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作者:沧海有泪,桑田遗珠
序章 婚约
阿兰珠直到十七岁时才知道早在自己三岁时,父亲就出于政治目的让自己和中原的王子定了婚约。本来这种事情在可汗金帐中是寻常,自己的几个哥哥姐姐也都是政治联姻,她也从没有妄想过婚姻自由这么遥远的事,所以,在惯例的幼女撒娇闹脾气后,她也就接受了安排。
汉人的礼仪很是麻烦,父汗想必相当重视这次联姻,阿兰珠虽心有不快,却也老老实实的学习汉家礼仪,为在中原举行的大婚做准备。
二十岁生日刚过,找不到理由赖在草原的阿兰珠就被父汗送来汉廷。陪嫁有几十车,随行人员首尾绵延了数里,可阿兰珠的心情却和正在天上半死不活的太阳一样阴郁:虽然父亲告诉自己,与自己结下婚约的王子是中原王族中最有才华也是最英俊的,她也知道政治联姻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拒绝的,但一想到自己将不得不与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结婚甚至相伴一生,即使是大胆的她也不止一次考虑中途私逃的可行性。
中原皇帝也是极为重视这次联姻,听小蛮说,中原皇帝虽气愤宁王与王妃的意图谋反,但在勒令二人自尽谢罪后,倒也没有为难宁王夫妇留下的独子,不但没有罪及幼稚,还将当时不过七岁的小宁王收为义子,接入宫中,交给最得宠的瑾妃照料,也没有夺走宁王的封号。当然,除去传闻中宁王妃与皇帝的纠缠不清的公案,也是因为中原王室子嗣较稀,而且这位王爷正是与草原联姻的人。
汉人早就送来了宁王的画像,她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画在白绫上的男人没有草原男人的粗犷豪放,却别有一种风味。和有几分男孩气的自己相比,他俊美的接近女子,据说是像极她的母亲,昔日的中原第一美人的宁王妃。
阿兰珠见过宁王妃的画像,那是在父亲的金帐中,画中的女子美艳高贵,几乎无法想像人间可以有这样的美丽,它可以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找不到自我,也不会有女人会对这几近神迹的美产生嫉妒以及其他任何丑陋的情感,唯眼睛是寒夜冷月,是无法呼吸的拒绝。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小心的收藏一个女人的画像,而且是中原逆王的王妃画像,但在帐外的她,看见的是一个痛苦的男人,他的手指反复在画上描摹,恨不能将画中人的每一根头发都刻进心间,口中轻喃着只有自己才会明白的呓语。
中原的官员们一路迎接,等到了汉人的都城,欢迎的仪队就更加冗长了。朝臣,王族,后妃,大多掺了进来——即使只是一个非正式的迎接仪式——这样的辉煌背后,隐含的是对两国和平的维护。阿兰珠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自然也记住了负责引她入宫的女人:汉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瑾妃。
瑾妃不是皇后,但她在后宫的地位却与皇后一般无二。汉人的皇帝即位时,他的太子妃被立为皇后,位居中宫之首。可惜皇后寿短,仅仅几年后就归天。此后皇帝广招美女进宫,但再也没有册立皇后。现在这位瑾贵妃,人人将她私下称为后宫之主,皇帝虽未正式册立她为皇后,却也就将管束后宫的权力交给了她。宫里宫外的人都在传言,若不是瑾贵妃一直无所出,皇后之位也不会虚置如此之久。
不过,皇帝会生皇子,也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难,至少人们躲在墙角里会这样打趣。
瑾妃梳了高高的发髻,金凤盘在发中,珠子宝光四射,浅蓝的额饰精细处纤毫毕现,即使在汉地也是顶级的丝帛制作的衣袍拖着长长的后摆,名贵的衣料毫不怜惜的任由地面磨弄。
瑾妃是个美丽高贵,全身都散发着奇异的香气的女人。
“阿兰珠公主远道而来,可让公主受累了。”瑾妃伸出柔软的手,“奴婢们若有不中意的只管打骂,若是实在不堪使唤的,就告诉本宫,本宫会让刘公公为公主再选一些中意听话的奴婢。这是云儿,也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宫里的事她倒也熟悉,就让她跟在公主身边,可否?”
被点到名的宫女行了一下礼,她的打扮和其他宫女一般无二,在眉心点了一粒朱砂,模样也是清秀可爱,倒也不至于不顺眼。
阿兰珠明白,瑾妃的客气与照顾只是义务,本也不指望得到过多的关心,于是应了下来。瑾妃也就不多说,只是引她在宫中行走。
“这是我朝英主最爱的花,名叫牡丹。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所以没有什么风景。若到了花开得灿烂时,满园的姹紫嫣红,彩蝶蜂飞,就是仙境也不过如此。”瑾妃握住阿兰珠的手,“中原的气候与草原的不相同,夏日极是炎热,春日也无须穿裘衣。虽说公主恋家,但到底这里是中原,我已让奴婢们备好了布料,还请公主尽快入乡随俗,多一些时间习惯汉俗。”
阿兰珠倒也没有不快,和瑾妃的绸衣彩帛不同,她穿着包锦的裘皮,衣领衣摆衣袖各处都缝满贵重的白貂皮,在白貂皮缝成的帽上还有西域献来的硕大的红宝石。这固然是华光四射的打扮,但在中原宫廷,的确可以当成是奇怪的模样了。
日后要在汉地生活,该换汉家衣物只是早晚,但在第一天就被一个刚认识的人提出,草原公主的自尊还是让阿兰珠的心中有些不快,早早明白的政治工具的立场让她的心终于感到不快了。
“瑾妃娘娘,你身上用的香的味道很是特别,我似乎在那里听人提过这种香味,但又一时想不起了。”
小蛮的插嘴显得有几分无礼,阿兰珠瞪了她一眼。
“听姑娘的口气,姑娘想必是香料的行家了。但天下的香何止千万,本宫用的香虽说是有些特别,不过也不便和姑娘细谈,但这香鲜有人用倒是事实。”
“可否告知一二?”
“小蛮,你太无礼了!”
瑾妃倒不生气。
“这香是本宫的独门配制,陛下很是喜欢,后宫那么多人惟有本宫最得陛下欢心,这香也是功不可没,所以,请见谅,无可奉告。”
“瑾妃娘娘,小蛮粗鲁了。”
小蛮明白自己的言行已经暨越,这里不是草原,瑾妃的好言仅仅是因为公主。
阿兰珠却是更关心另一件事,虽说中原的规矩是男女在婚前不可以随便见面,但宁王已是自己的未婚夫君,即使只是名义上,今天的场合,宁王也应该——
仿佛看穿了阿兰珠的心思,瑾妃抢在她发问前解释道。
“公主,本来今天宁王爷会亲自迎接公主,无奈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便出来。”
瑾妃又补充道,
“宁王爷可是中原第一的才华横溢,是个三岁就会倒背诗经,五岁就会作诗的天才。只是十五年前承受丧父失母之痛,从此就一直郁郁寡欢,七年前又不小心在冬夜跌入太液池,自此就非常容易因为四季变化感染风寒。陛下怜惜他无父无母,所以才特许他直到今日还住在宫中,待大婚后再迁到宁王府居住。“
阿兰珠不知道汉人关于人才的评定标准,但听瑾妃的口吻,她的未婚夫婿是汉人中的佼佼者,即使还没有见面,却也不用担心对方是否与自己相配。
其实阿兰珠也不是今天见到宁王不可,既然瑾妃说他生病了,她也就不提此事。
中原皇帝为她准备的住所叫长宁宫,求一天下太平,边境长宁。而且长宁宫正在御花园附近,景致极好,又有楼台水榭,与宁王居住的永央宫隔水相对,可以看见宫女太监们在永宁宫的出入,但从这里到永宁宫却要走一大段路。阿兰珠不免觉得他们的安排暗藏苦心,只是心中也对宁王的一切并不关心,所以也就不多说了。
宫乱
白痴
到了汉人的皇宫,她才明白草原和中原到底不同。
草原比不上中原的精致纤美,而且听说汉人的一个叫江南的地方更是美得如梦如幻。和富饶的中原不匹配的是,汉人太软弱了,所以这些年,草原每有饥荒,就会有人为的抢掠事件,也是无可奈何。
出于对公主的尊敬,汉人皇帝允许她的侍卫也住在宫中,他们和陪嫁的奴婢一样,都住在长宁宫的偏殿,另外又调来了二十个宫女,个个做事麻利,模样也顺眼。阿兰珠不喜欢说话阴阳怪气的太监,刘公公派来的宦官就都被退了回去。
瑾妃可没有闲到每天都有空陪她,所以第二天,顺她的意思换了汉人的衣服的阿兰珠就让云儿领自己在后宫走动。
阿诺紧紧跟在公主身后,汉人的御花园里美景如云,曲曲折折的细径暗藏风情无数,若非身负保护公主的重任,他怕是早就看呆了。
翠竹深处传来宫女们的嬉笑声,阿兰珠拨开眼前的细竹,就看见十余个宫女在空地上的几棵花树间玩捉迷藏的游戏。中间被蒙眼的宫女的身材高于周围的人,而且体型极瘦,和周围丰满的宫女相比,竟似一根翠竹的纤瘦。
“来呀——”
“来呀——”
“……”
宫女们拍着手,欺诱着中间的人。她也不禁会心一笑,不论在哪里,女孩子们的游戏内容却是大同小异。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幕透出说不出的不对劲,但具体的不对之处却又一时想不起。
“抓到你了!”
中间的人发出含糊的声音,径直向她扑了过来。阿兰珠也没有拒绝的意思,竟被抱了个满怀。
——这个原以为只是高瘦的宫女竟是个男人!
“大胆!”
因为过于惊讶,她反手欲给了对方一个耳光,强迫他松开自己,可当对方拉下蒙眼的布,悬在空中的手却无法落下:若不是刚才发现他的确是男性,她甚至可以用美若天仙来形容这张脸。第一次,她知道美丽是一个中性词,男人也可以用美貌无双来形容。刚才的玩耍让他面带红潮,缗上的发髻也有几分凌乱,微散的头发掩衬下,更显得我见犹怜,眉眼精妙举世无双。
这人呆呆的看着她,她虽还不知道他是谁,可却又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和他见过——照理说,这样面容的人,应该记忆深刻才是。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拦着公主的路!”
阿诺上前,他也被这人的面容惊呆,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刚才还和他玩了不亦乐乎的宫女们忙上前将他拉开,又有一个相貌极美的宫装少女上前与云儿耳语了几句。
阿兰珠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那两人眼神闪烁还不是回望,她也猜到刚刚那个男子必有秘密。倒是这个名唤莎莎的宫女,地位很不一般,瑾妃派给自己的云儿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低,可在莎莎的面前很是惶恐,而且这个莎莎,不仅衣服与常见的宫女穿着的式样不一样,相貌也胜出一般宫女太多,若不是她穿着还是宫女,她甚至不输于后妃的美艳
“让公主受惊了。”不卑不亢的口气,衣裙是蓝色的莎莎向她行礼,“是我们的过错,如果公主有不开心的地方,还请见谅。”
作为一个宫女,她的态度可以称为放肆。
中原宫廷规矩深严,虽然宫女们小心翼翼却也难逃主子一时兴起的责罚,但这个宫女的口吻中却没有任何害怕,她甚至抬起头,大胆地与公主目光平视。
“没事,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也不会因此责罚他们。只是刚才那人是谁?你们为何把他打扮成女子?”
“公主,深宫之中是非极多,刚才那人是谁,若没有瑾妃娘娘的允许,这宫中是不会有人告诉公主的。所以,请恕奴婢不能告诉之罪。公主若是一定要知道,还是去问瑾妃娘娘吧。”
她的言语中透出一份强硬,这份强硬不是一般的宫女会有的。阿兰珠忍不住重新注视这名宫女,只见她洁白的额上点了花纹与金粉,头发后梳,发尾还系了几根丝带,衣服的前胸有深蓝色的绢花。她的装束与大部分宫女不同,而且她的气质尤其不同凡响。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可眼中流出的却是自己还没有的自信与沉稳,甚至有一点寒冷。
莎莎并未与她多说,她与其他宫女一起行礼后就退了下去。那个被打扮成女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害怕莎莎,尽管她不停地与他说似是安慰的话,却依旧是一脸惊慌的神情。他似受惊的孩子一样无辜的回看,直到被她们连拉带拖地带出自己的视线。
“这个莎莎,到底是什么人,口气倒不小。”
直觉上,阿兰珠觉得她对自己有敌意。
“莎莎姑娘可是这宫中的大人物。她是瑾妃娘娘的远亲,又认过刘公公做干爹,所以在宫里,便是几位娘娘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至于那些不懂事的新人,若是得罪了莎莎姑娘,这一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甚至能否保住性命也要看天意了。”
云儿极怕莎莎,不过也不敢不说好话。
“好在莎莎姑娘一向处事公正,宫里也没有仇人。只是刚才公主犯了一个宫中的大忌讳,莎莎姑娘才会语气上有点强硬。”
“不就是个小宫女嘛!我们公主到底是可汗的女儿,就连你们的皇帝也要让我们公主三分,她一个小小宫女凭什么对公主无礼?”
“小蛮姐姐,后宫可和朝廷不一样,后宫有后宫的生存法则,便是皇帝也未必可以事事过问。若是得罪了莎莎姑娘,谁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云儿一脸惶恐,“皇上最宠瑾妃娘娘,又事事信任刘公公还时常去永央宫——”
“永央宫?你是说永央宫?永央宫不是宁王住的地方吗?你是说她在永央宫,那刚才的男人又是谁?”
云儿的脸色瞬间像纸一样苍白,她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可奴婢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弟弟妹妹,全凭奴婢的月钱养活。奴婢求公主不要问奴婢,奴婢任凭公主打骂,只求公主放奴婢一条生路,让奴婢的家人可以苟延残喘。”
“这话说得好像一说出刚才那人的身份,你就会性命不保一样。我只是提到永央宫,你就怕成这样,难道这永央宫中住着妖怪?”
“奴婢倒是听明白了。”小蛮心直口快,“宁王住在永央宫中,那个了不起的莎莎也住在永央宫中,所以刚才那个漂亮的男人即使不是宁王也和宁王关系不一般,看她一副怕事的样子,十有八九那个人就是宁王了。”
“小蛮,别吓唬她了。”见云儿一副怕死的样子,阿兰珠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要知道那人是谁,去一趟永央宫不就真相大白了。何况我身为未婚妻子,也该看望一下我生病的未来夫君吧。”
“公主——”云儿竟抱住阿兰珠的腿,“若是公主私去永央宫的事被娘娘知道,那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阿兰珠不免有几分不快,身为公主的骄傲让她无法就此罢手。
“我乃可汗的公主,与你们的宁王也早有婚约。你们汉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我的未婚夫生了病,我这未婚妻去看他一下又犯了哪条忌讳?你这么拦着本公主,莫非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
“就是。你有几个胆子敢阻拦我家公主的路!就是在草原,除了大汗,也没有谁敢对我们公主要求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可是……奴婢便是死也不可以让公主过去。”云儿都快哭出来了,“没有瑾妃娘娘的允许,谁都不可以带公主去永央宫。”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本公主?”阿兰珠示意阿诺将云儿抓起,“我可是大汗的女儿,在宫中处死一个不听话的女婢,想必也没有人会为你求饶。现在,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为什么不可以见宁王。”
“若是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就此放过你的性命。否则——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给你时间考虑。”
云儿抬头,看见几个塞外的彪形大汉围着自己,这个江南女子顿时连抽泣声也不敢发出,愣愣的看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开口了:
“公主猜得没错,刚才那个人真是宁王不假。瑾妃不许公主见宁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宁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才华惊世的神童了。”
“我听宫中的老人说,当年宁王与王妃意图谋朝篡位,不想阴谋败露,皇上念及骨肉同胞,命他们在府中自尽,但在处理世子一事上却疑而不决。本来皇上有意将世子一并处死,但朝中大臣却大多反对:他们说皇上没有子嗣,世子到底是王室一脉,不可自断血脉。何况世子不过七岁,父母有过,但孩儿无辜。而且世子与汗王的公主有婚约,除非汗王解除婚约,否则会迎来兵祸。”
“据说当时为了商量好如何处置世子,御书房一连几天灯火彻明。因为不知道上面会如何处置世子,驻守在王府的御林军就将世子与宁王夫妇锁在大厅里好几日,后来世子被放出来时,御医们已经发现小世子有几分神志不清了,他们说世子是受了大刺激,恐怕要好好调养几年才会好转。可是这十五年来,小王爷的情况是始终没有好转,连御医们也都放弃了,说小王爷的病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其实,我们私下也都很同情小王爷,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还被人反锁在放了尸体的房间里好几日,若是不疯不傻,反倒是一件奇事。”
“那我父汗知道这件事吗?”阿兰珠急迫的追问,“你们的皇帝到底有没有告诉我父汗他已经是一个白痴的事实!”
“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在瑾妃娘娘跟前听了一些。听说当时皇上就把世子的病告诉了大汗,可大汗的意思是他除了小王爷,不要中原的任何一位王子。所以,这些年瑾妃娘娘延请天下名医为小王爷医治,只求小王爷可以在大婚之前恢复神智。”
云儿又压低声音道,
“不过宫中一直有传言,说小王爷的病其实是皇上,说是皇上让小王爷每天喝下致人疯痴的药,所以才会一再的反复,刚有点好转就有恶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兰珠见她欲言又止,便威胁道,“你刚才说的足以要你的命,现在老实把话说明白,为什么皇上不要宁王病愈——小心回话,我一个指头就可以杀了你!”
“奴婢明白。”
“宫中一直有传言,其实皇后娘娘是被毒死的。当时皇上看中了后来成为宁王妃的冯小姐,有意迎她入宫,而且许诺册封她为皇后。不想就在皇后归天之日,冯小姐与宁王爷行了大婚,皇上原想借口国殇阻止,无奈那时冯小姐与宁王爷已经珠胎暗结,皇上无奈,只得拖延发丧,让他们完婚。只是这事以后,皇上就一直耿耿于怀,谋逆一事东窗事发,皇上从御医处得知小宁王有几分神志受损,就动了这个坏心思,用来报复宁王夫妻对他的羞辱。”
“看来你知道的事还真是不少,不过你以前跟在瑾妃身边,也的确会有机会知道这些隐秘之事。”
因为对这些丑陋的宫闱秘史很是厌恶,阿兰珠已经没有游御花园的兴致了。她让云儿先回长宁宫,自己则在花树间信步游走。
汗王早就知道宁王的病,可他宁可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还要履行婚约,联想到父亲细心收藏的宁王妃的画像,她可以相信,当年订下婚约的不是两个国家,而是父亲和宁王夫妻,因为他爱着她。
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原来是见过他和他的母亲的画像,只是画像虽美,竟不及真人的十一。
“大汗到底在想些什么!”小蛮愤愤道,“公主可是大汗最宝贝的公主!当年三公主的未婚夫仅仅是从马上摔下,有几分骨折,大汗就要回鹘国王换了一个王子。现在这个宁王已经成了白痴了,大汗就——一定是那些中原人没有对大汗说实话,大汗不可能忍心让公主嫁给一个痴人。公主应该写信给大汗,把宁王的情况说清楚。”
其实阿兰珠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父汗对自己的疼爱,草原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疼爱自己的父汗又怎么会让自己嫁给一个废人!
因为心中的不解,阿兰珠当即回宫将宁王的事写成信件,命阿诺派个忠心的侍卫在十日内将信送到大汗手中。并不是她信不过汉人,只是事关自己的终生幸福,既然他们会对自己隐去宁王的病情,难保他们不会偷换信件。她知道汉人大多奇怪,而且工于心计。
等回信还需一些时日,所以从沮丧中恢复的阿兰珠决定去瑾妃居住的未央宫。虽然她知道,瑾妃不会对她说真话,但她是自己到这汉人的地方后见到的第一个有好感的女人,她忍不住地想要亲近她。
未央宫的布置气派至极,不过进去时,里面还有另一名宫妃。这位被称为陈妃的女子穿着橙色衣衫,气质远远不及瑾妃,而且言谈之间流出的逢迎之色也让阿兰珠微微皱眉。
在御花园见过的莎莎也随侍在未央宫,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完全找不到御花园里无礼的样子。
她们依身份各自行礼落座。
“公主真是个美人,换上我们中原的衣物就更加地标致了。”陈妃立即向公主献出逢迎之辞,“若是再将眉毛修一下,贴上几片花钿,要是再多扑一点粉,把嘴唇画成樱桃小嘴就更加妙极了。和我们宁王简直是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的绝配了。”
“陈妃娘娘不必说话这么婉转。我们草原女人性子直,也讨厌别人说话转弯。你直接说我的模样丑陋粗糙,我不会因为你说这种话就生气的。”
因为讨厌陈妃,阿兰珠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我的头发没光泽又分叉还硬到没法梳理,眉毛长得又浓又粗全没有你们中原女人的纤细温柔。皮肤是又干又粗糙,嘴唇太厚嘴巴也大。肩膀宽宽厚厚,手上还有茧,和我握手会伤了娘娘娇贵的肌肤。还有啊,我平时穿马靴穿习惯了,穿上你们的绣花小鞋走路都不自在,样子也不好看,简直就是硬穿女人衣服的男人。倒是你们的宁王,长相比女人还漂亮言行举止又高雅。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成婚以后,他穿女人的衣服我穿我的骑服马靴,倒也省了你们这些贵妇人每天看见我这模样还要违心说好看!”
其实阿兰珠也只是气愤他们联合起来欺骗自己,竟口不择言,不过她本就是天之娇女,何时还要说话看人颜色?
“公主的话,本宫有几分听不明白了。”
瑾妃到底是宫中的大人物,她已经知道这话中另有含义,所以斥退左右,就连陈妃也退下,只让莎莎留下。
阿兰珠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过分了。虽说自己是草原的公主,中原人不敢把她怎样,但到底这里是汉人的皇宫,也要给汉人几分颜面。据说汉人最爱颜面,若是失了颜面就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了。所以她也让阿蛮和一干宫婢都退下。
“奴婢该死!”莎莎跪了下来,“都是奴婢管教不严,有几个小奴才在御花园里玩耍,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放过她们。”
“真是这样?”
“……”
“你不必解释了,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本宫已经知道。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奴才,本宫已经让刘公公去处理了。莎莎冲撞了公主,本宫就把她交给公主处置。公主也不必顾忌本宫,到底是这贱婢不知好歹,让公主生气。公主要打要罚,就全凭公主开心了。”
“我问的不是她,我要知道那个人?”
“不知道公主说的是哪个人?”
“瑾妃娘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有我的消息来源。那些婢子无知,将他打扮成女子,也只是童心未泯,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会和她们过不去。只是娘娘,宁王的病,你也该对我说实话了。”
“不错,那人的确是宁王爷。”瑾妃镇静地说道,“莎莎是永央宫的管事,她每天都会向本宫报告一次宁王的情况,这次的事也纯属意外。”
“求公主责罚!”
“你起来吧。”
“谢公主大度。”
莎莎起身,她本要离开,但阿兰珠叫住了她。
“站住,这事还没完!”
阿兰珠到底是草原的公主,生气的样子别有威慑力,所以莎莎也依言侍立,样子乖顺。
“宁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可别再用偶染风寒的话来搪塞我了。我现在还是他的未婚妻子,我是有权知道他的病情的!”
莎莎默不言语,瑾妃也沉默了。
“这事本不敢欺瞒公主,只是涉及宫闱,本宫也想挑一个好时机再向公主说明。既然公主已经知道大概,本宫也就直言不讳了。”
到底是瑾妃,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十五年前,宁王爷和王妃听信妖言,认定皇上有残杀手足之心,为求自保便想用武力胁迫陛下。不想事情败露,又有奸人挑拨,说宁王夫妻大逆不道,意图逼宫篡位。皇上龙颜大怒,宁王夫妻才知自己中了奸计,但已无法自辩,为求皇上息怒,便自尽谢罪。皇上仁爱,顾及手足之情,而宁王夫妇也为平定边境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下旨以皇族之礼收敛他们的遗骨。可是下面的人却是势利,他们以为皇上会灭了宁王府,在皇上收拾好悲伤之情,重理国政之前,就做下了一件大错事。等皇上亲临宁王府时,大错已经铸成,这七岁的孩童因为受了大刺激,惊吓过度,本朝的第一神童就此变得痴痴傻傻。经过御医调治,至今也是不见好转,身体健康倒无大碍,可心智就一直停留在七岁时,再也不见长了。”
“关于这事,我们也问过大汗。大汗说,故人之约,一诺千金,不论小王爷的病会不会治好,他都不会退婚。所以我们惟有加紧为他医治。倒是公主,我们原以为公主早就知晓,但那日迎接公主,才发现公主一无所知,本宫这几日就一直辗转难眠,不知该如何向公主开口,又怕公主听到闲言碎语,这才命他们谁也不许对公主说宁王的事。还请公主见谅。”
“那他的病现在又没有起色?”
虽然大体一致,但瑾妃的说法中有点为人开罪的味道,倒是云儿的话比较接近现实。
“至今也没有大的起色,我们现在又觅得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需要公主同意才可以使用。”
“有话就直说,我又不会不许你们把他的病治好。”
阿兰珠其实也不是个铁石心肠,回想起在御花园见到的宁王的孩童一样天真的眼神,心就忍不住地痛起来。虽然不过第一次见面,她却情不自禁的同情这个可怜的人。
“中原一向有冲喜的说法,凡受了大刺激的人,或是有大病,冲喜的喜娘嫁过去后,说不定就会痊愈。何况我们中原男子,在迎娶正室以前有几个姬妾也不足为奇。湘王`鲁王`定王,他们也都是先纳妾室,再迎娶正妃。所以我们想用一下这个办法,或许可以治好宁王的病。若是公主不介意,本宫就代为作主,为宁王爷挑个八字相合可堪为妾的女子送过去。”
“这……”
阿兰珠有几分迟疑,汉人的风俗她也不便多言,而且男子纳妾在草原也是常事。
“公主不必担忧,若是这冲喜的法子也治不好,我们也就会放弃这桩婚事,主动向大汗赔礼谢罪。若是这法子可行,公主也还是公主,要是公主看那个女子不顺,便可随便找个理由将她遣走,无非是多给些银钱,保她一生无忧,也再回不到王府。”
在草原也是这样,大阏氏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阏氏,大阏氏的儿女的地位也高于其他兄弟姐妹,有时,大阏氏甚至对其他阏氏有生杀大权。
到底心中有几分不忍,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推到这种不幸中,阿兰珠没有点头,虽然她的心还不明白这种感情的根源。
“娘娘,何必用这么残忍的办法?我听我的汉人老师说过冲喜的风俗,只有最无可奈何的女子才会不得不做喜娘。我虽是公主,但也是一个女人,也明白女人的心思。哪个女人不想要个好丈夫,又有哪个女人甘心一生一世陪在一个痴儿身边?这只是让无辜的人跌入火坑。虽说我不是很情愿嫁给他,但我可以答应你们,在我找到真心爱的人以前,我都会负起责任,扮演好他的未婚妻的角色。”
“公主真是个宽厚的人。”瑾妃笑着将一根发簪拔下,交给莎莎,“莎莎,还不谢谢公主的宽厚,我原本是要你做这个喜娘的。”
阿兰珠听过云儿的话,这个莎莎是瑾妃的远亲,在宫中也是个人物,不想瑾妃竟有意让她做这冲喜的姬妾,不免感到宫中人情淡薄。但又转念一想,也许刚才说的那些使那些话也是为了博取自己的欢心——到底他们不敢得罪大汗的公主。可是为了博取自己的欢喜,竟可以将自己的亲人这样处置,瑾妃的心思还是无法揣透。
初见
“莎莎,你可以带我去永央宫吗?我想见一下他。”
不知为何,阿兰珠可以感受到莎莎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是,公主殿下。”
只是应酬的回答,阿兰珠更加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敌意。这个小小的宫女,她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在前面引路,连性子直爽的阿蛮也觉得这个宫女不仅张扬跋扈,个性极坏,还明显的冲撞公主,不免一路上都在阿兰珠的耳边絮絮叨叨,大发牢骚。
“好了。”
阿兰珠示意阿蛮住口,“莎莎,瑾妃说我住的长宁宫的寓意是天下太平边境长宁,那永央宫又有什么寓意?”
“永央,就是永远安宁的意思。”莎莎冷冷的回答,“先皇在世时,这永央宫不叫永央宫,它是宁贵妃的住所。后来先皇归天,宁贵妃的皇子被册封为宁王,宁太妃就不知为何变得疯疯癫癫。皇上为尽孝道,就把苑子改名为永央宫,希望可以借这个名字的意治好宁太妃的疯病。后来宁王也出事了,皇上让小王爷住进永央宫,一方面是想让他得祖奶奶保佑,一方面也可以用这个名字镇住做祟的鬼怪。”
阿兰珠听过这些事。宁太妃是先皇最爱的贵妃,宁王在诸多皇子中也是最得先皇欢心,以致不忍将他分封到地方,甚至有传言说当时先皇不止一次有意废长立幼,只是怕群臣不服,这才作罢。后来先皇归天,太子即位,宁王分封,宁太妃很不开心,每每指天骂地,说皇上是改了遗诏才即位。皇上本无意于这种妇人计较,但当时初登大位,为了辟谣,就将宁太妃软禁,对外宣告她因为先皇的事得了失心疯。不过皇上也觉愧对宁王母子,后来对他们也是事事宽大,宁太妃死后,陪葬在先皇陵侧,意图谋反的宁王夫妇以皇族之礼送归皇陵和太庙。虽说世事无常,在这些事后又多有隐私,但汉人皇帝在人前表现的大度还是让许多人自叹弗如。只是不知为何,从莎莎口中说出的话,竟含有深深的讽刺之意。但这汉人宫闱复杂,她一个人初来乍到,便是有疑问,也只有暂时存下。
沉默中,他们已经到了永央宫前。
虽说现在的永央宫已经成为不祥的代名词,但到底是昔日得宠的贵妃的居处,即使处处留出冷清破败,到底还是残余着往昔的繁华:地上的砖石,墙上的彩纹,檐角的浮雕,无不精致。只是失去了维护,只见花苑中杂草丛生,花枝凋敝,墙上的壁画有许多脱落之处,已经无法看见往日的美丽了。
这不免让人感叹世事的繁华变迁,昔日繁花似锦,如今却是这般冷清。
“刘公公——”
老远,莎莎就面带笑容的向一个年纪约是五十,面色红润宛若孩童的宦官行礼。
“莎莎姑娘,这位就是——”
“瑾妃娘娘命奴婢领公主来见宁王。”
“你公公我是个明白人。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奴才们已经安分了,这样的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刘公公笑容可掬的说道,“奴家还要到御书房去伺候着,反正宁王也已经吃了药,奴家也该去向皇上交差了。不过要是让奴家知道你怠慢了公主,老奴也不会徇私的。”
“知道了,公公。”
莎莎欠身行礼,模样甚是恭敬。
这刘公公虽不是什么官员,却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心腹,朝野上下无不对他礼让三分,新得升迁的官员更是以为他牵马执缰为荣。所以这刘公公在宫中横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也到底没有干出谋害忠良祸国殃民的大恶事,也就是在宫中有权有势呼风唤雨,又借机讹了不少钱财,倒也就是个贪财的人物,并不会干出大坏事——至少天下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送走刘公公后,莎莎的脸色就差多了。
她引阿兰珠走进永央宫。
永央宫中有些寒冷,但这种长期被遗忘的地方的空气,自然也不会冷热适宜,就是宫人也会有意或是无意的忘记为永央宫生炉添火。
阿兰珠皱了一下眉,让阿蛮叫宫人们给火炉添些火炭。但永央宫的宫人露出推托之色,所以阿蛮便让阿诺回长宁宫取炭火。
阿兰珠在空荡的大殿里搜寻,却找不到刘公公口中刚刚喝了药睡下的宁王。她又有些不快,虽然早就猜到永央宫的宫人会疏于照料,却没想到他们会这般的大胆。
在大殿里找了几遍,她才终于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一个缩着身体发抖的人。
宁王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头发披散着,手和脚都赤裸裸的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但衣襟上却有太多的深褐色的污泽,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你又把药吐出来了!”
莎莎生气地把他从角落里拉出来,直接拉扯下他的上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把药吐出来,怎么就是不听!”
“可是……药很苦,姐姐……药真得好苦一点也不好喝……我又没病……为什么一定要吃药……”
仿佛天真的孩子看见新的玩具,他转向阿兰珠,“这个姐姐又是谁?”
“我真是快被你气死了!也是我自己无聊,居然心甘情愿每天照看你这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口中发着牢骚,莎莎熟练地将他脸上和脖子上沾染的药汁擦去,又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好了,现在把手伸过来,记住,先伸这只手,再伸这只手,明白吗?”
“这个姐姐是谁?”根本不理会莎莎的话,刚从莎莎手中得到解放的他就手脚并用爬向阿兰珠,这样孩子气地动作让阿兰珠完全忘记对方其实是一个成年男性,只当他就是一个孩子,不由自主的任对方爬到自己身边,还与自己的脸在呼吸可闻的距离——观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礼貌!我们的教导都到哪里去了!”莎莎恶狠狠的将他拉回身边,“你就算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但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也要陪着你受罪的!就算你只是一个连生活最起码的自理也做不到的废物,一个用来证明皇上宽厚仁慈的摆设,但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好交待!”
阿兰珠感到剑一样的目光向自己刺来,忙松开手哄骗道,“乖,听姐姐的话,等这个姐姐给你换好衣服,姐姐就陪你玩。”
“真的吗?那我要玩捉迷藏。”他天真地笑着,伸出小手指,“勾勾手,拉了勾勾姐姐就不可以反悔,一定要陪安儿玩捉迷藏。”
这天真得仿佛水晶一样纯净没有污垢的笑容让阿兰珠感到心痛,他的笑容越是纯净无邪,就越显出皇宫的无比阴暗。原本会成为自己夫婿的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炼狱,才会露出这样的纯洁,而有意悔婚的自己也是迫害他的帮凶之一,即使那时的自己还不自知,可是伤害却是真实的。
莎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照看着他?她的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可为宁王换衣的动作除去熟练,更有温情。
自己可以像莎莎一样用心对他吗?
阿兰珠有几分迟疑,她可以看出,莎莎对宁王,早就超出主仆,也不仅仅是一个姐姐对永远长不大的弟弟的亲情——那是女人对男人才会有的感情。
为宁王换好衣服,莎莎又让宫女再拿来一碗药。不过,她并没有强灌宁王喝下去。她将药含入口中,在一口一口的喂给宁王。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口对口的喂药,宁王就强忍着泪水把苦药全都喝下去。
但在阿兰珠看来,莎莎今天的行为,不仅仅是喂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挑衅,她在向自己挑明她和宁王的关系,她的意图就是要自己明白,自己无权介入他们之间。
药里似乎加了安眠的成分,刚喝完药,宁王就迷迷糊糊的睡下了,正好这时阿诺也送来了木炭,加了炭火的寝宫里顿时温暖了许多。莎莎把宁王放平,又加盖了被褥,确信他不会因为寒冷中途醒来后,莎莎才对阿兰珠道:“公主,或许奴婢越了本分,但有一些话确实不可不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其实我也猜到你大概会说什么。”
“那我们出去说,他好容易才睡下,别吵到他了。”
阿诺狐疑的看着刚才还冷冰冰的两个女人一下子起身并行,但他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所以始终在不远处盯着。
“公主,你刚才也看到了,现在的宁王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像姐姐甚至像母亲一样的照料者,这样的角色似乎不是公主可以完成的。”莎莎倒也直接,“我是前年才被调来永央宫当差的。那时的他,情况更加糟糕,照看他的宫女们欺负他是个孩子,每每扣下送到永央宫的衣食,那时是冬日,他的房间里居然根本没有烧炭火,床上也没有棉被,他被冻得全身都发青发紫了。”
“瑾妃娘娘并不是有心不照看他,只是后宫眼线极多又事务繁忙,即使娘娘可怜他是故人之子,奈何皇上更想见他活受罪的模样,所以也只能对永央宫中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直到前年才找到借口将我调来永央宫,代娘娘关照他。”
“这几年,若不是我每日按时喂他服药,又每每到内务府去催时令用品,他的状况恐怕更不知是什么模样了。”
“你又何必说那么多的题外话,我最讨厌别人说话不直接,”阿兰珠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要我把宁王让给你?有这个意思就说出来。”
“不错,今天奴婢就是斗胆请公主把宁王爷让给奴婢。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公主与他也本就是政治联姻,倒是奴婢,这两年与王爷朝夕相处,早就将他看作是我的家人。当然,奴婢并不是奢望可以得到王妃的身分,毕竟公主才是王爷的唯一未婚王妃,也可算是王爷的护身符。但奴婢还是想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请公主听后不要生气。”
莎莎跪了下来。
“在公主找到真心相爱的人以前,请不要解除与宁王爷的婚约,不,是请公主依婚约与宁王爷结为夫妻,而我也甘心为奴为妾,一生一世都侍奉在王爷身边。待到大婚后,皇上将不得不允许宁王爷回宁王府居住,到时公主就可以放心了:公主可以放心大胆的与任何公主心仪的人来往,奴婢会一生都守着妾婢的本分——若是公主可以答应奴婢的要求,奴婢不仅今生今世会对公主感恩戴德,来世便是结草衔环也会来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还请公主可以允了奴婢的妄想?”
阿兰珠早就猜到莎莎对宁王怀有爱慕之心,只是不想对方会主动挑明,甚至自动请求成为妾侍,难怪刚才瑾妃要她做这冲喜的喜娘,莎莎也没有一丝不快或是觉得受了委屈。但这时来得太过荒诞,即使早就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在正常,可她也无法坦然面对这种事情。
“这事我还要在考虑一下,”她也不敢立刻给对方答复,“我的确无意做他的妻子,但与他假成婚,我还要重新好好考虑一下。”
“说到底公主就是不许了。”莎莎的口气一下子又强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公主就当它没发生过好了,只是公主日后一定会为今天后悔的!”
连阿诺也觉得这个宫女实在是被惯坏了,若是在草原,这时阿兰珠也一定一鞭子抽下去了,但因为前方一个男子的走近,她只好忍住了气愤:能够在深宫内苑出入又身穿便衣的年轻男子,必定是现在正暂居皇都竞争太子之位的三位诸侯王的世子之一。
皇帝在位已经三十多年,但后宫一直无所出,现在年事已高,前段时间甚至有病危将不久于人世的传言,立储一事自然迫在眉睫,而除宁王外,皇室还有的三位小王爷:湘王`鲁王`定王,在这关键时刻,三位小王爷自是齐聚京城,每日都无所不用其极地为立储一事奔波。
朝中对这三位小王爷也已经有了分派和定论。大部分朝臣看好定王,他是先皇长子之后,性格温良敦厚,又是彬彬有礼,在宫里宫外都很受好评。当然,另外两位王子也各有个的支持者——毕竟他们和他们的父亲都对这次的储位之争势在必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了,不少人都在私下这么议论。
这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笑话。
当年身为嫡长子的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不想今日却会因为没有孩子,皇位又将回到他曾经的手下败将的儿子手中,虽说是天理循环,但对皇帝的报应也的确来得太快了。
“定王爷怎么有空到这永央宫来?”一扫阴翳,莎莎迎上去行礼,有细声道,“宁王爷刚刚服了药,已经睡下,若是只是看看他,就请不要吵醒他。”
“我只是刚刚经过长宁宫却没有见到阿兰珠公主,才想到这里碰一下运气。”被称为定王的男子很是和蔼,“这位姑娘有些面善,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对了,你身后跟着草原打扮的侍卫,那想必是草原来的阿兰珠公主了。在下是定王,单名一个平,也有人叫我定王平。”
“定王爷,我是阿兰珠。”阿兰珠对他很有好感,“你刚才说想见我,现在见到了,也该告诉我理由了。”
“公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性格直爽,一点也不同于中土女人。”
定王又上前几步。
“这宫中眼线极多,又多是饶舌的人,经常事实和传言相差甚远,所以我听了关于公主的传言,就有几分好奇,想知道公主是不是和传言中一样的性格直爽,完全没有中土女人的矫揉造作。”
“现在你已经见到了,也该满意了。”
阿兰珠来到中原,最讨厌被人用欣赏珍奇动物的目光注视自己,所以说话口气也就有几分不客气。
“不满意,因为你比我想象中更美更好。”定王淡淡的笑道,“你是可汗娇女,但言行举止却一点也没有我以前见过的几个公主的骄纵任性,所以想到这么好的一位公主居然要嫁给宁王安,心中还就有几分不痛快。”
“你这话说得我不喜欢听。宁王不会像你们一样使坏,满口骗人的话,他的优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多!”
“这倒也是,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他总是有许多地方比我强。”定王也不生气,“他当年就是一个天才。他三岁便会背诵诗经,五岁已经会做古体诗。我直到七岁才会倒背三字经,十二岁还写不出他五岁时的意境。所以知道他的心智会长久的停留,我也感叹过他的不幸,其实,若是他没有意外,我们今日也不会有皇位之争,至少我就会退出,因为在诸王子中,他的确曾经各方面都胜出我太多。”
“所以他现在成了这付模样,倒是给了你机会。”阿兰珠不会说话婉转,“也许你该感谢一下那个鼓动宁王作乱的奸人。”
“你也听说了那个奸人的事?不错,若是没有那个奸人,宁王叔就不会兵行险招,宁王安也不会是今天的模样。可惜那个奸人已经早早的逃之夭夭,至今也没有找到。”定王叹了一口气,他是真心为过去感到可惜,“那时候宁王叔早就不对皇位有非分之想了,但那个自称能窥天机的人却反复鼓动,说宁王世子是天子之命,宁王妃虽不能母仪天下,但必会诞下龙儿,天命违背,就会让他们一家三口死于非命。被天命劝动,宁王叔就动了反心,不想最后——”
阿兰珠对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几乎每一个对她提到宁王夫妻的人,都只是叹息他们的不幸,竟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罪有应得。
因为天色已晚,定王不便在宫中长留,而且两人又分别有了婚约和妾室,中原人士都要遵守规矩礼仪,所以定王就先行回府了,只余下阿兰珠在太液池边回味与定王平的交谈。
这个中原王子,虽没有宁王的美丽容颜,也没有他的天真可爱,却还是留给她极深的印象,只是到底对方已经有两个小妾,虽还没有正式迎娶王妃,自己也已经和宁王有了婚约,使不该有这非分之想的。
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奇怪的事情,阿兰珠摇了一下头,她想把这些事摇出自己的思考范围,可却反而更加深刻,定王端正的五官竟是可在她的脑海里一样深刻——难道自己只是刚才和他的几句对话就对这个中原王子产生了完全不一般的男女之情?
用罢晚膳,她披着长衣到太液池边坐下,却看见还没有抽芽的柳树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这个男子很是奇怪,只是呆呆的站在柳树边,注视对岸的永央宫的灯火,阿兰珠想上前与他说话,却想起了宫女们私下的一个可怕的传言:后宫是个是非之地,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晚上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就是屈死的鬼魂。所以她还是收住手,免得不小心碰到宫中的鬼魂。
她就这样和这个白衣人沉默着,夜风渐渐有些冷,白衣人的衣袍被吹鼓,她才发现白衣人没有束发。
中原男子到了成年就会束发,称为成人的标志,可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却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冷冷的站在柳树下,全身都散发出冰棱一样的气息。
也许只是错觉,但这个白衣男人的确让她感到害怕,如果说定王平有冬天的太阳的温暖抚人,这个男人就是寒夜冷月,他是冰川是寒水,是不可以接近的,她甚至怀疑自己再和这个男人站得这么近,身体就会被他的冷气给完全冻坏了。
永央宫的灯熄了,白衣人低低的发出悠长的叹息。远处传来宫女们呼喊她的声音,她只一回头的时间,刚刚还立在柳树下的男人竟消失了——只是她一眨眼的时间闪过,柳树下的白影就消失了,连她也怀疑自己刚才见到的仅仅是一个幻影。
“公主,你可吓死我们了,还好没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奴婢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
“云儿说,这太液池边不知有多少冤魂,所以即使是宫中大胆的侍卫,夜里也不敢到太液池边巡查,若是不小心碰到野鬼,就是大罗神仙保佑,也难逃一死。”
看他们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阿兰珠也不想告诉他们自己刚才见到怪人的事,怕他们又多出许多担心。
不过这后宫本就怪事层出不穷,若是那个男子真是什么妖邪之物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她相信他也仅仅是个留恋人世间的一个可怜而痴心的鬼魂。
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想与宁王成婚,所以在等待父汗的回信到以前,她也象想弥补宁王安一样,每每找到空闲就尽可能的陪伴在有着一颗童心的宁王身边,但每次想到自己终会弃他而去,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的可耻感也还是无法甩脱。
自然,莎莎的眼神就更加不友好了。她一定已经猜到阿兰珠的心思,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一个宫女,她并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很快就见到了另外两位王子:鲁王名言,湘王名若。据说湘王若为了博取张太师的欢心,已经迎娶张太师的独女为王妃,可惜张太师素来不喜欢湘王若,依旧正直的支持着定王平,也因为张太师的顽固,他与湘王妃的父女关系变得很是生硬。不过,或许是因为明白定王平的地位牢固,湘王若和鲁王言现在的关系极好,好得叫人怀疑。
除去瑾妃和陈妃,宫中还有云妃和雨妃,这四位妃子是二十年后宫战争的胜出者,即使是现在,虽然互称姐妹,也是没有停止内斗,与她们分别接触后,阿兰珠不得不承认后宫是一个是非之地,后宫的女人个个不平凡,每一个人都说话含蓄又暗藏讽刺,终是听不明白她们真实的意图。
阿兰珠只是出于礼仪才游走在她们之间,自然心中对她们的评价也就越发的低了。
鬼魂(上)
春天将至,皇上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依照惯例,开春以后,皇室会举办只有皇室成员和少数近臣可以参加的春猎大会,自然,阿兰珠在参加者的行列中。
阿蛮开始为阿兰珠准备狩衣,原本觉得这汉人的宫廷极为烦闷的阿兰珠一想到再过几天就可以打猎,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她快乐的幻想着打猎的画面,直到已经耽误了时间才记起自己和宁王约好了在御花园放风筝。
汉人在春天会到郊外去放风筝,可是锁在宫中的宁王,也只能在御花园玩风筝,即使这样,他还是真心期待着这一天。
赶到御花园的阿兰珠已经有被责备的觉悟了,但除了一只风筝在假山的上空飞来飞去,竟找不到宁王的身影,倒是有两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大声地说话。
“这傻子可真是好骗,这次从山上摔下来,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可是很有手足情的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是快乐的鲁王言。
“我帮你在地上加了一把铁针。”湘王若也很是兴奋,“我试过,那里的石头已经很松了,便是一只小兔子也立不住,更何况他是一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
大概可以猜到他们的游戏内容的阿兰珠气愤地上前,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没错,他现在只是个孩子,可就算你们和他有仇,也不该这样捉弄他!我知道你们欺负他什么都不懂,可是欺负一个弱者就让你们那么开心?难怪连张太师也不支持你这个人渣!”
“你——”
被阿兰珠刺到伤口,湘王若的脸都扭曲了,他甚至口不择言,
“要不是因为你是可汗家的公主,你以为谁会正眼看你这个丑女!”
“你说什么!”
虽说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大美女,但也被称为过天父额上的明珠的她不允许别人这样肆意侮辱自己。
“太丢脸了,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从后面走出的定王平扣住湘王若的手,“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个大男人说出这样侮辱女人的话,甚至还要动手打人,我就是实在看不下去。你们两个立刻向公主道歉,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啊——”
一声惨叫从假山后面传来,阿兰珠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的规矩,抓住定王平的手:“快,快跟我过来,晚了,恐怕就会来不及了——”
绕过假山就看见宁王全身是泥和血的倒在泥泞中,不住地发出呻吟,更让阿兰珠气愤的是,围观的宫人就没有一个上前。
她上前,与定王平一起拉起被泥和血包裹的宁王安,宁王安的腿骨似乎受了伤,只是被拉起就不住地喊痛,可惜他只是一个孩子,即使知道他很痛,却也无法询问详情,只得一边扶着他回去,一边叫婢女们去传唤御医。
伤势倒也不重,也许是因为宁王在宫中时常被人捉弄,所以在摔下假山时,本能的避过了要害,只不过是脚腕扭伤,另有一些人为洒下的荆棘刺进手臂和腿脚,但伤势倒没有太重,只要将荆棘拔除,再敷上药膏,不过两三日就会痊愈,倒也不会无法参加春猎大会,只是在春猎大会的前几天都得躺在床上,不可乱动。
因为药膏和他日常服用的药的药性相克,这几日他就不必服那莫名苦涩的药了。
莎莎什么也没有说,她在这永央宫已不是一日两日,这种事也是寻常,何况她到底只是一个宫女,所以只是用责备的目光盯着阿兰珠,一边温柔的为宁王涂药。
定王唤来一个小太监,在小太监颤抖凌乱的叙述中,他们也明白了大概:
原来今天早上,宁王便听话的吃了药,带着风筝来御花园等阿兰珠。他一个人在假山边玩风筝的样子被路过的鲁王言和湘王若看见,不知怎么就起了坏心眼。他们故意叫小太监们去抢走宁王手中的风筝,又把他远远引开。这时他们就把风筝挂在临近假山的高树上。他们早就知道假山的石头松动,却哄骗找风筝的宁王爬到假山去拿风筝,而且他们还不忘在假山下面的泥泞里扔几把荆棘——结果阿兰珠赶到,就看见宁王从假山上摔下来。
其实谁都明白,宁王没有未来,他在这宫中是一个完全的孤儿,是一件宠物,这个稚儿心的王爷单纯没有心计,早已习惯被宫中的人故意捉弄,所以当时才会没有人上前扶他,大家都麻木不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也任由受伤的宁王在泥泞中呻吟。
“当年赐死他或许是正确的。”平王叹了一口气,“想不到皇上会用这种办法发泄他对宁王叔叛乱一事的愤怒。父王说过,皇上心思深不可测,今日一见,不免令人胆寒。也许当年,皇上就是为了今天才故意留下了他的性命,以便让一死了之的宁王夫妻在天之灵无法安息。”
定王平果然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大好人,所以才会受到大部分的朝廷重臣的支持,阿兰珠也觉得若是他做了皇帝,对天下,对个人,也都是一件好事。
也许是忘了通风,在泛起"定王做皇帝是最好的”这样的想法时,阿兰珠竟觉得永央宫的空气中划过一丝妖异的颤动。
就仿佛在自己身后的柜中有一个人在盯着自己一样的不自在,阿兰珠感觉奇异,也许是自己心虚,而且这里又居住过发疯的宁太妃,所以才会不论何时总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阿兰珠摇了一下头,自己太多心了,一定是这里的空气太潮湿,才会引起这样的幻觉。
莎莎就总是一张令人不敢直视的冷脸,或许是她长久的呆在这冰冷的永央宫,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带上了永央宫的寒气。
换药时,莎莎脱下宁王的袜子,前次涂上的药被小心的刮下来,这时她看见了脚心的伤口:细小的荆棘已经扎进了皮肉,淡粉红色的肉在伤口处隐约可见。
莎莎细心的抱着他的脚,一点一点地为他刮干净上一次的药膏,然后抹上刚刚到好的药,又将纱布包上。
看着莎莎专注的样子,阿兰珠也再一次的认识到自己不可能像莎莎一样待宁王,也许自己该认真考虑莎莎说过的话,政治联姻的自己应该退出,不该是阻碍他们的第三者。
定王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安,他轻拍了一下呆住的阿兰珠,她立刻明白了定王的暗示,于是跟着他走出弥漫着暧昧的空气的永央宫。
“定王爷,你是不是也早就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不知为何,面对定王的时候,阿兰珠就是有几分扭捏。
“你可不会无缘无故将我拉出来。”
“莎莎很喜欢宁王,说起来也是一场孽缘。”
定王叹了一口气。
“本来当年瑾妃娘娘是有意将她许给刘翰林为妻,不想她竟然会主动要求入宫为奴。莎莎的性格外柔内刚,就是娘娘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入宫一年后,她便主动要娘娘把她调到永央宫当差。我想,当初她就是为了宁王才放弃一切入宫。刚才的一切,你也看见了,莎莎对宁王用情之深,在这个阴谋重重的宫闱里,她的痴心和宁王的天真都是难得的珍宝。”
“难怪连瑾妃娘娘也要让莎莎嫁与宁王为妾,若是我与宁王解了婚约,她或许会成为正式的宁王妃。”
于是,阿兰珠就将前几日莎莎说要嫁与宁王为妾的话也转述给定王,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对定王说出这些,也许是因为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莎莎倒也没有说错,若是你和宁王解除了婚约,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危险。”
定王给平静的太液池一粒石子,于是水波飞起,在石子投下的地方,一圈又一圈的波澜荡了出来。
“这皇宫就如这太液池一般,表面上是无比平静,其实是暗波汹涌,你现在是一粒石子,跌入这伪装的平静中,自然首先会引起水花,可而后才更可怕,层出不穷的水花会以你为中心,各种心思,各种目的的人都会出现——”
“中原皇室的历史极长,历代皇帝也大多经过了许多磨难才登上至尊之位。在这一路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手足相残,杀戮忠良的事情,可是又有几个皇帝的皇位之路没有这些血腥?阿兰珠公主地位特殊,你的存在,对于现在已经暗潮汹涌的皇宫权力分布,不亚于一块巨石。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未来夫婿虽是一个痴儿,他的父母当年却有左右天下的人情网,若你与宁王结为夫妻,你便是宁王叔留下的重臣们的首领,这股力量非同小可。何况你又是大汗的女儿,真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你的支持。”
“我想你一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处于非常时刻的皇宫的价值,湘王若和鲁王言也是还没有意识到,所以才会做出无礼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过了春猎大会,他们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博你欢心,而你或许可以利用这种形势为宁王做一点事。毕竟,在宫中,也只有你可以不听皇命了。”
“那你又为什么接近我?”
阿兰珠当然不会认为定王想利用自己,但她却问了出来。
“听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该不会也想利用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在这次的储位之争中已经早就稳操胜券,若没有变数,就只待万寿节皇上正式下诏册立我为太子,我对你说这些,完全是担心你被人利用,毕竟后宫的是非极多,那几个妃子也是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女人有很多办法去干涉皇廷大事,有时我们这些男儿也是自愧不如。”
“我们汉人一直以来都认为天下最毒便是人心,而女人心又不知毒过男人心几倍,你现在身在后宫,也许就有人正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计划除去你。毕竟女人也许没有政治远见,但她们却会知道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让人无声无息的消失的办法。”
因为定王提到后宫有自己的一套歹毒手法,阿兰珠也就想起这几日每每到了夜晚就会出现的白色鬼魂:或许那人就是一个不幸的冤魂。
她将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太液池边的幻影的事也告诉了定王,虽说定王还是去年才到京都,但说到宫中的事,却比她知道的多出太多。
“白色的鬼魂?我还真不知道你所说的鬼魂是谁,这几百年来,后宫冤死的人又何止千万,不过小可也提过每每有人在晚上在太液池边遇见的一个奇怪的白衣男人,也不知是人是鬼。但不少人说他是含屈而死的宁王爷,他即使到了地下也不放心自己唯一的孩子,所以才会常常立在永央宫对岸注视——不过这都是一些妇人们的传言,至今还没有人说自己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后宫的确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就是宁太妃发疯一事也有人为她叫屈,说是皇上改了先皇的遗诏,其实遗诏上写的是立后来的宁王,当时的小皇子为帝。
但这已经全都是陈年旧事了,毕竟在当今皇上的治理下天下太平内外无患,除了皇上无后未免美中不足。不过现在又有了定王这样一个宽厚仁爱的未来储君,于是已经有歌功颂德的人在鼓吹皇帝效仿三皇五帝,将天下让给有德之人。但这种刻骨的逢迎之辞倒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先皇在位的时候,连年动武,虽是武勋彰著却也有些财务窘迫,皇上即位后就改了和解,于是天下止戈四海升平,倒也可以算作难得的太平盛世。若不是继位时到底留了一些令人无法掩饰的污点,当今皇帝或许会被封为千古圣君。但世上又何时有过十全十美的好事,或许正是因为皇帝当年夺位时使用了太多的阴狠手段,今天才会得到无子的报应,真是天意。
知晓旧事的老宫人现在偶尔还会在背后偷偷提起当年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小秘事,隐约中就暗示今天为万民敬仰的皇帝当年也曾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甚至有一些更加难听的传言隐晦的指出他当年曾经为了及早即位让先皇更早的成仙了。
阿兰珠对这种深宫里的无聊传说没有兴趣,她只是为了不得不完成的婚约才来到这中原皇宫。对宫中的许多事情,她也不想有太多地了解——虽然也会有好奇心泛起忍不住的时候,但许多事情,不知道反而会更加幸福。
现在的阿兰珠,只是向往着春猎大会。
也许是看出了公主心中不快,阿蛮和阿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只小白兔,白白的绒毛身体,红红的眼睛,就会躲在手心发抖——阿兰珠发现这小家伙特别怕生,在人前总是一动不动,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才敢从角落里爬出来,偷偷的咬菜叶。
汉家女人大多不会骑射,所以她们不会理解在草原上追逐猎物的快乐。在春猎即将开始的日子里,为了让皇族大有收获,实际上已经不许平民打猎了。原想到市集上找一只野兔的阿诺最后也是听了小贩的推荐,买下一只小白兔。
阿兰珠却想到了宁王,因为从假山上摔下,这几日他都必须躺在床上,肯定也闷坏了。
阿兰珠现在也想明白了,虽然宁王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但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随自己绝对不会把他当成自己未来的丈夫,可是他的确讨人喜欢,把它当作一个弟弟倒也不错。
阿兰珠自己是最小的女儿,但心里一直想要一个弟弟。
到永央宫时,宁王正在吵闹着要去太液池里抓鱼,莎莎都快被他弄得不耐烦了,可不论怎么劝说,她也无法劝下这个到底有成人外表的小孩。
眼看着事情快要不可收拾,阿兰珠就在宫门边将笼子打开,受了惊的小白兔吓得四处乱跑,一下子吸引了宁王的全部注意力。
“小白兔!小白兔!我要小白兔!”
“莎莎姐姐,我要小白兔!你快帮我抓小白兔!有了小白兔,安儿就不要鱼了。”
莎莎一脸无奈的表情,但她面对的只是一个孩子,也无话可说,只得招来七八个宫女,让她们快点把兔子抓到。
阿兰珠吹了一记口哨,到底是主人,小白兔急急忙忙的冲回主人的怀中,看在一边的宁王向阿兰珠走来:“姐姐,我要兔兔,给我好不好?”
“好,安儿听话,兔子就给你。”
本来这兔子就是为他准备的,阿兰珠自然就和他一起坐在床边,让小兔子在床上爬来爬去。看着兔子在自己的被子上爬来爬去,宁王也是很欢喜。
“小兔子好乖,”宁王将小兔子抱入怀中,“姐姐,它真的好乖,小兔子是真的可以给我吗?我好喜欢它。”
莎莎因为兔子是公主所赠,对兔子又是嫉妒又是无奈,只是对方到底是公主,她也只得乖乖的让宫女取来菜叶和胡萝卜。
阿兰珠知道这兔子极易受惊,又教宁王吹口哨。虽然外人说宁王只有孩子的智力,但他的确没有想象中的蠢笨,只是教了两三次,吹出来的声音居然已经很是悦耳了。
说起来这兔子与宁王也是投缘,宁王只是抚弄了几下兔子,它便极乖巧的躲进了宁王的怀中,根本就不理会原来的主人。
宁王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似乎是长命锁的小金锁为兔子带上,口中还说道:“母妃说过,只要给自己喜欢的东西一个小锁,那样东西就会长长久久平平安安,那时候母妃为我带上了小锁,所以母妃和父王睡下去,身体变得冰冷,我却不会和他们一样睡下去。我不要我的小白兔像父王和母妃一样,睡下去就不会起来。我要用它把小兔子锁住,我的小兔子和我一样,永远也不会睡过去醒不来。”
当年的变故是他变成今天的模样的原因,那时的一切的确太残酷了,即使是心肠极毒的人也不会忍心告诉他真相——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关爱。
阿兰珠陪宁王逗弄着小白兔,在她看来,宁王倒像是这只小白兔,只是本能的接近对他好的人,心里什么都不明白,却又什么都明白。虽然无法理解这样的稚子之心对他是好还是坏,但她却相信这是上天对这个绝代的天才的特别怜爱。
“皇上驾到!”
“瑾妃娘娘驾到!”
