八哥是被陷害的!”胤礻我一拍桌子,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想必又是四哥那只老狐狸!这一次,我们绝饶不了他!”

  头痛起来,多年前的那一幕似乎又重新上演。四阿哥吗?他倒是有这个本事,可康熙难道看不清?有了胤礽的前车之鉴,他怎么会这样冲动?连我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他怎么会看不出?只怕是看得太清楚了吧……

  胤礻我见我不语,竟然安慰起我来:“你也别急,皇阿玛圣明。现在在气头上,说了重话,日后查明白了,定能还八哥清白。我和九哥在京里,十四弟在皇阿玛身边儿,两头一起想法子,应该很快就能替八哥洗脱冤屈。本来八哥不许咱们同你讲,可我总觉得,若是从旁人嘴里听到,添油加醋的,更担心不是?你千万保重身子,安心等八哥回来!”

  心里笑胤礻我太天真,这样的话,只能骗他们自己吧。康熙的无情我是见多了,只是这些皇子们还看不透,事到如今还巴望着他来还胤禩的清白。他若真能念及骨肉亲情,便不会做下那些事!胤褆、胤礽、胤祥,哪个不是他儿子,他还不是说圈就圈,说关就关,何曾有一丝顾念?在他心中,只有他身下的那个座位才是最要紧的,而他最关心的也只有座位上的自己!可这些话,要我怎么同他们讲呢?

  果然,事情没有如胤礻我预料的平静下来,反倒愈演愈烈,各种各样的版本悄悄流传。到了正月二十九,康熙竟然借口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了他和属下的银钱米粮。康熙真的这样绝情,竟等不及过完正月。

  因为胤禩的事,起先没事就来喝酒的达官显贵,如今生怕受到牵连,都不见踪影,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一局,四阿哥赢得了,可赢得最漂亮、最彻底的,却是他们的皇阿玛!

第303章:获罪(二)

第303章:获罪(二)

  胤禩出了事,或许我应该高兴,可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反倒生出许多不忍——毕竟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他不只一次帮了我。

  听风雅筑的生意虽然受了影响,可其他生意因为是暗中操纵,倒还平顺。本来年前就该送年利过去,可因为胤禩耽搁了下来,我又不想此刻给他添麻烦,这一拖便是两个月。

  昨晚上,凝霜来告诉我,胤禟他们这几天陪胤禩在别业散心,这也是许多日子以来,胤禩第一次出门。许久没见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受了这样的打击,可能撑得住?心中忽然升起想见他的念头。我便打定了主意,换上男装,带了银票,趁天黑悄悄从后门摸出去,第一批出了城,雇了马车,直奔胤禩的别业。

  管家虽然不认识我,却也不敢怠慢,只说胤禩他们到郊外骑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我在书房等候。

  他府邸的书房我是去过的,比这里大许多,却没有这里清雅安闲。房间里樟木的气味更浓,原来整墙的书架都是用樟木打成的。

  百无聊赖,信手抽出几本书闲翻。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下来一张纸,落在脚边。拾起来一看,不由愣住了,上面竟抄着《藤缠树》的词。他怎么……忽然想起前年秋天,在红螺寺当着他的面唱了这支歌,想是他记住了写下来的,应该有了些时候,纸色已经微微泛黄。

  “咳咳!”我正入神,身后传来两声咳嗽。一回头,却是胤祯。我急忙把纸笺夹到一本书里,胡乱插回书架,低身请安。

  “你来做什么?”他冷声开口,目光中的厌恶,令我莫名其妙。

  掏出银票递上去:“听说了八爷的事,想着改来瞧瞧。这个,原本早该送来,可……耽误了。虽然没几个钱,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

  胤祯接过银票扫了两眼,忽然一扬手,全部扔到我脸上,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十,十四爷……”他这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咱们爷们也沦落到受你接济了?你这是故意来羞臊咱们的吧!”他眯起的双眼中带着怒气,声音不高,却格外压抑,“怎么,今儿特意来瞧咱们的笑话儿?”说着,他迈步逼过来。

  我被他脸上的神气骇住,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顶上书架,才发现无路可逃。

  “八哥带你不薄,你怎么这样害他!”他欺身过来,将我困在书架前。

  重重吞了口口水,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慌乱:“十,十四爷的话,蒙尘不懂!蒙尘绝没有害八爷!蒙尘可以对天发誓……”

  “够了!”他厉声打断我,“就算你没害,可害八哥的人,是你的老相好!你说,这账咱们找谁算呢?”

  猛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难道他的意思是……“不,不可能!你胡说!”等到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

  “我胡说?这事明明就是四哥下的套儿!可四哥人在京里,纵有天大的本事,怎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两只活鹰,变成奄奄一息的死鹰!分明有人在热河帮他!”

  “就,就算是四阿哥所为,那,同胤……同他,又有什么相干!”此时才发现,原来胤祯生起气来,竟这样可怕。

  “你说同他有什么相干?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躲在府里小半年不见人影,谁知道他都干什么了!难不成还真躲在家里生孩子!”他的话,如同皮鞭,狠狠抽在我心上。

  “他早就同四哥是一伙,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四哥打的主意,除了他谁能办得这么妥贴?更何况……”他一顿,目中的怒气更重,“更何况……”

第304章:获罪(三)

第304章:获罪(三)

  “胤祯!”门口响起一声低喝。胸口微微发闷,头有些眩晕,浑身没有力气,身子靠在书架上,勉强支撑着。

  胤祯一愣,猛地回身:“八哥,您……不是去骑马了吗?”语气有些心虚。

  “是啊,去骑马了。怎么,我不能早回来?”胤禩声音低沉,却透着不悦,边说话,边快步过来。

  “八哥!您明知道这次的事是四哥和十三哥他们做的,怎么还……”胤祯挡在他身前,不让他过来。

  “别在这儿胡说!没有真凭实据,传出去,要落人口实!再者,就算是真的,也不关她的事!”胤禩试图推开胤祯,却没有成功。

  此刻我心纷乱,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他们之间的拉扯,满脑子都是胤祯方才说的话——难道真是胤祥?不,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样的肮脏的勾当!一定不会的!

  “八哥,我是为您好!”胤祯的声音骤然提高。

  “我知道你为我好!可真为我好,就别再难为她!你快让开!”胤禩真的急了,一用力,竟将胤祯扯到一边,大步跨过来,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没事吧。”

  “八哥!”一旁的胤祯也急了,“八哥!您就听咱们的话,离她远点吧!她是红艳祸水!”

  “胤祯!”胤禩扶着我,压着怒气,警告着。

  “八哥,亲近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她全家四口,加上一个丢了的弟弟,还有二哥、十三哥、胤衸,对了,还有那个小丫头,叫……就是在御花园里上吊的那个!不都让她给克了?自打您沾上她,倒霉的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您怎么还执迷不悟!”

  心口猛地一痛,头脑一片空白,胤祯的话,一句句,刀子般戳过来。

  “胤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出去,快出去!”胤禩收紧了手臂。

  “八哥!”胤祯盯了我们片刻,“嗨!”一跺脚,走了。

  胤祯的话让我崩溃了!难道我真的是祸水?难道真的是我害得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圈禁的圈禁,受罚的受罚?难道亲近我的人当真都没有好下场?难道……不,这不是真的!

  “胤祯是混说的!你千万别上心!”胤禩紧紧搂着我,语气慌张,“你说话啊,别这样吓我,说话啊!要不就哭出来!”

  胸口越来越痛,让我不能呼吸。忽然,紧要的牙关被人掰开,一粒药丸塞了进来。缓了许久,疼痛稍稍减退,可仍是憋闷得紧。

  “我是祸水吗?”颤声开口,声音小的如同呻吟。

  “你不是!不是!”身上的手臂收紧,温暖的气息渐渐包裹了冰冷的身躯。

  “如果,是真的呢?”心被掏空了,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那……我就守着你,让你再也不能害人!”力道更强,声音更轻,“你害我就够了,不用再去害其他人。”

  我沉默,他也沉默;我发呆,他陪我发呆;我流泪,他轻轻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精神稍稍恢复,却仍是没有力气。他扶我坐下,倒了杯水。忽然一低头,端着茶杯的拇指上有一排紫红色的齿痕……

第305章:获罪(四)

第305章:获罪(四)

  本来胤禩要留我在别业修养,可我心乱如麻,加上又怕见胤祯再起冲突,坚持回去。他见我态度坚决,便没有强留,只是要亲自送我回去。此刻,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不想被有心人瞧见,抓住把柄,所以一再推辞,可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走,正在我们相持不下时,胤禟居然开口,自告奋勇,要送我回去。

  我心一沉,可转念一想,面对胤禟总比面对胤禩或胤祯轻松得多,也便同意了。胤禩见我点头,也只好答应,只是对胤禟叮嘱了许多。

  坐在马车里,感受着他冰冷的目光,心里却没有感觉,仍兀自沉浸在方才胤祯的话中——这次的事,果然与胤祥有关?我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八哥遭人陷害,平白受了这么大的冤屈,老四和胤祥这笔账,咱们早晚要算!”一直沉默的胤禟忽然开口,“不过……若是被我查出有他们的同谋,无论什么人,我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声音阴冷如腊月的寒冰,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直向我刺来。

  他这算威胁还是警告?只是他吓不倒我!毫无惧色地看了一眼,偏过也不理睬,,可心中却不免为他方才的话担心起来——他究竟要怎样对付胤祥?

  在沉默中,马车终于停下。临下车的刹那,他又在我身后冷冷提醒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若有人要伤八哥,我绝不饶他!”

  回到房里,坐立不安,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久,房门轻响,进来的是凝霜。她一脸担忧,急急过来拉住我:“姐姐,没事吧!今早儿您不见了人影,我便后悔了。您一个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不都成了凝霜的罪过!”

  我拍拍她的手:“瞧你说的,能有什么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可脑子里却浮现出胤祯愤怒的面孔。

  “瞧见姐姐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便放心了。”她顿了顿,有些犹豫,“我瞧着是胤禟的马车,他……没难为姐姐吧。”

  “他……”刚要叫她不必担心,忽然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说……”我故意放弱了声音。

  “他说什么?”她焦急起来。

  “他说八爷身边的内奸是我,是我向四爷告的密。”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凝霜,他已经开始怀疑了。幸而他还没疑心到你,你收手吧,我真怕……”

  “姐姐!”凝霜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凝霜害了姐姐!”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凝霜,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将她扶起来,拉到床边坐下,“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害了我?你不过是告诉我他陪八爷去散心,这哪里就害了我。就算今儿我不去,日后还是要见,总是躲不过……”

  “不,姐姐!”她泪流满面,慌乱地摇着头,“姐姐,不是!不是!是我害了姐姐!”

  半晌她平静下来,哽咽着开口:“姐姐,其实……鹰的事,是我通知四阿哥的。”我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去年秋天,我陪着胤禟的时候,偏巧八爷派人送信来,我便找机会偷看了。里面提到了鹰的事……姐姐,我瞒着姐姐是不想姐姐为难,绝没有别的念头!”

  这事儿四阿哥果然知道!心一沉再沉,莫非真的是……

  凝霜满脸愧疚:“我并不是要越过姐姐攀四爷的高枝,只是四爷说,说许多事情还是不让姐姐知道得好,免得,免得……免得您烦心!”

  我不由冷笑一声:“他还真会替我着想!”

  “姐姐,其实,是凝霜不愿您来蹚这趟浑水。您的性子我是清楚的,很多事情您绝不屑做。我看得出,八爷对姐姐……是真心的!况且在这里这么久,我多少知道八爷的为人,同胤禟不一样……或许姐姐家的冤屈真的同八爷无关。我只是想,也许有一天,您同八爷能……没想到,这次却害了姐姐!”

  无力地摇摇头:“凝霜,我没有怪你,你也别太难过。其实,胤禟只是疑心,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只是,”我握紧了她的手,“凝霜,四阿哥不是你我能应付的人,他的手段你都想象不到。听姐姐的话,以后要小心,千万别中了他的圈套!再有,胤禟也不是省油的灯。目前他最怀疑的是我,可难保不对你起疑心。对我,他毕竟碍着八爷,暂时不好直接对付,可你就不一样了。我真怕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你会有危险!答应我,收手吧!”

  “姐姐,现在晚了!许多事情……”她对我凄然一笑,“姐姐,我会小心的!只是您自个更要小心!”

  我还想开口,她却笑着拦住我:“姐姐,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好好歇着吧。”说罢起身离去。

  四肢无力,一下子靠在床头,一阵阵晕眩袭来。

第306章:获罪(五)

第306章:获罪(五)

  胤禩被停了差事,赋闲在家,一下子成了闲云野鹤,来得更勤了,却不是吃酒,而是来陪弄玉。好几次看见他在桌前教弄玉写字,我都不忍心去打搅,只是在窗外望着——他嘴上不说,可还是瘦了许多;在我面前虽然掩饰得很好,不经意间却仍隐隐透着疲倦和落寞。或许他是因为官场失意,可我想更多的是伤心吧。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沉默。

  一日,我又站在远处望着胤禩和弄玉逗弄那只鹩哥,他们快活的神情也让我的嘴角扬了起来。忽然,芯兰悄悄过来,说有一位客人找我。

  胤禩的风波还未平息,听风雅筑仍是门庭冷落,这会子能是谁呢?待到进了雅间,却是名陌生男子,中等身材,青衫长褂,留着一撮山羊胡,其貌不扬,只是那双狭长的眼中却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那人见了我,起身一礼:“玉掌柜,久仰久仰,在下姓邬。”我急忙还礼,心中一动,这个姓隐约在哪里听过。

  摸不清他的底细,我也不好怠慢,刚要上前倒酒,他却伸手捂住酒杯,摇了摇头:“玉掌柜不必客气,邬某此次,并非是来吃酒的。”说着一伸手,示意我坐下。

  满腹狐疑,却不动声色:“蒙尘愚钝,还望先生明示。”

  “实不相瞒,在下,是四爷的门人。”他目光炯炯,等待着我的反应。

  四阿哥?心中的怪异更浓,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忽然,灵光一闪,原来是他!心中一阵厌恶,不由沉下脸:“邬先生有何贵干?”

  他觉察出我的不悦,却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玉掌柜是聪明人,邬某就不绕弯子了。今儿来,是为了您和四爷的事。”

  心中的厌恶加深,冷笑一声:“邬先生这话,蒙尘更糊涂了,蒙尘同四爷能有什么事!”

  他并不理我,自顾继续着:“听说玉掌柜同四爷和十三爷的渊源颇深,早年就曾多次相助,后来又同四爷联手,这些年来,也帮了四爷不少的忙。”

  听他提起胤祥,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四爷言重了,蒙尘不敢当!”

  “四爷的心思,您是知道的。如今,诸皇子中,能同四爷抗衡的只有八爷。虽然如今八爷犯了事,受万岁爷责罚,可毕竟还有九爷、十爷、十四爷帮衬。况且他们在朝中羽翼甚广,若不斩草除根,只怕东山再起时再想制住他们,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而玉掌柜想要报家仇,只怕难于登天。个中利弊,凭玉掌柜的聪明才智,也不难权衡。”他顿了顿,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实不相瞒,邬某此次前来,是想恳请玉掌柜住四爷一臂之力!”

  我打量了他半天,垂下眼,摆弄着手指上的镏子,半天才懒懒开口:“四爷派你来,就是为这?当初我同四爷有言在先,伤天害理,使暗绊、下软刀子的事别找我。”

  “玉掌柜误会了,邬某此次前来,四爷并不知情。其实四爷一直有所顾忌,所以许多事情并未假玉掌柜之手,就是为了遵守同您的约定。是邬某自作主张,请您相助!”

  又想起凝霜的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冷地说道:“怎么,故伎重施?”

  戴铎一愣,不明所以:“玉掌柜此言何意?”

  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一下子全涌上来,当年若不是他们,我同胤祥怎么会……咬着牙恨恨开口:“邬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前太子窥帐的事,还要多谢邬先生提点!”

  他措手不及,脸色一变。

  “邬先生好计策!四爷好心思!当年,邬先生在信中让十三爷静观其变,是怕他先提出来,会牵连到四爷,结果大阿哥先说了。可大阿哥的话,万岁爷又未必肯信,十三爷出来作证,才使万岁爷痛下决心,废了二阿哥。如此一来,既除去了二阿哥,又令万岁爷对大阿哥深恶痛绝,还有牵连了同大阿哥关系密切的八阿哥。如此一石三鸟的妙计,蒙尘真是佩服!只可惜,十三爷白白成了四爷的替罪羊!”

第307章:获罪(六)

第307章:获罪(六)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随即平静开口:“此事却是邬某所为,玉掌柜要怪罪,邬某无话可说,只是四爷并不知情……”

  “又来了!好个并不知情!”我语带嘲讽,打断他的话:“那一次,四爷确实叫十三爷守口如瓶。可若说你的做的事他毫不知情,我却不信!你虽是四爷心腹,可十三爷毕竟是他至亲的兄弟,你若真是违逆他的心思陷十三爷于险境,事后他会坐视不理?凭四爷的作风,今儿你能坐在这儿同我讲前面的话,就证明,起码他并非全然反对!”

  越说越气,也忘了所谓的尊卑:“他写那封信,固然是为了护着胤祥,可对你的信,只怕他是睁一眼闭一眼,不置可否吧。他表面上制止,实际上却给了胤祥两种选择,说与不说,全凭胤祥自个看着办。若胤祥不说,自然是他保全了自个兄弟;若是说了,一来他心里有个安慰,不必太过自责,再来万一事发,他也不会受太大牵累。我不能说他不顾念手足之情,只是兄弟情分比不上那个位子!”想到当年胤祥因为那件事受的苦,我的心又一阵阵地剧痛。

  姓邬的坐在那里,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努力压了压火气,缓下语气:“如今邬先生又跑来说四爷‘并不知情’,叫蒙尘如何相信呢?”

  他愣了片刻,竟然朗声大笑:“四爷果然没有说错!邬某此次要无功而返了。只是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后果只怕……”

  “邬先生放心,这个分寸,蒙尘还是有的。这件事,就是烂在肚子里生疮,蒙尘也不会说,何况……”何况若胤祥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了吧,“烦请戴先生回禀四爷,蒙尘决不做算计人的勾当,不过也请他放心,蒙尘记得同他的‘买卖’。”虽然厌恶,我却不能同四阿哥撕破脸。忽然觉得有些反胃……

  他盯了我片刻,目光一闪,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

  “八爷吉祥!”门外忽然传来玲珑的声音。

  我一愣,胤禩怎么过来了?再看邬思道,却泰然自若,竟然端着酒杯喝起酒来。我也顾不得研究他的态度,只急急起身,出门一看,胤禩正向这边走来,说话就到门口。

  慌忙迎上去:“怎么?有事找我?派人来叫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跑过来?”

  “弄玉午睡,我闲着没事,过来瞧瞧。”他走过来,目光拂上我的脸,却是一愣,“怎么,不舒服?有人惹你生气了?”说着又向房内探了探头。

  “没!”我急忙拦住他。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想他见到邬思道。“可能昨晚有些受凉,方才吃了冷酒,这会子有些头痛。我想回房歇歇。”一时情急,竟不假思索地靠在他的肩上。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同他亲近,他身子一僵,随即伸手环住我的肩,扶着我离开。

  “知道自个身子不好还任性!穿得这么单薄,不受凉才怪!再说,吃哪门子冷酒?真是……”

  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关切的责怪,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扬起脸望着他:“八爷从前可不是这样絮叨!”

  他有了片刻的恍惚,随即灿然一笑:“你从前就是这般顽皮!”

  心猛地狂跳!我忙一低头,收回目光,只靠在他肩上,沉默不语。

  “重华,”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头上轻柔地徘徊:“以后别再陪酒了,胤禟、胤礻我、胤祯他们也不必。”

  他这是在宣布所有权吗?我刚想开口,他又说道:“我不喜欢你那样的笑容,全不像你。若是不想笑,就别笑吧……”

  心头一颤,一阵窒息。胤禩,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次,我没有说话,只静静靠在他的肩头,将全部的重量放在他的身上……

第308章:若芙(一)

第308章:若芙(一)

  邬思道走了,四阿哥也没有再出现,一切似乎已经烟消云散,可我心中实在后怕。其实,那天的话本不应说,可一来实在憋得难受,再来也是想提醒四阿哥,我并非任由他摆布的木偶,他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头的。怪只怪他逼人太甚,我才棋行险招,赌上一赌吧。目前我对他还有价值,他倒也不会动我,可日后真的不好说,看来我也该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日子清闲而平静,转眼已经入夏。胤禩仍旧常常来陪弄玉,一待就是小半天,我想他或许在逃避,或许在寻找。

  一天晚上,我刚刚躺下,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清柳站在外头。

  “姐姐,现在您可得闲?”她搓着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我点了点头,只觉得她神色有些古怪。

  她神神秘秘地进来,又回头小心地张望了一会,才轻轻关上门,走到我对面坐下。犹豫了半晌,她终于开口:“姐姐,您最近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似乎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慌忙解释道:“我,我是说若芙。”

  “若芙?若芙怎么了?”瞧着清柳忧虑的神情,我不由紧张起来。她为人一贯细心谨慎,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姐姐,本来这些话我不当说,只是……事关重大,我怕……”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哎,直说了吧。我觉着最近若芙有些不对劲。她本来最爱吃杨家胡同的炸果子,前几天晚香买回来,我给她送过去,谁知她闻了闻,便吐了,说是最近吃不得油腻。我当时也没在意,谁知过了两天,正碰见她嘱咐晚香去买梅子,还特别要青的,姐姐也知道,那丫头平日最怕吃酸的东西,别说吃了,瞧着就要倒牙……”

  心中一紧,难道她的意思是……怎么可能?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是洁身自好的,若芙虽然平日惯会撒娇讨巧,却也不至于……“清柳,这话……可不敢乱讲,要出人命的!除了这些,你可还有其他的凭证?”

  清柳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说道:“我特意去问了石榴,若芙的月信……似乎晚了许久……”

  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真的?不行,这样大的事情,一定要查清楚!我嘱咐清柳不要说出去,然后便直奔若芙的房间。到了门口,刚要伸手敲门,忽然计上心来,吩咐银屏去厨房,专捡了那些油腻的点心端来。我接过盘子,托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摆出笑脸,伸手叩门。

  “来了!”屋里传来若芙娇俏的声音,甜甜的有些腻人。不一会,门开了,若芙巧笑倩兮地立在门里,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见是我,便笑着撒起娇来:“哎哟,姐姐,您可好些日子都没来跟若芙说话了,可想死若芙了!”说着伸手拉我进屋,一边走嘴里还不停地说:“今儿您可得多坐会,咱们姐妹好好唠唠体己话儿!”

  我回头示意银屏关门,便随她走到桌边坐下,将盘子放在桌子:“听晚香说,最近你胃口不大好,不想吃东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这些可都是你平日最喜欢的果子,快试试。”说着捡起一块,递到她嘴边。

  果然,她脸色一变,一捂嘴,干呕起来。我慌忙放下点心,过去扶她坐下:“哟,这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犯了恶心?”

  她缓了半天,才止住恶心,开口道:“不,不碍事,不过前两天吃错了东西,最近一闻油腥味就反胃。过两天就好了。”

  我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不由生出一股怜惜,只是想起清柳的话,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第309章:若芙(二)

第309章:若芙(二)

  我一边轻拍着若芙的背,一边开口:“若是一天两天也便罢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好,许是病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别耽搁了。”

  她一听,惊慌起来:“姐姐,不是什么大病,真的不碍事,养两天便好了,用不着请大夫。”

  我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数,嘴上却仍是坚持:“小病不治,成了大病就晚了!不行,还是请个大夫来,有病就治,若是没什么病,咱们也就放心了。”说着冲着门口假装唤道:“银屏!”

  “姐姐!”若芙一时情急,竟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来捂我的嘴。我将她的手轻轻挡开,敛去了笑容正色道:“若芙,你可是有事瞒着咱们?”

  “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姐姐!”她心虚地别开脸,不敢看我的眼睛,手中的帕子此刻已经绞成一团。

  我在椅子上坐下,又示意她也坐下,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手攥着在桌子上轻轻叩击起来,一下,两下……,起先慢慢的,渐渐快起来,力道也加重。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有些凌乱,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开了口,慢声说道:“若芙,你可知道,有些事可以瞒,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你能瞒多久呢?现在瞧不出来,可这衣裳是越来越单薄,你怎么藏?就算现在藏得住,六七个月以后你又该如何?”

  她一听我这话,知道瞒不住了,慌乱之中,竟然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跪下来,连声哀求:“玉姐姐,饶了我吧!我……我……”说话豆儿大的泪珠儿便一个一个的滚下来,让人好不心疼。

  我心里也不由一酸:这些女孩子大都是从青楼赎出来的,见惯了妈妈们如何对待怀孕的姑娘,只怕还以为我要责罚她。

  我急忙扶她起来:“傻丫头,这是做什么?姐姐不是怪你,是心疼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打算一个人担着?”

  她一听我的话,泪水更急,哽咽着道:“不是我要瞒着姐妹们,可……这样的事,我……我怎么有脸说!”

  我叹了口气,轻声问她:“是不是十阿哥?”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置可否。一阵头痛。怕什么来什么!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不,或许我错了,“情”字本来就是挡不住的。

  “那他知道吗?”

  她仍是咬着嘴唇摇头,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下来。

  心里长叹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伸手握住她的冰冷的手:“若芙,你自个的事,要自个拿主意,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生命。十阿哥咱们攀不起,那就不攀。孩子生下来,姐妹们一起养,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你也别太担心了,弄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现在你不方便,在房里养着吧,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晚香她们,别亏了自己。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

  她惊讶地抬起脸:“姐姐,你……不怪我?”

  我无奈地笑了:“怪你?你自个的事儿,我怪你做什么?况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重要的是以后。下一步要怎么办,你心里要有个数。若是想不明白,就来找我,咱们一起想法子。姐妹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瞧你,哭得脸都快成小花猫了!别哭了,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她听了这番话,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泪水。我又安抚了她一阵子,才起身出来。

  关上她的房门一刹那,脸上的笑容才放下。胸中波涛翻滚,我该怎么办?

第310章:若芙(三)

第310章:若芙(三)

  心里惦记着若芙的事,好几天都没睡安稳。下一步该怎么办?替她出头,去找胤礻我讨个名分?说实话,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当年怜儿的事还如同一根利刺,扎在我的心上,我想这辈子都拔不出去了。那时候让怜儿去作侍妾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可如今不同了,我不愿意再看着一个花样的生命白白跳到那个火坑里。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若芙重蹈怜儿的覆辙!

  我借口若芙需要静养,不许她擅自出门,更不给胤礻我机会去见她。我只希望,若芙能自己想明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别再做那种遥不可及的白日梦。

  可事情并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或许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这天,我刚到若芙房里,芯兰便匆匆赶来,神情十分慌张:“姐姐,那位十福晋又来了!正在大厅里坐着,我瞧着她脸色不好……”

  若芙的脸刷地白了,身子轻轻发颤。我急忙扶她坐下,留下石榴照顾她,自己带芯兰去会十福晋。还没下楼,便瞧见博尔济吉特氏正坐在楼下,仍是一身艳丽夺目的行头。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扬起笑容,迎上去便要低身行礼。

  啪!脸上火辣辣地一痛,耳多嗡嗡作响,眼前的人影晃动起来,好半天才能开口,仍是陪着笑:“蒙尘哪里冲撞了十福晋,还请十福晋海涵。”

  她没说话,只是瞪着我,眼中闪着灼人的怒气。忽然,一包东西砸到我脸上,散落一地:“你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自个不要脸勾引爷们也就算了,还教唆着手底下的一帮小妖精,把好好的爷们都给带坏了!”

  说着,她又一扬手,我一下意识地一闭眼。

  “住手!”门口忽然传来胤禩熟悉的声音。

  博尔济吉特氏一愣,回头见是胤禩,也不敢放肆,收住了手,狠狠瞪了我两眼,才转身对胤禩行礼。

  胤禩走过来,扶住我,目光在我脸颊上流连许久,眼中的怒气渐浓:“这唱得又是哪出?”语声平静,却令人窒息。

  “没,蒙尘不小心冲撞了十福晋……”我强作笑脸,却因为伤痛,有些扭曲。

  “不必笑了!”他眼中的怒气里闪过浓浓的心痛,“我说过,要是不想笑,就不要笑!”