外面的宫女们已经跪下来三呼万岁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中原的皇帝第一次出现在阿兰珠的面前:皇帝已经年过半百了,也许当年的他也曾是一位英武的君主,但这些年的缠绵病榻已经让他的身体完全没有了精神,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脸皮暗淡无光,须发即使涂抹了香油依旧难掩苍老的本质,肩膀处似有骨头突出,捧在刘公公的手上的龙衣里伸出的手倒真是接近传说中的龙爪——简直找不到任何肉的存在,全身上下就只余下几支病骨,偏了腹部奇怪的膨大,更衬出衣摆里的双足虚弱无力。
他大半身的重量也似都压在了身边的瑾妃和刘公公的身上。阿兰珠相信,任何一个以前没有见过皇帝的人,若是在夜间见到皇帝,一定会相信眼前这个人只是披了人皮的骷髅,或是什么异界的妖邪之物幻化的人形。
阿兰珠向他行礼。即使这个老人长得如此可怕,他也是唯一和自己的父汗平起平坐的皇帝,所以她向他行草原上的屈膝大礼,并且完全的低下了头。
不过她也没有敢让这似乎会被风吹倒的人扶起自己,皇帝的样子太可怕了,若是被他碰到身体,说不定会作噩梦。
“王爷,皇上和瑾妃娘娘来看你了。”
莎莎走到宁王身边,但宁王只是反复的抚弄怀里的小白兔,还哼着谁也听不清楚的歌。
“不要勉强他,这孩子的疯病怕是治不好了。朕时日无多,这几日回想往事,更觉愧对皇弟,他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却又是——真只可以说是天意,全是上天的报应。”
皇帝坐在阿兰珠的上侧,却是避开了宁王的手可以碰到的地方。
“关于你们的婚事,朕也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这孩子一直是这幅模样,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疯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治好。其实,事到如今,就是公主想悔婚,我们也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知公主的意思是——”
“关于这件事,我的确是很矛盾。现在的他,自然不能成为我的驸马,可是在他这个时候我弃他于不顾,也是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听到这话时,中原皇帝的表情有些古怪,阿兰珠就当没有看见。
“我已经将宁王的情况派飞骑送到我父汗的手中,若是没有耽搁,春猎大会结束时就会收到答复。若是父汗要我悔婚,那我会立刻回草原,可要是父汗坚持认定我该留在中原与他结为夫妻,你们就尽管放心,我不会违背父汗的意思。”
阿兰珠说了一个小谎,大汗的回信估计会在明天收到,但她还害怕汉人玩诡计,所以故意将日子往后多说了几天。
“原来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皇帝似乎是真的很开心。
“我皇弟与你父汗一直有不错的交情,当年两国兵戎在即,他竟敢单枪匹马去说服你父汗,并因此订下婚约,真是令人敬佩。其实先皇在世时,一直有意将他好好培养,可惜父皇归天时,皇弟还是只有十岁,否则父皇就或许真会将皇位交给皇弟了。其实,不论文采还是武德,皇弟都胜朕百倍,难怪当时他会听信妖言,认定是朕为了皇位害死他的母后,以致耿耿于怀,最终铸成大错。”
一阵剧烈的咳嗽,简直要将肺都咳出来,瑾妃和御医们连忙上前围住皇帝,刘公公则是指挥宫人们快去准备各种东西。
宁王坐在床上,手里抚弄着小兔子,长发将他的面容半掩,在这暗色的宫室里散发着鬼一样的气氛。
他似乎不知道皇帝的身体有恙,也许单纯是孩子的游戏,他不再哼着含糊不清的歌,只是将兔子抱紧,又用每个人可以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乖兔兔,小乖乖,不要吵,不要哭,睡觉觉。”
本来他的面容就接近女子的美艳,这时头发垂下,更似女子,而这几句话还刻意用尖细的声音,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诡异。
——简直就是宁王妃附身!
皇帝脸色大变,他推开围过来的宫人,走到宁王的床边,又俯下身拨开宁王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
“冯莲怜,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
鬼魂(下)
也许,在皇帝眼中看到的人,并不是宁王,而是宁王妃。
等大家发现不对劲时,皇帝枯瘦的手指已经卡住宁王的脖子,这虚弱的老人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宁王的脖子紧紧勒住。
宁王的脸涨得通红,双手胡乱挣扎,但皇帝却是愈加疯狂的收紧手指,似非要将这眼前人扼杀不可。受惊的小白兔在床上乱窜,又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知跑到永央宫的哪一个角落里去了。
阿兰珠上前拉开皇帝的手,周围的人也都上前帮忙,这才好容易将皇帝拉下来。
但见宁王的脖子上有几个指印,长指甲紧扣处还有血丝渗出,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勒住自己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但除了阿兰珠,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
宫女们慌乱的跑来跑去,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的御医们也没有一个人过问宁王的情况,只有阿兰珠上前为他拭去脖子上的血丝。
这时莎莎捧来一泓温水,可以用温毛巾敷伤口,但莎莎只是将温水放在离阿兰珠不远处,自己却是侍立在一边,也不关心他。
阿兰珠气愤着宫中人情淡薄,却也知道莎莎的行为无可厚非。
莎莎直到皇帝在众人的拥簇下离开,才迫不及待的上前。
阿兰珠先出去,她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见终于将宁王哄睡下的莎莎一脸心痛的走出来,还对她说了一声谢。
“刚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宁王在这宫中的处境就是这么尴尬,几乎每一个人都试图忘记他的存在,可却偏偏因为他是宁王,是宁王和宁王妃的唯一骨血,他们无法将他真正遗忘。”
“那样的事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因为宁王的记忆里只保留了五岁以前的全部和六岁七岁时的部分,所以他也时常会说一些记忆中印象极深的宁王妃说过的话。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偏偏皇上每次听见了都会出事——”
“也许是因为他和他的母亲长得太像了,有时几乎无法区分,何况皇帝又是——”阿兰珠也知道后面的话是禁语,于是吞了下去。
“公主看来是听说了皇上和宁王妃的一些往事,但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到底是莎莎,竟敢将这种往事说出。
“我曾经从瑾妃和刘公公那里知道另外一些事。宁王妃的闺名叫作冯莲怜,在她出生时就有相士说她将来必会生贵子,其子贵不可言,所以冯家对这个女儿从小就娇惯,百般放纵。而她将来会生下天子一事也引来刚刚即位的皇帝的关注。皇帝将冯将军从边关召回,要他们一家住在京都,正是为了待到冯小姐及笄就将她娶入宫中为妃。可是冯小姐的性子与一般的女子不同,皇上对她百般追求,她却偏偏要逃跑。”
“据说,她刚满十五岁就留书出走,还去了草原大漠。听闻就是在大漠,她结识了被皇上派到草原为质的宁王爷,经历了一些事后,她,宁王和你的父汗结为异姓兄弟妹。后来宁王回京,皇上也不得不让步,于是他们结为夫妻,可是皇上的心中却愈加不快。”
“及到小世子降生,又与你定下婚姻之约,皇上对他们一家三口的仇恨之心更如野草般疯长。甚至有人说,当年的宁王叛乱就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害死宁王和宁王妃。就是那个在宁王叛乱一案中极为重要后来又消失的方士,有人说他其实是皇帝派来的,所以才会宁王刚有异动就变成囚人,而朝中大臣也是知道皇帝的心病,才会在宁王夫妻生前默不言语,死后力保他们的骨血。”
“你们中原人宫中的事情也太复杂了。可这些都已经是十五年前的旧事了,为何几乎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要对我提起?”
“因为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不,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莎莎的脸上浮过一丝诡异的迷幻,
“宁王爷,宁王妃的在天之灵都还在这永央宫的上空凝聚不散。他们含冤受死,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证明他们的清白!所以,在这永央宫的上空,是真的有鬼,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皇帝做过对不起宁王和宁王妃的事情,所以刚才才会有那种举动?他是不是以为宁王被宁王妃的鬼魂附身,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
阿兰珠早就觉得永央宫的气氛古怪,但她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即使他们真是含冤而死,他们也不会做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情。我倒觉得刚才宁王哼唱的歌谣是有人故意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激皇帝,让他觉得宁王和宁王妃的冤魂还活在人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就是,真相往往都不存在,宁王和宁王妃叛乱一事远没有你所知道的那么简单。如果不想在皇宫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的话,就及早退出,中原的皇宫,可不是草原公主骑马的好地方。”
莎莎的笑容中有着狡诈的妩媚,这激起了阿兰珠不服输的天性,也正是这种性格,决定了阿兰珠的人生际遇。
“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偏就要留在宫中看这件事的发展!”
“那你终有一天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你根本还不知道在皇宫里,谁才是真正作主的人,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哼——”
拉长的尾音中酝酿着不安的情绪,莎莎离去时又是天色渐暗的时候,阿兰珠只觉心中乱到了极点,便沿着太液池信步而行。
到中原不及半月,却总是见到一些奇怪之事,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中原人也都好像心中藏了许多秘密,难道自己就如莎莎所言,根本无法在这中原皇宫里立足?可是轻易认输不是她的性格,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退场,这不是阿兰珠会做的事!
距自己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衣人立着。春夜风寒,他却是只穿了单衣,纤瘦的身体似会被风吹走,但却的确定在风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兰珠才不相信鬼神之说,或是说她的天性就是这样的无所畏惧,所以她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树下的人一直等她快到时,如御风而行一般,一下子就退到了丈外,他的白衣在风中翻飞,半掩在黑发间的苍白面容令人胆寒。
“难道真是鬼神?”
追到树下的阿兰珠只是追看在黑夜中如白蝶一样飘逸的身姿被黑夜吞没,但她不死心。
她找来灯笼,果然发现柳树下的泥土上浅浅的印着一对脚印,而每隔大概十步远就有足尖的残点,接下来是石板铺就的地面,可看见几点泥土,但这些泥土也就是十余点,等跟着泥点走出半里后,就连这一点点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有脚印就至少可以证明那个白衣人并非鬼神,毕竟真正的鬼神也不会在地上留下行走的痕迹。至于为何这人可以这样飞快的行走,或许就是曾听人提过的流传于中原的叫做轻功的武功。
可以确信,这个白衣人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武林高手。
阿兰珠不想把自己的发现说出去,她对这个白衣人产生了极浓的兴趣,她非常想抓到这个如蝴蝶般优雅的身形。
可汗的回信果然不允许阿兰珠回去,现在已经不是十分想回草原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半点失望,除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宁王玩游戏,逗小白兔,心更是早就飞到了皇城郊外的狩猎场去了。
也不知为何,自发现那个白衣人其实也是人类以后,一连数日,阿兰珠也没有在池边又见到他。
阿兰珠快马加鞭,她一定要赶在另外三位王子前找到小白鹿。
虽说中原人文雅,不喜杀戮,但在围猎的时候,他们却会凶残的杀害今年才刚满一岁的小白鹿。阿兰珠自然明白,在中原人的典故中,射杀白鹿是有特别的含义的,本也不该加以干涉,可是在小鹿被牵出来的时候,她竟有一丝心痛——即将被猎杀的小鹿,它的眼神竟与被孤单的留在帐中和小白兔玩耍的宁王何其相像。
汉人在狩猎开始前举行了许多仪式,阿兰珠不懂,也觉得没有必要懂,总之,他们要她做什么,她也就照做。
仪式完后就入席。
皇帝和瑾妃坐在中央,左边依次是:定王平,湘王若夫妻,湘王的岳父张太师;右边则是:阿兰珠,鲁王言,黄御史,据说现在深受皇帝器重的刘翰林则坐在鲁王言的身后,主持这次狩猎大会的是云妃的远亲,负责京都治安的李将军。
这样的坐序证明了皇帝对阿兰珠的重视,只有地位极高的人才会坐在高处,但阿兰珠并不开心。
阿兰珠为宁王感到不快。明明他也有权出席,却因为他是一个痴儿,只是拗不过自己的面子才允许他来这围猎场,但到底他不可以参加,也不可以见人,刘公公已经为他安排了帐篷,关在里面。
阿兰珠决定为他多打几件猎物,她看出他喜欢小动物,又被一个人孤零零的关着,所以才想找几个小动物为他排解寂寞。
这一次最主要的猎物是一只才满一岁的小白鹿,李将军将它从栅栏里放出来的时候,可爱的小鹿还张望着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直到听见了猎犬的叫声才受惊跑开。
侍卫们为三位王子牵来马,小心的扶他们上去,再挂上箭袋。
射杀鹿在中原文化中有特别的含义,所以三位王子无不谨慎对待,阿兰珠却是为了小鹿才加入追猎的队伍。
等待他们的结果的时间,皇帝和瑾妃坐在席中与几位近臣闲谈。
为了增加难度,猎场有不少的树木,小鹿倒是跑得极快,等到四人披挂完毕,小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这次围猎,猎物的逃亡也只会增加猎人的兴趣,何况今日的小鹿,更有另一重含义,小鹿的狂奔只是带给他们更多地享受。
阿兰珠想抓住小鹿,她不想看见这可怜的小鹿变成冰冷的尸体,最后又被制成美味躺在皇族们的金银餐具上。
到底惯于打猎,她很快就在微湿的春泥上找到小鹿的足印,于是就追了上去。
原来这树林的树木种得稀疏,所以在林间也可以策马缓行,而绕过小林子就有一大片空地:这小鹿已经被另外三匹马围住,四周的树林也已经围上了细网,防它突围。
“住手!”
定王的箭已经在弦上,她赶紧冲出。
“谁也不许杀它,它是我的!如果你们谁伤了小鹿,便是与我为敌!”
“你说不射便是不射?”
湘王也拔出箭拉了满弓,但在他的箭飞出去的同时,定王的箭也射出,两人射的箭在空中相撞,后又双双刺入小鹿身边一尺远的地方。
定王向阿兰珠微笑,他是故意射箭,好救下小鹿。
阿兰珠翻身下马,拦在小鹿身前。
她对湘王和鲁王道:“我们草原上的确以射杀畜类为食,但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从来不会为了一时取乐就胡乱猎杀小动物!这小鹿不过周岁,你们怎么就忍心伤害它!”
“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会成为父母,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又有哪一个母亲不会肝肠寸断?你们也该高抬贵手,放了它,让它和它的母亲团圆。救——”
“小心——”
定王突然发出警告,她反射性地将身体侧下,躲过了从身后飞来的箭,但这时她也看见了,在网罩外,有一个白衣人披着长长的黑发,骑着一匹赤红的马飞掠——就是眨眼的瞬间,那人在马上补射一箭,十余丈外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小鹿——是射穿双眼,箭从左眼刺入又从右眼穿出,完全是百步穿杨。
小鹿被刺穿了脑颅,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发出了“呦呦”的哀号,最终还是停止了。
不仅是阿兰珠气愤了,另外的三位王子更是明白:鹿已经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射杀了,这不是吉兆!
阿兰珠只是佩服那人的骑术和箭术。
在男人们还不知所措的时候,阿兰珠翻身上马,她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就是前几日在太液池边见到的人,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会像射杀小鹿一样轻易的射飞她的心,所以她要追上去,她要得到这个让她飞蛾扑火的男人。
她要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
绕出树林是一大片的原野,这正是任由马匹驰骋的天地,但她已经不用费心去追逐这个男人了,因为他就在前面等她。
她夹紧马腹要追上去,可原以为在等她的男人却回射了两箭,都刺入马前的土中,阿兰珠明白,这是不许她接近的标志。
于是她策住马,对还在远处的人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还有,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杀死小鹿!”
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回望她一眼。
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将头发拢到后面。
此时阿兰珠呆住了,眼前的男人竟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散发着勃勃英气,完全没有女气的容貌带来的阴柔感,反而有超出性别的神圣美。
马上的人,仿佛战神一样令人无法直视……犹如神人的高贵皎洁,简直就是阿兰珠误入了仙人的领域,完全的不现实。
难道世上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阿兰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得与宁王一般无二的男人还是没有说话,他夹紧马腹,神武的枣红马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看这马的身姿,阿兰珠就可以猜出这是大宛国的龙马之后。
阿兰珠是个爱马的人,见到这样的好马,当即命自己的白马全速追赶。
前方的男人显然没有把阿兰珠的追逐放在心上,每次跑远了,他就会停下来等她。被他的高傲态度激怒的阿兰珠发誓一定要追上这个狂妄的男人。她干脆就松开缰绳,直接抱着马脖子,不住地催促。
“绝对不会输给你!”
好胜的女人已经赌上自己的尊严,可是前方的男人的态度还是暧昧得让她生气。
这男人明显只是把一切当作一场游戏。与她追逐了约半注香的时间后,男人将身体贴着马,只用一手一脚控着,另一只手取下箭与弓,用脚拉开弓,就将两枝箭一起飞了出去。
这两枝箭明显计算好了射程,它们刺入阿兰珠的衣带,余势还将她的身体一并带飞了出去。
衣带带着身体被钉在不远处的树上,胯下的白马没有收住脚,也不知飞到何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停下来,没有下马。
他只是含着淡淡的冷笑看着阿兰珠,那种高傲的态度深深的刺伤了她的自尊。
她有点生气了。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脚离地面不过两尺左右,阿兰珠一边把箭拔出来,以便气急败坏的对对方吼道。
“你给我停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宁王长得好像孪生兄弟!还有,你快停下来,你这个混球,超级大混蛋,大混蛋!”
男人才不理睬她,只是让马慢慢的踱步,阿兰珠更加生气了。
“喂,你别走呀!你至少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是阿兰珠,从草原来的!”
马飞奔了,纯白的衣服在风中鼓起,黑色的长发是胜利的旗帜在风中肆意飞舞。
散乱的头发,飘飞的白衣,和火云色的马一起组成了绚丽的风景——他便如天上的神人一般飘然而至,又如天上的神人一样飘然而逝。
“白云深处有人家——”
风,送来他的声音,她已经拔下了箭,可是他的箭已经刻在她的心上了。
自己的马已经不知所终,但她此时的心思也早就不在自己的白马身上。她追到山坡的高处,却只看见极远之处有一个飘逸的身影。阿兰珠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飞走了,被这个名字是白云,人也如天边的白云一样高贵而不可捉摸的男人带走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阿兰珠看了一下箭头,箭镞和大部分皇族一样,是用黄金铸成,上面还有一个字:宁!
阿兰珠呆住了,这种箭镞是皇族专用的,平民使用就是罪同谋逆,所以它只可能是宁王的箭,可是宁王不是已经——白云到底和宁王又是什么关系?
他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
其实,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情愫,已经在那个男人的箭飞过来的时候刺入了心中。
她迎风吹了一记口哨,训练有素的马果然循着哨声回来了,于是上马回营,一大群人上前嘘寒问暖,可她的心已经被刚才的男人占据,对他们的关心只是应付了事,心中只是想着那个男人,连小白鹿的事情也完全忘记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
阿蛮托着果盘进入,就看见她在发呆,于是打趣道:“公主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阿兰珠也不理睬她,只是将取下的箭镞放入怀中。
已经开宴了。
皇帝让侍卫抬上烤好的整鹿,看他的神色,显然还没有告诉他真正杀死鹿的箭的秘密。大概是这几位王子也偷偷将箭藏起来,毕竟在箭上有宁王的印记只会再生事端。
但往事不会因为没有人提起就可以抹消了。
阿兰珠这样想着,这时皇帝已经开始分鹿肉了。
“这次逐鹿,也不分胜负,所以朕就让刘公公将四条鹿腿分割给四位射鹿英雄。至于朕的爱妃,朕要将鹿心赐给你,以奖励你的一片七巧玲珑心。鹿舌就给朕的黄御使,你这些年不停的给朕进谏,也是难为你了。鹿脊赐给张太师,你是本朝的中流砥柱。鹿耳给李将军,你忠心为国,护卫在朕的身边,也是辛苦了。”
于是各人拿了赏赐谢恩,其余部分也是分别分割了赐给各人——皇上的身体一直不适,御医早就叮嘱,不可以饮食油腻。
阿兰珠想到自己在这里享受鹿腿,宁王却被软禁在帐中,于是将鹿腿割开,送了过去。定王平也与她一样,将鹿腿割下部分让身边的小可送到宁王处。
阿兰珠的心中对定王又多了几分好感,虽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时时关注,但已经有涟漪在心中反复荡漾。
双生
午休的时候,她去宁王的帐中,莎莎已经喂宁王吃了药,宁王只是安静的在帐中玩可爱的小白兔,倒也不吵闹。
阿兰珠见到他就不自主地想起那个刚才玩弄她的神秘男人,她直觉上觉得宁王一定知道他的存在,甚至——
“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阿兰珠向宁王发出了邀请,他很高兴,又怯怯的问道:“它也可以去吗?小白兔说它也想骑马。”
阿兰珠现在有求于他,也知道这小孩子的心性不能随便扭曲,于是便允许了。
宁王快乐的抱起小白兔,无可奈何的莎莎为他穿上白色的披风,不过宁王没有耐性,在莎莎还在取发梳的时候,他已经一蹦一跳的,要坐上阿兰珠的马。
阿兰珠先上马,让莎莎把宁王推上去,原本阿兰珠的意思是要他坐在马前,但他却硬要把脚伸进马蹬,阿兰珠不便勉强,就任由他骑了上去,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允许他碰缰绳。好在宁王也不想放开手中的兔子,这才没有让阿兰珠越加头痛。
阿兰珠的马性情温顺,驮了两个人也不乱动,轻轻的踱步,走在草地上。
阿兰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母亲,怀前坐的则是空有大人形体的孩子,但见宁王专心的抚弄着怀中的白兔,不停的与白兔说话,言语间充满了对外面的世界的好奇。
“小兔子,这就是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多的树了。怎么样,想不想到树林里去跑一跑?我以前就想去,可惜一直不能去。”
阿兰珠记得自己小时候也会这样一整天都坐在草地上和小动物作伴,女孩子的生活无非就是骑马,放羊,数星星,做花环。倒是阿兰珠的几个哥哥从来都对这种女孩子的娱乐不屑一顾,但阿兰珠到了十五岁以后就渐渐退出了以前的朋友圈——比起和女孩子们一起去放羊数星星,她倒是更加希望和男孩子们在草原上纵马奔驰——只不过有时也会回味过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所以她才会被评为不像公主的公主,即使是和沉湎于孩童的世界里宛若处子的宁王相比,她也更加像个男孩子。
骑到空旷没有人的地方,阿兰珠让马停下,宁王先跳了下去,阿兰珠再下去,知道主人要独处的马甩着尾巴自顾自的啃草,阿兰珠也就由它去了。
宁王怕是第一次出宫,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是兴奋,他快活得在草地上追逐乱跑的小白兔。
看着他渐渐密如乱草丛中的身影,阿兰珠叹息着,取出藏在怀中的箭镞:上面刻的“宁”字那般分明,可眼前的宁王只是一个连自理都做不到的人,那个白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到底白云是谁?
现在看来,不仅十五年前宁王夫妇叛乱一案谜团重重,就是宁王府中,只怕也有许多的秘密。
要是那个白云就是宁王该多好!
心中不由间的叹息让阿兰珠也是吓倒了,她也是同情发生在宁王身上的不幸,可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加深他的不幸,为何现在就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不该因为同情就嫁给宁王?
一时间,心乱到了极点,她更加觉得自己不该来中原。
身后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果然看见宁王清澈得让她发慌的眼睛。
“这是父王的东西。”他呆呆的说着,“我不会记错的,这是父王的东西,上面的字还是母妃亲手刻的,现在只有他手上还有。”
阿兰珠感到奇怪,原本大家都将宁王当成白痴,但事实上他也只是停止了长大,在大人的身体里锁着一个孩子的心。他既不痴也不傻,只是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单纯没有心机。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忘记他其实是正常的,他们将他当作一个玩物,任意的使唤欺骗,完全忘记自己在五六岁的年纪时,还没有这个现在仿佛野生的孩子的人一样自由聪慧的心智。
“你说这东西是你父王的,现在只有他有,那,可以告诉姐姐,那个他又是谁?”
阿兰珠又加了奖励,“你要是告诉了姐姐,姐姐不会再告诉别人,还会带安儿去骑马。”
“骑马好,安儿喜欢骑马。”快活得拍着手,他神秘的说,“他是安儿的影子,父王一直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姐姐一定也不可以把他的事说出去,我才可以告诉姐姐。”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绝对不说出去,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父王说我命中有大劫,所以要有一个分身,他是我的分身,也是我的弟弟。”
“那他的名字是?”
宁王的话含含糊糊,阿兰珠也不是十分明确,只是听他的意思,的确是有一个与他极为相象的人。
“父王说他没有名字,母妃就叫他云儿,就像母妃总是叫我安儿一样,我们都叫他云儿。那天父王和母妃喝了酒就睡死过去了,我去找云儿,想和他商量,可是云儿不见了,找也找不到。我回去找父王和母妃,想告诉他们我找不到云儿,可我怎么摇,他们就是不醒。我又想自己去找云儿,可是我推不开门,外面有人不让我出去,我出不去,也就找不到云儿了。”
依宁王所言,便是当年宁王妃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但不知为何,他们夫妻对外宣布只是生了一个儿子,将另一个孩子藏在宁王府,秘而不宣。那一日,他们夫妻被迫饮毒自尽,当时也许早就安排了将两个孩子送走的计划,但因为一些不可预知的原因,名为安的孩子留了下来还变成这般模样,另一个叫云的孩子则就此失踪。
阿兰珠不得不佩服他们夫妻的处乱不惊,但到底人力拗不过天命,所以才会最终只有一个孩子送出。好在以前他们一直设计抹去生下双胞胎的事实,所以即使是昔日侍奉宁王妃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知道宁王妃其实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这才将这个秘密保留到了今天。
宁王只对外宣称生了一个儿子的原因,已不可知。阿兰珠想,也许是为了避免继承权的纠纷,据说双生子之间经常会有外人不会理解的情感,往往会特别痛苦。在草原上,显贵之家往往会将双胞胎的一个送走,也许是宁王夫妻到底舍不得亲子,所以就将孩子留了下来。
若是这样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白云和宁王长的一模一样。
就因为白云是宁王安的双胞胎兄弟,他才会每每偷偷潜入宫中,隔水望着永央宫——他到底是宁王安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的亲人了,就是冒天大的危险,他也会不论何时都关注着对方。而宁王安,虽只是一个孩子,却会十五年间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白云的存在。大概在他单纯的心中已经认定,为了保护白云,他不可以让任何坏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白云。
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白云的事情?
阿兰珠当时没有细想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在他心中已经认定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太阳又移动了。
阿兰珠估计时间已晚,也该带宁王回去了。她拍醒已经不知何时枕着自己的腿睡着的宁王,可这一脸睡颜的孩子却在迷糊中嘟道:“母亲,云儿去了哪里,我要找云儿,我要见云儿。”
听了这几句话,阿兰珠也有几分心痛,若是宁王安可以顺利长大,今天就已经成为和白云一样优秀完美的人了,但现在,在她身边睡下的宁王安,也就只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长大了。
到底还是弄醒了他,在阿兰珠许下再送给自己一个小白兔的诺言后,宁王恋恋不舍的抱着小白兔上马。
阿兰珠要马放慢速度,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但这孩子以前从没有骑过马,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即使已经知道不会有人为他向自己兴师问罪,可阿兰珠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回到营地时,阿兰珠看见了一脸诡异的笑容的湘王和鲁王,知道这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干好事的阿兰珠故意在把马鞭抛给阿诺时掠过他们的脸,可他们居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表示要摸宁王怀里的小白兔,宁王向后退了一步,摔倒了。
“别理他们,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阿兰珠可不怕他们,她伸手拉起宁王,“跟姐姐说,他们都是坏东西。”
“坏东西!他们是坏东西!安儿才不让坏东西碰我的小白兔!”
到底是童言无忌,宁王快活的重复,“我喜欢姐姐,讨厌坏东西。”
湘王和鲁王的脸色是一阵白一阵红,可他们居然没有当场生气,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和一个白痴生气认真侮辱了他们的身份。但他们挤出笑容看阿兰珠的那种怨毒的眼神,可怕的好象正在打量猎物的毒蛇。
“阿兰珠公主,你刚才已经得罪了两个从某种意义来讲是大人物的家伙,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可汗家的女儿就不耿耿于怀了。”
莎莎压低声音告诫她,阿兰珠也知道这宫中的事的确错综复杂,但她就是对那两个家伙极其看不顺眼,所以对莎莎的警告一笑置之。
晚上,她也没有缺席,就是在自己吃眼前的肉时,觉得这肉的口感接近兔肉,但她没有想太多,只打算早些退席去陪宁王。
终于完了种种伪善的应酬,阿兰珠来到宁王的帐前,却看见一脸惊慌的莎莎。
“阿兰珠公主,宁王……宁王他……他不见了……”
“别急,慢慢说。”
恰巧定王也在,他也是想来看一下宁王,就一边命令侍卫寻找宁王,一边要莎莎将事情的始末讲明白。
“今天下午,宁王回来,我见他的衣服上有些泥土,就叫他把衣服换下,谁知就出事了。”
莎莎心中大急,言语间也少了逻辑。
“我把兔子交给小桃,小桃只是一转身去御厨房要几根胡萝卜喂兔子,回来时兔子就不见了。小桃也很是害怕,因为笼子里还有兔子的长命锁,一定是有人故意偷走的,她不知好歹,把事情告诉了王爷。王爷很是喜欢兔子,当时就又哭又闹,我哄了好久才安静下来。原本想叫奴婢再去买一只兔子,可刚吩咐下去,回头却看见宁王不见了。他的鞋还在那里!”
“他就这样不见了。而且掌管马匹的柳公公刚才来告诉我,说是马厩里阿兰珠公主的马突然不见了,就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不见的。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已经黑了,他又能去哪里找兔子!”
定王也急了,对于一个还不会骑马的人而言,夜间骑马的危险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立刻去找他!”
几乎不用想,阿兰珠也可以猜到是鲁王和湘王干的好事,也只有他们这种人,会作出这种阴险小人的勾当。
“我陪你一起去!”
也觉得这时候自告奋勇有些师出无名,定王马上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你的马被他骑走了,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你。我的乘风虽比不上汗血宝马,倒还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就是脾气不太好,还是我在一边镇着比较好。”
“那就并骑,就是不知道你的乘风能不能习惯。”
阿兰珠也没有太多的男女大防的观念,但见定王面露难色,才记起这事。
“我只是想,你的马恐怕也只有你可以驱使,但我的白马的速度也是极快,怕是一般的马也追不上。所以,如果你也不介意,你的马又可以驮两个人,我们就共用一匹马好了。好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可以就立刻给我上马。”
“既然如此,我就冒犯了。”
定王上马,可他这个君子不敢把手放在阿兰珠的身上,倒是阿兰珠已经不耐烦,就将他的手拉了过来。
“握紧了!”阿兰珠夹紧马腹,“你们还不快过来,我可没有什么时间等你们这些家伙。”
“乘风,快些跑起来!”
乘风虽不是纯种的汗血宝马,但也是中原引以为傲的名马的后代,被主人驱使的时候大显神威,不过几个回合就将身后的庞大的抬着火把的人给甩得无影无踪。
阿兰珠心中担心下落不明的宁王,所以根本不在乎自己对地形的不熟悉,只是反复的寻找。
她知道自己的马与自己心意相通,只须吹了口哨就会自己寻回来,但现在不知马在何方,想是距离太远,也只好作罢。
“不要再往前了,前方还有一个断坡。”定王记得这猎场大概有好几万顷的范围,所以有各种小山坡,“我对这里的地形也不是熟悉,但以前听说这里的好几个农民就是在晚上摔死的。阿兰珠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千万不要在这里有什么意外发生。”
阿兰珠也知道这猎场为了换取皇族的欢喜,在地形上下足了功夫,夜里骑马的确危险,可是始终找不到宁王的踪迹的事实也让她更加担忧。
她放慢速度,边走边向着四周吹口哨,但在黑暗中竟没有任何回应,口哨声消失在无止尽的黑暗中,仿佛周围就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我们还是别乱走比较好。”
定王也是知道这里的危机四伏,但他更加知道若是再找不到宁王,阿兰珠也不会罢手,她会有危险。
黑暗中有马蹄的声响,阿兰珠循声看过去,居然看见了白天打伤自己的白衣人和他的枣红马,只是这时的白云戴着带有白纱的斗笠,恐怕他也担心被定王认出自己,从而怀疑自己和宁王的关系。
可以看见枣红马的马前横躺着一个白色的形体,在距离乘风一丈远的地方,白云将横放在马前的宁王用鞭子卷起扔向阿兰珠,知道白云不会伤害宁王的阿兰珠忙双手接住被抛来的人体。
“他没事,只是从马上掉了下来。”
冷冷的留下嘱咐,只是声音还有点故意的变形,白云也不多说,调过马头消失在无止尽的苍茫夜色中。
“他是什么人。”
定王帮阿兰珠接住飞过来的人体,可他到底还是记得,皇家猎场不是寻常人可以出入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只是一个你们中原的神秘侠客。”阿兰珠其实也知道自己要保住宁王的秘密,自然装假,“反正他会自由出入这皇家禁地也只能证明你的那些侍卫远不及他,既然他没有恶意,我们就不必多事了。”
可以看见白云,阿兰珠的心中很是喜欢,好容易才压抑下心中的欢喜,自然不许定王多舌破坏自己的心情。
定王心中也有少许疑云,但既然阿兰珠公主已经明显表示不希望他追问,他也尊重阿兰珠的意愿。
可是在这墨色长夜里,孤单的男女同处一地实在是有违圣人的教诲,阿兰珠却是什么也不在乎,她将宁王放在邻近的树下,乘风跑了大半夜,这时也自己去啃草了,又有定王到附近寻得些篝火木材:在这皇家苑邻里不知有多少野兽暗伏,若是再不点上篝火,在这样的夜晚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定王可不知道去哪里找木材,他也只是用护身的匕首砍下不少木屑又劈下树枝,好在天气干燥,树枝容易点燃。
定王原想问阿兰珠哪里有火绒石,却见阿兰珠已经找到打火石,只是轻轻一晃,木屑就点燃了,再加上树枝使火变得更旺,于是火堆很快就变成了几个火球,在这漆黑的夜里分外的闪亮。
只是地上有些潮湿,捡到的树叶也饱含湿气,火堆上空就有了不少黑烟。
宁王的额上有血迹,他的手脚都冰凉的可怕——原本他在夜里不顾一切地出来,就只是穿了单衣,也没有把外衣的衣带系上,还赤着脚就骑上了马——何况他又不是很会骑马,恐怕这个新手根本不知道如何掌控马匹,所以就摔下来了。
白云一定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宁王,所以他会早早发现被白马摔下的宁王,所以他会不惜被人发现他的秘密也要把宁王送回。
心中反复描绘白云的英姿,阿兰珠相信这时的白云一定也在苑林的某一个角落里生着篝火,说不定心中还在想着自己。
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期望他想着自己?
或许白云才该是当年与自己订下婚约的王子?
可以与白云这样的男人结为夫妻才是自己心中所想。
阿兰珠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连忙又向火堆靠近几分,免得定王看见自己脸上因为胡思乱想飞起的红晕。
定王到底是一个谦谦君子,他早早的将火堆分成两个,自己坐在离阿兰珠的火堆丈余的地方,只是不住地烤火。他心中极为关心阿兰珠和还在昏迷中的宁王,不时偷偷窥望,只是男女大防,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宁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定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也知道,这里是又黑又冷,我们的侍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找到我们。”
阿兰珠的眼看着宁王,心里想的却是白云。
“他没有大碍,只是身上有不少擦伤,回去怕是莎莎又要给我冷眼了。”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莎莎对宁王,已经远远超出女人对男人,有时倒是更像一个介于情人和母亲间的姐姐。”
空气有些尴尬,定王决定用莎莎作话题,不自觉间向阿兰珠接近。
“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莎莎既然是瑾妃娘娘的远亲,以常理而言,她和宁王府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为何她要拒绝贵妃安排的婚事,还主动要求去永央宫做事,仿佛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永央宫的事情。”
“这样想来,我也觉得奇怪,莎莎就是为宁王而来,可她也不可能之前就见过宁王,何况还会为他——”
“可惜当年宁王府出事以后,府里留下的也就是几个老奴了,恐怕已经无法调查莎莎的来历了。”
定王叹息道,“即使莎莎真与宁王府与有瓜葛也不奇怪,宁王夫妻的待人接物经常受人称颂,也许她的家也受过宁王得恩惠,但要是十五年前,她就只是个四岁的女婴,即使查出她的家人和宁王有关联,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卷进这些事情里?”
“为什么,听你的口气,你对十五年前宁王夫妇的案子的了解也是超出了正常的限度,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自我得知我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人后,我就调出近二十年来所有的大案宗卷,以及皇族的相关犯罪记录,想要确认近二十年来有没有冤假错案,不想却也因此发现十五年前关于宁王谋逆一案的卷宗记录上写了太多含糊的字句,也许是本能,我总认为宁王一事没有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内情。”
“后来我见到了宁王叔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看他的样子,我就更加确信当年发生的事情绝不单纯,我想为宁王翻案,把原本的清白还给他们。”
“虽然皇上早已经不再追查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可一想到宁王叔被人阴谋害死,死后还要背负污名,他的孩子也因此被人夺去皇位继承权,至今还在受苦,我就——”
“你只是想证明你比现在的皇帝更加公正廉明。”
阿兰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经晚了,她连忙补救道,
“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要是有冒犯你的地方,还是请你见谅,我是无心的。”
“我又怎么会这么小气,你看我像是这种人吗?而且你刚才也没有完全说错,我的确有小小的私心,想证明自己比当今皇上更强。”
空气有几分干涩,阿兰珠一边期望侍卫们快些出现解围,一边又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那你又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的东西远比我预想中少。记录上关于宁王叛乱的证言就只是几封告发的书信,也没有人证,也没有查出是谁写了告发信。唯一可以证实他们确有谋逆之心的就是在家中搜出的过多的兵器银钱和疑为皇帝御用的东西,可奇怪的是,这些证物全部没有保存下来,就是匿名的告发信,也不见了——所有宗卷上列出的物证都不见了,还有列举出的可以作证的证人,居然全在一年之内相继变成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情况,他们或是离奇死亡,或是失踪,也有些一下子就变聋变哑,甚至白痴。”
“我想,在这背后恐怕有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在左右一切。而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卷宗上提到一个唆使宁王叛乱的道人,在宁王自杀后他就完全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干净得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于是我又回到案发地,想在宁王府中找到少许线索,可是宁王府已经完全被清理过了,所有与十五年前的事情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现在留在宁王府里维护清扫的奴仆,最早也是十年前被雇来的,他们中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当年宁王夫妇下葬后,宁王府的仆人的下落,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宁王府所有的仆人都从空气里蒸发了,可我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明他们是被秘密处死的证据。”
“现在,宁王府的事已经成为京城的一大怪谈,宁王府上上下下三百多个仆人,连同老弱病残,全在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奇怪的就是,当时留下的记录证明,各个房间都整洁如常,完全找不到一丝凌乱,就是地面也是干净无比,竟找不到一件慌乱中遗下的私人物品。”
“难怪你会对宁王府的事情有兴趣了。要是我听说了这种怪事,也会忍不住想查个究竟。”
兔子
阿兰珠已经猜到宁王府的仆人和白云一样,尚在人间,但他们又是用什么办法逃出天罗地网的?若只是白云一人倒也不奇怪,但宁王府上上下下足有三百余人,连老带幼全在一夜间消失,就是已经知道一些的阿兰珠也觉得,这种事情若不是神仙,就只能是鬼怪作祟。
这时宁王也隐约有醒来的迹象了。
他缓慢的睁开眼,似乎也感觉到额上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于是欲伸手抚摸额上的伤口。好在阿兰珠已经借着火光发现他的手指发黑,忙按住他的手,又找了一块手帕为他拭去额上的血渍,还低声哄骗道:
“你可真是太调皮了,要是下次再不听姐姐的话,姐姐就不理你了,姐姐就不陪你玩,还不让你骑姐姐的白马。”
“安儿是一个乖孩子,姐姐们都说安儿一直很乖,她们说,不乖的孩子就见不到父亲和母亲,所以安儿是个乖孩子。”
显然,宁王知道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或是说,别人都以为他是个痴儿,在他面前说话无所顾忌,可是他却记下了。
定王也对他产生了兴趣,凑上前,问到:“安儿,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不乖的孩子是见不到父亲和母亲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种事情我只会告诉姐姐。”宁王咧牙做了一个鬼脸,“你要和我抢姐姐,你也和他们一样,是坏人。”
童言无忌吗?
定王和阿兰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自然知道她说的话只是一个孩子的天真话,可这样直接的话却让他们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在不知不觉中变近了。
难道就和这孩子说的,定王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虽然对宁王不公平,但却是一个事实,自知道宁王成了现在的样子后,阿兰珠就没有想过完成婚约的可能性。她,草原上最高贵的阿兰珠公主,怎么可能真嫁给一个白痴——即使这场联姻关系到两国的边境安宁,即使父汗也许会用强制手段强迫她结婚。
若真是把我逼急了,我就一走了之!反正也是他们中原人骗我在先,父汗那么喜欢这个宁王,就再找个人嫁他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因为一直怀有这种心思,阿兰珠倒也没有真把自己已经是宁王未婚妻的身份放在心上。可现在却被小孩子的一句话——
空气更加尴尬,不仅阿兰珠发觉自己真对定王有不一样的好感,定王也是觉得自己和阿兰珠的距离远远超出了男女大防应有的界限。
沉静的夜里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定王忙借口去看一下来人是谁,逃出这气氛尴尬之地。
来人一见定王就急急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原来是莎莎,就着火光可以看见她换了短衣劲服,别有一股巾帼英雄的气派。
“你怎么来了?”
言语间渗出可惜,定王忙换了口吻,问到:“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自从定王和公主两位殿下出去寻找宁王,奴婢就将事情立即传报给了刘公公,不想还是惊动了皇上和娘娘。皇上和娘娘已经派了大批侍卫前来寻找两位殿下,但奴婢在帐中始终坐立不安,于是换了衣服前去马厩,不想刚牵出一匹马,就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响箭,箭尾还绑了一块白布,布是从宁王的衣服上撕下来的,我心中大急,又不敢告诉皇上,结果就循着这幅图一路找来,直到在半里外看见这里的火光,这才信了那人。”
莎莎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绫布,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一幅图。
阿兰珠猜想那个画图之人必是白云无疑,也只有他会为了宁王,潜入大帐送信,也只有他会有这种能耐。
“两位殿下也不用担心,我已沿途作了标记,相信侍卫们很快就会循过来了。”
会得瑾妃的信任,莎莎做事果然是有条有理,但一看见躺在阿兰珠身边的宁王,她却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为他检查伤处。
见到额上的磕伤,莎莎又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裹——想是宁王往往受伤,莎莎随身都带着各种伤药——只见她在各色的瓷瓶里选了几个瓶子,又取了一块纱布。
她先是取一个朱红色的小瓶,拔塞后将折好的纱布压在瓶口,又将瓶子倒转一次,再取下沾湿的纱布,用来拭擦宁王的额上的血迹,而后,又换了一块纱布,将从浅灰色的瓶中倒出的深灰色的药丸包在纱布里压成薄片,最后还在上面撒了七八种不同颜色的药末,借着火将药块和药末烤成一体,趁热将药膏压在伤处,再包上纱布。
“莎莎姑娘的手法倒真不错。”定王赞道,“若是军中医师也有这样的好手法,受伤的士兵也会少很多苦。”
“我的祖父是一位医生,我就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后来到了宫中,陪在宁王身边,他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受伤,我时时去御医房取药,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处理方法——这样的小伤也不可能总是劳烦御医。”
她其实也在为宁王不平,本来宁王就在宫中总是被人捉弄,身上也就时不时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伤口,御医的时间宝贵,伺候皇帝和后妃已经忙得没有空暇,自不会重视这等小伤口。呆在宁王身边久了,莎莎也自己寻的一套方法,治伤医筋的药已经变成她们的随身物。
阿兰珠也觉得莎莎不是一个蛮横傲慢的宫女,也许仅仅是因为莎莎看出自己对宁王的背信弃义,所以才会处处针对自己。
“莎莎,你刚才说你的祖父是一位医生,那可否告诉小王他的名讳,小王近来对医术很是好奇,总想多知道一些。”
“定王殿下又何必研究医术?医术医人,医家纵有起死回生之术也不过是救下几条人命,但仁君治世,君王若是有悲天悯人之心,这世间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得救了。”莎莎浅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祖父当年也曾向往仕途,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只是仕途不畅才改行医道,因为医家到底还可以救下几条人命。但即使有了虚名,祖父也认为仕途救世才是正途直道。”
“看来你的祖父是一位悲天之人,小王受教了。”定王也作揖道,“只是这样一位医师,也该叫小王知晓他的高姓大名。”
“祖父只是一个江南医生,名号虽响但也就是在江南,何况祖父已在九年前过世了,让殿下的尊耳听到亡者的名讳未免不洁。而且祖父当年与宁王也过从甚密,自宁王一事后,祖父就不再过问世事,免得引来无妄之灾,现在死者已矣,还请恕罪。”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人所难。”
定王一定可以猜出宁王叔与莎莎的祖父另有秘密,只是莎莎已经拒绝,也不好强迫。
现在已经有四个人了,阿兰珠和定王在觉得少许失落时也感到空气自然,这时远处传来了呼喊之声。
约半盏茶的时间,以定王的心腹公公小可为首,大队的侍卫全部赶到了,小可看见主子,未免太过激动,连滚带爬的下马,一边抹泪一边向定王行礼。
阿诺也赶到了。
他是在空地上找到了四处乱窜的白马,确信或许宁王已经和阿兰珠公主会面,又依循马对主人的忠诚,竟和小可她们在差不多的时间找到阿兰珠公主。
一时间,安静的小丘上人满为患,马声嘶鸣,热闹得连四周的鸟兽都被惊吓四散了。
莎莎将宁王扶上马,自己也随后骑上,并不管那些侍卫们对定王和阿兰珠的拥簇,只是冷清的策马消失在黑暗中。
到了第二天,不仅侍卫们还不时为昨天的事自动请罚,皇帝还撑着病体和瑾妃一起去探望两人。
和定王帐中的热闹相比,去宁王处看望的阿兰珠才真切的感受到中原皇宫人情薄如纸:受了伤的宁王至今还没有让御医们看过,可她和定王刚刚回来就有大批的御医杀到,一个个伏在地上要为他们诊脉,宫女们也是早就备好了或是驱寒或是压惊的药,反弄得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摸到宁王的额有些发烫,阿兰珠关切地问正在磨药的莎莎。
“让御医瞧过了吗?他像是有些发烧了。”
“御医们可没有时间过问这等小事,御医们还得随时候命,为皇上和几位王子们的小小咳嗽心惊肉跳,何况宁王的命硬得很,才不会因为小小的发烧就不行了。”
莎莎将药钵里的粉末倒出,“我到底也是个医生,日常给他用的药都是我做的。”
阿兰珠知道莎莎话中有刺,但宫中的事本就如此,像宁王这样的身份,非要有了大病,御医们才会看上几眼。
莎莎将捣好的药收起,余在漆案上的药末散发着熟悉的香味。
莎莎命候在外面的宫女进入,要她将这瓶药送到瑾妃处,阿兰珠终于想起这个味道正是瑾妃娘娘常用的薰香的味道,不过莎莎本就是瑾妃的远亲,又是医家传人,做这事也不奇怪。
阿蛮却是多了一个心眼,辨识香料的行家的她趁莎莎与那宫女说话时,将余在漆案上的药末收起,偷偷藏入衣袖。
阿兰珠原想斥责她的行为,但她已经将药末收好,也到底是自己的人,不便丢脸,何况莎莎一直针对自己,便装作没看见。
一出帐,阿兰珠就将阿蛮拉到僻静处,还不待她询问,阿蛮就迫不急道:
“公主,我刚才所做的事也是完全为了公主,公主千万不要说出去。”
她又压低声音道:“不知为何,第一次见瑾妃,我就觉得她身上的薰香用的古怪,直觉告诉我,这薰香怕是不寻常。而且,师傅以前也对我说过,这世间万物相克相生,若是握不好分寸,救命药也可以变成毒药,在高手手中,薰香也可以调成毒药。”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反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是当然,而且我也早就瞧那个莎莎不顺,也想为公主出一口气——不过是个宫女,却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她是有权利把自己当成主人的,因为我本来就没想过嫁给宁王。”
“你也知道,我的这场婚姻完全是因为父汗,现在宁王已经变成这样,即使是因为同情,我不会抛下他,可到底我还是不会嫁给他。”
“现在莎莎已经明显表示了她对宁王的感情,我一点也不生气。事实上若是她可以代我照顾宁王一生,我想我对父汗也是有个交代了。反正父汗也只是因为故人的约定不可以轻易背信弃义,若是我有了另外的喜欢的中原王子,宁王又已经有一个愿意照顾他一生一世的好女人,我想父汗也不会勉强我的,两国邦交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损,那就是两全其美了。”
“公主深谋远虑,倒是奴婢浅薄了。可惜宁王什么也不明白,否则一定会为公主的苦心感动的。”
提到宁王,阿兰珠想起一件事。
“阿蛮,我倒又想起了一件事,你立刻去问一下御厨,昨天为我准备的晚膳用的到底是什么肉!现在联想起来,我觉得它像是兔肉,只怕还在准备晚膳的时候,我送给宁王的兔子就已经死了。”
“公主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公主送给宁王的兔子偷走,还送到御膳房,要御膳房将兔子制成晚膳送到公主处?阿蛮立刻就去——”
其实昨晚用膳的时候,阿兰珠就已经发现吃下的是兔肉,但当时未及多想,后来又有宁王失踪,她和定王追出,直到现在才有余暇。
仔细想来,用膳时,湘王若还主动上前问自己晚膳是否合乎胃口。
阿兰珠已经可以肯定八九分了,而从御膳房回来的阿蛮则证实了一切:为公主的晚膳准备的白兔是小桂子送来的。
小桂子是湘王若身边的太监,他居然会为阿兰珠公主的晚膳送食材,本就会引人注意,而且这里是猎场,用于烹调的自然大多是野味,一只纯白毛皮的兔子的出现就更加奇怪了。
“他们两个也是太过分了!就算他们欺负宁王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我们管不了,可是这般侮辱公主,我阿蛮都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况且昨天,天色已黑,猎场又不安全,万一公主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定要大汗荡平中原!”
“你也是个小心眼。”玩笑中也感受到阿蛮的忠心,阿兰珠倒不想这事太过张扬,“你现在就去把小桂子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事可大可小,自己是可汗公主,自然可以无所顾忌,但她也知道,湘王和鲁王虽然不敢公开和她作对,却会使用各种小伎俩害人——比如说伤害自己送给宁王的小白兔,甚至伤害如初生的孩子一般单纯无力的宁王。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只想先询问清楚,要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们做下的事,并透过小桂子警告他们,要他们以后收敛一点。
小桂子像小鸡一样被阿诺提了进来,他先是看见一双靴子,而后,靴子的主人开始问话了。
“小桂子,你昨天做下的事,我已经派人从御厨房那里了解了。本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兔子,我也是不想计较,可是你必须清楚,本公主即使是在父汗的金帐里,也没有谁敢给我脸色看,不想来了中原却是处处受气。现在我的心情很不好说,很想找一个人出一口气,泻一下火,可又觉得打狗还要看主人,不管怎么说,你的主子还是一个王子,虽然论地位,我是公主,大场合他还要给我行礼了。”
小桂子久在主子间游走,自然明白主子间的矛盾常用奴才受罚来调和,他抬头,就看见人高马大的阿诺,不免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公主殿下,小的敢对天发誓,小的送去御膳房的兔子可真不是您老人家送给宁王的那一只,奴才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动您送给宁王的兔子,那可是玉兔,比奴才的命还金贵,只是王爷那里又不好交待,所以奴才只得把原准备送给妹妹的兔子——”
“狡辩!”
阿兰珠拍了一下桌子,小桂子的心也吓得停了一个节拍。
“你个刁嘴奴才,只怕不经一点皮肉之苦,就不会说实话!阿诺,去把鞭子拿来。”
“公主饶命!请听奴才细细讲来。”
连滚带爬地小桂子已经吓破了胆,公主杀他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况是动用私刑。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因为下午的时候您得罪了我们王爷,所以王爷就让奴才去把宁王爷的小白兔偷过来,并送到御膳房。于是奴才来到宁王的帐外,正看见小桃姑娘把那兔子放进笼中,笼门也没有锁,奴才就想去偷,谁知……谁知那兔子……那兔子突然就倒在笼中,口鼻出血……奴才怕被人看见了,奴才就说不清了,但又没法向王爷交差。于是奴才就小心得把兔子拎出来,又因为兔子的脖子上的长命锁是宁王爷的东西,奴才不敢私吞,才把锁取下,放回笼中。”
“兔子已死,奴才无法交差,奴才就先将兔子藏在床下,又把前几日在市集买下的,原想乘下个月探亲的时候托人带给妹妹的兔子取出,送去了御膳房,吩咐他们将这兔子做成晚膳。可是那只死兔子,奴才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宁王失踪,公主和定王两位殿下也追出去,营中乱成一团,奴才就乘没人注意时,把那兔子埋到营中一个隐秘的角落里了。”
“你的意思是说早在你偷兔子的时候,这兔子已经被人毒死了?这该不会是你的推托之辞!”
阿兰珠知道这兔子性格胆小害羞,除了自己,宁王和几个负责喂食的宫女外,从不会乱吃别人给的食物,所以它被毒杀,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事奴才可半点谎言也不敢有,不信奴才可以带人把兔子的尸体挖出来。”也许是急于洗脱自己的嫌疑,小桂子说道,“不过昨天,除了奴才,还有一个不该去的人去了宁王那里。”
“昨天宁王回来后,鲁王曾派人送去了一盘云南运来的鲜果。听相熟的小张子说,当时鲁王很是友好,还当场剥了一个水果给宁王,不过宁王那时才喝了药,不可以吃水果,宁王就将水果喂给小兔子,而后又把兔子交给了小桃。”
“你可以下去了。”
阿兰珠自然不会全信这人的话,但刚才在宁王处的确见到了一盘鲜果,硕大的一盘,只是少了顶上的一个。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明显:鲁王心胸狭窄又心狠手辣,竟因为一点小事就故意将下了毒的水果混在无毒的水果中让宁王吃下去,不想宁王喝了药,有忌口,不可以吃水果,于是兔子代他一死;偏偏湘王狡猾,想用兔子报复自己,派小桂子去偷兔子,结果就让事情愈加复杂了。
中原皇宫,权力争斗往往视性命为草芥,恐怕在他们的计算中,宁王的性命也不比他的兔子金贵。
阿兰珠已经不想追究下去,这事已不会有结果了。
好在宁王的性命还是保全了,而小兔子也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若是他在吵着要一个小兔子,可以让阿诺再买一只——不过这次,宁王可以逃过一劫,一定也是天意。
阿兰珠的心中,对湘王和鲁王也是越发的厌恶了:鲁王为人过分,处事毒辣,视人命为草芥;湘王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暗战
一个白衣的男子与他的妻子立在画中。
瑾妃侧卧在贵妃榻上,注视着画。
一缕青烟,从铜鹤的口中缓缓流出。
“这两人就是宁王叔和宁王妃了。”
瑾妃仿佛回到了过去,她微眯上眼睛。
“当年,宁王叔是中原女子心中的头号浊世佳公子,而宁王妃待字闺中时,艳名却已远播塞外。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却对他们神交已久。我尤其记得他们成婚的消息向天下公布事,连黄河长江的水位都因为泪水一夜暴涨,成婚当日,不得不出动禁军,这才勉强控制了局势。那时,整个京城,万人空巷,都挤到迎亲的官道上,都想一睹信任的风采。”
“为何对我说这些?而且虽说皇上已经宽恕了宁王夫妇,但他们到底是犯过大逆之罪,瑾妃娘娘留着他们的画像,就不怕瓜田李下?”
“这画像是皇上命御用画师画的,不仅我这里有,皇上的书房里还有不下百余幅。”
“你莫看皇上当年处理宁王一案果断无情,其实皇上最是重情重义。事实上这十五年来,皇上也是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陛下也曾不止一次对我说,早知皇弟一心想要皇位,当初就该早早册立他为皇太弟,也免得他们做下这等丑事,竟要遗臭万年。”
阿兰珠也早就觉得奇怪了,看皇帝的模样,他的身体的病态也不完全象是因为劳累和陈年旧伤,他似乎一直都背负着深重的心债——上次宁王仿佛鬼使神差一般说出的话,想必是母亲照看婴儿时才会说,可是皇帝的反应却完全不正常,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中原皇宫的深墙高院里,到底锁着什么。
狩猎归来已经半月有余,其间她也告诉皇帝自己和父汗的意思,当得知大汗不会修改婚约的时候,皇帝表现出来的是轻松和欣喜——虽说他表示阿兰珠就是悔婚也是无妨,但心里到底还是希望两国有一层这种姻亲关系,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可能是从没有料到宁王对草原大汗的重要性,自阿兰珠告诉中原皇帝,草原大汗指定了宁王是姻亲对象这点不可以更改后,似乎宫中诸人对宁王也多了几分温柔——本来宫中办事的风格就是趋炎避冷,长宁宫成为宫中的大热处,与它相隔的永央宫也就沾了不少热气。
所以,阿兰珠一点也不奇怪瑾妃以外的三位贵妃对她的态度的热络,连原本被他们刻意遗忘的宁王也偶尔成为话题的中心了。
今天刚用过早膳,瑾妃就派身边的侍女请阿兰珠过去,结果就在瑾妃处看见了宁王夫妇的画像。
中原人绘画追求意境和神韵,但见画中的男子一袭白衣,长发高梳,俨然就是“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高洁不凡,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却是云发高挽,发间只有几件式样简单古朴但又华贵内敛的饰物,穿着深红的衣裳,美艳不可方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寒冷中又有几丝妩媚。
这样一对男女,果然是天上人间仅有的绝配了。
原来宁王的外貌接近母亲,气质和神韵却是源自父亲。
阿兰珠心中又开始将宁王和白云作比较了。
白云和宁王安长的一模一样,他的身上还散发着父亲的悠远冷清,这完美地结合了父母的优秀之处的白云,在十五年中,也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向他投来爱慕的绣球。
即便是宁王,还有莎莎这么优秀的女子一路相伴,痴心不悔,若是白云——只怕天下已经没有女人有自信可以拒绝这么优秀的男人的追求了,不,他已经不用追求女人,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就会有女人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自己就是快要沉沦的那个女人。
“……宁王叔在先皇归天的时候还是年少。”
发现自己已经走神的阿兰珠连忙正襟危坐,瑾妃看在眼里却也不动声色。
“一直以来,先皇对宁王叔宠爱有加,远远胜过皇上,也曾表示过要废长立幼,可在遗诏中,皇上还是继承了大宝,这就引来了一些好事之徒的胡说。其实皇上即位一事并无任何秘密,只是有人别有居心。”
“你们汉人宫中的隐私与我无关。”
“可作为宁王爷未婚的妻子,你也该知道他的父母当年的一些事。何况若论辈分,他们夫妻还是你父汗的结拜弟妹,也是你的长辈。”
阿兰珠一下子有了兴趣。
“当年先皇归天,皇上依遗诏继位,当时京中就有谣言说是皇上是改了遗诏才继位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遗诏公布当天宁贵妃就疯了,因为先皇曾向她保证,一定会立宁王为太子,所以她就疯了——当时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有人说先皇归天一事还有隐秘,言之凿凿,事情一度发展到有人偷潜入皇陵验尸的地步——为了平息流言,也许这里还有一些其他考虑,皇上便派宁王叔为质,去了你父汗处。”
“那时你父汗也是刚刚继位,与宁王叔年纪相仿,两人自然很快就忘了两国的间隙,结为知己。而后,不甘做一个寻常女人的宁王妃,那时的冯将军之女冯莲怜也出关,与他们结下了兄弟之情。具体这中间到底发生过多少事,现在只怕唯有你父汗知道了,我们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他们是在关外相爱的。”
“宁王叔归还,不久就正式迎娶冯氏千金,而你的父汗虽远在塞外却也送来厚礼。当时的场面,普天同庆,规模之大,竟不亚于皇上大婚。而为了他们,皇上也待到他们婚后三天才宣布皇后归天的消息,天下服丧。宁王世子,就是在天下服丧的期间生下的。”
中原皇室一向有规矩,若是皇帝一类的大人物去世,就要天下人都陪他们服丧,丧期间不可以举办婚嫁之类的喜事——为了让宁王和王妃成婚,竟迫使皇帝退后宣布皇后归天的消息,也只能证明当时的宁王虽不是储君,但他在朝中却是举足轻重,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
“那关于宁王世子的出生,是不是又有什么谣言?”
阿兰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也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宁王妃生下的是双胞胎。
“那倒是没有什么奇事,只不过有一些专于逢迎之人说宁王世子骨骼清奇,相貌华贵,日后必会居于天子之位。但这也只是一个传言,或许正是这个传言引来了宁王夫妇的谋逆之心,但当时我也刚刚入宫,一个小小的掖庭待诏,连皇上的面也没有见过,对这些宫中的风云人物的绯闻轶事虽是如数家珍,却还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一连两年都没有走出掖庭,对这些事自是久有耳闻,未曾亲见。”
中原皇帝每有三年就会诏选美女入宫,偶有喜事,还会加选,掖庭就是这些初入宫中的女子的居住之地,但因为这几年皇上身体不适,精力不济又年事已高,为向天下证明他是个仁人君王,已经有十年没有诏选美女入宫了。至于原本被选入宫中的女子,凡年过三十尚未被召幸者全部遣回原籍,诏令地方官员予以妥善安置,另外的已经被召幸过的佳丽还须留在宫中等待消息。
走出掖庭不过只要几十步,但有几个女人可以走出掖庭住进宫殿,又不知有多少女人等到了白头还没有等到皇上的恩泽。
“我听说宁王妃尚在柜中就有相士说她命中会生下贵子,其子必会居九五之位,所以她及笄之年,皇帝就有意要召她入宫,但宁王妃却拒绝了皇帝。据说是因为她相信皇帝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对她专一,她要是入宫,就必定与人分享。”
“你说的事,当年在宫中的女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也依旧还记得那一天的情况。”
“那一天,宁王妃,不,那时她还是冯小姐,就站在前面的凉亭里,皇上则站在她的身边,皇帝已经向她表明要迎娶她为后的意思,可她却只是不卑不亢的问了皇上一句话:‘你可以向我保证后宫三千佳丽全部遣散,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没有妃子吗?若是你做不到,就不要再对我提这件事,我冯莲怜从不会与人分享丈夫!’”
“因为做了皇后就不能不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所以她不要做皇后?”阿兰珠也有几分惊讶,“我的父汗也是不止一个阏氏,偶尔也会有一夜情缘,我见你们中原人无一不是三妻四妾,那些王孙公子更是大多先置姬妾再迎娶正室。”
“但宁王叔是没有姬妾的。不仅如此,据说他也是从没有涉足过烟花之地。当时有人就说冯莲怜选中宁王叔就是因为宁王叔是所有向她求爱的男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姬妾的,当时还有人说宁王妃在新婚之夜便要宁王爷立下毒誓,今生今世绝不纳妾——我们中原女子,虽心中也是往往幻想有人向自己发誓一生一世的忠心,却也知道没有可能,仅仅是一个幻想,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
高贵的面容浮过一丝无奈,中原女子的性格温柔婉转,所以从来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压过自己的丈夫:在中原,男人妻妾成群也是极为正常,妻妾间明争暗斗弄得家中鸡犬不宁也时有发生,倒不如草原女子性格直爽,爱便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若是有人想用什么阴谋诡计争风吃醋,反倒会迎来嘲笑。
至少阿兰珠几乎就没有见过父亲的几位阏氏间的任何阴谋诡计的争斗。
“那宁王妃倒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要是我有幸与她生在同时,或许也会向往成为她那样的女子。”
“是吗?可你错了。”
瑾妃的眼中闪过怪异的光芒,“宁王妃可不是一个你想象中的女人。她的个性复杂,甚至可以称为可怕。而且她的占有欲也是特别的强烈,强烈到让任何一个了解她的人都会感到害怕的地步。”
瑾妃顿了一下。
“今天怎么会和公主谈这种扫兴的事情,本宫可真是老了。”
“娘娘怎么会显老了?娘娘天生丽质优得上等保养,现在皇上对你还是信任有加,圣眷正浓,又为何说出丧气话。”
这些话倒也不全是逢迎之词,中原山水清秀又没有风沙,中原女子的皮肤自然大多比草原女人白嫩细腻,何况瑾妃身为六宫之首,可谓是一代佳人。
“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我又算得上什么?若我真是绝代佳人,当年也不会再掖庭两年都没有被召幸。何况每隔三年,又会有新人入宫,那些女子每一个都年轻,其中还不乏天姿国色。我会保住皇上的恩宠也不是完全依靠这幅皮相。好在这十年里,皇上也是自知体力不济,不宜过分贪欢,才停了诏选。否则我们这些尚未生育的宫妃早就被那些新来的美人们排挤到冷宫,永生永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皇上一面。”
但见新人笑,中原的男人大多贪恋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然不会记得旧人的泪水。
天下男儿多薄性,而天下最薄性的便是帝王家。
“不过本宫会至今还保有皇上的宠爱也是有本宫的办法的,公主或许不知,宫中的德贤淑贵四位妃子也是各有各的立足办法。”
命宫女奉上花茶,瑾妃缓缓道,
“陈德妃这人虽圆滑逢迎,但当年可是宫里的一号人物,她是无才无德却从来依靠攀附保住宫中地位,现在她被皇上冷落,但也不至于厌恶,若是会有机会,她就会东山再起;雨贤妃可是黄御史的亲妹,黄家一门忠烈,黄老太师曾辅佐了两代皇帝,不选她入宫也是不可能,虽说他们兄妹仗着先人的余荫在宫中朝上都目无尊上,但到底也是皇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云淑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远亲,就是手握禁军的李将军,她与雨妃关系匪浅,两人常在一起干出陷害新入宫的美人的坏事,皇上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但因为事情没有闹大,皇上又没有证据,也就不予计较;至于本宫,在这宫中并无依托,本想将莎莎嫁给刘翰林为妻,这丫头却偏要入宫当宁王的婢女,虽说在宫中她也为我做了不少事,可本宫的确没有大靠山,唯一可以依凭的便是不知何时会消失得君宠,所以本宫这些年做事谨慎,决不轻易落人把柄,也表现得不会争风吃醋,这才勉强被册立为贵妃,本宫也——”
能在这宫中只凭一己之力成为贵妃,相信瑾妃已经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她说的是清淡,可是言语间却饱经沧桑。
后宫中,女人的争斗毫不亚于朝堂上男人的战斗,而胜利,暂时的胜利,标志是被册立为皇后或是为皇上诞下龙儿——本来这宫中便是一个无情之地,没有人会同情败者,偏偏皇上至今也没有册立皇后,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在位已经三十余年,后宫就一直无所出。
阿兰珠又与瑾妃谈论了些许后宫逸事,她对在未央宫的空气中飘荡的气味有些厌恶,谈了一会儿就找个借口退了下去。
阳春时节,草长莺飞,几日不来御花园,竟未料到御花园中已有不少春花绽放,阿兰珠被沿途的美景吸引,不觉放慢了脚步,却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嬉笑声:原来是这几日天气极佳,宫女们便支了个秋千架,被打扮得好似女子的宁王正在荡秋千。
“秋千飞得好高啊——”
宁王快乐的被荡气,他的衣袍里鼓满了风,在空中留下的弧线竟如欲飞的蝴蝶。
看着这样天真烂漫的宁王,阿兰珠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但也因为看见宁王在空中荡来荡去的样子,她的心里又忍不住地想到了白云:此时此刻,白云又身在何处?那如白蝶一样飘逸的身形,又会为怎样美妙的女子停留?
“姐姐——”
拖长了尾音,宁王因为荡得太高,被秋千飞了出来,等阿兰珠回过神的时候,宁王已经扑到了面前,当下两人一齐摔倒,不过阿兰珠身后还有侍卫,所以她倒是上半身摔在阿诺身上,宁王则是扑倒在她的身上——因为宁王只是一颗赤子之心,所以虽然被宁王压倒的姿势既暧昧又危险,但阿兰珠的心中甚至没有意识到压倒自己的身体可是一个成年的男人。
“公主没事吧?”
阿诺自己也伤得不轻,但为人臣子的本分却让他隐下身上的隐痛,轻声询问公主是否受伤。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换了温柔的口吻,阿兰珠对宁王道,“下次可不要再这样飞过来,姐姐都要被吓坏了。”
“知道了。”
宁王爬了起来,随后赶到的宫女们忙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但见他一副天真孩子的模样,阿兰珠也忘记刚才被飞来的他压倒的事情,竟想与他一起荡秋千。
于是宁王兴高采烈的拉着阿兰珠径直奔向了花园中的秋千架。
秋千是架在两棵柳树中央的,柳枝披风,于是匠心的宫人便将柳枝也缠在秋千绳上,倒也是春意盎然。
阿兰珠与宁王一起登上秋千架,宫女们便用力推着秋千,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秋千上,他们一起发出欢喜的叫声,突然——
秋千绳断了!
绝对不可能断裂的秋千绳在这种时刻竟然两根都断了!
被荡到高处的身体便真乘着风飞了出去,阿兰珠不自主的抱紧宁王——她胆子虽打也有几分害怕,但在那一刻,她还是把宁王当成是一个比自己更脆弱的生命保护着。
“咚——”
两人都掉入水中,周围的宫女们乱作了一团,但幸好阿兰珠的水性不错,只是短暂的下沉,很快就浮上了水面。
宁王本能地在水中挣扎,他的发冠已经掉落,湿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竟像极了白云。
阿兰珠奋力游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游向岸边。
岸边,已经有一人向她伸出了双手:是适巧路过,看见一切的定王平。
阿兰珠毫不犹豫地将手交给定王,定王也是双手拉住她,连拉带拖地将她弄出,又与她一起拉上了宁王。
不识水性的宁王这时已经快晕过去了,他全身都湿透,伏在地上咳水,阿兰珠不及多想,忙上前帮忙。
当下两人都换上干净的衣服,定王又叫御医开了些祛风散寒的药。
事情缓了下来,阿兰珠终于想起那秋千绳断得蹊跷,不过在她想到时,定王早已命人将秋千绳解下送来:但见绳子的断口果然大半光滑,明显是有人事先动过手脚,目的是——
宫中唯一会几乎每天弄秋千的只有宁王,绳子的断口已经证明是有人在谋害宁王:看刚才的情形就知道宁王不识水性,以宫中人情淡薄,掉在水中怕是难有人救他,若是不幸掉在地上,恐怕就是当场毙命了。
但宁王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个神秘人如此苦心的布下陷阱?
“这样看来就是有人非要致宁王于死地了。可他现在也只是一个痴儿,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到底会是谁?”
“其实奴婢也许知道一点。”
云儿在一边欲言又止,阿兰珠和定王都看着她。
“说下去。”
“这只是一个私下的传言,若是奴婢说的话不中听,还请主子们不要治奴婢的罪。”
“说下去,我先恕你无罪。”
“谢公主。”
云儿得了允许,这才缓缓诉来,“十五年前,宁王爷刚被带来皇宫,就有一个奇怪的预言,预言说宁王命中当有这大劫,可到二十三岁就会否极泰来,甚至会位等大宝,说不定就是这个传言让人觉得——宁王现在已经有二十二岁了。”
“这样说来,我也想到了一件事。”定王道,“当年宁王夫妻自尽谢罪,关于如何处置宁王世子一事曾在朝中引来轩澜大波,大部分臣子以为,宁王夫妻固然有罪,但死者已矣,此罪不该殃及无辜稚儿,何况他到底还是皇室一脉,皇室已经血脉渐微,不可以再有牺牲了。另外的一批臣子则主张将宁王世子一并处死,说他是祸根,若不斩断,恐怕后患无穷。最后皇上自然没有杀宁王世子,却也险些用了另一个办法。听说,这法子是刘公公提出来的一个折衷的法子,刘公公建议皇上将世子带入宫中,这样他的一举一动便全在皇上的掌控中。但历来除了皇室直系,鲜有成人男子可以久居后宫,便是皇上亲子,到了一定年龄还会被遣出去。所以此计一出,就有食古不化的老臣在赞同将宁王世子带入宫中的同时,表示为防止后宫出现淫秽丑闻,竟建议皇上将宁王世子行去势之刑。”
阿兰珠顿时觉得这些老臣的建议太过歹毒。
去势便是宫刑,这种刑罚常用于犯了大罪的贵族身上,用以代替他们原本的死刑。但宫刑对人的伤害远胜过死刑,所以,历来就是真有人犯下死罪,也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用宫刑代替死刑。
“皇上当时也有些犹豫,本来以宁王之罪,若是将宁王世子行宫刑倒也合乎法典,但到底宁王也是自己的兄弟,宁王世子又从小聪慧,深得皇上喜爱,也有传言说虽然宁王妃拒绝了皇上,皇上依旧对她念念不忘,这份感情也移到了宁王世子身上。但怪事就在这时发生了:皇上终于被老臣们说动,拟好将宁王世子去势的旨意,却突然收到一封密信——密信是宫人们为宁王复手链时在宁王妃的衣袖夹缝里发现的,上面还写着交由皇上亲启的字样,没有人知道信里又写了些什么,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皇上看了这封信后,又气又恼,当时就将信和诏书一起烧毁,又将建议皇上下诏的老臣们寻了个错发配到边远之地,从此绝口不再提此事。关于信的内容,宫中一直众说纷纭,最为人信服的说法是,宁王妃在信中告诉皇上,宁王世子是皇上的亲子。可依我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这个传言绝对只是传言。若是他真是皇上的亲子,皇上就不可能十五年来处处针对他,还有时当着重臣的面像逗弄猫狗一样为难他——皇上待他有时尚不如待一个宫女太监,这些行为都只有对待自己的仇敌才会使用,不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奴婢也听过相似的传言,皇上似乎有什么把柄握在宁王妃的手上,所以才不得不留下小王爷的性命。”云儿也在一边帮腔,“不过宫中的确有过宁王爷是皇上亲子的传言,他们说皇上待宁王爷刻薄,是因为每次见他就会想起一个诅咒:宁王会变成这样,是皇上篡位弑父的报应。”
云儿说话的声音极小,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细若蚊蚁,几不可闻。
中原皇宫中存在着太多的秘密与眼线,却没有人可以说出真相——真相是这里唯一不被珍视的东西,何况当事人已经不在了,即使寻回真相也没有什么意义。
阿兰珠相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云儿说的事情,定有部分接近真相,可又是谁会因为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传言就下手害人?
终于想明白上次鲁王会下毒害宁王不是为了一时之气的阿兰珠知道,危机已经迫近宁王,一场暗战打响了。
春梦
定王自然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他也不可能时时出入宫中,唯一可以随时随地保护宁王的也只有自己和莎莎,她希望莎莎可以明白宁王现在的处境。
定王先行回府,阿兰珠让阿蛮把莎莎叫来。
令阿兰珠惊讶的是,平时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对自己冷眼的莎莎,在听到宁王差点被淹死,而且有人一定要治宁王于死地时,她的反应冷静的可怕——难道说,宁王身边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沙沙已经很习惯处理这一类事?
莎莎一定还有事瞒着自己。
阿兰珠知道莎莎不会对自己说实话,就让她回了永央宫。
到了半夜,她忽觉得心中烦闷,便披了一件外衣,想在不惊动侍卫的情况下出去乘一下风凉。
隔着太液池,她看见永央宫的正殿灯火已熄,偏殿却点了一盏小灯,不一会,一个身形很似莎莎的人就悄声出了永央宫。
她有了几分好奇,一个宫女半夜偷偷出宫,到底所为何事?
她可以肯定,那人是莎莎。
莎莎提了一盏宫灯,绕进御花园,又看一下四周,才走进假山的小洞中。
阿兰珠不敢过分靠近,只在远处隐约可以看见山洞里已有一个白衣人,但离了太远,看不清面容。
莎莎进洞,将宫灯放在地上,与那白衣人交谈,她没有向白衣人行礼,阿兰珠可以确信这个白衣人应该不是白云,但与莎莎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
白衣人似乎给了莎莎一个小包,莎莎小心收好,而后白衣人就从假山的另一个出口出去了,莎莎则是等那人走远,才又拾起宫灯返回永央宫。
到底哪个白衣男人又是谁?
胆敢深夜潜入皇宫除了证明他身手不凡,也说明宫中一定有不少人已经与他勾结,但这时已经无法追上这人,反倒是莎莎,她不缓不慢得走在御花园里,遇见夜间巡查和当值的宫人也是若无其事的与他们打招呼,也无人奇怪她的举动。
阿兰珠抄了小路先到永央宫,正殿里,宁王安平静的躺在寝床上,一切如常,可阿兰珠却听见床边立的大衣柜里有奇怪的响动。
“你来了?”
宁王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全无白天的单纯,他的脸上弥漫着冰冷飘逸的气质。
阿兰珠险些要叫出来。
但在她口中发出惊呼前,宁王以他不可能拥有的敏捷从床上伸手将她拉到床边,捂住她的口:“不要怕,我其实也是宁王,何况现在你就是告诉所有人我是白云不是宁王,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现在,我松开手,你就不可以大喊大叫,明白吗?”
阿兰珠点了点头,同样也是宁王的白云就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的阿兰珠连忙问到:“你怎么会在这里?安儿呢,你把安儿弄到哪里去了。”
“安儿,安儿,叫得可真亲热,这个名字好像不是你可以叫得。”
白云眼中浮过一抹不快,他指了指衣柜。
“别忘了,我到底也是宁王,自然也可以呆在这永央宫,至于那个家伙,我嫌他太吵了,所以让他睡着了。好了,阿兰珠公主,你说我又该怎么处理你?这宫中办事,是有许多不便之处,可同样也有许多方便之处,你到底还是我的未婚妻子,杀掉你,不太好。”
“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这里可是皇宫内院,你就不怕你的出入被人发现?——这里的人可靠吗?”
“公主殿下,比起担心我,你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我只要动一点点小小的手段就可以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你难道就不害怕吗?”白云冷笑道,“别以为我是你的那个白痴安儿,他是痴痴呆呆的陪你玩,陪你打发时间,我却是一个阴谋家,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阿兰珠一点也不害怕,“自从来了中原的皇宫,我没有一天不是活在令人厌恶的家伙们的包围中,我周围的人无不畏惧我奉承我,更有很多人是为了利用我才接近我,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我讨厌他们,我要早一个不奉承我不畏惧我的男人,我要我的男人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颤抖,却又无药可救的喜欢,而现在,我找到了,那个会让我害怕的人就是你,白云。”
“你说你已经爱上我了?真是可笑,我们见面才几次,你怎么就可以确信我就是你要爱的人,这也许只是错觉。”
“绝对错不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每天都会看见和你一母同胞的安儿,可我对他就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觉绝对是爱情。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天父的指引,我从草原而来,就是为了与你在一起,你是我命中的爱人。”
“我听说草原女人性格直爽,敢爱敢恨,却没有料到可以这样轻易对一个还没有见过几次的男人说这种话。”白云显然有些吃惊,“可惜现在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不过单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倒真对你有了兴趣——你,怕不怕我会对你做出不轨的行为?”
“为什么要害怕?连把女人压倒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的男人可以被称为男人吗?我们草原的女人只会喜欢最勇猛的男人,在战斗中失去丈夫的女人有时也会选择嫁给杀死丈夫的人——只要他是足够的强大,值得女人去爱,我们女人愿意奉献自己。所以,如果你自认为可以征服我,我也就不会介意被你占有——我们草原女人不是中原女人,没有你们的无聊观念。”
“这么说,我是可以追求你了,可惜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下次再谈下去。”白云抬起头,对阿兰珠的身后道,“天快亮了,莎莎,你代我把公主送回长宁宫,至于这里的事情,还有云轲伺候着,你就不必操心了。”
“是。”
阿兰珠回头,果然看见莎莎早就垂手侍立在侧,身边则站了一个身高和体型都与白云有几分相像的青年男子,相貌忠厚,一脸正气。
白云和宁王安果然完全不同,当白云说出要阿兰珠离去的话时,阿兰珠就完全无法对他的命令说出一个“不”字,相同的外表也只是更加昭显了内在的巨大差别。
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在猎场上被这个男人的箭射飞了,在这个无时不表现出傲慢与任性的霸道的男人面前,她就像一个总是犯错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又会让他生气。
莎莎提了宫灯在前方引路,宫灯昏黄的灯光拉长了她的身影,阿兰珠想起自己才见过她和一个男人在假山下相会的事情。
“我看见了。”
她突然发声,莎莎停了一步,又若无其事的走下去。
“刚才我跟在你的身后去了御花园,我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假山下说话。你是知道的,你已经犯下了大忌讳,若是你真和那个男人有什么纠缠不清,就及早了断,否则被人告发了,再收场可就难了。”
“既然公主已经都看见了,莎莎也是无话可说。可是宫中的事,从来就不可以只看表面现象,要使公主硬是相信我与人有私,告到娘娘那里去,莎莎却是不怕的。”
莎莎头也不回,“春夜鬼魅众多,公主不小心中了风邪,又要劳烦御医们开药了。”
“你说话也未免太过分了!别忘了,我也是已经知道世上有白云的人,只要我向皇帝说出宁王妃当年生下的其实是双胞胎,你们可就全都会——”
“公子知道公主是不会说出去的,即使公主说出去,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站出来作证,何况公主对公子,已是情根深重,公子就是料到公主不会出卖公子,才会在公主面前承认。”
莎莎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况且天下人都不知道宁王妃生下的是双胞胎,即使公子在宫中走动,别人也只会当公子是王爷,不会有人怀疑。”
只要白云和宁王安不同时出现,他们就可以随时共用一个身份出现,而且宫中的人大多不关心宁王,白云只要稍作伪装就可以轻易骗过任何人。
阿兰珠明白,正是如此,白云才敢大胆的出入宫闱,即使真被人看见,也会被当成鬼魅,或是痴痴傻傻的宁王。
当年侥幸逃出宁王府的白云到底是用何种心态对待自己的双生兄弟?
听说在双胞胎间,往往存在着特殊的牵绊。
阿兰珠仔细回想到现在为止,与白云的每一次相遇,他似乎都是为了见宁王安,所以才会与自己遇上——就是刚才,他也对自己叫宁王“安儿”一事表现出浓浓的醋意。
“莎莎,你可以告诉我,你平时又是怎么确定眼前的人又是哪一个?”
阿兰珠想确认一下,莎莎爱的人到底是宁王安还是白云。
“王爷和公子的不同,我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方法就可以将他们区分。你今天也只是才见过公子,已经发现他们大不一样,若是日后你与公子接触的时间多了,你就会知道,王爷和公子,一模一样的地方也仅仅是皮相。”
说话间已经到了长宁宫,莎莎停下,将一个小纸包交给阿兰珠。
“公主,我知道阿蛮姑娘对香料也是很有研究,上次就偷偷取了我研下的药末,可是上一次的药末并不是瑾妃娘娘用的香料,是娘娘用来送人的。为了满足阿蛮姑娘的兴趣,这次我特意在调好的香料里取了一份,就劳烦公主把它交给阿蛮姑娘了。”
阿兰珠狐疑的接过香料,薄薄的纸笺下有淡而悠扬的香味溢出,莎莎为瑾妃调的香料果然不是凡品。
“我知道你很奇怪,但你也不必问我为何给你这东西,事实上我个人的确不喜欢多看见你,但到底你为了王爷的事费了不少心力,公子也已经告诉我,不可以与你为难,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把它交给阿蛮,我不会在里面下毒害她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看见她解开香料里的玄机。”
阿兰珠觉得今天的莎莎处处透出奇怪,但今天见了白云,心情甚好,对莎莎的奇怪处也不多想,只把它当成是女人的心思变幻莫测的一种表现。
时间已是三更,发现公主不见的长宁宫早已乱成一团,阿兰珠回宫,命各个出去寻找的人都回来,又把纸包交给阿蛮。
想到离天明还有些时间,阿兰珠决定回寝宫小睡一会。
草原的风不论何时都畅快的吹着,她松开马缰,任马儿边啃草边走,心中的欢喜却无理由的充满天空。
浅金色的长风吹拂着碧绿的草叶,披离间有一骑赤红奔过,马上的白衣男人神俊飘逸,黑发也没有束起,只是随意的挥洒在长风中,竟如天人降临一般的美丽神武,也激起了草原公主不服输的倔强性格。
她勒紧马缰,白马嘶叫着飞了出去,但红马的速度实在太快,她即使已经奋尽全力,看见的也只是红马身后荡起的滚滚黄沙。
她急了,不停的鞭策着白马,白马也知主人心中大急,更是不要命的奔跑。
她可以听见风从耳边刮过的声音,也可以看见自己的头发被风拉成了直线,她将脸伏在马背上,疯狂的向前冲,即使心中已经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御风而行的红马。
因为……
“等等我——”
她呼喊着,追上去,但红马已经绝尘而去,她的心中荡起阵阵伤楚。
一定要追上他,因为……
绕过一个小丘,她知道那里有一个水湖,她跳下马,让在狂奔后精疲力尽的白马自行休憩,适才的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走到湖边,借用湖水里弄乱发,却看见镜面一样的湖的另一边,不正是自己怎样追赶也没有追上的神俊的红马吗?
草原上的人都爱马,即使知道马的主人就在附近,她也忍不住走近端详这匹生平仅见的极品宝马。
马的全身都是深红色的毛发,竟是找不到一根杂毛,皮肤致密肌腱均匀,体型如流水一般,身体还在太阳下流光溢彩。
父汗说过,昔日西域进贡了三匹天马,其中两匹为红色,一匹为白色,尤其是两匹红马,堪称马中极品,父汗将它们视若珍宝。
后来,父汗有了两个生死交情的朋友,就将两匹红马作为贺礼送了过去,自己的白马则是父汗的坐骑白色天马与草原上选出的好马交配的结果,在草原已经是一等一的好马了。
莫非这红马就是当年的一对红色天马的后代?
阿兰珠可谓是爱马成痴,她艳羡的看着红马,心中自是想上前抚弄,但也知道这马外表温顺,却是性格高傲,贸然上马,恐怕会——
一条水线在湖水中延到了岸边,一个湿湿的身体从水中升起,阿兰珠呆住了。
从水中走出的男子有一张胜过女子的美丽面容。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中原人文绉绉的句子竟是如此的契合此情此景,她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没有表现出羞涩,虽然也没有料到会有一个女子正面看着自己,但这个男人还是走了过来。
灿然的阳光为他水一样的长发描上了金边,头发自然的拖在前面掩住大半的身体,发丝尚有大半在水面上轻漾——是水中的精灵吗?
他向她走来,一直走到水面齐腰处,他伸出了手。
阿兰珠知道对方的意思,她将挂在马鞍上的衣服团成一团,扔了过去,自己则转过身,等他穿好衣服。
他的身体并不是草原男人常见的那种肌肉隆起的壮硕,略显软弱的体型,肌肉也不鼓起,但长长的未干的黑发披掩下的身体,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危险和美丽。那种感觉像极了冬天的雪豹,美丽优雅中又暗藏杀机。
——那只豹玩弄了她整整三天,最后却还是没有抓到。
水波荡起声音,阿兰珠迫不及待的回头:原来这男子的头发经长可及膝,又尚未干了三分之一,水珠还不住地往下掉,所以他也没有穿衣,只是在腰际围了一块似帛非帛的长布,手上还托着那些衣物。
水珠打湿的身体性感得不敢直视。
“你是谁?”
阿兰珠感到喉咙发干,男人如黑豹似鞭子的柔韧身体令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蠢动在心底翻涌。
“从白云出来的人。”
男人上岸,将衣服扔在一边,又取出一个金环,将长发松松的束起,他的笑容中有将岁月冰封的冷傲。
阿兰珠不敢看他,她故作矜持的拍了一下男人的马,谁知这马一见主人在身边,越发骄傲起来,就是碰一下也不可以。
“我的马儿的个性可是特别的高傲,除了我的命令谁的话也不会听。”
男人伸出手,刚才还神气的马顺从地用脸擦着他的手掌,阿兰珠看得羡慕至极。
男人的皮肤也不一般,不但没有草原男人的黝黑,甚至也没有常在阳光下的麦色,竟是也不亚于中原女子的白晰细嫩。
阿兰珠感到特别的骚动,这蕴含着力与美的身体完美得让她感动,心中还翻起了小小的邪念——在草原的风中时时荡起少许的帛布会不会突然从他消瘦的腰侧滑落——可惜若隐若现的下半身依旧被尽忠职守的帛布完美的包裹着,也没有裸出的迹象。
“你的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居高临下,俯看着自己,“你可不要欺骗我,我可以看穿你的心。”
阿兰珠的心中掠过一阵畏惧,在他纯黑的眼睛的凝视下,连灵魂都要被射穿了。
她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有一种错乱的感觉,她知道她会压下来。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腰。
绵软的布在她的手牢牢的抱住他的腰的时候,滑了下来,掉在她的脚上。
她等待着——
“公主!”
阿蛮摇着床,阿兰珠勉强眯起眼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的事实让她的心有了无言的失落。
“为什么叫醒我!”
“我昨天晚上失了眠,一夜未睡,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想是我一向对你太宽大了!”
“对不起嘛,我真是不知道。”
“好了,不知者不为罪。阿蛮,你立刻下去把我的早膳退了,我还要再睡几个时辰,不论是谁要见我都退回去!记住,如果又有人吵了我的好觉,我唯你是问!”
阿蛮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一顿,看出公主的心情很不好,自然也不敢多言,只是退下去的时候在心中暗叫委屈。
阿兰珠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但刚才的梦境却是如此真实!
骑红马的男人,分明就是白云。
为何自己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阿兰珠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事,难道——
阿兰珠仔细回想刚才的梦境,沾着水珠的白云的上身也依旧历历在目,他的长发的发梢垂下的水珠回想起来,她还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口水。
梦中的白云,与自己是那样的接近,甚至他们还险些就——
阿兰珠的脸涨得通红,难道自己心中就流着这些邪念,自己就是想对白云作出这种事?
自己又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和白云有同一张脸的宁王安?
若是在梦中真的发生了什么,又该有多好。
不——
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对方可是白云!
阿兰珠不敢再想下去,她将脸埋在被中,已成乱麻的心却没有平复。
刚才的梦境真实的可怕,自己的心中也是罪恶感和遗憾的快感交杂,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有这种邪念,即使梦中的人是与自己许下婚约的人。
若是被中原人知道自己居然在梦中险些与一个男子做下越轨之事,不,就是被人知道自己和一个男人在梦中以那种姿态相见,他们也会将自己看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阿兰珠整理了心情,但始终认为自己只要一看见宁王就会想到那个梦,到底还是不敢见他,直躲在长宁宫到夜色初上。
远远走来外表温柔,但性格蛮横的雨妃,和她的诸多宫人。
阿兰珠知道宫中有不少人看自己不顺,却极少有人像雨妃一样极端的讨厌自己。
雨妃的哥哥黄御史,是朝中最强硬的反和亲派,但真正让雨妃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原因,却不是这件事,阿兰珠明白,雨妃对自己的恨,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了。
即使是有李将军为后盾的云妃,也不似她这么恨自己。
“这位不是阿兰珠公主吗?”
真是怪事,雨妃还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不过接下来的话就爆出她的本性了。
“听说大汗当年可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宁王爷这个快婿,可惜世事由命不由人,阿兰珠公主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反正以宁王爷现在的神志,倒也不会对你的悔婚有异议。”
原来如此,无非就是看今天瑾妃不在,雨妃以为可以挖苦自己,占点口上的便宜。
“我们草原人的性子直,也不会说什么中听的话,不过雨妃娘娘想看本公主的笑话,那娘娘还是先回吧。”
气恼雨妃的无礼,阿兰珠说话也有些粗鲁。
“我们草原人一向是说一不二,故意悔婚这种事也只有你们中原人最擅长,也不知道将几个表公主当成真公主嫁了过去。”
和亲的历史,由来已久,但中原皇帝极少将真正的公主送去,有时就是皇室旁支的女子也不愿意为国献身嫁到塞外的苦寒之地去,所以中原皇帝也不止一次选择折中的办法:从民间挑选相貌美丽深明大义的女子册封为公主,嫁出长城,即使草原大汗知道这位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也会因为对方的美貌和才学而将其接受,带回王廷——这也是中原皇帝自鸣得意的杰作之一。
阿兰珠所刺的就是这件事,雨妃的脸色也一下子越加难看了。
——雨妃的姑姑,当年也曾作为和亲的公主嫁去草原,她所嫁的大汗就是阿兰珠的祖父。
雨妃不自然了,她一咬银牙,恨恨道:“我倒是忘了,你们全无伦理可言,父子共妻居然也是传统,只不知阿兰珠公主有没有想过兄弟同妻?”
草原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恶劣又时常征战,女人对于草原而言是一种极其贵重的财物,正是为了弥补人口的不足和男人的高死亡率,每一个继承家的儿子都必须娶父亲遗下来的除自己的生母以外的女人。这样的传统在草原上是理所当然,但在中原人看来却是伤风败俗,乱了纲常,所以不幸嫁到草原的公主,往往不是含泪遵从这种风俗,就是为了所谓的伦常道理选择自尽保节。
“到了中原自然会依你们中原的风俗,若是中原人有兄弟共妻的习俗,我自然也会遵从,雨妃娘娘。”
雨妃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是文雅的仕女,刚才的话语已经是她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言辞了,可这个草原公主却——
“这么说公主是一定会嫁给宁王爷了?”
雨妃的脸色变得和蔼了,“据本宫所知,两地百姓都在期盼着这场盛事,皇上和可汗也会为两位亲自主婚,到时本宫一定会在旁观看这百年难得一见,化干戈为玉帛的大喜事。”
“那也要你可以活到那一天才行。”
阿兰珠气愤地顶回了一句,她知道雨妃的话中含有尖锐的刺,雨妃的意思便是她,阿兰珠公主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全天下的人都等着看不可一世的草原大汗的明珠嫁给一个已经成为弱智的王爷的大笑话。
“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雨妃微笑道,“本宫一向身体健康,近来更是精神倍佳,一定不会误了阿兰珠公主的大喜日子!”
看着扬长而去的雨妃,随侍的阿诺不快的瞪了她几眼,雨妃这样明显的不将公主放在眼里,更是令侍卫们大怒。
阿兰珠倒也没有不快,本来在这宫中就有太多的人等着看她的笑话,雨妃也只是这样一群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一个。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这场婚姻的背后是两国人民的福祉,她一人的幸福和天下人的幸福相比,的确微不足道,何况白云又是她心仪的男人,原本不是十分情愿的婚姻,因为对白云的倾心,似乎也在无形间变成了绊住白云的手段。
白云这个男人仿佛蝴蝶,她不知道为何,总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那个男人如夜蝶飞旋,她却只能远远观望。
草原女人有和男人一样的坚毅性格,阿兰珠即使已经预感到接近白云这样的如夜一般深不可测的男人会让她迷失自我,失去未来,自己也许永远都注定了不能再靠近他一步,但她还是想得到白云,想把那自由飘逸的身影永远锁在身边。
皇帝因为病情的反复,这场仅次于立储的大婚礼也不得不延后,但阿兰珠的心中只是一直在想如何更接近白云一步。
白云公子
连续几天去了永央宫,但白云并不是个随时都会出现的人,也许永央宫的居客只是他偶尔会关注的人之一。
在得知永央宫中已经很久没有白云的身影后,失落的阿兰珠也发现莎莎正在准备祭扫之五:再过几日便是中原人所谓的拜祭亡者的大日子了,宁王谋逆虽然被赦免,但后人已经变成这副样子,料想除了少数仆人,也不会再有人去拜祭他们了。
宁王夫妇被葬在先皇陵侧,这样也算体恤亡者,到底先皇宠爱过宁贵妃,宁王也是皇上的骨肉兄弟,皇帝为表孝仁,就让他们都陪葬在先皇身侧。
以白云今日的身份,他也不可能进皇陵拜祭父母,但为人子者,总会有另一些办法完成孝心——阿兰珠想到宁王府废弃已久,只有一些仆人每月按时清理,有几乎没有人驻守,白云个性大胆,也许真会在这种日子前去宁王府拜祭父母。
因为过分想见白云,阿兰珠又问及身边的中原侍女关于中原人拜祭亡者的规矩,虽说不可能准备周全,但在催促下,倒也弄得有了几分模样。
也许是为了映衬拜祭的气氛,从清晨起,天上就不时有零碎的雨雾,原就忧愁的心也因为天气又平添了几分无奈。
阿兰珠换上中原女子的衣衫,陪同的草原侍女和侍卫也都换上了中原人的衣物。
事前,她就已经向刘公公讨要了出宫的腰牌,所以在宫门处也没有遇到阻拦。
正如她所料,在宫门处,她见到了莎莎,莎莎提着一个竹篮,持伞,缓步向皇陵的方向行去。
因为当年宁王到底是先皇诸皇子中最受宠的一个,虽宁王因为叛乱获罪,宁王府到底也还是京城最显眼的宅第之一,而且当年皇帝也是可怜这位幼弟一时无知犯下大错,宁王府并没有被查抄充没,只是将所有物品清点封装,准备日后还给宁王世子。
宏大的宁王府占地极大,当年的盛况仅凭门上的环扣就可以看出。
阿兰珠推开已经空无一人的宁王府大门,当年繁华的府邸只余下盛世的痕迹,地上有些灰尘,雨水打湿后倒是还可以看见石阶上刻的花纹,各种花枝树木没有了修剪保养却依旧坚强的生长着,嫩绿的新叶间早开的花苞更是娇红欲滴。
她不免叹息人间无常,世事变幻。
“公主,我们还是别在这种地方久留为好。”只是一进宁王府,云儿就退缩了,“他们都说宁王府不干净,而且今天又是特别的日子。”
正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阿兰珠才来到这早已被遗忘的宁王府,但今天来宁王府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在她还在宁王府的大门左顾右望欣赏由毫不逊于御花园和宫殿的建筑者们完成的宁王府时,一个阿兰珠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出现了。
今天的定王也没有穿着正式的衣服,只是一身月色长衫,发间也就束了一根丝带,随侍在侧的小可则挎了个竹篮,料想里面也就是拜祭之物。
他们又很惊讶居然会在宁王府又见到了彼此,当下两人都呆住了,定王平的到来完全出乎阿兰珠的预料,幸而定王反应极快。
“阿兰珠公主也来拜祭宁王夫妇?”定王首先为她找到台阶,“不过公主本来就是宁王叔他们的相熟之人,也难怪会在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里来宁王府拜祭,公主可真是难得的好人,两国的联姻竟会有你这样的一位好公主,实乃天下苍生之幸,亦是宁王弟之幸。”
阿兰珠报以浅笑,她可不想说出自己来宁王府的目的是见白云,现在既然定王来了,料想白云即使在也会避而不见。
“那么定王来宁王府又是所为何事?”
因为自己的心愿被打破,阿兰珠很是不快,说话也就未免夹了火气,“这里可是宁王府,以定王今日的身分,也不该来。”
“但宁王叔却是小王最敬佩的长者之一,当年宁王夫妇说服大汗退兵并未动用一兵一卒还结下了两地的友好合约,至今想来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胆识和气魄。而且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谋逆,当年若是他们有谋反之心,只需叫草原大汗长驱直下,到时候整个中原唾手可得,为何他们还要——弄得如今不能入太庙,还要——”
定王真没有感觉到阿兰珠的不快。
“因为皇帝不公,若是皇帝公平,宁王爷和王妃就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一个身形与白云有三分相像的男子冷笑着进入。
阿兰珠认出他是云轲。
小可大怒,他对自己的主子极为尊敬,见来人不但口出狂言还不向自家主子行礼,未免不快。
“你又是什么人!见到未来皇储还不行礼!”
云轲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行礼倒更接近讽刺。
“山野草民不知道定王殿下的大名还请原谅了。不过在我这山野草民的心中却也存着一份正道,我至少还是知道宁王夫妇忠心为国,这天下却如此辜负他们,只可谓是老天无眼,神灵无目。”
“你——”
定王按住不快的小可,对云轲和颜道:“这位兄台的见解倒是别有特色,但不知兄台又是何处高人,与我宁王叔又有何渊源。”
“山野草民的贱名,说出来王储殿下也不会记住,倒不如不说。至于在下与宁王爷的关系,在下也不过就是千千万万受过宁王爷恩泽的人之一。”
云轲提到宁王时,语带恭敬,又顿了一顿。
“现在天下人都要把宁王爷当作是乱臣贼子,都把皇上封为圣君,可是他们都忘了,这天下本就该是宁王爷的!这天下二十年的安定全亏了宁王爷!天下人善忘,忘了宁王爷的恩泽,但在下不会忘,在下只恨自己有心报恩却是无力回天!”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我们定王爷才是人心所向的王储,你却不停地在我家王爷面前提宁王,你就不怕被关入大牢吗?”
“这宫里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不过小小太监,也敢品论十五年前的是非曲直?”
云轲似对太监有偏见,不过在大部分人眼中,的确是看不起太监。
“宁王爷本来就该是皇帝,若不是皇帝改了先皇遗诏,他又怎么可能登上这座龙椅?皇帝假仁假义,夺了宁王爷的皇位,宁王爷不但不与他计较,还甘心为质,又为了这四海升平的盛世呕心沥血,平定四境叛乱!这些事情无一不是宁王爷的功勋,宁王爷为天下牺牲,其心可昭日月,若不是皇帝心中有鬼,又怎会将宁王爷逼到绝地!宁王爷性情温和,若是他早有心夺位,又何必与大汗许下婚约,不惜葬送爱子的幸福换取天下人的幸福!皇帝无情无义,逼得宁王爷夫妇自杀,后又假仁假义的宽赦其罪,将宁王爷的唯一骨血害成今天的模样!我倒是也很想知道我们的皇帝这些年是否为他做过的事夜夜不能安眠,是否也害怕百年之后不知如何面对这些故人!”
因为云轲跟随白云,阿兰珠明白他对皇帝的成见极深,不过政治风云变幻,当年发生的事,本就无人可以所清楚。倒是云轲自称受过宁王爷的恩泽,他一直追随白云,与白云有主仆之谊,只怕他所说的宁王爷的恩泽也是非同小可。
定王对云轲的指责自然不便表态,只是含糊道:“本王也知宁王叔的确为天下人做过不少好事,况且宁王叔一案疑点重重,相信当年确实另有隐情,所以本王才会特来宁王府拜祭,因为在本王心中,宁王叔绝不是一位密谋犯上的乱臣贼子。本王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本王即位之后一定重新彻查宁王叔的案子,必会换宁王叔一个清白。毕竟即使今日,本王爷不愿相信宁王叔会为了区区皇位犯上谋逆,以致身陷囫囵。”
“只怕定王爷也不可能查出这十五年前的是非曲直了,这件事的后面牵扯之多,即使是定王爷也担待不起,还是量力而行,知难而退,免得最后鸡飞蛋打。”
谁都猜到可以陷害宁王爷的人也只会是当今皇上,所以云轲的讽刺自然就是直指皇帝,定王即使真成为皇帝,为了维护所谓的皇室颜面,也为在这件事背后牵连的千千万万的关系,他最终会被迫就此不了了之。
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种权势游戏的最终妥协就是让亡者沉冤千古,云轲虽对宁王一家忠贞不二,但他也在皇权的现实下惟有无奈的嘲讽——历来皇权斗争的结果多是牺牲,退一万步说,即使白云成为皇帝,他要为亲生父母申冤也不容易。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阿兰珠马上夹到中间打趣。
“今天是来拜祭故人的,你们在这里斗气做什么,我们还是进去拜祭要紧。”
“看在公主的面上,我今天也不与你计较了。”
云轲首先上前,阿兰珠突然想到,也许他刚才与定王争执,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护白云先行离开。
小可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定王到底是王爷,不会在这里失了面子。
他们一行人入府。
云轲倒也真对宁王府了如指掌,他只是绕了几条回廊就到了当年宁王夫妇自尽的房间:这个房间至今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金丝织就的地毯上散落了斑斑血迹,料想当时宁王夫妇服了毒酒后就是倒在这地毯上吐血而亡的,看了不免胆寒。
中原皇族历来都有特殊的忌讳,例如皇族从来不会公开处决,即使是犯下了十恶之罪,皇族也不可以受到皮肉之刑的拷问。在罪证确凿以后,皇帝会下诏让这位皇室成员在自己的住所了解性命。而且由于一种奇怪的信仰,他们不允许皇室成员皮肤受损而死,皇室内部处死犯人的办法主要就是绞杀和毒酒,有时则会使用捂住口鼻窒息的办法。
即使已经得到特许,在肉刑拷问皇室成员的时候也有许多的禁忌。例如每个月只有朔月夜可以对他用刑,而且每一次用刑也不可以伤破他的皮肤——不过除了伤及皮肉筋骨的刑罚,中原人本来就发明了各种虽不伤皮肤却更加有效的酷刑。
阿兰珠看着历尽十五年依旧精心保护没有一抹灰尘堆积的房间,心中越加为中原皇室的伪善狠毒而愤恨。
因为这里不可能供奉宁王夫妇的牌位,所以在堂上高挂了两人的画像:左边的画中一身白衣的宁王爷神俊飘逸,骑在红马上大有謫仙人的气质,右边的画中则是红衣的宁王妃,美丽的容颜与身后作为映衬的月亮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居中的画是宁王夫妇的画像,膘肥体健的红马并行,宁王爷白色轻裘,手握马缰,宁王妃则是红绸白裘,更显艳丽了。
“尤记得宁王妃是天下第一美人,但那时年幼,也未多有印像,想不到今天见了画像才知天下第一的美誉也不是言过其实,真是人间极品。当年宁王叔夫妇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即使到了今日,我也未见可堪相比的一对。只可惜当时的我也不过是一个稚儿,不知珍惜,不想竟成终憾。”
“宁王妃乃是天人之姿,又岂是寻常女子可堪媲美?天下男人莫不为她倾倒,可她的芳心却是越加的琢磨不透。皇上当年逼迫宁王爷夫妇,除了心中有鬼和害怕宁王爷功高盖主,也有大半是为了发泄他苦追宁王妃却最终被拒的怨恨。王爷该庆幸你当年只是个稚儿,还不懂得欣赏她的美丽,否则的话,今天的你也必会活在魔障之中,不可自拔。”
皇帝,宁王爷,宁王妃,三人的公案早在生前就已经成为街巷传奇,可惜宁王夫妇最终未得善终,所以在巷谈中对他们的评价也自是不佳。
当下,三方各自取出了祭品,祭放在神像之下,又取出香炉火烛之类,因为烧纸箔会弄污了这房间,他们也分别将纸钱放到门外点燃,只有小可心中不满陌生男子对自家王爷的不敬,待到定王再三吩咐后才勉强将纸钱一并带出。
三人也各自拜祭了宁王夫妇,又分别上了香,一时间房间里香雾撩绕,联想到种种往事,不免令人扼腕。
“对了,至今还未知兄台大名,但见兄台相貌堂堂,眉宇间有一股正气,料想也该是名门之后,不知小王可否有幸得知兄台大名?”
“家中祖上倒是的确几代忠烈,也出了不少名臣武将,但到了家父一代却因卷进不必要的争斗中,不幸家道中落。后来更是出了个家门败类,为求名利寡廉鲜耻,玷污了祖宗。现在在下已不用家严取的姓名,一来是在下还未有功名,不敢侮辱先人,不想先人为我这等不肖子孙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二来在下也实在耻于与那个家门败类同一姓氏。所以在下实在不便告诉定王在下的贱名。”
“你这人也真是,我家王爷问你姓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还这样推三阻四,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小可,住口!”
定王厉声斥责了小可,又对云轲道:“他少不经事,还请兄台不要放在心上。小王不求兄台真名实姓,但请兄台留个称呼。”
“云轲,白云的云,荆轲的轲。”
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字,阿兰珠自然知道他口中提起的白云是同为宁王世子的白云,不过并不知道这一层的定王也只当他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自然也就陪衬的夸赞云轲的名字大有上古名士的风范。
云轲也不多说,本来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代他侍奉的主子拜祭宁王夫妇,现在目的达成,他当下就告辞了。
阿兰珠并不急着回宫。
自来到中原,因为身份等原因,她还没有任何机会真正了解中原平民的生活,只是从中原的侍女们口中听说了少许中原的风土人情,既然今天已经无法见到白云,回宫又实在太早,她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游览一下中原的京城。
听了阿兰珠接下的安排,定王也是大为殷勤。
“阿兰珠公主,如果不嫌弃,小王倒是愿意代为向导,只是公主不可太过任性,让下面的人为难。”
事实证明不同的生活环境并不能让同一性别的生物有太多的本质上的不同,一到京城的街道,女人表现出的狂热购物欲只能让男人们无语——阿兰珠不停的扫荡着各种小摊,买下包括动物面具,小玩具,纱巾,花钿,灯笼,胭脂等等小玩艺。
楼上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即使是皇帝微服出巡,也不会忘记光顾这著名的酒家。不过这酒楼也有少许特别之处,若是纯粹的男性喝酒,酒楼就会让温柔美貌的女子歌舞作陪,但楼上楼并不是青楼,若是客人对作陪女子用强,楼上楼也不会坐视不理。
侍女和侍卫的手上都已经吊满了各种小玩艺,阿兰珠到底记得自己已经尝了不少风味小食,可作陪的几个人都还饿着。
阿兰珠知道宁王安是不会有机会到宫外,而且那宫中诸人也往往欺他,所以每每尝到美味的小食,她都会叫老板挑了份包起来,这样一路下来,各种小食,例如桂花糕,梅花饼,莲藕粉,桃花酥以及各式蜜饯糖果也包了十七八包。
本来定王就是楼上楼的老主顾,所以他刚出现在楼上楼的门前,不敢怠慢的老板就亲自将他们一行人迎进特别的包厢中。
因为知道阿兰珠是为了尝到中原特色美食而来,定王便让老板将楼上楼的名菜全部端上来,又要老板撤下平日都会有的歌舞表演。
自然老板也猜出今天定王带来的女眷的来头怕是不小,于是忙下去催促上菜。
“中原食物以调味为主,几乎所有的味道都使用各种佐料调制出来,这一点倒是和你们的习俗完全不同。”定王开始介绍即将上的菜的妙处,“尤其是素食,以豆为原料做成的菜,菜式千变万化,味道更是不知几许。事实上这里的素斋还不是最好的,若是公主日后有兴致去江南,小王一定作陪。江南的菜式更加变幻无穷,味道力求淡中有鲜,他们的素斋更是美味的想让人将舌头都吞下去。”
“不至于这么美味吧,定是王爷夸张了。”
阿兰珠自来到中原,也已经尝了不少美味,对定王的大加赞许不以为然,虽然心中对他所说的江南美食也有了好奇。
这种无视的后果自然令阿兰珠追悔莫及,定王要的菜本就不凡,何况这里又是京城最好的酒楼——阿兰珠几乎在每一道菜的面前都吃惊得吐着舌头,她无法相信中原人可以做出这样的美味,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舌头尝到的味道。
“现在你该承认中原菜式的确千变万化了。”定王笑道,“这也仅仅是冰山一角,中原的许多地区还不知藏了多少能人异士。”
阿兰珠已经没有余暇和他说话了,即使每一道菜只尝一口,她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不过以前,她就知道中原人在饮食上也是的确下了不少功夫:中原物产丰富,各地又有不同的风土人情,而且地方富裕,自然会产生各种享乐的办法。倒是草原上,因为生活本就清苦,几乎所有的人又都安于这种艰苦的生活,对于中原人津津乐道的各种享受也没有兴致,自然相对于中原,草原就民风淳朴了许多。
打了几个饱嗝,阿兰珠发现还有大半的菜几乎没有动过,便将它们赏给了随从们。
这时已是天色渐黑,她看见外面有不少人持烛而行。
“今天是冥界通往人间的门打开的日子,中原的惯例是白天拜祭故人,而到了晚上,故人的魂魄会顺着流水回到冥界。”定王向阿兰珠解释道,“若是他们不能及时回到冥界……到时天亮,冥界大门关闭,他们就会成为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非要待到明年才有机会回去。所以到了晚上,几乎所有人都会顺着流水放灯,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亲朋好友不至于迷失方向。”
“当然,也有男女利用今天的机会在护城河边传换定情信物。”
一边的店主补充了一句。
想到在街上的确见到不少摊贩在兜卖莲花灯,阿兰珠虽不理解这种风俗却也知道对中原人而言,在水上放灯有特别的意义。
宫律有言,宫人外出,当天必须回宫。阿兰珠想到即使莎莎有心,也不可能为宁王夫妇放长明灯,心想一定还会有机会见到白云。
当下,不受中原人的宫规限制行动的阿兰珠命人立刻去采买长明灯之类,定王也是陪着,加入到去护城河边放灯的队伍中。
云儿很是胆小怕事,她便将腰牌给了她,让云儿将自己买下的零碎东西都带回去,顺便也告诉刘公公自己不回去的事实。
护城河边早就围满了各式人物,虽是天色已黑,但暗色的河上却漂浮起各色的花灯。那些寄托了生者对亡者的思念的灯在水流中缓缓的流,护城河上灯火辉煌,竟不亚于天上的银河。
只是一边是犯人的泪水之河,一边是天人的相思之河。
其实没有定王的陪同,阿兰珠反倒更加自在一点。但到底是在中原人的土地上,不习惯中原风俗的她也担心挑生出种种事端。何况公主在外,身边只有几个侍卫,未免会引来不必要的担心。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见到白云,有定王作陪倒也不错。
阿兰珠也跪在了水边,将长明的荷花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祷辞,希望宁王夫妇的在天之灵可以原谅自己的决定。
定王爷也放了一盏长明灯,他在口中祷念的则是天下太平,百姓在不必受战乱之苦,同时也期望宁王夫妇若是真在天有灵也请护佑这片土地,保佑他们的孩子,让宁王弟的痴病早些痊愈,即使宁王弟痊愈后自己不会成为皇帝也无关紧要。
阿兰珠倒并不希望宁王安的病痊愈,现在的她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喜欢白云,因为宁王安是不可能与他履行婚约。若是宁王安的痴病治好,她实在不知又该如何取舍,白云的地位又会被置在何处,宁王安又会怎样——这样的结果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隐约间水上驶来了一艘船,这船的四周都挂了各种颜色的莲花灯,船舱高大,形似水上皇宫,阿兰珠不免有些看呆了。
“白云公子来了!”
潮水一样的轻呼声在人群中流过,刚才还大半站着的人竟全都跪了下来。
定王自然有了几分好奇,阿兰珠却因为对方自称白云而抬头注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宫船:船极高极大,这护城河的大半已被船占满,船上灯火通明,竟不觉就把它当作天上的水晶宫,且船的四周俱是水灯,船身也挂满了莲灯,不免令人相信这船便是从天上驶下来的灵船。
真正令人相信这样的传说的却是立在船上的诸人:两派宫装少女白衣飘雪,衣带与发饰俱是白色,脸上则都覆着一个白色的面具,空洞的眼神和完全一致的身高,空气中也流出无言的诡异。立在船头的男子则也是一身白衣,宽袖玉带,长发披离,更有几分神灵下凡的味道。
男人和他的宫人们一样,脸上也有个银白色的面具,眼睛处则流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
“这个白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要对他这样尊敬?”
阿兰珠很是不解,便询问在她身边不住叩首的妇人。
“公子法力无边,上可通天下可达地,我们谁要是冒犯了公子,就会有大灾难降临。”
旁边的另一人也帮腔道:“公子虽是有无边法力,却对天下人仁爱有加,每到今日他便会游船河中,帮助那些已经成为孤魂野鬼的可怜魂魄重返冥界。公子可真是个大慈大悲的好人呀。”
阿兰珠只知道立在船头,长发和衣衫在夜风中纷飞的人正是她想见的白云。
原本因为有定王想办而欢乐的心,因为白云的出现而焦躁不安,她多想走上船与白云说话,但在她的身边还有定王,她明白自己是没有机会这么做的。
“这个白云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七年前突然出现的一个托世神人,每年都会在护城河上超脱亡灵,百姓对他极为敬重。”定王压低声音道,“不过他是个自称已经活了七百年的活神仙,天下人都相信他是天人下凡。可惜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说自己见过他面具下的脸,所以关于他的相貌也仅存于猜测,人们都相信他拥有人类无法想象的殊色。”
阿兰珠却反倒站了起来,定王见她站起,也就和她一样,两人并立着,在俱是跪拜的众人之中,自然显得极其突出。
船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有两条白绫飞了过来,宫装女子们放出的白绫准确无误地将人群中没有跪拜的两人卷走,拉到了船上。
跪在两岸的人们见白云公子有如此神通,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仰,更加频繁的跪拜和叩首祈祷之声充满了整条护城河。
白绫飞过来的时候,阿兰珠嗅到了一种极甜的香味,而后就失去了知觉,等到眼睛勉强睁开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
仿佛已经知道她醒了,一个宫装少女推门进入,轻轻地将她扶起,言语间充满了温柔之色。
“公子请阿兰珠公主到主舱一叙。”
阿兰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但见外面依旧黑暗一片,料来自己也是没有昏睡多久。
那些女子的身上虽有散发着淡雅的迷醉之处的香料,但阿兰珠相信中原女子的个性温婉正是因为他们的细腻天性,只是不知道白云是不是自己真心想见的那个白云。
夜风吹来,吹散了弥在她的脑中残余的昏睡之意。
定王也在对面走来,料是中原人已经计算了药量,他们才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
白云正在主厅之中,他依旧是白衣胜雪,衣襟间散发着莲荷的清香,而且衣色虽为白,细节处却也不凡。
他慵懒的倚在贵妃榻上,面上的银白色面具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孤高之广,与侍立在侧的面具宫人们一起组成不属于尘世之人的诡异气氛。
“定王爷,阿兰珠公主,本公子早听闻两位的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倒也是不负所望。”
银白的面具下发出的声音冲撞着面具,声音有着些微的变形,但阿兰珠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白云正是她心中念想的白云,于是更加喜出望外了。
白云请定王和阿兰珠坐下,他示意两边的宫人们退下,而定王也叹息这名动天下的白云竟是如此年轻的贵公子。
侍女们奉上了时珍水果,她们的笑容中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这正是中原武林中传说的魅惑之术,定王也有些慌乱。
白云却自若地剥开了水果,他的船舱了放置的各种物品也是丝毫不逊于皇宫:铺在地上的是极为柔软的波斯地毯,其间还加入金银丝线,所有的家具都是用上了最好的木材,细节处则刻上了漆花,水晶器具闪闪发光,而铺在其间的丝帛布上的绣花也有不亚于水晶的闪亮。
阿兰珠知道,即使白云过的是逃亡的生活,她的生活却根本不亚于任何一位王侯。
白云见她们已经入座,也不再客气,他隐在面具吓得脸也已经在无声中告诉所有的人:他是一个有太多的秘密的人。
“白云公子,关于你的事情我倒是早有耳闻。听闻你于一夜之间斩杀了十名贪官污吏,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但是——”
定王语气大变,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贪污的官吏自有王法去处置,公子的所为,自然也是为民除害,但这样违逆国法的行为未免令人担忧,若是人人效仿公子的所作所为,那天下的法制又该如何?公子也该不可能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望阁下日后不要太过自以为是,乱了纲纪。”
“哦——”
白云轻叹了一声,流出无言的冷淡。
“朝中人俱说定王爷正直仁义,今日一间,果然名不虚传。不错,在下的确是斩杀了不计其数的贪官污吏,但那也只是因为王法无力,不能处置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总有千死也只有一条命。他们若是多活一天,天下就有不知会多出多少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我斩杀他们自然是乱了你心念的朝纲,但为了所谓的朝纲便可以任由他们为祸百姓吗?这样的朝纲,要来了又有何用!”
定王知道白云所言虽嫌偏激,但却是事实,开国以久,未免朝纲松弛,纪律败坏,天下百姓受的苦也只能在无人处呻吟。
“但朝纲也要维护,你这样乱用私刑只是对朝纲的冒犯!你说你杀他们为的是拯救天下,但你的行为又有何异于他们!你可知道天下人都要遵守法定,若是人人都是你这样的胡作非为,天下的法定又该用什么来维护?难道还要向你学习吗?”
“世人对我的敬仰已经证明了他们对我的行为的认同,除非拥有生杀大权,否则谁也无法修改这个混乱的世界,定王爷,你是未来的王储,但你对世事的认知却浅薄得令人感到可笑。定王爷,你这样的人又有何德何能能担当这天下苍生的重任呢?”
定王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刻薄的批评过,几乎所有的人都赞叹他人格高洁,为人处事刚正不阿,现在被白云说教,不免大窘。
阿兰珠却知道白云这样针对定王仅仅是因为定王占据了他本该拥有的地位。若是当年宁王夫妇没有因为所谓的谋逆之罪而自尽,皇帝无子的情况下,最有机会被立为王储的自然是从小就处处表现出超凡的才华的宁王世子。何况早有传言说先皇有意立宁王爷为太子,只是当时宁王爷尚幼,恐满朝文武不服,才放下了废太子的念头,不过也让当时的太子立誓,继位之后要册立宁王爷为皇太弟。
先皇对宁贵妃和宁王爷的宠爱已经超过了薄情的宫庭允许的范围,而连着先皇归天的宁贵妃的疯病,更是让人相信,一切都是皇帝的嫉恨。
宫中女子有太多的先例了。
唯一让她们有安心感的便是诞下皇子皇女,但若要自己在皇宫中长久立足,她们便会不择手段的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太子。这就是宫庭,一个让所有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从绵羊变成恶狼的地方。这里不同情弱者,不原谅败者,一时的失误就可以让一个人从九天之上摔到了九泉之下,但又有几个人会从九泉之下爬回九天之上?血,就这样一层一层的积淀着。
或许正是参悟了皇宫的虚伪,宁王妃当年才会拒绝成为皇后,做一个皇妃或许还可以得到几分真心相对,皇宫之中却是绝对没有真情。
辉煌的皇宫锁住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和纯真,当年如花一样温婉可人的女人早被冰冷的锁链弄得铁石心肠。也许是早就听闻了中原皇宫中勾心斗角的残酷,大汗才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给好友的儿子——当然,这期间还是包含着对等不到的爱的执念,虽不能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但让流着自己的血的女儿与流有爱人的血的男人结合,也算补偿了自己苦恋不得的失落。
阿兰珠注视着白云,他在心里描画他的面容,而在她的梦里,他们是以更加袒露的姿态相见的。
她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写满了痴恋,但这又怎样?如果她必须要成为宁王妃,她倒是希望生下白云的孩子,反正白云也是与自己有婚约的宁王世子,自己的婚约对象正是自己的心意之人的发展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若是为白云,她也愿意——
“公主的脸色不是太好,莫不是因为夜露深重,公主受了寒?”
白云怎么不可能知道阿兰珠面上绯红的真正原应,但须是顾及到定王在场,他才会这么含蓄的说话。
当下就有面具宫女扶阿兰珠到舱后的卧房休息,白云则与定王浅浅交换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
船的空间有限,即使是主人的卧房,也不可能极为宽大,但白云却是故意让侍女们扶阿兰珠去了他自己的卧房。
房间并不大,但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极尽精巧,一个水晶的香炉中,几络青烟升腾,房间里就充弥了浅浅的香味。
阿兰珠只觉眼皮发沉,竟没有余暇观察房间,迷糊间就倒在了床上,鼻尖满是床单散发的淡淡的香味,而后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温暖的水珠打在了脸上,太阳懒洋洋的,阿兰珠睁开眼,去看见了正在俯看她的白云:白云的脸靠得太紧,她反倒惊了。
白云依旧是长发披离,略显女化的面容有说不出的精致。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深深的阴影,暗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发出冰冷的光芒。他的眉型比大部分男子的眉更加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清秀式样,只是衬着他的脸就有了动人的美。他的鼻子也不是中原人常有的扁形,不过也不是草原人的样式,高挺中不失秀气。
而他的唇又该怎样形容?阿兰珠已经忍不住要主动吻上去了。
听说中原人有过好男色的流行,本来阿兰珠也不相信世上会有男人喜欢男人的怪事,但见了白云,以白云的美丽,怕是没有男人暗中喜欢倒真是件怪事了。只是白云的相貌虽是纤细女化,他的气质则是冷冽至极,他的眼睛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不敢对他产生亲近的欲望,可是有时,这种冰冷又会引出另一种念头,阿兰珠便是其中的痴女子,她很想用自己的温暖融化他的冰冷。
她躺在草地上,白云则俯视着她,他那纤长的手指轻捏着她的脸,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经不可能从这双手中逃出去了。
“我爱你,我要做你的女人。”
她搂住了白云的脖子,大胆的告诉让她感到脸上有了火烫的温度,可是这又怎样?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谁也救不了。
“草原的女人都是这样直接吗?但你倒是不必担心,你是迟早会嫁给宁王世子的女人,我的双生弟弟已不会与你完成婚约,在我的计划中,本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白云的笑容冰冷得令人窒息,她感到了刺骨的寒冷,而无情的唇却夹着热度压了下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拒绝这样的吻。
她知道这吻中没有任何感情,但她爱这个男人,即使知道这个男人没有爱过她,她也甘心被他利用——
阿兰珠突然睁开眼睛,她依旧躺在白云的房间里,床边椅子上的余香证明曾有人坐在这里看过她。
她不知道刚才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就是这样期盼成为白云的女人?
那个在床头看她的人,要是是白云又意味着什么?