  心跳狂乱起来,我僵在那里。

  “八哥……”博尔济吉特氏被晾在一旁,心里不甘,但到底有些怕,半天才试探着开口。

  “弟妹,你是不仅是胤礻我的福晋,还是大清国皇子的福晋,你的一言一行不仅是胤礻我的脸面,更是我大清国的脸面!原来你动不动就胡闹,皇额娘总说你年纪小,性子未定,可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没规矩?在家里闹闹也便罢了,怎么还闹到外头来了?还嫌老十的人丢得不够大!”从来没听过胤禩这样重的语气,瞧着十福晋煞白的小脸,我不禁同情起她来了。

  “八哥,我……”博尔济吉特氏恨恨地瞪了我两眼,又怯怯地看向胤禩:“八哥,胤礻我……被这里一个叫若芙的狐狸精迷住了!他,他居然,居然跟我商量要收进门做侧福晋……”

  “那又如何?”胤禩打断她的话,“胤礻我是大清皇子,收个侧福晋又不是什么大不事,也值得你到这儿来闹?”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我的心却咯噔一下子。

  “可……她的出身……”博尔济吉特氏还不服气。

  “怎么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要闹回家关起门来闹,别在这丢人!”胤禩也不看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下子博尔济吉特氏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将火气一股脑撒到我身上:“好厉害的手段!上次十三弟护着你,这次又是八哥,今儿算便宜了你,咱们的账,留着以后算!”又转头望向胤禩:“八哥,您这话说的轻巧,我就不知道今儿的事,若是换了八嫂,她会如何处置?我是个粗人,不比八嫂的贤德,可真得多学着点!”说罢,行了个礼,“八哥想是有‘要紧’事,咱们就不打搅了。”随后一转身,走了。

第311章:若芙(四)

第311章:若芙(四)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胤禩望着她的背影,十分不悦,又转过头,关切地望着我:“痛吗?”说着便探过手来。

  “没事。”我一偏头,用手挡开他的手,捂在脸上,才发现半边脸颊已经肿起多高。低头瞧着地上的东西,有一件分外眼熟,拾起来,是一只荷包,绣着鸳鸯戏水,针线有些粗糙,倒像是两只野鸭——正是前年大伙打趣若芙的那只!原来从那时起……

  “其实,老十同我讲了,想让我来做个媒,没想到……”胤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别扭:“烦劳八爷转告十爷,他要纳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别打我们姐妹的主意!”

  胤禩脸色一变,有些尴尬:“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八爷不是什么意思?”我索性装起糊涂来,“我们这里的女孩子是出身低微,可原来也都曾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如今……就算没人疼了,可自个还是应该好好疼惜自个。十爷那里,还请您劝劝,断了这个念想吧。对他,对若芙,都好。”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我低身一拜:“若八爷没其他的事,蒙尘先告退了。”说罢转身离去。

  胤禩站在我身后,没动,也没说话,我却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似乎有着淡淡的忧伤……

  就在我因为十福晋和胤禩身心交瘁之时,若芙却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她在楼上听见胤礻我要娶她,竟然寻死觅活地求我答应。我苦口婆心,同她分析个中的厉害,可她铁了心,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虽然是为她着想,可她一个大活人,我又不能捆住她的手脚,再者……如今又有了孩子,除了点头,我还能如何呢?可我终究气她没骨气,枉费了我的心思,撂下狠话,说要是后悔,别来求我。

  就这样,若芙在一个雨天,被胤礻我的小轿从后门接走了。姐妹们都去送,我却独自在楼上,从窗缝里望出去。不是我狠心,这样的例子开了,以后别的人还这么管?我只乞求是我错了,胤礻我不是个绝情的人,会疼惜若芙,会好好待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想到博尔济吉特氏那张脸,我的心终究是不能放下来。

  看着若芙的轿子消失在雨中,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胤禩站在身边。

  “你当真不愿她嫁过去?”他轻声问道。

  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无情最是帝王家……”

  他脸色一变,微微发白。良久,他也望向窗外,目光有些迷离:“是啊,无情最是帝王家!”

第312章:若芙(五)

第312章:若芙(五)

  时光点点滑过,若芙的出嫁,不过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一片涟漪,便沉入水底。不知是她在生我的气,还是怕我生气,走了小半年了,竟连一个口信也没有。如今快到腊月,算起来,她也快生了吧。

  想着若芙,我不由更加担心其凝霜来。近来她同胤禟走得更近,可脸色却分外差,我几次追问,她只找些托词,不肯跟我说实话。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我虽然心疼,却又没有办法,只希望她不要伤到自己才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错了,或许根本不就该追查什么案子,有些事情只怕不是我能弄明白的。

  这天,胤禩带着我和弄玉去逛庙会。快一年了,他仍是赋闲在家,却不见他急,倒像很享受这种悠闲。我不知道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做戏给四阿哥看,还是真的心灰意冷,甘于平淡。

  庙会上的新奇玩意泪琳琅满目,弄玉的大眼睛不够看了,一会跑去看捏面人,一会去看糖画,还有各种杂耍、玩意……我追在她后头,忍不住笑。不觉间,小半天过去了,看着弄玉通红的小脸和鼻尖,我怕她着凉,便想着带她旁边的摊子上喝碗热的,暖和暖和。可一抬头,却不见了胤禩的踪影。我送她和碧桃到了茶棚,点了两晚油茶,让她们坐着等,便出去找胤禩.

  一路寻去,忽然不远处的树影间闪出一抹熟悉的宝蓝。走过去,刚要叫他,却见胤禟站在他对面,二人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我不愿招惹胤禟,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胤禟恼怒的声音:“那老四和胤祥的事就这么算了?”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胤祥?

  我本不想偷听,可……却无法控制,仍是闪身躲到树后。

  “算了吧,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胤禩声音平缓,却有些无力。

  “八哥!这么好的机会,您就这么放过了!”胤禟语气焦灼。

  “皇阿玛的心思你还看不透?这道折子就算呈上去,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我累了,如今皇额娘走了,我想安下心来,过两天舒坦的日子。”他叹了口气,脸上却是轻松的神色,“这近一年的悠闲日子,我觉得,也挺好。”

  “八哥!”胤禟急得直跺脚,忽然语气一沉,“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胤禟,不许难为她!”胤禩慌忙说道。

  “我就知道是因为她!红颜祸水!十四说得一点都没错!”胤禟恨恨地说道,“八哥!女人嘛,不过是件玩意,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认真!何况她不过是十三用过的旧物,有什么稀罕的!”

  “胤禟!不许你这么说她!”胤禩变了脸色,“有些事情你不懂,没关系。可你要记着,我不许你难为她!”

  胤禟还要说什么,我却没有心情和力气继续听下去,只是回身,匆匆向茶棚走去。脑子被胤禩的话搅乱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姐姐!”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芯兰焦急的声音。抬头望过去,只见芯兰和含璋急匆匆地跑过来,到了近前却发现,二人眼圈红红的,脸上依稀是泪痕。

  “怎么了?”我被她们吓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事情。

  “姐姐!”芯兰刚要说话,却捂着嘴哭起来。含璋勉强哽咽道:“姐姐,若芙……去了!”

  忽悠一下子,身子一晃,被芯兰扶住。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才顺下去,颤声开口:“你们说什么!”

  “姐姐!今早上十爷府上有个小丫头偷偷跑来,说……若芙……去了!”

  眼前一黑,身子沉沉下坠,耳边都是惊呼:“姐姐!”朦胧中,她们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一顿忙活,我恢复了神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

  “怎么了!”胤禩的声音响起,随即身子一轻,已然被他抱起。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只是流泪,好半天挤出一句话:“胤禩,带我去十阿哥府!”

第313章:若芙(六)

第313章:若芙(六)

  坐在胤礻我的客厅里,身子一直抖个不停。胤禩坐在我旁边,一脸担心,却没说话,只是将他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上面。

  “八哥,您怎么来了?”胤礻我进门瞧见我,笑容僵在脸上,却刺进我的心里。

  “老十,”我刚要开口,胤禩却抢了先,“我们来问问若芙的事。”

  “八哥……”胤禩的目光闪烁起来,隐约也有几分难过,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唉,她命不好,难产……”

  “你胡说!”再也忍不住,我喊了出来。“明明是你们不肯给她找大夫安胎,后来又不肯找稳婆!”路上芯兰已经向我大略讲了事情的经过。一想到若芙在这里受的苦,我的心都碎了。

  “不,不是!”胤禟支吾着。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玉掌柜啊!”门外传来博尔济吉特氏的声音。等到见了她,我不由得红了眼,只见她穿了一身艳红,一脸得意的娇笑。

  “玉掌柜亲自登门,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哟,还劳动了八哥。”她挑着眉,斜眼看着我。

  “是为了若芙……”胤禩又拦住我。

  “哦,原来是为了那档子事。唉,这眼瞅要过年了,怎么这么晦气!”她故意在“晦气”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过,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怎么也劳动八爷来过问?”

  我再也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却又一阵眩晕,跌坐回去。胤禩急忙起身,扶住我的肩膀。好半天才缓过来,却说不出话,只能瞪着胤礻我——通房丫头?他不是答应过做侧福晋吗!胤礻我慌张地低下头,回避着我的目光。

  胤禩的双手在我肩上用力握了握,又开口对博尔济吉特氏说道:“能让她见最后一面吗?”

  博尔济吉特氏毕竟不好驳胤禩的面子,讪讪地点点头,带我们向后院走去。远远地,只见一排窄小的房间,她带我们走到一扇开着的门前,用帕子掩住鼻子:“就是这儿。”却不肯再往里走。

  颤抖着走进去。屋内分外阴暗,冷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屋里冰窖一样寒冷。破旧的木床上,一具冰冷的躯体,直挺挺地放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青白色的脸已经脱相,眼前浮现出若芙娇俏明丽的笑容,撒娇的媚态,流转动人的眼波,那张消瘦的脸上那里有她的影子!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怜儿惨白的面庞,同眼前的情形交叠,纠缠,一时之间我竟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强忍着再往下看去,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棉被,从裂缝里翻出来的棉絮已经发黑。再看下去,心猛地抽痛——将近三分之一都是深褐色!眼前似乎出现了她在床上挣扎翻滚的画面,耳边回响着凄厉的哀号……

  胃里一阵翻搅,跌跌撞撞跑出去,扶着外墙吐了起来。胤禩赶来,一边扶住我,一边对胤礻我他们说道:“人已经走了,总该风风光光地送她去!好歹也算进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门。”

  “是,八哥……”胤礻我讷讷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愧疚。

  “不行!”博尔济吉特氏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八哥,她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哪能跟主子一样,这不是乱了规矩?再说了,张大仙说她八字跟我犯冲,丧失要从俭,压压晦气。”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胸口一闷,却强忍着开口,却没有力气:“既然你们不愿给若芙办后事,那就送她回来,我们给她办!”

  “那也不行!人是我们用轿子抬回来的,怎么能送回去?这不是让外人瞧咱们十阿哥府的笑话吗!”博尔济吉特氏眼睛一横,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强,无法开口,只能愤怒地瞪向胤礻我。他看看我,又小心地看看博尔济吉特氏,终于心虚地低下头,没说话。

  “你们……”心痛到窒息,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蒙尘!”耳畔传来胤禩惊慌的声音,身体被他紧紧拥住。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最后一片黑暗。

  唇上一热,一股空气送入口中,背后一痛,“嗯——”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顺了下去,我幽幽转醒,眼前是胤禩焦急的面庞。

  身子腾空而起,瞥见一旁目瞪口呆的胤礻我和博尔济吉特氏,我挣扎着开口:“若你还有一点良心,还顾念半分情谊……就,送她回来!”

  胤禩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抱着我,快步走出去,上了马车。他脸色苍白,摸出一颗药丸,放入我口中,看着我吃下,才松了口气。

  半天我缓过来,抬起眼睛盯着他:“刚才的法子,您从哪里得来的?”

  他一愣,目光犹豫起来,半晌才开口:“是……”

  “不必了!”我打断了他,“多谢八爷救命之恩。”却将脸转向一旁——其实我该知道答案的。

第314章:远从(一)

第314章:远从(一)

  不知是因为胤禩又去交涉,或是胤我果真还顾念着旧时的情谊,他们到底将若芙送了回来。我们姐妹含泪葬了她,每个人流的都不只是泪水。

  那以后,我身子一直不舒服,可真正病倒的却是凝霜。我明白,她那是心病,不仅为了若芙,也为了她自己。

  大家实在没心思开门迎客,加上生意也不好,我索性同冷晔涵商量着暂时歇业,大家好好准备过年。可此刻谁有能有心思过年呢?听着外头一天多似一天的爆竹声,听风雅筑里显得格外冷清。

  不知从何时起,我同胤禩之间有了些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是站在远处淡然微笑的八阿哥,他变得主动,变得霸道,变得有些孩子气,变得……令我害怕,令我无所适从,令我……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刻意逃避着,不愿正视他的心,因为我的心已经没有了。

  一日,胤禩前脚刚走,芯兰便来通报,八福晋驾到。

  心一下子悬起来,只怕她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将她迎进了雅间。

  她坐定了,四下打量起来,半晌开口道:“你这里果真够得上一个‘雅’字,这布局,这摆设,可见你的心思、才情,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真真是个七巧玲珑的可人儿。也难怪贝勒爷爷对你如此上心。”我本要开口客套两句,听了她这最后一句,却硬生生截住。

  “福晋过奖了,蒙尘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没见过世面,这些东西都是糊弄的,哪能入得了福晋的眼?这店……本来就是几位爷的生意,蒙尘不过是顶个虚名,抛头露面地张罗张罗,要说爷上心,也是对生意上心,请福晋明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惯了,何况这位八福晋看来是位极顾体面的人,应该不会在这里大吵大闹失了自己的身份。

  “早听说你八面玲珑,不但样貌出众,嘴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今儿一见,所言不虚。”她脸上仍是浅浅的笑容,竟和胤禩的有几分神似。正想着,她又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不必瞒我,贝勒爷待你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外头人传,说我好拈酸吃醋,善妒小性,我也懒得争辩。其实……贝勒爷从来不好这个,我何尝没劝过他纳妾,他却不肯,只说是有了旺儿和晴儿便够了,不愿再平白耽误了好人家女儿的青春,何况身为皇子,理当替皇阿玛分忧,为江山社稷效力,不能贪恋儿女私情。这些不过是托词,我心里头明白,不过没有能入他眼的罢了。上次见了你,我心里头便明白了。”她毕竟是女人,尽管竭力掩饰,维持着她的尊贵雍容,目光中仍是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是羡慕,似是嫉妒,似是怅然,似是不甘……也或者兼而有之。没有开口,静等着她的下文,我倒想知道,她同瓜尔佳氏究竟有无不同。

  果然,她话锋一转:“爷对你有心,其实收了你也无妨,咱们府里也是人丁稀少,有些冷清。只是……你这身份……”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咱们虽然知道,你这里是规规矩矩的生意,可外头的人并不晓得,你也知道……人言可畏。况且万岁爷最忌讳阿哥们在外头拈花惹草,流连烟花。前一阵子老十没少遭皇阿玛训斥,也是因为这个……上次见你,便知你是个识大体的明白人,有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心中暗笑,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这后面的只怕才是真心话。笑着开口,语气却十分认真:“福晋,您可是冤枉蒙尘了。蒙尘清楚自个的身份,从来不敢生那攀高枝的念头。至于八爷……福晋想是误会了。八爷素性淳良,贤名远播,尽人皆知。他是看蒙尘一介弱女子,孤苦无依,心生怜惜才出手相助。八爷待蒙尘,光明磊落,日月可鉴,并非像世人说的那样,福晋千万不要误信传言。若是因此坏了八爷的贤名,甚至惹得福晋同八爷夫妻失和,那蒙尘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听了我这番话,点了点头:“你果然识大体。既然你这样讲了,姑且就当我误信传言吧,只是人言可畏,你需记着。”

  将她送至门外,望着她高傲而清冷的背影,心中感叹,这个女人是可怜的,可这里的女人,有几个是不可怜的呢?

第315章:远从(二)

第315章:远从(二)

  傍晚,胤禩匆匆赶来。我知道他是怕我吃亏,可他多虑了,他的福晋确实没对我怎么样。望着他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关切和担忧,我忽然觉得愤怒,继而又悲哀起来。

  这群男人明明家中都有了如花美眷,却不知惜取眼前人,偏偏跑过来招惹我和这些女孩子;而八福晋……连吃醋也不能吗?何况她并未表现出来,却要平白遭人猜忌,而猜忌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日夜相守,念念不忘的夫君,若是她知道此刻她的夫君正站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怀疑她的品性,那个高傲从容的女子该是何种反应呢?“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果然是男人天性?

  或许是我眼中的讥诮太过明显,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局促起来,讪讪地转开话题。望着他因窘迫而微微涨红的面孔,原来他也有这样乱了分寸的时候。

  他对我的好,我心里也知道,只是……难道他对我好我便要感恩戴德地接受?难道失去了一个男人的伤痛定要另一个男人来抚平?我不是他们眼中的那枝花,任由他们攀折采摘。

  “蒙尘的事,八爷不必挂心。若是没什么事,请容蒙尘先行告退。”我刚要撤身离开,不料胤禩竟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一愣,回身紧紧盯着他扯着我衣袖的手,却不说话。半晌,他还是放开了,唇齿间似乎是幽微的叹息。

  “下个月我要去拜祭额娘,这次同我一起去可好?就当去散散心。”他轻声开口,有些小心翼翼。

  我刚要开口回绝,他却将我拦住:“别,别急着回答,你……好好想想。”也不待我讲话,便匆匆离去,竟有些像逃……

  这有什么可想的呢?我躲都来不及了。周旋在这些阿哥之间,越来越令我力不从心,我迷惘了,厌倦了,后悔了,或许我该带着弄玉逃走,逃到一个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平静度日。

  胤禩该是明白我的心思,接连几天都没来,我想或许他也在怕。正当我等着见面回绝他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四阿哥的一封密函。

  这信说来蹊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枕头下。起初我以为是凝霜,可后来想想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何况她一直病着,并没有机会同四阿哥见面。果然,我一问,并不是她。

  猛地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背后冷风飕飕。究竟是谁能轻而易举地将信放在我的枕下,又能保证不被其他人发觉?

  信中的内容,更使我不寒而栗。上次,我终于将听到的关于胤禟握着胤祥把柄的事情传给了四阿哥,这封密函中,他要我借陪胤禩出游的机会设法查清、销毁。

  恐惧扩散到全身,四阿哥果然好本事,也不知在我这里养了多少眼睛、耳朵,胤禩邀我出行时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他又如何得知?心中苦笑,苏重华也好,玉蒙尘也罢,不过是他四阿哥指间的一枚棋子,任他摆布罢了,更可笑是自己竟然自不量力,以为可以斗得过他!

  挫败、愤恨、羞恼……各种感觉一股脑涌上来,大力地将密函扯烂,仍在地上,用力踩踏。可平静下来,心中的内容却又浮现在脑海里。忽然回想起庙会时胤禟同胤禩的谈话,听起来也确实同四阿哥所说有几分相似,一时间我又没了主意。

  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第316章:远从(三)

第316章:远从(三)

  犹豫着,矛盾着,挣扎着,我终于还是妥协了,只是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竟然是鄙夷。

  当我点头的时候,胤禟眼中的憎恶同胤禩脸上的惊喜同样明显。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因为路途遥远,我们并没有带弄玉同行,她撅着小嘴一个人生闷气,可见我们要走了,仍是红着眼圈奔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搂着她已经不再幼小的身子,一股倦意又涌上心头——这次回来,或许我会放弃吧。

  许久以前,我也曾同人乘车远游,只是心境与情境大大不同,再加上我须得时刻留心胤禩的一举一动,更是没心情游山玩水,而胤禩温柔而专注的目光,也让我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不过银屏倒是第一次出远门,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好奇得不得了。也幸亏有她,才让着段旅程轻松了许多。

  一天,我们坐在车里,马车忽然停下来,车帘一挑,胤禩站在车下,笑着望进来:“快晌午了,该饿了吧,下来吃点东西再赶路吧。”说着便伸过手来。

  望着他宽大的手掌,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半天,这一次终于将手搭了上去。瞥见他脸上闪过的惊喜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卑鄙……

  下了车,我愣住了。这里郊外,并没有茶楼酒肆,去哪里吃法呢?

  胤禩大约是猜出了我的想法,并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便握着我的手向前面走去。我心慌意乱地跟在后面,感受到他的温暖从手指缓缓传递过来,丝丝渗入我的指尖……忽然害怕起来,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包裹住,动也不能动。

  就在我专注于同他的手“较量”的时候,胤禩忽然停住脚步,害得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他的背上,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俯下身,低沉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却流出丝丝的笑意:“总算又瞧见你发呆了!”

  他……心漏了半拍,腾地红了脸。他……他什么意思?

  他竟然促狭地笑笑,轻声说道:“小心!”说罢侧过身,我才瞧见原来前面是条浅沟。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逃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他并不等我回答,径自伸过另一只手扶住我,一起跨过了那条小渠,然后仍是沉默着带我前行。

  努力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脸还是不整齐地火辣辣的烫。

  不久,他再次停住。这次我已有准备,及时收住了脚,头顶上却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我抬起头,再次因他温润的目光恍惚起来,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好地方,这里倒是景致不错,你该会喜欢。

第317章:远从(四)

第317章:远从(四)

  我这才回过神,四下一望,眼前是一条清浅的小溪,明澈的水流潺潺游走于沙砾碎石之上,偶有几条游鱼,似乎在嬉戏玩耍……

  “喜欢吗?前次来,偶然经过这里,便想着会合你的意,不知我猜对了没?”胤禩低缓而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却并不突兀,与水声、风声还有幽微的虫鸣声融为一体。

  他见我不答话,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伸手向旁边一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碧绿的草地上铺了一块厚厚的毡子,上面摆了一些酒菜点心,一旁几名侍从垂首而立。

  胤禩摆了摆手,将他们遣退。我本想开口阻止,忽然想到他们也不会听我的,终于选择了沉默。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毡子旁:“幕天席地,也别有风味。你……应该喜欢吧。”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一下子闪出当年同胤祥在塞外草原席地而卧的情境,一股羞恼莫名地涌了上来,用力抽回手,冷冷地开口:“八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消遣还是试探?蒙尘说过了,前尘往事,早已如烟散去,八爷可是信不过蒙尘?”

  他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垂下眼摇头浅叹:“我……你别多心,我只是……”他又抬头望着我,眉尖微微促起,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心痛,“罢了,我只是想到你会喜欢,若……我走便是了。”说着果真转身离去。

  我这是怎么了?心口莫名其妙地闷起来。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浑身是刺的刺猬?我知道,他并无恶意,可就是……罢了,难得清闲,何必呢!

  “八……八爷,留步!”我轻声唤住他,“是蒙尘一时迷了心窍,胡言乱语,忘了规矩,失了分寸,您……别同蒙尘计较……”

  他叹了口气,转回身,双目依旧淡淡,却看得我有些心虚:“规矩、分寸都是给旁人看的,我倒是希望你忘了……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也只是‘旁人’,只是你总这样,最后伤的是自己……若是放不下,便不要勉强,只是须得锁好了,关严了,省得心痛。”

  “我……”我刚要开口,他却仍是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也知道,‘锁好了’‘关严了’谈何容易啊!”说罢也不看我,走回到毡子边,坐下。

  他话中的意思……我想我是明白的,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也走过去,远远坐在他对面。

  接下来的时间,他也不说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东西,而我……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再美味的食物也味如嚼蜡。

第318章:远从(五)

第318章:远从(五)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叹了口气:“你想好了吗?”

  “啊?”我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你到底是谁?苏重华还是玉蒙尘?”

  他这是什么意思?“自然是玉……”我刚要开口回答,他却将我打断:“先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讲。不是说给我听,是说给你自己!”

  心猛地一撞,他……如果他不是这么心如发丝,是不是会容易一些?可是他太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事到如今,还能由着我自己选择吗?缓缓开口,木然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从嘴里传出,却像是从遥远的天际:“八爷,八爷眼前的只有‘玉蒙尘’,‘苏重华’……已经死在宫里了……”

  他专注的视线在我脸上滑过,最后对上我的目光,直直地望进来,清冽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一切。而我,只是平静迎过去,没有胆怯,没有后悔,只是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悲伤的倒影……

  许久,我们沉默……一切都杳无声息,只有风在我和他只见滑过。

  终于,他垂下眼,伸手拾起地上的酒杯,缓缓举到嘴边,忽然又放下,抬起眼,目光中有我未曾见过的坚定和灼热:“既然没有了苏重华,那……一切可以重头开始!”

  身子一震,他……他的心思我不想懂,他的话我不想听。

  忽然,他身子向前一探,一伸手,捉住我的手腕,目光逼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可以逃,我不拦你,可我想追,你也拦不住!蒙尘,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可以不给我机会,但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我答应你,我不逼你,所以,你也别逼自己。我只想你过得快活些、自在些,做回原来的你,这样的要求太过分吗?”

  他的话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眼前的男人,不是太子,不是四阿哥,不是老九、老十,他是我想恨又恨不起来,想报复却又下不了手的胤禩.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若是他像老九或者四阿哥那样,一切都会简单得多!我……该怎么办……

  他忽然变了脸色,惊慌起来,伸出手,抚上我的面颊:“别,我说了不逼你,你怎么……”此时我才发现,脸上点点斑斑,被风吹着,凉凉的……

  忍住心痛的感觉,拉下他的手:“八爷……我……我不能……”

  “我知道,所以我不逼你!我只想站在你身边,守着你,就像过去一样……”

  我没有心思揣摩他话里的蹊跷,仍是拚命地摇头:“你不明白,不明白!我……不能!”

  这一次,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怅然。不知为什么,心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这样的眼神……不知为何,似曾相识,却又记不分明……

  良久,他垂下眼,将目光移向那条小溪。我也望过去,只见浅浅的清流在阳光的照耀下跃动着粼粼的波光,偶尔撞上突起的鹅卵石,溅起小小的水花……这样的景致,却不能使我的心轻松起来。

  忽然,胤禩起身,我正要站起来,他却开了口:“这里景致好,你不必跟回去,一个人静静吧。一路上也走乏了,若是……只是刚入夏,山流还有些冰,仔细冻着。”说着,他竟解开身上的斗篷,披在我肩上,一时间,淡淡的墨香又泛起,在鼻息间萦绕……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乱如麻……

第319章:远从(六)

第319章:远从(六)

  初夏的风是冷的,阳光却是暖的,拂过赤裸的肌肤,很是轻柔却也有些刺;山野间清新的混着泥土味儿的空气,洗涤了人的五脏六腑,似乎连灵魂也纯净起来;湛蓝的天空,虽不如秋的高远,倒也澄澈,偶尔掠过几只归来的候鸟,也就不那么寂寞……

  不知多久了,遥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多久没有享受这样悠然的风景和时光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天真的、无忧无虑少女竟没了踪影,她去哪儿了?还能再回来吗?忽然之间,一股浓浓的疲倦涌上来,将我吞噬——我累了,真的累了……

  望着欢快的溪流,心中又升起了熟悉的渴望,难得的机会,就放肆一次吧,束缚了太久,缠绕得太紧,我已经快忘了自由的滋味了……

  偷眼四望,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半个人影。我小心起身,走到小溪边,坐下来,脱去鞋袜,将脚放了进去。

  “嘶——”还真应了胤禩的话,这溪水还带着冰雪的寒意,乍一碰触,便簌地穿过身体,引来一阵战栗。我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总算适应了水流的温度,将疲惫的双脚浸泡其中,感受着小小的撞击,还有游鱼不经意掠过时轻轻的碰触……好舒服!

  双手撑着草地,身子后仰,微微闭起双眼,想象着自己是一片天上的浮云。这样的惬意——轻轻笑起来,又想起了珍珠泉边悠闲的时光,却禁不住荡起一抹涩涩的悲伤。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忽然,绵密的小雨便随风飘下来,粘在肌肤上,痒痒的。满足地叹息着,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过去,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懵懂的快乐,那样该有多好!

  风和雨点渐渐大起来,身子有些发抖了,我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脚从水里抽回来。忽然,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身子一紧,急忙回头,顿时涨红了脸——胤禩正举着伞,从不远处走过来。

  “八爷!”我慌忙将脚缩回到衣摆下遮掩着,心里祈祷着他快快停下来。可惜,上天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他仍是走过来,将伞举到我的头上。

  怎么办?我并不介意别人看我的脚,只是他……我怕!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窘迫,仍是很君子地侧过身,只是伸直手臂,将雨伞定在我的头上。我手忙脚乱地穿好鞋袜,狼狈地爬起来,却不想,坐的时间太长,加上溪水冰冷,腿竟有些抽筋,一个不稳,身子一歪,却被他伸手牢牢托住。

  “八爷!”我挣扎着,他松了手劲,可我竟然又不争气地倒下去,正撞进他的胸膛。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此刻我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忽然,他的胸口轻轻震荡起来,低沉浑和的笑声,从里面传来,更窘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半晌,麻木的双腿才恢复了只觉,挣扎着后退了一步,他也没有阻拦,只是温暖的目光在我头顶盘旋,压得我不敢抬眼。

  脚踩在地上,还是麻酥酥的,似乎有千万跟钢针扎在脚底板,又疼又痒,难受极了。他忽然伸手扶住我的手,带着我前行。或许看出了我的不适,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忽然闪出那年御花园里,我跟在他身后游荡的情形,那时他也是走得异常缓慢……忽然害怕起来,不敢再想下去。

  道路那样漫长,遥远得似乎没有尽头。终于,我们回到了马车旁,他扶我上车,在放下车帘的一刹那,他忽然对我说:“这次没尽兴,下次,定让你玩个痛快!”