宫装少女持水进入,侍候她梳妆换衣。阿兰珠问她们白云在哪里,但她们也只是告诉她公子早就已经不在船上了。
心中有些失落的阿兰珠又见到了定王,定王与她一起被送下船,却见侍从们已经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当下又安慰了几句。
因为阿兰珠整夜没有回宫,怕会引来不必要的事端的定王也陪她进宫请安,只是这事很快就成为了另一则流言的源头。
宫斗 毒(上)
阿兰珠心中的失落已不是语言可以表诉,她还是先回宫安慰因为自己的一夜未归而担心的宫人,而后,想见白云的心让她借口送买来的各种玩具和小食给宁王去了永央宫。
因为她是未经通传就进去的,结果看到了令人呆滞的一幕:宁王不过是小孩心性,自也不会有人要求他早早起身,可身为宫女的莎莎却是大半衣物都掉在地上,仅是穿了贴身之物坐在宁王身边,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也可以猜到她做过的事。
莎莎一点也不在乎被阿兰珠看到自己大半裸出的身体,反而还无所谓的起身,示意阿兰珠将提来的东西放在桌上,自己则是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缓缓穿衣,心安理得的自顾自梳妆。
反倒是阿兰珠因为受到大冲击,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闹了一晚上,刚刚才睡下。我知道公主此刻一定有话要问我,不过我们还是到外面说比较好。”莎莎的态度很是得意,“反正这也是早就该说的事。”
已到了宫殿外面,阿兰珠就忍不住了。
“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为什么这么做!莎莎,你还有多少是没有告诉我的!”
“正如你所见,我和宁王爷的关系就是这种关系。虽然宁王爷是孩子心性,但他的身体还是正常男人的身体,除了心智以外,所有这个年纪的男人正常的需求他都会有,也都会凭着本能的去做。而且当初侍夜,也是因为皇上想试一下,让他破了童贞明白了人事后是否会有助于他的康复。至于我为什么甘心情愿,公主也是明知故问。”
阿兰珠呆住了,但莎莎却没有放过她。
“宁王爷一家对我家恩重如山,我来宫中便是为了报恩,自然也是早有以身相许的觉悟。你也知道,宫中除了皇上和几位偶尔出入的王子,最多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女人在这宫中的日子大多苦涩无比,若是有个男人,即使是在粗俗,也会心动。但我莎莎虽不是个绝色美女,也不指望成为皇家贵妇,要我轻易委身于凡夫俗子我也不愿意。后来在宁王爷身边侍奉,他只是当我作姐姐和母亲,我有时就难免也想与他结成比亲人更加亲近的关系,何况宁王爷又是相貌端正,一表人才,天真烂漫,我又何乐而不为?”
中原男子一向早婚,先娶姬妾再迎正室也是常事,在宁王的这个年纪的皇室贵族早就已经有了固定的女人,莎莎的事这样想来也不奇怪。
“宁王爷虽不通人情世故,却是个难得的好情人。他很是听话,对我极其温柔,床第间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就是喜欢他这种又天真又可爱的样子,尤其是在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告诉他要做这事的时候,他那既想睡觉又很期待这事的样子最可爱了。”
阿兰珠的脸也因为她的形容变得通红。
“很诱人吧?我一直都很喜欢他,我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他的王妃,但你永远也无法介入我们的关系。我们已经断断续续维持这种关系好几年了,皇上和瑾妃,以及这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反正只要不弄出孩子,没有人会过问的,反倒使很多女人都羡慕我,她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了莎莎的话,阿兰珠反倒有了几分释怀,原本以为自己对白云的钟情会伤害宁王安的愧疚也因此减轻了许多。
阿兰珠已经下定决心。
“你放心,我即使与宁王也成为了夫妇也不会把你抛在一边的。你是真心对宁王好的人,在你的面前,我已是无地自容。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我会与宁王结成挂名夫妻,成婚后我会让你做宁王的侧室。到时,我与宁王会分房而居,你即使是与宁王生下孩子我也会视若己出。莎莎,你日后也不必再顾及我的目光,想爱宁王就大胆的爱去,我不是你的敌人。”
“今天不是敌人,不代表明天也不是敌人。现在不是敌人,并不代表日后不会成为敌人。公主,你是金枝玉叶,自然不会理解我这个卑微的宫女在宫中练出的直觉。我相信终有一天公主会成为我的敌人,而且我也知道,公主这个敌人会和我一样,得不到我们一直争夺的东西。因为公主和我一样,在追求着一件从没有存在过的东西,伤心绝望都是迟早的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阿兰珠只隐约中听出莎莎的话语里夹着无奈,和现在的她还不会明白的事实。
“等公主明白了奴婢今天说的话,那就一切都晚了。”
莎莎已经猜到自己对白云的痴心?
“说句公主不爱听的话,公主还是及早回头吧。他不是你可以爱的人,他虽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优秀,但他却是一个无血无泪的人,你永远也不要妄想得到他的心,更不要妄想他的心因为你而柔软。”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也不会在乎会不会得到回报。我喜欢他,即使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喜欢上他就是自寻死路。”
莎莎不再与她多说。
这时宫女将熬好的药送来,因为一直是莎莎负责喂宁王吃药,自然宫女将药也送到莎莎手上。
可莎莎也不急于将药送进去,她走到太液池边。
她高举玉碗,暗褐色的液体凝成一条浊线注入了太液池陈绿色的水中,药汁很快就消失在绿色中,莎莎将余下的半碗药端进永央宫。
不知她为何这样做的阿兰珠原想回长宁宫,却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呆住了。
太液池的池水深邃中泛着暗绿之色,水中豢养着从各地征集而来的珍奇之鱼,偌大的太液池,少说也养了几千条各式珍奇观赏鱼。在莎莎刚才倒药的地方,有几条鱼已经浮到肉眼可见的水层,它们争先恐后的呼吸着,突然就——
十余条鱼都翻白了肚皮浮在水面上,看着在端丽的阳光下泛光的鱼肚,阿兰珠不免感到恶心欲吐。
——药中有毒!
早就有传闻说宁王爷根本没有病,只是皇帝每日会派人给他服下足以致人痴傻的毒药,现在看见太液池中的惨况,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个已经查不到源头的流言。
倒是莎莎的行为更加怪异,她明显就是知道药中有毒,为何她还要宁王每天都服毒?
中原皇宫的事情诡诈多变,一时之间阿兰珠竟不知道自己又该在这混乱的局势里相信谁的话,又有谁是可以被信任的。
白云到底是为什么目的才刻意接近自己?
她相信白云是对自己有兴趣的,但那种兴趣里夹杂着恶意,最可悲是自己,明知道他不怀好意,还是无法自拔。
阿兰珠已经不想再去想这些奇怪的事。白云也好,宁王也好,定王也好,她的命运已经被刻下,她逃不出这既定的轨迹。
不是我不能逃,只是我也不想逃。
时间过得极快,中原皇宫已经到了初夏时节。
中原盛产丝帛,入了夏,宫中的衣服也就更加轻便了。宫中女子,不论地位高低,俱是穿着酥胸半露的裙子,外面披的则是几乎透明的蝉纱,若是在月光下行走,便几乎是半裸了,若是有男人见到,多半会血气上涌。
可惜中原皇宫,多的是太监,几乎没有男人,所有的女人除了将时间用在装扮上,也的确找不到打发的法子了。
皇帝的病情也有了几分好转,在刘公公和瑾妃的悉心侍奉下,皇帝已经能每日食小半碗粳粥了。但因为身体的确还太过虚弱,宁王爷和公主的大婚,册立皇太子的庆典也都必须等待,等到太医们都一致认为他的身体可以主持这种繁重的礼仪。
自然各种人物在这时也紧紧地注视着皇宫,里面传出的每一声咳嗽都会让大地震动。
白云也不常在宫中出现,阿兰珠几乎都没有再见到这个让她牵挂的男人了,倒是定王,每隔几日都会入宫请安。
定王会先成为皇帝的养子,而后才会被册立为太子,所以在被收为养子之前,必须时时表现出对这个假父的孝义之心。定王的个性本就温柔敦厚,每每入宫向皇帝请安也不是非常勉强,宫中诸人对他自然也是好评倍加。
阿兰珠每天不是去陪宁王玩,就是与定王在御花园闲聊,中原皇宫的日子无聊至极,阿兰珠只觉自己都快要闷死在这皇宫中了。
中原皇宫实在是天下最无聊和无趣的地方。
阿兰珠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花大半个时辰发呆,她的心中只想见白云,虽然定王时不时地来陪她。
中原皇宫里的每一件物品都穷尽了精巧,可是也仅止于精巧。这里的女人和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一样,精巧美丽得可悲,她们永远看不见宫墙外广阔的天空,更是没有见过草原上几乎没有了尽头的辽远大地。
阿兰珠为她们感到可悲,这些女人心甘情愿的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消耗在这个无聊精致的囚笼中,若是与中原女子那样,已经习惯了在闺房中读书,刺绣,弹琴,下棋,倒或许还可以勉强习惯这宫闱生活,但她不是中原女人,她的手握不住纤细的绣花针,也弹不出悦耳的音乐,她只要看见中原人的黑白棋子就头晕,又怎么可能从正方形的大棋盘中找到所谓的宇宙的奥妙?
阿兰珠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和孩子心性的宁王玩小孩子的游戏了,但中原人又有许多古怪的规矩,即使是和宁王玩,也不是时时可以得到允许。
莎莎倒是从不阻拦,只是在每日宁王服药的时候,她不会允许阿兰珠将宁王带出去。莎莎外边是温柔可亲,可一旦提到原则问题,她的强硬让阿兰珠害怕,喝药的事,她就从不许阿兰珠打岔。
阿兰珠知道药中有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只有保持现状的宁王才可以在宫廷斗争中孤雁残存。
自阿兰珠迷恋上白云后,身为侍卫队长的阿诺的工作就越加艰巨了。
阿兰珠性格率真,早已不知在这宫中得罪了多少人,即使再处处留心,在有意陷害他人的人眼中也依旧会找到足以致命的短处。何况阿兰珠毫无危机意识,在她因为无聊而发呆的时候,暗中仇恨她的人们已经在布置陷阱等待着天真得可笑的天之娇女掉下去了。
可惜阿兰珠竟完全没有觉察到正向她无声无息张开的阴谋。
事件的起因倒是寻常,入夏后宫人的大部分用具自然要更换,总理后宫事务的瑾妃特别让刘公公为长宁宫主持更换。
刘公公会成为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他知道连皇帝都有意无意的讨好草原公主,自然极尽逢迎之事。
草原人怕热,刘公公就提前在填冰块的铜柱里注入冷水,这样一来,宫里就多了几分凉意。不仅长宁宫正殿里时令用品一应俱全,连侍奉公主的宫女们也比别处的宫女多领了几件赏赐,最后,后宫都分完了,多出的东西也是送到在长宁宫当差的人处。
谁都明白宫中各种复杂之处,刘公公这样的逢迎也是为未来铺路,自是无可厚非。
但第二天,坏事发生了。
阿兰珠早上起来,不见了阿诺,唤来阿蛮,这才知道昨夜有人去瑾妃处告密,说阿诺在房中私藏了女人的物品。
中原皇宫中男人极少,女人极多,这些女人全都是皇室男人的私有财产。
但后宫工作繁重,女人到底难以完全胜任,到底还是要有男人——太监这个特殊的职业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出现的,他们不是真正的男人,太监的主要用处就是完成女人无法完成的繁重工作,而让他们失去正常男人的最重要的部分后,他们就不可能侵犯皇室男人的私有财产:女人。
除了太监,还有一批男人可以出入宫闱禁地,但为了维护后宫的清誉,这些禁卫,除了当值日,都是不许在宫中过夜的。毕竟宫中多是怨女,而侍卫又大半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干柴遇上烈火,不发生一些事情反倒奇怪。
但为了证明皇帝对草原公主的另眼看待,也为了让草原的大汗对他的公主在中原的安全绝对放心,皇帝是特许了公主带来的侍卫们居住在长宁宫的侧殿。
若是说宫中从未有过宫人与男人私通的事,这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但这种事情关系到皇家颜面,一旦发现,即使只是怀疑,为了维护后宫的清誉,涉事的男女都会被灭口,以防事情闹大,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阿兰珠知道现在后宫主事的人是瑾妃,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也是交给瑾妃处理,忙换了衣裳前去为阿诺开脱。
瑾妃不在未央宫,她在雨妃的雨露宫。
雨妃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很得宠,但到底是宫中的妃子,她的雨露宫即使冷清了也依旧繁华。
雨妃远远就看见赶来的阿兰珠公主,她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话。
“瑾妃,你可是皇上亲封的瑾贵妃,皇上正是因为你为人处事处处小心谨慎,才赐你‘瑾’字,这次的事关系到后宫的清誉,我想你也是明白,后宫一向都是向上爬很难,摔下来却是很容易。”
雨妃下了一粒白子。
瑾妃却不着痕迹道:“雨妃你下了一粒难棋,一时间,本宫也真不知如何化解,可不可以先停局,给本宫一点时间思考?”
“瑾妃娘娘——”
阿兰珠急急的冲进来,也忘了行礼,直接对瑾妃道,“我听说阿诺被抓了,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阿兰珠公主,你眼中只见到瑾妃,竟看不见我这小小雨妃了。不过这也难怪,本来瑾妃在后宫就是地位极高,可以一手遮天,你看不见我这雨妃娘娘也是不足为奇的。”
雨妃明显在嘲讽阿兰珠,“好在本宫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现在瑾妃忙着下棋,没空回答你,但本宫可以告诉你,你的那个侍卫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柜中私藏女人的衣带和鞋袜。虽然现在还没有查出那个女人,但只是看他拼死维护的样子就知道,他和那个小贱人一定有私!”
“女人的衣带和鞋袜?”
在草原,女人只会将衣带送给心仪的男人,至于送鞋袜,也是中原女人定情时才会做的。
“对,女人的衣带和鞋袜。”
瑾妃抬起头,对阿兰珠解释道,“云儿昨天已经投池自尽,在她的衣袖中有一封遗书,说她就是将鞋袜送给阿诺的女人,但一来云儿并不识得几个字,更写不出这样一封遗书,二来本宫也实在不相信阿诺会做出这等事。可刘公公已经去过,他说问阿诺话的时候,阿诺的确一口否认有女人送他鞋袜,却在提到腰带一事时,面有难色,让刘公公也很是为难。”
“云儿写出她不可能写出的遗书,还投水自尽了,不正是说明有人存心陷害阿诺吗?瑾妃娘娘,既然已经查出事情另有隐情,就该立刻放人!”
“公主殿下,这里可不是草原,你似乎也没有权利大声命令我们。”
雨妃很是得意,“本来若是真查出阿诺与宫人有私一事属实,瑾妃早就安宫规将他处绝了,正是因为发现事有内情,瑾妃才只是将他暂时关押在天牢中。”
“雨妃,你不要得势不饶人!”阿兰珠知道她是挟私报复,但也只能气得干瞪眼,“这事还轮不到你发话!”
雨妃这次才不生气,她已经占尽阿兰珠的上风,自然不会和她生气。
阿兰珠心中已经猜到这件事与雨妃脱不了关系,但一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的现实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只恨自己不能扇她几个耳光。
“阿兰珠公主,这次的事若是可以,本宫也不会不给公主面子,只是宫规如此,本宫无法为公主开先例,待本宫下了这最后一粒棋,便带你去天牢探望他。”
瑾妃抬起黑玉刻成的棋子,坚毅的落下。
“雨妃,这次是和局,但是下一次,再走棋就未必会是和局了。”
瑾妃的棋力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阿兰珠却不知她们刚才完成了一场利益谈判,她并不知道这中原皇宫中几乎每一人说话都有弦外之音,只觉得瑾妃与雨妃的话似乎另有含义。
她狠狠的瞪了雨妃一眼,心中对她也是越加厌恶。
天牢历来就是用来关押重犯的地方,谁不知道进了天牢的犯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活着出来。自然天牢的牢头就是出了名的凶恶,但凶恶之人也是惧怕权势,瑾妃和阿兰珠公主进去时,他们伏在地上根本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因为大声呼吸被训斥。
阿诺被关在天牢的一间单身囚房里。
他已经形容憔悴,偏眼睛却特别的闪亮。一见到公主到来,他就急忙在狱中向他的主子行礼。可惜他的身体大半都被铁链锁住,身体一动,自然就听见了锁链响动,未免令人心酸。他又是个魁梧大汉,身体壮硕,被铁链纠缠的样子也不是男子气概,全身散发出来的属于草原的豪迈根本不是阴沉的天牢可以容纳的。
瑾妃本就无意为难阿诺,所以才会让阿诺在狱中被特别单独关押。
“你们好好说一下。”
瑾妃示意所有的狱头都退出去,自己也退了下去。
阿兰珠感激她的好意,却也明白这次的事是有人刻意陷害,瑾妃能做的也不多。
“你就不必多礼了。”
阿兰珠看出阿诺的身上已有不少伤口,可是使用刑讯逼供本就是正常的程序,因为阿诺是公主的侍卫,已经得到了不少宽待。
“是。”
“这次的事,我从瑾妃那里已经听了一些,但到底怎么回事,还要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公主,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奴才可以向公主保证,阿诺绝对没有做出半点有害公主的事情。”
阿诺又拜了两拜,草原男人的个性一向直接,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是草原上的一条好汉的阿诺从不说谎。
“我自然是信你的,但你也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刘公公带人来为侍卫房换夏天的衣物,因为宫中一直有惯例,换季时会将大量物品换下,所以即使那时有人趁机将一些与我无关的东西放进我的衣柜里也不可知。总之,那天晚上就有人向瑾妃娘娘告密,说我在房中私藏了女人的东西。刘公公原想将这事草草了之,不想——”
“阿诺也知道中原皇宫规矩极多,自来到这里,一直谨言慎行,从未与人有私。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谁这样恨我,甚至不惜用这般卑鄙的手段陷害我。我只知道刘公公告诉我,云儿姑娘死了,在她的衣袖里有一封遗书,遗书上说我与她私下往来,做下了不干不净之事。本来这事还可以掩盖过去,现在出了人命,刘公公也怕是不能压下去了。现在,阿诺已是全身都长了嘴巴也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
“公主,阿诺即使被人诬陷也不在乎,只是担心——”
阿兰珠也觉得奇怪,阿诺一直未与人有隙,这次被陷害,只怕仅仅是一个开场,真正的阴谋却是——
“我在这里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何时与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恐怕这次对方是冲着公主来的。公主自来到中原,便不是得罪中原人。这中原人大多心思狡诈,为人气量极其狭隘。我只担心这次的事情仅仅是一个开端,那人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公主。阿诺是不怕含冤受死的,但阿诺怕自己会连累了公主,若真是那样,阿诺便是九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九死?你能死一次就不错了!”阿兰珠气恼他说出不珍惜性命的话,但又觉得奇怪,“你说那人想对付我,难道你还有事没对我说?”
“公主还记得三年前的赛马大会吗?那一次大会上,公主说过,赢了比赛的人,除了奖品,还可以得到公主亲手做的腰带,这对我们草原上的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极大的荣耀。公主是草原男人们心中的月亮,是天父额上的夜明珠,为了得到公主亲手做的腰带,我们这些男人真会拼命的。而那一次,奴才不负众望,赢了冠军,也就得了公主的腰带。”
“难道说……你……你一直都……”阿兰珠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时提及往事,“可是三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得了。”
“其实,自从公主在刑场下救下我父亲的那一刻,阿诺的心中就已经爱上了公主。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公主,所以这十几年来,我也就一直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若是公主不发现,我也会永远都不承认我喜欢的人是公主。”
阿诺抬头,缓缓道,“公主,我的心中一直都深深地爱着你,但我不曾期望过公主会看我一眼,尤其在知道公主已经与中原皇子有了婚约,阿诺的心里已经决定了放弃。”
“我愿将我的一生都陪在公主身边,即使我已经决定永远不让公主知道我对公主的心意,我只是想陪在喜欢的人身边——那一日我尽了全力,夺得公主亲手做的腰带时,心里也明白这份感情也仅止于此。公主是天父额上的明珠,我只是伏在尘土中的一个爱慕者,我愿一生为公主而活。”
阿诺的眼泪流了下来,阿兰珠不敢打断他的话。
“这次有人诬陷我,说我与宫女私通,云儿已死,没了人证,即使我们都知道这是有人作假,可我已经根本洗不清了。现在他们一定要我说出腰带的秘密,我也知道,说出来只会害了公主。可我现在不论做什么都没用了。公主,我是知道中原人的礼节的,若是将公主牵连进去,就会让中原人看轻了公主。要真是那样,阿诺情愿一死,以维护公主。”
中原人最终视女人的名节,他们认定女人不可以在结婚前与除未来丈夫以外的任何无直系血缘关系的男子亲近,否则就是伤风败俗的无耻女子,会被人看轻。因为以后要嫁到中原,阿兰珠也一直学习中原人的习俗,但她知道这些规矩不代表她会遵守这些规矩,她已经习惯了,草原上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女人与除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也一点都不扭捏。
“为什么这样维护我?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对我好。”
阿兰珠的心里从来就将阿诺当作年长的哥哥,因为身份特别,对难得的以平常心对自己的人,她都会回报,可是阿诺却是爱着她!
她真没有想到阿诺一直爱着她。
“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好歹我也是一个公主,他们即使有心针对我,也不可能把我怎样!”
夸下海口,其实也只是阿兰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诺的告白。
毒(下)
阿兰珠回长宁宫,想到中原人的势利,忙让阿蛮包了些金银送去天牢,受了银钱又搭上自己的面子,料想他们也会对阿诺宽厚些。
阿兰珠其实想不到可行的办法,只是心中烦闷,漫无目的的乱走。
莎莎不知从何处冒出,她穿着藕色的薄纱,越显得身姿曼妙迷人。
“公主,这宫里都传遍了,说是长宁宫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莎莎这时出现,料想就是为了讽刺她,自然阿兰珠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莎莎,你不再永央宫伺候宁王,找我做什么。”
“公主的眼神好可怕。我这个较弱的小宫女,真的好害怕哦。”
莎莎发出吃吃的笑声。
“好了,公主殿下,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宫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何况是淫乱宫闱的丑闻,对一直活在无聊和寂寞中的宫女们而言,可是很刺激的。我虽说还不至于像她们一样欲求不满,可我也是女人,我也有女人都会有的好奇心,对这宫中的事——”
莎莎意味深长的笑着,阿兰珠想到这个宫女一直都不简单,知道很多秘密,也许她就知道这次的事情的真相。
“难道你知道是谁在陷害阿诺?你要是真知道,就告诉我,不要在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公主真是高看我了。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就不该问。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公主知道是谁在陷害你,也已经于事无补。再说,这次的事,几个主子都有份,我这个小宫女也只是代人传话。”莎莎狡猾的笑着,“公子说他会在今天晚上等你,地点是护城河边的第七棵柳树下。不过公子没有耐性,过了子时你还不到,公子以后也不会约你见面了。”
阿兰珠对白云早就芳心暗许,但没想到白云连约会都这样高傲。
莎莎的传话让她喜出望外,即使知道在这非常时刻夜不归宫只会招来非议,她还是向刘公公讨了腰牌,连一个宫女侍从都不带就悄悄便衣出宫了。
白云到底有多少手段她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汗,白云就是她心中最相信的男人了,可她也明白白云根本不可能为她做任何事。
在这种时刻,定王可以为她做的事绝对远胜过白云,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但她还是相信这白云,相信只要白云愿意,就一定可以救出阿诺,即使她已经可以看见白云无情的拒绝自己的样子了。
离子时还有半刻,阿兰珠终于赶到了护城河边,她并不知道河边的第七棵柳树指的到底是哪棵柳树,但她看见了在夜晚分外醒目的白衣。
她急忙上前,白云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她自然赶紧解释,可令她失望的是,白云身边居然还跟着穿着浅蓝衣衫的云轲。
原以为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约会,平白地加入了第三个人,阿兰珠心中的失落自不是语言可以表述,可在白云面前,她又不敢表现出这种不快。
最叫阿兰珠伤心的还是白云竟没有一句嘘寒问暖的话,直接谈正事。
“莎莎告诉我宫里出事了,你有个侍卫被人诬告,说他与宫人私通,现在涉事的宫女死了,他又被下到天牢。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的侍卫对你很是忠心,若是诬陷他的人想把事情迁到你头上,她也只能失望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这个侍卫宁可自尽也不会说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证言的。”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在乎有谁存心针对我。我只想把阿诺就出来。”
被白云的态度激怒,阿兰珠扬起手掌,却被云轲扣住。
“云轲,放手。”
简短的命令,云轲立即松手退到一边,响亮的耳光打破夜的平静,白云的脸上反倒有了笑容。
“现在你该解气了,阿兰珠公主。我已经用这个耳光弥补了刚才的失言。”白云掏出丝帕,擦净被打破的嘴角渗出来的血丝,“不过公主的手劲也真是不小,我从小到大都几乎没有被人这样打过耳光,这下子怕是要一连几天脸都是肿得了。”
“对不起,我刚才也是太激动了。”阿兰珠立刻心痛起他来,“不过也是你不对,你是不该把阿诺当作一个普通的侍卫对待的,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没有血缘的哥哥。”
“阿诺是我们草原第一的勇士的后代,从很久以前,他的祖先就跟从我的祖先四处征战,立下的功勋可谓是不计其数。但在他父亲的这一代,却发生了一件事。因为对敌情的估计错误,他率领的千人队伍全部战死,唯他一人奋力突击才杀出重围。草原男人的性格是敢做敢为,他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自然不会逃避责任。虽然知道回到金帐难逃一死,但他还是回来了。其实父汗也是有心宽恕他,可他却坚持要用自己的血偿还兄弟们的性命。于是我父汗就与他作了一个约定,若是在行刑的期间有任何人闯入刑场,这就证明是天父的宽恕,他也必须宽恕自己。若是行刑顺利,自然也是天父的意思。而正如你所料,那一天我得了西域进献的马,马的性子烈,就将我带到了刑场。”
“也就是说,虽然是无心,但你当时的确救下了他的父亲,而他在对你感激不尽的同时又产生了爱意。”说话的时候,白云似有意无意地看了云轲一眼,“对吗?”
“不错,他父亲被救下后,认定我是天父的使者,便让他的儿子,当时不过十五岁的阿诺到我父汗的帐下做侍卫,我父汗明白他的期望,又将他调到我的身边,整整十二年,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论何时,只要我有危险,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他已经如同我的家人,他就是我的哥哥。”
“我当然知道他对你意义非常,但这件事根本不是我可以插手的。阿诺犯下的可是淫乱宫闱的罪,按律,不处死也至少被处以宫刑。你是知道的,深宫大内除了皇室宗亲外,谁都不是男人,谁也没有机会做一个男人。所有的女人,不论有没有被皇室男性临幸过,她们的贞洁还是只能属于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属意她们的男人。任何妄想染指的人,除非是虚凰假风,否则也就是死路一条。”
“但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阿兰珠气愤道,“阿诺堂堂七尺男儿,绝对是宁可死也不会接受宫刑这样的屈辱的。”
“即使是为了伟大的目标忍辱偷生的人也是无法接受宫刑的屈辱的。”云轲上前道,“公子,还是帮一下公主吧。你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
“你是不是从阿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你这随时随地的仁慈心肠也该割舍了。”
白云的声音很温柔,但听在云轲的耳中却是不寒而粟。
“这次的事情不仅我不想管,也自认管不了。深宫的事情还是有宫中的规矩处理,如果我为了这种小事出面,不仅会自乱阵脚,也是得不偿失。”
“得失?难道人命关天的事在你看来还不如你的得失重要!白云,你是个冷酷的人我早就知道,可我万没有料到你竟是这样的冷酷!”
“你没有料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我不仅是冷酷,更是无情!”
白云突然扣住阿兰珠的双手,高举过头,他将阿兰珠按在柳树的树干上,迫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道,“就是这个冷酷的世界造就了冷酷的我,公主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站在我的立场上看世界!”
“可你也该有一丝的怜悯之心呀!你们中原人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你至少也还应该保有着人性中最初的善良部分的。”
“对不起,我真的早就没有这人性中最初的善良部分。我的母亲可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女人,她从小就将我的本性扭向了她期望的方向。所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但没有善良的天性,而且我是个生下来就不知情爱人性的魔子!”
冰冷而无情的吻带着血丝的腥味压了下来,阿兰珠知道白云是这世间最无情最无爱的男人,她可以感受到这个亲吻中杂糅着太多的残酷,仿佛从冰原里流出来的情意让她的感觉从与白云相触的双唇处开始结冰——现在已经是初夏了,可白云的身上天然的寒冷却让她感到连血管里的血都结了冰,她全身被冻得麻木青紫,她的心里也有冰碴从里端刺了出去。
爱上了这个冰一样的男人的自己,为何明知道他根本不会懂情还这样苦苦期盼着他的爱?难道这就是命定的爱情?
全身都是冰冷的,浸在冰川中的寒冷,只有口中是火热的。
烧红的铁块在口中,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却是痛苦不堪。
良久,白云松开了阿兰珠,在月光下略带冷意和轻蔑的眼神深深的刺伤了阿兰珠的自尊,仿佛小孩子拾到一个不是很中意的玩具,玩弄过后又扔弃的随便,正是她从白云这里感受到的爱——和刚才的吻一样,白云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新奇的玩具罢了。
阿兰珠咬着略有些红肿的嘴唇,她不敢松开,害怕眼泪会出卖了自己心中的伤楚。而白云,只要白云见到了她的泪水,他就一定会把她和他拥有过的所有女人当成是一样的,轻易的扔进遗忘的角落里。
她不怕被白云玩弄,也不怕白云的无情,她只怕白云终有一天的遗忘。
她记得老人们说过,恋爱中的女人就是爱人的奴隶,不论被怎样奴役都不会后悔,可天之骄女也会甘心被奴役,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想哭就哭出来,想打想骂也都随便你,反正我早就习惯了女人的虚张声势。”白云冷笑着,“此刻,阿兰珠公主心中一定非常不高兴,身为天之骄女,你从来就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任何人,更没有被谁这样无视地对待过,但是很可惜,我就是喜欢这样做。”
折辱他人的自尊,将他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白云的个性中包含着残忍的部分,可是阿兰珠明白自己也无法自拔了。
“公子,你还是不要再伤害公主了。即使公主有求于你,可公主到底也还是公子的未婚妻,请公子至少给公主一点应有的尊重。”
“云轲,你今天晚上的情绪波动很大,平时的你可不会说出这种话。”白云的话尖刻的可怕,“是因为心痛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莎莎,也知道莎莎一直对你都很冷淡,更知道她即使已经与我的双胞胎弟弟早有了肌肤之亲也不想你碰她一个手指。”
“公子,你言重了。”
云轲的面色一下子就刷白了,阿兰珠也觉得云轲的确有些可怜,因为她没有听莎莎提到过云轲的半个字。
“这样说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云轲,我知道你的心中也很关心阿诺,毕竟你和他的境遇也很相像,所以你要是想出手帮她,我也不反对。只是这件事也与我无关,你自己想清楚了。”
白云轻笑中飞身后退,他的声音顺风飞来。
“我在那里等你,你快些,我可不喜欢等人。”
阿兰珠错愕了,云轲到底又为什么事才同情阿诺?
她只觉得这中原皇宫充满了秘密,与中原皇宫相关的人也是一样的神秘。
云轲取出了一柄折扇。
“本来我是绝对不想再与这个人又牵上关系的,但事到今日,也唯有他可以救下阿诺。公主,请你将这把折扇交给宫中管事的刘公公,告诉他折扇的主人希望他可以救下阿诺。如果她问起折扇的主人的近况,你就说无可奉告。”
云轲看来很是讨厌刘公公,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阿兰珠正欲询问,却见云轲匆匆离去,怕是唯恐白云等久了,又会生气。
阿兰珠已经不能够多想了,如同她的亲哥哥一样的阿诺正在天牢中,即使不明白云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也要试一下。
阿兰珠没有等到天明的时候才去找刘公公,因为她的心中实在是太急了,唯恐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又发生了意料外的变故。
不过刘公公也没有睡下,毕竟他也是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忙人,每日的侍奉在皇帝身边就已经很难挤出时间休息,现在又出了这等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引发事端的事情,他也是头痛欲裂。
所以,阿兰珠带着折扇闯入刘公公的住处时,倒也不奇怪刘公公竟到了天明也没合眼。
“不知公主驾到,老奴可真是该死。”刘公公忙下榻行礼,又不忘前事,问道,“公主,听闻你昨天不带侍卫就出宫,这种事情日后还是——”
“先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这次来是为了阿诺的事。”她将折扇交给刘公公,“有人托我将它给你,希望你买一个人情。”
刘公公呆呆的接过折扇。
他定是知道折扇的主人是谁,只见他的眼眶中隐约有了泪光,但还是忍下来,没有让泪水流下。
“他还好吗?”
刘公公果然与云轲关系非凡,这一声询问中包含着亲人间才会存在的强烈到令人心痛的感情。
阿兰珠不知道怎么回答。
“公主不说奴才也明白,他定是要公主千万不可向老奴说他的近况。唉,这孩子果然到了今天还是不想原谅我!”刘公公长叹一声,“当年我净身入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了。他恨我,本就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也早就不期望有生之年得到他的原谅了。”
“本来这次的事情,即使没有他送来的折扇,老奴也会为了公主尽力周旋。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老奴怕是爱莫能助。”刘公公从书案上取下一纸奏折,“雨妃娘娘已经将这件事说与皇上,而黄御史也写下了奏折,只等天明就会入宫向皇上请安。老奴原本是想扣下这本奏折,但现在皇上已经知道,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张。其实皇上和瑾妃是有心偏袒公主的,可这雨妃和黄御史就是得理不饶人。”
宫中的大太监的权力极大,那些出入宫中的朝臣都明白后宫是不得干政,但皇帝的宠妃和心腹却也可以另寻办法挟私报复,所以对名义上不干政的刘公公,谁都是礼让三分。
但黄御史不一样,他的几代先人都于社稷有恩,他的妹妹又是后妃,在朝中也只有少数几个朝臣可以压下他,即使是面对刘公公,这不识趣的黄御史也不止一次力陈宦官干政,为祸朝纲。
“你的意思便是说这件事全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了?”阿兰珠的心中大急,“刘公公,你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我只怕阿诺大人一定不会答应的。”刘公公沉吟了许久,想是这办法也的确羞于启齿,“现在云儿已经死了,我们都有心偏袒阿诺大人,但苦于没有证据。宫中自有宫中的办法,只要阿诺大人依老奴的意思写下证言,老奴也有办法将原本的死刑改为腐刑。等到实际行刑的时候,老奴自会让下面的人做假,待半月后,事情平复下来,再将阿诺大人送出宫,这件事也就是天知地知了。”
“阿诺性格刚烈,说谎做假的事情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何况是腐刑,即使公公已经说明了做假,他也决不会答应!”
“那老奴也是无能为力了。只是公主下次见到折扇的主人时请转告他,我已经尽了力,但世事不由人,请他别恨我。”
阿兰珠感到刘公公的言语间有的无奈与伤痛,他对云轲一定还存在着已经不可以在被承认的亲情了。阿兰珠知道,从来就没有人净身入宫是因为自己天生想做宦官想当成奴才,几乎每一个宦官的背后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也许刘公公正是云轲的亲人,因为云轲说过,他有一个亲人作出了背叛祖宗的事情。中原人历来重视子孙千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形间,中原人对宦官的鄙视胜过任何一种职业,也就难怪云轲会不原谅刘公公了。
可是刘公公的表情,也只能让人联想到被儿女抛弃的父亲——宦官一入宫门就几乎与外面断了联系,即使现在的刘公公已是权势遮天的大人物,可他一定也还羡慕儿孙满堂的平凡人的幸福。
阿兰珠想知道刘公公的过去,却也知道刘公公一定有他的苦楚才不得不入宫为奴。
听说,这个刘公公的才学也是不输给当朝翰林的。
“我去见一下瑾妃娘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阿兰珠也隐约觉得瑾妃与这事怕也脱不了干系,到底云儿以前也是跟在瑾妃身边的。
未央宫中,瑾妃正在梳妆,侍女们细心的从花钿和中挑选精巧的饰品,另有几个侍女正将瑾妃的衣衫挂在支架上熏香。
阿兰珠进入的时候,瑾妃已从铜镜里看见,便叫侍女立刻为阿兰珠搬来椅子。
阿兰珠入座。
瑾妃挥手,要侍女们都退下去,她转过身,正色道:
“公主一定是为了阿诺的事情才来的。可惜这次连本宫也没有办法了。”
“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办法的。云儿可是你的宫女,这人这么做,分明就是向你挑战。瑾妃娘娘,你是个高人,这宫中的大大小小事情都逃不出你的眼睛,你一定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了。”
阿兰珠已经急了,“我刚从刘公公那里过来,他说雨妃已经向皇上告状,黄御史也是打算请皇上严惩。这事已经很明白,就是雨妃在针对我,目的是让我在宫中没有立足之地,到时就会和亲不成,两国兵戎相见。”
“正是因为本宫早就想到这一层,所以才不可以出面。”
瑾妃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依旧很冷静,“后宫素来是个多事的地方,这里的女人没有你想象中的单纯,这里是女人的战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可以用拳头决定胜负,女人却会用手段,尤其是在后宫。”
“其实雨妃的心思我也明白,她对我的地位早就怀恨在心,这次的事情便是她给本宫的一道难题。若是本宫维护法纪,将阿诺从严处置,便是得罪了公主,甚至将来会成为破坏两国邦交的罪人。可若是本宫卖公主人情,把人放了,她和她的哥哥便会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本宫不配统领后宫,不但阿诺救不出,反会牵连更大。”
“难道就没有办法既可以救下阿诺又不让雨妃的阴谋得逞吗?这次死的可是云儿,她是你的宫女!”
“这正是雨妃的高明之处,一招栽赃嫁祸,目的就是为了让本宫不能动。现在,阿诺房中找到的腰带,无法说明来历,阿诺又不肯说谎。雨妃一定会借机发难,将本宫与公主逼到绝处。”
“这可如何是好?”
瑾妃微笑着,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词:“死无对证。”
“你说什么!”
“公主是否听过丢卒保帅的道理?唯今之计,就只有弃了阿诺这个卒,保下公主。若是公主下不了狠心,本宫可以代办,只要公主点头,这事便可以——”
“不行!阿诺于我,就像亲哥哥,我做不出这种事!瑾妃娘娘,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就快些告诉我!”
“这是最好的办法,让阿诺死对大家都有好处。幸好现在雨妃还不知道阿诺私藏的腰带与公主有牵连,否则事情就没法收场了。公主到底是日后会成为我中原王妃的人,留下这种污点,对公主的前途有碍。何况阿诺对公主一往情深,现在可以发乎情止于礼,难保日后还会恪守本分。这种会碍到公主的东西,便是不舍,也一定要舍弃!”
“而且现在,一切已经太晚了。本宫已为他送去了酒菜,算算时辰,他也该在享用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瑾妃娘娘,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竟可以做出这种事!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自私!”
“可这全是阿诺自己的意思。我昨天已经去过天牢,他对我坦白了,他说他是爱你的,也情愿为你去死。所以今天,本宫为他送去上好的酒菜,酒菜里没有毒,只是还附加了一瓶鹤顶红,是死还是不死,本宫交他自己选择。”
阿兰珠不相信,她已经知道后宫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毒杀不过是寻常,只怕酒菜中也有毒药。
天牢的侍卫们呆住了,昨天还有礼貌的公主今天竟是疯魔一般的硬要冲进去,他们也不知该不该阻拦。
正在犯难,僵持不下时,瑾妃出现,瑾妃命他们都退下,放公主进去,不论发生什么,后果由瑾妃一力承担,他们这才退到一边放公主进去,瑾妃也不走,还要人搬了张椅子,她要在这里等结果。
阿兰珠冲进天牢,就着昏暗的天光可以看见阿诺已经喝光了三坛酒,放鹤顶红的小瓷瓶倒在地上,瓶中已是空空如也。
阿诺举起最后一坛酒,便似喝水一般,将酒倒进口中,看得阿兰珠心中一片悲戚。
“不要喝!酒中有毒!”
阿兰珠尖叫着,她也知道鹤顶红是奇毒无比,服下它的人根本没有救治的机会。
“是梦吗?公主居然来了。”
阿诺已经将酒饮尽,他踉踉跄跄的摇着走到铁栏前,对阿兰珠道,“公主,阿诺便是死也不会连累公主的。但求公主记得阿诺这个仆人,也答应阿诺,阿诺死后,将阿诺的尸身运回草原,阿诺不想死后还葬在中原。”
鹤顶红毒性剧烈,才说完了这几句,阿诺便无法直立着身体了,他的手紧握着铁栅,但双膝还是跪了下来。
“求公主将阿诺……求公主大婚之日记得给阿诺一杯酒,阿诺……阿诺……公主……来世……阿诺也要……也要……要……”
眼眶,耳朵,鼻子,都有血水流出,即使是阿诺这样强健的身体也无法让鹤顶红的剧毒慢些发作。
阿诺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根腰带,他的口中也在流血,但他却是将腰带塞入口中咬也不咬的就吞了下去,这才气绝身亡。
“人犯死了!”
狱头急了,阿兰珠却是一把抢过他的钥匙,将狱门打开,勉力将阿诺的尸身从牢中拖出。
“挡我者死——”
没有人胆敢栏全身都散发着凌人的杀气的阿兰珠,他们自觉地退到一边,任由她将阿诺的尸身一步一步,从天牢中拖出去……
阿兰珠心中伤痛,却又找不到一个仇恨的人。瑾妃让阿诺死,雨妃害阿诺死,白云和云轲对阿诺的生死毫不关心,可是她却不恨他们,她唯一恨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来中原,如果阿诺没有爱着自己……
阴谋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阿诺也算是尽忠了。”
瑾妃安慰着,“本宫会为他料理后事,还请公主节哀,莫要弄坏了身体。”
“阿诺!”
她哭泣中抱紧了瑾妃,瑾妃见她已经松开阿诺的尸身,忙示意一边的侍卫们将阿诺放入早就备好的棺木中。
“公主,这次的事也只能这样了结,即使我们的心里都很清楚,阿诺是冤枉的,但是到如今,也只能让雨妃先得意几天。本宫可以向公主保证,只要本宫还是贵妃一天,就由不得她胡来,她已经得意不了几天了。”
瑾妃在这宫中也是个厉害人物,她后宫驰骋二十年,自然有她的手段,若是她下定决心要对付雨妃,恐怕雨妃也就得意不了几天了。本来雨妃也是不识时务,瑾妃能从一个掖庭待诏很快的擢升为贵妃就已经证明她的手段非同小可,何况瑾妃一直八面玲珑,在宫中的关系也远胜过雨妃。雨妃这次向瑾妃挑战,还将公主牵连进去,只能证明她的确不是个人物。
“阿诺死了。雨妃,你不要欺人太甚!本公主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
口中恨恨,但阿兰珠的心中还是很悲伤。
其实她也知道,瑾妃的做法是权衡了利益后的最好的决定,她是不可以怪瑾妃的。现在,她只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遇到这种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诺的死。
今天的长宁宫,空荡得可怕。
阿兰珠来到御花园散心。
御花园是不允许有枯枝败叶的,前几日凋谢的花已经不见了,御花园中依旧是花团锦簇,只是换了新花。
莎莎又不知从何出现,阿兰珠觉得这个女人很是神出鬼没。
“公主,你在为阿诺的事伤心吗?但各人有各人的命,在宫中的人,谁都是奴才,谁都要受欺。”
“阿诺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是例外!”
也许是自己的口气太过,莎莎换了一个话题。
“这次雨妃娘娘可是败给了瑾妃娘娘,她一定没有料到瑾妃娘娘会这样就将事情了结了。不过雨妃也是太单纯了,她找谁开刀不好,偏想和瑾妃斗,吃亏还不是正常。这一次,表面上瑾妃是落了下风,可雨妃也没有占到上风。她已经得罪了瑾妃。我这个小宫女虽然知道的事情不是很都,却也可以说,雨妃已经完了,她很快就会有报应的。”
“莎莎,你说白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我是想,你,云轲,都是白云身边的人,你一定比我了解他。”
“那你就错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即使我天天陪在他的身边,我也是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知道他是世间最不可以去爱的男人,任何爱上他的人都会用泪水收场。他是宁王妃引以为傲的儿子,他的身上倾注了宁王妃全部的心血。我只知道他是为了成为人中龙凤才来到这世间,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为这一个目的。”
“不过他即使再无情,也是个最吸引人的男人,我就是喜欢他。你呢,你是不是也因为喜欢他,才委身于宁王安。”
“我不爱他,我爱的人只是宁王爷,不是他。”
阿兰珠又觉得莎莎的话很是怪异。
“看来公主已经迷上他了,不过公主迷上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公子是个完美的让人憎恨的男人,女人不是爱死他就是恨死他。但他注定是个伤人心的人,公主,你要是再不悬崖勒马,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牺牲品。”
“太可惜了。我已经摔下山崖。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这一生,再不会有男人比他在我心中更重要。”
“那奴婢也只有劝公主保重身体,若是实在被伤得太深,不妨找定王爷发泄一下。奴婢不傻,自然看出定王爷对公主一往情深,只是你早已许婚给了宁王爷,定王爷才一直忍耐。定王爷对你,便如你对公子,你爱公子有多深,定王爷爱你就有多深。先爱上的人永远是后爱上的人的奴隶,公主是公子的奴隶,定王爷又是公主的奴隶。”
爱情是没有对与错的,爱一个人永远比被一个人爱要难,正如阿诺,阿诺是爱着自己的,所以阿诺才会甘心做那么多的事,因为他已经爱上了。
“你的话是有道理,但你不觉得这对定王爷一点也不公平?何况我心中,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一个不论何时都可以信赖的朋友。”
“那我就明白了。”
莎莎神秘的笑着,突向后面的假山行礼,又对阿兰珠道,“定王爷来了,奴婢也该回去照看我家王爷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公主节哀。”
阿兰珠回头,果然看见定王从后面转出,定王这人一向光明磊落,竟真以为阿兰珠是因为阿诺的死而心情忧郁,还叫小可也先行退下,免得有人在场,阿兰珠不敢过份表现自己的情绪。
定王掏出绫帕给她,一边安慰道。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及早忘记这件伤心事,这样才对得起拼死维护你的阿诺。这是皇宫,阿诺忠心为主,甘心赴死,也是一件美谈。不如我们为他操办个更风光的葬礼,也算是我们能为他做得不多的几件事了。”
“定王爷,为什么你们中原皇宫的事情那么复杂!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冤枉他!阿诺他根本就没有犯罪,阿诺是冤枉的。”
因为定王的安慰,阿兰珠心中的痛苦就泉涌而出:阿诺被人诬陷害死;瑾妃和雨妃勾心斗角;宁王居然是白痴
——还有自己一心喜欢的白云,他一次又一次的戏弄自己,羞辱自己——这些自从来中原以后遇到的所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混杂在一起,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定王不知她泪流不止的原因,只是以为她心中悲痛,他又是个体贴的人,自然任凭她把他当作出气筒。
小可已经出去,还守在外面,不让人进入,自然阿兰珠流泪时也就无所顾忌。
定王坐了下来,他把自己的肩膀借给阿兰珠,他也明白这种时候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索性让她哭个够。
况且人死不能复生,阿兰珠的悲痛除了用眼泪来发泄,又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
皇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线,在这多事的时候,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对耳朵围在阿兰珠的身边,那些存心要害她的人更不知在何处已经将爪牙磨得锋利,只等她落出破绽就扑上去。
“我想你可以更依靠我一些。”定王温柔的抚摸着阿兰珠的头发,“我是你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不快乐。所以——”
“你不用自欺欺人的,你是喜欢我的,对吗?”阿兰珠抬起头,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你只是不敢把这份感情说出口,因为我已经是宁王的未婚妻子了,若果你说你爱我,一定会被人认为你无视纲常,这样会损害你作为未来王储的威信的。”
“不错,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般,可连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又到底是什么。我有一个夭折的妹妹,要是她顺利长大,今年也该有十九岁了。所以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就认定你是我的妹妹,我也相信我可以把你当妹妹看待。”
“这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真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们之间要是真有什么感情,也一定不可能是亲人的感觉。”
“所以我才一直在迟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对你的感觉已经不是正常的哥哥对妹妹的感觉,我想这种感觉或许就是可以被称为爱的。可是……可是,你说我又该怎么办!如果你不是已经是宁王的未婚妻子,如果安王弟不是现在这样,我也就不会这样的迟疑。我可以公开的追求你,我就可以问心无愧的去爱你了。可是——”
定王很是无奈。
“宁王弟已经很可怜了,他的父母被皇上赐死了,他现在又是——我知道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又怎么可以乘人之危抢走她还唯一拥有的东西。正因为有与你的婚约,他才可以活到今日,你是他的保护者,如果我再抢走你,他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实在做不出这么残酷的事情。没有你,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可是他,他是不可以没有你的。所以,我才会一直迟疑,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我就要听从别人的安排!我已经受够了!我也有任性的权利,我难道就不可以任性吗?”
阿兰珠生气地锤打着定王的肩膀,她已经真的受够了。
莎莎说过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回荡,是的,她甘心承受白云的伤害与无视,正如定王甘心承受不能爱她的痛苦。
她抬起头,注视着定王的眼睛,他的眼中有春水的温柔,她的心有了一丝振颤,喃喃道自己真会像莎莎所说,从白云处受了伤,便来找定王发泄,让定王代替自己伤痛?
“算了,我也不想让你太过为难。”阿兰珠松了手,“你到底是深负众望的未来储君,如是为了我落人话柄,也是不该。”
定王却没有松开她,他执著而温暖的双手将她拥入怀抱,她呆住了。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定王亲吻着她的额,他的身体带着春天的温暖,一拨又一波的温柔渗进她的皮肤,将白云留下的冰冷融化。但阿兰珠却觉得额头火烫,仿佛有尖针刺入一般——即时定王的吻饱含温柔,她却无法感受到激情,无法感受到连理智和思考都会被全部熔化的可怕热度。
良久。
定王尴尬的松开阿兰珠,他的脸上写着对不起,但这个笨拙的男人没有如簧的巧舌,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兰珠倒是很平静。
“什么都不必说了,既然你已经认定我必须成为宁王妃,那自己也该早断了念想。你现在是内定的储君,是未来的皇上,如果因为与我的纠缠不清而失掉了储君的名份,即使你说不介意,我也会觉得对不起的。”
“人人都说是积了九世的功德才会生在帝皇家,我看只有不幸作了九世的恶事才会沦落到这帝皇家中。公主,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
定王落寞的身影让阿兰珠无奈,可他知道自己对定王只有朋友之谊,她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可以随时依靠随时商量的朋友,就像她对宁王只有怜悯和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爱护一样,这都不是爱。
只有对白云,她才会燃烧理智,她觉得自己就是为了白云才活着。
如果她的心注定了会被白云践踏碾碎,她只希望定王可以及早退出,这样的喜欢是没有用的,自己是给不了定王任何东西的。
“你看上去很难过,是因为那个侍卫的死么?”
雨妃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请你尊重一下死者,他是有名字的,他是我们草原上最忠诚的勇士,阿诺!”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还要奉劝你一句,你是不该来中原的。也许你在草原是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公主,但你别忘了,这里是中原,你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阿兰珠原想不理她,谁知她又低低的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们这些个野蛮人,真是活该!这次总听清楚了?”
阿兰珠本就不开心,听了她的挑衅,说话也就没留情面了。
“我们草原人的确比不上你们中原人,因为我们干不出这么恶心下流的事情。雨妃娘娘,早就听说你的祖上是中原名臣,今日一见果然是深得你们中原几千年的文化的熏陶,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你知道你的姑姑的真相吗?她到了王庭后不久就与一个侍卫有了私情,被我父汗揭发,被罚与那个侍卫迁居去了漠北。”
“可你们不是说她因为始终受不了草原的饮食水土,不久就病逝了?你便是恨本宫,也莫要这样诋毁死者!”
“我们草原本就崇尚自然的男女相爱,即使是阏氏也可以追求自己的爱情,才不似你们中原人那样虚伪,为了所谓的伦理道德,就生生把人逼死!你姑姑的事在草原上是尽人皆知,还被编成了歌谣广为传唱。只是我祖父知道你们中原人最爱面子,恐怕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要他们成婚以后迁到漠北定居,又对你们中原皇帝称她到了草原以后就因为水土不服生病死了。”
雨妃咬了几次银牙,到底也没有逼出一个字,她像是以为阿兰珠愤恨自己才编出这种谎话,所以眼波一转,又返回甘露宫。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阿兰珠很快就后悔了,她知道这次雨妃更加恨自己了,可是刚才的事也实在太过气愤,所以才会口无遮拦。
夜晚的太液池被月亮镀上了鱼鳞的光泽,她感到夜露打湿了衣衫,但心中的阴郁反而希望自己可以完全的浸在水中,忘记自己的痛。
她苦涩的笑着,自来到中原,她就一次又一次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在中原的皇宫里,自己是失去了武器的战士,什么也做不到。
天开始飘雨。自入夏以后,每天都会有这种细雨关顾,阿兰珠不明白中原的天气为何这样多雨,但这里确实有很多泪水。
“淋雨会着凉的。”
一片晴空在白色的纸伞下撑开,一个她绝没有料到的人就在她的身后。
白云,打着伞,站在她身后。
“对于阿诺的事,我很抱歉。皇宫里的女人的争斗本就不是我该插手过问的事情,但看见你这幅伤心的样子,我反倒觉得我是做错了。也许我是应该出手救下他,他是个最忠诚的勇士,而忠诚,本来就是无价之宝。”
尽管白云的口吻还是一贯的冷淡,阿兰珠确实听出了他的悔意。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阿诺已经死了,他的尸骨也在回去的路上,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别让他在天上还为我担心。”
“真的就只找到这件事可以做吗?”
白云的身体就在她的身后,他的呼吸在她的脖颈处,她甚至可以嗅到他的呼吸间夹杂的熏衣香。
他就是这样的接近自己,轻轻地,温柔的,充满魅惑的吐着字。
“你就没有想过要为他报仇吗?”
伞掉在了地上,但她已无心关注这种小事。
白云的双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肩,她的手被他的手包住,她的身体与他的身体贴着,她的心跳和他的心跳重合着,她不敢回头,害怕回头的自己会彻底沦为白云似真非真的爱情的奴隶。
“为什么这样抱着我?我可是你双胞胎弟弟的未来妻子,要是被人看见了,你可就不能装过去了。”
粗重的喘息暴露了她内心的矛盾,她的心中早就只有白云一人,可是白云对她的爱,怕是连一分真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无力地听从着来自地狱的美妙音符。
“你喜欢我,比喜欢任何人更多地喜欢我,你也一定情愿为我去做任何事,包括为我死,对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里有多喜欢我?你是不是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只要我对你说我也有点喜欢你?你是不是可以为从我口中听到那几个字,就去做任何事?”
阿兰珠知道白云说的话极为无礼,可是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飘动着独特的氛围,她是无法拒绝这种诱惑的。
雨水已经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衣服下的线条。
她不觉得闭上了眼。
白云的手指夹着冰冷的温度,和雨水一起浮过她的双唇,那冰冷的指尖也隐约带着暖意,她是无法拒绝白云的冷酷的,她就快要溺死在这冰冷的尽头泛起的微微暖意中了。
她伸出双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纤细的手指里有可怕的力量在酝酿,危险的爱情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它却还是来了。
“帮我除掉雨妃,这也是为了给阿诺报仇。”
情人的私语一样温柔的声音带着体温飘进了耳中,阿兰珠点了点头。
作为听话的奖赏,白云抱住阿兰珠的头,混着雨水给了她一个清楚的吻。
阿兰珠知道自己的立场可笑又可悲,可是这样无情的吻却是她唯一可以从这个无情的男人那里得到的籍慰。即使她一再地为自己的立场感到可悲,她也爱着他。
梦一样的亲吻,她的泪水在雨中流了下来。果然是白云的风格,只会在要她做事的时候才会对她好,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阿兰珠问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感到可笑的问题。
“你会爱上我吗?我可以比爱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多的爱着你,你会有爱我的一天吗?”
“爱上一个人是很难的,而且不现实。爱情很伤人,我永远都不会为这种只会带来苦涩的东西付出。阿兰珠公主,你是爱我的,你以后也会像现在一样爱着我,我就是知道你会一直爱着我,所以才接近你,才会有一天和安儿交换。”
看着呆立的阿兰珠,白云又好心的解释。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与安儿交换的机会。我是为皇位而来,自然一切为皇位服务。我要你帮我,因为只要连宁王的妻子都说我是安儿,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是另一个宁王,到时,我就可以——”
“我对你而言,只是助你夺位的工具?”
白云赤裸裸的言语教她实在已经听不下去了,即使他所说的是自己早就想到的。
“明白就好,不要张扬。你对于我们的计划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你是可汗的女儿。我们精心布下的局,已经到收网的时候了,我的目的就是要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将本该是我父王和母妃的名誉都还给他们。”
“难道连安儿也要牺牲?他可使你的双胞胎兄弟!他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你们之间存在的牵绊,难道是皇位可以比上的?”
“可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皇帝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把他害成这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已经全废了,他已经不配做我的兄弟了。不过母妃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她的一个孩子会终于位尊九五,会龙驭天下,所以就保一个放弃一个。至于他,不幸被选为牺牲品,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抽中了这支下下签。”
白云是真的很爱安儿,阿兰珠可以听出言语间的悲伤。
“他已经不用存在了,我会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然后我就是宁王,而你会成为宁王妃。这是一个多好的结果,你不但不用嫁给一个白痴,还可以和我在一起。虽然我没有真心给你,但我会给你妻子的名份。日后,我成为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即使我的心中没有你,我也会给你作为皇后应该享有的一切。你不觉得这样的发展是最合我们的心意的发展吗?”
“我只要你不要再伤害他。你可以伤害任何人,唯独他不行。他是你的兄弟,是你唯一的亲人。”
“你就以为我会喜欢伤害他?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心,他伤心我也会伤心,他快乐我也会快乐,我们的心是一体的,若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可能伤害他。”
这是白云的真心话吗?阿兰珠不知道,她只知道白云的保证便如天上的白云一样不可定形,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
阿兰珠扶着柳树,白云是何时离开的她并不知道,白云留下的伞在雨中被打湿了,是上天的泪水打湿了它——阿兰珠知觉自己的处境也与这把伞不相上下,白云要用的时候便用,不想再碰的时候,他便随手丢弃了。
“公主!”
“公主!”
…… ……
被发现是她已经晕倒在太液池边,只是手中居然还握着白云遗下来的雨伞。
因为雨夜着凉,阿兰珠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其实病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只是御医们都知道她是连皇上都不得不巴结的公主殿下,自然是小心翼翼,开尽了珍贵的补药。
只是几个御医随时候在身边,弄得阿兰珠毫无自由可言,却又不好驳了他们的好意。
听闻她着了凉,各宫都送来了礼物。
各位后妃自然是派人送来各种补身的药材,就连与她在御花园闹过不愉快的雨妃也送来固气培元的补药。因为御花园的事,定王避讳,但也派小可来长宁宫天天打探,又送了些小玩意逗她开心。
倒是宁王,也为她准备了礼物,是一只自己雕刻的小木兔,漆了白色,虽然说不上精美绝伦,却是让她很多感慨。
阿兰珠只是在床上躺了半月,病愈时天气已经炎热许多,宫人们的衣衫也越加显得隐隐约约,可谓是春光无限。
宫里出了一点点小事。
自阿诺死后,长宁宫与甘露宫的关系就不可能好转,阿蛮自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害公主,于是对甘露宫时时关注,结果还真让她知道了一些小秘密。
雨妃未入宫的时候,就以琴艺闻名,是京城最有名的抚琴高手。她入宫后,一手好琴博得皇上欢心,称其琴艺天下无双。现在,雨妃已形同失宠,却在最近的一年里,常召一个琴师入宫为她调琴。而那个琴师,又是少年英俊,长得唇红齿白,不免就渐渐有一些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阿蛮和所有人都知道,这琴师怕是与雨妃关系菲浅,但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雨妃到底是有根基的后妃,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连瑾妃也不敢擅动。
可正是公主病倒的那一夜,因为风雨,琴师居然留在了宫中!
不论他们是否有鬼,入夜私留男人在宫中,便是死罪!
阿兰珠料想,这种事只怕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宫中的权力网错综复杂,几乎每一人都有把柄在别人手上,谁手上都有别人的把柄。雨妃和那个琴师的事情,恐怕就是因为这重重关系,才一直都被压着。
能在这是非之地稳坐贵妃之位,瑾妃自然是不简单,雨妃试图挑战她的地位,才是这件事终于有流言传出的真正原因。
看来一场风雨已经在酝酿中了。
皇家
阿兰珠取出了白云留给自己的白色圆伞。
这几日,每每无人的时候,她就会将这把伞取出,白云的每一记呼吸,说过的每一个字符,都会在打开伞的时候在她的耳边缭绕。她有时甚至觉得白云就在长宁宫的某一个角落里,随时都会用他冰冷彻骨的怀抱给予她的身心不能承受的痛。
“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的去做了。”
阿兰珠的指端抚过湘妃竹的每一个竹节,她已经不用睁开眼也可以描出竹上的每一个湘妃泪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像着了魔一样深刻的爱恋着白云,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出白云的网——她的全身上下都没有逃出罗网的欲望。
这样的自己很可怜,可是沉湎于爱情的人又有谁不可怜?
手指摸到了一根比发丝更细的缝,她的指甲插不进去。她抽下衣服上的一根丝,丝线很是勉强的卡进了极细的小缝中,可惜丝线太脆弱了,只是将缝弄大了一点点,线就断裂了。
她又拔下头发,让裂缝变得可以容下指甲,这样的费尽心思,才终于将这个裂缝完全的打开。
中空的竹筒里有一张写在薄如蝉翼的丝帛上的信,阿兰珠终于明白了。
白云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出现,但恐怕连他也没有料到愚钝如自己的女人,竟会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发现密信。
阿兰珠铺开丝帛,帛上记叙的内容令她不能呼吸。她也知道在这宫中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可是她却没有料到白云竟早就将雨妃的所有秘密都查得一清二楚了,甚至还列出了几个连雨妃自己都未必清楚的事情。阿兰珠感到害怕,难道一切都是一个圈套,白云有意要自己帮他,所以才会对阿诺见死不救?
白云虽是身在宫外却对宫中的事情了如指掌,难怪他就可以出入大内如入无人之地。
绣在丝帛上的秘密太可怕了。
看完帛书,阿兰珠忙依帛书的附言将整张铺开足有二尺见方的丝帛引燃。她不敢记住帛书上的任何一个字,但帛书可以烧毁,那些字却是刻在脑海里,根本无法洗去。
阿兰珠的心中有一种害怕,与白云为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因为在皇宫那如蛛网一样细密的关系网中,有一条主线,一条并没有被太多人发现的主线就握在白云手中,所以他才会进出后宫有恃无恐。
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弄得她半月不能外出,好容易得了御医们外出的许可,阿兰珠的快乐堪比死刑犯遇到大赦令。
湘王夫妇也正在御花园里陪瑾妃说笑。
据说他们夫妇也没有什么感情,更几乎没有相同的爱好,但他们却有一个足以抵消一切缺点的共同兴趣:他们夫妇是一样的权欲熏心,正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尊贵的夫妇,他们两个人才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湘王妃自与湘王成婚以后,她与父亲张太师的关系就日益恶化,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她希望父亲可以支持丈夫,而张太师却认为湘王的德行不足,他支持的是定王。
见到阿兰珠走近,三人也是起身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又重新入席,依次坐好。
湘王与瑾妃坐上首,阿兰珠则是略比湘王妃高一些。
“刘翰林到——”
太监拖长了声音,这几年来深得皇帝器重的江南第一才子刘辉被引入席间。
刘辉是翰林院的学士,他这人在政治上倒是一直没有太多的建树,也没有什么著名的奏折,只是丹青功夫了得又随时会做出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歌文章,所以皇帝每有宴请盛事就会命他随侍在侧,以便做一些好诗好画流传千古,为皇上留下美名。
前几年,瑾妃还有意将自己的远亲莎莎许给刘辉为妻,可惜莎莎情有独钟,宁可入宫侍奉宁王也不要做翰林夫人,于是就又一次验证了历代诗人多是在爱情上受了伤才会将情诗写得千古流传的古怪真理。
自从被莎莎拒绝,刘翰林写就的伤情诗的文才真可谓是一日千里,他写出的婉伤情诗不知都让多少女子为之肠断,却始终还是无法动摇他心中的仙女的铁石心肠,这也不可谓不是一件可惜。
刘翰林对政治没有兴趣,但这一年他却与鲁王的关系愈加亲密,想是他这人单纯惯了,鲁王又一直许了他什么好处,不过内情并未有人知晓。
对于莎莎拒绝刘辉一事,瑾妃也是几分尴尬。她不止一次表示可以再从后宫中选几个品貌皆佳的女人供他挑选,可惜刘辉是个专情的人,他这一生已经认定了莎莎,对别的女人全是不屑一顾,甚至是留恋秦楼楚馆的男人惯好,他也已经戒了。
“刘卿家请坐。”
瑾妃到底还是对刘辉怀有歉意。
“本宫这次找你入宫也是为了皇上的大事。宁王大婚在即,阿兰珠公主的婚衣也该准备了。虽说大汗表示一切依中原礼数,但这次的婚事乃是两国的盛事,任何细节都马虎不得。尤其是重中之重的公主的婚衣,更该是采两国之风,集天下珍奇,又一定要体现两国大婚天下太平的寓意。本宫思来想去,这个任务也只有刘卿家可以担当了。”
终于还是将婚礼提上了议程,阿兰珠知道因为皇帝的身体日益好转,最迟不过立秋,就会为他们举行大婚。
“这次的婚礼关系到两国的颜面和气派,所以本宫已经问过御医和钦天监,在金秋时节天下欢庆丰收之时为他们举行婚礼是最好不过的,到时候四海升平天下欢庆,本宫就可以将皇上交给本宫的重担卸下了。这事已经得两位天子的同意,具体日子到时再定。”
“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将婚衣交给刘翰林设计,定可以设计出一件旷世极品。”湘王妃也在以便附和着,“公主是天生丽质,宁王爷又是少年英俊,这婚礼怕是比皇上大婚还要排场。啊呀,我可真使该死,怎么可以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真是该死。”
“不,你这次倒是没有说错话,皇上的意思就是要以皇上大婚的规格操办,一切用具力求尽善尽美,皇上就是要借这场婚礼向天下人证明两国缔结和约以后的四境平和,人民富足。何况届时大汗会亲来,我们又怎么可以失礼了?”
瑾妃却认可了湘王妃的话。
“这次的婚礼,能办得多隆重就办得多隆重,能办得多铺张就办得多铺张,到时是要大赦天下宴请四海使臣,便是再铺张再奢华也不要紧,皇上要的是一个称得上天下太平的盛事的婚礼,所有的东西都要以这个原则准备。”
“为新人准备婚衣是重中之重。衣摆至少得有一丈长,虽是诸侯王但皇上已经特许使用禁色,所以除了不可以制成龙袍凤衣,能弄得多华丽就要多华丽。刘公公已经将大内的所有上等丝帛绸缎造记在册,你可以随时取用,织造坊那边有一百个从各地选出的绣工随时听候差遣,大内的珍宝也会做了册子交给你。你放心,这次的婚礼是大事,不管有多少要求都可以答应。刘公公正在选派人去南海征集珍珠,要是你还有什么要的,可以向刘公公提出。”
去南海征珍珠做什么?
阿兰珠心中虽有奇怪,但并不关心。她只是想到在这一场穷极奢华的婚礼的背后,她将不得不嫁给一个只有几岁孩子的心智的宁王!
她不要华丽的婚衣,也不要奢糜的婚宴,她要的只是有着正常的心智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丈夫!
“瑾妃娘娘,宫中的珍珠已经足够多了,为何还要特别去南海征集珍珠?”
刘辉不是很明白,他又没有心计,自然就将问题问了出来。
“刘公公这次派人去南海征集珍珠,目的便是为了取珍珠皮。”
瑾妃若无其事的解释着。
“宁王因为性情顽劣无法自控,从小到大,身上也是留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创伤。这次大婚,乃是盛事,力求完美无暇,皇上虽是苛求,但也不为过分。御医表示,南海珍珠皮对消疤去伤有奇效。为了药效,刘公公已经特命人只取直径一寸以上的无暇大珠,特使取不到十斛,便不必回宫复命了。”
直径一寸以上的大珠本就不多见,要取得十斛,谈何容易。这种大珠,多少人当作传家之物小心珍藏,但这不远千里的取珠也只是为了剥下表面的一层珍珠皮,恐怕除了皇家,世间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有人可以做出这种事情了。但即使用珍珠皮治愈了宁王身上所有的疤痕,阿兰珠也知道,宁王的痴病是没人能治,也没有人敢治。
越是在这种地方大方,越是显得皇帝伪善。
“为臣明白,微臣先行退下了。”
刘辉的言语中杂糅这种种无奈,阿兰珠也想到刘辉对莎莎是一往情深,现在他却要为莎莎侍奉的宁王准备嫁衣,眼见莎莎不能与她喜欢的人结成夫妻,怕是这个痴情人的心中已是百味杂陈,内心波涛汹涌。
“瑾妃娘娘越来越有国母的风范了。”
湘王知道瑾妃现在在宫中风调雨顺,自然是不可以得罪的人物,要是定王出了错,她就是决定王储的关键。
可惜瑾妃才不会给他颜色。
“你也不必奉承本宫。这次宁王大婚,本就是两国盛事,只是皇上的圣体一直不适,才有本宫代为操办。本宫现在虽说已经灭了母仪天下的心思,可听了你的话,本宫的心里还是不愉快。当年本宫若是为皇上诞下龙子凤女,现在也已经名正言顺的戴上凤冠。本宫心里明白,宫中女人若是不能为皇室生下孩子,怕是会晚景凄凉,日后老死在冷宫。”
湘王夫妇这才知道他们的逢迎竟正是刺到瑾妃的痛处。
瑾妃要是早为皇室生下了龙子,只怕就已经凤仪天下,又怎么会直至今日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贵妃代摄后宫?瑾妃虽是一向大度,但关系到这种大事,只怕她也会耿耿于怀。
阿兰珠的心中却又是另一种不快活。
她的心中只是喜欢白云,可是与宁王的婚礼却已经定在了十月。
现在已经快到六月,不过四个月以后,她就将失去最后的自由了。阿兰珠的人生已经在这一刻被决定了,宁王将会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他的妻子,在辉煌的婚礼也无法掩盖宁王在神智上缺陷。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个痴儿,连这满园的美丽风景也变成了凋敝冷清的伤心风景了。
刘公公这时也到了御花园,他在瑾妃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阿兰珠在草原练出的好耳力让她抓到了几个字符,似乎刘公公说的事情与雨妃有关,因为她听见了“琴师”,“甘露宫”的字眼,不过看瑾妃泰然自若的神色,料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件事就由你去处理吧。”
瑾妃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她美丽的姿容根本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忧郁而受损,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情。
阿兰珠不免又想到了宁王妃,她该是个拥有怎样的美丽的女人,竟生生将这后宫万千的风情美人们比了下去。
“刚才刘公公告诉本宫,甘露宫中的琴师又来了。”瑾妃浅浅一笑,“本来这件事本宫也不想提出,可既然琴师已经来了,本宫也不得不指出,公主于中原的琴棋书画一直没有太多的兴趣。可公主也该粗通四艺才不辱没了皇室之名。所以,本宫已经派人去请甘露宫的琴师了,日后本宫会特许他每日进宫教导公主音律,还望公主为了两国臣民,可以忍耐一下。”
阿兰珠若是往日的个性,一定不会答应这种安排,可是白云在丝帛中已经告诉她雨妃与琴师的关系是暧昧不清的。
其实现在皇帝的身体已是一日弱过一日,对瑾妃也是言听计从,雨妃耐不住寂寞偷欢也是无可厚非。何况在雨妃入宫前也有一个深爱的男人,正是因为她的家人的要求,她才不得不与自己的爱人生离。现在的琴师,据说也是与她当年的爱人有些关联。
“我知道了。”
因为答应了白云要除掉雨妃,因为雨妃是害是阿诺的主犯,明明已经猜到瑾妃的安排就是为了陷害雨妃,阿兰珠还是点了头。
在白云面前,她永远是世间最无力的女人,不管白云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听从。
“你可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傻!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爱你,你还要这样心甘情愿的沉下去!为什么要这样的委屈自己!难道你忘了自己是草原大汉的公主吗!”
阿兰珠用树枝抽打着水中的自己。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去爱他,我做不到!我可以做任何事,可只有他,只有在他的面前,我是什么都做不到!我已经是他的奴隶了,我只是他的奴隶!我——”
她呆住了,水中呈出了另一个倒影。
白衣飘逸的白云,即使在这样的月夜出现,也如东来之子的皎白美丽。
“为什么在这里抽打水中的自己?”
水中的白云夺过她手中的树枝,于是水中的幻影被树枝掷入水中引来的细波打碎了。
阿兰珠回过头,正如每一次的见面一样,立在她身后的白云一贯的冰冷眼神和高傲的笑容都让她的心激动。
“我已经听说了,你现在听从瑾妃的安排,已经开始和那个琴师学琴了。”
白云冰冷的将她拥入怀抱,甜蜜而冰冷的声音在她的颈间回荡。
“再这样下去,雨妃很快就会有大行动了。那个琴师可不是笨蛋,后宫的女人虽美,却也比不上公主的权势。他只要攀附上公主,他就不必再在担惊受怕中生活了。而雨妃,对他确实用情至深,一定会按捺不住恨意——也该收网了。”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觉得白云的拥抱冰冷得令她根本无力承受下去,但她还是不想推开他的怀抱。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真心除外——”
“你——”
白云扶着她的肩膀:“作为为我做事的报答,我可以答应一件事,除了真心以外的任何事——”
“我要你抱我——”
“原来这就是你要的。也对,你从来都不确定能不能得到我的心,所以才会想要这种所谓的保证。好吧,我可以满足你,只是我希望你在下次对我提出这种要求的时候,可以先让自己变得更有魅力一点。”
“我不是你的奴隶,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阿兰珠的脸上终于有了怒气:“白云,你太狠了,终有一天你会为此后悔的!”
“你是觉得我太狠吗?那也只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狠毒的人。和他们相比,我还是个稚嫩的孩子。”白云脸上浮过一丝不自在,“和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人对她说,她会生下皇帝。所以从小到大,她就是唯我独尊,凡是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得不到。可是她却又不想服从命运,她不想嫁入深宫成为皇帝的金丝鸟,于是她嫁给了别的男人。”
没想到白云可以用这样淡然的口吻谈及自己的生母,阿兰珠也有了好奇,白云对自己那个艳绝天下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见解?
“因为她认为命运也可以任她驱使,她不想成为皇后,做皇后不是她的志向,她想做女皇,想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成为统治一切的皇。她成功了,她也失败了——她的生命结束了,她的生命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下去。她知道他也许不会那样轻易的达成目的,但她的儿子,与她相像的儿子一定会成为皇帝,一定会完成她的心愿。”
在月光下,阿兰珠可以看见白云的眼睛反射着隐约银光。
“再告诉你一个小知识。我知道有一种叫螳螂的虫子,雄性会在交配后就被雌性杀死,而后才会有下一代。还有一种虫子,孩子破壳之日就是父母的死亡之时,为了孩子的成长,它们都是甘心赴死的。我所知道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她的心思慎密,从不会让任何人脱出控制,而却可以为了达成目的,残忍的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我不相信你可以残酷到这一步!”
“只要达成目的,过程就不重要了。没有人会在乎过程。”白云浅浅的笑着,“我是她的儿子自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该用什么手段去争取。你也知道我的目的就是成为九五之尊,你若真想让我给你更多地关注,就要乖乖地听完我的话。”
“我不想做你的玩偶!”
阿兰珠发出了无力的挣扎,她伏在白云的身上,任由白云将她冰冷的拥入怀抱。
“公主——”
“公主——”
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阿兰珠难得的与白云的相处时光,只是阿兰珠回头答应的时间,白云已经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她与白云的每一次相见都是白云占着主动,白云从来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有她如同这后宫的女人们一样,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待无情的君王不知何时的临幸。
“公主,阿蛮姑娘说有要事要见公主,请公主快回去。”
寻来的侍女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补充道,“她说这件事关系重大,自己怕是已是他人灭口的对象,请公主快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本来阿兰珠心中及其不快,但因为阿蛮一直是严谨的性格,虽有时说话不中听,但决计不会因此担上杀身之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阿诺的事在前,阿兰珠不敢马虎——阿诺与阿蛮都是侍奉在她身边十余年的,对她而言真是比家人更亲近,她已经不可以承受在失去阿诺以后又失去阿蛮的打击了。
从太液池到长宁宫不过百步,但即使阿兰珠已经是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赶回长宁宫的她,还是不得不面对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惨剧!
一道黑影在她入宫门的时候从眼前滑过,她甚至还不及呼喊侍卫护驾。
只看见阿蛮躺在地上,喉口有一条血线渐渐浸湿了衣领和地面。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口也没有合上,但因为没有人听见呼喊声,料想时下手之人手法极快,恐怕是阿蛮裁减到凶手就已经——
她可以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蛮定是知道了关系重大的秘密,想立刻告诉自己,但又害怕一走出长宁宫就会被灭口,才特意派了个小宫女叫自己回宫。那时阿蛮在正殿焦急地等待着,她局促不安的在地上走来走去,一瞬间的等待于她而言比一百年更长久。
正是在她反复走动的时候,一条黑影无声无息的潜入了长宁宫正殿,吴钩的寒光闪过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阿蛮就倒下了。
阿兰珠气愤到了极点,虽然自阿诺屈死后,她就已知道后宫并不太平。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长宁宫放肆!”
“你们立即去把御林军的当值官叫来,我一定要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阿兰珠怒发冲冠,阿蛮与她的感情甚至胜多了阿诺,现在她无端惨死,阿兰珠的恨意自如太液池的水一样浓重。
阿诺的死,虽是有人刻意诬陷,但至少还有一个理由,而且阿诺也是为了维护草原的尊严才慷慨赴死,是冤死却也没有受什么罪。可是阿蛮,竟是被人暗杀,这只能证明她的对手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们到底把这长宁宫当作什么地方,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面命宫人将御林军的值日官叫来,阿兰珠也立刻派人传唤御医。她已经知道阿蛮的性命无可挽回,但依旧会怀着一份期望,便如医者抢救必死之人一样的绝望和期望。
“公主,你看——”
顺着宫人所指,阿兰珠见到阿蛮的手指是有些怪异,她已经僵硬的手指紧握着一个小药袋,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从药袋中散发出来。
阿兰珠对这个香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莎莎给她的香袋,也是瑾妃一直以来最爱的香味。当初阿蛮就觉得这香味有些古怪,后来莎莎也给了她一些,可是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阿蛮似乎相当中意这个香味,最近几日她的身边总是飘荡着这种奇特的味道。既是阿蛮喜欢的香味,她将香囊随身携带又有何不对?
现在,这种香味在她的记忆中,将永远是阿蛮的味道了。
她只想知道阿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招来这场横祸。阿诺已经去了,不想心又因为阿蛮的死,再添了一条伤痕。
御医本就是夜夜当值,随时待命,所以几乎和御林军的值日官同时到达。但这御医一见到阿蛮的尸身就大惊失色,命人立刻小心地将阿蛮的身体完全包起来,竟是一丝也不露,还严命不得碰触阿蛮的皮肤,要将她的尸身立时装殓。
阿兰珠很是怪异。
“公主是有所不知,阿蛮姑娘不仅是一刀毙命,而且那刺客担心不能一刀奏效,留下活口,所以在刀上涂了剧毒。此毒并无特异中毒外相,毒随血行。立刻便能流走全身,唯会让血散发花香,便是老臣也仅是在书上听说过这种奇毒。此毒可怕无比,中毒之人,立刻毙命,而全身的血肉也会化为剧毒,毒性倍剧,只需沾了一点皮肤血水就会中毒,而且中毒之人还不自知,须待一个时辰后才会发作。”
“那依御医之见,又会是什么人可以弄到此毒,还会进出大内如此轻易?”
值日官的面值有点挂不住了,他诘问着御医。
“据古书上称,这种毒药乃是与采自西域大雪山的一种名贵补药伴生的毒草的根,须集百余斤才可炼出一钱。但那种补药本就极为罕见,与它伴生的毒草又是细若发丝,每株药边也不过十余根。而且这种药还有一个怪性,提出一年后还未使用,这药就没了药效。所以用岁月积蓄的办法也是不行。可以在一年内集满足以涂遍刀身的药量,老臣还真是想不到什么人有这么大的神通。”
“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是人力所不能完成的?”
对御医的话,阿兰珠也不是很相信,但见他言之凿凿,也只有让他退下。
被留下的值日官也急于为自己开脱。
“公主,这宫中一直都是诡异之地,许多事情末将就是知道也是不敢说,关于这事末将唯一可以向公主保证的就是,末将并未参与。何况宫中常有鬼魅出没,刚才御医也是说了,这是人力所不能完成的。公主何不就此作罢,将这事归为鬼魅作祟?末将知道公主愤怒,但这里也是没有是非可言,就请公主让阿蛮姑娘早早入土为安,毕竟死者已去,公主不该活在死者的阴影中。”
其实刚才听了御医所言,阿兰珠已经知道阿蛮的事只有不了了之,但想到自己无法为阿蛮做任何事,就忍不住的怨恨自己。
“若是公主执意要找出凶手,末将也可献一计,公主只需对外宣称长宁宫来了刺客,伤了一名宫女,那凶手就会再来。末将猜想他当时时间紧迫,自己也不知有没有得手,也不知是否杀对人。到时公主就可布下天罗地网,将那凶手擒获,也就可以为阿蛮姑娘报仇了。只是末将还要再劝公主一句,宫中诸事险恶,能抓到凶手固然是一件乐事,但请公主万不可追查,凡事还是适可而止,免得公主日后艰难。”
“我明白值日官也是不想宫中再多杀戮,你就退下吧。这件事我已决定就此罢手,明天为阿蛮发丧。”
阿兰珠感到绝望,她本是天之骄女,不想到了中原却是处处受制,她知道已经有一张无形的网向她压下来,可是谁又可以帮到她?
因为阿诺的事,阿蛮一直都盯着雨妃和甘露宫,现在阿蛮出事,不免叫阿兰珠又生了几片疑云。
中原人的习俗是土葬,但阿蛮是草原的孩子,她是要回到草原的,虽说阿蛮是中了剧毒,非要火化不可,但她也要将阿蛮的骨灰送回草原。
她不会让阿蛮在这中原游荡,最终变成没有人记得的孤魂野鬼。
第二日,阿兰珠就带着随从们出宫,送阿蛮一程。
宁王爷也不知为何会出宫,莎莎陪在他的身边,她的脸上还有几条红痕,像是被人打了耳光。
与往日不同,宁王很安静,保持着安静的宁王眉宇间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很是令人心动。
阿兰珠想,他要是不开口,也真是一个忧郁美男子,只是他的忧郁表情其实是没有表情。
阿蛮被架在柴堆上,她面容平静,只是眼睛圆瞪,仿佛在向上天控诉她的冤屈。阿兰珠也是知道,但逝者已矣,再无奈也无法挽回,所以命宫人将她火化。
淡雅的香味在火焰的催生下化作一股浓郁的仿佛要将生命都挥发的味道,阿兰珠从未嗅过这种味道,似花香似麝香又似西域进贡的树脂香,只觉身体飘飘欲仙又淡淡的忧伤。
宁王也很是伤感,也许是被烟熏得眼睛生痛,他抽出一块丝帕掩住脸,阿兰珠却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眼泪。
本来阿蛮就是个天真烂漫之人,平日里也是她想出各种花样和宁王玩,宁王也是知道阿蛮对自己好,所以阿蛮出事,宁王心中也是伤心。
“阿蛮,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要雨妃跪在你的灵前向你忏悔,我一定不会让她继续快活下去!”
雨妃的下场
“姐姐,我有一件事原本早就要告诉你,可是那时云儿不许我说出来。”
回宫的路上,宁王突然对阿兰珠说起了一件事。
“有一次,我去御花园,看见那个坏女人和姐姐新来的老师在做游戏,晚上云儿来看我,我就和他说了,说他们在玩莎莎姐姐叫我玩的那种会很舒服的游戏。可时云儿说我一定是看错了,还叫我不可以说出去。可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为什么他们都在一起玩游戏就不可以说出去?因为他们都是大人,所以就不可以被人知道?”
“安儿乖,告诉姐姐,你说的那个坏女人是谁?”
阿兰珠也没有料到宁王居然知道这种事,不过宁王将男女之事当作游戏也令她有些羞涩。
宁王到底天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秘密会致人于死地。
“坏女人就是坏女人,坏女人住在甘露宫里。那次我看见了,坏女人就给我糖吃,还说只要我不说出去,以后每天都会给我糖吃。我没吃她给的糖,她就打了我,还不许我哭,所以她是坏女人,坏女人!”
谁都知道宁王是一个孩子,以为可以用糖骗住他,但孩子也有孩子的直觉,宁王知道雨妃不会好心到给他糖吃,所以就逃过一劫,而白云叫宁王不可以说出去,也是为了保他性命。幸好雨妃也知道即使宁王把这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自然也不急于杀人灭口了。
后宫中最大的忌讳就是通奸,若是可以捉到雨妃的奸情,莫说她只是个后妃,即使是皇后也难逃大劫,最轻也是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回宫后,阿兰珠忙将自宁王处听到的事情告诉了瑾妃,瑾妃的表情测不出她的心思,似乎雨妃涉嫌通奸一事与她全无关系,倒是永央宫又出了事。
雨妃派人送给宁王一盒桂花糕。宁王本就喜欢甜食,加上每天都不得不服苦药,对甜食自然越加欢喜。可是宁王不喜欢雨妃,雨妃送来的甜糕他是不吃的,结果就便宜了侍奉在永央宫的宫女,她们将一盒甜糕都分食了。
到了午时,吃下甜糕的宫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迹象,好在包入甜糕的毒药份量不是很重,一番吐泻后亦无大碍。
瑾妃很是紧张宁王的安危。
宁王是皇上托付给她的,永央宫中要是有什么差错都会算在她的名下。雨妃这样明目张胆的将有毒的桂花糕送给宁王,便是公然与她过不去,瑾妃的脸面也已经挂不住了。
还好这次宁王无碍,瑾妃也是松了一口气。
御医们已经检查了余下的桂花糕的残渣,原来摆在每块桂花糕中的药量并不多,但一盒桂花糕有三十六块,全部加起来的份量却是毒死一个成人有余。想是雨妃也担心下毒被发现,所以将毒药分成三十六份混入桂花糕中。若是宁王吃下全部的桂花糕,自然药石无医,但宁王将它们给了宫女们,每人最多也就食了三两个,自然只是出现轻微的中毒迹象,于性命无碍。
听回报,知道永央宫中已经无事,瑾妃很是气愤。
“雨妃未免也欺人太甚了!难道你就以为可以用这种小手段叫我就范?”
很奇怪。
阿兰珠觉得雨妃的行为很是奇怪,若是她要杀宁王灭口,早就下手了,为何还要到今天。而且用这种办法下毒,她难道不怕宁王不吃桂花糕,或是只吃几块?
最奇怪的就是瑾妃,听她的意思,瑾妃与雨妃之间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次是雨妃在警告瑾妃?
阿兰珠不知道雨妃在做什么,正如她一直不知道白云在做什么,瑾妃和雨妃的争斗,背后有掩藏着什么?
“公主,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大,即使本宫一直有心化解,但雨妃却是不识抬举,那也不能怪本宫心狠手辣了。唯今之计,也只有觐见皇上,请陛下主持公道。”
瑾妃住的未央宫已经是华丽之极,但皇帝养病的凌云阁却是更加高贵,整个宫殿建在后宫的最高处,平日里宫人御医出出入入,络绎不绝,可惜病人的房间了总会弥漫着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气味——一踏进正殿,阿兰珠就觉得阴气缠身。
皇帝的寝宫里全部都是垂着沉重的纱幔,几十只香炉里烧着怪怪的药香,想到皇帝每日都浸在这种地方,她也不奇怪皇帝的久病不愈了。
只余下一把骨头的老人在妙龄的宫女们的挽扶下勉强坐起,他对瑾妃甚为宠爱,免了跪拜,要瑾妃坐在床边。
阿兰珠则远远找了一个侧对着皇帝的位子坐下。
这时宫女们献上刚熬好的药,瑾妃接过药,细心的喂皇帝吃药。
“爱妃真是朕的解语花。”皇帝心满意足地握住瑾妃的手,“只要一见到爱妃,朕就觉得精神百倍,完全可以下床骑马了。”
“皇上的龙体安康自是臣妾日日祈祷的大喜事,可皇上也万不可逞强,臣妾还想与陛下千秋万代的在一起。”
一边说着逢迎的话,瑾妃又一边示意宫人们退下。
刘公公是宫中的第一号人物,立刻明白瑾妃有事,于是出去时将宫门掩上,命令侍卫们全部退出三丈。
一看这个阵式,皇帝也明白了。
“爱妃到底有何事?朕特许你统领后宫,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叫爱妃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事关系到后宫的清誉,臣妾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瑾妃挤出几滴眼泪。
“臣妾与后宫众人每日都吃斋礼佛,只求皇上可以早日康复。可是后宫中居然有人不知廉耻,耐不住寂寞,竟做出了让皇上蒙羞的丑事。她与那奸夫是淫乱后宫,夜夜笙歌,还诅咒皇上。”
“朕不想再听下去了!爱妃,这事就交你处理,立刻将这贱人和那个奸夫处死!”
“皇上,那个贱人若只是与奸夫淫乱宫闱,臣妾早就代皇上行了家法,这点小事又怎么会惊动皇上?可是那贱人心狠手辣,自知奸情被宁王撞见,就想下毒害死宁王。幸好宁王有皇上护佑,将桂花糕交给他人,逃过此劫。皇上,你难道不认为这贱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让皇上蒙羞,她更想破坏两国和平叫皇上英明受损!”
“臣妾知道这贱人是罪该万死,可是臣妾却——这贱人心思慎密,从不让臣妾抓到证据。臣妾一直知道这贱人淫乱宫闱,大肆排除异己,还干出了更多令人羞于启齿的丑事。但这贱人仗着祖上为皇室立下了大功劳,在宫中横行无忌,臣妾几次规劝反被她羞辱。现在,她已说臣妾有意染指朝政,非要治臣妾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罪。皇上,这时也只有请皇上出面,臣妾不想有人在朝堂上说臣妾一个妇人竟妄图过问政事。”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代的规矩,但瑾妃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就是现在后宫之中有人仗着朝廷的势力为所欲为。
瑾妃的权力在宫中,而另外的几位后妃的亲人中都有朝廷重臣。瑾妃自然知道自己不宜与她们正面冲突,现在借力打力,将雨妃铲除,利用的也是皇帝的忌讳,和多年以来黄家一直依仗着祖上的功劳每每以忠臣自居,与皇帝结下的间隙。
阿兰珠已经明白,瑾妃特别要自己也到皇帝面前,就是为了让皇帝快快下令,诛杀雨妃。
虽知道自己被利用,因为阿兰珠心中也是恨极雨妃,当下添油加醋的说了雨妃如何弄死云儿陷害阿诺,连刚刚被神秘人杀死的阿蛮的事也一并算在雨妃的头上。
皇帝果然脸色大变。
“朕还没有爬不起来,这贱人就已是这般胆大妄为。若是朕真被她气死,这贱人岂不是就要与她哥哥独揽朝政,改朝换代?真是可惜,现在朕还没闭眼,朕决计不会让这贱人再放肆!瑾妃,现在朕就赐你信物,立即将这贱人除去,不论是谁,一旦阻拦,立斩不赦!”
瑾妃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杀大权,现在目的达到,自是谢了皇恩,意欲离去。
可是阿兰珠却在这时不识时务,犯到了皇帝最大的忌讳。
“皇上,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皇上,可是又不知当不当问。”
说虽这样说,阿兰珠还是将话直直的问了出来。
“我听说宁王妃临死前写了一封遗书给皇上,而皇上看了这封信以后就改变了处置宁王世子的办法。我日后也是宁王的妻子,所以斗胆问一句,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宁王妃留给皇帝的信,当场就被烧掉了,可见这封信关系重大,否则也不会要皇帝改变决定。阿兰珠才不相信信中所言只是传言中宁王世子是皇上亲子这种无稽之谈,宁王妃被奉为女中诸葛,但又到底是怎样的秘密竟可以威胁皇上?
“臣妾先行退下了。”
瑾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目的已经达成,又见阿兰珠问出皇帝的忌讳,若是留下,怕是会迎来杀身之祸。
“你留下来也是无妨,反正都已经十五年了,朕没有必要十五年来都一直活在那个女人的诅咒中,朕也该把真相说出来了。”
皇帝的面色越加怪异,他的表情到比真死人还像个鬼怪。
“那个女人在信中只是说了一句话,但只是这一句话,就叫朕做了十五年的噩梦。那个女人在信中诅咒朕,她警告朕,说皇室的血脉就看她儿子一个人了,没有人能延续皇室的血脉,只有她的儿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皇室就会血脉断绝,朕会成为千古罪人。”
真只是这一个诅咒就可以叫皇帝寝食难安十五年?
阿兰珠才不相信皇帝刚才说了实话,但皇帝只怕也不会说出真相。
结果,她们刚刚退出凌云阁,就听见了布帛撕裂香炉倒地的声音,瑾妃却是一付已经习惯的样子,怕是当年的事,她也知道不少。
“公主,你刚才犯了大忌讳,连本宫都觉得这次会没事,全是侥幸。”
“这么可怕?”
“对皇上而言,任何与宁王妃有关的事都是忌讳,他是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宁王妃的。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十五年来,皇上未有一日忘记过宁王妃。皇上对宁王妃,除了曾经的爱恋,更多的是得不到的恨意。那时本宫才在宫中不久,对这中间的事情不是很明白。只记得那时宁王夫妇每有三五日就会进宫晋见,皇上与他们三人间的气氛甚是诡异,皇上虽表面上与他们是一家人,但宫中诸人也都知道皇上对宁王夫妇有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
瑾妃是从才人,婕妤,昭仪,贵妃,一路艰难册立上来的,她在宫中沉浮二十年,对宫中的许多事情已是了如指掌。但对于另外的一些事,尤其是皇帝一心要守住的秘密,即使她已经知道蛛丝马迹,也是要为皇上严守禁忌的。
“那为什么皇上又会害怕宁王妃?中原皇帝难道连一个女人也得不到吗?”
皇帝年轻时一定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阿兰珠不相信他不会用诡计强行得到宁王妃。
“宁王妃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我从未见过比她更富于心计更深不可测的女人。可是那时本宫还只是一个才人,后来也只是个婕妤,只是极其偶然的机会可以与她说几句话,现在想来,真是字字珠玑,本宫直至今日,偶尔回想,也是深受其恩。”
早就听说宁王妃在后宫诸妃中的人缘极好,原来瑾妃也是当年受过她的恩泽的人。难怪宁王夫妇出事以后,有那么多的人为他们说好话,瑾妃虽有避讳之意,却也对宁王世子的关心过了本分。
到底还是前人种下了善因,后人才得善果。
瑾妃召来侍在一边的刘公公。
“刘公公,本宫已经向皇上请旨,今夜要彻查宫中,你立刻传令给李将军,叫他封住各处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宫。另外,为防他们觉察,你需对各处的主子说是宫中失窃了宝物,怀疑是内贼,所以才要彻查。”
“老奴明白。”
刘公公何等人物,自是心领神会。
“老奴一定要将甘露宫封了个严严实实,便是一只蚂蚁苍蝇也不放出去。”
“不必那么严实,我们是许进不许出。所谓抓贼见赃,抓奸拿双,若是那贼都没有进去,我们又该去抓什么?”
“老奴愚钝,多谢娘娘开慧。”
刘公公显然已经将阿兰珠当作同党,也不避讳在她面前讨论陷害雨妃的细节。
“老奴记得前年扶桑进贡了一颗珠子,唤作鲛人泪,入夜就会发出斑斑泪光,很是稀奇。那时皇上是将它交给了云妃娘娘,若是云妃那里出了窃案,老奴自然就要——”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阿兰珠也听明白了他们的计划。
就像雨妃会弄死云儿陷害阿诺一样,他们会派人窃取云妃的明珠,而后又将禁军引到甘露宫,这样一来,有云妃作陪,瑾妃搜查雨妃的寝宫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怀疑她公报私仇。
“只单单是一颗鲛人泪还是太轻了,显不出雨妃的身价。要让雨妃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再加一些筹码,比如说皇上的病要这鲛人泪作药引呢?”
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早就受到密令的李将军将宫门封锁,只许进不许出。
刚刚御医们查到古方,但这药方须以鲛人泪作药引,自然,阿兰珠与瑾妃一起前往云妃的霞云宫讨要鲛人泪。
云妃是李将军的远亲,在宫中的人脉也是复杂,早就从一些线路得知讨要鲛人泪是假,借机除去一直与瑾妃作对的雨妃才是真正的目的。
霞云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云妃平时极少将鲛人泪取出把玩,今日心血来潮,要见珠子,谁知才将珠子取出,只是一转身,珠子就不翼而飞了。
“瑾妃娘娘,您来的正是太好了。霞云宫里刚刚发生了窃案,云妃娘娘心爱的珠子丢了。”
宫女们惊慌失措,瑾妃也故作脸色大变。
“姐姐,你可一定要抓到那个贼人。”见瑾妃进入,云妃忙对她道,“刚才妹妹正取出鲛人泪,意欲把玩,谁知只是一转身,只是转身取一根玉簪的时间,那珠子就不见了。姐姐也是知道这鲛人泪乃是皇上的赏赐,若是哪一天皇上想起,可叫妹妹去哪里找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你刚才说丢失的珠子是鲛人泪?”
瑾妃故作大惊小怪。
云妃点头。
“本宫这次来霞云宫,也正是为了这鲛人泪。今天蒋御医查到一个古方,或许可以治愈皇上的顽疾,但须以鲛人泪磨粉作药引。本宫记起前年扶桑进贡过一颗鲛人泪,现在在妹妹这里,便自告奋勇来向妹妹讨要鲛人泪。不想鲛人泪居然失窃,本宫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珠子找出来。”
鲛人泪本就是一颗稀世宝珠,现在又是可以治愈皇上的药引,自然是愈加的身价百倍,竟与国玺一般珍贵了。
侍卫们已经在外面一寸一寸的寻找贼人的痕迹。
因为贼人不可能已经逃出宫,一定会在宫中的某个角落里熬到天明再出去。
禁卫们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条极细的线索:石板上有两行残缺不全的脚印,看印痕的大小,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雨妃是被外面的喧闹吵醒的。
在她醒来的时候,宫人却报,说是整个甘露宫外全都是御林军,金甲映着火把,甚是可怕。
雨妃并不知道这一切全是瑾妃针对他的阴谋,微披着外衣,她就来到正殿与瑾妃针锋相对。
“瑾妃娘娘,你深夜带这么多的禁卫来我甘露宫有何贵干?”
她虽是一人,但今日之事本就奇怪,瑾妃已是破釜沉舟,非要赢了这一仗。
“我怎么有资格向禁军发号施令?今天的事完全是因为云妃那里失窃了一颗明珠,可不巧的是,这颗明珠正是御医说的可以用来为皇上医病的药方的药引。皇上的安康,便是我们这些后妃们的福分,所以即使是掘地三尺,本宫也要将这颗失窃的珠子找回来。”
“找珠子自然是要紧的事,但这与本宫又有何干?你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甘露宫,莫非就是想说是本宫派人偷了这珠子?”
“哪里,妹妹言重了。只是李将军一路追查过来,发现那胆大包天的贼人潜进了甘露宫。”云妃已经看出风向,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皇上现在正是需要这颗珠子,瑾妃姐姐也只是为皇上分忧,定要找出珠子。皇上已经特许姐姐调动御林军,雨妃妹妹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本宫一身正直,也不怕你们搜。你们要搜就搜,本宫也不想落一个抗旨的罪名。”
雨妃一直是大小姐脾气,竟没有发现瑾妃是精心布局,只道是她想公报私仇,于是立刻叫出侍奉甘露宫的宫女太监约是百人,命他们都在正殿外候着,将整个甘露宫都空出来任他们搜查。
“末将冒犯了。”
李将军将御林军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包围着甘露宫,一组则是割成每十人一小组,分别进入各宫女太监的房中寻找,至于雨妃的寝宫,李将军是个守礼的人,自不敢乱动。
现在,一干人等都在甘露宫的正殿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雨妃冰冷的注视着瑾妃,瑾妃胜券在握,自然不急,还让宫女们取来一个棋盘,将黑白棋子摆好。
“我记得上次下棋是个和局,但本宫回去后思来想去,觉得那盘棋还没有下完,所以本宫又重新将棋局排了出来。”瑾妃已是有备,自然不急,“反正你我现在都是有空,不如将这局棋下完如何?雨妃,放轻松点,所谓清者自清,你又何必那么紧张?”
阿兰珠也看出雨妃是心神不宁,她持子的手在发抖,倒是瑾妃,神清气闲的笑着,也不时说一些宫中的逸事调节情绪。
李将军做事雷厉风行,所以深得皇帝信赖,只是下了几目的时间,他便已经将他的权限内可以搜查的地方全部搜过。
“启禀娘娘,公主,末将已经查过了甘露宫中所有的宫女和太监,连同他们的处所,都没有发现窃贼和鲛人泪。”
“既然已经把奴才们的住所都查了一遍,不妨也把本宫的寝宫好好搜一边,免得你们兴师动众而来,什么也没有查到,有人会面子上挂不住。”
“末将不敢。”
李将军正是一直小心谨慎才坐到今天的地位,若真去搜查雨妃的寝宫,要是没有收获,于他日后的仕途便会有大大的麻烦。
雨妃很满意。
瑾妃下了决定胜负的一子。
“李将军,雨妃都说允许你搜查她的寝宫了,你又何必拒绝呢?这次的事,乃是奉了皇命,皇上的安危也全都系在这颗珠子上,即使是龙潭虎穴,李将军也是不该退缩,何况只是后妃的寝宫?本宫早知会有人倚仗朝中有人,所以特别向皇上请了宝剑,李将军直管搜查,若是发现不明人物也可以将他先斩于剑下!”
瑾妃将宝剑扔给李将军,雨妃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但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竟还能不动声色,静坐在那里。
“雨妃,你已经输了。”
瑾妃让宫女上前算子,她的表情既是冷笑又是温柔。
“我终于还是赢了你。皇上曾经说过,弹琴是你胜过我,下棋却是你赢不了我。上一次让你和我走了个和局,那是你的侥幸,这次就不一样了,你不会永远那么的幸运。”
宫女已经计好了数目:“娘娘赢了一目。”
瑾妃笑道:“一目也是赢,我虽只是赢了你一目,但到底还是赢了你。”
雨妃再也坐不住了,她立了起来。
她的纤纤细手将整个棋盘都打翻,棋子落了一地,这棋子乃是玉石雕成,溅在地上声音清脆,竟似音律。
“雨妃,你又何必这般生气?输了就是输了,认输便是,为何要和这棋盘怄气?这样未免显得你是输不起的,传出去怕是有损你的名声。”瑾妃可不会轻易放过雨妃,“不过下棋输了也是不要紧,倒是人生这盘棋,若是输了,便是想重来也是不可能,你说对不对?”
“瑾妃,你今天是设下了计偏要害我,我的确大意,竟叫你有机可趁。现在我已在你的陷阱里,自是无话可说。但你也别忘了,你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
“启禀娘娘,刚才末将在雨妃娘娘的寝宫中斩杀了一名衣冠不整的男子。”
李将军挥手,“把他的尸体拖上来!”
一个年轻的男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刚死的脸上还写着惊恐。
他只是披套着浅蓝色的外衫,一只脚上有袜子,另一只脚还是赤着,头发残着刚醒来的散乱,阿兰珠认得他,他就是自己的古琴老师。
他已经死了,他的心口有一个大大的血洞,淤红中还有鲜血流出。
“末将已经查过,这人未经阉割,是个常人。”李将军又上前细声道,“此人是负责教公主弹琴的琴师,因为有特许,才会每日都进宫。”
“李将军,你辛苦了。”瑾妃冷静的处理着,“李将军,这些宫人们都可以出去了,禁军完了事,就各自回营,今晚的事,是家事,不得宣扬。”
后宫不能有男人,除了值勤的侍卫和得到特许留在宫中待命的臣子,任何进入宫中却到了晚上还没有离去的男子,一经发现,就要先斩后奏。若是后宫有人私留男子过夜,这可是淫乱宫闱的死罪,有时甚至要牵连九族的。
李将军是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善后工作,当下将甘露宫中所有宫人都带了出去。
“雨妃,你可真是大胆呀!后宫的清誉你也敢破坏,难怪皇上的病总是没有起色。雨妃,这次可是天要亡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说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们已经把绳子都套在我的脖子上了,又把刀子逼上去,你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瑾妃,你真是好狠!”
“我只是为皇上清理门户。”
“是吗?我与柳郎是清清白白,可昭日月,但你们却失执意要诬陷于我,本宫又有何话为自己辩解?只是可怜柳郎,白白送了性命。”
“你便是说是本宫在害你了?但你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了。李将军为了皇上的清誉,已经斩杀了奸夫,你难道还要狡辩吗?”
“我全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你们是串通一气,非要致本宫于死地。只怪我自以为是,以为你们还不至于如此大胆,结果就连累了无辜的柳郎。”
雨妃满怀恨意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昨天有人说柳郎进宫教公主弹琴,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我明白了,你们绑走了他,又乘乱将他藏在我的寝宫。然后假惺惺的推来推去,最后叫李将军进去,将他杀死,坐实了我的通奸之罪!死无对证,真是好计谋!”
“现在人都死了,自是随你怎么狡辩。但事实永远是事实,你是狡辩不得的。本宫早就发现你与这奸夫来往,只是苦无证据,才容你们苟且到今日。现在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其实你与柳章在进宫前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你也不该因为与柳章的旧情,就将他引进宫,籍慰你的相思之苦。”
“住口——我与柳章的感情,岂是你可以玷污的!不错,我与柳章确有一段情。我自幼便与柳章定了亲事,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是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的!是我父亲,见柳家卷进太子之争,家境中落,就棒打鸳鸯拆散了我们!是我父亲,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所谓的黄家的名誉,与柳家断了关系,还将我送进皇宫。明明可怜的人是我!”
“一如侯门深似海,这宫门更不知又比侯门深上几许。雨妃,你未入宫前的事又何必挂怀?”云妃轻叹道,“进宫以前,谁都是有过去的,但这也全都过去了,往日种种,便是前尘往事。我们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心里除了皇上,别的男人是不该想,也不能想的。”
“我也从未想过要与柳章再续前缘。我已经进了宫,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怎么还可以想去见他了。会再见到柳郎,是缘分,也是天命。我见他时就已经猜到他是柳章的儿子。毕竟我入宫已有二十年,他就是另有妻妾也不奇怪。我是给不了他任何承诺的,也没有想过他会守男儿之节。”
“于是你就将他带进宫,干出了苟且之事?”
瑾妃的话语尖刻,想来早在很久以前,她们已经积怨甚深,只是一直未撕破颜面。
“瑾妃娘娘,你说话最好留点口德!我与柳君是清清白白,从未越雷池半步。他敬我如母,我爱他如子,根本就没有干出过越轨之事!”雨妃正色道,“本宫进宫二十年,从来恪守妇道,不似某些贱人,专用狐媚功夫魅惑皇上,还淫乱宫闱,做出了不知耻的事情。”
“来人,将这口出恶言的贱人拖下去!”瑾妃大怒,“先把她的舌头割掉,看她还怎么妖言惑众!”
“瑾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要以为你干过的事会因为我的死就永远没有人知道!”雨妃挣扎着,指着瑾妃,“你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做出了对不起皇上的事情!你不要以为你和宁王妃的秘密就可以瞒天过海藏一辈子!今天我就要全说出来,让你们都知道!”
“还不快将这贱人拿下!”瑾妃气急败坏的下令,“立刻割了她的舌头!这个贱人,死到临头还要胡言乱语,真是死不悔改!”
雨妃发出狂笑,被拉了出去。
坐在甘露宫里的阿兰珠只觉一种彻骨的寒冷。她是不知道雨妃又是知道了什么,竟会让瑾妃如此生气。但是陷害雨妃的事情,自己也是有份的,正是自己听从了白云的吩咐,将柳君藏在长宁宫中,又乘乱将——
“娘娘,甘露宫中的宫女太监共计一百二十五人,已经全部处死。”李将军入内请示,“这尸体又该如何处理?”
“烧了作花肥。”瑾妃瞄了一眼琴师的尸身,“至于他的尸体,剁碎了作成肉干,夹在每天给雨妃的饭菜里。”
人命是宫中最不值钱的,这天下最华丽的家族里也挤满了天下最丑陋的欲望,阿兰珠有呕吐的冲动,她是恨雨妃,但却没有恨到要雨妃受这种罪的地步!
后宫的私刑竟是如此可怕,残酷到令人作呕,反倒是被中原人称为野蛮的草原的做法更加干脆。
一百多张脸在自己的眼前纵横交错,直到天明,阿兰珠也没有从梦魇中醒来,她满头大汗,紧张的挥动着手指,发出求救声。
“公主——”
“公主——”
……
宫女们的轻呼让她暂时清醒,她为昨夜做下的事感到后怕,雨妃有错自然不假,可这样对待,也——
情缚
冷宫就是关押有错的宫妃的地方,一旦进了冷宫,几乎就没有出来的一天了。
和华丽的皇宫完全不相称的冷宫破败不堪,处处是野草处处是朽木,这里是任何人都不想去的活地狱,被关进冷宫的女人就注定了在后宫争宠斗争的彻底败落,虽然也有宫妃在冷宫中重新爬起,但在后宫的传奇中,这毕竟是数百年才又一次的奇事,没有生下皇室血脉又已经失宠的女人,被打进冷宫就注定了在这里等待死亡。
阿兰珠第一次去冷宫,首先就被冷宫的冷清破败吓倒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残破不堪,简直不敢相信皇宫里还有这种地方。
“公主,这里住的全都是些疯女人,若是她们胆敢伤到了公主贵体,老奴们也会好好教她们的。”
身材比一般的宫女健壮的壮年女人在一边侍奉着,她们引阿兰珠到了一个连门都只余下一般破木,窗棂上的纸如蛛丝一样的房间。
“就是这里了。”
阿兰珠轻推一下门,不堪重负的门板竟然倒了下来。
阿兰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真的还是雨妃吗?
昨夜还是甘露宫中高贵优雅的后妃的女人今天已是面目全非了。
她的头发凌乱,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只余下两个血洞,有两根钢针扎进了她的耳朵,她的双手已经被用开水烫烂了,脚上也是被开水烫过以后的烂掉的皮肉。
对于瑾妃的安排,强壮的宫妇很是得意。
“公主,娘娘说了,这个贱人劣性难改,所以先是割了她的舌头,挖了眼睛刺聋了耳朵,老奴们认为她的手脚应该剁下,制成人瓮……但因为毕竟是以前的姐妹,实在是不忍心,网开一面,改为铁梳,又觉得太过残忍,只是刺了钢针。瑾妃娘娘个性温和,她对这贱人已是仁至义尽,就连奴婢也认为这样的娘娘真是悲天悯人,令人感动。”
“你们都先下去吧。”
阿兰珠不想再听她们说话,瑾妃如此对待雨妃,竟已经是可以被当作仁慈了,她——
她坐在雨妃的身边,看见雨妃的手脚都被钢针刺得露骨,心中也有些酸楚。
中原诸刑,虽不至于要人死,却比杀死一个人更见残忍,她也不知道自己又该说什么。
雨妃会到今天的境地,自己也是助了瑾妃一臂之力,可是那也是因为她恨雨妃为了私欲害死阿诺与阿蛮。她是真的不想见到雨妃被这样对待,若是这样活着,一刀杀了她倒还好一点。
她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
雨妃已经失去了眼睛,耳朵,舌头,她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手脚也都废了,但为什么瑾妃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她已经教雨妃落进了地狱,难道她还害怕雨妃吗?
难道雨妃真的握有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兰珠安静的坐在雨妃的身边,雨妃的心中锁住的秘密再也不会说出来了,后宫的种种刑罚竟是如此残酷,她不由得惊呆了。
雨妃的心中明白,却已经不会在表达出来了。
宫妇送来了饭菜。
阿兰珠的心中又是一惊。
因为瑾妃的意思,送给雨妃的饭菜里混了肉末。这肉末是将柳君的身体碎裂后制成的!
阿兰珠感到无法言喻的残酷,世间最可怕的刑罚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心在修罗地狱,永远无法解脱。
雨妃紧闭着口不肯吃,相信她已经知道这饭菜里有柳君的身体,可是听从命令的宫妇们还是捏开她的嘴,将饭菜都硬塞了进去。
阿兰珠是真的已经看不下去了。
向她们下命令的人是瑾妃,唯一可以帮到雨妃的办法就是找瑾妃。
瑾妃今天的兴致难得的好。
瑾妃正在御花园里调教金丝雀,鲁王言则是围在她身边奉承着。可惜贵妃对此全无兴致,只是一心一意的调弄着金丝雀。
宁王也在一边。
宁王乖巧的坐在凉亭里,他认真地挽着手中的线球。
阿兰珠真是不明白瑾妃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主刚从冷宫里回来。”瑾妃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的身上散发着只有冷宫才会有的冰冷空气。公主,那种地方,您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瑾妃娘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兰珠感到不快,已经作出了这样残酷的事情,瑾妃怎么还可以这么平静的逗鸟?
“你先下去吧。”瑾妃对鲁王言道,“本宫和公主要谈一些女人的话题,你在这里不方便。”
于是鲁王言和侍奉在凉亭中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只有宁王,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玩线球,也许是即使是瑾妃也认为就是被他听见了也是无妨。
“你什么都不用说,让我先猜一下你会说什么。”
瑾妃微笑着,将逗鸟的玉枝放下。
“你是刚从冷宫回来的,也不回长宁宫就来找我,可见那件事一定相当紧急。可是你最近是没有什么太急的事情,还一定要找我。所以我猜,你是为雨妃来的。”
“是的,瑾妃娘娘,我是为雨妃而来。我已经见了雨妃,她实在是太惨了,你可以放过她了!她已经不能再碍到你了,你又何苦要这样对她!”
瑾妃保持着温柔高雅的笑容。
“公主,你不是后宫嫔妃,所以你不会明白。这后宫中的争斗从来都只是胜者为王,败者的命运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这些女人,都是怀着梦进来的,以为会成为飞上天的凤凰,直到进了宫,我们才渐渐知道自己有多傻。”
“瑾妃娘娘,我不是为了听你的废话才来的。我只想问你,为什么把她打入冷宫还不够,还一定要断她的舌,刺瞎她的眼,聋了她的耳,破坏她的手足!难道真如雨妃说的那样,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她握在手中,所以你才断了她所有与外界沟通的办法?”
“你不听完我的话,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恩怨?”瑾妃冷笑着,“公主,我又该怎么告诉你,我们后宫的可怕的一面。”
“天下最薄情的男人就是皇帝,本宫十七岁进宫,在宫中沉浮了二十二年,一直是只要有一丝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瑾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是十七岁时选入宫中的,当时本宫时候未到,只是个掖庭待诏,整整两年,就连在梦里也没有见过皇上。你要知道,这宫中凡是被皇上临幸过的女子,哪怕只是一次,都会比未临幸的女子过的好很多。本宫那时两年都没有见到皇上,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后宫最是势力。每隔三年,皇上就会征召新的美女进宫,上一批美人中没有被召幸的,也将会更没有机会见到皇上。本宫那时也不懂,若是不被召幸就会有机会出宫。那时的我只想在后宫占上一席之地。于是在一个刻意的安排下,我被皇帝赏识了。接下来就有了名份,被立为才人。虽说只是后妃中最低的一层,但到底是有了名份,以后就可以一步一步地向上,终于成为了这权倾后宫的贵妃。”
“本宫是没有靠山的。本宫只是一个江南世家的女儿,虽说是出身书香门第,但进了宫就真是一无所有了。那时候,陈妃已经是昭仪,比我晚一批被选入宫中的云妃可是将门之后,进宫的第一个月就被册立为婕妤。而雨妃,她比起我们,更是擢升快极,进宫的第二月就已经被正式封为嫔。和她们相比,无依无靠的本宫最是艰难。本宫是没有靠山,家里也没有足够的银钱帮我,为了夺到今天的地位,本宫不知熬过了多少事。”
“你可知道,这后宫的一切爱恨,都环绕着皇帝。我们是谁都不爱这个男人,但我们都要得到这个男人的爱。没有依凭的本宫,除了使用各种手段抓住皇上的心,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又有什么办法?宫中的人都是势力的,皇上的爱是不可以相信的。从一个掖庭待诏到贵妃,二十二年走下来,这其间的苦涩也只有本宫一个人清楚明白了。”
宁王不停的弄着手中的线球,绵长的线条在他的指尖抽拉,岁月便是这样在柔软的阳光纺成的线中抽拉,便沉了十年。
数十年的光阴于时间而言,不过是一瞬,但对女人而言,却是人生中美丽的全部。
宁王的手指是那样的柔软,一层一层的剥下去,直到连时间也被剥除了。
他的嘴角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秘,他专注于这个工作,似乎这个工作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玩线球?”
阿兰珠坐了下来,她不明白一个线球又有哪一点吸引一个孩子做下来安静的玩耍。
“因为它很好玩。”宁王头也不抬,只专注的玩着,“不论剥下多少线总会有新的花纹,终于没有花纹了,线就断了。”
“你去找莎莎玩好不好?”
瑾妃软言哄走了宁王,看着宁王的背影,她叹道,“这就是我们宫中女人的一生,不停的和时间斗,和女人斗,和男人斗,好不容易斗争结束了,人生也结束了。我们都不明白为什要争斗,只知道如果不斗下去,自己就会死。”
“你可以去刘公公那里查一下这二十年来的临幸记录,皇上从来就没有专心对过一个女人,即使是女人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过是一连十天都被召幸。皇上不专情,我们这些女人又该怎么办?我们惟有想尽办法吸引皇上的注意。没有后台的女人,一旦失去了君王的宠爱,就会很快沦落到冷宫,而后静静地等待死亡,作为曾经存在过的一个名字被记进后妃名册,其实余下的也只是一垺黄土。”
“那又为什么一定要斗!女人和女人难道就不可以和平相处吗?这里已经没有爱情了,为什么你们就不可以自己爱惜自己?”
“后宫之中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你不想斗就可以不斗的。本宫若不是与她们争斗,本宫就会一无所有!何况,不仅本宫不想失去已经得到的东西,还有一个人要本宫成为这后宫的第一人。”瑾妃的声音里有了一脉柔情,“本宫从来都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本宫的爱人一直陪在本宫身边,教会本宫怎样走出困境,怎样步步为赢。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为了我爱的人的希望,我早就舍弃了我作为人的部分!”
“可以把自己的爱人送给别的男人的人会是真心对你吗?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出卖自己的爱人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为他付出!如果我是那个男人,我一定不会这么做,我一定会叫我爱的人得到真正的幸福!”阿兰珠气愤地锤着桌子,“瑾妃娘娘,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雨妃说你和宁王妃有秘密,难道说的就是这件事?难道你一直以来的爱人就是因图谋——”
“不错,爱一个人不需要付出,也不希望获得。我是为了我爱的人的梦才加入后宫的争斗的,即使我的心中明白,那个人的心里从没有我的存在!”
从瑾妃的角度可以看见正在假山下玩耍的宁王。
“宁王长得越来越像了。有时我甚至会有错觉,以为那天他们没有服下毒药,只是喝了酒就睡下了。我知道我在乞求着一段永远得不到的爱,但正如你希望你爱的人会幸福,我也同样只为我爱的人的幸福活着。”
“莫非,你是要——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是有通天的能耐,可是将宁王扶上皇位,这也——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必多问,我只是要为我爱的人完成梦想。”
瑾妃转过身,对阿兰珠道:
“在这宫里,只有你是与我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的,也只有你可以理解我的无奈。我是过来人,已经看出你的苦。你爱上了一个也许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你为这个男人而痛苦,你明知道他是为了利用你才接近你,可是你却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为实现他的梦想而活。所以,现在的你,是没有立场批评我的。你已经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可怜。”
在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使用各种诡计保全自己,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害别人。政治是冰冷的,女人和女人间的战争,虽没有男人们的斗争的壮烈,却更多了一份决绝和毁灭。瑾妃是为了她爱的人才甘心在这宫中漩涡里沉浮,那在她的心里又将积淀了多少温柔与残酷并存的爱恨?
阿兰珠知道后宫是女人的战场,女人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勾心斗角,可又有几个女人是因为真心爱着皇帝才投身在这场战争中?几乎没有一个后妃会为皇帝付出真心,即使她们会对皇帝反复重申着爱情,但爱在后宫里也是一种武器,只有让皇帝相信这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虚伪的爱,她们才会在宫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
平时的瑾妃,是一个温柔婉转的贵妇,脱下面具以后却是这样的残忍,阿兰珠无法相信这个心狠手辣的人竟还是那个风雅高贵的瑾妃。
“我真后悔和你一起陷害雨妃!你与她原来是一样的,我真是看错了。你若还可以给我一个面子,就杀了雨妃,别让她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瑾妃对她的气愤,很是平静。
“若是本宫在这场战争中败落,雨妃也会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我,我对付她,也不过是先下手,以便保全自己。皇宫之中,从来就没有对错,有的只是胜负。胜者就是一切,败者惟有接受现实。你可知道,若是我败给了雨妃,她也不会比我现在对她的宽容分毫,我只是为求自保,而在后宫里,自保就必须伤人,伤人就是最好的自保。”
“瑾妃娘娘,谢谢你的教诲,我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你口中听到的,我会为你保守着,但作为回报,也请你对雨妃好一点。她是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再看着她受罪。”
阿兰珠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波涛。
“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与你们中原皇宫的任何利益都没有冲突。等我嫁给了宁王,我就会及早搬出皇宫,永远也不会再过问你们这些人的是是非非。”
“公主,想置身事外固然不错,可以现在的情形,你以为你还可以置身事外吗?你已经被卷进来了,你已经逃不出去了。”
阿兰珠明白了。有些事情一旦沾上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脱身。白云费尽心机要自己做瑾妃的同谋,为的就是将自己拖下水,她终于明白了——
“公主,你已经和我一样,爱上了一个注定会伤你心的人,不过他们本来就有血缘关系,在个性上相似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阿兰珠惊了。
“你不必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秘密。其实,在后宫之中,从来没有人的秘密可以不被人发现,就像雨妃会知道本宫的秘密一样,本宫也知道其他宫殿里的秘密。本宫只想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执迷不悟,趁现在还可以脱身,赶紧从这个泥沼里爬出来,否则日后吃亏受苦的人只能是你。”
“他们两个很像,不仅是外表很像,个性更是相似得可怕。他们自闭,孤独,睿智,阴暗,坚强,他们的性格极度扭曲又有着令人无法承受的强烈情感,爱上他们是一种可悲,被他们爱上则是一种可怕,与他们拥有两情相悦的爱情,最终也只会结出苦涩到可怕的味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爱上的人真是一个这样可怕的人,你又为什么去爱他?甚至为了他失去人性?”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说的话,不过等你明白的那一天,就什么都晚了,你再也找不到回头的办法了。”
阿兰珠不敢看瑾妃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出卖自己。
“皇宫里的金银珠宝真那么值得你为你的爱人用青春用人生去交换吗?瑾妃娘娘,你不是一个任人操纵的木偶,你是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意志,难道你就不该为自己的人生思考一下吗?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一个情字上蠢笨到可悲?”