  他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他方才在溪边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可他是怎么知道的?一时间胡思乱想起来,不经意间撞上银屏好奇的眼神,又是一阵脸热心跳……

第320章:遇险(一)

第320章:遇险(一)

  接下来的日子,胤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仍旧是淡淡跟在我身旁,不远也不近。可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冷静下来,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那样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一路上,游山玩水,沿途新奇逗趣的地方他带我逛了个遍。可我哪有那份闲情逸致,结果是银屏玩得不亦乐乎,我呢,只是走马观花,全都没往心里去。

  我越来越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跟他出来,如今……我连自己都保不了了,胤祥的事……最近面对胤禩,心里总是有着浓浓的歉疚。我知道他是我的仇人,可是……我却无论如何恨不起他来。我真痛恨这样软弱的自己!

  仓皇中、挣扎中、懊恼中,日子大把大把地逝去,转眼已经是初秋。这天,胤禩似乎被哪个大人拉去接风,我绷紧的神经才有片刻的休息。连日来的紧张与戒备已经将我耗得筋疲力尽,难得有一天清闲,我索性同银屏出去散散心。

  这里是小城,规模不大,却很热闹。今天似乎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的,也别有一番风情。我同银屏在街上闲逛,东瞧瞧,西看看,随手选几件玩意打算回京以后送给弄玉。

  我正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然,身后一个人重重撞在我身上。一个趔趄,身子向前一倾,正撞上一个小男孩,将他手里抱着的篮子撞翻,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流踩烂了。

  那男孩见状,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来其他路人的侧目。我慌忙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篮子递给他,一面用帕子帮他擦拭着泪水,一面道歉:“都是我不小心,你别哭了!你的东西我赔给你!”

  好半天,那男孩才止住哭声,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道:“你赔?你要怎么赔!那是给我爹治病的药!现在踩烂了,我……”说着眼睛用又涌起了雾气。

  “那……你说怎么办?”瞧着他可怜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他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要为了生病的父亲奔波。

  “我赔你银子吧,你要多少,我都赔给你!”我轻声安抚着他。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才开口说道:“银子……我不要!娘说,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要施舍!你赔我药就行。”

  这孩子还挺有骨气,我轻轻笑了:“好,赔你药!那……咱们去药店?”

  “嗯!”他点点头,一脸戒备地引着我往前走去,脸上的神情似乎怕我跑了。

  走着走着,“姐姐!”银屏忽然叫起来,吓了我一跳。转头一看,银屏正指着不远处蹲着的一个人。我仔细一看,笑了起来,原来那人面前摆着一个小竹筐,竹筐里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黄黄的,却还带着白毛,发出细小的“喵喵”的叫声。

  我挥了挥手:“去看看吧,稀罕就买下来,回去送给弄玉也好,这小东西倒是有趣!”银屏一听,点点头,兴冲冲地奔了过去,而我继续跟着那名小男孩继续走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那孩子拉着我往一拐,进了一条死胡同。这里也不见有药店啊?我低头正要问那孩子,却见他变了脸色,急急退开两步,紧贴着墙站着,似乎在害怕什么。我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正要回身,忽然一块帕子捂住了我的嘴,接着,一股异香,头一晕,失去了只觉……

第321章:遇险(二)

第321章:遇险(二)

  不知过了多久,我转醒过来,头昏沉沉的,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只从头顶上不知什么地方透过来一丝光线。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试着动了动,忽然发觉自己被帮着,想要叫,嘴里却塞了东西。心头一震,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难道我遇上了绑匪?怎么会?我只是路过,况且出门以前为了不惹麻烦,特地选了平常的衣裳,怎么会招来绑匪?

  正在我惊魂未定之时,头顶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争吵声,我屏息凝神仔细听去,似乎是好几个人在争论着什么。

  “大哥!夜长梦多,咱们赶快做到那个小娘们吧!”一个低沉硬朗的声音说道。

  “别呀!”一个尖细的声音贼笑着,惹得我一身的鸡皮疙瘩,“人已经在咱们手里了,要杀要剐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的?这小娘们身后的男人似乎还是个有钱的主儿,咱们不如趁机再捞一笔,骗了银子再做了她也不迟啊!”

  脑子轰地一声炸开,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怎么办?银屏……啊,对了,银屏!我四下里打量,却看不清楚,只能在心里祈祷,她千万要平安,去通知胤禩,可……胤禩能及时找到我吗?

  “放屁!”一个人猛地一拍桌子,将我吓了一跳,“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见那小娘们长得标致,起了色心!大哥!女色沾不得,是要误大事的啊!”

  “唉,老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就是想多捞点油水,咱们能碰上这大买卖的机会可不多啊!”那个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令人作呕,“不过,嘿嘿,大哥,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如……让兄弟们快活快活,不然,还真有点可惜了的!”

  我身子绷紧,双拳紧攥,就是死也不能受那样的屈辱!

  “大哥!”

  “好了!你们都别吵吵了!跟一群蝇子似的,闹得慌!老九说得有道理,不过,老六的话也没错!这样吧,这小娘们先留着,咱们下山去探探风声,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咱就再敲一笔,反正银子多了不烧手;要是风声紧……”接下来便是一阵死寂……

  “好!大哥英明!”外头的人似乎已经做了决定,接着便是乒乒乓乓不知道什么的声音。

  “大哥,那……谁来看那小娘们?”还是那个尖细嗓儿。

  “你小子少玩心眼,谁也轮不到你!”那个大哥笑道,“老三、老四、老五,老七你们看着!等咱们办完了正事,回来有的是工夫……”外头轰然传来一阵猥亵的笑声,我一阵反胃——这些该死的畜生!

  脚步杂乱,越来越远,过了不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我的心却无法平静,怎么办,怎么办?坐以待毙?难道我逃不过这一劫了吗?

第322章:遇险(三)

第322章:遇险(三)

  我试着挣扎,可手上的绳子绑得太紧,我磨破了手腕也没有松动半分。正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逃出去的时候,“吱呀”,门开了,一道光亮射进来,接着便是关门声和一串脚步声。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惊恐地瞪着眼睛,一个人影闪入了视线,一名黑壮的中年男子提灯走了过来,脸上的神色令我战栗起来。

  他放下灯,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一双贼眼在我脸上来回游移着。忽然,他过手,捏起我的下巴,拇指在我的脸上磨蹭起来:“细皮嫩肉的,老六说得对,杀了还真怪可惜了的。小娘子,今晚就伺候伺候大爷我吧,伺候好了,说不定饶你一命!”说着伸过另一只手,将我嘴里的布条取出,一边拿还一边说:“瞧这可怜的,大爷怪心疼的!给你拿出来,你可不许叫,不然……恐怕只能去伺候阎王小鬼了!”

  那语气和神情还有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呕,可我竟然毫无办法,难道我真的要遭受这份屈辱?

  他猴急地伸手开始扒我的衣服,肮脏的嘴带着污浊的气息也凑过来。我颤抖着躲闪,心头的羞辱和恐惧将我吞没,多年以前毓庆宫的噩梦似乎再一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更让我恐惧……

  毓庆宫!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也许……不管了,拼一拼,这样受辱强!

  “疼!”轻声开口,刻意带上一股娇柔。

  “疼?小娘子疼了?乖乖听话,大爷仔细点,就没那么疼了!”他仍没停下,一双脏手向我的襟内探去……

  强忍着恶心,继续娇声呻吟道:“手……手疼……”或许真是怕了,两点泪水从眼角滑落。那人一愣,竟然有些怜惜起来:“小娘子将就将就吧……我大哥……”

  “爷还怕我跑了吗?我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大爷,求求你,放开我吧!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我一定好好伺候大爷……”我继续带着哭腔哀求着,那人似乎有些动了心。

  “大爷,一看您就是英雄,您就忍心瞧着小女子受苦?这样绑着,您……也不畅快……您行行好……”

  那人寻思了一会,一点头:“你这小娘子还挺识趣!量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好,大爷就放开你,你可要使出你的本事来!哄得大爷开心,说不定,收你当压寨夫人!”说着伸手在我胸口抓了一把。

  你个杀千刀的!待会叫你断子绝孙!我在心里破口大骂,可脸上仍是梨花带泪,娇羞地点点头。

  那人伸手松开绑在我手上的绳子,紧接着便扑过来,压在我身上,野兽一般撕扯。我假意逢迎,扭动着身子,一只手在他背后游走,另一只手却伸向头顶,摸到了那根簪子——这是当年为了对付胤礽特意打的,以后便一直带在身边,今儿也不只是起了什么念头,竟然插在了头上,看来是上天助我!

  “啊,你轻点!”轻轻拔下簪子,嘴里继续发出呻吟声,勾引他的兴致,等待最合适的机会下手。

  “咣当”!门被什么人大力踹开。贼人一惊,猛地抬起头,正好将脖子对着我。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抬手,猛地一刺。那人闷哼一声,却没有马上倒地,低下头,鼓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将簪子拔出来,一股灼热的液体喷了我一脸、一身。那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胡乱地去摸扔在一旁的刀。我挣扎着起身,腿却没有力气,正要跌倒,一直强健的手臂伸来,将我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噗”的一声,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半天,却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第323章:遇险(四)

第323章:遇险(四)

  努力控制着发抖的身子,熟悉的感觉升起……不用抬头,这副胸膛和里面狂乱的心跳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可,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我,紧紧地,箍得我骨头生疼。在他温暖的怀中,我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绷紧的身体正在不停颤抖,似乎比我的还要厉害。再也抑制不住,所有的恐惧、惊惶、委屈、羞辱一股脑涌上来,化成泪水喷涌而出,在他的进口泛滥成汪洋……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他颤抖的声音里却是浓浓的恐惧,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他自己。

  抬起头,望向他。他瘦了,黑了,棱角更加锐利,却比前次见到的多了许多阳刚之气,完完全全是个男人了!我贪恋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和安全,而他则伸出手,一边将我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一边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和血渍……如果,仅仅是如果,时间能够在这里戛然而止,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呢?

  “好了,这里不能久留,快走吧!”还是他首先情形过来,恢复了常态,伸手扶住我的腰,护着我向外面走去。

  “你……怎么会来的?”控制不住内心的疑惑,我还是问了出来。

  “我来这里办差,瞧见他们鬼鬼祟祟的,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可没想到,竟然是你!”他不经意地顺口说道。

  办差?此刻他应该是在家“静养”,他能办什么差?心头忽然升起一个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念头——难道真的同胤祯讲的一样,他……在替他四哥“办差”?

  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亮起一片火光。只见胤祥脸色一变,急急将我送回到里屋,随即又折回去打探。

  不久,他会来了,脸上的神色却很不自然,望向我的目光也复杂起来,让我读不懂。“八哥带人来了!你的救兵到了!外头的贼人我已经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不可能是官军的对手,你放心吧,八哥……不会让你有事的。”最后一句话,我听得出,是浓浓的苦涩……

  他急急地走向后墙紧闭的窗口,推开一道小缝向外张望起来。片刻,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他回头对我一笑:“你还是那么本事,看来没了我,你也过得很好!”夜色太浓,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晶亮的眸子和语声中的忧伤却在我心上重重戳了一刀。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不瞒你,是替四哥办事的,所以……”

  “胤祥,有件事我想问你!”鬼使神差地我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却后悔了,可错过了这一次,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第324章:遇险(五)

第324章:遇险(五)

  “嗯?”他转回身,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期待和兴奋,那样刺眼。咬了咬牙,我还是问出了口:“胤祥……你八哥的鹰……”胤祥,千万不要是你!不要!

  他的声音一下子凝成冰雪:“你就问这?”

  “对,我就问这。”

  黑暗中,目光仍象刀子一般割在我脸上,心里。忽然,他紧走几步,逼到我的面前,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拿命换来的就是这?你还真是忠心啊,自个都这样了,还想惦记着他!”

  他误会了,可我不能解释!心越发痛起来,强忍着,却别开头,不敢看他的眼。

  他猛地勾起我的下颚,轻轻一抬,冷笑一声,开了口:“好,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说出自己害怕听到的答案。

  他目光一变,竟有些落寞和凄凉,唇边的冷笑也变成苦涩:“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痛苦地闭上眼,心底大声呼喊:不,这不是真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善良的胤祥呢?那个耿直的胤祥呢?那个磊落的胤祥呢?他终究也被那个黄圈子吞噬了吗?

  颤抖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带着痛苦和愤怒:“你说为什么!你……”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震醒了我们。

  他闪身推开后窗,又扭头看我了一眼,神色复杂:“死鹰的事,是我做的。方才的事儿……,要怎么说,你自个瞧着办吧。”说罢一纵身,跃出窗子。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痛楚锥心刺骨,几乎要将每一个毛孔都穿透……

  “咣当”,门开了,几名侍卫提刀冲进来,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重华!”胤禩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憔悴,大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衣裳被夜露打透,此时有些冰冷,可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聆听着他凌乱的心跳,竟觉得莫名地温暖。

  半晌,他抬起头,稍稍退开,上上下下看了好几个来回,确定我并无大碍,脸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伸手轻抚我脸颊上的伤痕:“还疼吗?”眼中是浓浓的心痛和歉意。

  “启禀贝勒爷,门外草丛里有具尸首,那边还有一具!”一名侍卫打了个千。

  “尸首?”他一皱眉,望过去,脸色一变。沉默片刻,转回脸望着我,目光中是疑惑和探问。

  心里咯噔一下子。若是胤祥在这的事儿被他们知道,只怕……左右为难,犹豫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那贼人意图不轨,我骗他放松戒备,趁他没留神,结果了……”我没有说谎,可面对着他澄澈的双眼,终究有些躲闪。

  他半晌不语,只定定地看着我,表情和目光没有一丝变化,让我更加慌乱——他,怀疑了?

  终于,他伸手紧紧将我拥在怀里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声音轻得如同夜风的叹息,在我耳畔萦回。

  绷紧的身体此刻骤然放松,力气一下子褪尽。依偎在胤禩怀里,他身上的冰冷令我颤抖,而淡淡的檀香却令我心安,他和胤祥惊慌失措、痛苦异常的面孔,脑海中交替纠缠,只觉得心中的痛楚泛滥开来,似乎要将我的身体撕扯成两半……

第325章:染病(一)

第325章:染病(一)

  再次睁开眼,只见银屏双眼通红坐在床边。自从那日我被救回来,已经昏睡了三天,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扶我吃药,一边絮絮地向我讲述着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她因为看猫逃过一劫,转头发现我不见了,却看见那名男孩子惊慌失措地从巷子里溜出来,便捉了他去寻胤禩.那男孩禁不住官军的吓唬,招了实情,是那些贼人捉了他的妹妹,逼他将我骗到小巷子里下手,幸而他机灵,见势不妙,怕那些人灭口,便想法子溜了出来,却被银屏堵住。胤禩动用官军搜山,正撞上那伙下山探听风声的贼人,捉住了活口,前来救我……

  天不绝我,只是若只坐等他们来救,怕是我已遭了屈辱……脑子里不由又闪现出胤祥的影子还有最后绝望而冰冷的目光。

  我渐渐好了起来,却不见胤禩前来探望。起先我当是他发现了实情,生我的气,可等到我能下地走动了,竟还不见他的人影,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大夫,空气里弥散的也是浓浓的药味。银屏禁不住我的追问,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那日胤禩搜山,沾了阴寒之气,不知怎么就病倒了,一直到现在仍卧床不起。

  我一下子惊慌起来!他是为了我啊!不顾众人的拦阻,硬是闯进他的屋子,却只看见他虚弱的身体躺在床上,干裂的双唇、满头满脸的汗水,还有不正常的潮红……

  颤抖着走过去,他痛苦的神情映入眼帘,扎在心上,竟情不自禁伸出手,用帕子拭去他额上的汗珠。他猛然一抬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一惊,回眼望去,他仍是昏迷。他的力气太大,弄痛了我的,我用力试着抽回来,却动弹不得。正在拉扯间,忽然,他开口,暗哑的声音溢出来:“额娘……”

  这一声,撞在我心上!模糊的泪光中,胤禩和胤衸的面孔重叠起来,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境……额娘,我也想我的额娘!以前生病的时候,额娘柔软的,微微发凉的手指触摸在我的额头、脸颊,似乎带着驱散病痛的魔力……可如今,我和他的额娘都不在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她们的温柔……

  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包裹在他的手上。他的手那样大,我的手这样小,他的手是滚烫的,我的手是冰冷的……也许,仅仅是也许……毕竟我欠他的!

  虽说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可是无论如何我不能放着胤禩在那里不管。好在我只是受惊,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不顾众人的阻挠,开始照顾胤禩.

  这些天来,他大半是昏迷,,全无防备,退去了疏离与淡漠,便如同甫降人世的婴孩,脆弱得让人心痛。望着他饱受病痛的折磨,才短短十来日,便瘦得脱了形,我一如当年在草原望着胤衸一般,心痛却无能为力。

  第一次,我这样仔细地看他。他果真随了他额娘的样貌,不同于胤祥的俊朗,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倒像是……胤衸,只是多了眉间的纹路增添了许多的沧桑和惆怅。

  昏迷中,他沉睡不醒,时而挣扎辗转,时而紧握了我的手,呼喊着“额娘”“蒙尘”还有……“重华”。听着他嘶哑的声音,我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我知道,他是个痴心人,可在这世上,痴心人注定没有好结果……

第326章:染病(二)

第326章:染病(二)

  每当他被梦魇折磨,呼喊挣扎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低声在他耳畔安慰着。他滚烫的手似乎炙烤着我的心……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起初我以为是胤衸……可似乎又不同……我迷惑起来……

  又过了几日,京里得到消息,胤禟特意从京里派来了大夫,替胤禩诊治。京里的名医果然不是这小地方的江湖郎中可比,来了几日,胤禩便有了起色,烧退了许多,汗水也少了,却仍旧昏迷。大夫说是沉疴已久,需要慢慢调理。

  一天傍晚,慢慢地喂他吃药。他还是没有意识,只能撬开唇齿,用羹匙慢慢喂进去,却常常顺着嘴角流下来,我只好一边喂,一边用帕子帮他清理。

  我正喂着,不知怎么他就呛到了,咳嗽起来,将先前吃下去的药汁统统吐了出来。我手里的帕子止不住,四下一阵乱摸,从他的枕下扯过一块,掩在了他的嘴上。

  正在我手忙脚乱之时,忽然见他双眼一动,微微睁开了。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雀跃,莫非,他醒了?

  “八爷……”我试着轻声唤他。他的神智似乎仍不清晰,却已经有了意识。半晌,他艰难地抬眼望向我,目光中有着疑惑。

  “八爷,您醒了?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多日来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心底升起一股轻松。

  他眯着眼,看了我半天,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不知怎么的,眼睛酸起来,鼻子也开始有些堵。吸了吸气,微微绽开笑容:“八爷这些日子一直昏迷,今儿总算醒了……”

  他似乎没听懂我的话,仍是盯着我,半晌,忽然说道:“你……瘦了……”

  胸口一闷,他……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静静滑落下来。

  他艰难地伸出手,却没有力气,怎么也太不高:“别,别哭……”

  这下子却更引我心酸,开始轻轻的抽泣起来。

  他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我,许久才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一次……是为了我?”

  用手捂住嘴,勉强点了点头,没想到,他的唇角却荡开了笑意,只是扯动了唇上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头。

  见他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我忍不住又笑了,忽然想起应该请大夫来看看,急忙起身。谁想他却一下子撤出我的袖口:“别……别走……”

  回头望见他眼中的惊慌失措和恐惧,我想他是误会了,急忙低身轻声解释道:“我不走,可总得请大夫来瞧瞧,也准备点稀饭,八爷都好些日子没进膳了……”

  他却不听,只是执拗的摇头:“别走!”

  我想他的神智应该还没完全恢复,只得叹了口气,重新在他身边坐下,幸亏此刻银屏打水回来,我便派她去叫人来。

  不多时,呼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我怕吵到胤禩,便将大部分人遣退,只留几名近侍。大夫号了脉,捋着胡子笑了,说是已经大好,不过还需调养。我看得出,他也松了一口气。

  遵照大夫的嘱咐,我让银屏去煮了白粥,熬得烂烂的端来。

  扶他半卧在床上,刚喂他喝粥,或许是扯痛了伤口,他皱了皱眉,虽是极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十三弟,这样不行,她身子太虚,不能直接进食……”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这句话,似乎许久以前,依稀是洗衣局,那时我窝在胤祥的怀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个声音……当时并未留意,如今想来,莫非是……

  “怎……么了?那样……瞧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听见他的话,我才回神,原来不觉间竟然盯着他发起愣来。他脸上有些局促,当真抬手去擦脸。我轻轻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回来,沾湿了帕子,轻轻润湿他的嘴唇。

  起初他有些迷惑的望着我,似乎在探究什么,随后竟像孩子一般笑了起来,全然不顾嘴上泛起的血丝。在他的目光中,脸颊忽然热起来。

  吃完了粥,或许是药力,或许是累了,他又昏昏入睡,可手仍是紧握着我的手,似乎怕我跑掉。无奈,我只能任由他握着,倚在床边,渐渐的倦意袭来,视线朦胧起来……

第327章:染病(三)

第327章:染病(三)

  四周是淡淡的薄雾,如烟如纱,却隔断了视线。心中惊惶起来,茫然地向前走着,却不知道哪里是前。忽然,一双臂膀从身后伸来,环上我的腰肢,猛地收紧,我便撞在一个胸膛上,被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包裹起来。

  谁?心中的慌乱愈深,挣扎着要逃跑,可那人却紧紧不放。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是我的!我不放,一辈子都不放!”那声音霸道而又温柔,让我心颤,却又心酸……

  “你是谁?”我惊恐地问道。他不是胤祥!

  “你怎么能将我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身后的声音愤怒而悲切,将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你到底是谁?你……”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你是……胤禩?”

  “胤禩是谁?”那个声音更加愤怒,猛地一用力,我被转回身,对上一双漆黑如天幕的眼眸,闪动着灼热的火光。

  “我就是我!你是我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我会去找你!等着我,等着我!光!”他的声音悲伤而坚定,令我莫名心动,可是……

  “你是谁?”心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这双眼眸,这样的眼神,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别忘了我,光!别忘了我!”他悲伤的声音再次响起,额头上一阵润湿,是一双炽热而温柔的唇。

  “放开她!”另一个声音又响起,循声望去,是那双熟悉的蓝绿色眼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腰上的手臂愈加收紧,黑色的瞳孔里腾起深紫色的火焰:“凭什么!是你放开她的!你利用她、伤害她,凭什么现在又来找她?”

  利用?伤害?什么意思?我迷惑了,完全理不出个头绪,只有哀伤的愤怒涌上心头,胸口炸裂似的痛……

  “你放开她!”手臂一痛,身体被一股力道扯离那副胸膛,随即跌入另一个怀抱,是久违了的熟悉的味道……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你!把她还给我!你保护不了她!”黑色的眼眸愤怒地狂吼,忽然,一股赤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将那人紧紧包住,只有温柔而悲伤的目光穿出来,射进我的眼睛,我的心……

  “不!”为什么?为什么?胸口那样痛,痛到窒息!他是谁?是谁?我记得那火光中的眼神,我记得,可,他是谁?

  奋力挣开身后的怀抱,向那团火光冲去。

  “光!回来!”身后的声音带着惊恐和痛苦,却阻止不了我的脚步。

  忽然,一只冰冷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我手臂。我无法挪动身体,只能望着那团大火,将那双眼眸连同那温柔的目光一起吞噬……

  “光,等我!等我!你答应过的,答应过的!”火焰中的声音嘶喊着,带着痛苦,撕扯着我的灵魂。

  “不!不要!”不知道为什么,心痛到无以复加,为什么,为什么会心痛?为什么会懊悔?为什么……会流泪……

第328章:染病(四)

第328章:染病(四)

  “蒙尘,蒙尘!”胤禩焦灼的声音将我惊醒,费力地睁开眼,是他惊慌失措的目光,带着温暖。

  “你怎么了?蒙尘,别吓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半晌回过神,猛然发觉脸上一片濡湿……

  我急忙擦了擦脸,镇定了一下情绪,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只是恶梦……”

  “恶梦?”他狐疑地望着我,半天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又栽倒在我身上。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压倒,重重跌在床上。四目相对,一时间,我们都尴尬起来。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挣扎着躺回去,我慌忙起身,假意走到一旁,开始心慌意乱地洗手里的帕子。

  长久以来,那些梦境便困扰着我,可都是零零散散的片段,而这一次,竟然如此清晰……梦中的人究竟是谁?以前,我一直以为梦中的只有一个人,可现在细细想来,那些目光如此不不同,似乎……是三个人……可……头脑完全乱了,各种念头搅成一锅粥。

  算了,不想了!大力地甩了甩头,忽然发现手中的帕子有些眼熟,展开来仔细一端详,我惊呆了——这……这分明是梓雅亲手做的帕子,怎么会在他这儿?这帕子只有两块,梓雅那块断不会在他这里,莫非……可我的帕子早就在红螺寺遗失了啊……

  越想越乱,越乱越烦……最近困扰我的事情太多太多,令我无所适从,我讨厌这样的感觉。索性拿着湿漉漉的帕子回身向床边走去。

  胤禩正望着我,目光对上我的,忽然一变,带着讶异和担心:“蒙尘,你……”

  “这个,哪儿来的?”我一抬手,他向下一望,脸色更加苍白:“这……我……”

  “哪儿来的?”忽然,我莫名愤怒起来,声音陡然尖厉,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似乎也被我吓到了,身子一震,猛地一抬眼,目光中是满是惊惶:“蒙尘,你听我说……这帕子……”

  “那时是你?是不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发脾气,只知道胸口闷气必须要发泄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终于无力地点点头。

  血液逆行,一下子冲上头顶,轰的炸开;身子一软,跌坐在床边。

  “重华,你说话啊,咳咳咳,说话啊!别吓我!”依稀传来胤禩的声音。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愣愣地望向他,木然开口:“你打算瞒多久……”

  “我不是有心隐瞒……只是……”他急急开口解释道,却被呛到,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够了!我不想听!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听不进,只想快点逃跑,逃得远远的……

  不知怎么出的门,只隐约记得身后是胤禩焦急而微弱的呼唤,眼前是银屏惊讶而担忧的目光。脚下无根,仿佛是在空中漂浮……我的世界到底怎么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第329章:染病(五)

第329章:染病(五)

  接下来的几日,我没有去照顾胤禩,只是呆坐在房里,将灵魂和头脑全部封闭起来,试着不去思考,不去感觉。银屏见我这副模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几次开口,却被我截住——此刻我只想静一静,别的什么都不管。

  一天,我正坐在窗边,望着枝丫上的枯叶出神,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随即响起银屏焦急的声音:“姐姐,您快去看看吧,八爷他……”

  心头一颤,胤禩?可我仍是忍住了,坐着没动,沉声问道:“八爷的事不必来回我。”

  “姐姐!您……好歹八爷也是为了救您才病的!即便您恼他,也该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说……哎呀,姐姐!”银屏急得直跺脚,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姐姐躲在房里,自然不知道外头闹翻了天!自从那天姐姐从八爷房里冲出来,八爷急得不行,病一下子又重了许多……请人来请姐姐,可每每被姐姐回了。这不,方才八爷醒了,说是今儿身子大好,非要来看姐姐,拦都拦不住!可八爷身子还虚呢,站都站不稳,才走了两步就又歪过去了,可还嚷嚷着要来……姐姐,您就算行行好,再这样下去,要闹出人命的啊!”

  银屏的话又搅乱了我的心。胤禩……咬了咬牙,却终于狠不下心,霍地起身,径自走出了门。

  远远望见他半开的房门,里面似乎有些吵。心头闪过片刻的犹豫,可还是迈步进去。屋里的人一见我,顿时安静下来,都瞪着眼睛望着我。我也管不了许多,快步走进里间,却瞧见胤禩正站在地当间,被几个侍从扶着,挣扎着向门口走来。

  “八爷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罪名,蒙尘可担不起!”冷冷走过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单薄的衣裳还下床来胡闹,可是不要命了!

  “蒙尘,我……”或许是因为病重的人都比较脆弱,此刻他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过那样的神情转瞬即逝,快到令人难以察觉,“我只是想见见你。”

  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我撇了撇嘴,一面扶他回去躺好,想要说什么,瞥见他白得吓人的脸色,终于忍了忍,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头帮他掖好被角。

  “见也见了,若是没什么事,八爷便好生歇着吧,蒙尘告退。”直起身子,一转身,却发现刚才人满为患的房间里,此刻竟然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蒙尘!”身后传来胤禩仍旧沙哑的声音,指尖一凉,他抓住了我的手,“别走,听我说!你恼我、气我,说出来便好,别这样憋闷在心里头……”

  记忆中,他的手是暖的,可此刻,竟比我的手还要凉……重重叹了口气,终究硬不起心肠,只能回身望向他,但冰冷的面具已经有些松动。

  “蒙尘,帕子……”他伸出另一只手,掌中握着的正事那条手帕,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是你当年在珍珠泉边遗失的那条,如今……物归原主吧。”

  想要伸手去接,却停住了。如今那条帕子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留着又有什么用呢?想到这儿,平静开口:“八爷,其实那条帕子并非蒙尘的,也是他人相赠之物,如今……这么许多年了,物是人非,八爷稀罕,便自个留着吧!”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真的?”