“古往今来,又有谁会脱出情字的束缚。情与任何因素无关,再聪明的人也逃不出情的掌控。你刚才说的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白,但不是我不想懂,只是我不能懂。我今生只是爱过,只是为了爱过,从来就没有求过结果。我这一生已经注定在皇宫里为我爱的人活着,等这个梦想变成现实,我的生命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我就终于可以与那无情的人见面了。”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要追求的东西是和男人的追求是不一样的。男人要权力,要物质上的拥有,女人却是更注重心灵,她们只是想得到一个她们想要的爱。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的人,即使下手狠毒也无法令人完全生恶。为了一段自己得不到的爱情去追求自己未必想要的权势的人,恐怕已经是不单单的可怜,更该被称为可悲。
瑾妃就是这样。
阿兰珠走出凉亭,下了假山。
立在凉亭中的瑾妃高贵而脆弱,但她已经不恨这个女人了,因为在瑾妃身上,她看见了自己。
若是白云不能成为皇帝,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将自己送到最能帮助他到达权力的最高峰的位置。他是可以做出这种事的。
如瑾妃所言,这个男人的性格是扭曲的,他的坚强会让他永远将权力放在第一位,即使他动了真情,对权力这个美女的爱还是胜过一切。
阿诺死了。
阿蛮也死了。
雨妃进了冷宫。
偌大的长宁宫,依旧有往日众多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可是她的心就是空荡荡的。
皇宫,陌生得可怕。
白云的到来总是出乎她的预料。
这个男人从不把皇宫大内当作禁地,如入无人之地的傲慢态度,也是阿兰珠喜欢的原因。他给自己带来刺激,是皇宫里不会有的刺激。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而来,所来又为何事,她只知道自己在寝宫小寐,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他白色的背影。
白云正在挥毫。
精美的宣纸铺开,他的手指犹如神的手指一样灵活,架在笔架上的十余支湖笔欢快的跳着,接受他的临幸。
她不敢打扰白云的兴致。
她轻声的起来,连挂在床边的外袍也没有披上,赤着脚,小心地走到白云的身侧。
从她的视线可以看见白云的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行动着,他的笔下,大片大片的黑墨无意义的铺开,但她不敢出声,她不知道白云在画什么,她恨自己没有在接受中原水墨画的教育时好好听讲。
黑色占据了宣纸的大部分,白云几次换笔,阿兰珠还是看不出他到底在画什么,但隐约有了几分明白。
笔越换越细,画也终于略见雏形,在层层不同浓淡深浅的乌云的压迫下,有一条白龙呼啸间直升九天。
阿兰珠不禁感叹白云的心思奇特,他没有一笔画乌云中的白龙,只是着力刻画周围的乌云,偏就这样反画出了乌云间的白龙。
终于用上了最细的笔,白云用这细如发丝的线条在乌云上反画出白龙身上飘扬的鬓毛,和龙爪的尖梢。
画为心言,白云的心中渴望着权力,于是他的白龙就是霸气十足,在云海间飞升九天了。
简直就是欲破纸而出。
“画龙须点睛,现在就只余最后一笔了。”
白云早就知道阿兰珠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握住了阿兰珠的手,于是两个人的右手就交叠在一起了。
白云取过最关键的点睛之笔。
阿兰珠看见了一个特别的砚台,砚台中盛着鲜红色的颜料,但阿兰珠不相信那是普通的朱砂,因为在白云拉她的手的时候,隐约间,她看见白云的袖中藏着绷带,还有血的味道。
“和我一起点睛吧。”
白云握住阿兰珠的手,阿兰珠手中的笔在他的力量的引导下,于空白处是白龙眼睛的地方点上殷红之色。
祭品
龙须有睛,点上了红目的白龙顿时真如活过来一般。
它是撕裂乌云的白龙,它的每一根须发都拥有着生命,它的每一处鳞片都张显着力量。龙在乌云间穿行,用它的利爪撕裂天空,它的赤红之目便是它的力量的证明。
它是龙,是统御天下的神物,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决定天下人的生死。它说生,于是天下便可以苟活,它要死,天下也就只能血流成河。
龙,就是龙,是驰骋九天无所不能的神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点红目吗?”白云松开阿兰珠的手,“我的龙是杀戮之龙,是必须要吸尽天下人的血才会飞到九天之外的龙。”
“我已经明白了,你是要用天下人的白骨铺成你登上皇位的路。其中也一定会有我的尸骨。因为你是疯子,是真正的疯子!”
“我可没有病,让你成为我脚下的白骨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白云笑了,他的笑容中交杂着豪气与魅惑。
“这红色是我特别调配的,里面不仅有朱砂,还有磨碎的红宝石,红珊瑚,红玛瑙,红水晶,到了晚上,龙目会在月光下发出更加炫目的光芒。但这都不重要,我还在红色里加了人血,记住,是活人的血。”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喜欢加人血是你的——”阿兰珠紧张起来,“你该不会是把自己的血加了进去?快让我看一下伤口。”
“不必了,我只想为你一个问题。”
白云扣住阿兰珠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想和我一起龙驭天下吗?刚才我是邀你一起为我的白龙点睛,但白龙再好,终究是死物,你可愿意为你眼前的这个人飞上九天做个点睛人?告诉我——”
阿兰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云的声音里仿佛有魔力,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声音里了。
他的眼睛在她的视线里与桌上白龙的血目重合,他就是那条在乌云间飞升九天的白龙,他在向自己发出危险的邀请,而自己,只要答应了,就真的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可拒绝的话又怎么会说出口。这是她从心底里喜欢的男人,他的一切自己都会喜欢,即使他没有爱过自己,自己也是痴痴的在喜欢着他。
“我不想变成下一个瑾妃,你不要太过逼迫我。”
她转过头,不敢看白云的眼睛。
“我已经知道瑾妃深爱的人是你的父亲了。为了他的希望,她求得皇上的宠爱,为了他的梦想,她丧失人性的争夺权势。我不想和她一样,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付出,那样真的太可怜了。”
“你怎么会觉得瑾妃是可怜的?世间的一切都是由自己选择的,瑾妃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她可以以她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白云的话是不可以相信的,阿兰珠反复的告诫自己,这个男人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才说这些甜言蜜语。可是她却忍不住地喜欢他,也忍不住想听他的欺骗,那从无底的黑暗中渗出的一抹温柔,叫她连放弃的力量也没有。
她知道,从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一生都要与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她的人生,不论是发生什么事,作出什么决定,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他。
“你与她是不一样,你怎么会变成下一个她。我没有你想象中的无情,我不会那样对你。现在我就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做你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和瑾妃一起害雨妃的人是我!我不想这样!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是你在欺骗我!你欺骗我,让我去做害人的事情,以后你也会这样骗我,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让我在你的吩咐下做那些坏事。你会让我也变成你弟弟口中的坏女人的!”
“坏女人吗?他可真厉害。”白云冷笑了一下,“那你说,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我是真心想与你一起成为天下之尊的。”
“让我做你的女人!”
阿兰珠没有放过白云眼中的诧异。
“我知道,对你们中原人而言,女人身上最有利用价值的部分就是她的童贞。一个女人的第一次的用处是很大的,你一定也想过把我的身体当作工具,为你谋求利益。但我不想这样,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就是不可以为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要你做我的男人,我的身体只能有你一个男人了解。既然我已经注定得不到你的真心,我至少要你记住,你曾经抱过一个女人,她是你弟弟未来的妻子。”
“这可真是叫人为难的事情。你到底是他的未婚妻子,我怎么可以作出这种乱伦的事情?”
白云会是为这种问题头痛吗?
“你还记得他是你的双生弟弟?我可不记得你曾经把它当作你的弟弟看待!”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被你抛弃,只有他,对我是真心的,虽然那不是爱。白云,我知道你不会爱,也不懂爱。你只会装出在爱一个人的样子,欺骗我,还有所有像我一样傻傻爱你的女人。所以你不用给我任何承诺,我要不起,但我要一个孩子,一个你和我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会以你弟弟的孩子的名义出生。”
“不错,我与他一母同胞,如是你生下我的孩子,也的确可以以他的名义掩盖过去。但你也是真的太傻了,一个孩子又能证明什么。”
“至少他是完全属于我的,我和他的血缘关系是谁也无法斩断的,我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和你一样无情的离开我。”
“为什么女人都是这样,宁可相信自己的孩子,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男人,你是这样,她也是这样。”白云的眼中有一丝迷茫,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不过你到底不是她。她那样的女人,几百年出一个就已经够让人头痛的了,若是再遇上一个,恐怕真就要毁天灭地了。”
白云口中提到的女人是谁,阿兰珠不知道,也不敢问,她感觉得到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浓郁的让她连窥视的勇气都没有。
“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白云已经作出了决定。他的双手已经抱住她的腰,他的再一次确认得到她坚毅目光的回答。
阿兰珠早就有了觉悟,她不能束缚住这个男人,所以要用曾经的拥有让自己获得永恒。
白云吻了下了,这次的吻没有上一次的冰冷炙人,却另有一种缠绵与激烈。
她抱住白云的脖子,在他的亲吻中,她觉得自己是一片孤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游荡,唯一的依靠就是身边的这个男人。
“告诉我,怎样才可以真正得到你的心?”
喘息的空隙,她问出了这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白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一次的吻了下去,阻止她的问话。
快要死在他的浓吻中了。
阿兰珠感到害怕,她的内心对这种事情感到期待与害怕,即使是早有了觉悟,可是在白云的吻渐渐下沉,手也是越加的触到敏感处时,她感到了颤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颤抖,只是心中竟希望会有一个人在此时出现,阻止他们的行为。
“阿兰珠公主——”
是定王的声音,她曾经特许定王平可以直接进入长宁宫,但在这时,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白云松开了她。
定王平已经未经通报就推门进入。
虽没有见到白云的脸,定王却是真的见到了一道掠过的白色身影和惊慌脸红的阿兰珠,还有桌上未干的画。
阿兰珠急忙转身,要定王先退出去。
她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只希望白云可以安全出宫。
穿衣整理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发环,料想是白云遗留的,忙拾起压在枕下,然后才允许定王进入。
“刚才的事——”阿兰珠真是不知该如何和定王解释,只是无声沉默一会以后,道,“刚才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人说起,算我拜托你了。”
“我明白,我若是公主,也会这样做。”
定王看见桌上的图,细细鉴赏了一番。
“果然是一幅好画。本王虽然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只是看这幅画,即可知这人定是人中龙凤,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我就未曾见过可以把龙画得如此鲜活又有如此气魄的人,就是本王也想与他结交了。”
“其实你是认识他的,他就是上次在护城河边认识的白云公子。”阿兰珠用细若蚊呢的声音道,“只是在那以前,他就与我相识了。”
“原来是白云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难怪公主会对他情有独钟。只是这深宫大内,总是不便男子出入,公主还是——”
说的是大度,可定王的表情出卖了他。
“公主,你想和什么人来往是公主的自由,我原是没有资格过问的。可是到底这里是皇宫,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是会殃及无辜的。何况公主已经许婚宁王,即使公主是心中另有所爱,不想嫁与宁王,但这事确实关系极多,宁王和公主的婚事是不能轻易取消的,若是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弥天的兵祸。”
“我知道,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自己想不爱就可以不爱的。我正是知道我一定要与宁王结婚才来中原的,我也知道这婚事是势在必行,不可以出任何差错。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可是——”
“什么天下,什么两国和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和他摒弃天下,游舟江湖,我才不想管这天下苍生的死活!我只是爱他,只是以他为世界的中心。他爱我,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他不爱我,便是让我嫁给神我也不会快乐的,我是这样卑微的爱着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但是——”
“是呀,我不能,我不能做这样坦率的一个人,我不能以我们的爱为先,我也不能让天下人因为我的自私死去。我——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夫唱妇随。而不是什么公主,更不是什么宁王妃!婚礼再华丽又怎样,他不是我爱的人,嫁给他我是不会幸福的。定王,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生在皇家,便要凡事学会克制,我与你一样,不能去爱自己想爱的人,所以你的苦,我也是全都明白的。我也不知道日后会迎娶谁作王妃,但我知道,我爱的人,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而我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她嫁给她不爱的人。”
阿兰珠当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人是自己,定王爱自己,便如自己爱白云,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敢与定王分享心中的秘密。
白云就是宁王安的双生兄弟的这个秘密,必须要一直保持下去,因为这是自己能为白云作的不多的几件事。而作为共犯的好处,就是白云偶尔的温柔。
“刘翰林说今天会把婚衣的草图送过来,我知道你在丹青方面颇有研究,不妨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阿兰珠勉强挤出这件事,她不敢看定王的眼睛,她知道在定王强充的坚强与若无其事下有无尽的忧伤。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陪自己的爱人去鉴赏她嫁给别人那天将会穿的嫁衣。
跟随在定王身边的小可偷偷瞄着气氛古怪的两人,他一直是定王的心腹,自然也已经看出定王对阿兰珠公主的恋心了。
刘翰林做事自然是放心,他已将嫁衣的草图绘出,又将各处必须绣上的花纹又分别令绘了出来,一共是五幅图。每幅图上还特别标明需用的面料和毛皮种类,甚至连缝在花纹上的珠子也是一一列出并标明了珠子的大小尺寸色泽以及产地。
“因为这次的婚事乃是天下的大喜事,所以衣帛的暗纹必须是四海升平图,再在上面绣四神来贺图。公主的衣袖上分别绣上青龙白虎,朱雀则绣在背后,凤尾是衣摆,凤翅延到前面。至于玄武,因为是中央之位,所以就改成暗纹,与四海升平图交相辉映,也正合了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大地和谐风调雨顺之意。至于各处的细节,如青龙的龙鳞,自然要用青玉打磨,白虎的毛皮则是选用真正的白虎毛,交错织在衣服里,看上去自然一点。”
刘辉设计得嫁衣,果然是华丽的不切实际。
“这就是微臣为公主设计得凤冠。因为这次是祝四海升平两国和谐,所以下臣特别制成花冠状,镂空雕花,一共为九层。最里面的衬底是从大秦国运来的绛紫色丝绒。每一层的雕花则分别是我中原九州的名花,九层冠冕,每一层都会嵌上宝石和珠玉。到时戴上花冠定会让公主越加美丽高贵。”
因为瑾妃说过,这个婚礼关系重大,要有不亚于皇帝大婚的气派,所以才会在表现皇家气派方面不遗余力。
这些珠宝,也只是微不足道的。
“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阿兰珠想到一件事。
“公主请问。”
“衣服和头冠加起来会有多重?若是以你所言,穿上嫁衣后的我不就是连动都动不了?”
“这个——”
刘辉马上就有了解决的办法了。
“公主,这嫁衣就是为公主做的,不论多少装饰都只是为了衬出公主。所以公主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到时自会有人扶着公主,刘公公已经在挑选为公主抬衣摆的十对童男童女了。”
“微臣只是想问公主,大婚之日,要用得撒花是什么。微臣觉得牡丹不错,火红色的牡丹正衬出贵气,而且公主的嫁衣又以朱雀为主,若用牡丹——”
“那就用牡丹好了。”阿兰珠真不知他又会说些什么道理,“我对你们中原的习俗不熟,你也不必事事问我,自己觉得吉利就可以了。”
“是。”
“公主,莎莎有事要见。”
莎莎到来,行了礼,道:“原来定王爷和刘大人也都在,莎莎不知,还望恕罪。”
刘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谁都记得他与莎莎的事,现在又再次见面,自然尴尬。但和刘辉不一样,莎莎坦荡的向在场的几个人行礼,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人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莎莎,有事吗?莫不是宁王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或是你有想要见的人?”
“公主千万不要拿奴婢说笑,奴婢已是宁王的奴婢,便永远也不会有二心。”
阿兰珠与定王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刘辉。
“刚才陈妃娘娘来永央宫,说要王爷与公主去城西的月老庙求一支姻缘签,奴婢不敢随便答应,特来请教公主。”
“月老庙的姻缘签?”
“城西的月老庙我是知道的!”小可叫了起来,“那里的姻缘签是最灵的,听说凡是在那里求得上上签的人都会有一段好姻缘,以后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我是惯了你了。”定王厉声斥道,“小可,回府以后你需抄写一千遍千字文,明天午时交过来,少一遍就打你一记屁股。”
“城西的月老庙,下臣也是听说过的。据说那里的签是极灵,凡签上所言都会变成现实。”刘辉却在一边说道,“抽中上上签的男女不论多少波折都会结为夫妇百年好合,但抽中下下签的人就不是劳燕分飞就是天人永隔,那里的签真是灵验得可怕。”
“想不到刘大人也信这种无稽之事,不过既然陈妃娘娘也希望公主去求一支姻缘签,不如公主就去一次?”定王真的很高兴,“只是宁王弟的情况也是不便外出,若是公主不弃,不如就由小王明日陪公主去那个月老庙代宁王弟求一支签?”
“可是——”
小可正欲说什么,定王道:“我明日是没有什么事的,对不对?”
“是呀,要是明日公主出去,奴才就不用罚抄千字文了。”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王爷吃药的时间了,奴婢也该去看一下药熬好了没有。”
莎莎欠身退下,而刘辉也马上想起自己还有件事要办,积极的追了出去。
“刘辉从来就是个痴情种,即使此生注定只能空怀抱月,他也不会放弃。”
“可惜他再怎么努力,莎莎的心中还是没有他。”
阿兰珠怎会没有听出定王话中真正的含义,但她却不会给他希望。
正如她爱白云一样,定王爱着她,爱一个人很可怜,被一个不会爱的人爱上更可悲,阿兰珠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她得不到白云的爱情也给不了定王爱。
“公主,我看我还是不要陪公主去月老庙比较好。毕竟我只是定王,不是宁王,更不是白云,我是没有资格去月老庙求签的。”
“不是的,我是真想去月老庙求姻缘签。一个女人去月老庙,总觉得有点古怪,还是你陪我一起去比较好。”
阿兰珠在害怕,如果宁王真与她是有夫妻姻缘的,如果白云真和她没有缘分,特有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会受不了的,真的会回不回来。
“是吗?不过我也明白你的害怕。仅是上次的见面,我也可以看出,白云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不会轻易为爱情动摇。我很担心他对你是不是真心。阿兰珠,正如你所期望的,我们是朋友,如果有什么痛,就与我分享,我不介意做你的疗伤药。”
定王也是爱自己极深,才会甘心这样。阿兰珠无法接受他的好意,她是不想践踏他的心意,她也不想欠他太多情。
“承错情了,定王,你是日后会成为太子的人,以后还会成为皇帝,天下又有哪个女人是你得不到的?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我是配不上你的爱的。”
“古人有情独钟一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能这样深深地爱恋你。你不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完美的,但却是我唯一可以真心相许的女人。我明白天下还有很多女人,还会有很多人会爱我。但像今时今日的爱情,我只能给你一个人。阿兰珠公主,我只恨当年与你许下婚约的人不是我。但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去爱你,不会给你任何的负担,也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你只管接受我的爱,我只想你接受就够了。”
“可是——,算了,反正过了十月我就是宁王妃了。”
阿兰珠歉意地笑着。
“听瑾妃的意思,皇上的龙体也快不行了。皇上说我和宁王成婚以后就会要我们搬回宁王府,十一月正式册立你为皇太子,住入东宫。皇上已经说了,最迟到正月,要是还未归天,他就会下诏退位。明年,你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是,若是没有意外发生,的确如此。可惜即使我会成为皇帝,在你的心中,我始终还是比不过你得白云公子。他的一幅白龙图锋芒毕露,尽得神髓,若是你执意要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也该死心了。可是,阿兰珠公主,若是这就是你的心愿,我就一定会帮你的。”
因为外面的吵闹出去打听的小可这是一溜小跑的回来了。
“主子,外面出大事了。刘翰林对莎莎姑娘是纠缠不休,莎莎姑娘则是对他不理不睬,后来也是烦他太讨厌了,就将他推进了太液池。可怜刘翰林是个不习水性的旱鸭子,勉强被人来起来,现在正躺在太液池边吐水呢。可是莎莎姑娘才不睬他,只是见没闹出人命就回去了。奴才们都为刘翰林感到不值呢!”
“他们俩间的事情,外人也是没有资格妄加评论。刘翰林对莎莎姑娘有心,并不代表莎莎姑娘一定的爱刘翰林。”
阿兰珠知道这主仆二人的话中有影射之意,但她也是什么都不便说。
他们又一起去见了皇帝,与瑾妃在御花园里闲话些逸事,到了傍晚,定王告辞,她也不留,只是与他约好了明天在宫门见面,心中还是一直想着因为定王的闯入而离去的白云。
自己会是白云的祭品吗?
每个人的立场
夜里的永央宫死寂一片,她看见宁王正躺在纱幔后浅眠。
宁王本就是相貌俊美,现在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更有了错乱性别的暧昧。
他呼吸时鼻翼轻动,俊美的面容似女人又有几分英姿勃发之美。柔软的头发略有着几分卷曲,线条凌乱的发间可以看见骨感分明的手指,平静不语时的宁王便如一个精美的木偶娃娃,惹人怜爱。
阿兰珠忍不住想这样一直看着他。
宫人们见她进入便都退了出去,本来她与宁王就是未婚夫妻,宁王又是这种情况,即使独处一室也不会引来诽言。
她想将这无防备的脸画下来。
阿兰珠伸出手指抚摸宁王的脸庞,线条是柔软纤细的,皮肤也是一样的细致柔软。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宁王安和白云的区别,他们拥有同样的脸同样的身份同样的血统,但他们却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白云,是疯狂如火的爱恋,对安儿却只是一种同情。她是不可能爱宁王安的,即使宁王安是自己爱的白云的双生兄弟,白云和宁王安也永远是两个不同的人。
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你是白云该多好,我就不用这样的为难,这样的可怜了。”阿兰珠的泪水流了下来,溅在他的脸上,“我是喜欢白云的,即使——”
宁王在睡梦中微皱了一下眉,这种小孩子的调皮神情让她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邪恶。这永远如出生的孩子一样纯洁的宁王,根本不是怀有如此邪恶思考的自己可以玷污的纯洁身形,他是那样的纯美,新生的孩子是沾不得尘污的纯洁,他就该永远的不知邪恶。
白云就永远也不会有这种纯洁,白云是世俗间最浓烈的欲望的化身,他的周身都弥荡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邪恶到可怕。
“姐姐?”
宁王似梦呓般转了一下身体,原本阿兰珠这可以看见这孩子的睡颜可爱得令人留口水,现在他背对着自己。
因为转身,身上盖的薄毯掉在了地上,她便为宁王拾起。
正欲盖上的时候,阿兰珠看见了他的脖子——平日都被头发掩住的后颈上竟有一条意义不明的伤疤,虽然疤痕已经因为时间变得极淡,但从背上延伸到颈处的伤疤总会叫人不寒而栗了。
记得瑾妃说过,宁王身上有伤疤,所以特命人去南海征集珠子。那时阿兰珠也以为仅仅是宁王平时磕碰弄到的小伤口,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讥笑皇帝太过苛求。但见到从衣领处漏出的少许疤痕,她已经开始感到后怕:
难道宁王身上真有可怕的伤!
她的手在颤抖,她终于还是拉下了宁王的衣领。
也许是许久没有见阳光,宁王的皮肤也有不亚于女性的白皙,但相对的,那明显就是用剑尖挑出来的伤口却更加触目惊心:
从腰以上,以背为中心,宁王的背上一共纵横了十余条长短不一的剑痕,伤口已经长合,粉红色的新肉却始终与原本的淡玉色的皮肤格格不入,十余条用剑尖割出来的伤口,狰狞的强暴着视力。
“怎么会这样!”
每一条剑伤都是皮肉伤,这证明行刑的人无意刻骨,但又是什么人这么狠心,会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
看伤口就可以猜出,这伤已是十年以上的旧伤了。
“这可是皇上最得意的作品。”
云轲执着烛,从暗处走出,他示意阿兰珠安静下来,而后为宁王盖上薄毯。
“这事已经是我们的心病了。”
云轲压低声音解释着。
“当年因为重重顾忌,皇上留下了他的性命,但皇上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放过他,即使御医们说他已经痴傻了。其实,只有最初的一段时间,他是真因为宁王夫妇的事而有些受刺激,很快他就已经清醒,胜过常人了。皇上开始逼他喝药,王爷不愿意,皇上就在逼迫他的时候,刻下了这些痕迹。这些伤口是皇帝的暴行的活证据。”
阿兰珠惊呆了,用尖刃在孩子稚嫩的背上刻上伤痕,这种事情居然也做得出来!
果然如外界的传言,皇帝只不过是为了在史册留下佳名才表面上原谅了宁王夫妇。事实上若是他们夫妇泉下有知,也恨不得皇帝杀死自己的孩子。世间最苦的永远不是死亡,怕就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主不必惊讶,皇上本就不是良善之辈。既然为了巩固皇权可以将自己的亲兄弟和最爱的女人都逼死,对一个孩子做出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小王爷天资极高,个性又是高傲,当是微微恢复正常就已经猜出皇上给他喝的药里有玄机。可惜他空有才华,在这深宫中却没有一人可以帮他。皇上沽名钓誉,表面上每次亲自喂他服药,其实却是防他把药吐出来,如此几次,皇帝才真正放心了。”
云轲说的清淡,阿兰珠却可以听出这份清淡背后的残酷,手指轻拂过宁王背上的伤痕,依旧可以感受到那种恨意。
可以想象在昏暗的宫室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一天随侍在寝宫里的宫女太监后来就都死了,连奉命为小王爷治伤的御医也是,很快的就告老还乡。唯一的活口是事后清洗寝宫幔纱的浣衣房的宫女,据说那时送来的幔纱,全是血斑,还有一些东西是直接被烧掉的。”
“那安儿呢?他难道也没有说?”
“他是个坚强的孩子。我和先生来看他的时候,他只是说背上有些痛,怕是一个多月都要趴着睡了。先生虽也见过不少惨事,可那时也不敢在小王爷面前落泪。”
“太残忍了。皇上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阿兰珠的声音都有了呜咽,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划破皮肤时渗出的血,这些伤疤忠实地记录着孩童的痛苦与无力,每一道伤痕都是一次暴行,宁王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暴力才终于长大!
“没有奇怪的,皇上就是这样的人。也是亏得他那次做得太狠了,后来他对小王爷就不再这样的明目张胆。虽然我们每次见到小王爷,他的身上都会有新的伤痕,但到底还是没有那一次的可怕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云轲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窗外:“因为这里是皇宫。”
“妈妈,不要,不要离开我。”
宁王突然呼喊了一句,他的睫毛中有水珠流动,阿兰珠猜他是做了恶梦,忙将他的头抱在怀中,但他也只说了这一句,半干的泪水凝在脸上,阿兰珠下定决心要保护他,即使是白云也不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他。
因为宁王也睡熟了,阿兰珠忽想起另一件事,她知道宫中的规矩,云轲不比白云,他怎么敢大摇大摆的进出皇宫?
“公主不必惊奇,在下虽是个山野之人,但在宫中还是有些关系。那人大大的对不起我,自然会为我的出入遮掩。”
阿兰珠料想他说的人就是刘公公,上次阿诺的事,云轲也是给了自己一件信物,但看刘公公见到扇子的反应就可以猜出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只是她与两边都没有什么大交情,询问这种私事未免显得无礼。
云轲也是另外有事才入宫的,或是说看望宁王只是他这次入宫时的顺便,阿兰珠到底不好问他白云如何,两人没了言语后,云轲也就走了。
只是单单远看云轲的身影,一袭白衣消失在夜幕中,虽比不上白云的轻灵飘逸,却也令人有一份恍然如梦的错觉。
第二日,定王平早早就在宫门处等候了。
阿兰珠换了中原女子的衣物,又只带了两个侍女。定王自然也是只穿了素色的衣衫,骑的是他最爱的乘风,身边就只有小可随侍。
一行五人,倒是富家千金出行,经过市集时难免有些招摇,却也到底没有劳动各方。
月老庙的香火极旺,一对对的男女出出入入,庙前也是停满了马车,阿兰珠和定王混在这些男女中,竟没有任何出挑处。
到了月老庙自然要买姻缘签,阿兰珠将自己与白云的名字写上,又绕了红绳挂上。定王也写了个姻缘签,却是不给阿兰珠看。
阿兰珠也不与他多言,此次的目的是求签。
她在月老面前诚心默念后倒出一根签,交给解签人。但解签人接过这支签后却是面泛难色,阿兰珠不悦,将签抽回,只见签上写了一行小字:
风花雪月原是空,青灯黄卷伴我佛。
她对中原文化虽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签的意思定是不好了。
这是定王也求得了一支签,阿兰珠抢过签,却见到一行更不吉利的字:
雄图霸业本旧梦,江山美人许流云。
阿兰珠大窘,这两支签的意思是一目了然的不吉,但看着解签人的脸色苍白,怕是这签文比他们的想象中还要不吉。
“这位姑娘,老朽在此解签十年,这两支签却都是少见,还望姑娘听完老朽的话不要动怒,实在是老朽也无法讳言。”
“那你就说,我不生气。”
“姑娘抽中的签,原是说姑娘本是佛门中人,只因尘缘未尽才在这人世间流转。但姑娘此生终将成为比丘尼,他日了结了尘缘便会剪却三千烦恼丝,一心一意的归依我佛了。至于这位公子的签,老朽不是不会解,只是怕说了以后公子会更生气。”
“雄图霸业本旧梦,江山美人许流云。只听这话就知道不是好意思,你也不必顾忌,但说无妨,本——本公子是不会生气的。”
“好。这签文是说公子不但注定得不到心中所爱,而且会死于壮年。老朽也是个相面之人,看公子面相,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
“大胆,你可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吗?”
小可大怒,但定王却是按住了他。
“这是在下的一个伴读,年纪小不懂事,还望老先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老先生不畏世间敢与我说真心话,本公子很是感激。如是本人侥幸,过了冬天,必会亲自上门重谢。”
“公子宅心仁厚,老朽也是希望公子可以长命百岁,无奈天意如此,我这凡人不知量力,泄了天机,只怕是十日后就会有报应了。”
老人叹着气,阿兰珠和定王也因为他的话越加的不快。
人群中经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统领禁军的李将军!
李将军是名门之后,又是云妃的远亲,自然在宫中和朝上都有些地位。他不是李家的长子,却可以做到禁军统领,可见李家的权利和这人的手段。
禁军其实就是些名门子弟的集合体,他们斗鸡走狗,个个任性,凶勇悍斗,上了战场却是只会坏事。不过这李怀虚也不简单,在他的治理下,虽说不至于叫禁军变得记录清明,倒也渐渐没有禁军中的子弟因为私行不良就惹上大官司。
京城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李怀虚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自然已经是一个高人了。
这时他也见到了两人,李怀虚正欲行礼,又意识到他们两人此时一定也不想被识破身份,于是远远拱手作礼,见他们并没有装作不认识,自然就凑上前,低声向两人行礼请安。
“怀虚怎么也会来这月老庙?”
定王与李怀虚也是没有太多的私交,但还是与李怀虚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问出问题。
“在下已经四十有三,却还没有妻室,这次来月老庙也是因为家母雷霆大怒,实在是推托不过了。”李怀虚面有窘色,“其实并非我不孝,只是在下心有所属,任它国色天香也比不上情有独钟。奈何钟情之人早就嫁为人妇,这才虚度了近二十五年的光阴。”
李怀虚并非无妻,他在十五岁时就因为某些关系娶了张太师的表妹,但夫妻并不和谐,加上张小姐又身体欠佳,不过三年时间就过世了。李怀虚从此成为独夫,可是已经二十五年他是既未续弦又未纳妾,即使是怀念妻子也未免令人生疑。好在他并非李家长子,倒也没有肩负香火重任,自然可以勉强接受。
他与姻亲张太师虽政见不同,私下却是朋友,这人在朝中一直是左右逢源,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死敌。
不过听他的意思,倒不是因为他挂念亡妻,或是顾忌张太师,只是所爱之人早就出嫁,这才伤心独居。
也不知是谁家夫人有这么一位痴心的爱慕者。
宁王妃?
阿兰珠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个女人,当年李将军与宁王的关系也是不错,若是依此推来,可能就是那时恋上了宁王妃。
阿兰珠为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宁王妃固然是个倾国佳人,但也不会每一个男人都要爱恋她,何况与她有牵连的三个男人,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一般的男人只怕连抬头看她的胆量都没有。
听李怀虚的口吻,他爱恋的那个人应该还好生生的活着,宁王妃却已经去世十五年了。
阿兰珠顿时没了兴致,只是难得出来一次,也是不想早早回宫。
“定王爷,在下今天与张大人在品茗雅阁定了个位子,原想是出了庙就直接去,现在见到王爷和公主,如是不弃,可否赏光前去?”
李怀虚的邀请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在上马车的时候,阿兰珠的余光见到了一个身形与白云有几分相似的背影,但人潮汹涌,那人的动作又是敏捷,一转头就找不到了。阿兰珠不免想自己是想见白云才产生的错觉,料想也只是一个相似的陌生人。
品茗雅阁位处京城的热闹处,但这楼子却显得卓尔不凡,待入了里面,才知道果然是闹市中难得的清静福地:雅间里放了几捧兰竹之类,斑竹扎成的四壁上挂着字画,茶香暗动,若非可以见到窗外有人马走动,倒真以为自己在郊外的隐居之地了。
店主是个三十余岁的文士,穿这月白色的长衫,素雅之极。阿兰珠见他相貌清奇,料想也是个世外高人,只是不知他又为何在京城开了这间雅阁。倒是李怀虚等人与他极熟,他们一进去,吴老板就亲自迎接,并将他们引进了特设的雅室。
“想不到这雅阁的主人竟是吴先生。”
定王很是一番叹息,而吴先生却是一笑置之,说什么前尘往事不足再提,定王也就不再多言了。
阿兰珠偷偷问小可,小可是一脸的敬仰。
“吴先生可是不得了的人物!想当年,他是技压群雄,御前比试胜了天下英豪,写出的诗词也是压倒了天下的文人,连皇帝也御赐他文武双全的匾额。可惜他是无意仕途,只想逍遥江湖,与友人谈天说地。十五年前,他因为与宁王过从甚密也被牵连,虽然最后也没什么事,只是吴先生叹息知己难再,从此隐姓埋名,不想竟在这里开了个茶阁,倒也与他的性情相合。”
十五年前因为与宁王过从甚密而获罪,可看他不过三十余岁,难道这人就真是驻容有术,竟是一点都看不出他的年纪?
“因为吴先生是天纵英才,他天下闻名的时候不过十五岁。”小可解释道,“至今也没有人似他这般有才,当真是一代绝世人才。”
阿兰珠看得出小可对这位吴先生的敬仰之情,毕竟是十五岁就名扬天下,难怪会成为世人口中的传说。不过他十五岁成名,十八岁归隐,真不知是该说是个悲剧亦或是幸运。
她想到了白云,要是白云的身份可以公开,他应该也是一代天才。
沉思间已进了雅阁,吴先生亲自煮茗,席中四人见他举止稳重,态度沉静,也不敢喧哗,只是四双眼睛却已经开始相互打量了。
张太师与阿兰珠也是见过几次,但都是场面上的见面,这样私人的见面却是第一次。
阿兰珠记得张太师的独女是湘王妃,也知道他在朝中虽说不是天下第一人,也是权倾天下,拥有足够的威信。张太师素有清廉之名,他与黄御史是宿敌,与李怀虚的交情也只限于私下。但阿兰珠只是知道他是定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可是湘王夫妻也是至今的纠缠不休,弄得张太师家中硝烟不断。
雨妃的事到底是皇家私事,也没有对外声张,黄御史是何等人物,这事也没有动到他,反是阿兰珠觉得满怀愧疚,生怕这些人提起。
吴先生倒茗,这个中年男人的手指纤长却是力道内蕴,想到这样一位旷世奇才竟不会再一次的挥剑挥毫,人人心中都别是一番滋味。
茶很香,只需看三个中原男子的品茗陶醉状就可以猜出这茶绝非凡品,听吴先生说煮茶的水乃是年初收集的梅花上的积雪,煮出来的茶也别有冷冽与高洁。阿兰珠不懂这里面的讲究,只是见三人点头称是,料想这一定是上等的好水了。
这时有小厮说住在后院的客人要吴先生过去,吴先生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就随他去了后院。
“定王爷,这位想必就是阿兰珠公主了。”张太师扫了一眼相邻而坐的人,正色道,“古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公主已有了未婚夫婿,王爷心中坦荡,有时有些亲近也是无妨。只是世人之口难免猜疑,在这是非之时,还请王爷与公主切莫再生出事端。”
他话是说得婉转,但意思已经很明白,阿兰珠公主到底已经与宁王有了婚约,即使她与定王是互相有意,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十五年前没有出意外,宁王爷要与公主成婚,那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张大人也看见了,宁王爷现在的样子,难道公主的青春韶华就该这样无端消耗?小可只是个奴才,不识大体也不懂规矩,小可只知道公主与宁王爷根本就是不相称!若是公主嫁与我们王爷,日后王爷被册为太子,再登基为帝,那公主就是国母了。他们郎才女貌,正是天生一对。”
“小可,你在胡说些什么!”
定王大怒,又对张太师谈到,“张大人,这奴才是被惯坏了,说话也不知轻重,回去小王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不过小可也没完全说错。若但以情理而言,叫公主嫁给宁王爷,实在是委屈了她。十五年前的宁王爷,的确是世间仅见的天才,若是他的父母当年可以耐住性子,今日我们这些朝臣也真不知又该支持谁。其实先皇本就有意立宁王叔为皇太子,只是担心幼主临朝权臣欺上,所以才立了当今皇上。单是从这一层考虑,宁王爷本就是皇位的不二人选,果然是造化弄人。”
李怀虚与宁王夫妇当年的关系很是不错,也就难怪他会为宁王安说话,料想他身为禁军统领,对宫中的不少隐私也是明白,只是不便乱说。
“怀虚又在胡言乱语了。”
张太师轻描淡写的将他的话扫过,正色道,“史将军快要回朝了。听说这次他大破西域各部,皇上龙心大悦,要为他办宴庆祝。”
史将军这人阿兰珠倒是熟悉,他是兵部尚书,掌控军权,常年驻守在边关要地,使国家的栋梁。十年前的一场破袭战让他名言天下,他以千人攻下一座城池,可谓是大获全胜,三年后他就成了兵部尚书。
前些年边关无事,他就每年按时进京述职,。不过去年九月,皇帝觉得西域各国的臣使进贡都变少了,于是命他带领大军前去征讨,以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史云龙将军?他的事情我倒是很熟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可以发言的话题,阿兰珠很是积极,“我父汗说他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但史将军绝对可以算上一个。他说这次来了中原,叫我有机会一定要和史将军学一下骑射功夫。史将军是连我们草原的小孩都知道的大英雄,他是一箭千里,百发百中。”
张太师的面色有点不快。
很明显,张太师突然提到史将军回朝一事另有深意。现在皇权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在这关键时刻军权的归属也自然是左右大局的力量。
张太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去年九月,史将军出征的时候,皇上还没有下诏召诸王世子进京,六月底回京的史将军到底会偏向谁,很是关键,只怕每一方的力量都不会放过这样一只大靠山。
定王自然也要早早做好准备。
“史将军倒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将,当年他奉命陪同宁王夫妇与可汗签下合约时不过二十有一,却已经镇定自若,处乱不惊,真乃一代大将的风范。尤其是他发现当时的大将军罗青受到皇上的密旨,竟是不动声色地将密旨毁了,这才保全了皇上的英名,也是一段佳话。史将军这人,从来不计个人生死,忠心公正,实为国家之幸,社稷之福。”
但李怀虚也是绝口不谈密旨的内容,料想也不会写了什么好事。
“定王爷,既然怀虚已经说到,老臣也不得不言,还望定王可以听进老臣的忠言。”
张太师终于还是提了大家都讳言的话题。
“深宫之中历来是非几多。宁王一案虽已了结,但这桩案子的确是疑点重重。我与宁王夫妇也算是旧相识,也对他们的事知道一点内情。我听说王爷是有心为宁王叔翻案,但王爷也该知道事分轻重缓急。宁王夫妇已死,小王爷也已经这样,那件事就已经结束了。我们更该为生者多作考虑,王爷要是有心,无非是位登大宝后善待小王爷,莫教死者担忧。”
听张太师的意思,他也早就知道宁王夫妇是被冤枉的,阿兰珠也明白,朝中大臣基本都知道宁王谋反案是皇上授意的,皇上就是这桩案子的幕后黑手,所以才会没有人为宁王夫妇辩白,却也没有人认为宁王夫妇罪有应得。
“小王受教了。”
定王的样子很不开心,只是对阿兰珠道,“公主,你与宁王大婚以后还会住在京中吗?我听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们留在京城,只是不知你的打算?”
“皇上恩泽浩荡,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宁王爷。说到底他也是皇上的至亲,又是皇家诸子中年纪最小的,自然就多了几分怜爱。只是不知道宁王爷的病——”李怀虚叹了口气,“他的病若是可以远离宫中的争斗,也不是不能治好,可是远离京城,皇上有时又会想念,——皇上已经春秋无几了。”
这些人全都知道宁王的病是皇上的意思,可是每一个人都是眼看着孤立无援的他在皇宫的深渊里挣扎痛苦,谁也不会为他伸出援手,就是仗义执言的人也没有。
阿兰珠为宁王感到可怜,也对他们的冷酷感到可恨。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指责他们的自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他们到底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有心陷害自己的手足,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置身事外。
只可怜宁王世子大好的前程,就这样被毁了。
这时小厮送来了午膳。
这个雅阁以茶为主,所有的膳食自然也是清清淡淡,俱与茶有关。
凉拌的茶杆,热炒的茶汁勾芡,就连最后上的汤也是用银毫熬制,再用于烹调。一边准备的各式点心,全是有一层茶绿色,每一样都是入口滋味无穷,最后还余下一股茶香。
“想不到吴先生的厨艺竟是如此精妙,老朽今天也是沾了王爷的福,才可以一品吴先生的手艺。”
看来这吴先生是极少亲自下厨,便是张太师的面子也未必可以请动他。
“吴先生当真是天才,文武双全,六艺精通,就连这下厨之事也近乎神迹,真是可惜了。”
吴先生却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士为知己者死。当年宁王爷与王妃以国士之礼待我,我自当以国士还待。若不是皇上还有些良心,我当时怕就真会进宫割下他的项上人头,祭拜我的友人。”
“不过也都是些陈年往事,大家不必介意。”
但是他说刚才的话时,的确有慑人的气派。
“如今也没有什么吴公子了,在下只不过是一个茶楼老板,偶尔借茶结交些朋友,也只是打发无聊。今天就是王爷和公主都来了蔽处,倒真叫在下觉得荣幸之至,所以就亲自主厨了。”
就连这种奇人异士都甘心为宁王夫妇效力,想起当年宁王府的仆人们一夜间全部消失,也就不是怪事了。
“对了,到底又是什么人在后院找您?”
李怀虚对吴先生很是恭敬,想来吴仁先生即使是在朝中大官眼中也是大人物。
“是白云公子。”
吴先生顿了一下,阿兰珠就觉得他似乎也顺便看了自己一眼。
“白云公子是我一个旧友的晚辈,我与他也不是很熟,只是最近他在江湖里也做了不少大事,才又见了面。不想我们竟是一见如故,也没有什么隔膜,只是他适才收到急件,有要事要他马上去处理,却又有些事非要与我交待了才安心。若是刚才有了失礼之处,几位也不要见怪,我这人是自由惯了,也早就没什么规矩了。”
“吴先生不拘小节,乃是名士风范。”李怀虚说着场面上的话,“白云公子名满天下,与吴先生又结成忘年交,可谓是一大快事。”
“素闻白云公子脸上常带一个面具,身边美女如云,却是没有一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小王不才,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对他面具下的脸也是很是好奇。”
“人前戴一面具,乃是他的习惯,在下是见过他的真面目的人,虽不可以说出他的相貌,但却可以保证,白云公子的脸上并无伤痕,亦不是相貌丑陋。他相貌神俊,可谓是天下第一人,只可惜他有些难言之隐,待到大仇得报,自不会再藏头露耳了。”
白云若是脱下面具,只是一张脸就可以泄露他的身份。
联想到云轲口中提到的“先生”,大概吴先生就是白云的授业师傅了,也只有这样的才人,才可以成为白云的师傅。
“白云——白云公子有什么要紧事吗?”
话刚问出口,阿兰珠就觉得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想到自己的行为也是怪异,她连忙为自己找了借口,“我对他也是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他这次是要去关外采一种奇药,算算时辰,现在已经出了城门了。”吴先生倒是对她很客气,“公主这次又已经错过。不过他最迟八月会回京,若是你实在想见他,等他回来了,我就派人通知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谢吴先生。”
接下来他们用罢午膳,张太师和李怀虚都很开心,定王也觉得吴先生对自己的印象不错,只有阿兰珠明白,吴先生一直支持的人都只是白云,只是现在白云还未正式登场,所以才会与他们这些人周旋。
安儿的谎言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发暗了。
她要上车的时候,有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跑了过来。阿兰珠知道这种卖花的女孩大多生活孤苦,即使自己也不想卖花,却也是不忍。
正欲叫婢子将女孩的花买下,这女孩却将整个花篮都给了阿兰珠。
“这位小姐,有位公子三个时辰前将我的花都买下了,叫我把花代他交给小姐。”
“三个时辰前?”
阿兰珠呆住了。现在虽还只是六月,但太阳已经有些毒辣,难道这个女孩就是提着花篮在茶楼前等了自己三个时辰?
她见这女孩真是瘠瘦,心又不忍,便叫奴婢掏出小锭银子:“小妹妹,这是姐姐赏你的,你就拿去买些吃食,可别饿着。”
“不用了。那位公子已经给了我三倍的钱了。妈妈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在这里等小姐是应该的,真的不能收小姐的钱。”
女孩一脸坚决,阿兰珠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定王也出来了,小可见到那个女孩就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一个公子叫我拿着花在这里等小姐的。”
当下,被唤作小珠的女孩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番。她虽是年幼,倒也口齿伶俐,条理分明。
“小珠,公主给的赏钱,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们家里苦,这些钱还要给你娘抓药用。”“谢谢王爷的仁慈,可是——”小珠却是很坚持,“小珠每天都会来卖花,二毛和三毛也大了,会帮娘洗衣服做饭了。那个恶人知道哥哥的主子是王爷您老人家,对我们也已经客气多了。药铺店的老板说上次哥哥帮了他的大忙,给娘看诊抓药都会少算些钱,娘说她的身体已经快好了。”
“但你的弟弟们也在长身体,就收下姐姐的钱,给他们买些好吃的,好吗?”
阿兰珠已经听出来了,小珠与小可是兄妹,小可的家境也是贫苦,不过一般好人家的孩子又怎会甘心为奴?小可为了家人进宫为奴,母亲又是重病在身,连不到十五岁的妹妹都会每天顶着烈日卖花补贴家用,她无法想象比小珠更小的两个孩子又是怎样的帮忙干活。
这世上有很多可怜的人,自己却是在他们眼中的天堂里埋怨人生,不免有几分可笑。
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珠终于还是没有收赏银就走了。
她看了下花篮,竹篮里是码放得整齐的几十条玉兰,嫩玉色的花苞,大半还是含羞待放,只是花苞已经泄出了丝丝脉脉,芳香将整个天地都清香了。
阿兰珠想到这些花要是做成干花,也是很美的。
“这是玉兰花,白云公子倒真是个有心人。”定王听不出语气起伏的说了一句,“公主,这话最适合簪在头上,不如就由我为你簪上?”
白玉般的花苞香气扑鼻,阿兰珠也不明白白云送自己玉兰的意思,但也没有问定王。
她拒绝了定王,自己将花簪上,但花已在头上,指缝间余下的却是更浓的花香,阿兰珠忍不住地想知道白云这几日又会在衣服上熏什么香味。
每一次见到白云,阿兰珠都会注意到他衣服上的香味,有时浓,有时淡,大多是花香,却不会有女气的感觉。中原的许多贵族都对熏香很有心得,却只有白云的香,每一次都是不同,每一次都叫人记忆深刻。
也许每一次都换一种味道,是白云出入皇宫的一种保护手段,但阿兰珠会每一次都小心地闻白云身上的香味,因为她也害怕,若是在白云身上嗅到了别的女人的脂粉香味,她又该如何面对?
虽然白云没有承认过,但是她知道,白云一定有过别的女人。
白云的生命里,她也不过是一件工具。那么多的女人们往来于他的生命之间,他和她们都没有爱情,谁都不会成为例外。
但她就是不能坦然处之。她爱白云,也知道自己得到的不过是一份空白的诺言,可他们也许仅止于此的爱情却依旧让她依恋——永远不知何时会消失何时会出现的爱人,如魔鬼一样残忍,将她的心都撕裂了,她却要将心再拼完整。
回到宫中自然就由无聊的人们来问她求签的事,她是笑而不答,她们以为一定是好结果,自然又说了些无聊的恭贺之辞,阿兰珠好不容易才将她们送走。
与他一同完成的白龙图还挂在墙上,但那个男人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天下之是他的欲望的一部分,征服了天下,这个男人的欲望就会圆满吗?
她知道,即使成为皇帝,白云的欲望也不会结束,他的野心会更大,他会要更多的东西。
可是即使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她也是甘心沉沦。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英俊不凡,也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人。真正让他教自己无法不动心的是他的眼神,犀利深邃中有渗出淡淡的忧伤,叫她无法将他抛下。
宫中的时间是无聊的似乎岁月已经凝固了。
几位宫妃已经忘记了败者,她们见面,聊天,下棋,抚琴,都和往日一样。
刘公公派到南海的特使已经回来了,御医们自然就又有事情可做了。
宁王的伤是旧伤,为了将伤疤完全消除,御医们会将伤口重新割开,再将调好的药粉揉进血肉中,虽是为了治伤,却也叫人觉得皇帝是另有居心。
阿兰珠握住他的手,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尖锐的刀没入皮肉中,她的心里也觉得刀就是刺在自己的身上一样可怕。
安儿很害怕,那里的皮肤曾经被刺破过,即使这一次已没有上一次的可怕,但是它唤起了可怕的记忆,那些必须被埋葬的黑暗又一次的萦绕在他的身边。
不仅仅是剧痛,更多的是绝望,没有人会救他,只有无尽的黑暗。
安儿没有喊痛,他如云柯所言,是个坚强到让人心痛的孩子,也或许是他的记忆里,那时就没有祈求与哀号,所以他现在也不会祈求和哀号。
伤药涂完了,阿兰珠就觉得自己也快要死过去。
“姐姐,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宁王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有水汽,“那个晚上真的好冷,我一个人会睡不着的。”
阿兰珠没有拒绝,在这深宫中,只有他还保有最纯洁的心。他的心中没有一丝邪恶,是透彻干净的水晶,使这个污秽的地方唯一的珍宝。
他真的太美丽太纯洁,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奇迹。
她将他紧紧抱住,即使阿兰珠的心里没有爱过他,但他是一件珍宝,是不可以被玷污的纯洁。
“姐姐可以与我说说话吗?”安儿笑的单纯,“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像母妃的事情,云儿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可是他们说我不该知道这些事,要我不可以说。我就听他们的话,这些年就只说他们教我说的话。”
阿兰珠呆了一下,她原以为宁王只是童言无忌,或是记忆出错,才会有上一次教皇帝发狂的事件,可没有想到这都是有人授意的,而且宁王也没有外人看来那样的痴傻。
他似乎知道很多的秘密。
“姐姐见过云儿了,还不止一次。我知道姐姐是喜欢他的,可是我不奇怪,云儿一直都比我强,姐姐会喜欢他是正常的。”
昏暗的宫中,浮动着奇怪的香味,宁王身上的药味很奇怪,但从他口中说出的梦呓一般的话却是更诡异。
“姐姐见过蝴蝶吗?”
“母妃是一只凤蝶,她在天上飞呀飞,以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可她只是蝴蝶,所以她在风雨中被打碎了翅膀,摔下来,后来就不动了。不过她真美,死的时候也好美,世上也没有谁可以比她更美了。它是所有男人的蝴蝶,那些男人想抓住它,可是就是抓不住。蝴蝶飞呀飞,飞呀飞,越飞越高,最后又飞快地掉下来,真美,美的可怕。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蝴蝶了。云儿说母妃是水,没有形状,看不见颜色,可是每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它。我说他错了,不仅母妃是一只黑红色的凤蝶,我是一只蝶,一只白色的蝴蝶。云儿也是,还有莎莎,我们全都是蝴蝶。姐姐现在不是蝴蝶,但我看见了,姐姐的肩上有翅膀,很快姐姐也会变成蝴蝶。”
“我不是蝴蝶,我是蛾,以为可以拥抱烈火的蛾。可是蛾永远只会在火中死去。”
阿兰珠见过飞蛾,苍白无力的翅膀,义无反顾的扑向火焰,就像她对白云的爱,坚强中注定了毁灭。
“姐姐是蝴蝶,是青色的蝴蝶,姐姐才不会成为蛾。”
在宁王的眼睛里,他见到的又是什么?
“姐姐是不是觉得云儿很坏?云儿一点都不坏,只是很奇怪。他总对我说他会杀了我,可我知道他不会。他总是在我面前说要杀了谁,可是他却没有杀过他们。”
白云当然会口是心非,这点阿兰珠早就知道。
安儿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白云却是心思缜密,阿兰珠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说真话,也同样不相信他会对安儿说真话。
“你真相信他。那他对你好不好?”
阿兰珠的心中有小小的窥探欲,她要看见白云和安儿的世界。
“他对我很好,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对很多人都好,对我确实特别好。”安儿笑了,“他说他会杀了我。”
阿兰珠呆住了,会对自己说这种话的人也算是对自己好?只要是还会正常思考的人都不会认同他的话,可是安儿是发自真心的,连阿兰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对自己好的人是不会对自己说这种话的。
“姐姐不要不相信,云儿真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
“以前莎莎姐姐还没有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欺负我,特别是那个老头子,他最会变着法子欺负人。好在他也不时常来,只是每次都会弄出新花样。我只是个小孩子,每次都是被他欺负了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每次都很受伤,可是安儿不会让他看见安儿哭的。”
的确,以皇帝的个性,这正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在人前表现出所谓的仁慈,却在暗中使用种种私刑。
“那次也是。他给我做了双新鞋,要我穿。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可使又不能不穿。他叫我穿上,那个鞋子里铺了一层硬东西,硌得我的脚好痛,可使鞋子不让脱。他叫几个姐姐教我跳舞,我知道,要是我不学,那几个姐姐就会很可怜。所以我就学,鞋里放的东西扎我的脚,那些东西还粘在脚上,我好痛,鞋也脱不下来。他就很开心。后来鞋还是脱下来了,脚底红红的一片,还有血。他们说鞋里放的是铁砂,有些铁砂都钩进肉里了。我也不记得后来,只记得醒来时见到云儿,云儿说我活得不快活,还不如死了。”
皇帝到底做过多少变态的事情,阿兰珠不知道,但她渐渐可以明白安儿口中的“杀了自己”真是白云的爱意的表达。
“姐姐为什么要流眼泪?都过去了,那个人已经不会再来欺负我了。云儿说他以后都不会再来欺负我,云儿说是我就相信。”
阿兰珠见他这样说,自然就不好反驳。
夜有些深了,阿兰珠自觉有几分饿意,就将一盒莲蓉酥取来,安儿见她在吃,也是伸手取了一个。
可是不知为何,他也就是咬了一口,竟把莲蓉酥扔在地上,还要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你怎么了?”
阿兰珠觉得奇怪,莲蓉酥味道本就不错,皇家膳食更是精益求精,又怎会要吐出来?
“我才不吃这东西!”
安儿很是不快,阿兰珠小心安抚,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以前,安儿也是喜欢吃莲蓉酥的,每每喝了药,就会吃一块。结果皇帝就动了作弄人的心思。大约是七年前,安儿在御花园里玩耍,皇帝正在凉亭里,就将他叫进来。皇帝的面前有一盒莲蓉酥,安儿自然就想吃,皇帝也都给了他,却要他一定要全部吃下去,一个也不剩。谁知那莲蓉酥里面包的是黄连,苦不堪言,安儿只是吃了一口就想吐出来,结果皇帝就将一盒包了黄连的莲蓉酥都强迫他吃了下去,直到确定他都已经咽了下去才放开了他。
宁王说的平静,但只是见他迫不及待的吐出莲蓉酥的样子就可以明白那次的事情让他的身体如何记忆了。
“你恨他吗?”
话问出来阿兰珠就后悔了,没有人会不很如此对待自己的人,但从安儿的口中听见“恨”字却会叫她心中有些失望。
“我不知道,只是云儿说过,他会帮我讨回来的。云儿是最喜欢安儿的,只要安儿受了委屈,云儿都会帮安儿讨回来。我还记得三年前,莎莎姐姐还没有来的时候,有一个很凶的姐姐,她老是欺负安儿,还打我。结果那年冬天,她在太液池里淹死了,身体都是冻在冰下很久才发现。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云儿做的,云儿会帮我讨回来的。”
也许白云对自己唯一的亲人是有着爱情的,但为了安儿,就将一个宫女弄死,阿兰珠确实无法接受。宫中素来人情淡薄,那个宫女多半也只是奉命行事,即使有罪也不至于死,为什么白云要这样残酷?
难道是因为痛苦的岁月太过漫长,把他的善心都快磨尽了,他所有的爱也只会给自己最亲的人?
阿兰珠感到害怕,这是一个深渊,深刻的爱着白云的自己,又会在他冷酷的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
“他对你真好。”
阿兰珠知道自己在嫉妒,她真的开始恨安儿,在那个瞬间,她恨安儿的存在,恨他夺走了白云的心。
“连姐姐也说云儿对我好。我就知道云儿是全世界对安儿最好的人。”
安儿快乐的拍着手,不想却迁到了背上的伤处,很是可怜。
阿兰珠将他的头抱进怀中,安儿的头发很柔软,磨在皮肤上会有种异样的感觉。阿兰珠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白云是白云,安儿是安儿,可是他们间的相似之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区分,只要他们完全不动不说话,阿兰珠就是真的分不清谁又是谁,只觉得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这种熟悉的温度,安儿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味,还有他的每一个微细之处,甚至连他呼吸的热度,都会令她想到白云。
但白云是不会这样躺在自己的怀里的,白云也不会露出这种没有防备的表情。即使他们已经相识到只有神灵可以区分,他们也依旧是两个人。
阿兰珠多希望他们可以两个合成一个,一个既有白云的气魄和报负,又有安儿的天真和纯洁的男人。但她知道这是妄求,白云和安儿是不会变成一个人的,当他们以双生子的身份降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一个人。
白云真会有一天杀死安儿吗?
她不会允许白云作出这种事,安儿是白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安儿是白云唯一的不可以再割下的东西了。她可以允许白云利用自己,因为自己也是甘心情愿被白云利用,但她不想再看见安儿受伤了。
从小,他就被扔进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已经失去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如果最后还被自己唯一的亲人杀死,命运对他就真的太残酷了。
“姐姐的心里很喜欢云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看见姐姐的心里刻着云儿的脸,也听见姐姐的心在说话。”他的话叫人害怕,“姐姐很不开心,因为姐姐喜欢的人不是安儿,姐姐只喜欢云儿。可是姐姐要和安儿结婚,所以姐姐就不开心了。不过姐姐不要担心,我知道云儿心里在想的很多事,姐姐不会嫁给安儿,云儿会被人当成是安儿,和姐姐结婚的。”
双生子间往往会有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阿兰珠也是听说过,可是白云和安儿之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远远胜过了一般的双生子。
也许真是这分牵绊,白云才会对安儿爱恨交织。
虽然白云得到了自由,可是他却对发生在安儿身上的事感同身受,所以他才会这样的恨,才会不遗余力地对付皇帝。
安儿的美丽,脆弱而无奈,在这黑暗的皇宫里,是一支风中的细烛,迟早会被各处冲来的风吹灭,刮断。
“不会的,不论是谁说的,姐姐都不会不要你。姐姐相信你一直是最好最乖的孩子,姐姐会一直喜欢你。”
“可是姐姐,安儿也是做过坏事的,安儿也是害过人的。”
“其实雨妃是冤枉的,那些话都是云儿叫我说的。云儿说只要我听话,把那些话都背下来,他就给我吃糖,还会给我讲故事。其实我才不要吃糖,也不想听他讲故事,只是云儿已经越来越忙了,现在他总是很忙,偶尔来看我一下就很快走了。所以我想,要是云儿像过去一样整夜都陪着我,就好了。”
“我就说谎了,云儿要我说的,我就全部背下。安儿是不是一个有聪明又听话的孩子?”记得宁太妃是江南人,安儿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的,有点爱娇,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受用,“那盒点心,其实不是雨妃送来的那盒。莎莎事先准备了好几盒,她知道雨妃会做的糕点不多,所以每一种都准备了一份。她告诉我,那是不可以吃的,因为吃了会肚子痛。可是别人就不知道了,她们就拿去吃了。莎莎把雨妃送来的点心都扳碎了,全都扔进池子里给鱼吃了。”
若是白云有心要陷害雨妃,有安儿出面是最好的。谁都知道宁王天真无邪,没有人会疑心他的话中有欺骗的部分,白云就是料到了这点,才会授意安儿这样说。
但是安儿的坦白却叫阿兰珠无法生出厌恶,她可以理解安儿想见白云的心思。安儿是孤独的,他被扔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白云。但白云现在的确是太忙了,白云忙着结交天下英雄,忙着笼络朝中重臣,忙着完成自己的权力梦,他是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关心安儿了。
白云的心已经被权力占满,也只有在需要安儿为他做事的时候才会以陪着他当作交换条件。
“其实我知道云儿的心里也不想这样。以前,云儿就会几乎每天会陪我。我们会在一起睡,每次都是我等云儿睡着了就睁开眼睛看他,看到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云儿在看着我,有时就是抱着我睡。”
“也有时,云儿会隔很久才来。他就会叫我把衣服脱下来,让他检查有没有新的伤口。只要我不是很情愿,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很重的伤,他会把我按在床上,将衣服拉下来一点一点地检查。每一次,不管伤口在那里,云儿都会舔,他说这样做了,伤口就会好得快一点。我知道他在说谎,可是他每次舔的时候都在哭,我就不敢说他骗我了。因为,其实,云儿心里也不好受。”
“我知道我痛的时候,只要一想云儿,云儿就会痛,所以每一次,我都一定不可以想他。吴先生是很好的人,可是教云儿的时候就会很凶,要是在吴先生教云儿的时候,我想云儿,云儿就会和我一样痛,吴先生就会以为云儿要偷懒,云儿会被罚的。”
“我最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很冷,在被子里就是睡不着。后来就不知怎么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云儿抱着我,我们都是脱光了衣服的抱在一起,他的身上很热,我的身上也是很热,可是云儿的心里在哭,我可以听见他的眼泪在心里流。”
“你们——”
她问不出口,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两个世间仅有的美男子,就会觉得他们这样抱在一起睡觉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自己的心里,已经把安儿当成了情敌?