  我怕他误会了,急忙开口辩解道:“这帕子原是……十三福晋绣的……”

  或许是我撇清的意图太过明显,他脸上微微露出尴尬和失落,可立刻绽开了温润的笑容:“原来如此……”

  忽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扎眼,不由挣扎起来,想要抽身离开。不料,他却紧握着我的手不放,轻声开口:“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怪他欺瞒,他也每欺瞒我什么,只是……这些天有些事情来得太快,有些事情变化得太突然,令我无所适从,心生恐惧。我……只想找个借口逃开……

  “当年不知怎么便拾了这帕子,自个也觉得不磊落,第二次见你是在胤祥身边……我只是不想再生事端。结果就这么耽搁下来,到了如今……我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语气弄得我心头一软,我虽气恼,但也不至于不通情理,他的这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唉,罢了,罢了,如今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如今再计较又有什么用呢?“算了吧,这帕子……自当我没瞧见过……今后就谁也别提了……”

  他笑了,却仍是有些拘谨,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你回去吧……若是……我本想派人送你回京,可上次的事情,我怕……。你先等等,等我身子好些,速速祭拜了额娘,便送你回京。”

  我又被他弄得不自在起来。他这算什么!赌气转身出了门,忽然自嘲起来,自己这又算是是什么。最近这些天,都乱了!胤祥,胤禩……天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或许应该放手了,他们男人的事就让他们自个斗去吧,反正他们乐在其中。

第330章:染病(六)

第330章:染病(六)

  就在我同胤禩“冷战”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胤祯。原来是康熙听说胤禩病了,派他带御医前来诊治。

  他见了我,仍是没有好脸色,而他那句“红颜祸水”仍旧刺痛着我的心。索性躲在房里不出门,眼不见心不烦。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终于找上了门。

  一日,我正歪在床上翻书,忽听外头银屏刻意地请安:“十四阿哥吉祥!”

  他怎么来了?估计又是来给他八哥出气,给我脸色看的。我翻身下地,刚理好衣襟,便见他迈步进来,连房门也不敲。

  “十四爷吉祥!”我低身福了福。

  “嗯,起来吧!”他冷哼道,语气中却有些不对劲。

  直起身,等着他发话,没想到,他却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送到嘴里,却一皱眉:“你可是越发懒散了,这茶怎么是冷的?”

  果真是故意来找茬的!我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回十四爷,蒙尘并不知十四爷今儿大驾光临,准备不周,望十四爷海涵。银屏,去给十四爷泡壶碧螺春。”

  银屏答应一声,提壶出去,房内只剩下我和胤祯两个人。

  上次的事情,现在还有些尴尬,我们都没有开口。我静等着他放箭,他则照例摇着扇子,却并没有讲话。许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讲话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听说你出事了?可伤着了?”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不由一愣,随即回道:“幸亏八爷及时赶到,并无大碍。”

  他“哦”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尴尬间,他忽然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似乎想起些什么,又回身说道:“八哥是为你才病的,你要是还有些良心,就该去伺候!”说罢一甩头,大步离去。

  过了一会儿,银屏提着壶进来,脸上有些好奇:“姐姐,十四爷同您说了什么?怎么那样的神色?”

  “怎样的神色?”我接过壶,倒了一杯,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嗯,说不清。有些生气,有些难过,有些……反正怪得很。”银屏还真当了真,歪着头,皱着眉,琢磨起来。

  又过了没几天,忽然传来了康熙的口谕,说是要将胤禩移驾回京。这是唱得哪一出?他病还没好,根本不能挪动,这千里迢迢的,万一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我忍不住去找胤祯打听,没想到他双眸一暗,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哀伤:“皇阿玛要回京了……这里是必经之地……”

  起先我还不太明白,可见了胤祯的神色,忽然一个激灵——康熙……他就这么厌恶胤禩!这是他亲儿子啊!

  心又纠结起来,揉碎了的痛!忍不住去看胤禩,他却像没事人一般,只是淡然笑笑,吩咐回京。望着他的一派轻松,我的心却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忽然想起了胤禩的额娘。这才多久,如今竟连儿子也见不着了……

第331章:染病(七)

第331章:染病(七)

  看着胤禩被人搀扶的踉跄步伐,我实在不忍心继续执拗下去。一路劳顿,他总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胤祯说得对,他生这场病,都是为我,于情于理我都该负起责任来。

  为了尽快回京,我们几乎星夜兼程。挤在又小又闷的马车里,一路颠簸,胤禩的身子越发差了,整夜不停地咳嗽,听得我胆战心惊。

  “今儿什么日子了?”他忽然开口问道。

  我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大约是二十二三吧。”

  “哦,是吗?”他应了一声,便沉默了。良久,忽然又抬起头,眼中竟有着雾气:“再过几日便是额娘的生辰,我却不能去见她一面……”

  心口猛地一悸,鼻子也跟着酸起来。

  他叹息着,目光遥远起来:“去年守灵,心里头很是安稳。盼了这么多年,如今,我总算不必通传,不必看人脸色便来见她;总算不必顾忌宫中规矩,想陪她多久便陪她多久。而她,终究不必再守着盼着那个明知不会出现的身影,好好地睡一觉了。我想她的心,你明白吧。”

  “菊花又盛了吧,每年生辰,我总会采了送去,你应是知道的,今年怕是不能了。额娘她最爱菊花,却怕见菊花,因为百花凋零,菊花寂寞。她总说,若不是她的性子像菊,或许皇阿玛待她会好些,所以,她怕我像她,但我还是像了她。”

  他双眼迷离,絮絮地似乎在说着陈年旧事,我不忍心打断他,只静静地倾听。

  “小时候,额娘很是爱笑,我总是记得她笑的样子,那时他总说额娘的笑是最美的。后来,他来的渐渐少了,额娘的笑也跟着少了,只是他每次去时,额娘便会笑,可我知道,那不是真心的!打小,我便知道我同别的兄弟不一样,因为他们见了我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晓得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额娘的出身卑微,说我是个‘贱种’。起初,我会生气,会同他们打架,可受了伤,却又惹得额娘伤心落泪……每每那个时候,额娘便搂着我,说她对不住我,不能给我一个好出身……我不在乎,我只想要她笑!渐渐地,我明白了,额娘不能帮我,但我能帮额娘,我要帮她争到高高在上的荣耀!我开始刻意恭顺,刻意隐忍,刻意拉拢兄弟,刻意讨……他的欢心。小时候,第一次秋狝,我不忍心杀生,他训斥我‘妇人之仁’,说我随了额娘的软弱,我不甘心,咬着牙杀了一头小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血的颜色;在上书房,他说我的字不够好,我就咬着牙每天练习三个时辰,一直到胳膊都抬不起来;后来,为了额娘封妃,我甚至……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去看看额娘,只求他能让额娘笑笑……”

  “可是,额娘笑得却越来越少了,常常愣愣地出神,有时候会不小心剪到手,血流了一地也不自知……我开始恨他,恨他为什么这样对额娘!那次废太子,他竟然当着群臣斥责我是‘辛者库贱种’……他可以羞辱我,但是不能这样羞辱额娘啊!”说到这里,他已是满脸涨红,怒不可遏。

  忽然记起几次受伤,都是他替我包扎,似乎十分熟练,莫非是……我也不禁难过起来,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些阿哥们生为皇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蒙尘!”他忽然捉住我的手,紧紧握住,“每次瞧见你,我总像是见了额娘的影子!当初,你也那样爱笑,那样快活……可是,我看着你一点一点地沉默,一点一点地改变,我真怕,真怕你有一天会变成我额娘那样!我不要!”忽然之间,我惊慌起来,不知所措地任他拉着,也不觉得疼。

  “蒙尘,我说过,我只希望你活得快活,变回原来的你,变回珍珠泉边的你!你可以不理我,不管我,可不能作贱你自己!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想哭的时候就痛快地哭,别闷在心里,会发疯的!额娘住在笼子里,身不由己。你不是!”他激动起来,竟然有些狂乱,我却无法别开脸,只是傻傻地望着他。

  忽然,他脸上的神情一变,化成了淡淡的悲伤和柔柔的爱怜,伸出手,抚上我的面颊:“是我不好,又把你惹哭了。”

  轻轻摇摇头,却被他拉到怀里:“哭吧,我知道你委屈,哭出来,好受些……”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忽然迷恋起他的怀抱来,单纯而温暖。胤禩,我是关在笼子里的,可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我还可以在你怀里哭出来,你的泪却只能流回心里……

  就这样,他拥着我,我靠着他,无关男女风月,只是两个伤痕累累而孤单的灵魂,互相抚慰着伤口,在夜色中,静静的,无声无息……

第332章:葬花(一)

第332章:葬花(一)

  回京以后,胤禩被送回了府邸,我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听风雅筑,刚进门,却听到另一个坏消息——凝霜的身子每况愈下。

  顾不得休息,急急奔入她的房内。屋里满是刺鼻的药味,苦苦的。凝霜苍白憔悴地躺在床上,见了我,挣扎着要起身,我急忙过去拦住。

  “姐姐,”她勉强笑了笑,“我只是身子虚,没什么大碍……您瞧您……快回去歇着吧。”说着竟失了力气,身子下去。

  众人将我拉出去,留她一人休息。出了门,我忙不迭询问,兰芯才红着眼眶告诉我,原来自从若芙走了,凝霜就一直没有起色,就连胤禟请来的御医也摇着头走了,照这样下去,只怕时日无多……

  这可正是祸不单行!

  转眼又是一年,只是我对时间已经麻木,似乎只是静坐着看着它的流逝。

  胤禩回了府邸,我也不便登门探望,心中却难免有些挂念,又想到胤祥,心绪更是烦乱。独坐在房内,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胤禩的话又回响在耳畔,我真的变成那个样子了吗?一股浓浓的疲倦和懊悔在心头泛滥开——当初,我是不是错了?

  我以为,以为我可以狠下心,报复胤禩他们,可日子长了,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我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界限,不愿像绣茵那样沦为四阿哥争权夺势的工具,可最终却变成了心慈手软,举棋不定;我努力将胤祥从我身边推开,是希望他少为我吃点苦,受点伤害,可……最终却令我们两个人遍体鳞伤。到如今,无论是我和胤祥还是胤禩,都因为我的鲁莽无知和自私冲动付出了代价,而他们俩是无辜的,他们的伤,都是因为我!

  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一只飞蛾,作茧自缚,被自己吐出的丝紧紧缠绕,几近窒息!或许,我该趁着更多人受伤害之前逃走,远远地逃走,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静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姐姐!”不知何时,银屏已站在我的身边,一脸忧虑地望着我。

  “怎么了?”稳了稳心神,我开口问道。

  “姐姐,”她一脸的犹豫,过了好一阵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道:“姐姐,方才,我听人议论,说……万岁爷去探望八爷的病,结果,结果八爷不知又怎么惹恼了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说是八爷……去宫门口跪着请罪,又遭了万岁爷的申斥……”

  心口猛地收紧,胤禩……如今他还有什么地方是完好的?康熙,我恨他,恨他!或许他是个好皇帝,可却绝不是个好父亲!因为他,胤礽、胤褆终生都要生活在那鸟笼般的院子里;因为他,胤禛和胤禩兄弟反目;因为他,我和胤祥注定承受分离的煎熬;因为他……又想起马车内胤禩的悲伤,无情最是帝王家!

第333章:葬花(二)

第333章:葬花(二)

  又过了几日,胤祯来了,仍旧板着脸,冷冷地告诉我,胤禩搬到别业去静养了。

  思前想后,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登门去探望。说来也蹊跷,自打回到京城,那个梦境几乎每夜都降临,清晰得仿佛不是梦。梦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胤祥,另一个……似乎是胤禩.他们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弄得我心如刀割,却辨识不清。心乱了,脑子也乱了,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许我不该思考,只是跟着心走,会不会轻松些?

  管家将我让进客厅,说是胤禟正在胤禩房里,让我在这里稍候。胤禟?他来准没什么好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次庙会,他同胤禩密谈的情形。胤祥落在他们手中的把柄我还没找到,现在……

  犹豫了片刻,终于狠狠心,抓起一旁的茶壶,假意倒茶,却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杯子,滚烫的茶水洒在腿上,火辣辣地痛,一旁的小丫头早就吓白了脸。我咬牙安抚她,只叫她去找烫伤药和干净衣裳。她果然中计,急急地走了,而我,硬撑着,凭着记忆,向胤禩的卧房寻去。

  幸而,这里是别业,仆从并不多,再加上我小心,竟也没有被谁撞见。来到胤禩的卧房,绕到后窗,躲在一旁,偷听起来。

  “八哥!您怎么这般固执!”里头胤禟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好了,胤禟,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以后你也不必说!”胤禩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中气却比先前足了许多,倒叫我宽心了许多。

  “八哥,她分明就是祸水!我早就说过,您同她走得这么近,没什么好处!前儿老爷子来发了脾气,估摸着也有几分是因为她!当年胤礽幕僚贪墨是咱们抖出来的,她又在毓庆宫里伺候,如今,难保老爷子不起疑心!再说,她同十三不清不楚这么多年,怎么这会子说散就散了?这里头肯定有蹊跷!老四心思鬼道,这些年咱们没少吃他的暗亏,这里头难保没有她的‘功劳’,八哥,您就清醒点吧!不过是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为了她失了大好的前程!难道您忘了咱们的‘大计’!”

  “好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你的心思,八哥都记在心上,只是……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咱们的‘大计’……胤禟,争了这多年,我累了,倦了,烦了,没有力气更没有心思再争下去了。自从额娘走了,很多事情我都想明白了,都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只盼着咱们兄弟几个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至于其他……不是还有胤祯吗!八哥累了,你就让八哥歇歇吧。”

  “八哥!嗨,您怎么……这么执迷不悟!那个女人您招惹不得!撇开她同十三的关系,您可知道她二哥的案子?”

第334章:葬花(三)

第334章:葬花(三)

  我心中一惊,二哥的案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仔细张望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急忙又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她二哥?我倒是晓得的。当年在宫里头……只可惜我去问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问斩了。后来,她也亲口同我提过。”胤禩的声音竟然似乎在叹息。

  “八哥,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二哥犯得什么案子?贪墨!在哪儿犯的?河南!那阵子老四揪住河南治黄的银子不放,她二哥就是跟老四去办差的!打她跑来跟您借银子开始,我就觉着不对劲,后来胤祥放出来了,她又是那副样子,这里头分明古怪。我暗中差了一下她的底细,追查到她二哥的官司……今儿说实话吧,她二哥是查出了河南巡抚李孝承的小辫子,被下了暗刀子!”

  果然!虽然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实情,还是控制不住地锥心刺骨!

  “什么?你……唉,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们收敛点儿,收敛点!怎么就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们怎么能这么……”

  “八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二哥不过是个小角色,根本犯不上咱们动手,再加上李孝承也怕您怪他,就私自处置了。虽说这事儿同咱们没有直接的干系,可毕竟用的是您和我的名头。万一她要是知道了……”

  “够了!”胤禩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却顿住,停了片刻,声音一沉,“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也不用劳神,我自会看着办!胤禟,我再说一次,我同她是我的事,别人休想插手!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暗中图谋不轨……我不许任何人伤她半根寒毛!上次的‘意外’似是有人暗中指使,你去帮我查查,若是查出来,我绝不轻饶!”他……上次被劫的事,我也觉得大有蹊跷,只是后来的麻烦接踵而至,让我根本无暇思考,他怎么……若真是有人指使,只怕,多半也是胤禟.

  “八哥!唉,您不听我的劝,迟早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胤禟一跺脚,出去了,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我的力气也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

  心绪不宁地赶回客厅。我从没想过自己听到的会是这个!二哥的冤屈,我们苏家的仇恨……如今我该恨谁?胤禩吗?胤禟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仿佛都恨,却又有些恨不起来。我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这样的结果我是该满意还是不满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连仔细分辨胤禟言辞真伪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客厅,小丫头没回来,却撞见了胤祯。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他撂下手里的茶杯,难得关心。

  “没……被茶水烫到了……十四爷,蒙尘有些不大舒服,先行告辞了……”也不等他回答,我便仓皇失措地逃了出来。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脑子里像一锅滚水,翻搅不停。一会儿是二哥的案子,一会是上次被劫的回忆,一会儿是胤禟略带阴险的脸,一会是胤禩和胤祥焦灼而心痛的目光,将我的心拧了不知多少个个儿。

  回到听风雅筑,脚刚一沾地,便双腿一软,瘫了下去。忽然,一道白影闪过来,将我扶住。一抬头,竟是银月,正皱着眉,紧盯着我,身旁跟着一脸担忧的弄玉。

  看到弄玉,我的心更痛,泪水止不住簌簌地流下来。可怜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的阿玛!

  众人见我这样,焦急万分,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扶我回房。此刻,我再没有心思和力气去面对那一双双探问的眼睛,只是摆手,让他们出去。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死寂,黑暗渐渐袭来,将我吞噬……

第335章:葬花(四)

第335章:葬花(四)

  “二哥,再高点!再高点!”

  “二哥,不许笑我!人家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不许笑!不许笑!”

  “哼!一串糖葫芦就想把我打发了,做梦!后天庙会,好二哥,你就偷偷把我带出去吧,阿玛额娘不会知道的!”

  “二哥……”

  一整夜,都是儿时的往事,清晰如昨。二哥爽朗的笑,憨厚的笑,傻傻的笑,宠溺的笑……如今只能相逢在梦中……

  再次醒来,枕头已经湿了一片。身子有些虚浮,却想起银月和弄玉,硬撑着唤来银屏。洗漱已毕,弄玉和银月来看我。此刻我才细细打量眼前的银月。这几年的历练让他改变了不少,更高了,更结实了,已经退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男子汉的阳刚,但清澈蓝眸依旧是那个略带忧郁的少年。

  一旁的弄玉,虽然因为我的身子担忧,却也掩饰不住对银月归来的欣喜,都说时光催人老,望着他们,我怎能不老呢?

  我思量着,要不要把二哥的事告诉她,犹豫了许久,最终放弃了。仇恨是沉重的,是痛苦的,我已经将自己的青春和快乐葬送在复仇里了,如今绝不能让弄玉也步上我的后尘!何况……仇人是谁呢?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又过了几日,漫天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胤禩便来了。我想了想,还是请他进来,我们之间的纠葛,或许该有个了结。望着鹅毛般的雪片,望着净白如凝璧的世界,我却清楚,这份纯白下的肮脏。

  一道目光投射在我的背上,是熟悉的淡淡的温柔和忧伤。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开口。我望着窗外的雪,他望着窗里的我……

  终于,累了,回过身,他立在门口,脸上仍是憔悴,眉宇间是隐隐的担忧。

  “八爷。”我起身迎过去,他却没有动,只是直直地望着我,半晌才开口:“你……知道了?”

  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点点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痛苦起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他开口想要解释,但或许是因为太急,竟有些语无伦次。

  “够了,什么也别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语气竟然平静得可怕。

  “蒙,重华,我真的不知道,你信我!”想是他误会了,焦急万分,慌乱得像个孩子。

  我摇了摇头:“我信,我信。只是……我累了。”没有半分谎言,我信他,我信他并不知情,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凝视着我,没有继续开口,而我,避开他的目光,也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却止住脚步,背对着我,轻声道:“你可以怨我,恨我,报复我,只是……别委屈了自己……”

  我闭上眼,不忍看他的背影。胤禩,我宁可你像胤禟那样心狠手辣,那样我们都会容易得多……

第336章:葬花(五)

第336章:葬花(五)

  胤禩那边风波未平,凝霜这厢却又沉疴日重。这几日,情况越发不好,竟有几次咳出血来。望着她苍白如纸的容颜,大好的年华却这般日渐凋零,我不由想起了胤祯的话,莫非我真是“祸水”,注定害得身边的人不得善终?可不知为什么,耳畔竟又回响起胤禩低沉的声音:“我就守着你,让你再也不能害人!你害我就够了,不用再去害其他人。”我已经害了他,不是吗?

  听风雅筑关门一年多了,经历了若芙的悲伤,如今又是凝霜,众姐妹们悲痛欲绝,更没有心思强装笑颜,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胤禩偶尔来,我却不知道该用何种的心情去面对他,而今,我一门心思都在凝霜身上,其他的事没工夫想,更不愿多想,索性避开,两厢清静。

  胤禟倒是常来,凝霜却无论如何不肯见。本来我以为照着他那个性子,任谁都是拦不住的,暗暗担心他闹出什么乱子来,没想到他竟乖乖走了,只是每日来讨一回闭门羹,风雨不误。瞧着他那副落寞的样子,我竟同情起来,也或许,他是有心的吧……

  凝霜的情形越来越差,如今已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我们轮流守着她,眼见她苦苦挣扎,却无能为力,心都碎了!

  一天夜里,我正辗转无法入睡,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心一阵狂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急急披衣起身,只见兰芯满脸泪痕地立在门口。

  心猛地沉下去——来了吗……

  赶到凝霜房中,已经聚了好些个姐妹,都掩面而泣,又不敢大声,强忍着,发出幽微的呜咽。

  我走过去,只见凝霜在床上歪着,竟意外的精神,双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她向我伸出手,我急忙握住,掌中的手指已如同枯枝一般。

  “凝霜……”我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莫漓,”她气息微弱,却还平顺,双眸绽放出淡淡的光彩,“姐姐……我叫莫漓。”

  “莫漓!”这是她原来的名字吧,想必许多年未曾有人唤过,若是再久一些,只怕她自己也要忘了。

  “嗯,姐姐。”她的嘴角漾起浅浅的微笑,带着幸福与陶醉。忽然,她目光一变,又蒙上了薄愁:“姐姐,我……我想见见他……”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咬牙咽了咽涌上来的泪水,回身颤声吩咐:“快去请九爷来!”说罢又紧握着凝霜,不,是莫漓冰冷的手安慰道:“应是很快便来了,你等等。”

  她孩子一般点点头,带着几许期待。随后,她向四周望了望,又开口道:“姐姐……我有些话……想私下同您讲……”

第337章:葬花(六)

第337章:葬花(六)

  众人闻听,默默退了出去,只留我们两个在这空落落的房间中。

  “姐姐,我错了!”她幽幽开口,“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可……我终究不能。”说着,泪水沿瘦削的双颊流下,缓缓地,缓缓地。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她说下去。

  她的双眼迷离起来,似乎在看我,却又像透过我望向远方:“姐姐,我真是没用,是不是?明知他是那样的人,却还……您瞧不起我吧。”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呢?

  “姐姐,您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在江南……我们便见过。我记得,那是一个烟雨天,细密的春雨如同连天的罗曼,湖边的垂柳刚刚吐绿,嫩的能掐出水来,姐姐,你去过江南吗?那样的美景,京城里没有……”她兀自陷在回忆中,而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烟雨蒙蒙的景致。

  “那年我十三,还是个黄毛丫头呢!随娘去进香,偷偷带着丫头溜出来,却不想被进香的人流冲散了。我怕极了,一心只想回娘的身边,却没留心脚下,过桥的时候差点跌进湖里,幸亏被人……扶住……”她双颊涌起一抹艳丽的桃红,眉目间是少女的娇俏,我依稀瞧见了那个含羞的少女,一如当年的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瞧见那么俊的男人。他……对我笑了,一辈子我都记得!姐姐,他笑得那样……和现在截然不同。我当时愣在那里,傻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他笑着对我说‘丫头,小心些’,便离去了。那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只是我心中的一个秘密,一个梦而已。”

  “后来,到了京城,遇到了四爷,他说可以替我报仇,再后来,我便到了姐姐这儿……可见了胤禟才知道……竟然……竟然是他!”她的眼中胧起雾气,脸上都是矛盾和痛楚,“我本以为,那不过是年少时的镜花水月,可……我错了,离他越近我越无法自拔!姐姐,在你们眼中,他是恶人,可他待我……我……每次我都是咬牙将消息通传给四爷,可……”或许因为太过激动,她剧烈咳嗽起来。我急忙扶住她,帮她捶背顺气:“慢点儿,别急,慢慢儿说……”

  好半天,她才缓过一口气来,继续开口说道:“姐姐,我想您是懂的,我的苦,我的累,我的身不由己,我的举棋不定……每次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便觉得愧对泉下含恨的爹娘,可每次面对他,又……又无法狠下心肠……姐姐,您懂的,是吗?”

  忍痛点头:“我懂,我都懂!”

  “姐姐,您懂,因为您也苦。我们都是命苦的人,或许我们前世造了太多的孽,今生才被罚,承受这样的苦……姐姐,我撑不下去了,您呢?您的苦什么时候了?”

  她这话问得我无言以对,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姐姐,您……您有什么打算?八爷……他待您的心,咱们姐妹都是看得明白的,何况您家的仇并不是他的错。”

第338章:葬花(七)

第338章:葬花(七)

  我一愣,她怎么知道?

  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凄然一笑:“姐姐不愿委身屈就,自然没机会仔细打探。其实是……胤禟,他私下里查了姐姐的身世,结果翻出以前的案子。姐姐,真的不是八爷,是……河南巡抚和胤禟!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则四爷嘱咐,不许告诉姐姐,再来,算我私心,我怕……”她的语气急切起来,透着愧疚,“姐姐,只这一件,我……我再也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您一定要信我!”

  “我信,我信!你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呢?”紧抓着她的手,泪水滴在手背上,她的意思我懂。

  “姐姐,我求您,放过他吧!他是做了许多的坏事,可……天会罚他,姐姐,别污了您的手!我求您!”她忽然挺起身子,双手紧紧攥住我的,双眸中满是乞求和痛楚。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终于,我点了点头。

  她盯了我片刻,似乎有些怀疑,终于释然一笑,却看得人酸楚。

  “姐姐,您别像我这样了!困在自己的笼子里,如何挣扎也无法解脱!姐姐,您放开吧,放开吧!别再来趟这趟浑水,躲得远远的!以前您说过,四爷不是我能应付的,这个我自然知道,可姐姐……”她犹豫了片刻,终于一抬眼,目光中透着坚定:“姐姐,这听风雅筑里四爷的人不止我一个。”

  心中知道她是替我担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淡然开口:“我知道。”

  她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姐姐应该猜得到。只是,姐姐您需小心,别人我不知道,只是有一个顶要紧的人物,只怕日后会对姐姐不利。”

  顶要紧的人物?不利?我有些困惑了。

  “四爷对咱们这里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我不知姐姐您同十三爷有什么过往,只是每次十三爷前脚来,四爷后脚便到,您不觉得蹊跷?这个风自然不是我透出去的。”

  她这样一说,似乎还真是如此,特别是……忽然记起胤祥被放出来前,四阿哥曾来找我长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摆明利害,似乎已经知晓我同胤祥之间的藕断丝连。当时并未多想,如今被凝霜这么一提,倒是古怪。

  “姐姐,我也想查,可此人行事谨慎,不露马脚,我追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她语气中有些遗憾。

  “别想了,既是四爷埋下的耳朵眼睛,料你我是查不出的!”想想当年的绣茵,若不是太子一事她现身,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到她是四阿哥的人。

  “可我却知道,此人在这里定是十分要紧的角色,否则怎能事无巨细,统统握在四爷手里?有些事情,连我都是不知道的,姐姐若不防范,只怕……后患无穷!”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的人心颤。

  “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顾着我!”一股暖暖的酸涩在心中泛滥开。

  她咳嗽着摇摇头,正要开口,忽然,门外传来芯兰焦急的声音:“姐姐,九爷到了!”

  没等我答应,门已然被“撞开”,胤禟大步跨进来,脸上是焦灼和惊恐。

  这一次,我没有拦他,只是默默起身,将凝霜冰冷的手交到他手里,对他点点头,便退了出来。回身关门的刹那,只瞧见胤禟将凝霜紧紧拥在怀中,身体竟在微微的颤动……

第339章:葬花(八)

第339章:葬花(八)

  那一夜,又飘起了大雪,北风打着旋地哀号,漫天的雪片竟如同纷纷扬扬的纸钱。这场大雪掩埋了世上的肮脏,也掩埋了一个纯洁的灵魂。凝霜去了,在胤禟的怀里,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见,他的脸上,依稀有泪……

  呆坐在大厅里,空落落的,楼上传来的是姐妹们的悲声,可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此刻,我竟没有泪可以流,一滴也没有,只有心,一滴,一滴,都是血……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粘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着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哪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悲戚的旋律脱口而出,在空落落的大厅里回荡……

  不觉间,天已破晓,大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却不能动,也不想动,仍是愣愣地出神。不知是谁开了门,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片,带着刺骨的寒冷,从门外扑进来,吹在脸上,刀割一样,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蒙尘!”忽然,周身一暖,一股淡淡的檀香涌来。

  我没有开口,他也没有,我静静地坐着,他亦陪我静静地坐着。心口泛起微微的抽痛,似乎是为了证明,我还活着……

第340章:设计(一)

第340章:设计(一)

  胤禟坚持要替凝霜料理后事,我没有阻拦,却冷冷地向他道出了她的身世。从他懊丧的表情中,我知道,凝霜同他讲了,只是……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她不是罪臣女,他不是九阿哥,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胤禩想留下照顾我,我却回绝了。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中竟然有些歉意。其实,我是怕,怕他,怕自己,更怕四阿哥埋在这里的那枚钉子。

  料理完了凝霜的事,我开始静下心思,细细琢磨她的话。凝霜便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我孱弱的灵魂。我错了吗?或许错了,或许没错,世上的事谁说得清?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难保不做同样的决定。过去的事我已没有力气回首,将来的事却需细细打算。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得弄清楚,这里的内鬼到底是谁。打定了注意,冥思苦想,只是我天生不是算计人的材料,只想出了个笨法子。

  准备停当,我便“偷偷”去了胤禩的别业。可巧,胤禟、胤礻我、胤祯都在。如今,他们对我,都略略不同。胤礻我因为若芙的事,在我面前有些心虚;胤祯,似乎不再横眉冷对,虽不似早年的亲近,却也缓和了许多;至于胤禟……凝霜走后他一直消沉,不知是没心思还是没力气,竟然也没有找我的茬儿。

  胤禩见了我,自然欢喜,我只说是有私事同他讲,将他拉到偏厅。望着他脸上的欣喜和期待,我有些不忍心开口,可……若是照这样下去,只怕伤他更深。

  “八爷,今儿……我是有事同您讲。”他点点头,等我说下去。

  “其实……重华早知道二哥的冤屈同您和九爷有干系,只是不能确定,所以才借机接近您,想打探清楚。”虽然犹豫,可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

  出乎我的意料,他脸上竟波澜不惊,似乎早已知晓。

  “怎么……您也知道?”心中忽然怕起来。

  “我自然知道你这么做是有缘故的,却没想到是这个……”他淡淡的笑了,似是云淡风轻,却透着苦涩,“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攀龙附凤的人,若是你有这个心思,当年早跟了太子了……起初,我也不愿多想,只当你一时急难,向我求助,再后来是不能原谅胤祥同梓雅,故意接我来‘报复’,……你对胤祥……太过刻意……”

  “看来是我卖弄聪明了,却谁都骗不了。”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在自说自话,自己演戏给自己看。

  “不,是……你同胤祥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你从来都没发觉过吧,”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那时候,你眼里哪容得下旁人?”

  心中咯噔一下,不觉间已脱口而出:“你究竟……”

  他忽然迈步过来,立在我面前,低沉而混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若我说是比胤祥早呢?”

  我一愣,比胤祥早?那是什么时候?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嘴角微微一扬:“红螺寺,珍珠泉。”语气中竟有几分孩子般的得意。

  我也笑了,却泛起淡淡的酸楚:“你错了,胤祥在你之前。”我并没骗他,只是那时,我们都未动情。

  他脸色一变,几分意外,几分失望,几分无奈:“看来,我注定输给他。”

  “你既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为何不揭穿我?”回避着他的目光,开口问道。

  “你别有用心又如何?我从来没指望你变心,若是那样,我倒有些瞧不起了。我说过,我只想守着你,一如从前。”他语气中的坚定猛地撞上我的胸口,“只是……我错了,我起了私心,起了贪念,不愿只是远远地望着你。”

  “你知道,那不可能!”我无力地开口。

  “我知道,可……不试试怎么知道?既然胤祥不能给你幸福,不能给你快乐,我为什么不争?不抢?哪怕争不过,抢不过,却也不至于伤你。可……我错了吗?”

  再也承受不住他的话,急急退开,调整紊乱的呼吸,勉强开口:“你……何苦呢?我真的是祸水,我身边的人,无一善终!”

  “那又如何?”他却不肯放弃,又跨过来,挡在我身前,“我也说过,就算你是祸水我也心甘!我会守着你,不让你再去害其他人!你是苏重华也好,玉蒙尘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够了!你说过不逼我!”忽然悲伤起来,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我不逼你,只是你自个在逼自个……”

  落荒而逃,转身快步出门,他却没有跟上来,只是我仍旧能感受到他温柔的目光……

第341章:设计(二)

第341章:设计(二)

  一路上心神不定,满脑子都是胤禩的话,这样的他,让我害怕。快到听风雅筑的时候才想起有正经事要办,赶紧拢了拢心绪,取出准备好的薄子,抱着回去。

  冷晔涵和芯兰迎上来,瞧见我的脸色,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我让进去。我将他们俩连同银屏一并叫到卧房,一边“藏”好薄子,一边开口道:“现如今听风雅筑出了这么多变故,我是没心思再打理了,索性卖了,也落个清闲。只是众姐妹……须得自个打算打算,若是不想离开,便留下来,我会事先同买家讲好,若是要走,便来领银子,散了吧。”

  三人虽然面露惊异,却也没说什么,只应声退下去,房中又只剩下我自己。

  凝霜的意思我明白,这听风雅筑里最值得怀疑的便是我最亲近的这几个人,我虽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小心,但愿不是他们……

  接下来几日,我便稳坐钓鱼台,只等收网。果然,那人终于沉不住气,现了身。

  这一日我回到房中,翻开那本“簿子”,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内鬼果然上了钩,悲的是背叛我的果然是我最近亲的人。

  又隔了一天,我将他们三人唤到房中,自己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打量他们。

  他们被我盯得发毛,却又莫名其妙。终于,银屏沉不住气,开口问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姐姐?哼,我可担不起!”说着将薄子往桌上一甩,继续沉默,打量着她们脸上的神色。

  “姐姐的话,咱们不明白……”银屏怯怯开口,语气中有一丝惊慌。

  “哦?真的不明白?”我故意说得极慢。

  “姐姐,您有什么话就只说,何必在这儿跟咱们打哑谜?”这次是兰芯。

  “是啊,掌柜的,您有话请明示。”冷晔涵也开了口,却十分平静。

  “好,既然你们都说不知道,那我就挑明了!”我不错神地盯着他们,“你们都拿我当傻子啊?可笑我竟养了一群‘家贼’!”

  他们三个脸色一变,我继续说道:“这簿子有人动过吧。”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没吭声,半晌,芯兰才不服气地开口:“姐姐,您怎么这样说?可由凭据?咱们也是跟了姐姐好多年的,您可不能这样冤枉人啊!”

  “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明白告诉你们吧。”我冷笑一声,翻开薄子,从里头拎出一根头发,“瞧见没有,这根头发是我事先夹在这里的,一共四根,可如今却只剩下一根,还是动了地方的,若没人动过,难道是它们自个会动,溜了?”

  “姐姐,不是我,我真的没动!”银屏到底年纪小,吓得小脸煞白。

  我硬起心肠,仍旧继续冷声道:“你们招了吧,若是现在招了,我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姐姐,您……就算有人动了,凭什么就断定是我们几个?”芯兰气鼓鼓地说道。

  “这个么,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个簿子拿回来,只有你们几个瞧见,藏的地方也只有你们几个知道,自然你们的嫌疑最大。”

  “掌柜,莫非……您故意试探?”冷晔涵的声音中有几许不悦。

  “是,我是故意的,我倒是希望自个多心了,可惜,有人不给我长脸。”他们几个脸色又是一变。

  “既然你们都说不是你们做的,那就说说你们昨儿和今儿都在做了什么?”放缓语气,继续抛出诱饵。

第342章:设计(三)

第342章:设计(三)

  他们三人无奈,只好将昨天和今天的日程详详细细说给我听。他们说什么我倒没特别留意,只是打量着他们的神情,希望能从中找到更多的破绽。

  待他们三人讲完了,我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冷冷地盯着他们。“其实,这薄子是我造的,里头根本不是九爷的账目。”我忽然开口,满意地看着有人眼神一动。

  “好了,不玩了。‘抓贼要脏,捉奸要双’,怎么的也得让你们心服口服!”伸手叩了叩桌子,银月从外头端着一碗米汤进来。

  他们三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把手伸出来!两只都要。”

  他们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双手。银月用毛笔蘸着米汤将六只手涂满。

  缓缓起身,走过去扫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还不承认?”

  “怎么会这样!”芯兰脸色苍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说白了,就是我在薄子上用了药,你誊写的时候因为害怕,手心出汗,结果把药留在了掌纹里,现在涂上米汤,就变成蓝色了。芯兰,我带你也不薄,你何苦害我?四爷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根本就是他派来的眼线?”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我用绿矾油也就是硫酸加上海草灰制出了碘,溶在酒里,涂在每一页上。我料定内鬼见了薄子必然动心,却又不敢拿走,定要誊写一份转给四阿哥,这样一来,碘便留在她手上,涂上米汤,和其中的淀粉反应,变成了深蓝色。虽然书页的颜色有些怪,只怕他们还没那份心机多想,想了也未必能明白。

  “姐姐,我……”芯兰普通一声跪倒,“芯兰虽然替四爷办事,却绝没有做过害姐姐的事,芯兰可以对天发誓啊,姐姐!”

  瞧着她红红的眼圈,我也有些不忍心,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敲山震虎而已,并不是真想将她怎样。只是,余光扫到一旁的人,胸口一闷,我万万没想到骗我的竟然是他!

  “冷大哥,兰芯已经招了,您也招了吧!”曾几何时,我当他亲人一般的信任,他怎么能!

  他果然非同一般,只微微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掌柜,重华,你怎么这样讲?我对你……你竟然怀疑我!”

第343章:设计(四)

第343章:设计(四)

  “不是怀疑。冷大哥,我将你当亲人,你却来算计我!虽说你的手没有变色,却只能说明你没有誊写这个薄子,却不能证明你的青白。你的破绽有三。第一,最开始我质问你们,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你的反应太过冷静,见了簿子也没有太大波澜,正常人至少应有些好奇心,可你连好奇都没有,只能说明你早就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第二,你方才回忆昨天的行程,有几次眼睛是向左看的。无论你们信还是不信,人说谎的时候,眼睛会向左看,你若真是青白,何必说谎呢?第三,芯兰被我识破,你虽惊讶,却并不意外,也不疑惑,因为你早知道她是内鬼,因为你也是!你说我说得对吗?”

  他盯着我,久久不语。我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幸亏身边站着银月。

  “四爷和泰礼说的没错,你果真冰雪聪明,这样的法子你都能想得到。我只以为你若‘捉鬼’,最多是杀个回马枪,只要我们小心些,也不至于露出太大破绽,没想到,你竟然用这样的计策,将我们都给算计了!”

  “住口,你别提我二哥!你早就是四阿哥的人对不对!你奉了他的命来算计我,来骗我,骗我心甘情愿地替你们卖命,替你们刺探八阿哥他们的消息……你们好歹毒!”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一个圈套,六年的煎熬,六年的挣扎,伤了自己,伤了胤祥,伤了胤禩……原来不过是四阿哥随手布的棋局。可笑我竟还真的信了!我真是世上最大的傻瓜,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了一次又一次,却仍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你别这样讲。我并没骗你,弄玉确是你二哥的遗腹子,你二哥的官司,也确实同八阿哥、九阿哥有干系……”他开口想要辩解,在我耳中却只有苍白。

  “够了,无论你是否骗我,如今都已不重要,你们将我的痛苦和仇恨作刀剑,这一点,我不能原谅你们!”即便他说的是实话,又如何?这一切已经变质,变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姐姐……”一旁的银屏怯怯开口。

  “我知道不是你,方才吓着你了,姐姐给你赔不是。”伸手拉过她冰冷的手,心中暗暗感谢上苍,终究将银屏留给了我。

  转头望向冷晔涵和兰芯,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走吧。”

  他们二人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想要开口,却还是没有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去。

  他们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忽然开口:“你们回去告诉四爷,他的差事我不做了,这些年来,我睁一眼闭一只眼,由着他用我作幌子,在这里安插明线暗线,我都忍了,如今他再也不能了!还有一句话,四阿哥信佛,他应该明白因果报应的道理,他吃斋的口,燃香的手,念佛的心,怎么能同时做这样的勾当?人在做,天在看,他好自为之吧!”

  说完回身不去看他们,浑身却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和解脱……

第344章:归去(一)

第344章:归去(一)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或许有轻松,或许有痛苦,或许有悔恨,或许……五味杂陈,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然想起胤祥,心又被撕扯成了千万片!我欠他太多,伤他太多!事到如今,他……还会要我吗?惴惴不安地提起笔,写了一封信放在饭桶身上,将它放了出去。一切交给上苍吧,如果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让这封信平安落入他的手中,若是不能……也就是我们的缘分断了。

  跪在红螺寺家人的灵位前,凝神祝告,心中却忐忑不安!

  时光一点点流逝,不觉已经跪了大半日,腿有些麻木,起身提步,走出去舒活一下筋骨。

  地上的残雪还未完全消融,却已经被浮沉染成了灰色,我不忍心踩上去,只绕开,踏在别人的脚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却又有几分熟悉。这是一方窄小的院落,里面是几件禅房,隐约传来木鱼声和诵经声,空气里的香火气不似前殿的浓烈,却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芳……

  我想这里是佛门净土,不可擅入,刚要抽身退出,忽然从一间虚掩的禅房内传出低沉的声音,在这静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十数年未见,施主可好?”

  灵光一闪,忽然记起第一次来这红螺寺遇到的那位老方丈。莫非……可我同胤祥来的那次细细打听过,都说此处并无这样一位高僧。心下狐疑起来,忍不住提步向那间禅房走去。

  推开门,果然是他,仍旧是背对着我跪在佛前诵经,日光依旧从门缝里射入,模糊了身影。刹那间,我几乎以为这十多年不过是一场荒唐梦,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重华见过大师。上次重华年幼无知,冲撞了大师,还望大师海涵。”我虔诚地合十一礼。

  他起身转过来,依旧看不清面目,只是慈祥端和的感觉一如当年。他忽然叹息道:“施主,当年老衲曾谏言,施主如何不听?终究入了迷途。”

  心中咯噔一下,他这话……

  似乎洞悉了我的不解,他继续开口:“当年老衲曾言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自有轮回,世间万象如镜花水月,真假难辨。看似为真,未必为真,看似为幻,未必为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为虚空,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施主如何不能’忍‘?如何不能’退‘?可叹老衲治得了施主肉身的病痛,却救不了施主宿世的轮回,阿弥陀佛!“

  当年这话,我只当是他唬我,未曾上心,如今听着,经真真切切道出了我这些年的坎坷。若不是当年我每每好强出头,每每不肯忍,不肯退,每每看不清康熙和四阿哥布下的迷局,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急忙跪下,虔诚一拜:“小女子愚鲁,当年未能参透大师话中禅机,方才酿下大祸,害人害己。如今得以重逢,实在是重华的造化,大师慈悲,请替小女子指点迷津。”莫非我梦中的情景,竟果真是前世的因缘?

  他凝视我片刻,长叹一声:“也罢。当年也是老衲念及修行,不敢道破天机,方才累你这十几年的苦海挣扎,也是老衲的罪过。如今……前尘往事,今生因果,一切自由轮回,阿弥陀佛!”说着,他的右手向我伸来。

  他的指尖触及我额头的一刹那,一团金光袭来,将我卷起,我便失去了只觉……

第345章:归去(二)

第345章:归去(二)

  胸口胀痛欲裂,泪水止不住滑落。前世与今生交叠,分不清真假虚实……为什么,我们的前生竟是那样?为什么我们的今生不能逃脱!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受苦?是为了还债?

  他的多情与背叛、他的温柔与痴缠、他的阴狠与冷酷……这三个男人,竟是我挣不脱的羁绊,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

  再度睁开眼,仍是虚浮无力,似乎飘在半空,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静了许久,才略略稳下心神,忽然感觉两道锐利阴冷的目光射来,不由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我竟躺在一间陌生的禅房内,对面椅子上坐着的,正是四阿哥!身子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般,前世的种种又在脑海中翻涌,同现世的回忆杂糅,将我的脑子都弄昏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醒了?”他鹰隼般的目光射过来,利剑一般,令我胆战心惊。

  他见我不作声,又冷冷开口:“咱们的交易呢?”

  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地答道:“交易?分明是四爷摆的棋局!我不过是四爷指尖拈着的一枚棋子,哪有资格同四爷您做交易!”

  没想到,他竟笑了,倒吓了我一跳。

  “竟被你识破了。本王还以为至少要到事成之后,不料这一次竟被你抢了先机。”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头满是愤怒:“四爷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此刻他的神情便如同在逗弄爪下老鼠的黑猫,竟有些慵懒:“恼了?你想想,本王何尝骗过你?每次都是你自个来找本王的。毓庆宫的时候是,这场交易也是,哪次是本王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

  我一时气结,将目光化为刀剑向他射去:“四爷的话说得是,都是我自个笨,送上门来的,如今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四爷,你算计我也就罢了,反正在你眼中,我无足轻重。只是,胤祥他拿你当至亲的人,你怎么也这样待他?你不怕寒了他的心!”

  这话许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脸色一沉,半晌才开口,语气又是沉冷:“话可不能乱讲!本王怎么忍心算计胤祥!他落得今天这般,不都是你害的!”

  “我有没有乱讲,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冷哼一声,心口微微胀痛起来,“他变成今天这样,我是有错,可你也逃不掉!”

  他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刺入我的眼中,而我,咬着牙瞪回去。

  终于,他又开口了,视线却没有减弱半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一下子愣住了,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就像……他真的这样轻易放我走?

  “你怕本王骗你?”他冷哼一声,却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才又开口说道:“本来事到如今,断不该再留你,只是……若是本王真动了你,怕会伤了胤祥的心!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你该知道,继续留下对谁都没好处,不仅会害了胤禩,也会害了胤祥,甚至可能会害了你身边的人!”

  心猛地一沉,他这是在威胁?

  “你该有自知之明,胤祯说你是‘祸水’,究竟有没有说错!近来老爷子对胤禩日渐不满,固然有其他的缘故,但其中必定有你的‘功劳’!你该知道,胤礽一直是老爷子心上的一根刺,碰一下痛彻心扉。正是这个缘故,他不能容你,不管是同胤祥还是胤禩!”

  “这不正遂了你的意?”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他却不以为意:“所以,你这枚棋子也就可以扔了!”

  疑窦丛生,他是怕我拆穿他的阴谋破坏他的计划,还是怕我去找胤祥离间他们兄弟的情谊,抑或是怕我报复和胤禩联手对付他……但无论如何,他肯放我走已是万幸!

第346章:归去(三)

第346章:归去(三)

  “怎么?舍不得?舍不得谁?胤祥还是胤禩?你若真是为他们着想,便趁早离开,他们的苦也可以少一些!”

  “好,你不用担心,我走!”终于,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我点了点头。

  忽然,他起身走过来,我的心不由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走到我的近前,俯下身子。我吓得猛地将身体锁紧,极力闪躲。不料,他却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不过,本王提醒你,别自作聪明,你斗不过本王,这个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何况你并非一个人,你可以不怕死,难道就不为你们苏家留后?”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平静得近乎轻柔的声音,却如同死亡般可怕!我知道,他是做得出来的。

  “你想见胤祥?”他直起身子,语带嘲讽:“你见他做什么,诉苦?告密?你真当我能瞒他那么久?你真当咱们之间的交易他不知情?他若不知情,怎会那样放手?他若不知情,怎会在救下你之后又送你回到胤禩身边?”

  他这几句话一下子在我脑子里炸开,令我无力招架,只能虚弱地反驳:“不,你骗我!这又是你的诡计!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心里该有个数。”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来,“你,该想起来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大惊失色。

  “注定的事,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变!”他冷冷地望着我,目光将我的灵魂冻结——莫非他也记得?

  “胤祥他不能来了。他怕见你,怕你求他带你走。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他不仅身为人夫,更是身为人父!纵然他能扔下他的女人,却终究抛不下他的骨肉,这是人伦,是天性!他说你若肯留在他身边,他明白你的苦衷,可以不计前嫌,你们仍可双宿双飞;若是你要离开,他愿放手。他说,你若是一只纸鸢,只怕线已不在他的手上。他想见你,又怕见你;想留你,又怕你不肯留,因此写了这封信托本王转给你。”说着他去出一封信塞到我手中,“只是,如今你还能留在他身边吗?”

  颤抖地展开信,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却冰封了我的心……不肯相信上面的字句,却无法怀疑!温柔如昔,却掩饰不住言辞间的无奈与迟疑。前生的记忆又再度浮现,难道我重又进入了轮回的梦魇!他怎么能!四阿哥利用我,我不恨,只怪自己傻,自己笨。可,可他……竟然也同流合污,一同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怎么能!

  可是……我不知道。四阿哥诡计多端,我该信吗?

  “你若不怕自取其辱,大可以去胤祥府上哭闹!不过,你要记住,本王绝不准你再将胤祥变成那副窝囊的样子!”

  没有等我的回答,他直起身子,转身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忽然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想必你也清楚,有些事情冥冥中已经注定,你无力改变!若是不想重蹈覆辙,还是放聪明些好!”

  “四爷!”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颤抖着开口,“既然命中注定,您必将是胜者,那请您手下留情,留他一命吧……”

  四阿哥没有说话,停了片刻,缓步出了禅房,渐渐消失在那片日光之中……

  我呆坐出神,所有的记忆都拥挤在一起,却又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

  胤祥,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你眼中的社稷,放不下你心中的黎庶,放不下……你四哥!那我们呢?你给过我的承诺呢?我们的梦想呢?这些你就放得下吗?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我也是一样,放不下家仇,放不下报复。是什么将我们一步步推上了这条不归路?现如今,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们不再是当年苏重华和胤祥。那些陈年旧事便这样散了吧,散了吧!打今儿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过是一切又回到了开始!我们之间的种种,自当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春梦,如今梦醒了,都是空!一如大师点化,情情恨恨,一如镜花水月,不如归去……

第347章:诀别(一)

第347章:诀别(一)

  雍正四年,江南

  时光荏苒,不觉间如昨夜的清风从指尖发梢悄滑过,清水微澜。

  当年带着满心满身的伤痕,逃离京城,隐姓埋名,才发现,没有了胤祥,没有了胤禩,没有了仇恨,没有了爱情,原来生活也不会停滞。只有在夜阑人静之时,旧时的记忆会浮上心头,泛着淡淡的酸涩,淡淡的哀伤。有些事情已经如刺青,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抹不去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层层叠叠的衣料遮掩,永不掀开。

  如今,弄玉和银月三年前已经成婚,弄玉有了身孕,望着他们幸福而甜蜜的模样我不禁感慨,自己竟然要变成外婆级的人了。

  帮弄玉炖了补品,喜滋滋地端送去,却见他们的房门半掩着。刚要推门,里头传来弄玉犹豫而略带焦灼的声音:“这可怎么好?要不要……姑姑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不由收住脚步,停在了门口。

  半晌屋内传来银月满含忧虑的声音:“这事儿……只怕瞒不住。这么大的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还是想个法子,怎么同她讲吧。我就怕她的身子……”

  “是啊,我也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可……唉,没想到,皇上真会做得这么绝情,他们可是亲兄弟啊!”弄玉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

  “咣当”!手中的托盘坠地,四周顿时一片死寂,脑子里只闪着两个名字——胤祥和胤禩.

  “姑姑!”银月惊呼似从远处飘来,接着便是一股力道,将我扶住。身体便随着他飘入房内,灵魂却如同从体内剥离出去,没有一丝的感觉。

  良久,稍稍缓过神来,勉强理顺了气息,抬眼对上弄玉惊惶的眼神,颤声开口:“谁?”

  他们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弄玉在我身边坐下,扶着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姑,昨儿下了黄榜,说……皇上……将廉亲王……革去黄带子,开除宗室籍……”

  心中猛地一痛,猛地闭上双眼——来了,终是来了!胤禩同雍正的过往……这还没出正月,雍正也太绝情了!他果真像他皇阿玛,寡情至此。为什么?难道权利真的那么重要?可以抹杀世上一切的感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我的离去并未改变什么,命运依旧沿着它固有的轨迹滑行,将这世上的人吞噬……一切都是徒劳!

  恍惚间,弄玉和银月似乎在身旁劝解,却全不如我的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胤禩不该出事啊!他已经答应“不争”,为什么雍正就是不肯放过他?难道这就是宿命?胤祥呢?胤祥在做什么?难道为了他四哥,他宁肯牺牲胤禩?还是……我不敢深想,害怕事实的残酷。

  如今只希望雍正不会赶尽杀绝,卸了胤禩的权也便罢了。富贵如浮云,只要胤禩能平安便好,更何况他那样云淡风轻的人,没有了权力的负累,或许活得更洒脱。

第348章:诀别(二)

第348章:诀别(二)

  可事情并没有如我期望般发展,到了二月,雍正竟将胤禩由宗室亲王降为民王,削领革爵、囚禁于高墙之内,并将其名字改为“阿其那”。这下我再也无法偷安,急急收拾了行囊,带着银屏悄悄上京,打探消息。其实,我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毕竟……我欠他太多……

  隐居在客栈,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一心企盼着雍正能网开一面,关他一阵子便放出来,可……从春盼到夏,眼看便要入秋,却只有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和越来越沉重的心。

  渐起的黄叶,勾起了思绪,旧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忍不住的酸涩。胤禩,那温润如玉的男子,那深情而炽烈的双眸,那宽厚温暖的手掌……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离开了,宿命却未曾改变?我,欠他太多!

  终于坐不住了,我得做点什么!

  咬了牙,强压着心中的忐忑,来到胤祥的府邸,找到小良子,如今他已是王府的总管了。他见了我自是惊异非常,可眼神中却似乎有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似是惊喜,似是担忧,似是怨恨……我却没有心思细细琢磨,只直接表明了来意。

  他看了我半晌,终于面无表情地答道:“王爷不在府里,在福晋姨娘的府邸。”

  什么?在我家?我愣住了。

  他见我不语,似乎有些不耐烦,竟回身拂袖而去。

  “良公公!”我急忙开口唤住他,“我来找王爷的事……”

  还没等我说完,他便背对着打断我的话:“您放心,咱家心里有数。”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阵尴尬,却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向苏府赶去。

  回京多半年了,我却不敢回去,就连远远眺望都会忍不住心痛。可,胤祥在我家做什么呢?

  来到后门,我命银屏去叫门,没想到出来的竟是泰叔,形容依旧,只是越发苍老了,连腰背也弓了起来。

  他见了我,老泪纵横,死死握住我的手,哽咽着不能言语,许久才勉强开口:“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他的泪滴在我的手上,晕开了,湿湿的,温温的,似乎是许多年前我从宫里回家,额娘和阿玛滴在我手背上的泪……双眼也漾起了雾气,却仍是咬了咬牙,压下胸中酸胀的感觉:“泰叔,怡亲王可在?”

  泰叔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点点头:“小姐走后,苏府多亏了王爷照应……小姐……”他看看我,欲言又止,踌躇良久,终于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王爷在花园……”

  我将银屏留在门外,独自向花园走去。一路上的景致熟悉而又陌生,仿佛已经很遥远了,却似乎什么没改变。

  胤祥……他,还好吗?这么多年了,我将这个名字深埋在心中,不忍想起,却原来早已变成了一根尖刺,深深插在我的心口,轻轻一碰,通彻全身。

  来到花园门口,却犹豫起来,终究没有勇气踏进去,只悄悄躲在树影间,偷偷张望。

  远远地,一个身影立在回廊前,弯着腰修建枝丫——回廊前,仍是当年我亲手种下的彼岸花,如今绿叶葱茏,却没有一朵嫣红……一千年花开,一千年花落,花叶永不见,这是命运对我们的诅咒,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片刻,他直起身子。金色的暖阳中,原本挺拔的身躯如今微微有些佝偻,再细看时,双眼升起雾气——岁月已在发辫上染上了霜色,辫梢上,一抹熟悉的颜色映入眼帘,猛地撞上我的心口。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恨”并没有那样深。

  他回过身,面对着我,温柔的眼波却依然流连在绿叶上,却似乎触摸着我的心……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慢慢抬起头,先是一愣,随即是惊讶、疑惑、愤怒……最后归于平静,又变回了怡亲王,平静如水地望着我。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被他的目光刺痛,动弹不得。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缓步上前:“王爷,我想见见他!”

第349章:诀别(三)

第349章:诀别(三)

  我不知胤祥为何会答应,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可我终究是站在了这肮脏窄小的院落内。颤抖着推开门,刺鼻的霉臭气扑面而来,令我一阵窒息。

  屋内黑漆漆的,仅有一扇小窗,渗进些许日光。昏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木然地坐在凌乱的炕席上,木雕泥塑般失却了灵魂,一动不动。

  哽咽了半晌,才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八爷……胤禩……”

  人影一震,缓缓回身,空洞的目光在触及我的时候骤然明亮起来。

  又是一阵刺痛——天哪,若不是那熟悉的目光,我怎能相信,眼前这个一脸污垢,形如枯槁的人就是那个洒脱的谪仙?