明明是很凄苦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就会有深深的妒意,难道自己的爱恋就是如此深重,已经连心都变得丑陋?
这时阿兰珠想及另一件事,白云去关外采药,可他也没有什么病痛,为何要去采药?何况以白云的地位,自可以指使人去做事,到底是谁的药这样金贵,竟要白云亲去?
难道是——
或许正如安儿所言,就连白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安儿的爱情有多深重。
“姐姐,你不会因为云儿对安儿好就讨厌安儿吧?”
到底宁王安的身体是一个成年男子,他是可以将阿兰珠的身体都抱住的。
宁王安紧紧抱住阿兰珠,柔软的唇印在她的额上,那里得到的是一片清凉与炙热。阿兰珠可以感觉到他的吻中包含的依恋——这个没有爱的孩子,在这一刻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推开他,可她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吻。
我不是你的母亲,而且我是个没有资格接受你的吻的罪人。
阿兰珠的心中说着,宁王的身上不存在污秽,被他纯洁的唇碰过的地方,罪恶凝成了可怕的烙印。她可以感受到烙印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中原女子迷恋的花黄,是否最初也是为了掩盖额上的烙印?
她好怕,怕自己污秽的心思会被宁王看穿,又怕自己强作的坚强被白云看破。
湿湿的液体流了下来,划过脸庞时有一阵清凉,这些泪水会流经心脏,洗涤堆积在那里的罪恶吗?
“姐姐,你流泪了。”
宁王亲吻着她的泪水,也许他是真的很明白,也许他只是不想见到她的泪水。但在黑暗的宫殿里,昏黄的烛火中,她看见自己的泪水闪着光润入宁王的唇中,于是他的唇也就抹上了一层水色。
原本他的唇色就是接近女子的娇媚,浮上水光就越加的美丽,竟是恍如梦中相见。
“要是你——”
阿兰珠吞吐着,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安儿的相貌是与白云一般无二,但白云决不会做出这种温柔的事情。她可以想象,要是眼前人是白云,怕是自己会被他气得留出更多的眼泪。
她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论何时,白云和安儿都不会是一个人,自己决不可以因为宁王安对自己的温柔,就以为白云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他们相像的永远只是外表,他们到底就是两个人。
“姐姐,你可以抱着我睡吗?”
安儿的声音里带着乞求,阿兰珠明白,即使她的身体已经是个大人,但心还是个孩子。也许他真正想说的是“妈妈,你可以抱着我睡吗?”,只是他到底明白,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这十五年里,有多少个夜晚他都在乞求母亲的怀抱,可是那些宫女又有谁会温柔的抱住他,给他哼歌?
她甚至可以看到,在没有云儿陪伴的夜晚,小小的安儿是怎样蜷在这巨大的床的小角落里,抱着柱子,把柱子当作母亲,等待黑夜的过去。
她感受到一阵心酸,母子分离已经是对一个孩子最大的惩罚了,但将他们生离死别后又将孩子扔进偌大而又空洞的宫殿里,更剥夺了他最后的一点温暖的皇帝,到底将他当作什么!即使是与他的父母一直有宿怨,但是向一个孩子这样报复,未免太过没有一国之君的胸襟了。
难怪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同情宁王夫妇的。
“不要怕,姐姐会一整夜都陪在你身边。”
在阿兰珠的哄骗下,安儿就枕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丝绸一样的皮肤,柔软的头发,都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他的母亲。
宁王的笑容是天真到了极致的笑容,阿兰珠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保护这抹笑容,不让任何邪心伤害他。
将军回朝
史云龙将军归还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次平定西域告捷,朝中上下都认为是一件大喜事,虽说今年也预备了几件大事,但将军归还还是要大肆庆祝一番。
何况这次,史龙云不仅平定了西域,还带回了大量的西域珍宝和奴隶,而且作为四夷臣服的象征,战败的西域小国,或是国君亲自来朝,或是将自己的儿女中挑出合适的送来天朝,于是返朝的大军又多了许多华衣锦服的随行者。
这事情一下子就成为了京城最大的话题,就连朝中的储位之争也被暂时遗忘了。全城都在快乐的传说着史将军是怎样英勇杀敌,或是又怎样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赚得城池。还有回朝的军队带回来的珍宝与尊贵的客人们,都让中原天朝的虚荣心到达了极点。
朝中诸臣则是在大费周章的准备欢迎仪式,但因为皇帝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所有的仪式都会由定王代为主持,这更加表明皇上立定王为太子的决心。于是朝中和宫里都已经明白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间逢迎着定王。
定王平并不是太过忙碌,大部分的事情有各部代劳,他只需记住各个仪式的理解和步骤,将文章念熟,自然也没有什么大事。
即使离史云龙正式入朝还有一天,定王平也是依旧依例来宫中请安,又与阿兰珠在御花园里就迎接仪式先聊了起来。
“这次的仪式倒是全由小王主持。”
“那自然是好。若是将来你继承了皇位,天下人都会过得好一点,尤其是宁王,皇上对他太过刻薄,只望你日后登位,不要违背你的诺言。”
“公主怎么可以不相信我们王爷?王爷宅心仁厚,众人皆知,小可也觉得会派在王爷身边当差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为主子骄傲了。”
关于小可的事,阿兰珠也已经从女人的闲话中了解了。
小可的家中贫苦,父亲因为劳累过度早早去世,母亲因为家中的重担积劳成疾。他上面的一个哥哥未成年就死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正是这样的艰难,他来宫中当差,卖身的银钱就大半都给母亲看病耗光了。幸好这些年他混得不错,跟的又是宅心仁厚的定王。定王对他家中的事也是了解,所以时常会赏他些零钱和零碎的小物件,而且他跟的是定王,时常会有些油水,小可就把这些钱大半都给了家里,可惜依旧是杯水车薪。
现在,他的妹妹在街上买花补贴家用,两个弟弟不过车轮高,居然就会劈柴挑水。不过在宫中当差也有好处,自他在宫中后,地方上的恶霸都对他们家客气了许多,也没了高利贷。只是小可身为贱奴,做人却是清白,从不许家人以自己主子的名义出去招摇,连自己在宫中也只是收些例钱,自然他的家人过得是清苦的日子,难怪连定王也有时会派人给他家中送些柴米。
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又怎会来这里?
阿兰珠想起了刘公公,以刘公公的言谈举止,他似乎不像个一般的太监。
虽然,他是处处低调,但他的身上有着天生的书卷气和与太监格格不入的贵族气派,再想到云轲的话,只怕刘公公也是有来头的。
想到便说是阿兰珠一向的习惯,但定王的答案却叫她真的惊呆了。
“你终于还是发现了,刘公公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以他的才学,足以位居六部九卿,可惜时运不济,才教他不得不在宫中操此贱役。”
“刘公公的全名叫刘思远,是本朝第一武将世家的后代,可是传到他父亲一代时,因为不小心,就卷进了一桩牵连甚广的冤案中,亲戚受累,家产抄没,全家人也是险些处斩。幸好当时先皇对宁贵妃母子很是宠爱,而小皇子又与刘家的两个儿子是从小的玩伴,便在先皇面前为他们求情,终于保住了他们一家的性命。后来,刘家的两个儿子,刘思远和他的哥哥刘思忧,都是有心报国,两人发奋努力,刘思远从文,刘思忧习武,原就要他们兄弟文武全才,为国效力。”
“但世事从来由命不由人,刘思远到了二十多岁就进京赶考,他文采出众,成了头名,本应立即录用,却因为他是犯官之后,名字记在册上,他又没有钱活动,自然就被扔在一边,两年来一直没有想起,据说那时他是借住在宁王府,与宁王夫妇很是合拍。”
“原本宁王夫妇也是有意为他活动一下的,谁知那时的刘思远还没有看穿世事,性格强硬,不可花钱活动,也不许别人为他活动。偏在这时刘思忧也犯了事,其实也是件冤案,宁王叔前去救他,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只带回他的儿子刘轲。宁王叔对这孩子极好,那时安弟也是才出生不久,就有意将两个孩子一起养大。”
“但这事却叫刘思远心灰意冷了,他觉得自己即使侥幸出仕,也未必会有大作为。当然真相是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只知他进了宫,王叔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他调到御书房侍读。他本就是状元之才,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皇上的心腹。但世人对他的行为却是褒贬不一,有人是羡慕他,也有人认为他侮辱了文人。我只听说他的侄儿因为这事就与他断了往来,后来王叔出事,他侄儿就失踪,十五年来一直再也没有消息。”
原来如此。
阿兰珠终于明白了。
云轲就是刘轲,他是刘公公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刘公公才会处处护着他。刘公公因为他不可明言的思考进宫为奴,但云轲却是认定自己的叔叔是个无耻的人,就自己改了姓氏,再也不原谅叔叔。
难怪云轲会对白云无比忠诚,宁王叔是刘家的大恩人,救过刘家两次,以中原人的思考,云轲会对宁王府一家以死相报也不奇怪。只怕云轲对白云就已经是死心塌地,就是白云叫他死,他也会依白云的意思去死的。
在阿诺的事的时候,白云说过的话她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对阿诺有救命之恩,所以阿诺就对自己忠心不二。宁王府对刘家有救命之恩,云轲也是对白云忠贞不二。云轲将自己与阿诺的经历重叠,所以才会为救阿诺的事帮忙,甚至会想到已经没有往来的叔叔。
“不说了,这种陈年旧事说了就会扫兴。”定王看出她心情低落,“可惜你是女子,出宫不容易,明天大将军回朝的盛事也就没法亲眼目睹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这倒未必。史将军回朝是件大事,第一天是犒赏三军,绕城夸官,第二天上午会祭太庙,下午就进宫晋见皇上。史将军是宁王叔的旧友,见完了皇上,一定会绕道永央宫的。”
早在知道史将军秘密阻止皇上的密旨的时候,阿兰珠就猜他与宁王夫妇关系菲浅。史云龙是个正直的汉子,想来也是对宁王夫妇为社稷江山做的事很是敬佩,这才与他们结交。
不过皇上也的确过分,就非要宁王夫妇的命才会了结。听说幸好那年是个多事之秋,边关频频有快报,史云龙几乎就没有时间在京城,所以才没有闹出事情。
“那就好。”
阿兰珠心中自然想见史将军,自小她就听了不少关于史将军的传说,现在终于可以见到本人,心中也是很期待。
定王走后她去了永央宫,宁王已经睡下,莎莎在一边服侍。她想看看就走,莎莎却表示有话对她说。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公主对王爷的态度变了,这让我很担心。”
“你是担心我会违背我的诺言?放心好了,我没有喜欢他,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孩子,好好怜爱。”
“这正是我担心的。”
“我不明白。”
“那我问你,王爷是不是对你说了许多他和公子在一起时的琐事?”
“是呀,那又怎样。”
阿兰珠觉得莎莎在吃醋。
“公主,有些话我现在不便对你明说,但是王爷并没有你眼中那么无辜。他会撒谎,有关他和公子在一起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发生过的,王爷在撒谎,但他为什么撒谎我就不可以告诉你了。我只可以奉劝你一句,不要再相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他们都在撒谎。”
对莎莎莫名其妙的话,阿兰珠不以为然,就算安儿在撒谎,她也可以理解,白云没有时间陪他,他就人为的编造和白云在一起的事情,就算这是撒谎,也是叫人不忍心拆穿的谎言,也只会让她更可怜他。
这时瑾妃与陈妃派人请她去下棋,她虽然棋艺不精,却也想尽量的融入中原文化中。
第二日,宫中倒是一片安静,只是可以听见宫墙外的喧闹。
到了晚上,宫中赐宴,群臣汇集,御花园里彩灯高挂,天空都被映亮了,歌姬舞女们的声音不时传来。到了半夜,开始燃放焰火,鲜艳的焰火虽然只有瞬间的美丽,却叫人刻骨铭心,不能参加宴席的女人们都在远处看呆了。
阿兰珠看着焰火,侍女们以为她是羡慕,连忙宽慰。
“听说公主大婚的时候,会一整夜都放焰火,比这次还有好看。娘娘们都说公主的婚事是两国的大事,自然要大大的操办,任何人到时候都会羡慕公主的。”
“知道了。”
阿兰珠的心中想到了在塞外的人,塞外向来清苦,再过些时候就要下雪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备好皮裘,要是回来晚了,怕是会受冻。
阿兰珠又去了永央宫。
因为宁王已经睡下,那些宫女们就都到前面去看热闹去了,整个永央宫中就只余下几盏豆光,和浅眠的宁王。
莎莎也不在,她每日的照顾,也会有劳累休息的时候。
她没有挑开纱幔,轻薄如蝉翼的沙后,是宁王的睡颜,他的呼吸平稳,眼睛微闭,两腮泛红,想必是温润如玉。
宁王很美丽,用美丽形容他一点也不会有怪异感,他的面容是极美的,他的天真更让他的美有种我见犹怜的风韵。
中原人说得“芙蓉如面柳如眉”,讲的就是他这样的面容,阿兰珠真很想见见宁王妃,想知道中原人口中的第一美女的美丽与魅力。
阿兰珠可以确信,自己的父汗也是宁王妃当年的爱慕者之一,她一个女人让权倾天下的三个男人都不可自拔,只是得不到的两个男人的心态就大不一样了。
中原皇帝心胸狭窄,得不到自己最爱的女人,就要将她毁掉。父汗却是将希望寄在了下一代身上,他得不到,就想自己的女儿和宁王妃的儿子结合,也就了结了他一生的痴恋。
我喜欢的人是白云,可我要嫁的人却是安儿!
若是单纯以自己考虑,阿兰珠也希望白云取代安儿,成为宁王,这样自己就可以不违背父汗的意思,也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可要是真这样做,安儿会受伤的。世间只有一个宁王,当年宁王妃生下双生子时就已经为他们决定了这样的宿命,白云只有杀死安儿,他才会成为宁王。
可是阿兰珠不要这样的结果,安儿不可以死,至少不可以是白云杀死他。
我又该怎么办?我是不想嫁给安儿,但我也不想见他死。白云,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看待他,可是我不会允许你杀死他。
泪水又流了下来。
阿兰珠知道,自来到中原皇宫,她已经改变了许多,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自己已经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以往几年流的眼泪都没有现在一个月多,只要是遇上和白云,和安儿有关的事,泪水就会自己垂下来。
难道是自己越来越懦弱了?
安儿却醒了。
他从纱幔后面伸出手,他的手指纤长,抚在脸上有淡淡的暖意。
但阿兰珠却就觉得自己会被他指尖的温暖,连心都烤焦了。
“对不起,姐姐不要再哭了。”安儿为她拭去泪水,“我知道姐姐是想云儿了,可是云儿不在,姐姐就见不到他。所以姐姐会哭。”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都快要和你结婚了,心里想的还是白云。是姐姐要和你说对不起。”
“可是即使姐姐想着他,姐姐也不会抓到他。因为他是一只白色的蝴蝶,很漂亮也很软弱的白蝴蝶。”
安儿的声音总有种梦幻的味道,阿兰珠听着他的声音,眼前就恍惚间看到了:
黑暗中有一只白色的蝴蝶。蝴蝶的翅膀是轻灵的,洁白无瑕的翻飞在黑暗中。它是白色的,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相称。它美丽孤独,无奈的飞。它的翅膀极力想要飞出这片黑暗,但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领地,不论他逃到何处,他都挣不开黑暗。
他是游走于黑暗与死亡间的一抹幽魂,他的每一次的飞舞都带着深深的绝望。他无望的飞着,追逐着也许永远都不是真心想得到的东西。只因为他是一只蝴蝶,一直迷恋着黑暗的蝴蝶。黑暗正在丝丝缕缕的侵蚀他的身体,即使它的翅膀洁白依旧。
没有人知道他的洁白还可以保留多久,也许是明天,他就会被黑暗彻底的吞没。因为他只是一只蝴蝶,永远都不会成为划破天空的闪电。
阿兰珠记起第一次见到白云,那时的他就是一身白衣,形似鬼魅的飞舞在风中。那时的自己,就真以为他是一抹幽魂。
后来的每一次,白云都会给她蝴蝶的错觉——他的身姿轻灵冷淡,不是人间烟火,就像蝴蝶一样。
可是自己为什么就认定他像蝴蝶,却不是其它的任何东西?
他的抱负是皇位,他的形象就该让自己想到龙的不羁与傲慢,为什么终会想到凄凉无力,飘飞绝望的蝴蝶?
“姐姐,白云是蝴蝶,是一只永远都飞不到彼岸的蝴蝶。”
安儿的声音里包含着一种残酷,这是比阿兰珠在白云处经历的寒冷也无法相较的残酷,她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安儿,就是白云也不会说出这种仿佛已经看见命运的轨道的话语,清醒到冷酷。
安儿有时是天真的,也会有时表现出不属于孩子的冷静,或许是因为他与白云间有着双生子独有的牵绊,他们可以彼此看到对方的心。
阿兰珠这样一想,就觉得也是合情合理的,假如是白云的思考进入安儿的体内,也就可能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了。
换而推之,安儿的思考也会进入白云的心中,白云一定也是可以不时地感受到安儿的思考。若是真这样,白云就不会真下手杀安儿,因为安儿对他而言就不仅仅是自己的双生兄弟,更是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
要是白云真下手杀死他,也一定是因为深深的爱意。
阿兰珠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但她希望白云和安儿间的感情,可以改变未来。
第二天又是一场大忙碌。
上午是祭太庙,据说场面恢宏,气派之极。下午,史云龙进宫见驾,皇上虽身体不适,还是在病榻上接见了自己最倚重的将军。
史云龙的官职没有晋升,但爵位又升了一等,皇上给的赏赐不少,从西域带回来的倒已经大半都给他,战俘全都赐给他,就是随军而来的几位公主贵小姐,也是可以叫他挑中意的纳为妾侍,史云龙就一一拜恩谢过。
皇上赏下来的东西会由史云龙按军功分给部下,战俘之类的就是成为史家的庄园园工,或是作为财物变卖。史云龙本人不是个贪财好色之徒,皇上赏来的女子,自然就会在官场的应酬中作为礼物送来送去,也不知会流落到谁家,只是听天由命了。
史云龙是为数不多的对妻子忠诚的男人,自然这次赏赐下来,就又不知有多少公卿大人在史家物色了。
史云龙只在皇帝的寝宫呆了半个时辰。
如定王的预料,史云龙直接去了永央宫。
本来史云龙就与宁王夫妇关系甚好,现在史将军已经可谓是朝中一人,自然就不会再有所顾忌。
阿兰珠在长宁宫远远见他走来,自然就跟了进去。
皇帝病倒是这几年的事,而这些年边关一直不是很太平,想是史云龙已经很久没有来永央宫了,竟是才进永央宫的大门就——
他双膝跪行,走到宁王面前,一边走还一边叩首,只说自己该死。
阿兰珠没有想到史云龙对宁王一家的忠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史云龙的相貌没有传说中的夸张,作为一位大将军,他的相貌算不上威严却也是方正有力,五官不是浓重可是线条深刻,宛如刀刻,胡渣还有残留,更显出边关的雄浑虎魄。英俊的形容与他无关,但也不是个粗鲁的边关汉子,他就像一柄古剑,平静中蕴着杀气,很有一代儒将的风范,但他的笑容中也随时会浮现杀机。
这样一个大将军,现在正跪在宁王的面前,宁王怕是也被他吓到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这个男子包住宁王的手号啕大哭。
男人流泪,总有沧桑之感,但从史将军眼中流出的泪,却饱含着激昂与火烈,仿佛忠臣终于找到了主君,忠马终于寻回了主人。
“苍天开眼了。”
他低喃着,被他布满了握剑拉弓磨出的老茧的手包住的宁王的手,就真是媲美女人的细腻柔滑了,一黑一白对比明显,连阿兰珠也觉得史云龙太过激动了。
这时莎莎又命人抬了椅子,奉上香茗,史云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失态,连忙松开,只是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中还没有平复。
阿兰珠已经看出史云龙对宁王的感情不一般。
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向一个已经失势甚至疯掉了的王子下跪,尊敬的意思分明就已经刻进了骨髓里了,而且——
史云龙只是半坐,这征战沙场立功无数的大将军,在宁王面前坐立不安的就像个孩子,生怕自己的言行中有一丝差错处。就是在刚才,他还因为自己手上的粗茧把宁王的皮肤硌红了,就脸红了。
“殿下的病好些了吗?”
史云龙向莎莎道谢,“这两年也多亏了有你,史某人就一直觉得姑娘虽是一介女流,却比大多数男儿有见识多了。”
“他们都是怕惹祸上身,自然就是明哲保身,不会仗义执言。好在王爷当年就知道他们是些趋炎避祸的世俗人,也从来没有对他们抱有太大的期望。王爷与王妃乃是天纵英才,又怎会看不透他们?”
“那是当然。”
“王爷与王妃是天生慧眼,会在千万人中一眼看出史大人是将才,让大人终于可以一展抱负。王爷与王妃识人用人之明,皇上是万万不及的。若不是王爷宅心仁厚,就以皇上如此对待王爷,怕是就连江山也坐不稳了。”
“就是!当年要不是收到王爷与王妃的亲笔书信,皇上的所作所为传来时,史某人定会带着大军进京,为王爷和王妃讨个说法!叫皇帝从皇位上滚下来!”
这种忤逆之言若是传出去,是会迎来杀身之祸的,但见史云龙很是平常的说着,阿兰珠已经隐约猜到当年的情形:
宁王夫妇已经知道皇帝不会放过他们,担心自己死后,这些受过自己恩惠的人们会怒发冲冠,弄得山河变色,所以就在出事前特别修书给他们,要他们及时听到自己的死讯也不可以与朝廷为难,切不可为一己之私就将天下卷入战火之中,要他们继续效忠皇帝,为国效力。
现在看来,所谓的密谋造反,就是皇上捏造的,因为宁王已经功高震主了。
宁王若是要谋反,根本就不用筹备,单看史将军的忠心,已经是只知有宁王不知有皇帝了。只要宁王一声召唤,边关的将士就会响应,再加上宁王与草原大汗的关系,到时大军兵临城下,皇上就只有引颈待戮了。宁王心胸开阔不计个人生死一心为国,反倒是皇帝眼中容不下沙子,竟将自己的兄弟逼死。
难怪宁王妃会不要嫁给皇帝做皇后,单就看人格,宁王已经胜过皇帝太多,就是阿兰珠也觉得自己会赞同宁王妃的选择。
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这样的结合可以成为天作之合,或许就是被他们的真情感动,就是父汗也退而求其次,为自己和宁王世子定了婚约。
世事弄人,原本的天作之合就会这样被现实毁灭,阿兰珠真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出戏。
史云龙又与莎莎说了些关于宁王的饮食起居的闲话,都是些与国事无关的事情,想来他刚才也是久别重逢,才会激情外泄。
史云龙拜别的时候又将一把匕首交给了宁王。这匕首的外鞘并无宝石镶嵌,只是刻了些西域的花纹,据说是一位国师的护身之物,虽是史书无载,却是真的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史云龙为何一定要将一把护身匕首交给宁王,难道——
阿兰珠看见了史云龙的暗示,他还有话要私下说。
本来史将军就是阿兰珠一直以来仰慕的大英雄,现在自己的英雄有话要与自己说,她自然就跟了出去。
宫中耳目众多,两人都走得极开,一直走到开阔的广场上。这里视野开阔,四周有没有人一目了然,倒比别的地方更加不用担心有耳目。
阿兰珠快步走进。
“公主现在心中一定好奇,为何史某人要将公主特别约出来。”
“是。”
“其实这事也是史某人的猜测,没事自然是最好,但要是有事,只怕在宫中,也就公主可以帮到忙了。”
阿兰珠见他面色凝重,自然不敢乱动。
“今日史某人去见皇上,不知为何,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皇上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但皇上的神情却叫人害怕。他似乎一直在犹豫,似乎正在计划一件与小王爷有关的不好的事,史某人才会万份担忧。皇上虽然已经重病,但他毕竟还是皇上,若是他要小王爷的性命,随时都可以动手。就怕皇上自觉时日无多,竟要小王爷殉葬。殉葬虽是陋俗,可是即使新皇有意阻止,也未必可以。”
史将军
“听史将军的意思,皇上是真有心这么做了。我也是知道皇上待小王爷刻薄,但人之将死,难道就不可以放下仇恨?”
“皇上一生恨过的人不多,但王爷与王妃却是他至恨之人,若是他要小王爷殉葬,根本就是不足为奇。皇上与王爷的仇隙,细细说来也是冗长,史某人只可以说,皇上对王爷一家的恨意,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杀之而后快就可以形容的。史某人只希望到时若真有这种乱命,公主可以护着小王爷。”
“这事自然,活人殉葬,根本就是早该废除了。”
这时也是见四下一直没有人,史云龙就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一直不喜欢皇上,他是有心立王爷为储君,只是那时王爷年纪还小,立为储君恐怕大臣们不服,但先皇从未想过自己会见不到王爷长大成人的日子。但不祥的事还是发生了,先皇久病暴死,宫中一直议论纷纷,而且还传言皇上手上有先皇的密旨,要皇上百年之后不可将皇位传与自己的孙儿,是先皇要皇上传位王爷的凭证。单凭一个传言自是真伪难辨,但皇上自继位以来,的确对王爷是诸多猜疑,总是时时寻找机会为难于王爷,只是王爷一直无过,才让他没有机会发难。”
史云龙说的保守,但许多言外之意即便不说,阿兰珠也可以理解。
皇上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才顺利继位,先皇原本的意思是要将皇位传给宁王,不想皇帝先下手为强,秘密传闻中的密旨,也许是真的存在,定时先皇为防止自己的儿子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才特别留下。可惜先皇的所有保护宁王的准备都被皇帝当成偏心的证据,心中有鬼的皇帝自然会更加仇恨自己的弟弟。
“皇上一直怕王爷夺走他的江山,尤其是被王妃拒绝以后。皇上认定王爷就是为了让他难堪才一定选择了王妃,从此对王爷与王妃越加的憎恨。”
是宁王妃身上背负的预言害了他们。
因为宁王妃会生下未来的天子,名正源不顺的皇上就一定要得到她,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于是,在宁王与宁王妃的爱情里,皇帝横插一足,最后的失败更是让皇上的心变得扭曲。在他卑鄙的心思中,宁王与宁王妃的结合就是这对野心勃勃的夫妻觊觎皇位的证明。
于是,他表面上大度,心中却是恨到只怪自己不能不顾颜面撕破面皮,杀了他们。
“公主与小王爷订立婚约时我也在场。其实那次的事真是险到了极点。皇上表面上是要王爷与王妃监军,其实是要杀了他们,到时再给个国葬,赐个忠义的大名。但王爷与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但逃过死劫,反而建立了不世奇功。”
“皇上当年给罗将军的密旨,我曾不幸见到。上面只有王爷与王妃的名讳,上面用朱批划了个‘杀’字。罗将军忠于皇上,但王爷与王妃在军中深受爱戴,与众将士同甘共苦,全军上下都对他们很是敬仰。罗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叫来末将。末将当年虽名不见经传,却也知不该以一己私欲一身荣辱伤了国家根本,罗将军难为,我就代他烧了密旨。可惜将军也不知该如何忠孝两全,最后故意中伏,刻意殉国,保全了皇上与自己。”
谁都会猜到密旨的内容就是要罗青寻到机会杀了宁王夫妇,但罗青竟会最后自死,倒是不失为一条好汉。
“千里行军的辛苦,外人是不知道的。王爷与王妃在军中却是从来就不端架子。他们与我们一起吃干粮咽白水,王妃更是时常有空就为受伤的将士们熬些稀粥,还会亲自为军中受伤的士兵开药治病。那些日子里,不少士兵都对王妃是又敬又爱,恨不能为她立生祠,奉她为活观音。”
“王妃并不是个一般的女子。有一次,一个士兵腿伤因为拖延了时间,腿伤的皮肤都溃烂了,伤处长了蛆虫,连见惯了这种事的军医都觉得恶心。但是王妃殿下就可以忍着恶心,在那人吃了麻药后,一点一点地将伤处的腐肉割下来,为他抹上生肌的药,这才保住了这幸运的小子的一条腿。”
“王妃做事以‘理’为本,我们这些男人就没有一个敢因为她是女人就小瞧了她。我们敬她爱她,就像我们敬爱自己的母亲。当王妃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全军将士都是披麻戴孝,欲上京为王妃讨还公道,只是因为王爷与王妃的信,我们才忍下了这口气。”
听史云龙的意思,军中将士对宁王夫妇极是敬重,已经到了只知有王爷,不知有皇帝的地步。
“我的妻子是王妃身边的丫环,夫人对王妃是忠贞不二的。王妃出事时,若不是因为还有世子在世,夫人就随王妃去了。想来也是我们对王爷一家的敬爱害了他们。皇上正是见他们比自己更得人望,又担心传言成真,于是就设下毒计迫害他们。王爷与王妃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早就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只是他们心怀天下,这才中了奸计。”
这是真相吗?阿兰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他们真就坐以待毙?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反戈一击的。”
“为了天下苍生,王爷与王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虽然不知道皇上真正的意思,但当年的事,皇上只有一件事还是没有做错的。皇上放过了小王爷,这才可以十五年来都安坐在禁宫里,我们这些忠于王爷的人,也全是为了小王爷才甘心为皇上驱使。若是皇上没了小王爷的庇护,我们这些人早就造反了。”
可是这真的是好事吗?被皇帝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宁王与王妃泉下有知,也会死不瞑目的。
“现在皇上终于尝到天报了。皇上的病已经无药可医,虽然御医们说他是积劳成疾,可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上天的报应。皇上处心积虑的谋害手足,欺凌侄儿,即使天下人能容下他,老天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天日昭昭,他自认是天子却不知天理难容。我们这些受过王爷和王妃的恩惠的人都会睁大眼睛看着上天的惩罚是怎样落在他的身上的!”
“上天一定不会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上天一定会一点点的剥夺他的生命,直到他已经一无所有,他才会下到黄泉去向先皇解释!至于小王爷,苍天是有眼的,他会好起来,我们会不惜一切地将他送上皇位——既然皇上就是因为那个预言才仇恨王爷一家,我们就要让语言实现。”
只为了一句不知出处的预言,就搅得天下十五年不太平,史云龙的愤慨可以理解,皇上也的确是太过小心眼了,任何人都会愤怒的。
但不知为何,即使没有见过宁王妃,阿兰珠就是不对这个女人有好感。
在史云龙的叙述中,她是完美的女神,阿兰珠见过的画像上的宁王妃,的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但她就是无法喜欢这个人,也许仅仅是因为白云。
想到白云,阿兰珠很想知道史将军知不知道白云的事,只是白云现在在关外,而且也不便问出,她就将话隐下不提。
“史将军,如今将军圣眷更隆,只是毕竟是驻守在外的。要是宫中有事,谁又可以帮忙?”
“刘公公是受过王爷大恩的人,关键是自会通风报信。其实当年,王爷早就知道皇上的阴谋,但他们却是决意赴死的。”想到往事,史云龙又是一番叹息,“要是真出事了,公主不必着急,瑾妃娘娘与王妃私交甚好,必会从中周旋,拖延时间。这时公主可派心腹之人去找李将军,他为人正直,会放你们出宫门的。只要逃出皇宫,就没有人可以奈何你们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逃亡了。
其实以现在的形势,逃亡之计也是可行。宁王有边关重将支持,与草原可汗又有翁婿之名,到时逃亡到了边境,就可以大军杀回,虽说会引得生灵涂炭,但夺得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宁王不是安儿。
那便是真正的谋位篡权了。
这时有一队侍卫经过,阿兰珠忙大声问道:“将军,我早就听说将军功劳显著,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讲些边境上的趣事?”
“怎敢在公主面前卖弄?”史云龙是聪明人,立刻说道,“这次归还,皇上又给了我封赏,待我将些琐事办好,是一定要请宴庆祝的。到时还望公主不要嫌弃,前来为史某人捧场,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很明显,宴请自己就是为了宴请宁王,到底皇上还在,史云龙也是不便与皇上太早撕破面皮,这才婉转表达。
也许白云也会来。
阿兰珠很明白白云的性情,他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史云龙今日的权力,于他是大有用处,既然他会为了利用自己,一次次的出入宫闱,为了和史云龙及早见面,说不定就会提前从关外回来。
阿兰珠相信白云很有可能会去史家。
庆功宴是件大事,满朝文武都送来了贺礼。
有人送来的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剑玉,也有人送自己写的贺文字画,更有人送上美人金屋,当然还会有人是什么也不送,只是到场。
阿兰珠送的是一尊碧玉佛像,东西虽不贵重,但是是给史夫人的,尤其显得贴心。
因为是喜筵,史家排满了桌椅:皇室宗亲坐了最中间的两桌,史云龙作陪,史家自家的亲戚坐了三桌,史家夫人作陪,其余的大小官员朋友,都按照各自的地位亲远坐下,一个史家大宅,倒几乎没有阿兰珠认识的人。
还好阿兰珠坐的那一桌是专为皇室宗亲准备的,一桌十人,大半是女眷。
定王也带了女眷。
定王今天穿着一件宝蓝色提花冰绡织成的衣服,更显得气魄稳重。
湘王夫妻则是穿着明黄色镶边的淡月衣服,很有几分珠光宝气的味道。但往日就没见他们衣着这么嚣张,莫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近来鲁王是安分了许多,穿的也是暗花黑绸提红纹,只是在满堂的光华中,他是显得太过冷清了。
不过阿兰珠很是满意宁王的衣着——宁王本就是俊美,加上她已经许久未见白云,竟在无意间将他打扮得和白云一般无二:白色暗纹的绸上有浅金色的流云纹顺着光线闪烁波鳞,头发没有完全束起,只是用几个金环扣合,显得道骨仙风。因为怕宁王走失,她在他的脚上系了一串银铃,只需动一下就会发出轻响。
上次白云遗在自己处的金环被阿兰珠贴身藏着,体温渐渐浸润了金环,只不知自己何时可以温暖白云的心。
“向未来的皇太子敬酒!”
湘王与鲁王一起敬酒,阿兰珠觉得他们分明就是在嘲讽定王,以及自己。
今天是个尴尬的场合,他们只有对视无言,默默打量。
他带来的女眷应该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阿兰珠明白,以定王今日的地位,婚姻还是不可以自己作主的。因为皇室是爱情的坟墓,不论是谁,几乎都没有机会与自己选中的人成婚,所以皇室中才会生出那么多的丑闻,已经将爱情祭为政治工具的人们,在绝望中行使自己所余无几的自由。
阿兰珠觉得这个女子不论仪容神态气质都是可与定王相配的,只是两人的眉宇间都流着不和谐,想来他们也是因为权力需要才不得不结下婚约。
这个女子有几分面善,阿兰珠一时也想不起她又是哪位王公大臣的亲戚,自己见过的中原贵族也是不少,想来就是其中之一。
晚宴自然不会不用心,光是戏班子就请了十几个,更有几十个管家在墙角处立着——据说史夫人掌家之术是京城一绝,这次的宴会是由她一人主持操办,竟是滴水不漏。
难怪史云龙对他的妻子不寻常,这样的女人果然很有实力,只是不知皇上赐下的西域公主,又该如何才会被史家人接纳。
因为皇上的赏赐中也有西域的女奴,晚宴上侍奉的使女中也有几个高鼻深目之人,就是歌舞中也有胡人的表演。
一直闹到半夜才会安静,阿兰珠对这些应酬都没有兴趣,又见定王不停地被人敬酒,便上前为他挡了十余杯。她的酒量极好,可以喝下整坛的白酒,何况今日晚宴用的酒也不是浓烈之类。
夜渐渐深了,史夫人请定王先行休息,而后又请阿兰珠也可以休息了。
也不知是史夫人的有意或是无意,定王与阿兰珠的住处隔得极远,而且还早早就将宁王带到不知何处去了。
知道夜半,前院的喧哗终于平静了,阿兰珠反而睡不着。
这一夜,不知为何,她总是不觉得安稳,白云不在,定王不在,宁王也不在。
她住的是个独立的小院子,时节正好,院中花香浓郁,她忍不住披衣下床,却看见月已经圆了,树下的自己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却不知白云又在何方!
自己也是算不上一流的美貌,个性与中原女子相比也是多了几分强硬,这样的自己该怎么争取爱情?
月老庙求来的签文,她表面上是一笑置之,心中却还是耿耿于怀,见到今天的大好月亮,她不免悲从中来:难道自己的命运之中真是注定了孤单一人望月圆?
“公主,你会爱上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却是个会伤人心的男人。所以公主千万要小心,千万要将他抓在手中,若是公主不小心放了手,那人便会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当年国师为她批命的时候就是这样告诫的,现在她已经知道命中的男人是白云。白云,真正的人中之龙,真正伤着她的心的人,她虽然还对国师的话不是很明白,却是知道自己不可以放手,因为——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她又一次摸了国师为她特别准备的东西,只要自己应用得当,就可以用符咒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她不可以没有他!
因为实在是睡不下,阿兰珠信步走在史家的花园里。
史家的花园比不上御花园的富丽堂皇,但在月朗星稀的今夜,树枝清疏,白石明净,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四周都暗了下来,这样的夜晚,就是教人不知觉得悲从中来,只想高歌一曲释放胸怀。
她坐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坐在她的身边,她也不用看,只是嗅到沉重的檀木香便知这人是最近春风得意的定王。
“公主怎么也在这里?”
“王爷是不该来这里的。王爷马上就会被册立为储君,又有佳人相伴,正是春风得意,炙手可热。”阿兰珠不知觉中就说了酸酸的话,“本公主可是天下人正期待着的大事情的主角。王爷,你要是不想再生出事端就回去,免得教人看见。”
“她是瑾贵妃的侄女,皇上要抬举瑾贵妃,所以才安排了我们的婚事。她对我没有感觉,我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情自有独钟,除却他我是谁也不要。”阿兰珠盯着自己的手,“王爷的前途一片光明,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迷恋断送了前程。”
“做朋友总还可以吧?”定王轻轻地说,“我父王是先皇长子,但并不得皇爷爷的欢心,因为皇爷爷是迫于无奈才迎娶了先皇后。后来,我父王又娶了我的母妃,他们夫妻相敬如冰,母亲每日都在佛堂为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诵经祈福,父亲则是时常去一个尼姑庵送香火钱。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外人传说中的恩爱夫妻会每日专心佛事。后来父亲就纳了妾侍,我这时才知道,他们一直就是同床异梦,神貌俱离了。”
“所以我便发誓,若不能与自己喜欢的女人结为夫妻,便是皇帝的位子也不要。可是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时的誓言是多么的无知,生在皇家便会有许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何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在封地的时候,倒还有些自由,虽说有时也不得不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但到底还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来了京城,我真的很后悔,我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我——”
“我有两个小妾,并不是我真正的喜欢她们,只是她们的身上有些东西教人喜欢。烟云善解人意,什么时候都会有法子逗我开心。晓琳虽不聪明,却是天真憨态,有时觉得她苯的可爱,有时又把她当作开心果。”
“她们都是我自己做主纳的小妾,都是在封地上收纳的。但我没有娶妻,父王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我,我的婚事是皇上才有权决定,即使不喜欢也不可以不要,因为这就是皇家人的宿命,逃不了。”
定王有两个妾侍一事,阿兰珠也不奇怪,中原皇族的婚事是要经过重重利害权衡后决定的,妾侍却是只要自己喜欢又家世清白,便可以带回来,所以虽然妾侍的地位不如妻子,却可以得到丈夫更多的爱。
定王也是个英俊男子,阿兰珠虽还没见过他的两个小妾,但只看他来京城还要带着她们,就知定王对她们很是重视。
“下次可以把她们也带进宫吗?听你说了她们的好处,我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她们是怎样的善解人意,又是怎样的天真憨态。”
“快到中秋节了,过了节我就以进宫晋见贵妃的名义带她们进宫。”
定王就是心不在焉,又提到了两人的痛处。
“至今为止,我唯一羡慕的是宁王叔,他们夫妻是我所指的所有皇室夫妻中,唯一的一对夫妻相爱结合的,虽然她们是付出了大代价。我也不是不曾想过江山美人,谁轻谁重,他们都劝过我,说‘有了江山何愁没有美人’,可我还是无法决定。江山千里,固然美丽,可是集了天下的美丽也比不上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幸好我这只是单相思,倒还不至于太痛苦。我虽然是得不到自己爱的人,至少还可以用江山保护所爱的人的幸福。公主,你的心思我早就明了,你是想与白云公子比翼双飞,但是宁王弟的事情确实叫你为难。我想也许我可以为你解决问题。”
“你先与宁王弟成婚,只是挂名夫妻。待我成了皇帝就回安排你和白云公子双宿双飞。宁王弟就交给我了,我是不会伤害他的,我会代替你照顾他的后半生。”
“你的话,我自然信,有你照顾他,我也可以完全放心了。”
阿兰珠不敢看他的眼睛,定王待她是一片诚心,甚至可以——
可是白云要的只有皇位,若是定王与他争夺皇位,白云也一定不会手软的。
阿兰珠知道那个人的心里只有权力,定王为自己设想的一切,根本就是镜花水月!定王这样宽厚的人,若是做了皇帝是天下人的大幸,可是白云是天纵英才,只是命运不济,才会变成今天的狠毒,她是不可以毁了他。
“说了些不开心的话,让公主扫兴了。”
定王怎会想到阿兰珠心中隐藏的秘密,只是饶有兴致的谈及往事。
“说起来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时,他是六岁,我长他三岁,那时便是九岁了。他的父母那时才从边关回来,与大汗定了盟约,所以满朝文武都去拜贺。我们四个王子中只有他最小,但是却进退有度,一副大家风范。只是那时还闹出了一个笑话,弄得我们三人都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因为那事实在是太丑人了。”
那一日,三个小王子都觉得前厅的大人们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全都溜到后院去找自己的小王弟。因为她们只是听父母们说过宁王的儿子长得好看,确实没有见过,倒是宁王妃是个从未见过的漂亮阿姨,对从未见过的小王弟也是充满了期待。
后院的桃花开得灿烂,粉红的颜色如天边的云彩,大片大片的就像走进了传说中的桃源仙境,也不知何处是东西。
桃花丛中有两个孩子正在玩球,个子较高的那个大约是十岁,穿着浅蓝的衣服,相貌清俊,料想日后也是一名国之栋梁。和他一起玩球的孩子就小了许多,长得粉粉嫩嫩,竟是看不出性别,只是他穿得的确是男孩子的衣服,这才确信这就是宁王叔的儿子。
“阿轲,几位哥哥来了。”
小孩对那个陪他玩的大男孩说话,他的声音粉嫩悦耳,三个小男孩都听呆了。
三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本来他们在家中都是任性惯了的,可是现在和这么个漂亮孩子在一起,竟有几分不自在,也不知道该和弟弟说什么。
这时这小孩就发话了。
“一,二,三,四,五,我们有五个人了,就可以玩抢新娘的游戏了。我要做新娘,你们来抢我,好不好?”
“为什么是你扮新娘子?”只比他大一点的鲁王世子很不高兴,“大家都是男孩子,为什么你可以扮新娘子,我就不可以?”
“因为只有漂亮的孩子才可以扮新娘,你有我漂亮吗?”
他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几个孩子看看鲁王世子,又看看宁王世子,这相貌上的差别自不是用言语就可以表达:宁王世子如白玉雕成的娃娃,鲁王世子和他一比,就成了只小熊。
要抢新娘自然要闹起来,不过这里桃花众多,身体穿过桃花从,落英缤纷,甚是好看,竟真有几分抢新娘的气氛。
五个孩子在林中钻进钻出,头发和衣服上都站了不少桃花瓣,这时他们已经忘记桃花的树根有为数不少的突出土层,结果宁王世子最小,就被绊倒了。
因为那是定王世子离他最近,立刻跑去扶他,这是定王世子才发现宁王世子长得不止是娇嫩,近看更是怀疑他就是女孩。
“谢谢哥哥。”
他在定王世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小的定王立刻觉得自己成为了传说中的大英雄,脸上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旁边的两位小王子却生气了,他们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竟是第一次被人冷落。
“这不公平,你为什么只亲他不亲我们!”
“有什么不公平的,我喜欢平哥哥,所以亲他。我不喜欢你们,所以就不亲你们。”小小的宁王那时严肃地对其实也不过是九岁的小定王说,“平哥哥,安儿长大以后是要嫁给你的,到时候王叔和平哥哥可都不许反悔。”
那时是天真无邪,还不知男女,只是觉得对方好看,就应承了下来,只是长大后却是坚决不敢想起,因为实在太可笑了。
“那时我是真心认定宁王弟是女孩,心中只想着要娶她,后来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可笑的错误。幸好这事也已经没几人记得了,我才敢提起。不过那时的他不过是五六岁,却是口齿伶俐,又生的标致,我也实在应付不了他的。”
阿兰珠不禁会意一笑,第一次见到宁王的时候她也以为这是个女人,宁王的相貌阴柔,完全不像个男人,要是这样的脸又拥有与之相配的女人身体,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现在的他尚会让人有这种错觉,五六岁时更不知是怎样的粉嫩可人了,当年的小定王将他当作女孩子爱慕,一点也不奇怪。
就是现在,阿兰珠也是很想让他重新投胎,做个女人会更加与他的脸相称。
“要是我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上他的。”阿兰珠笑着,“也许皇帝对他下不了杀心,却又讨厌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他母亲了,只要一见到,就会——”
“皇上对他的恨是多方面,除了所谓的预言,也的确是因为他和宁王妃长得太像。我和宁王妃也没有见过几次,但印象却是极为深刻。那时还是不知道欣赏女人的魅力的孩子,只是记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是现在,我每一次见到宁王弟,就会强烈的感受到他母亲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散发的魅力,非常迷人,就是我已经不怀有当年的爱恋,也会有错乱的感觉。我尚且是这样,在皇上眼中,他们就是一个人也不奇怪。”
“难怪了——”沉吟中,阿兰珠想到另一件事,“前些日子,罗将军拜托我帮忙,他说皇上春秋无几,似乎有意要宁王陪葬,要我到时可以尽力帮忙。”
“活人殉葬?本朝不是已经废除了这个习俗了吗?皇上怎会又提起?不过你尽管放心,就是皇上真要这么做,我也一定会阻止的。王叔只余下这一支血脉,我不会让皇上再错下去的。”
“有你的话我也就可以放心了。”阿兰珠见天色太晚,便告辞,“夜露深沉,你我还是早些回去,要是被人抓到,又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定王立刻笑了出来。
阿兰珠生性好动,上次却是只染了个风寒就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也快要憋死她了,宫中的人最爱小题大做,却又是一片好心,自然也是怕了她们。
定王决定先将阿兰珠送回院子,在自己回院子。
宁王居然在附近!
宁王坐在石头后面,他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他有了动作,脚上的银铃作响,夜深人静分外响亮,他们才发现了他。
定王和阿兰珠自然要先将宁王送回去。
阿兰珠不明白宁王为什么会坐在附近,可是宁王是小孩子心思,不能用常理判断,也问不出什么道理,只好在宁王处又被莎莎不冷不热的刻薄了几句,好在定王也在,不时地插科打诨,莎莎也就没有说出重话。
回到宫中的日子又是一成不变的平静,每天都被自己不喜欢的琴棋书画包围,几个老师轮流作战,恨不得把她用文化淹没。
番外 歪传:宫淫
下面就是超短篇同人,时间是安儿十二岁的时候(请不要说我是虐待童工。)
“还痛吗,安儿?”他亲吻着少年的背,赤裸的身体上已经满是伤痕。
“我不痛,因为我知道,你更痛。”
安儿转过头,他的眼中闪烁的是嘲讽,无情的嘲讽。
“皇上,你真的很可怜,连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就是我的身体,你也是用强占的办法才会拥有。身为一国之君,你真是太可怜了。”
“住口!”
仇恨扭曲了心智,他疯狂的侵犯着稚嫩的身体,洁白的身体上就开出了艳丽的血花。
“你尽管看朕的笑话好了,但是朕也不会让你快乐。你是朕的东西,朕要一生都占有你,就是朕死了,也要你殉葬!”
伴随着宣言,玉茎刺入,原本就已经满身伤痕的身体只是动了一下,就完全的失去了知觉。
“安儿,朕是真的很爱你,为什么你总是要拒绝朕的爱意?朕,从来就没有想过伤害你,只是太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控。”
他抚弄着已经不会再倔强的与他顶嘴的身体,双手小心的,将粘在少年稚嫩的身体上的污秽拭去。
双手被绑缚着,他痛苦的扭动着身体,但是没有用,这里是皇帝的金屋,他是这里唯一的奴隶。
双腿被太监拉开,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男人的手指伸进后穴,蹂躏着,将他的身体连同尊严一起碾碎。
“我得不到你的母亲,但是我却可以完全的得到你。怜莲在天上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开心的恨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了我。”
“也许她会真的很开心哦。”他转过头,“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得到我,你得到的,仅仅的我的身体。而且这也是因为我现在还小,我没有力量反抗你。”
“真是强硬的嘴巴,可怜你的下面就没有你的嘴巴强硬。”
皇帝低下头,舔舐着他的后穴。
“西域进贡的秘药果然有效,你看你的身体,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了。”
“我知道,因为这些年,你总是把这种药涂上去,我——”
身体迷恋上糜烂的快乐了,即使每一次的进入,都会给自尊伤害,可是身体早就爱上秘药的甘美,他唯有听从身体的要求,闭上眼,任凭自尊的碎裂和身体得到的快乐一起冲击神智。
“安儿,我不会让你长大的。你要永远只有七岁,这样的你,才是最可爱的。”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期待的高潮却没有到来,冰冷的刀片滑过皮肤。
“你已经开始长大了,你看你的下面,已经开始长出毛发了。可是你是朕永远的娃娃,朕要将你身上的毛全部剃掉,朕要你的身体永远和七岁的时候一样,光光的,没用一点毛。”
没有权利反抗,他将头转过,任刀片剃毛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又被欺负了?”
“阿轲——”
满是伤痕的身体钻进兄长的怀中,他哭泣着。
“我就知道那个混蛋只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安儿,阿轲对不起你,阿轲保护不了你。”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安儿虽然自己不愿意,可是安儿不想死,安儿是心甘情愿的。”
“安儿,把衣服解开,阿轲帮你上药。”
“嗯。”
背上的伤痕已经凝结,但是新的伤口又覆盖着旧伤,尤其是那羞于启齿的地方,一次次的蹂躏,早就是伤痕覆着伤痕,令人不敢想象夜晚发生的暴行。
“这一次他真的很生气,他说我要是再不听调教,他就会让一群男人轮流上我,直到我听话,乖乖的做他身下的娃娃。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敢的,因为我是这尊贵的血脉的拥有者,他永远也不敢让我的身体任由那些污秽的男人玩弄。他也就只会用一些古怪的药调教我,威胁我。”
但是,只要将侵犯了皇室血脉的男人处死,就是没有违背祖训!
云轲知道这只是安慰的话,只要看伤处,就知道皇帝的心中,越加的病态,就是真的做出那种事情也未必不是不可能。
“阿轲,不要哭,你答应过母亲,会一生都守在我的身边的。所以,不要哭,这一切,都会有结束的时候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哭。”
“那,阿轲,你抱我好吗?”他转过头,抱住云轲的脖子,“我已经很肮脏了,阿轲,用你的身体洁净我。我要阿轲抱我,不要做任何准备,直接进去。好吗?”
“好的。”
云轲抱起他最珍惜的人,缓缓地,将自己的尚未完全长大的欲望注入。
番外:宫深
御花园的花开得美丽,但赏花人赏的却是另一朵花。
宁王妃,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唯一胆敢违逆皇帝的旨意的女人。
她独立在牡丹花丛中,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也不敢肆意开放。
“这位就是宁王妃,真的好美丽。”
“幸好王妃没有进宫。”
“就是,后宫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比得上她的国色天香。”
“要是王妃进了宫,只怕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得宠了。”
“岂止,当初皇上就是说要正式迎娶,进了宫就是皇后呀!”
“真不知道王妃心里想的是什么,居然不要做皇后。”
…… ……
女人们小声地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走近那位绝色的女人。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偷懒!”
“瑾才人!”
初承君露的女子看上去还很稚嫩,完全看不到日后掌控后宫的瑾贵妃的气魄。
“奴婢们知道错了,就饶了我们吧。”
“立刻退下,宁王妃殿下岂是你们这等卑贱之人可以妄加议论的!”
“是。”
“瑾才人来了?”
宁王妃没有回头。
“臣妾见过王妃殿下。”
“不必多礼。”
“谢殿下。”
日后会成为权倾后宫的瑾贵妃的女人,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今年的牡丹花开得不是很好。”
“殿下,不是今年的牡丹花开得不好,只是在您的光华照耀之下,人间的俗花又怎敢盛开?”
“你很会说话。”
“殿下,臣妾只是实话实说,从来就不知什么话才是甜言蜜语。”
“是吗?”
宁王妃转过身,手中的描金小扇托起瑾才人的下颌。
“瑾才人,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本宫又怎么会不清楚?别忘了,你能得宠,是谁的力量。”
在世人眼中是慈爱的观世音转世的宁王妃,此时的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寒冷。
“瑾才人,我交代你做的事,有没有一直做下去?”
一滴眼泪从瑾才人的眼眶划出,溅在象牙小扇上,晶莹透明。
“你为什么流泪,难道我就怎么可怕?”
宁王妃的声音温柔如水,却也冷冽如冰。
“不敢。”
“不敢就把你的眼泪收起来,这些眼泪可是很金贵的,你要好好利用它们,只有这样,你才会绊住皇帝的宠爱。”
“是。”
这时的瑾才人也不过是江南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少女,在曾经和皇帝对抗、和大汗和谈的宁王妃面前,她就是一株娇贵的花,柔弱得可怜。
“好了,把你都吓哭了,我们还是谈一些快乐的事情好了。”
“不知道殿下想谈些什么。”
“谈花,就谈这些花好了。”
“是。”
“瑾才人,你是不是很喜欢牡丹花?”
瑾才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原本牡丹就是皇家专宠的花,若是回答不慎,就显得自己心怀叵测。
“牡丹国色天香,自然是人人皆爱。”
“我不喜欢牡丹。”
宁王妃远望着天空,缓缓说下去。
“我从不喜欢牡丹,就像我不想成为皇后一样,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牡丹爱的人多了,殿下是个清雅仙人,自然不会与世间的俗人一般见识。”
“瑾才人,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言不由衷?别人不知道我是谁,说这种话我也就当是奉承听下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说这样的话,本宫会觉得你是在讽刺本宫。”
“臣妾不敢。”
“你自然是不敢,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得罪了我,你就会什么都没有。”
“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瑾才人,本宫扶持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但是却只有你能成大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臣妾愚钝,请殿下明言。”
“因为你刚才说了一句话。”
宁王妃伸出素手,折下一朵牡丹。
“牡丹很美,也很富贵。可是它不是我要的东西。我要的,不是这朵牡丹花,也不是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瑾才人,我想你一定明白我要的是什么,也会尽你的全力为我得到那样东西的。”
“是的,殿下,臣妾对殿下的知遇之恩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瑾才人,我们之间,难道还要有客套吗?”宁王妃温婉的笑着,“牡丹花和你很相配,你不要动,我为你簪上它。”
瑾才人低下头,宁王妃温和的为她簪花,手还在她的耳畔轻拂了一下。
“瑾才人,你的耳垂生得好,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就像现在簪在你的发上的牡丹一样,高高在上,掌控后宫。”
“臣妾命薄,不敢接受殿下的吉言。”
“瑾才人,本宫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吉言?”
宁王妃缓缓地说出下半截。
“可是你不会长寿,你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是你没有时间享受你的尊贵,因为你的地位尊贵到极点的时候,也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日。”
御花园正是春光灿烂,宁王妃的声音也是温柔可人,可是却有说不出的寒冷。
“殿下——”
“瑾才人害怕了?”宁王妃却是莞尔一笑,“本宫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若是本宫真能相面断吉凶,本宫就不是宁王妃了。”
“臣妾只是觉得殿下的玩笑话有些吓人,怕自己承不起。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你不需要向本宫道歉,因为你对本宫而言,是特别的。”
“殿下。”
“只要你永远听从我的吩咐,永远为我做事,本宫也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的。——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人力可以得到的。”
“臣妾为殿下做事,不求回报。”
“真的不求回报?还是你要的东西,没有人给得了?”
“臣妾要的东西,现在已经握在手中,臣妾已别无所求。”
“你会这样说,就是最好了。不要妄求你得不到的,更不要妄想从来就不曾存在的,知足的人,才是最容易快乐的。”
“是。”
“王妃殿下,皇上请你去研香阁。”
奴婢的到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宁王妃却是温和的笑着,变回世人眼中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宁王妃。
“知道了,本宫这就过去。”
她仿佛刚刚想起一样,转过身,巧笑嫣然。
“瑾才人也在,不如一同前往,也就免得又有些闲言碎语了。”
“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可是——”
传话的奴婢很是为难。
“是皇上的旨意重要,还是皇家的清誉更重要?”宁王妃的话似威胁又似劝慰,“本宫不会为难于你,本宫要瑾才人同往,自有本宫的道理,你不必害怕。一会皇上如有怪罪,本宫自会向皇上解释。”
“那就请殿下和娘娘移驾研香阁。”
“瑾才人,我们走吧。”
宁王妃向瑾才人伸出了手,瑾才人握住了,于是就有了一生的富贵,和一身的罪孽。
宫心 中秋之约
中秋节快要到了,宫中处处是张灯结彩。
中秋节讲求的是人月两圆,但她却不知道白云会不会回来,又会不会要见她,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找不到太多的机会出去了。宫中是一片忙碌,嫁衣的草样已经制出来,天天都有宫人前来询问细节的安排是否合意,她是不胜其烦,干脆就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想见客,这样一来,宫人们是不敢来了,御医却是每天早上都会前来,也只得了半日清闲。
白云送的玉兰花已经被制成了干花,她小心的保存在锦盒里。
这小小的玉兰花,和天下奇珍比较也是毫不逊色。
这一日来的人居然是难得会来的莎莎。莎莎已经换上了秋日的金色衣服,配上桂花的香味,更是美丽。
她是来送刚刚做好的桂花饴,桂花饴香软可口,阿兰珠忍不住就多吃了几口,可是又想到莎莎素来与自己不投脾胃,这次前来,怕是不单纯。
莎莎看出了她无言的询问。
“公主,有人让我为你带来了个口信。说是‘中秋之夜,人月两圆,蔷薇从边,木樨树下’,去还是不去,是公主的自由,莎莎只是个传话人。”
莎莎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阿兰珠也不与她计较了。
想来这约会是白云的约会,白云的个性就是这样,凡事都要人顺着他,似乎很无礼,但又会有温柔的时候,阿兰珠觉得自己越了解他,就越不认识他。
也不知这毫无头绪的蔷薇花丛和木樨树又在哪里?
中秋节的夜晚,月光分外的清亮,御花园里挂满了宫灯,虽然不可以出宫,宫人们还是有很多中秋节的游戏可以玩。
原本对这种游戏最有兴趣的阿兰珠却是兴致乏乏,她早早的推托了所有邀请,又换上了普通宫女的衣服,大摇大摆的混出宫。
宫门外的不远处系着她心爱的白马,她骑上马,向城郊驰去。
城里已是处处张灯结彩,女子们走来走去,就像天边的云,她生怕闹出大声响,又给马蹄包上纱布,小心的绕出闹市区,这才敢快马加鞭。
“你来晚了。”
白云已经早就在约定的地方等她了。
今天的白云依旧是白衣胜雪红马如火,似一幅写意的画,只是眉宇间依旧是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不免让阿兰珠有几分恼火。
自己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从宫里出来,这人却还是一付冷冰冰的样子,总是不知道要体恤自己的辛苦。
“但我还是来了。”
阿兰珠强忍下心中的不快,在这人的面前,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强忍下了脾气,为何他就是不知道要体恤自己?
“我一直不喜欢等人,因为我要的许多东西都要等。但是对你,真是个例外。”
白云突然拍了一下马,火红色的马就飞快地冲了出去,只看见红色飞扬好似一团火苗。
阿兰珠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只是见他策马快走,也加紧马肚追了上去,但她的马也仅仅追出半里,一红一白的两匹马就并驾齐驱了。
阿兰珠知道白云的马乃是汗血宝马,若真是发力狂奔,自己的马决计是追不上的,只怕白云也只是又在与她玩这欲擒故纵的游戏。
白云的脸上又浮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的马叫赤云,就是当年的赤兔马与它相比也未必会占上风。”白云保持着速度,还笑着与她闲聊,“它的双亲都是天马,是真正的天马之后。”
“我的马也是不差的,它的母亲是天马,父亲是我父汗选出来的最好的乌骓,虽说是比不上你的赤云,却也是名马中的名马,它平日在马厩里,其它的马都会自动退到旁边,不敢与她同厩。便是我向父汗要马,也是磨了很久才要到的。”
“的确,还是塞外的马更加有野性,更加让人有挑战的欲望。”
白云突然伸出一只手拉阿兰珠的手臂,阿兰珠也没有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力量跳到了他的马上。
两匹马都是名马,即使已经放慢了速度,一向大胆的阿兰珠也觉得这一跳极为惊险,只是落入白云的怀中,又是一份甜蜜。
赤云似乎知道主人的意思,奔跑的速度又更加慢了。
阿兰珠可以嗅到白云衣服上散发的桂花甜香,只觉得周围都是甜的,但白云这次又要做什么,阿兰珠依旧是猜不透,她只是借着机会将身体依偎在白云怀中,抱着他的脖子,偷听他的心跳。
月光下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她也还是不敢看白云,生怕抬头时被他看出心中的不安和期待,她的脸已是一片火烫,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你今天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我约你的目的了?”