  “你……”他有些疑惑,有些惊喜,似乎又有些害怕,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含泪走过去,伸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污垢,柔声答道:“是我,真的是我……”

  蓦然间,他欣喜若狂,刚要伸手,却脸色一变,猛地转身,背对着我,低吼道:“你出去!出去!”

  我愣住了,他这是怎么了?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却被嶙峋的瘦骨吓了一跳。

  他身子一僵,却没有躲闪,许久才开口,带着深深的痛楚和隐忍的哽咽:“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这样熟悉的话语,这样熟悉的痛苦和挣扎!难道这就是宿命的纠葛?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泻而出。双臂环住他的肩,泪水濡湿了他的颈窝——这个高傲而温柔的男子,怎么会,怎么能变成这样!雍正,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他们是亲兄弟啊!

  起初,他稍稍挣扎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竟然停下来,任由我伏在他肩上哭泣。许久以前我也曾这样靠在他的背上流泪,那一次是为了胤祥,这一次却是为了他……

  哭累了,我停下来,绕到他的身前,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忽然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拭去我的泪水,无奈而宠溺的摇摇头:“我说过,不想笑的时候便不要笑,你总是不听……”

  一句话,如一把利刃,戳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彻骨的疼痛——胤禩,你好傻!我,不值得,不值得!

  在狱卒的白眼中,打来干净的水,细细帮他擦洗起来。而他,就像个孩子,一动不动,乖乖地坐着,双眼却痴痴地望着我,一如从前……

  承受不住他眼中的深情,帕子落在水中,和泪水一起荡起涟漪。我抱着他,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走了,离你远远的!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为什么?!”

  他伸手环住我,依旧温暖,却不再强壮。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温热的气息撩动了耳际的发丝:“重华,别这样讲。不是因为你……真的!你不是红颜祸水!”

  ……

  帮他洗净脸上的污渍,一边细细地洗着头发,一边絮絮地讲着这些年在江南虽然颠沛却悠然的生活。讲湖上泛舟,讲桥头撑伞,讲三月的烟花雾雨,讲九月的肥蟹金菊……他双眼半瞑,脸上荡漾着满足的微笑,思绪似乎随着我的话,飞到了遥远的江南。

  “可惜没有雪。”他忽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第350章:诀别(四)

第350章:诀别(四)

  “嗯?”我愣了愣神,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段日子,我满脑子都是当年的情形。第一次遇到你,你躺在草地上洗脚;后来在草原上,你如白鹤般随风起舞;洗衣局,你病在床上;胤祥大婚时,你的哀伤……那次,从御花园到乾清宫,你跟在我身后,知道吗,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升起一股念头,要是那片雪地一直通到海角天涯,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第一次,我起了贪念,想不管太子,不管胤祥,不管全天下,将你一辈子留在身边……”

  “胤禩……”我不忍心听下去,他却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该不择手段将你留在身边,说不定……现在看来,我没有做错。”他顿了顿,语声中隐隐流露出哀伤,“胤祥说过,你不是能圈起来豢养的家花,是长在山野里,晒惯了日头,喝惯了山泉,吹惯了清风的野花;你不该是牵在手里的纸鸢,而是飞在天上的浮云,皇家的规矩只能让你凋谢……”忽然,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带着他的温暖,覆在我的手背上,“重华,好多次,我都想将你圈在我身边,可,我不忍心让你变成我额娘那样……”

  无法呼吸,无法言语!胤禩,我知道他的情,可却不知道竟然这样深!时光流转,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永远都是那个远远伫立在树丛中,含笑望我的痴情男子。

  “重华!”沉寂片刻,他忽然轻声开口,“能给我唱支曲子吗?我一直遗憾,从来没让你为我唱过曲子,其实,我一直都想听。”

  我一愣,下意识开口:“怎么没唱过?当年在红螺寺,我不是唱过吗?”

  他忽然睁开眼,炯炯的双眸中是浓浓的忧伤,却又有些自嘲:“那是为我唱的吗?”

  我有些心虚,躲闪着。

  “重华,你忘了,当年我也在草原……”他苦笑着。

  天!他竟然知道!难怪当时他……心猛地纠结在一起,那样幼稚的我,那样自私的我,竟然用那样的方式,伤他至深却不自知!

  “重华,只一次,只一次便好!不知为什么,你的歌,你的舞,似曾相识,每一次都轻易撩动我的心弦,只可惜……从不曾为我……”

  “好,这一次,为你,只为你!”原来他也记得,原来一切早在冥冥中注定,原来命运早已布好了网,任凭我们苦苦挣扎却徒劳无功。不知为何,头脑中响起一段旋律,恍惚间,早已脱口而出: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但闭上我双眼我还看得见。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那一段我们曾心贴着心,我想我更有权力关心你,可能你,已走进别人风景,多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但闭上我双眼我还看得见。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温暖我胸口……

  胤禩,如果我早一些想起,一切是否会不同?只是,一切都晚了。

  他闭着双眼,一脸满足地静静聆听,淡淡的笑容在嘴角化开,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却被我的泪水模糊起来……

第351章:诀别(五)

第351章:诀别(五)

  仔细帮他打着辫子。他,也老了,已经有了点点银丝。

  “重华!”他又开口轻唤。

  “嗯?”

  他却沉默。许久以后,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低沉温润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带着点点的迟疑和不确定:“重华,你,原谅胤祥吧。”

  身子一下子僵住,他怎么会提起这个。

  他并没有理会我反应,仍旧自顾自地说道:“重华,其实这么多年,胤祥从没有忘记过你。他……没有变。”他沉吟了片刻,“其实……其实……当年他醉酒伤了你,我去找他……我们打了一架。不知是因腿伤还是因为什么,他竟那样不堪一击……最后,他躺在地上哭了。他说他没有能力守护你,每每害你受伤,都是他不好,是他无能,他不配守着你……他说,说……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后来,他将你的药方连同救急的法子派人送来,我知道,那是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重华,你知道吗?当年他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瞪着我。他说他会变强,强到可以重新把你抢回到他身边……他没有食言。如今他已经是呼风唤雨的怡亲王,可他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谨慎,每天只是埋头朝政,其他全不理会。别人都以为是因为权力,可我却知道为什么,重华,你也该知道……这些年,他虽没有说,我却看得分明,其实他在心里怪四哥。胤祥早就跟着你走了,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怡亲王……重华,找他回来吧。”

  一股剧痛蔓延全身,摇了摇头,苦笑着开口:“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不必回去!”他忽然转过身,全然不顾扯痛了自己,“重华,放下吧,一切都放下吧。既然不能回到当初,那便不要回去,只想以后便好!这么些年过去了,什么化解不开呢?看着你们两个人互相折磨,我,不忍心。重华,其实……当年毒鹰的事……不是胤祥。”

  “可他亲口……”难道……可他为什么承认?心痛起来,头痛起来。

  “重华……”胤禩的声音中竟有着急切的恳求,忽然,他一起一转,带着犹豫和愧疚,“重华,当年他来质问我,问你是不是……我本想否认,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我并不如你想得那样好,我是有私心的,我也累了你们!”

  不敢再听下去,我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罢了,都是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总想着别人,也该为自个打算打算。”

  他盯了我一会,轻轻摇摇头,“你自个好好想想吧,别总为难自个。至于我的事……”他自嘲地挑了挑嘴角,眼中却是浓浓的悲伤,“重华,他是不会罢手的!我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目光一闪,忽然伸手紧紧攥住我的手:“重华,你知道,这样的日子……你去求胤祥,给我个了断吧!”

第352章:诀别(六)

第352章:诀别(六)

  “什么!”我大惊失色,猛地将手抽出来,“你,你胡说什么!雍,皇上不会赶尽杀绝,你毕竟是他的亲兄弟啊!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是,他不会杀我。可你瞧瞧!”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重华,你是知道的,我,受不了这个!重华,如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就当成全我,就当给我个解脱!”

  “不!不!别这么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许,也许……”心乱了,脑子里是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你骗谁?我?还是你自己?他的性子你该知道的,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不杀已经是开恩了。可,这样的恩情我不稀罕!做人家的阶下囚,一辈子所在这个小屋子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重华,你忍心让我受这样的苦吗?”他的声音竟然意外地平和,却没了生气。

  “可……”我无言以对。

  “重华!”他又伸手拉住了我,体温从指尖掌心传递过来,仍旧是暖暖的,“重华,就当我求你!你说你欠我的,就当……就当你还我这个人情吧。”轻松的口气,似乎在谈论外面的天气,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终于,我别开眼,点点头。

  他如释重负:“谢谢你,重华!”

  望向他的笑容,灿烂得灼了我的眼。“胤禩,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胤禩,我曾以为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还你的债,可却一次又一次伤你!我以为离开了就可以保你平安……为什么结局竟会是这样?”忍不住哽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重蹈覆辙,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他猛地一用力,将我收入怀中,紧紧拥住:“重华,我不曾后悔,真的。你是这世上,除了额娘,我唯一想守护的人。其实,我并不奢求,只要能远远地望着你笑便好,就像……第一次在红螺寺见到你……”

  伏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胤禩,你为什么总是是这样傻,傻得让我心疼,傻得让我心碎。

  “好了,别哭了。”他宠溺地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轻轻为我拭去泪痕,我却更止不住泪水——那正是我的那条帕子,如今已是半旧,却仍是干干净净,在他褴褛的衣衫的映衬下,分外刺目……

  “这条帕子陪了我十多年了,却始终舍不得还给你。如今……”他将帕子递到我面前,手却攥得紧紧的“物归原主吧。”

  犹豫了片刻,终于,我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这帕子……你留着吧。它……已经是你的了。”胤禩,我欠你太多太多,却什么都不能给你,就让这条帕子替我陪着你吧。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又一用力,将我紧紧搂在胸前,灼热的气息在我头顶盘旋。贴着他起伏的胸口,聆听着他狂乱的心跳,我不由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重华,”许久,他又开口,却有些小心翼翼,“每次我见到这块帕子,都在想,如果……当初……你会不会……”

  他声音中的希望和恐惧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我的心。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坚定地点点头:“会!”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了笑容,又是当年春风般和煦的温暖。他的脸渐渐靠过来,越来越近,我不由闭上了眼,可是许久以后,他只是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随即在我耳边轻轻叹息道:“可惜……没有如果……”

  ……

  我站在院子里,回身往他,他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目光中满是深情的眷恋,那样地熟悉。

  刚要转身离开,他却唤住我:“重华,如果有来世……”

  我一愣,来世?“如果有来世,我们不要相见。”我转回身他见脸上闪过失望的神情,“如果有来世,永远不要遇见,你是你,我是我,我们都为了自己而活,都要活得幸福!”如果有来世,永远不要再重复这样的轮回,永远!“胤禩,答应我,如果有来世,你不要找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他笑了,却是凄凉,旋即又暖起来:“好,我答应你,如果有来生,我们都要好好的活。重华,如果可能,你回到胤祥身边吧,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幸福就好,你一定要幸福,连同我的那份,一起用了……”

  幸福?我能吗?在经历了这么之后,我还有资格幸福吗?

  转回身,缓缓向门外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唤我,我亦没有回头,只有他温柔的目光,一直跟随在我的背后。

第353章:诀别(七)

第353章:诀别(七)

  正暗自伤怀,出门却撞见胤祥正负手望过来。见我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随即走上来,声音平静得可怕:“如今,心愿也了了。……京城乃是非之地,要走……最好早作打算。”说罢便转身离去。

  “王爷请留步!”我紧赶两步,唤住他。

  他身子一僵,回身看着我,却只说了一个字:“嗯?”

  我咬了咬嘴唇,沉吟片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有些话要同王爷讲,请王爷……”

  没等我说完,他已对身边的侍卫挥了挥手。待旁人走了,他才开口:“玉掌柜有何贵干?”虽然早有准备,可心仍是被他语气中的戒备与疏离刺得一痛。

  “民女……想同王爷叙叙旧。”

  “哦?叙旧?”他一挑眉,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本王同玉掌柜有何旧可叙?”

  如今为了胤禩,我也顾不得许多,咬了咬牙:“不是玉蒙尘要同王爷叙旧,是……苏重华。”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的残忍。

  这三个字毕竟还是有效力的。他眼中掠过一丝挣扎,却逃不过我的眼。

  在风中,他沉默,我亦沉默。

  良久,他缓缓开口,竟有些无力:“好,你要说什么?”

  “我想问王……你一件事。”

  “可是同八哥有关?”

  被他一语道破,我有些难以启齿,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他却接着道:“万岁爷圣意已决,此事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不是我不肯帮,是帮不了。”说罢,他又转身要走。

  “胤祥!”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他身子一震,背对着我站着,却没有再迈步。

  “你能的!我不是求你让万岁爷放过他,我知道那不可能,我只是想……”胸口一紧,那几个字却终究说不出口。

  深深吸了一口气:“胤祥,胤衸……走的那年秋狝,塞罕带了银月来。胤衸喜欢得不得了,说要带他回京,我不答应,说……”

  “对于狼来说,最重要的是自由和尊严。若狼变成了狗,便同死了没有区别,失去了这两样,不如杀了他。”他打断我的话。

  一阵旋晕,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竟然都记得!

  “所以……”他仍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的情绪,却看得出他紧绷的身躯。

  “胤祥……”这个同我纠缠了大半生,令我爱恨交织的男人,他始终是懂我的,即便经历了这么多,纵然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他依然懂我,可我……竟然这样利用他……

  忽然,他开口道:“我自是都记得的,只怕是你忘了……当年在塞外,你同高云比试时说的话可还记得?”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愤怒。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声音,在此刻却分外刺耳:“玉掌柜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本王自然会设法劝说万岁爷。不过……不是为了苏重华,是为了……八哥!”

  他挺着僵硬的背走出了我的世界,没有犹豫,没有留恋,没有回首……是我太贪心了吧!

第354章:诀别(八)

第354章:诀别(八)

  淋漓的细雨,随风飘落,沾湿了面颊,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或许不必区分,雨原本就是苍天悲悯的泪。

  胤禩走了。这名让我心痛,让我愧疚的男子,带着他温柔的目光和笑容,离开了我的生命,却永远地成为了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们终究没有逃脱宿命的轮回,终究没能偿还前生对他的亏欠。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早知结局注定,当初还不如放任自己爱上他,陪他走过这些年的岁月,今天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愧疚和遗憾。可是,就像他说的,可惜没有如果……

  这几天,胤禩的话一直盘桓在我的脑海中。放下吗?能放下吗?苦笑着摇摇头,物是人非,他不是他,我不是我,还说什么过去,谈什么将来?何况,我还配得到幸福吗?若受苦是为了赎罪,我宁可多受点苦,早早赎完,早早解脱。

  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同银屏整理行囊,准备回江南。银屏去雇马车,我在房内等候。

  不久,响起叩门声,开门一起看,不由一愣——竟是小良子!他……来做什么?

  他瞥见桌上的包袱,脸色微微一变,迟疑了半晌,忽然开口:“苏……你这是要走?”

  我点点头,却没言语。

  他紧盯着我。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有些心虚,慌忙别开眼:“良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一阵冰冷的沉寂之后,他终于开口:“我是奉福晋之命,特来相请。”

  梓雅?她……

  我刚要回绝,小良子却抢先开口:“福晋……福晋说她‘想妹妹最后一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最后一面?”

  “福晋……头年儿身子便不好,近来每况愈下,御医说……说……只怕见不着今年的梅花了……”

  一阵眩晕,怎么梓雅也……心纠结在一起,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远去了,难道这也是上苍对我的惩罚?

  小良子见我不语,又开口道:“王爷传话儿,今儿留宿宫里,不回府了。其实……咱们是巴不得您早早儿离开,主子们也早得安生!若不是不忍心见福晋伤心失望……可,今儿您要是不去,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好容易稳住神,却没有力气开口,只是点点头——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如今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355章:诀别(九)

第355章:诀别(九)

  还没进房门,远远地便飘来浓浓的药味,不知用的什么药,竟刺得鼻子眼睛酸酸涩涩的。

  进了房,远远的,什么都看不清,可我却忽然害怕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小良子走上去,低身似乎通报了什么,里头便传来细弱却透着兴奋的声音:“重华?是重华来了?”那声音如此陌生,却扯痛了我的心。

  众人闪出一条路,我走过去,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床上半卧的人是梓雅?天!她怎么会……苍白得发青的脸色,瘦削得没了模样,目光有些凌乱,却在见了我之后闪出了异常的光彩。

  “重华……是你吗?咳咳咳……来……咳咳,快过……来,咳咳……”她挣扎着向我伸出手,原本圆润白嫩的玉手,如今瘦骨嶙峋,带着长长的、鲜红的指甲,竟有些骇人!

  什么东西忽然顶在喉咙上,生疼生疼的!我走过去,有些迟疑,终究伸手握住她的手,却被那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却又引来一阵咳嗽。一旁的丫头上去伺候,却被她摆手阻止。我急忙过去扶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却不免担心自己的力道会伤了她。

  好半天,她止住咳嗽,对房里的人摆了摆手,小良子会意,将众人遣退,自个也退出了房门。一时间,诺大的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空荡荡的。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我将她扶起来,整了整枕头,扶她靠在上面。忽然瞥见一旁的药碗,还冒着热气,便端起来,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她乖乖地喝着药,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中有惊喜、欣慰还有……忧伤。忽然,她呛到了,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似乎都要震散了一般。

  我忙撂下碗,帮她擦拭呕出来的药汁,却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小时候,我身子弱,都是她坐在床边这样照顾我,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忘了……

  她见我流泪,吃力地伸手抚上我的脸:“别……别哭……”却惹得泪水更加泛滥开来。

  许久,她止住了咳嗽,我也压下了泪水。她紧紧攥着我的手,似乎是要微笑,却有些扭曲:“重华,咱们姐妹终于又相见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见我了!”

  我摇摇头,帮她掖了掖被角:“姐姐,别说傻话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耍性子……”

  “重华!”她忽然打断我,双眼盯着我看了半天,“重华,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令我不明所以,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傻愣愣地看着她。

  她转开眼,望向前方,目光有些迷离:“重华,能嫁给王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第一次,是去红螺寺祭拜额娘,你为了救我,同人打架,他出手相助……那时候起,他就在我心里了……”她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还有少女般的羞涩,看得我胸口一闷——原来,原来她在我之前……

第356章:诀别(十)

第356章:诀别(十)

  “可是我不能。我是待嫁之身啊,后来又是选秀!我只能将他藏在心里头,从不敢有什么非分的念头,直到……在宫里又见到他。”她脸上的神情如梦如幻,“原本我以为,自个要那样老死在宫里,没想到,他竟来寻我。他的笑,他的好就那样在我的心里越刻越深,明知不该,却仍是起了小小的期盼,或许,或许……其实没有或许,只要能那样看着他便好。”

  她忽然转过头,望向我,目色一暗,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我真傻,其实当初就应该看出来,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就是没往那上面想,也或者……我心里是知道的,却掩耳盗铃,不肯承认罢了。”

  “万岁爷指婚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我用针在手上刺了好多下,才知道自个不是在做梦!那时,我觉得自己快活得要死了!可……”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握着我的手越收越紧,攥得我骨头生疼。

  “大婚的那夜,他醉了,酩酊大醉,然后便在院子里折腾。那夜,漫天都是鹅毛大雪,他穿着单衣在雪地里疯跑,摔到了就在上面打滚……后来,我一直想,或许他没醉,只是借酒装疯罢了。”她的声音里有说不清的哀伤,“后来……他病倒了,又是腿伤,又是风寒……我们……一直没有圆房。起初我还能骗自个,直到……我看见了饭桶,还有你的坠子……其实我早就该猜到的!可……我再也骗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心里头的人是你!重华,我恨你!”

  “梓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都是那场悲剧的受害者,或许她心里的伤痕并不比我少。

  “重华,为什么!你永远都有我得不到的!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干嘛还把我扯进来淌这趟混水!嫁给表哥,我认命,可他……我不甘心!”

  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她又是一阵咳嗽,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她用帕子掩着嘴,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平复,双唇却异常妖艳。她定了定神,勉强开口:“本来,我打算认命了,真的。对你,对他我都恨不起来,我只能恨老天爷,一次又一次地耍弄我。可没想到……我知道,他是为了你受的伤,是为了你被圈禁的,我都知道,可我能怎么样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四哥来接我,说先皇开恩,准我去陪他。我满心欢喜,或许,或许……可我瞧见的不是那个英姿飒爽、丰神俊朗的十三阿哥,而是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成天呼酒买醉的废物!重华,我恨你!我恨你把他变成这个样子!那时我就想,你不配得到他,你不配!其实……”她忽然停下,双唇颤抖,身子也僵得像块石头,好变天才勉强继续说道:“就连……就连我们……圆房……都是他喝醉了,将我当成了你!”

  这句话如同炸雷般将我的脑子轰成一片空白——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

  “你知道吗,他抱着我的身子,喊的却是你的名字,一声,一声,都是深情和绝望!他说了好多好多的情话,就连……醉了还是小心翼翼地温柔……我知道,那些都是给你的!”她锐利的目光如同钢刀般刺过来,忽然间,我竟愧疚起来——我以为,我以为那样做是为他们好,可没想到……我真是该死的自私,该死的虚伪!我从来不知道当初自以为是的决定会给他们带来那样大的伤害!我只看到了自己的伤痕,却从来没留意过梓雅笑容下的悲伤……

  “重华,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没有!我想恨他,可是,我不能!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不争气,明知道他心里头是别人,怎么就不能断了这份情?可……我就是这么没出息!他酒醒了,后悔得不得了,一直向我赔罪。可你知道吗?他那些话,就像在我伤口上撒盐!我是他的妻子啊!难道,难道他碰我是什么罪过吗?那一刹那,我忽然想,这辈子,我从来都没争过什么。我额娘、阿玛、你二哥……他们一个个都抛下我,我认了,因为这是我的命,可这次,我不能认命!我强作欢颜。为了讨他欢心,我故意学你的打扮,用你喜欢的香,甚至……甚至……他叫你名字的时候我也咬牙应了!那时,我发誓,一定要把他变成我的!后来,我有了,我知道,他不会离开我了,因为他不可能抛下自己的亲骨肉。”

  她笑了,笑容里却是悲哀和无奈:“那段日子,他对我极好,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愧,可我也知足了!有时候,我私心希望先皇永远都不要开恩,我们俩一辈子圈在里头也是一种幸福。我知道他出去了便会找你,我不知道自个该怎么办。我真怕,真怕会失去他……可你竟然放弃了!当时,我一半庆幸,一半愤怒,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伤他至深!看着他病重,连昏迷中都在喊你的名字,我……我不甘心,但又不忍心……我放下身段去求你,你竟然拒绝了!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是我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幸福!你就那样冷冷地将它丢给我,没有一丝的珍惜,就像在施舍……那一刻,我真恨你!”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所有人都遍体鳞伤:“对不起,梓雅……”我讷讷开口,除了这句话,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摇了摇头:“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他。看他一次次去找你,然后伤痕累累的回来,我的心都碎了!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话,我就永远失去他了,连作替代品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装聋作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流泪,却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那样的心情,你明白吗?”

第357章:诀别(十一)

第357章:诀别(十一)

  “再后来……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回来了,却空了。他是个好夫君,是个好阿玛,却不是当初的十三阿哥了。我知道,我永远都得不到那个人,那个人,只是你的。可我知足,真的!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不再伤心就好。他借口腿伤在家修养,却经常偷偷溜出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我知道,他是在帮四哥做事,那时我真心高兴!虽然后来皇阿玛一直指婚,可我都不在乎,只要那个女人不是你!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幸福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来争,又要来抢,又要来纠缠!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儿子的阿玛,是我的天!你已经有了别人,干嘛又来招惹他!我不能看你再一次毁了他!其实……你的让饭桶捎来的信……他从来都没看过,是我……给了四哥……我本以为叫你知难而退就好了,没成想你却……”

  身子陡然一震,怎么会这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天!我怎么忘了!胤祥的书法是雍正教的,雍正想要模仿胤祥的笔迹易如反掌!难道,难道我又一次中了四阿哥的圈套,这些年来我一直错怪了胤祥?一时间,脑子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重华,我说这番话是要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你受的苦,我也受了……”她忽然停下,将脸转向床里,依稀是在拭泪。

  “梓雅……”

  “重华,你听我说完,现在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她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当初,我以为是你怕了,是你贪恋荣华富贵,攀高枝儿去了,所以,我恨你,我要报复你!可……后来我知道了你的苦衷才明白,原来……重华,他,他从来没有负过你!那支曲子,不是他教我的,是他整夜地吹,我听来的。虽然他没说,可我能猜出来,必定与你有关,所以当日在八哥府上,我故意弹了出来。还有,身上的香……是我故意换的。我叫御医帮我说谎,说松香对我的身子不好,所以才……起先他并不知道四哥同你的约定,后来四哥登了基,他不知怎么就晓得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怨恨四哥,这么许多年了,他再也没有叫过一声‘四哥’,虽说仍是全心全力打理朝政,可心却远了……四哥为了补偿他,特意选了好些个像你的秀女指给他,他什么也不说,可……重华,你身上有胎记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心猛地一抽。

  “一定是有的,不然……重华,我以为我可以把他从你那里偷来,可是偷来了人,却偷不来心。他是对我很好,不过是王爷对福晋的好,属于你的,我永远都偷不来。”

  “梓雅……”我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忽然没了力气,重重靠在枕头上,双眼也半闭起来,声音虚弱地说道:“重华,我累了,你去帮我叫他们进来。”

  我开门叫来了小良子,不知梓雅同他讲了什么,他忽然回过身,一脸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说道:“福晋累了,要歇了,请玉……请您随我来。”

  我望向梓雅,她已经被丫环扶着躺下,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心中叹息着,跟在小良子身后,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幽幽的一声:“重华,对不起……”

  心头一震,转身要奔回去,跟上来的丫环却已将门关上。抬起手,犹豫了半天,终于放下,回头看见小良子正站在不远处,示意我跟他走。

第358章:诀别(十二)

第358章:诀别(十二)

  心烦意乱,心头回荡着梓雅的一番话,我们,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究竟是谁的错?或许,从头到尾,错的人是我……

  正胡思乱想间,前面的小良子忽然停住了脚。一抬头,却是一处幽僻的院落,连个仆人都没有。

  小良子扫了我一眼,似乎心有不甘,却仍是推开门,引我进去:“王爷不许任何人进来,连福晋也不许。”

  步入房门的一刹那,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竟然同当年胤祥被圈禁时的那间屋一模一样……只是,只是墙上……

  痴痴地走过去,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一幅幅丹青,每一幅都是我们当年的回忆!伸手掩住嘴,呜咽却仍旧从指缝中流泻出来,不能自已!

  小良子却并不理会,径自上前,打开柜门和抽屉,里面的东西再一次震撼着我的心——我绣的红罗锦帐叠得整整齐齐,上头压着那对龙凤红烛;还有十几只笔筒,里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木簪子;一旁摞着厚厚一摞簿子,翻开一瞧,一页一页都是花笺……

  再也受不住了!我扔下簿子想要逃跑,却被小良子拦住:“怎么?受不了了?这么多年了,王爷每个月都要来这里待一两天,关起门来,谁都不许进来!从小我就伺候王爷,亲眼见他一点点变成今天这副样子,都是因为你!难怪万岁爷说你是红颜祸水!要不是你,我们王爷能受这么多伤,受这么多苦!你都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回来也就罢了,又来招惹王爷。要知道你是为了八爷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让你再去伤王爷的心!你的心是什么长得?怎么能这么无情?”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放我走!放我走!”挣扎着,哀求着,只想快些离开。

  “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要不是福晋……算你行行好,别再折磨我们家王爷了!他的身子……都是因为你!”

  我捂起耳朵,拼命摇着头,想把他和梓雅的指责从脑子里摇晃出去。是我吗?是我吗?一切都是因为我吗?他们所受到的伤害,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是不是他们都会幸福?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疑问再一次跳出来撕扯着我的灵魂。终于,不知道怎么跌跌撞撞冲出了怡亲王府,浑浑噩噩地在街上飘荡,怎么也想不起来去哪儿。

  忽然从什么地方闪出来几个人,接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第359章:释然(一)

第359章:释然(一)

  再次睁开眼睛,却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细细打量,竟有几分眼熟,似曾相识。究竟在哪儿呢?我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天哪,难道这是在……宫里!

  顾不得头晕无力,挣扎着奔向房门,门却管得死死的。我拼命地拍打着,呼喊着,却没有任何人理我!是啊,谁会理我呢!终于,累了,沿着门板滑下,呆坐在地上——原来人生真的是个圈,绕了一圈竟又绕回来了!

  傍晚时分,门竟开了,进来一个小宫女,约略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娇俏可人,竟酷似怜儿!心中一阵苦笑——雍正还真是“有心”!

  “这是哪儿?”此刻我已经冷静下来,逃肯定是逃不掉了,只能见机行事了。也不知雍正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您醒了?这是圆明园!”

  圆明园?不是紫禁城吗?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暖香。”小宫女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回答,清脆的声音中还带着稚气。

  “暖香……好名字。我以前也曾是宫女,你便叫我姑姑吧。”我拉过她的手,轻声说道。

  她眼中闪动着惊奇:“真的吗?那……暖香就称您姑姑。”

  “好,真是个乖巧激灵的孩子。”望着她清澈乌亮的大眼睛,我不由笑了,“你去回万岁爷,说苏重华求见。”雍正将我捉来,不会是为了请吃饭的,必定有所图谋,还是早点弄清他的意图为好。

  暖香似乎吓了一跳:“姑姑,奴婢进宫才两个月,本来是个粗使的宫女,哪能见着万岁爷!”

  我盯着她的脸,不知是她所说的都是实话,还是演技太高,我竟找不出破绽。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已经不知吃了多少次亏,总该学聪明些。

  “那好,你只回管事的姑姑或公公,说我醒了便好。”我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

  门又重新锁上,我又回到了笼子里。回头瞧瞧桌上的点心,竟是当年我在宫里最爱吃的,心中的疑惑不由更深——他究竟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被困在这个小笼子里,每日只有暖香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这孩子很是乖巧伶俐,看着又单纯,我让狠不下心来冷脸对她。忽然之间觉得或许这世上最了解我的正是四阿哥,否则怎能每每掐住我的软肋,令我动弹不得,无力还手?

第360章:释然(二)

第360章:释然(二)

  这样“安逸”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我几乎以为他就要将我软禁在此,任我自生自灭。

  一日,我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鸟雀发呆,门忽然开了。我只当是暖香,也未回头,片刻却传来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重华,多年不见了,你可好?”

  猛然回身,竟然是绣茵!多年不见,她已不再是韶华青春,虽然身着华服,却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倦意。

  她见我不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又开口:“我能进来吗?”

  这才缓过神来,起身迎过去:“姑姑快里边请。”

  她迈步进来,身后一命总管模样的太监也随着进来,直盯着我看,模样倒有些眼熟。我细一打量,不由喜出望外——竟是同喜!

  正在这时,暖香端着茶点从外头进来,一见绣茵,赶紧低身行礼:“奴婢暖香给端主子请安。”

  今日绣茵并未着宫装,如今听暖香这一唤,倒叫我一愣。转念一想,也便了然,她帮了雍正那么多,于情于理也该好生安置,可见雍正也并非截然无情之人。

  我们三人寒暄了一番,都是陈年的旧事,已如泛黄的书页,有些模糊不清了。

  终于,绣茵有些局促地开口:“重华……其实,你该知道,我今儿来,是……奉了万岁爷的命。”

  这个是自然。若没有雍正的准许,只怕没人知道我关在这儿,哪个又有天大的胆子敢来。我笑道::“原来端嫔娘娘是御用说客。是了,我坏了规矩,私自回京,万岁爷定然怕我赖着不肯走,生出什么祸事来。烦劳娘娘回万岁爷,重华若出宫,即刻离开京城,永世不再回来!”

  可她竟然摇了摇头:“重华,你错了,万岁爷不是想你走,是想你留下。”

  “什么?”心猛地一坠,这是什么意思!

  “重华,你同十三爷……你当真没想过?”

  莫非雍正是为了胤祥?不,不可能!当初他说过绝不许我同胤祥在一起,何况还有他皇阿玛的口谕。又或者,这又是他的一个圈套……一时之间,我乱了方寸,却不愿被他们看出来,只能故作镇定地答道:“娘娘请回万岁爷,陈年旧事,重华早已淡忘,而今也不再奢求,只盼能平安度日,万岁爷不必担心。”

  “重华,你误会了!”她急声开口解释道,“万岁爷不是那个意思。万岁爷是希望你能留在十三爷身边!重华,这几年,十三爷的身子……每况愈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外人都道是他积劳成疾,可万岁爷知道,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缘故是因为你!万岁爷说过,你是十三爷心中解不开的结,拔不出的刺!重华,留下吧!”

  胤祥!上次见他面色憔悴,原来病得这样重……我的心又纠结起来,可想到雍正的所作所为,又无法遏制心中的愤怒,只是冷冷地说道:“赶也他,留也是他,还真当我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忽然瞟见绣茵苍白的神色,才惊觉这话正应了她,心中也觉得不忍,急忙刹住口,只说道:“娘娘来了多时,想必也累了,您请回吧。”

  她盯了我半天,目光中隐约透出无奈,终于起身离去。

  忽然隐埋心中多年的疑问又浮上心头,追到门口,唤住她:“姑姑,你为了他,将大好的青春都葬送在这里,为了他委曲求全,为了他甘心出卖自己的心,到头来却只换得一个小小的嫔位,你可后悔?”

  她转回身,对我凄然一笑,混杂着凄楚和幸福:“重华,你不该问的,不是吗?你该懂的!”说罢又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中竟有些落寞,却异常坚定,我的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楚。

第361章:释然(三)

第361章:释然(三)

  绣茵走后,我心乱如麻。我该留下吗?这漫长的岁月,这重重苦难的折磨,如今物是人非,我还能指望我们之间回到当初吗?再说,还有梓雅……

  正在挣扎、煎熬之际,又来了一名说客,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琴音。

  望着她一袭青衣,立在门口,依旧温婉地望着我笑,我竟说不出话来!难道……她也是当年我身边的暗探?

  似乎觉察出我的疑惑,她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姐姐,您别多心。琴音本不是万岁爷的人,是听风雅筑散了,万岁爷将我留在身边的……”

  望着她面色坦然,我倒有些惭愧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理由骗我,看来是我多心了。只是,她的出身在宫里只怕……略带忧虑地开口问道:“如今,你在哪一宫?”

  她忽然红了脸,唇边温婉化为了娇羞:“万岁爷心疼我,怕我的身份留在宫里受人欺负……如今,我就在这园子里……”

  她双颊的红霞,眼中的幸福,周身的风采,竟同绣茵的寂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雍正待她是有情的,我这才放下心来。

  拉着她坐在床边,聊着这些年的经历。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体己话,不觉间,夜色已深,她便索性在我这里留宿。

  夜里,我们同榻而眠,不觉间又想起了当年的姐妹,若芙还有凝霜……

  “姐姐,您不寂寞吗?”她忽然开口,问得我一愣。寂寞吗?这些年有弄玉和银月陪着,倒也没觉得,只是心底里……

  “姐姐,皇上让我来劝劝姐姐。您别恼,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我自个的意思。”她将手搭在我的手上,温度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姐姐,您瞧您,手还是这样冰!”是啊,这么多年了,每到了冬天,手脚还是冷得要命。忽然想起她同我一样,也是阴寒的体质,如今……只怕是因为有了爱情的滋养,暖了心,也暖了手。

  “姐姐,早年您受得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当年我们都不懂,姐姐为什么那般作贱自个,明明心里头念着十三爷,却总是故作绝情;而八爷待您的好,您却死活都不要。后来隐约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渐渐懂了。可,姐姐,值得吗?”她目光中有着疑惑,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也找不到答案,亦或者不肯承认。

  “姐姐,遇到皇上之前,我不懂情,可如今……姐姐,都说‘情’字伤人,我却觉得,那是当局者迷,心里放不开。其实,起初我也有埋怨,觉着皇上带我不公,觉得他不要我了。他去其他嫔妃那里时,我也会伤心,也会整夜无眠。可后来,宫里头的妃子,头上顶着一万个规矩,好说是主子,却要每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见了谁都要行礼,我倒想通了。他待我自是不同的,嫔妃不过是个名号,就像这朝中的大臣,可我……我是他的女人!”望着她桃花般娇艳的笑容,不知怎的,眼中竟泛起酸酸的泪。

  “姐姐,皇上说您太执拗,若不是您这样的性子,事情本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说,您有时候聪明得可怕,有时候又笨得可恨,其实很多事情不必钻牛角儿的。您怨皇上,可也该念着十三爷对您的情分……”

  我有些招架不住,急忙开口:“好了,琴音,别说了……我,再想想……再想想。”

  她住了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在窗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听起来有些可怕。那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她用过早饭,便起身告辞。我本想多留她片刻,可又想想,此刻我同她都是身不由己的,哪能像走亲戚串门子一般随意,也便放她去了。

  临走,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有些担忧地望着我:“姐姐,保重,注意自个的身子!”

  低头一看,眼前一黑——是我送给胤禩的帕子!雍正……果真准了吗?

第362章:释然(四)

第362章:释然(四)

  琴音走后,我便病倒了,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天。再度醒来,只见暖香正伏在我床边小睡。看样子,这些天,她是累坏了。

  将息了几日,身子才略略恢复。

  这一日,我正握着帕子发呆,忽然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借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我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盯着门口。

  门开了,迎面一片明黄,在日光的映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大胆!还不快跪下!”一旁的太监低声怒斥道。

  我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名太监见状,过来要将我按倒,却不料,雍正开了口:“罢了,不跪便不跪吧!”也不顾众人惊异的神色,用手指一点:“你,随朕来!”说罢,便一转身,大步里去。

  几名太监将我半架着跟在后头。七转八转,来到一件殿阁外,却没有进门,只是绕到后窗。

  他立住,向屋内一直:“你自个瞧瞧。”

  那几名太监便半推半押地将我带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子,一股熟悉的香气缥缈而出,一个身影正仰在里间的炕榻上——是胤祥!

  我目光滑上他的面颊,少年时的清俊变成了如今的清癯,眼角眉梢的细纹是浓的化不开的愁思。他以前那样爱笑,笑起来眼角总有笑纹,不知何时竟换成了眉间深深的沟壑。这可是胤祥?我的胤祥?

  我戏谑的胤祥,我狡赖的胤祥,我清朗的胤祥,我深情的胤祥,我隐忍的胤祥……这些在不知不觉中从我的身边逝去了,如今只剩了这样一个苍颓的躯壳,这一切可是为我?

  一名侍女走过去,解开了他的发辫。

  “小心,别扯断了!”他忽然轻声开口,却重重捶在我的心上。忍不住呜咽出声,却被身旁的人,伸手掩住。

  目光从他的发际划过,淡淡的松香依旧,一如年少时那个暖暖的冬晨,只有泪水划开了时空,缓缓滑落。而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躺着……

  什么时候呢?我竟然不记得了,什么时候开始,他悄悄走出了我的生命?不,他没有走,是我走了,我像个迷路的孩子,不小心放开了手,将他弄丢了。如今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残忍和冷酷。因为我的冷酷和无知,伤害了两个最爱我的男人。如今一个魂归天外,一个形如槁木。

  恨吗?恨谁?其实,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折磨着他,也用折磨他的方式惩罚自己,让我们两个人的灵魂一同慢慢地毁灭,碎成尘埃……他们说得对,我是祸水!

第363章:释然(五)

第363章:释然(五)

  身旁的人忽然一用力,又半拖着将我拖回原来的房间。他们一松手,我便瘫在地上,泪水仍止不住滑落。

  “你也会心痛?”头顶上传来雍正熟悉的声音,愤怒却在压抑的声音中更显可怕。

  “朕还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长的!你回来也便罢了,怎么忍心再去伤他!你心疼老八,难道就不心疼他!”

  我只能无力地摇头,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都下去吧!”四周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下。

  “朕……错了!朕一直以为将你这个‘祸水’赶走,便能换回原来那个洒脱睿智的胤祥,你走了,他便可以不再受苦。”第一次,第一次我听到他的语气这样的忧伤,带着浓浓的忏悔,“朕一直认为,男子汉当以天下为重,凭胤祥的才干,必然可以成为朕之肱骨,国之栋梁。可你却将他变成了不思进取,每日只想着儿女情长的懦夫!所以,朕恨你!当年,朕用你,不仅是为了除去太子,对付老八,更是要激他,逼他斗太子,逼他斗老八,逼他成为今天的怡亲王。他果然做到了,可……朕得到了江山,得到了怡亲王,却失去了胤祥!”

  他兀自沉浸在回忆中,我知道,他真的后悔了。

  “自从你走了,他便将自己的心锁起来,越发谦恭有礼,越发小心翼翼,越发隐忍委屈,就连朕登基,封他为怡亲王,他都没有再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后来,他发觉是我布局引你接近老八,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这么多年了,他再为称朕一声‘四哥’,就连朕特准他不必更名,他也拒不答应。那时候,朕知道,朕真的失去了十三弟,现在留在朕身边的,是怡亲王允祥。”

  “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勤勉有加,为了朝政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这其中固然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可朕也清楚,他也是为了忘记你!”

  “你知道,朕曾经提过找你回来。可他却摇头说,你在宫外活得更自在!你要知道,他是怨你的,怨你不肯同他讲真话,怨你不肯同他分担,怨你那样轻易地就将你们之间的誓言抛下,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为你着想,怕你受委屈!”

  他的话一句句刺在我的心上,痛入骨髓!胤祥,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轻易地放开你的手,是我一次次错过了我们之间的缘分!

  “朕也知道,你心中对胤祥也有怨恨。可……事到如今,朕便全说了吧。你们之间的种种,都是朕在从中作梗,是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起你们之间的猜忌,是朕说服了梓雅帮朕阻挠你同胤祥之间的姻缘。因为朕不希望你连累他,更或者朕私心地利用你算计胤礽和胤禩.这一点,朕不后悔,朕只后悔没有更早些断了胤祥对你的念头!”

  “朕坐拥江山,却发觉身边竟再没有亲近的人,高处不胜寒!你曾对胤祥说过,朕会是个好皇帝,朕也自信能做个好皇帝。只是,朕后悔不该伤胤祥这样深!如今……”他语气一悲,“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朕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医说……”他猛地停住,痛苦地闭紧了双眼,半晌才勉强继续开口,“就算朕‘求’你!留下来陪他走完吧!”

  五内俱焚,胤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是这样无知、这样自私地践踏着你对我的爱情!雍正说得对,是我的执迷不悟害了我,更害了胤祥!

  “梓雅……去了……”他忽然开口。

  “什么!”心跳猛地停滞,血液骤然凝固。

  “三日前,梓雅走了。她托朕交给你一封信。”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你好好看看,仔细想想。人生苦短,你还有多少光阴用来执着怨恨?即便你有,只怕胤祥也没有了……”

  他沉稳的脚步竟然有些虚弱,渐渐在门外消失。

第364章:释然(六)

第364章:释然(六)

  门又重新关严,屋内骤然一暗。我呆坐在地上,任凭泪水一滴一滴落下,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暖香进门,急忙将我扶起来。双腿已经麻木,可真正麻木的是我的心。

  让暖香取过梓雅的信,展开来,更是悲伤,满纸是她的泪水,还有淡淡的鲜红……

  她对我诉说着胤祥对我点点滴滴的深情,她对我诉说着她对我又爱又恨又愧疚的心情。忽然之间,我发现,我真的错了,我为了逝者,将活着的人,一个个推离了我的身边!梓雅,曾经是我最贴心的姐妹,而我们却成了彼此生命中的的魔障,互相伤害,又互相歉疚,这一切,究竟是谁错了呢?

  最后,她求我,求我留在胤祥身边。她说她偷了那么多年,守了那么多年,如今将胤祥还给我,算是对我亏欠的补偿。我知道,这些话当着我的面,她是无法说出口的,但我也清楚这是因为她对胤祥的深情,或许,她对胤祥的心,比我深,比我厚,只是爱无法衡量……

  我流着泪,想讲信装回到信封中,忽然发觉里面还有东西。倒出来一看,我呆住了——竟是那对血玉指环!

  那一夜,又是无眠,往事在眼前浮现,原来我们的爱情已经这样漫长,可是到今天我才发觉一切仍是那样鲜活,从未褪色。或许是我刻意回避,可是我忘了,有些事情从来不曾想起,因为永远无法忘记……

  清晨,破晓的朝阳再次点亮了房间,我坐在妆台前,忐忑地望着自己的脸——我老了吗?丑了吗?胤禩说过,我越来越像他额娘,不知道在胤祥的眼中,我是否也是那样如花般凋落……

  唤来暖香,让她去找琴音寻来一套素色的宫女服,对镜梳妆,依稀间又是当年出入宫门的少女,只是眼角眉梢多了沧桑。终于,我鼓起勇气,对暖香说道:“去同琴音姑娘讲,我想见皇上。”

  雍正没有来,却来了一袭小轿,将我接进了宫门。紫禁城似乎同记忆中的一样,明朗的天空下,却有些寒冷。景致依旧,只不过新换了砖瓦,还有女人。

  养心殿的小佛堂内,雍正正在诵经,我们便在外面候着。清脆的木鱼声传来,不知为何,竟和着我的心跳,淡淡的佛香渗入体内,异常平和。

  许久,门开了,一个总管模样的太监出来,对我说道:“万岁爷传你进去。”

  步入佛堂,忽然觉得熟悉,竟有着红螺寺内老方丈禅房的感觉,一时间,我恍惚起来。

  “你想好了?”雍正立在佛像前,背对着我。

  “想好了。只是,有一件事重华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想请教皇上。”

  “什么事?”他仍旧没有回身。

  “佛家讲因果轮回,宿命因缘。只是我不懂,为何明明上一世是‘你们’亏欠了‘我’,而‘我’又亏欠了‘他’,可这一世却仍是‘我们’在受苦?”

  佛堂里一片沉寂,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再前世‘你们’亏欠了‘我们’太多,所以一世还不完,需用几世来偿还?”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将缠绕我心头多年的死结斩断。是啊,或许是这样吧,前生来世,谁又能说清楚?何必为此执着,毁了今生?他说的对,人生苦短,有多少时间让我们来浪费呢!

  嘴角轻轻扬起:“我想见他。”

第365章:释然(七)

第365章:释然(七)

  御花园内,已渐萧瑟,只有大朵大朵的菊花,还在怒放。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徐行,心中忐忑不安,又渴望,又害怕。终于,影影绰绰的树影间,他立在那里,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却还是咬牙向前。脚步几乎漂浮在半空中,近了,又近了。隔过他的肩膀,是他亲手刻上去的誓言——他终究还是记得的,他还是我的胤祥!

  泪水夺眶而出,我紧走几步,伸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背上。

  他身子一震,许久才将手缓缓地覆在我的手背上:“怎么还是这样凉?”

  “胤祥!”我哽咽着,除了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没有动,只是任由我伏在他背上,从哽咽到号啕,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泪干了,也或许是再也没有力气流泪,我止住了悲声,只是哽咽着。他这才回过身,温柔地将我圈入怀中:“怎么又哭了?哭得这样丑!”

  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却引来他一阵咳嗽。我慌了,伸手扶住他,好半天,他才止住了。“对不起……”我轻声耳语,却并不是为了刚才的一拳,只希望这样的忏悔不会太迟……

  他蓦地睁开眼,双眸炯炯,依稀间,我又看到了两簇火焰,却最终化为了温柔:“对不起……”他亦喃喃……

  “胤祥,我错了,我……”我刚要开口解释,他却伸手覆在我的唇上,摇摇头:“嘘,别说,别说!”随即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如梦似幻。

  从怀中掏出那对血玉指环,牵过他的手,套在他的小指上。他一愣,低头看看指环,又抬头望向我,目光中是欣喜和疑惑。

  “胤祥,当初是我将我们的红线斩断了,我错了。如今,还能续上吗?这样无知的我,这样自作聪明的我,这样自私的我,这样残忍的我……你,还要吗?”

  他猛然俯身,将唇压在我的唇上,混合着霸道和温柔,良久才抬起头,紧盯着我:“你可想好了,这一次,若是回来,你可再也逃不掉了!”

  我亦坚定地望向他:“这一次,我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就这样缠着你,绕着你,就算你厌了,倦了,也再不放开!胤祥,我们或许回不到从前,我们也不必回到从前,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眉头一挑,笑了,暖暖的:“还是这么不知羞!”

  这一次,我没有让他说下去,踮起脚,伸手环上他的颈项。

  这个萧瑟的秋日的黄昏,我们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一如当年……

第366章:番外 梓雅(一)

第366章:番外 梓雅(一)

  雍正四年怡亲王府

  她走了。许多年没见,时光竟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苦难竟也似乎只给她增添了成熟的妩媚,真令我妒忌!

  方才说了太多的话,竟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无力地靠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痛苦万分,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本来我也是金枝玉叶,我也是宠爱万千,直到那一年,额娘撒手人寰,阿玛另娶了新人,我的命运便改变了。用她的话,从“公主”变成了“灰姑娘”。直到现在,我也困惑,我怎么会是公主?灰姑娘又是谁?

  短短一年的事件,我从千金小姐变为了寄人篱下的“拖油瓶”,每天瞧着后娘的脸色胆战心惊,起初,阿玛还会护着我,可后来,小弟弟出生了,阿玛眼中便全没有我了。直到有一天,阿玛来告诉我,我同姨娘家的表哥有婚约,如今姨娘派人来接我过去,我知道,这个家再也容不下我了。我没有反抗,没有哭,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走出尚书府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命运再也不在我的手上了。

  姨娘同娘好像,一见我便抱着我哭,可我却流不出泪来。姨丈也同阿玛不同,人有些粗,却对姨娘极好,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姨娘受委屈。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儿时,阿玛对额娘也是这般呵护,直到后来,额娘一直没有生弟弟,阿玛的脸色便开始阴沉,目光也不再温柔……

  大表哥饱读诗书,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二表哥……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我便觉察出他的敌意。他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都写在脸上。后来,我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婿。

  而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正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目光中竟有着淡淡的悲悯。她拉起我的手,手指凉丝丝的,有些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梓雅姐姐吗?以后我会照顾你!”她说得那样真诚,竟令我不知所措。

  姨娘怕我受委屈,将我同她的房间不值得一模一样,可……尽管我知道,我不该,但仍是忍不住想,这是别人施舍来的幸福。

  我们成了好姐妹。直到现在,我都清楚的记得那些快乐的岁月。她脑子里似乎总有那么许多怪念头,经常闯祸,却又让人不忍心责罚。虽然姨娘和姨丈总是说她不像个大家闺秀,总是让我学我,可天知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同她一样,那样肆意地大笑,那般肆意地胡闹,可我知道,我不能……

  她就是这样,聪明又体贴,总是能猜透我的心思,让我忍不住地爱怜。我性子懦弱,倒是她时常在照顾我,有时候,我竟觉得她才是姐姐。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两位表哥日渐英挺,特别是二表哥,越来越像姨丈。有时候,我忍不住会偷偷想,若是将来我们成亲了,他是否会像姨丈疼姨娘那样待我,每每这时,我便禁不住脸红。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在躲我。

  直到那年夏天,依稀是个晴朗的夏夜,空气里飘着各种花的香气。她喜欢香气,总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味道,时常做了各种香送给我。那夜,她没有回房,我有些担心,便去园子里寻她,走到花园的秋千旁,只见她就在树底下躺着睡着了。她就是这样“没规矩”,本来身子就怕冷,却总是不注意。我正想过去唤醒她,却瞧见二表哥过来,将她抱了起来。本来,这是最惯常不过的事,二表哥最疼她,她也同二表哥最亲。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看到那样的场面——二表哥轻轻低下头,将脸覆在了她的脸上……当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怎么“逃”回了房。原来二表哥的冷淡与躲闪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亲兄妹啊!我不肯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我却忘不掉,忘不掉二表哥脸上的温柔……那是第一次,她夺走了本应属於我的“幸福”……

  那夜的事情,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从来没有。直到许多年以后,我见到弄玉,分明就是她儿时的模样,想必她娘长得很像她吧。

第367章:番外 梓雅(二)

第367章:番外 梓雅(二)

  第一次遇到王爷,是去拜祭额娘回来的路上。她为了救我,同无赖打架。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面,真是吓坏了,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我见到了他。他在阳光中,那样丰神俊朗,那样神采飞扬,那样洒脱恣意,如同天神降临凡间,一下子就撞进了我的心。可我知道,我的心不属于我自己,我的命也不属于我自己,我只能将他藏起来,藏起来,直到忘记……

  姨娘忽然提起我和二表哥的婚约,令我措手不及,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二表哥竟然会抗婚!我本以为,他既然直到是不伦之恋,便会同我一样,乖乖认命。可他竟然没有,那样磊落,那样坦荡地说出了“不”字,就连面对姨丈骇人的怒气也没有一丝动摇。那一刻,我真是妒忌起她来了。她是这样幸福地被人爱着,被她的额娘、阿玛,被她的哥哥,而我,我有谁呢?

  大表哥竟然说他喜欢我,愿意娶我!本来每次见到大表哥,便如同见了阿玛,可如今,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吗?她来问我,可我能说什么呢?我有权利选择吗?那一刻,我不仅想起了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虽然只是一瞬间……

  可没想到,我连认命的权力都没有。一道圣旨,我们便入了宫。我明白阿玛的心思,我非想用我作他的上马石,叩门砖,那一刻,我真是悲哀。

  进入储秀宫的那一刻,我便明白,这一生,连做梦都成了妄想,最好的方法便是忘记,忘记自己还活着,忘记心里的那个“他”。我麻木地过着每一天,根本不像其他人那样盼着一见天颜。能得宠又能怎样?无非是一个“玩物”,一个工具而已。

  我不知道是上天终于想起了我,还是觉得对我的折磨不够。就在我终于要彻底死心的时候,他竟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当朝的十三阿哥,更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来找我!他骗我说是二表哥托他照顾我,我真傻,就那样信了,那样傻傻的开心,又那样傻傻地伤心。如果他不在出现,或许我便不会有奢望,没有奢望便不会失望,不会心痛,可他到底来了,注定了我一生的幸福和悲伤!

  原本,我从未奢求过,只是能那样偶尔见见他便好,可没想到,万岁爷竟然指婚,将我嫁给他!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快死了!我感谢上苍,还没有将我抛弃,却不知道,那是上天同我们开的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第368章:番外 梓雅(三)

第368章:番外 梓雅(三)

  她来了,面色苍白地质问我,我虽然觉得蹊跷,却骗自己,相信她是为了大表哥。后来她送来了亲手绣制的喜帕,我掩耳盗铃地骗自己,说是她原谅了我,可那方喜帕却成了我最大的讽刺。大婚之夜,我顶着它承受了本应是我最幸福,却又是我最尴尬的夜晚。后来,发现了真相后,我不禁想,那是不是她的阴谋,用喜帕作眼睛来窥视我的悲伤。

  那夜,风雪交加,我坐在红罗帐里,脸红心跳地等,他却在外头悲痛欲绝地灌酒,撒风。四哥他们将他扶进洞房的时候,四哥说,他是因为太高兴,喝过了头。我竟那样傻傻地信了。借着,他便病倒了,风寒加上腿伤。我们分房而居,新婚燕尔,本来应是我最甜蜜的时光,竟变成了独守空房。后来,我瞧见了饭桶,那时我才发觉,原来他心里面的是她!

  我恨她,恨她又一次偷走了我的幸福!可是更让我愤怒的是,她毕竟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怎么能那样骗我,竟然瞒着我,不肯告诉我真相!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傻得可以,可又无可奈何!

  漫长的岁月,他成了我的魔障。我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可他的心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他待我极好,给了我锦衣玉食,给了我作为一个新妇最高的礼遇,但,他不肯碰我,甚至躲着我。我知道,他怕见了我会想起她。那样悠长的岁月里,我只能将自己的痛苦埋在心底,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的悲伤和折磨。

  一次又一次,他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喝闷酒,喝醉了便发疯地舞刀弄剑,或是吹那首曲子。只是他不知道,一整夜,我都躲在远处,他的痛苦有我在落泪,可我的痛苦却只能独自品尝。

  忘记了是在什么时候,他同四哥谈话,被我无意间听见。我的世界崩溃了。原来,我的婚姻不过是换取她自由之身的筹码!痛苦吞噬着我的心,可我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年的新正,他整整三天没有回来,我急得不得了,却又什么都打听不到。第四天,他本人抬回来,已经神志不清,满口只喊着她的名字,还有求他皇阿玛开恩!昏迷中,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可以不当皇子,只要带着她远走高飞!那我呢?我是他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嫡福晋,他将我置于何地?更或者,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

  后来,一道圣旨,皇阿玛将他圈禁了。我去求四哥,可他也无能为力。我知道,这一次又是为了她!

  接下来,我度日如年,担心着他的身子,又伤心着他的无情。可我终是放不下,对他,对她,都提不起恨!

第369章:番外 梓雅(四)

第369章:番外 梓雅(四)

  四哥来接我的那天,我开心极了!终于,我可以见到他了!可……我面前的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只剩下一副躯壳,每日喝酒,连句话都懒得同我说。我告诉自己,只要能守着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肯忍。我默默地承受,默默地打理,打小我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可为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开始洗手做羹汤。可这一切,他都看不见,仍旧只是喝酒、雕簪子、发酒疯,周而复始,似乎永不厌倦。

  打扫的时候,我瞧见了……大红的嫁衣和喜烛!她欺人太甚!原来,原来这样的“幸福”都是不要了丢给我的!除了“妻子”的名分,我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就连这个,她都要夺走吗?那一刻,我真正恨她!她将他变成了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为了她,他吃了对少苦,可她竟然不肯留下来陪他!那一刻,我决定了,我要像她说的一样,争取“我自己的幸福”!

  那夜,他又喝醉了,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我穿着她大红的嫁衣,将眼泪落在心里。我的洞房花烛夜,却不是属於我的,而是属于另外的一个女人,而我竟连替代品都不是,只能是他梦中的一道影子。那一夜,他极致温柔,可欢愉之中,我的心却在流血,因为我知道,他的温柔,他的缠绵都不是给我的!最后的刹那,他嘶喊着她的名字,刺痛了我,我只能搂着他,吻住他的唇,堵住他的声音!

  他睡了,像个孩子,一脸的满足和幸福,连梦中都在笑,可他唇边的笑容和脖颈上的坠子却深深刺痛了我!我强忍着身子的不适,收好她的喜服,换上平常的衣裳。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悲哀而又卑鄙,可我不在乎!我只求他能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他醒来,一脸的愧疚。我知道,一半是对我,一半是对她!他不再喝酒,我清楚,是怕再酒后乱性。他没有再碰我,只是对我温柔。我知道,那温柔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歉疚!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我知道自己这样是淫荡无耻,可求自己的丈夫碰自己也有错吗?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我故意用了她喜欢的香,故意学她说话的神态!我们相处那么久,这样做并不难,可……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悲哀,为了得到丈夫的垂怜竟要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甚至要承受着他在梦中喊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真的不知道……

  他终于把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犯错”,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忏悔!

  后来,我有了身孕,从他脸上复杂的神色,我知道,我成功了,起码,为了孩子,他不会轻易抛下我!他不再提她,虽然仍是偶尔望着坠子出神,却更多地陪着我。那一段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我错了!原来他们一直在用饭桶“暗度陈仓”!本来带饭桶来是为了给他解闷,没想到……竟成了我最大的笑话!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同四哥诉了委屈,他说,他会帮我。

第370章:番外 梓雅(五)

第370章:番外 梓雅(五)

  一道圣旨,我们终于要出去了。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一辈子同他关在这个小院子里,因为我知道,如果走出了这个院子,恐怕……

  他果真去找她了。虽然他没说,但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那一夜,又是满天飞雪,他憔悴地回来,什么都没说。可我却清楚地感到了他的悲伤。悲伤?为什么呢?他该高兴才是啊!

  隔天他病了,四哥来瞧他,不知关在房里同他讲了些什么。临走的时候,四哥对我说,她跟了八哥,如今已成了我们的对头,若是胤祥再纠缠下去,只怕八哥和皇阿玛都不会放过他。我的心乱了!她怎能这样?我如此珍惜的人,她就这样不要了?我如此珍惜的心,她就这样伤透了!我恨她!

  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她,去求她,然后伤痕累累地回来。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句话,就会永远失去他!我只能装聋作哑,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仍是体贴的丈夫,可我知道,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我想,若是没有孩子,他还会这样待我吗?

  他病倒了,我知道是因为她!看着他痛苦地呻吟、挣扎,看着他在昏迷中彻夜嘶喊她的名字,终于,我妥协了!只要他能好,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能不再这样自暴自弃,我什么都肯做!何况……这是我的“本分”,不是吗?

  我亲自去见她,她竟然比原来更加光彩照人!她怎么能这样,在他为她变成这样以后,她怎么能活得这样“幸福”!我咬牙开口求她,求她进府,求她跟我“同侍一夫”,其实,我知道,如果她来,那么我什么都不会得到!可我认了!毕竟,我已经偷来了那一段幸福的时光,偷来了他的孩子!

  可她竟然拒绝了,那般决然,那般不屑!我盼都盼不到的幸福,她却视如草芥!她怎么能这样!走出大门的一刹那,我知道,我和她,真正成了敌人!

  他渐渐好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常态。可……直觉告诉我,他仍然没有死心!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我只有等,或许孩子出生,他便能定性了吧!我整日祝告,求上苍可怜可怜我,让我一举得男,可以拴住他的心!

  可十嫂却来找我,语带讥讽地“关照”我拴住他!我这才知道了她的故事。原来,她真的琵琶别抱,如今竟成了“老板娘”,原来,她根本不需要他,原来……我的敌人竟然不屑同我“争”!

  四哥将他带回来,第一次,我见到四哥那样动怒!忽然,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痛了。若是他真的舍不得,我便放他走。我平静地问他,是要“她”,还是要这个“家”。他沉默了,刹那间,我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沉默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从那以后,他果真变成了一个好丈夫,对我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像姨娘那样幸福了,可……我无法骗自己,他的眼中没有姨丈看姨娘时的神情,我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可即便是这样,我也知足了!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老天保佑,果真是男孩!望着他开心的脸,我知道,自己做对了,更找到了拴住他的方法!这一次,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他,不能再让他到她身边受苦!

  皇阿玛开始不停地给他指婚,一个又一个女人进了府,我却不担心。因为每一个人都不是她!除了她,这世上没有别的女人能从我这将他夺走!果然,女人越多,他留在我这里的时间越多。我明白,那是一种逃避,或者对她是一种守护,因为那些女人无一不是皇阿玛对他的试探!

  我用了各种各样的手段,想方设法讨他欢心。我知道,每一次同房,他都在后悔,可是,除了我,他不可能在别人那里“喊错”了名字!他在我身上搜寻着她的影子,却又害怕见到,他的矛盾和挣扎刺伤了我,也刺伤了他自己!

第371章:番外 梓雅(六)

第371章:番外 梓雅(六)

  再见她是在八嫂那里。听着其他的妯娌抱怨着她的“劣迹”,我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恨她的,可听见别人对她刻毒的侮辱,我竟然仍会生气!十嫂撺掇八嫂找她来,我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她来了,虽然被雨浇的有些狼狈,却仍然掩不住耀眼的光彩!她变了,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如今竟有些令人不敢逼视!听着她从容大方、进退有度的应答,我又重新嫉恨起来,为什么她在将他变成了那副样子之后,经仍然过得如此洒脱,甚至更加耀眼!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弹了那首他在圈禁时常吹的曲子。其实,我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直觉告诉我,这支曲子必定对她意义重大。

  后来,红螺山重逢,我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望见她走在八哥的身边,望见他眼中分明的痛苦,望见她的躲闪……他们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我的存在!红螺寺里,她唱了那支曲子。刹那间,我知道了,那是他们的誓言!“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们相爱得这样深吗?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抛下他跟了八哥?为什么又当着他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唱给八哥听?我不懂,真的不懂,我只知道,那一刻,他必然伤痕累累,她究竟要将他伤到什么地步才肯甘心!

  下了山,他送我回府,便走了。我知道,他是去找她。第一次,我出卖了他——派人去找四哥。可那一夜,他没有回来!知道黎明十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他就像木雕般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八哥便来了。八哥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贯地温文尔雅,可那一次,他脸上的神色令我害怕!他将胤祥叫走了,我担心极了,又派人去找四哥,可小良子说四哥不在……我该怎么办!

  他回来了,一身伤痕!我知道,他应是同八哥打了一架。他不许我碰他的伤口,只默默回房,三天三夜,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我怕死了,担心他想不开,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面派人守着,一面等四哥回来。

  终于,四哥来了,进去同他谈了许久。我不知道他们谈什么,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地就好!

  四哥不愧是四哥!他又重新振作起来,甚至开始帮四哥办事。我心里也清楚,那些差事多半是不能被皇阿玛知道的,否则,他不用常常一面借口养病,躲在府里,一面又让我帮他的行踪。可我不在乎。朝廷上的事,是男人的事,我不想管,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阿玛,是我的天!那段日子,外人都以为他整天躲在我房里不思进取,其他大大小小的福晋都眼热,可其实又有谁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顶着“专宠”的名头独守空闺?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每“求”我一次,便亏欠我一次,便多一分愧疚和不舍。有时候,我也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要用这样的方法留住自己男人,可我心甘情愿!

第372章:番外 梓雅(七)

第372章:番外 梓雅(七)

  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守住他的时候,她竟然又来争!

  她竟然写了信,让饭桶带来,约他去红螺寺私会!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我将信交给了四哥。我不知四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消失了,当时我以为,他终于是我的了!可,我错了!

  他愤怒了!第一次,第一次我见他那样狰狞的神色,竟然有些嗜血!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气什么,恨什么,但我也不敢问。

  很快,他平复如初,只是我清清楚楚地感到,她的离去在他的心头上剜下一块肉,再也补不好了。他发疯地替四哥办差,发疯地找各种女人来填补他的空虚。那一段日子,我几乎不认得他了!他不再进我的房门,只是流连在其他侧福晋的房里。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的“恩宠”竟然到最后也要靠她!他怕见我,怕见我会想到她,想到她便会心碎……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她走了,仍然要留在我身边,夺走我的幸福!我曾经以为,我从她身边将他偷来了,却原来只是一场空……

  终于,他停止了这场疯狂,又变成了我温柔的丈夫,可也只是丈夫。

  他是个好丈夫,是个好阿玛。对我,对其他的姬妾,对我们的孩子,都很好,可只是丈夫对妻子的好,不会少一分,也不会多一分。对于他来说,我们都只是“责任”,他的“热情”都随着她消失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来,四哥登基,他终于熬出头了。在他的脸上,我却看不到喜悦。后来我知道了原因,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后悔!

  原来,四哥在骗我们!原来,她从未背叛过!原来,她是为了要替家人复仇!原来……

  我本以为他会抛下一切去找她,可他竟然没有!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四哥的封赏,恪尽职守,埋首国事。他越来越内敛,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勤勉,越来越……不像他了。我知道,如今留在我身边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令我动心的十三阿哥,只是勤政爱民的怡亲王。

  我知道,四哥也后悔了,所以不断将相貌同她相似的秀女指给他。他总是平静的接受,对任何一个都悉心照料,可……只是王爷对姬妾,是臣弟对皇兄的“赏赐”。有时候,我竟希望,她们中间有一个能迷惑他的心,那样我便可以知道,他还活着!

  我从未想过此生会再相见,可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神奇,在我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回来了!也许这正是上天的安排,我偷走的,或许该换回去了!只是,当着她的面,我无法认输!

第373章:番外 梓雅(八)

第373章:番外 梓雅(八)

  “梓雅。”昏昏沉沉中,他温柔的声音响起。

  “王爷……”,勉强睁开眼,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力不从心。

  “好些了吗?御医又上了新方子,你且吃几剂看看……”

  “王爷,”我打断他,费力地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病没有救了,“王爷,重华她……来过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胤祥,”这是第一次,我叫他的名字,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我对不起你!”

  他一愣,随即眼眶微红,摇了摇头,开口要说什么。

  “胤祥,听我说完。”我没有让他说出口,“胤祥,其实……你同重华……我有错!当初,你们那支曲子,我曾在她面前弹过……”

  他脸色一变,却又随即回复了平和,摇摇头:“都过去了,别……”

  “不,我要说,若是不说,我走了都不会心安的!”我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却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胤祥,你不要怪她,其实,当年她曾写了信来,约你去红螺寺……是让饭桶带来的……咳咳,可,我起了私心……交给了四哥……咳咳,她便……走了……”

  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一脸镇静地望着我,半晌才颤抖地开口:“别,你别……”

  我摇了摇头:“胤祥,我不想你想得那样是个好女人!咳咳,可,我是……个好福晋!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和她的事,可我……不后悔!胤祥,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谅,咳咳,可……”呼吸越加困难起来。

  “别,梓雅,别说了!”他痛苦地开口,眼中流出泪来。

  我想抬手去擦的泪,却使不出力气,只能轻笑着问他:“这泪……是……为我?”

  他痛苦地点点头,执起我的手,贴在脸上。

  刹那间,感到了他滚烫的泪水,这一生,他总算有一次是为了我……我知足了!

  “胤祥……我,我不能……今后……你……找她回来吧!”胤祥,你找她回来吧,再重新便回那个令我痴迷,令我心醉的十三阿哥,有她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见他不语,我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只信封。很久以前,我便写好了这两封信,一封给他,一封给她。她那封交给了小良子,而他这封……我始终没有勇气拿出来,如今,时候到了……

  “胤祥……咳咳,答应我……答应我……”

  他含泪点了点头,我笑了,心却是苦的,但我知道,我终于可以走了,安心地走了……

第374章:番外 胤禩

第374章:番外 胤禩

未发

第375章:番外 胤禛

第375章:番外 胤禛

未发

第376章:终章(一)

第376章:终章(一)

  雍正八年,圆明园

  胤祥半瞑地依在炕上,我靠在他身边,捧着各部交来的公文,轻声读给他听。忽然,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赶紧放下折子,轻轻地帮他敲着背,又示意暖香倒了盅雪梨枇杷膏。他却只是咳,那般急促,竟似连心都要呕出来似的,一声声地捶在我的心上……

  良久,他缓住了,我又扶他靠好,将他的头揽在怀里,轻轻吻上他的眉稍。

  他轻笑着:“暖香还在,怎么这般年纪了,还是这样不知羞?”

  我咬了他的耳朵:“当年我便这样不知羞,你心里倒是美的很呢,这会子反倒埋怨起来?怎么?嫌我老了?想找个更年轻的伺候你?告诉你,做梦!这辈子你是甩不掉我了!”暖香站在一旁,见怪不怪,只是掩着嘴偷笑。

  胤祥无奈地望着我:“你呀!猴精!咳咳……咳咳………………”

  “皇上驾到!——”

  话音没落,只见胤禛疾步走了进来,我正要起身,他却摆了摆手:“胤祥,身子骨如何了?刚下了朝,听说你昨儿又咳了一夜……”边说边走到炕边坐下,急急地抓住胤祥的手,竟似怕丢了似的。

  “咳咳……臣弟……咳……不……不要紧……”

  “这样还不要紧!太医!传太医!让他们都滚过来!”胤禛怒道,一瞥,却瞧见我撂在炕桌上的折子,劈手夺过来:“都病成这样了,还看折子!你不要命了!”说罢又转头瞪着我:“你也是!叫你看着他,你怎么还帮着他一起胡来!”

  一边用帕子擦着胤祥的嘴角,一边地答道:“万岁爷这是哪儿的话,我一个奴婢,怎么敢看着主子,自然是主子吩咐什么,就干什么!他那个倔脾气,要看折子,我哪能拦得住!万岁爷的邪火可别往我头上撒,我受不起!”

  一旁的奴才们听得是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苏培盛一挥手,将他们都打发了。

  “重华,你怎么这样同皇兄讲话!”胤祥无奈中透着一丝宠溺。没办法,这些年磨皮了,我可不怕他这个当朝天子,再说,如今因着胤祥的身子,我的心情也大大地不好,哪有功夫去同他老人家赔笑脸!

  “哼!你还问!还不是你宠的!都飞上天了!”胤禛冷哼了一声。

  “奴才给皇上,怡亲王请安!”太医拎着个药匣子猫着腰,战战兢兢地“滚”了进来。

  “快给怡亲王瞧病!养着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要是今儿王爷的病再没有起色,把你们都拉出去砍了,留着脑袋也是白白糟蹋粮食!”最近胤禛的性子越发暴躁,我知道他是因为朝廷,更是因为胤祥。

  太医过来号脉,那两只指头一个劲儿地抖,胤祥不由笑了:“皇上跟你闹着玩呢!咳咳……你的脑袋,咳咳……本王给你保着……你,咳咳咳咳咳……”

  急忙用帕子帮他捂住嘴,待他停了,收回来,偷眼瞧去……雪白的帕子上,斑斑血痕,惊心地妖艳……

  太医退了。胤禛又说了会话,一再嘱咐不许胤祥看折子。胤祥只笑着点头,神情却是敷衍。

  起驾了,我送出去,走出好远,却见方才的太医正在那里候着,弯弯的背似乎要躬到地上了。胤禛走过去,冷冷地,却低低地问:“王爷的病,如何?”

  御医的身子一个劲儿地抖,扑通一下跌跪在地上,终于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只怕……就在这两天了……”

  我骤然闭紧了双眼,牙咬得紧紧地,快要碎了一般……睁开眼,却见胤禛举着攥紧的拳头顿在半空中,面色铁青,青筋突起。良久,拳头颓然落下:“真的没有法子了?”语气中是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太医一个又一个地磕着头,一下一下,撞在我们的心上:这每一下便离希望远一些……

  “滚!——”声音仍是低低的,却绷得紧紧地,似乎要让人窒息。

  我同他这样站在园子里,没有人说话。冷风卷起落英扫在我们身上……要变天了……

  “你回去多陪陪他吧。”胤禛背对着我,声音有些颤抖。我点点头。他看不到,但,已了然。

第377章:终章(二)

第377章:终章(二)

  夜静更深,胤祥仍是咳得睡不着。我便同他和衣而卧。

  他枕在我的身上,忽然对我说:“我耳朵痒了。”我笑着从床头的格子里取了掏耳勺,小心翼翼地帮他掏起来。他满足地眯着眼:“光儿……”

  “别动,仔细伤着!”

  “光儿,你说过,你不做我的福晋,只做我的妻。算起来,打我二十一岁起,你给我按过背,洗过头,打过辫子,擦过脸,洗过衣裳,洗过脚,掏过耳朵……这辈子男人能享的福,我都享过了。光儿,你是个好妻子!可我却不能给你你应得的……”

  我的手微微一抖,心里翻着酸酸的甜,双眼朦胧起来,鼻息有些不畅。我用力吸了吸气,仍是微笑着:“胤祥,打我十七岁起,你为我抗过旨,拒过婚,挨过打,受过罚,跪过三天三夜的大雪,生过十天十夜的病,雕过一百五十多支簪子,画过八百多张的花笺……这辈子,女人受的宠爱我都受过了。你是个好丈夫!福晋或是宫女,不过是个名分,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我只想做你的女人,我知足!”

  “光儿,谢谢你……”他轻声说。

  胤祥,谢谢你……

  ……

  半夜,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雨,竟似从天上直直地砸下来一般。雨一直下了三天,我同胤祥守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们絮絮地诉说着旧年的情事,那少年的回忆竟然新鲜如昨,似乎从来不曾淡去。

  第三天,胤祥精神大好,要我帮他梳洗。

  帮他擦了身子,换好衣裳,重新打好辫子,特别扎上我亲手打的头绳。他挣扎着坐起来,半靠在榻上:“重华,我想见皇兄。”

  我急忙吩咐暖香去请胤禛,不大一会,只见胤禛批着斗笠蓑衣,疾步冲了进来,龙袍的底襟湿了一大片:“这雨真大!好些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依稀你七八岁上有过一次,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才放晴!”他一边脱着蓑衣一边道:“听奴才们说,你今儿精神大好了!”

  “四哥!”胤祥对胤禛伸出手。胤禛一愣:许多年,胤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仿佛就是从他登基那天起……,不,是从胤禩死的那天起……

  “重华,我想喝你做的小米粥了,你去做两碗来。”他忽然转头对我说。我点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出了门便吩咐暖香去做,自己只在窗子下守着。

  屋里头只剩胤禛和胤祥兄弟俩。

  “四哥,我想同你商量几件事……”

  “你讲!”

  “四哥,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我知道,你们都瞒我,可自个的身子,自个最清楚……只怕……不能再多陪您了。”我捂住了嘴,不敢哭出声来。

  “胤祥!”

  “四哥,听胤祥说完!朝廷上的事,允祥能想到的都写在这信上了,您回去慢慢儿看,若是觉得有道理,就用,若是没道理,便算了……”他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么不知道?是了,想是趁我趴在炕桌上打盹的时候偷偷写的……

  “四哥,别的事我都能放得下,单有一件,允祥想求你!”

  “胤祥,咱们兄弟之见哪用这么生分的话,你自管说!”

  “四哥,你应该猜得出,允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重华!”我的身子一虚,一下子靠在墙上,手紧紧地捣着嘴,却仍听得见呜呜的声音……

  “四哥,重华不是属于这宫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她不该被关在这个地方!都是为了我啊!如今我要去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憋疯的!四哥,允祥求你,等允祥走了,你放了她,放她飞出这个黄圈子,放她飞回到自由的天地……”

第378章:终章(三)

第378章:终章(三)

  “不!”我再也忍不住,踉跄地冲进房门。胤禛正泪流满面坐在胤祥腿边,二人愣愣地瞧着我。此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下子扑到胤祥的身上:“不许你混说!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不许!你答应过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如今你厌弃我了?烦我了?我不许你走!你忘了?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也缠!胤祥,我哪也不去,我一辈子在这里守着你!没有了你,自由便没有意义,这世界也无非是一个更大的囚笼……胤祥!”

  他紧紧拥住我,力道惊人地大:“傻丫头,我是希望你以后能快活……”我拼命地摇着头,用力的捶着他的胸口:“不!没有你,我怎么能快活?你不要想扔下我!我们约好了要共结百年!”伸出小指,勾住他的,那对血玉的指环是我们的红线……

  他拂去了我的泪水:“百年吗?抱歉,重华,我想我是不能够了,不过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只要你还要我……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今儿唱一只吧,我想听,就唱咱们俩的歌……”

  我点点头,泣不成声地开口:“山中之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话不成音,曲不成调……

  “答应我,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许起什么歪念头。出宫,去找银月和弄玉他们,你要快快活活地,我在下头看着呢!你流泪,我会心痛……”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点点头……

  “奈何桥上等三年……重华,我能等到吗?许久以前你曾说过,你我便像那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这是我们的宿命;你还说,若是有来世,不要找你,不要相遇,若是相遇,不要相识,只远远地一眼,淡淡地擦肩……”

  我掩住他的口:“那是气话!若是有来世,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不!如果有来世,我们不再做人,你做一阵风,我做一片云,任你背着我飘到天涯海角,等到我们老了,你走不动了,我便化成雨,落在我们最后相守的地方……”

  他目光闪烁起来,又是当初子夜般深邃的双眸:“当真?!”

  重重地点点头:“当真!”

  忽然想起什么,急急跑到架子前翻了一阵,找到那只小瓶,倒了满满一杯,跑回床前:“胤祥,这是我们的合欢酒,你记得吗?我额娘给我埋的女儿红!最后这些,今天我们喝了!来世的姻缘,现在便定下了!”说罢含了一大口,覆上他的唇,和着泪水,缓缓地送入他口中……胤祥当年你这般喂我,如今我这般喂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分不开的……

  他满足地笑了:“你们家的女儿红,一辈子啊……来世,我做风,你做云,我背着你飘到天涯海角,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你化成雨,我便化成尘,落在……我们最……后……相守的……地方……光……”

  他那样地安静,如同睡着了一般……

  “胤祥!”胤禛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奇怪,泪却忽然没有了……心中有一股熟悉的感觉——轻轻扬起嘴角,老天终于垂怜……

  深吸了一口气,我绽开如花般的笑靥,对着胤禛:“胤禛,你说过,我们前世的前世欠你太多,所以前世要用一生来还……”胸口的痛意渐浓,咬了咬牙:“前世没有还完的,便用今生来还……”

  他脸色苍白地瞪着我:“重华,你怎么了?你莫吓我!”

  我仍是笑:“大王,夷光想问,前世的债,可还清?”他一愣,半晌,痛苦地点点头。“胤禛,……重华想问你,今生的债……可还清?”他咬着牙又点点头。

  “那好……既然两清……‘我’想求‘你’来世不要再来找我们……就让我们静静地生老病死……可好?”

  “重华!……你!……”他神色痛苦万分,终于咬了咬牙,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前世的因缘今生了断,来世我们不相见……”

  巧笑嫣然,一如初见:“谢谢!……我走后,请你放暖香出宫,让她替我自由吧……”

  缓缓俯下身,伏在胤祥还温热的胸膛上,喃喃:“胤祥……听见了吗?我们自由了!来世……我们不用还债……奈何桥冷,奈何水寒,我如何……舍得……你在桥上守着那么……多年?我……这就……去找你了……你……等……我……”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握着胸口的坠子,凉凉的……又暖暖的……胤祥……我……来了……

  “重华!——”

  “万岁爷,可要传太医?”

  “……罢了,随她……去吧……”

  风停了,雨住了,碧空如洗,两道彩虹……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怡亲王允祥逝,雍正帝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

第379章:终章(四)

第379章:终章(四)

  西湖边。

  “云儿!你站住!怎么偷我的东西!”你回来!

  “偏不!偏不!这不是你的!姨娘说,这是送给我的!”

  “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信物!额娘说谁收了,就要给我们家做媳妇!”

  “风哥哥,媳妇是什么啊?”

  “嗯……不清楚!不过听五哥说,媳妇就是每天和我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

  “那,云儿给风哥哥做媳妇吧!咱们每天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多有意思啊!”

  “好,那……拉钩!”

  “拉钩!”

  远远地,一双略带犀利的双眸……这一世,我不去找你们,若是相遇,也不要相识,只远远地一眼,淡淡地擦肩……你是风,她是云,一起在这天空中自由地飘荡吧……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全……书……完…………

第380章:后记

第380章:后记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如果没有大家,我这个懒散的人可能继续将故事留在脑子里了。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写这么长的小说,估计大概有五十多万字了吧,自己也吓了一挑。

  不知大家看懂没有,这个故事其实本来是关于西施的。一直以来都想写一个西施的故事,可又不想单纯地只写西施,后来迷上了清穿,真的很同情老康的那些阿哥。于是便有了这个故事。也许大家觉得我有些穿凿附会,没关系,这只是我心里的一个故事。

  关于里面的人物,似乎胤禩和胤禛的番外还没有更新完,所以还不能完整地评价,我会尽快写完,发上来。不过,其实在这篇小说里,我自己最喜欢的人物,活着说我自认为塑造最好的是太子胤礽.我真的很同情他,以后或许会以他为原型,写另外一篇故事吧。胤禛也是我很喜欢的,在这篇故事里,他是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情种。不能说胤禛没有情,只不过,对于他来说,男女私情比不过江山社稷,比不过手足之情(和胤祥),其实大家可以发现,整篇故事都是他在暗中主导。重华怎么跟在德妃身边?当然是因为绣茵,绣茵是谁的人?是胤禛的人。以后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暗中做手脚。只不过,我认为,凭胤禛的聪明和城府,连老康都骗过了,重华更不可能猜透。要知道,老康是最恨儿子结党的,太子、胤禩,无一不是受了结党的牵累。但他从中作梗,并不说明他不重视胤祥,相反,正是因为他太在意,所以一直将重华视为祸水的他才千方百计地想要将他们分开,因为在他的观念中,男儿应以事业为重,也就是江山社稷,而胤祥,因为感情变得软弱,变得畏首畏尾,这使他深恶痛绝。

  而胤禩,是我写的最失败的人物。以为狠不下心。写作的过程中查阅了很多史料,觉得他真是个悲情人物。我们不能说他是被雍正陷害,其实很多时候陷害他的是康熙,而且他也未必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我不认为他有错。在这个故事里,因为真正开始是从太子第一次圈禁,那时候,胤祥和胤禩已经开始失势,因此,我没有给大家展现一个工于心计,沽名钓誉的八阿哥,我宁可认为,他此时已经“不争”,所以,这样傻傻的胤禩,这样傻傻地守护着重华。也因为太心痛,所以决定给他一个好的归宿,所以才有了第二个版本,下周末我把第二个版本更新完。

  至于胤祥,我有太多的无奈。很多人批评他,这是我的错。因为我毕竟不想颠覆历史。其实史料理对胤祥的记载很少,但是从他幼年和成为“怡亲王”以后的记载中可以看出,胤祥并不是二月河笔下的“拼命十三郎”,他一直是内敛的,甚至有些拘谨,但这丝毫无损于他对于雍正朝做出的杰出的贡献,他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个故事只是试图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他这样性格的成因。另外,历史上的胤祥实际上是非常宠爱他的福晋的,十三个子女中一共有七个是和嫡福晋一起生养的,我不愿将这个部分抹杀。大家不要用现代人的标准去衡量古人。

  最后我想说的是,很多的穿越文,似乎女主穿过去都可以呼风唤雨,其实不是的,女人在那个年代,只能是一枚棋子,一种牺牲品,这篇文章里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幸福的,不是吗?所以,我们要珍惜,珍惜我们现在的生活,貌似说教了,其实并不是。我认识的外国记者告诉我,他去过伊拉克,去过非洲,去过很多战乱的地区,那时候,人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和平的可贵,才能体会到最平凡生活的幸福,而更多人,每天更多的是抱怨,而非感谢,人应该学会感谢,感谢我们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中,感谢这些平凡的幸福。如果有一天,给我一个选择,我想,我是不会穿回去的,呵呵,不过我不排斥继续写穿越小说,但估计暂时不会了……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也感谢大家的批评与建议。不过,我觉得一篇故事,不可能每个部分都令读者满意,有时候,看到最后,才能明白真正的目的。我一直不觉得这篇文很难,也不觉得很深,无非是个故事而已。

  如果有好的故事,我会继续写,呵呵,不过还要有时间,如果有机会,希望大家能一样支持我的其他作品。

  2008-5-1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