白云已经松开了马缰,“你早就已经有觉悟了。”
阿兰珠已经没什么可以害怕与不安的了,她抬起头,正对上白云的眼睛,她知道这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于是大胆的吻上去。
白云没有料到她竟是如此大胆,先是呆了一下,又马上自若的回吻。
阿兰珠虽是大胆,但其实是个生疏的新手,白云的吻似浅实浓,淡吻浮过的地方会泛起更加浓烈的欲求,阿兰珠被他的吻弄醉了,她知道自己不论何时都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游戏,自然就大方的沉湎于亲吻中。
“你真的对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恐惧?”
白云的吻残在耳垂上,就是他的声音也与往日大有不同,略有点沙哑,似鹅毛,让她心里变得痒痒的。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是真心的。”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循着本能拉下白云的衣领。
白云的皮肤有一点点冷,她轻轻的咬着他的肩膀,皮肤的淡淡寒冷因为她的热情有了暖意,作为回馈,白云的牙齿轻咬她的脖颈,初次感受到的麻酥快感让她已经不能自控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正在很危险的线上行走,谁都不知道以后又会发生什么。”白云的声音更加让她没有理智,“要是现在退出,还——”
阿兰珠害怕的就是这种话,她紧紧地抱住白云。
白云已经明白了她的决心。
赤云停在一棵巨大的桂花树下,银白的落花被轻风吹得零乱,仿佛初春的嫩雪,又有着秋日的甜意,他们一起跌落在桂花铺就的床上,可以看见远处有深红色的蔷薇花瓣。
风中也是飞舞着蔷薇,还有细小的桂花。
“这片花田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买下的,母亲一生最爱蔷薇,因为它的花瓣浓烈如血,没有玫瑰的温柔,更多了几分残忍。”白云温和的吻着她的头发,“不过那个女人却从没有料到她死的时候,她的血液是蔷薇一样的鲜艳,不过她的美丽倒和蔷薇一样,永远不会再改变了。她死的时候就美得像蔷薇,鲜红的血,深红的笑容,是一朵永不凋落的蔷薇。”
“就是她的身上也永远有蔷薇的香气。”
“你喜欢的是什么花?”
“?”
“我记得每一次见你,你的身上都有一种香味,你到底喜欢的是什么花?”
“这种时候你又为什么关注这种事?”
白云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吻濡湿她的耳垂,阿兰珠知道他的这种行为就是不想回答,但她觉得在他纤长的手指的抚摸下,身体深处会泛起一种华丽的快乐。
在这月光下的一切,都和梦幻一样,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云的温度。
亲吻如雨一样落在了身上,白云的许多时候都冷酷无情,可是被他拥抱的时候,阿兰珠却感受到另一种温情。
有一点痛,身体感到一点点的痛,但在痛的后面是快乐,和温暖。
被白云抱在怀中,自来到中原以后就一直存在的空洞被这种流水一样的温暖填补了,她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的春水包住她的全身,身体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放松,一切都被忘记了。
原始的海水是温暖的,头发被风拂过,打在身上,弄得她的皮肤有一种沙沙的快乐,她睁开眼,白云的头就枕在她的怀中。
白云的睡颜她是第一次看见,没有往日的犀利与冷酷,被朦胧的月光柔和了的线条,更有几分孩子的天真与稚气。
“我真是喜欢你的。”
她抬起头,在他的头发中印下深吻。
他与他的头发间都已经混了不少深红的花瓣,小小的银蕊则如雪花一样散落其间。她看见白云的身上沾了不少红痕,想是刚才他们将身下的花瓣都压破了,于是这些脆弱凄美的生命就将最后的美丽连同生命的芬芳一起印在他们的身上,只是他的身上印着花汁,更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和暧昧了。
皮肤上还有几处红痕,就是阿兰珠也明白这不是花汁,白云的身上就有不少这种痕迹,仿佛爱的证明。只是她真是不知轻重,还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牙印。
白云在浅眠,他的嘴角又微笑。
阿兰珠忍不住地取过花瓣自自己咬得痕迹除抚弄,白云的身体就更加多了几分色泽,她终于可以确信,这都是事实。
国师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她也相信,自己真会失去这个男人,因为她抓不住他。
衣服散乱的扔在一边,她小心的摸到国师给她的小盒子,里面是一盒混了麻药和符咒的刺青颜料,以及受过祝福的细针。
白云已经睡着了。
这是世间仅有的一盒颜料,这是她抓住他的唯一希望。
她又一次吻着白云,手指顺着他的脊柱划到了尾椎处,那里的皮肤也是一样的顺滑,如果把刺青画在这种地方,就只会被很少的人看见。
刺青是有灵魂的,很久以前她就不止一次想过适合他的刺青,也是安儿提醒了她,白云是一只蝴蝶,一只抓不住的蝴蝶,她要刻得就是蝴蝶。
她已经不止一次画过蝴蝶了。
每刺下一针,她的心里都会有不安和害怕,同时又感到安心。
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个男人永远绑在自己身边,她都会去尝试,不管是多难,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样一只蝴蝶真就可以将他绑住吗?白云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
泪水溅在了他的背上,阿兰珠真是恨自己的软弱,不就是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把他真的绑起来锁在身边,为什么要这样卑微的委屈自己!
爱情真会让一个人变得没有立场,她已经付出了许多。
自从来到中原,她就在不停的失去,为了这个从来就没有给她任何承诺的男人,她甚至没有了尊严。
昔日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阿兰珠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爱情的奴隶。
她曾看不起瑾妃,可自己的立场与瑾妃又有什么区别!
在这场爱情的游戏中,她从来就没有主宰权,白云恶毒而残忍的玩弄,让她的心一次次碎了再拼起来。
蝴蝶已经停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他并不是蝴蝶,被阿兰珠的泪水湿润过的蝴蝶是不会飞翔的,就像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拥有这个男人。
白云醒了。
幸好颜料里有麻药,白云应该还没有发现身上的刺青。
白云伸手摸她的脸,她就顺势依过去,白云的怀抱很温暖,和她想象中的温暖不同,有点让人沉迷。
她相信白云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他会对安儿温柔,只是冷酷的世界让他太痛苦了,可是他真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我是真的喜欢着你的,白云。”她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要是江山比我更重要,你会为了江山就放弃我,不要我吗?”
“江山对我而言本来就很重要,但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白云的手指抚过她的身体,“江山是我要的,你,我也不会放弃。”
江山很重要,这人到现在为止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江山,阿兰珠当然知道他是不会为自己放弃江山的,但她愿意醉在他的话里,即使只是哄哄她的。
醉人的风中有暗香袭来,漫天的银丝里夹杂着鲜红,那是蔷薇的美丽还是未来的鲜血,她不知道,她只要此时此刻此地,白云是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
白云的手指滑过她的皮肤,有一点冷,有一点温柔,为了这一抹指尖的温凉,她失去了许多,但她确实无悔。
白云又一次吻了下来。
这一次的吻中有着另一种温柔,与以往的吻是不一样的,她知道这一次的亲吻是夹杂着感情的,他也许也爱着她。
白云的吻细腻绵长,在他的吻中她失去了呼吸的力量。
白云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描画着古老的文字,她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也不想知道。
在他的怀中,她觉得自己是一朵花,一朵在月圆之夜盛开的花,中原似乎是有一种只在月下盛开的花,叫月下美人,也许这一刻,她真想成为一朵月下美人。
醉死在他的怀里也是可以的,她已经无暇想其他了。
十月的大婚是下一世的事情,这一刻,只有白云与自己,他们才是真实的。
她沉沉的闭上眼睛,不知该归结为完结还是升华的行为中,她失去了自己的一生也得到了一个结果。
空气中流淌着花香,和情欲留下来的细腻温软。
晨风抚来,她睁开眼睛,白云果然已经走了,真如她预料的一样。
这个男人在天亮以前就走了,可谓是来如春梦去似朝露,似花非花似雾非雾,若不是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袍,她甚至会怀疑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白云的外袍一直都是白色的,现在近看,才发现上面使用银线勾着流云纹,清晨时分朝霞云彩,流云花纹也反射着彩光。
她深深的呼吸着,衣服上是熏着桂花香,但在桂花香的深处又有另一种香味,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她是没有嗅过,却是相当熟,料想这才是白云真正熏在身上的气味。
若是在草原,男人身上有花香是会被人笑话的,可是阿兰珠就觉得白云不一样,他的身上就是该有花香,不论在他身上有什么香味,都是好闻的。
天色已经放亮了。
白马听话的在不远处等待,她尽管已经收拾好,却还是忍不住将白云留下的外袍披在身上,于是专属于白云的味道就一丝丝的渗进她的皮肤中,她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昨夜的一切也许真是一场梦,桂花树下只有她,没有白云。
不远处有人来了。
居然是定王。
定王没带几个侍卫,想来也是担心她,又怕她一夜未归的事情传出去毁了名誉,就只带了几个心腹。
定王已经看见她了,他要侍卫们留在原地不动。
也许他已经猜到了,也许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定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在她上马后,为她牵着马缰。
“你为什么不问我!”
定王的态度让她恼火。
“我可是昨天一夜未归,就连一个侍卫宫女也没有带,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出去,怎么出去,又已经做了什么!你是应该问我在这一整夜都见了谁做过什么!你也已经看见了,我还穿着件男人的衣服,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一整夜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你为什么就不会问我!”
“没什么可问的,你若是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何况我也知道,晚上约你见面的人一定是你的白云公子,只有他才会让你出宫见面,你也只会为了他这样的不计后果。”
定王一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略带哀伤的说下去。
“这件衣服不用问就知道是他的。公主,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不会问,也希望公主永远都不要告诉我。很快就是大婚的日子了,在这最后的两个月里,你还是不要在与他见面为好,皇室的颜面也还是要的。”
阿兰珠不敢再说话了,定王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只希望定王还会顾及与白云的血缘之亲,就这样遮掩下去。
但心里总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份不安的中心正是定王,难道是因为姻缘庙的解签人的话?
阿兰珠感到诡异,她总觉得在白云和安儿的身后,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但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
宫中倒是没有什么事,昨夜闹了一夜,宫里大部分的人还在睡觉,阿兰珠溜回长宁宫沐浴更衣,心里眼前却还都是白云。
已经有许多东西改变了,阿兰珠想着,她已经完成了女人的成人仪式,昨夜的疯狂与迷醉在她的身上刻下了专属于白云的痕迹,她是白云的,白云是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白云拥有了她,她拥有了白云,在那一夜,他们已经永恒了。
她命人打开窗户,浓郁的水汽冲了出去,金银色的桂花飞了进来,花落在水里,沉了下去,但生命本身蕴含的香味却更浓烈得抱住了她。
她命人在水中放满香花,这是第一次。
以往的她,总是觉得女人将自己弄得全身都是香味很没有必要,但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会为了白云改变自己。
中原女人是会用花香迷惑男人的,她要让自己的身上也很香,这样白云就不会被别的女人迷惑了。
就是梳妆的时候也没有往日的草率了,她会对着镜子反复的看自己,认真比划每一件饰品,她已经不是昨天的自己了。
中原人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她以前觉得女人为一个男人梳妆打扮是件累人的事,可是今天,她已经体味到了这话的真意。
为自己喜欢的男人打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向自己最爱的人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为自己的爱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值得的,为自己的爱情承受的每一份苦都是甜蜜的。
白云,即使你真是天边的白云,我也会把你绑在我的身边!为了你,我可以做扑火的飞蛾,我是因你而生的,也将为你而死!
阿兰珠在心中许下了残酷的誓言。
爱上这个男人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注定了毁灭,这个男人是飞舞在黑暗与死亡边缘的蝴蝶,爱上他的人必将拥抱死亡。他又是深绿湖水中的白色骷髅,残酷可怕,可她还是忍不住地要纵身其中。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男人,但是爱情就是没有理由的,等她发觉自己爱上这个地狱里的男人的时候,她的世界早就只余下他一个人了。
她不想见到安儿,相同的脸会让她想到那一夜,那时的绵绵情意,宛如梦幻,现在想来,就连白云都像是个活在自己梦中的人。
宫女们自然不敢多问,但她的一举一动早有人报告给了瑾妃,果然过了中午,瑾妃就派人请她去了未央宫。
原来定王将自己的两个姬妾都带入宫中拜见瑾妃,这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现在定王的胜算最大,日后他一旦登基,他的姬妾也会被封妃的。
真实
未央宫中依旧是以往的味道,瑾妃对香料有着一种特别的执著,宫中诸人都是依着时节更换所用香料,只有她还是唯一的一种。
她先向瑾妃和定王行礼,定王的两个姬妾也是向她行礼,她用心看了她们两眼。
两个姬妾倒都是长得不错,穿淡红色外衣的那个是鹅蛋脸,相貌不是惊艳之类却是有一种亲切感,仿佛见到家人的熟悉自然,料想就是善解人意的烟云了。另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脸蛋是比烟云胖了几分,虽说已经二十有余,看上却像十五六岁,身材娇小,大大的眼睛里时常蒙着水汽,一定是迷糊可人的晓琳了。
这两个女子单以相貌而论,不过是中人以上,在这宫中就是平凡的面孔了,但她们的身上却是有一种特别的东西令人留恋。
似烟云这种善解人意妙语连珠的女人自然是一朵解语花。而晓琳更是一幅自然憨态,这样的女子即使犯下大过错,怕也没有几个人会认真狠心的与她计较。只是看她的迷糊看人的模样,阿兰珠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定王是如何怜爱这个好似小猫小狗一样逗人喜欢的女子的,就是她也觉得晓琳可爱至极。
阿兰珠觉得坐在未央宫中不自在,又见晓琳也是一付兴致乏乏的样子,便告假道。
“殿下,我倒是觉得晓琳难得来到宫中,不如带她去御花园玩?”
“这事真是献丑了。”定王很不好意思,“既然公主想与晓琳去御花园玩耍,就将烟云一起带上也好有个照应。”
烟云站了出来。
“晓琳的迷糊已经是改不了的了,待会儿在御花园,要是没有我看着,指不定又会出什么笑话,到时劳累了公主,便是折了贱妾的寿命。”
这样一位可爱又麻烦不断的女人,定王将她娶进门,想来在定王稳重的外表下还有一种浪漫的冲动,阿兰珠不便推托,就与她们一起出去了。
晓琳安静的在水池边与鱼儿们逗玩,烟云陪在阿兰珠身边,阿兰珠很想问晓琳的事,烟云竟是抢在她问前就说了。
“公主一定也是奇怪,王爷这样稳重的人,为何会将晓琳纳为妾侍。的确,单以诗书礼仪而论,晓琳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她的自由天真,却是谁都比不上的。”
“当年还在封地的时候,王爷与我上街,就见到她怀里抱了只小猫在人群中的样子。那时她是二八年华,穿着布衣,已经与家人走失,一幅泪眼婆娑的样子,还被挤到王爷身边摔了一跤。王爷将她扶起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王爷对她有意,就像捡到了一只小猫一样,王爷将她带回了家。”
“她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虽说纳妾不是很讲究门户,但她的样子也是让老王爷和王妃都不喜欢。好在纳妾一事是王爷自己的事,王爷坚持,老王爷也就不好反对了。只是她本就天真,来了王府以后就更加不知所措,王爷久在规矩里,就是喜欢她的天真。我也是觉得世间像她这种天真没有心计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在她犯错的时候也是为她搪塞过去,虽然有时也会觉得烦。”
天真可爱的平凡女孩,进了豪门,即使只是个妾侍却还是要依从许多规矩,料想烟云也是很辛苦的照顾她。
“像她这种天真可爱的人也的确已经不多了,王爷也是觉得你善解人意,才会对她偏爱了许多。”
阿兰珠虽是与烟云说话,却也在安慰自己,白云不喜欢不知趣的女人,若是自己做不到烟云的善解人意妙语解颐,就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学会忍耐与等待。
“有些人什么都不用争取,只因一付好命就可以坐享其成。也有些人是天生的命途多舛,非要用尽心机的争斗才会拥有一点点东西。到底是他天生命苦还是天公无眼,就不知道了。”
不和谐的身影走来,原来是莎莎,宁王则与几个太监在空地上玩球。
“奴婢拜见公主。”
作为一个宫女,她的态度已经不是一般的嚣张,可是阿兰珠不会与她计较,烟云是个聪明人,也在一边不做声。
“莎莎,你真是空闲,不陪在宁王身边,倒有空来找我。”阿兰珠看见她手中的铜盒,“原来是给瑾妃娘娘送香,那你就快点过去,不要误了差事。”
“她真的只是个宫女吗?”
莎莎刚走,烟云就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公主难道不觉得她的态度作为一个宫女而言,已经是过分了?即使她是已经得了宁王的宠幸,但也不过是个下人,公主才是主子。烟云也是见过不少女人的,可这样的宫女却是第一次见识,她真的把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这个——”阿兰珠又怎会说出其中的原委,“烟云,这只是提前发生的得宠的妾侍冲撞未来的正式夫人,只是场争风吃醋。”
“但愿只是一场小小的醋海情波。”
烟云想来也是忆及往事,柔声说道,“其实也是不奇怪,凡是在中原长大的女孩,对宁王世子一直都是有一份仰慕的。”
“公主到底是不知道,宁王爷在小时候就已经是名扬天下了。当时全天下的人都说,宁王世子没有生在皇帝名下真是太可惜,即使不能继位为君也将是未来朝廷的中流砥柱。不过六七岁的孩子,便是大人也不会从他那里讨到好处。所以后来,听说宁王爷得了怪病,妾身也是始终都不相信,只觉得其中有秘密。”
宁王从来就没有病,是皇上挟私报复让他变成这样,但知道真相的她也是说不出口,恨皇帝的心狠手辣,又为白云感到庆幸。
“也许只是上天觉得他自小就太过聪明,所以——,反正世间的事情并不是人可以预料的,他的病是事实,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这倒也是。”
烟云的笑容有点古怪。
“其实我们王爷是个好人,从来帝王之家是薄情寡义的,但王爷真是重情重义,妾身真没有见过比王爷更加宅心仁厚的人了。公主对这桩婚事有不满,王爷也是知道,每每与我讨论怎样才会帮到公主。王爷只恨自己今日还没有位临九五,否则就可以帮到公主了。公主会结识王爷这样的好友,就连烟云也觉得公主真是个幸运之人。”
烟云的口气就是在为定王做说客,阿兰珠倒是有几分不明白了,中原女子会容忍一夫多妻她是知道的,可是做女人怎么还会为丈夫做说客?
“定王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对我好我也是记在心里的,但朋友也只是朋友,定王是我的朋友这一点不论何时都不会改变。虽说我是一直对这件婚事颇有微词,但事关两国百姓的福祉,便是我自己不情愿也是由不得自己的。这桩婚事是我父汗定下的,是国家大事,不是我要悔婚就可以悔掉的。我一个人的身上系着天下人的幸福,我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公主大义凌然,倒是妾身浅薄了。”
不知真佩服还是敷衍,烟云正色回答,阿兰珠想她真是涵养好,居然会明知自己胡说还会配合。
所谓的国家大义只不过是掩人耳目,阿兰珠只是找不到理由拒绝定王。
阿兰珠知道自己心中就没有想过国家,若是今天在自己面前的是白云的说客,那国家大义天下苍生就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兰珠知道自己已经很虚伪了,自己的心里也就只有白云,白云要她生,她便会生,白云要她死,她也不会活。白云就是她生命存在的全部,若是白云不再爱她了,她也真会觉得人生无趣,从此青灯黄卷伴我佛。
烟云的态度也是令人费解的,阿兰珠看出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是似乎还有点失望,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女人,本来就是不简单。但这时的阿兰珠只是害怕她是不是也已经知道自己和白云的事。
定王的为人她是信得过的,但定王也是很相信烟云的,若是在闲聊时不经意地泄了口风也不奇怪,以烟云的聪慧,一定可以猜出大半。
阿兰珠只希望自己是庸人自扰,杯弓蛇影。
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又已经出事了。
安儿正是与几个小太监玩球,小小的花球被踢倒了水中,他却是不依不饶,非要这已经落水的球。
阿兰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却看见晓琳也在水边。
晓琳折下一根树枝,试着把球拨回来,或许只是因为她觉得皮球在水中浮动的样子很好看,但周围的人已经是乱成一团,偏偏安儿还又来添乱,他跑到晓琳身边,两个人一起玩水中的球。
“公主就随他们好了,周围有人看着,料想也不会出事。”烟云已经习惯了,“晓琳只是迷糊了一点,分寸还是知道的,也不会真弄出什么乱子。”
阿兰珠却是不敢有这种自信,上次打秋千的时候,就有人故意弄断秋千绳要置宁王于死地,她知道宁王不习水性,若是周围的人中就有人有心,乘乱将他推入水中,——秋天水寒,便是救上来,宁王也是要大病一场了。
宫中是有人要宁王的性命,在这敌暗我明的局势下,她不敢有丝毫马虎,白云是说过要安儿死的话,可那是不一样的,白云是深深地爱着他的。
我会与你一起保护他的。
阿兰珠在心中暗想着,白云就是神通广大也会有不在的时候,现在,就由自己代替他保护安儿。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不知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有人在暗中设计,宁王突然就脚底打滑了,晓琳看情况不对,死死的拽住他,但到底他是个成年男子,力量反倒把晓琳拖入水中。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全是呆在一边,直到两人都在水中呼叫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上前将他们拉起来。
好在水池的水也一点都不深,待他们镇定下来,才发现水仅仅没到腰际,拉上来的时候除了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但也是没有什么事。
莎莎接到通知就立刻赶来了,但她已经来不及多说,直接就将宁王拉回去换衣服。
阿兰珠见晓琳与自己很是有缘,长宁宫又就在附近,立刻邀她们到长宁宫换上干净的衣服,但心中还是挂念着安儿,将两人带到长宁宫,阿兰珠马不停蹄的前往永央宫。
宁王已经把湿衣服换了下来,莎莎用温毛巾为他擦身,宁王是背对着自己的,她可以看见他背上的伤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珍珠皮的效果倒是真的不俗。
但阿兰珠已经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因为在宁王的背上,在尾椎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小刺青,是一只欲飞的蝴蝶。
张开翅膀的蝴蝶,上面的每一脉纹络她都最清楚,因为这是自己一针一针刺上去的,使用的颜料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种颜料表面上是平淡无奇,但暗藏玄机,在日光下颜料是常见的墨青色,月光下却会泛起浅金色的光芒,这是加入了萤火虫调配的颜料,是独一无二的颜料,而且刻在上面的花纹也暗含着古老的文字与符咒,这是在草原也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特别符咒,是中原人一定不会知道的远古文字。
不可能!
阿兰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这纹身是她亲手绣上去的,还是特别弄在即使是白云也未必会发现的地方,不可能是白云为安儿刻上的。
她一定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脚又似乎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无法移动,她看着宁王穿上衣服,小小的纹身被衣服掩去了。
但这个纹身已经刻在她的眼中,刻进她的心里,怎么抹也抹不去,阿兰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愤怒和痛苦了,她只是麻木的立在那里。
“姐姐来了?”
安儿跑了过来,衣带还没有系好,莎莎无奈的追在后面,可使往日让她觉得亲切的动作和神情,在此刻,只会让她恶心!
“姐姐!”
他抱住阿兰珠,阿兰珠可以嗅到他身上有浓香,但在浓香里有种已经与皮肤溶为一体的香味,是昨夜弥在她身边的挑拨她的情欲的香味,是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的香气,这香气真实而残酷的存在着,还回荡在她的身边。
“不要再装了,白云。”阿兰珠冰冷的说着,“不对,白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在我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你,安儿,你就是白云。”
宁王的脸上有诡异的变幻,但阿兰珠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的确,从一开始我就被你欺骗着,你同时以白云和安儿的身份接近我,我竟会一直都没有发现你们是一个人,但上天还是让我知道了真相,在你的身上有一个刺青,是我昨天刺上去的,就是刺青让我清醒了。”
“莎莎,你先出去,记住,不要让人进来。”
和白云的声音也不尽相同,宁王又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你不要出来,这件事还是由我来解决比较合适,也是该说出真相了。”
阿兰珠反而呆住了,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身份,原以为他一定会继续说谎,他的坦率让她感到恐惧,往日让她陶醉的香味在这一刻就成为了锁住她行动的铁链。
傍晚尚未来临,关上宫门的永央宫却化身为一个可怕的怪物,空气中浮动着阴冷,在她面前的男人,俨然已经和这阴冷的永央宫化为一体了。
“其实有许多事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一个纹身,不过天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也一直无法把我的情况和你说明白。”
他松开了阿兰珠,只是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从孩子的迷醉变成了成人的冷静。
阿兰珠知道白云与宁王的相貌是一般无二,却没有料到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她曾经为自己可以区分他们而沾沾自喜,现在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你有什么要抱怨的现在就先抱怨,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却是很残忍的真相,希望你如安儿和白云的预计,是特别的。”
“特别?因为你知道我是特别傻特别的蠢特别会相信你的谎言!你是个骗子!”
“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又要什么时候才对我说真话!”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里一直都活在矛盾中,我喜欢着一个人,又要嫁给另一个人,我在反复的挣扎,不知是该顾全大局还是放纵自己的感情!你却好,一边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让我觉得自己很可耻,一边又用另一个身份接近我利用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在你的游戏里,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莎莎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她在看我的笑话,而你更是可恶!你根本就是把我当作傻瓜!”
“你们在那里玩弄我,故意布下一个又一个的局玩弄我,让我活在矛盾与自责中!你们却在一边笑,把我的痛苦当成佐酒的小菜!你可真不简单,真是天下人口中的才华举世无双,我就这样被你无情的玩弄,还要我对你的玩弄感到幸福!”
“你恨我们,我也不奇怪,但我现在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是安儿,也不是白云,我是青晓,虽然透过他们我已经了解了你,但我和你还是第一次见面。”
接下来,宁王说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秘密。
“我们从来就没有骗过你,如果过去有些事情让你受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我们不敢冒险让一个外人知道。”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是完全听不懂。”
“我们一直是有苦楚的,我的身上有两个大秘密,没有真疯只是秘密的一部分,但是另一个秘密才是我们一直以来不可以让人发现的。为了这个秘密,已经有很多人丢了性命,在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你以前,我们是不会让你卷进来的。皇宫中有很多女人,只有你是特别的,我们是真的觉得你很美丽。”
宁王的话中包含着无奈,阿兰珠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装疯,皇帝对他的父母的恨意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就是那些有意储位的人也会将他视为最大的对手,他也只有装疯,才会在这局势复杂的宫里活下去。
最初的愤怒已经消失,阿兰珠也知道宁王没有错,也是怪自己,竟然就没有发现他们其实是一个人,真是愚钝,愚不可及。
但她还关心他说的另一句话。
“我可以理解你的苦衷,毕竟皇宫步步都是敌人,倒是你,宫中美女如云,为什么还说我是美丽的。”
宁王妃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宁王自己的相貌也是皎洁得宛若女子,即使是美女如云的后宫,他的美貌也是数一数二的,阿兰珠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单以相貌而论,自己算不上丑陋,可是会被宁王这样的人评为美丽就真是奇怪了。
难道宁王对于美丑的概念与众不同?
这样的美丽外貌,身边也是围满了美人,即使已经忘记了五官的美丑分辨,总还知道自己的面容,他明显是在恭维自己。
“因为你是真的很美丽,你的美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烧在草原上的烈火,你是有生命的,而她们,就没有这种美丽。”
阿兰珠明白了,宁王说她美丽的时候她就知道宁王指的不是常人定义的美丑,宁王视为美丽的部分正是她来自草原的生机。
宁王的身上也有这种美丽,他可以在黑暗的深宫中忍受十五年,他的身上也有一种常人见不到的光芒。
“我还有件事要问你,那天在猎场,我明明已经看见你骑着马走远了,即使赤云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它也不可能在我们回去以前就将你送回去。”
“因为你看见的人并不是一个人。那天在猎场,夺走鹿的人是我,在你追赶的时候马上的人也还是我,但下了山崖以后骑马远去的人就是云轲了。我因为有时无法脱身,需要一个替身,云轲与我的身型接近,远远看去是很像的,白云在人前用面具也是有这一层考虑的。”
阿兰珠也是记起那次白云送宁王回来时戴着纱巾,说话声音也有点变形,原来那时的白云是云轲假扮的。不过仔细想来也的确没错,白云,云轲和安儿,他们三人就从未一起出现过,即使是那次,她是在永央宫中见到白云和安儿,可是白云说安儿在柜子里,现在回想柜子里的确是有人,可是谁又能保证柜子里的人就一定是安儿?
单是白云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地,她就应该早早起疑了。
“原来真是我自以为是,我真是太笨了。你告诉我,如果你是假装的,为什么又可以骗过所有人?”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只是我们三个人一直都共用一个身体,不过从今天早上开始,安儿就一直没有出来,我就只好扮演他了。”
“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这件事说来就很长了,如果你要明白前因后果,只怕要说上一个晚上。好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安儿,也不是白云,我还是有耐性和你把事情说明白的。”
阿兰珠真是已经不明白了,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是不明白?
“首先,你要答应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说我是怪物,我已经向你坦出我最大的秘密,我不想你和那些人一样,用好像看见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阿兰珠原本觉得宁王是在故弄玄虚,但他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悲伤,这份悲伤是无法假装的,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是真的一直都在爱着他的。
“我答应你。”
裂
“故事的开始就是皇帝逼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那时的我也是的确因为这场剧变有些神志受损,可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我只是个孩子,即使是他们口中的天才,我也还是个孩子。”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我很快就恢复了。但这件事让皇帝有了一个念头,他借口我有病,开始每天让我喝所谓的药。当时我是小,可我也知道他不会好心让我喝药,每一次我都是含在嘴里,他一转身我就将药吐出来,终于把他恼火了。这就是我背上的伤疤的来历。”
“不过他也是很忙的,我已经被他逼迫着喝药了,他就放心了。他不再亲自喂药,每天的药都是由刘公公监督我喝下去,再去向他报告。刘思远是受过我父亲恩惠的人,他知道药中有鬼,借口说药汁很苦,恐怕很难让我喝下去,每次都是多准备几份药,于是我就每次装成打闹的样子,将药倒掉,让他们也可以交差。这样半年以后,我先前服下的药材失去了作用,刘公公怕皇上看出,就从净身房弄来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太监,藏在宫中,每日的药都给他喝,我则是模仿他的言行,这才混了过去。”
“只是永央宫中人来人往,很难保住秘密,刘公公就不断地调换这里的人,最后终于将莎莎也弄了过来。”
他说得很是轻巧,但是皇宫中的事情波涛汹涌,十五年更是个不短的时间,也就不知又含了多少艰辛。
“皇宫里的事情还不是最辛苦的,真正麻烦的是父亲与母亲生前定下的一个大计划。十五年来,参与计划的人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若不是当年他们委托的人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这计划只怕早就破产了。即使是我,七年前正式接手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是险些出大事,全亏了还有他们的辅佐。”
秘密。
十五年前的宁王与宁王妃的死已经是疑云层层,可是在他们的儿子口中说出的,却是一个更加可怕,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我的父母并不是没有想过让我继承皇位,尤其是我的母亲,自从她生下我以后,就愈来愈相信天命,她相信我是一定会成功的。于是,为了自保,也为了我的前程,他们开始笼络朝中大臣,想要让我有一天成功。”
“但许多事的发生还是打乱了这个计划,皇帝也一直没有停止陷害他们的计划。当时,皇帝已经无法再容下他们了,可是他无法杀他们,他只有给他们安上罪名。他派了个自称神仙的道人来游说他们,说我们一家要是不谋反就会死路一条。母亲当然知道这是皇帝的诡计,以往他也是不止一次的派来刺客杀手,可是这一次,母亲知道皇帝是真要杀他们了。”
“父亲是个敦厚的人,他与朝中重臣来往只是为了自保,要他逼宫是不可能的。当年皇帝夺走他的皇位他都可以忍耐下来,这次的横祸,怕是真的躲不过去了。母亲权衡再三,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她将自己猜到的皇帝的谋害计划告诉了父亲,父亲的反应和母亲预料的一样,他想到自己一旦反抗就会引来内乱,到时便使生灵涂炭,国家受苦,果然决意不反抗。母亲建议他写信给所有与他们有交情的大臣,要他们一旦事发不要为他们和皇帝公然对抗,只求他们可以在自己死后保住世子的命,就是为朋友尽力,为国家尽忠了。”
“但这只是表面,母亲还在父亲写的信中挑出最可信的人,她在给他们的信中附加上皇帝的阴谋,请他们在自己死后将忠心转交给我,待我长大成人,再与他们联系,最终完成计划,同时也为他们讨还公道。”
阿兰珠没有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隐情,宁王妃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现在看来,就是所谓的皇帝对宁王妃情深意重,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你的事是与我无关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阿兰珠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后悔,宁王在对自己说真心话,为什么自己还要伤他?
“因为你是十五年来我唯一确认的会爱我的人。”
宁王抱住她,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泪水快要流下来的脆弱。
“十五年来,没有人真正张开双手拥抱过我。只有你,只有你,给了我们温暖,我从没有得到的爱,是你给了我,也是你,让我第一次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爱。”
“那你和莎莎呢?”阿兰珠有些羞于启齿,“如果你要的温暖是——,我想莎莎已经给过你了,你没有必要说得这么可怜。”
“不一样的,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莎莎喜欢的只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我的全部。我和她的关系仅仅是一种身体的需要,就像一个游戏,不管是谁,只要可以,我都会和这个人玩的游戏,对象甚至可以不是女人。但你是不一样的,我在你身上得到的是一种安宁,你带给我的是安宁,我可以在你的身边安心睡下,甚至连你在我的身上刺青的时候都没有感觉。”
“那只是因为颜料里有麻药,而且我刺针的时候又是很小心,加上你也是有点累了——”
“你不要不相信你自己,你是不知道我的睡眠一直有多浅,即使已经很累了,我也会被针落地的声音惊醒的,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如履薄冰。”
宁王的手抱在她的腰间,温润的呼吸回荡在她的耳边,他的衣服上始终浮动着一种奇怪的暧昧香气。
他是谁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他就是他,是阿兰珠爱上的人,是她存在于世唯一理由。
阿兰珠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无条件的原谅这个男人做下的所有事,即使她被他欺骗过,即使在这个男人的计划里她是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但他还是她喜欢的男人,爱情让她的思考变得奇怪,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快乐战胜了一切。
“那——”阿兰珠还有几件事不明白,“那个在宫中谋害你的人又是谁?他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你?”
“宫中要置我于死地的人,除了皇帝,还会有谁?不过他已经病入膏肓自身难保,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其实你应该感到奇怪,几乎每次我出事都是在你的面前,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这些事情是我有意做给你看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处境,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你的帮助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
“可你真的不该用这种办法骗取我的同情。”
阿兰珠对他的欺骗已经无法生气了,但是还有一件事让她无法释怀。
“你告诉我,兔子是不是也是你毒死,然后嫁祸鲁王?”
“你既然相信是我杀死的,那便就是我杀死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我们的计划,我已经连累了很多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到牵连,你会认定是我杀了兔子,我是不会争辩的,我已经累积了很多血债,不过是再多一条兔子的命,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说是那就是。”
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温柔的令人心痛的声音?
阿兰珠的心都被他的话语揪紧了,一点一点地抓紧,连呼吸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痛,无法畅快。
“我不是个好人,因为我不可能做个好人。皇宫里只有黑暗,每一个人都在做邪恶的事情,为了在这里生存,我就别无选择,我已经注定无法做个好人了。”
“雨妃的事你一定还记得,我知道你恨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可是这只是皇宫里所有肮脏的事情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宫里还有许多不让人留下伤疤却比严刑拷打更加折磨尊严的办法。而皇帝,就是——”
宁王的声音一下子变低了,阿兰珠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压着仇恨与绝望,阿兰珠知道,这已经过去的事情还在让他痛苦。
“你知道鞭刑是可以分成两种的,一种只破皮不伤骨,一种伤了筋骨却不破皮。自从那次他在我身上留下伤疤以后,他就不敢再这样嚣张了。他变得很奇怪,有时候他会对我很好,好得连我自己都怀疑他是我的生父;有时他又会没有理由的羞辱我,而且不是一般的残酷。在他完全病倒的前两年,他的行为变得更加可怕。他甚至已经恨不得杀了我了,却要在人前保持着所谓的颜面。”
“他从来只会在我身上最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里留下伤疤,他喜欢找到我身上最怕痛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留下痕迹。他从来不会让我的脸和手有一点伤口,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在他仁慈的外表下面有一付怎样无耻变态的面孔。他的真面目只有我最清楚。”
“他不知道我是真疯还是假疯,他有时会试探我,但他希望我是装疯。他喜欢这种状态,他可以在我的面前露出本性,而我明白一切又什么也不能说。他迷恋着这种病态的游戏,却也正是这种毫无节制的放纵,让他病入膏肓。”
“他就是这样一个病态的人,在人前装成仁慈的样子,我却每次都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刺伤他,我知道事后会有怎样的报复,但我就喜欢这样,我就是在提醒他,他永远都是个败者!我要让他永远都无法享受到真正的快乐!”
阿兰珠还是听出了他的得意与黯淡。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的争斗,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吞了下去,终于有了今天这个杀伐决绝冰雪冷酷的白云。
“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知道我没有经历过就不能真正的理解你的苦处,可是我不想看见你做这种事。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接受你,你是复杂的,你做的事复杂,你的心也是复杂的,我怕我终有一天会伤到你。”
“原来,你也害怕呆在我身边会受伤。”
有泪水沾到阿兰珠的肩膀,宁王将她抱得更紧了。
“可是,要是再没有你,我就是一无所有了。”
从没有料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流泪,阿兰珠可以感受到冰冷的液体顺着心流下来,心底已经是冰凉湿润的一片。
她是害怕呆在他身边会受伤,可是在宁王袒露内心,好似一直在雨中飞翔的蝴蝶的时候,她真的无法恨心拒绝他。
他的手握住宁王的手,他的手指冰冷中略有温暖,她原本是想把他的手指掰开,可是真碰到了,就还是狠不下心。
“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扔下,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切都是太突然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对你的真正感情又是什么!”
“因为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是三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
“我也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安儿和白云已经出现,我无法拒绝这种状态,很多时候我都不能阻止他们取代我。好在后来我们就达成了协议,我可以决定谁出来,也可以知道每一份记忆,但是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才可以强行取代出现。所以,虽然我们是一直见面,我却是今天才第一次和你见面。”
“慢慢的,我们开始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就连记忆也分成了两份,安儿是安儿,白云是白云,我们知道彼此的部分,但是那些记忆与自己无关。安儿是承担所有痛苦的记忆的,我有时会与他一起出现,为了让皇帝害怕。安儿是天真的,他真诚的爱着白云,因为安儿迟早会消失,当所有的苦难都结束的时候,安儿一定会消失。”
“白云是每当我要做残忍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出来的那一个我,白云是个阴谋家,他会不计一切的算计着,伤害着别人活下去。所以白云有时还会羡慕安儿,安儿不用承担,安儿是快乐的。最痛苦的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又是谁,我想消失,可是——”
阿兰珠可以理解他的意思,长期的三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已经让他迷失了自己,安儿,白云,谁才是真实,谁又是虚构。
让他如此痛苦的记忆,阿兰珠很想知道,但又害怕记忆的黑暗让她无法承受。
“你没有必要折磨自己,你就是宁王,安儿是你,白云也是你,你还是你,你一直都在,这就足够了。”
“那也只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是个魔女,她不是你们熟悉的宁王妃,她是个最可怕的女人。”
“我知道我不该恨她,她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不能不恨她,是她给了我这种命运,我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恨的人,我曾经以为那个人是皇帝,现在我知道,其实我真正应该恨的人是她。”
“她是个魔女,已经十五年了,她都已经死了十五年了,可我依旧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在对我说话,她在不停的对我说话。”
“听,她现在又在说了,她说:‘青晓,你是为了成为皇帝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你可以最后一无所有,但你一定要成为皇帝!’,我真得快疯了!我会被她逼疯的!”
“她每个时辰都跟在我身边,她总是对我说,我要成为皇帝,我是为了成为皇帝才活着的!她的声音是邪恶的,我即使捂住耳朵还是可以听见;她的身影是可怕的,我即使掩住眼睛也可以看见。那随时随地都会萦绕在我耳边的声音!那随时随地都会抱住我的手臂!”
“救我!只有你可以救我!你不能不管我,只有你可以,只有你可以把我从那个女人的身边救走!我是不能没有你的!”
无助的呼唤让她无法不动摇,抱住她的不是宁王,也不是白云,更不是安儿。
那是一个已经快被黑暗吞没的孩子,往昔的他,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孩子,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这个孩子在祈求她的拥抱。
她是无法恨心拒绝的,祈求她,向她撒娇,对她哭泣的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一个受伤的孩子,哭泣着向母亲寻找温暖,祈求被她抱入怀中。
低沉的喘息在耳边,耳垂已经被濡湿了,似蝴蝶般柔软的吻不着痕迹的种在她的脖子上。
宁王的手指上附着魔法,凡是被他的手指抚过的地方都会泛起一种焦躁和快乐。
阿兰珠忍不住地回吻他。
他的身上的气味很温暖,在这个阴暗的宫殿里,他的呼吸似无形的铁索,将她锁住。
“不要扔下我,我已经没有可以爱的人了。”
无助的哀鸣从他的吻中逸出,柔软似水又坚决如铁,她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一刻的她是无法推开他,下一刻的她便会成为他的同谋,可是她又怎么可以推开他!
一个快要落下悬崖的人祈求她伸手拉住,即使这个人在别人眼中是十恶不赦,可她还是爱他的,她是做不到的。
“我是真正的喜欢你的,我做过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一句谎言,阿兰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人的口中根本就没有几句话是真的。可是——
从他口中说出的爱,即使是谎言也很醉人,已经看出这个男人的本性的她还是不自主地要相信他。
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信,再荒唐的话她也会相信;如果已经连自己也不可能相信了,她会骗自己相信。因为他说他爱自己,不论是为什么,只要他承认爱着自己就足够了。
他的爱就是自己的一切!
她抱住他,体温隔着衣服传到彼此的身上,她又一次嗅到了那种浓郁的香味。
她抬起头:“你身上的香到底叫什么名字,真的很香。”
“这香是母亲的遗物,没有名字。”
也许是想到过去,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母亲生前调了这种香,用了从大秦国送来的花露,西域的安息香,没药,还有龙涎香和麝香,还有一种我忘记了名字的香草,就是用它们调出了这种香味。母亲原想把它命名为‘花前月下’,又觉得这名字太过女气。父亲的意思是叫它‘醉春宫’,最后也没有采用。一直到他们死,还是没给它命名。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香味,只要嗅到这种香味,我就会记起他们。”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即使每每在身上熏上别的香味,但一直使用的味道却变成了体味,洗不掉了。
“我想我该走了,晓琳和烟云还在长宁宫,要是我一直不回去,她们一定会奇怪的。晓琳是无关紧要,可是烟云很精明,是要提防的。”
“这事等你想到已经就太晚了。晓琳和烟云的事情,莎莎已经去处理了,她会为你编个借口把她们送走的,你今天就是一晚上都不回去也有人过问的。”
宁王的声音里柔软又包含着慵懒。
“当初瑾妃安排你住在长宁宫还有一层考虑,从永央宫可以监看到长宁宫的一举一动。否则你想,到现在为止,你晚上出去为什么就没有人阻止,而且也没有人通报,更没有人敢对你的行为说闲话。”
阿兰珠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确该感到奇怪。
以往她是可以轻易得讨到腰牌出宫,她以为这是特权,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了宁王的话才知道事情远没有外表看来那样的单纯了。
她出入皇宫的轻松也许是默许,更也许是一个阴谋。只有她,在皇宫的大棋盘上,只有她是痴痴傻傻的,外面的风云已经不知道变幻了多少,她却还是将自己困在爱的囚笼里自以为聪明!
自己果然只是个在身边的男人的手掌上跳舞的可怜人!
“到底宫中有多少人是听命于你的!上次你要我帮你除掉雨妃,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或是她与你有内讧?你告诉我实话。”
“我会对天下人说谎,但我对你说的话从来不掺假话,只有说或是不说。”
依旧是这种呼吸一样平静的口吻,他轻咬着她的耳垂,软软的说下去。
“雨妃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与瑾妃的暗斗在宫中已经有些时日,瑾妃一直有除去她的心却苦于没有理由,倒是雨妃急于逼杀瑾妃,就弄出了那件事。瑾妃后发制人,我只是提供了必要的协助,因为我不关心谁会胜出,我帮瑾妃,只是因为雨妃冒犯了你。”
谎言!
阿兰珠早就知道瑾妃与宁王府是有关联的,瑾妃与他一直有利害上的关系,除掉雨妃是他们的计划中的一步,为自己出气只是他顺口说说的。
“那我到底又该叫你什么?我永远都不知道在我面前的是你三个灵魂中的哪一个,你说我到底该叫你什么才可以?”
阿兰珠压下不快,她还是对他的谎言感到快乐。
“你可以叫我青晓,这是我的字,在中原,只有最熟悉的人才可以叫另一个人的字。”
宁王倒还是一副温柔的样子,他的手指又轻轻划着她的皮肤。
“我以后也只叫你的名字,叫你公主真是太生分了。你可知道我多想像今天这样直接的和你说话,以往总是用透过安儿或是白云与你相处,我的心中就会觉得对不起。”
说谎已经是她习惯了的相处,她被他的谎言欺骗着,她也被自己的谎言欺骗着,她是爱他的,所以她是相信她和自己说的谎言的。
“青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在宫里到底有多少人听命于你,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同谋了,你也该告诉我一点真相。”
“刘思远是父亲一手安排进宫的,他受过我家大恩,对我的忠心是不容怀疑的,而且他的侄儿又是与我一起长大,就是只为了他的侄儿,他也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
“瑾妃未得宠前就与母亲相识,多亏了母亲的巧心计划她才可以成为宠妃,何况——,她与我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我们虽不是同谋也是同类。至于另外的几个妃子,除了雨妃外都是不必在意的,陈妃已经失宠,现在依附着瑾妃,云妃是墙头草,从来不会表现自己的立场,谁得势就依附谁。”
“李怀虚对我的父亲母亲都是敬佩有加,宫中的事他也有不少把柄在我手上,他是个知趣的人,对我们的事早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即使真闹到逼宫的一步,这个李怀虚也会严守中立,倒不会与我有碍。”
“各宫都有我的眼线,各个王爷处派的线人也都在掌控中,这是一个已经计划了二十年的局,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刚刚来京城的人可以打乱的。现在皇宫内外的层层关系就像一个蜘蛛网,我虽不能正式出面但坐在中央,所有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我的耳目,就连皇帝,现在的他也是活在我的监控中。”
非常可笑的现状,皇帝成为了皇宫的囚犯,他的囚犯却已经成为了皇宫的主人,二十年的布局,十五年的经营,竟造出了这种局面。
“可以告诉我你和瑾妃的关系吗?”阿兰珠又一次想到雨妃的话,“雨妃到底知道什么竟会让瑾妃这么紧张,难道是你和瑾妃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可真爱胡思乱想,瑾妃爱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她爱的那个人的儿子,即使我们的相貌相似也不会被当作是同一个人。瑾妃是真心爱过的,只是天意难为,她是必须要面对现实的。因为这层关系,瑾妃是与我有些不清不白,不过她也只是将我当作那个人的儿子。她自己没有孩子,即使我是她爱的人和别人生下来的,她也可以忘记我的另一半血缘,将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我记得宫中的人都说瑾妃对你不冷不热,只是为了博取皇帝的欢心才将你寄在名下抚养,所以——”
“你就非要我承认我和瑾妃有那种关系才会开心?”
青晓温和的将话题转过去,他的坦言叫阿兰珠羞愧难当。
“当时皇帝春风得意,瑾妃即使有心关照我也必须顾及皇帝的喜好。若不是她在暗中帮忙,皇帝的病也不会越来越重,我们就不会有机会大肆活动。而且在计划中,瑾妃最重要的任务也不是照看我,若是我连在宫中自求生存的力量也没有,那就也没有必要让他们努力了。”
磨难是可以让一个人成熟,可是把一个七岁的孩子扔进这种地方的他们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阿兰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在她沉思的同时,绵软的吻又温暖了她的身体,宁王的身体紧紧地抱住她,在他仿佛贪恋母亲的体温般不厌其烦的亲吻中,她也失去了理性思考的力量。
宁王在这一刻似一个情场老手又如一个初生的婴儿,不知该称为高明还是生涩的抚摸,让阿兰珠也有一点暖意迷醉,他不再想什么了,只是尽情的沉湎于春水般柔长的亲吻中:
天空在下雨,小小的雨滴,打在身上软软的暖暖的……
手指摸到了温凉的皮肤,她在黑暗中看见了他的睡颜,她看不清楚,于是用手触摸,手指碰到的全是温凉的皮肤,有一种细滑与苦涩。
一种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睫毛顺着她的指甲流了出来,这一滴的液体在黑暗中发光,是点点的荧光,慢慢的弥漫在微冷的空气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明的时候莎莎入内侍奉。
阿兰珠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到底又该怎样处理。
莎莎、宁王和自己,是一个情劫:莎莎对他的心可昭日月,但是自己——
“请让奴婢侍奉公主。”
莎莎似乎很平静,自然的为她梳发。她看着镜中的莎莎,莎莎的脸色平淡,一切只是一个奴仆完成义务。
明明往昔的莎莎从来就没有给自己好脸色,从来就没有身为奴婢的自觉,为什么这一次会这样的平静,平静得不像莎莎。
——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以宁王的才智,不可能没有看出她们间的诡异,但是他饶有兴致的侧卧在旁,观看着,正如他观看其他人的每一天。
空气中激荡着火花。
她看不出宁王的心思,但是她还是问了出来。
“青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我从来不会对你说谎言。”
宁王的笑容看不清,可是明知是谎言,却还有着真实的味道。
“十月的大婚,你该怎样处理?我们自然知道你没有痴傻,可是世间人并不知晓。何况皇帝不杀你,也是因为你的掩饰功夫极好,若是你被他发觉真相,他——”
“大婚之日出现破绽,皇帝也不会杀我。因为杀我可不是杀一个无名小卒,权力网制约着彼此,我动不了他,他也动不了我。他唯一可以用上的办法就是毒杀,或是殉葬。”
清清淡淡的将这种血腥只是玩笑地说出,宁王又笑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定王。他爱上你了,从春猎的时候开始,我就看出来了。定王是个好人,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心里的变化。皇宫是个染缸,好人、坏人,看上去都是一样的。”
阿兰珠生气了。
在这人的口中,世间就是没有一个好人了。他工于心计,从来就不知道为他人考虑。
莎莎奉命带她回长宁宫,阿兰珠知道莎莎有话要与她说。她下定决心,不论莎莎说出怎样难听的话,她都不会生气,因为是自己伤害了莎莎。
“本来我也知道,以公主的聪慧,迟早会发现殿下的秘密,现在真相大白,便是恭喜两位殿下了。”
莎莎说得平淡,听在阿兰珠耳中却是伤心异常。
“公主与王爷本就是心心相印,现在更是双宿双飞。王爷是天纵英才,迟早要位登大宝,到时候公主母仪天下,两位殿下琴瑟和鸣,便是四海平静,天下臣服。”
阿兰珠想到了莎莎曾经说过的许多话,原本不明白的话,现在全部明白了。
“你,又何必这样酸我?我现在真的开始后悔了。我想回到过去,我想要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了知晓真相的苦涩了。”
“可是公主已经知道了,就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不知道’!”
莎莎转过头,也许是要拭去眼泪,她转回来的时候,眼角有些发红。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只是王爷的一件工具,用完了就会被抛弃。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公主,你是世间唯一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女人,就算王爷没有对你真心,他也不会抛弃你,因为你对他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恨你。”
“他就是这样残酷的人,他总是利用别人,他会将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利用价值榨尽。而你,很幸运,因为你的价值才刚刚开始展现。”
“你不要用这样尖刻的话评价他!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我知道他对我是虚情假意,我更知道我的价值就是我的父汗的权力,我明白他在利用我,可是我甘心被他利用。因为我相信他,我相信在他谎言的尽头还有一丝真情,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完全无情无义的男人。我……只要在所有的欺骗的背后,他对我还有一丝真诚,我也觉得我的被利用是可以接受的。我只要他的心里,为我保留一点点的空间。”
“公主真是单纯,竟会以为自己会得到他的爱情。”莎莎无情的笑着,“王爷当然不是个无情的男人,他有情爱之心,只是他心中的爱,全部给了别人。”
“别人?”
女人的天性让阿兰珠好奇,她看得出宁王不是完全的无情,可是——
“是的,别人。”
“你了解宁王妃吗?这个女人很可怕,她从来就没有真心对过任何一个人。宁王是她的杰作,她教导她的儿子,教会他不可以对任何人产生信任,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付出真情。加上这些年,王爷在宫中一直饱受欺辱,王爷不会再爱人了。他的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只有他自己,和无处不在却又只有他可以看见的宁王妃的鬼魂。”
阿兰珠感到一阵寒气袭来。
她曾经以为宁王妃的鬼魂的存在是一个谎言,可是现在想来,似乎又不全是个谎言。
皇帝上次几乎要掐死宁王的时候,口中说的就是宁王妃的闺名;瑾妃始终表现出对宁王妃的恭敬;宁王说他的母亲化成了魂魄,没日没夜的飘在他的身边……
现在,就连莎莎也说宁王妃的事!
难道这皇宫正如传言所说,存在着许多不干不净的东西?
一个母亲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化为魂魄萦绕在儿子的身边,这在传说中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全身发寒?难道宁王妃的魂魄真的就在这皇宫的某一个角落里,等待着全新的复活和统治!
“你不必害怕,宁王妃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她早就死了,她是不会复活的。”
莎莎的话暧昧诡异,阿兰珠没有问,也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这个皇宫里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这里的人全是背着秘密生活的,光是知道宁王的一个小秘密,她都快要崩溃了。
宁王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越是接近他,越是不了解他。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反倒是幸福的。
自己的房间里弥漫的是桂花香,这香味和宁王的香味完全不同,但是没有嗅到宁王身上浓郁的香味的自己,反倒可以轻松思考了。
宁王的身上的香气,是醉人的药,嗅着它,自己的神志就会失控。
自来中原,宫中一直风波不断,诡异之事时时发生,自年初到今,皇宫之中风起云涌,接下来的时间,直到新皇登基江山大定,都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原先,她天真地计划着借大婚一事搬出皇宫,到时虽说婚姻不如意,但也可以逃出皇室纷争。
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宁王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他绝对不会愿意退出皇宫这个权力舞台的。他会想尽办法争权夺势,自己也将成为他的工具。
走到今天的自己,不但不可能退出这个是非之地,反而是越陷越深。果然是已经身陷泥沼,今生今世都是拔不出来了。
我该怎么办!
阿兰珠抬起头,就看见了白龙图:那是龙啸九天的欲望,任何阻碍他的人,都将会被排除!
我——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特别避开宁王。
她不恨他:皇宫是欲望的染缸,没有被它变成混乱的色彩的人,反倒是不正常的。
她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情,她也不可能见过过去的他,他似真似假的泪水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她永远不会理解的苦痛。
她知道自己深深地爱着他,所以自己会在意他的一切。但是她已经不想寻求所谓的正义了。
这里是皇宫,这里唯一不值一提的就是正义。正义是一件衣服,没有人是正义的,可是每一个人都会将自己的行为披上正义的外衣。
她想到求姻缘签的日子,自己似乎在人群中见到他的幻影,现在想来,那个浮掠而过的人影应该就是宁王本人,只是他来姻缘庙做什么,随后又为何要去见吴先生!
吴仁先生自然是他的同党,只是这满朝文武,到底又有多少人是宁王旗下?
宁王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阿兰珠与他说话,他也只是调笑,总是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直到阿兰珠生气了,宁王才清清淡淡地说出了几个名字,只是这些名字阿兰珠大都没有听过,唯一知道的名字也是意料中的名字:史将军。
“史将军对我而言很重要。”宁王缓缓地说着,“他手握重兵,由他支持我便无后顾之忧,关键的时候,也可以拼死一搏。”
“那——”
“为了保住秘密,原本知道真相的人就是越少越好。他一开始也不知道,但是那次的喜宴,我一定要参加,为的就是和他剖开秘密,确认他的忠诚。”
“可是——”
“就是逼宫,我也要得到皇位。或者,我会反叛!”
会说出这样狂妄的谋逆之言,阿兰珠可以猜想史将军对他的忠诚之高。
据说这位史将军对宁王一家的忠心,早就到了卧冰求鲤的等级,心中只有宁王一家没有皇帝,十五年来镇守边关,效忠的也不是皇帝。现在,要是宁王造反,这位史将军绝对不会皱眉,史将军一手培养的将领们更是个个响应,到时声势滔天,便是皇位也是唾手可得。
史将军对宁王已经是愚忠了,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史将军也是会拼死维护的。
难怪定王一定要为宁王的案子平反,因为单是史将军的地位和声望就足以影响全局。宁王虽死,他留下的势力却依旧在,随时都可以逆转天地混乱朝纲。唯一可以得到前宁王旗下的人支持的办法就是和宁王世子攀上关系,为宁王平反,便是最好的取悦前宁王旗下的人的伎俩。
这样想来,定王为宁王夫妇平反一事也变成了皇宫权力之争的一种手段了。
并不是阿兰珠信不过定王,定王是皇室诸王子中最为宽厚的,但是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可怕了,它的确拥有将一个好人变成无耻之徒的魅力。或许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皇权在握、江山无限这样美丽的诱惑,真的有人可以完全不为所动吗?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价码,一个人还没有被动摇不是因为他的清高,只是你的出价还无法让他心动。人不一样,价码也不一样,有人要钱,有人要权,有人喜欢美色……每一个都是有软处的,只要拿捏得到,那人就会对你俯首称臣。比如说史云龙,他的弱点就是忠义,为了拴住他,我们不停的施加恩情,不要回报,这等男人自然抵不住情义的绳索,加上皇帝的恶性,他就完全变成我的人了。”
阿兰珠回想着宁王的话。
自从不再与她掩饰,宁王说话的风格就完全变了,可是仔细想来,他说的话,也不是不对,只是道义上无法接受。
定王这几天的脸色很不好看。
前几日,江北来了加急奏报,说是出了蝗灾。
现在正是收获将临的好日子,本是秋收在望,蝗虫铺天盖地的飞来,只是一瞬间,农家辛苦半年的已经金光光闪闪的稻子就没有了!
原本秋收前的几日是农家青黄不接的日子,农民们就等着稻子成熟。现在蝗虫飞过,收获的喜悦还没有点燃,就遇上了泼面的冰水,自然是民怨载道。
蝗灾的可怕,阿兰珠是知道的。
尤记得开春的时候,蝗虫天外飞来,于是嫩绿的草地被啃咬成荒凉一片,接下来就会有牛羊的死亡。
偏偏在这个时间,地方官员还弄出个私吞赈灾银两的告密信,更是雪上加霜,头痛不已。
“王爷这次可是真生气了。”
“怎么回事?”
“这次的蝗灾弄出千里荒凉,百姓颗粒无收。偏生那些地方官员也不组织百姓救灾灭蝗,分派临近地区运来的赈灾之物,反倒是一个个忙着上密折,说自己的同僚借这个机会克扣朝廷调来的赈灾之物,中饱私囊,真不知他们是为国为民,还是——”
小可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不会想到这些高位者重视权位之争的原因,他看见的只是小百姓的死亡:赈灾在即,官员们却个个关心自己的利益。
“这事是你可以插嘴的吗!”
“小可知错了。”
阿兰珠看小可的样子也是可怜,便代他问道:“这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这也就是件小事,蝗灾的折子半个月前就到了,朝议之后就要求临近的县给受灾县送赈灾之物,户部也在十日内将从别处调来的物资送了过去,加上地方组织灭蝗,这事也就过去了。”
“谁知前几日,刘公公收到三封急件,分别是受灾最重的三地县令的密件,密件中称,这次的蝗灾本是天灾,无可避免,但是有人却借这个机会做出对不起社稷百姓之事,将赈灾银两大半私吞,以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从附近调来的物资,根本就没有被发放!以密折上呈的时间为限,已有上百灾民饿死,浮尸遍野,惨不忍睹。”
“这种事?那为什么还不立刻查办!”
“因为这事并不简单。三人的信中所指之人是五年前得太师举荐任用的刺史柳墨龙。柳墨龙为官清廉,每年的考核都是上等,在地方上也是素有人望。所以这密折才会叫人为难,皇上病重,无法处理政务,单是这三封密信,就已经是关系众多,我也不知道柳墨龙是清廉还是沽名钓誉了。”
“那便是诬告了?”
阿兰珠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定王,只是宁王的欺骗让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了。
“一开始小王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柳墨龙我是认识的。可是这三个县令上折时间并没有约好,他们信中的内容虽大同小异却又不是如出一辙。我们也调看过这三人的宗卷,他们并非同科,也不是同乡,以前也没有任何交情,是近年才调到地方上的。他们三人的政绩还是不错的,其中一人还是因为得罪了上官才被贬到这里的。算起来,他们三个也都是不错的官吏了。何况以下犯上,若是被证明是诬告,他们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定王顿了一下。
“这事更难办的是它涉及了另一件事。上折的人中有一个是史将军的远亲……而柳墨龙是太师的门生。现在看来是清官参清官,其中必有一方是假清廉,可是不论哪一方被查出作假,都会牵连众多,所以——”
太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又是湘王的岳丈大人,定王的支持者,定王自然不希望太师的门生会做出错处。要是真是柳墨龙做下这事,朝中自然会有动荡,虽然风波不至于伤到太师府势力,但是对丁王的势力还是会有大的伤害的。可见,定王是有意要保住柳墨龙了。
但是事情的另一边是史云龙将军。若是史云龙的远亲变成诬告之人,史云龙将军的清誉都会损伤。
现在是皇太子之争的关键时期,得罪了史云龙将军,就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了。
这才是这次的事情的难办之处,史云龙将军和太师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也不是僵硬,结论关系重大,处理不好,就是一场朝堂权力大战。
看来这不是什么巧合,就是一场设计。
会做出这种难堪的局面害人犯难的人,就只有宁王了。
“定王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阿兰珠按捺怒火,故作平静,“史将军的为人是出了名的公正,太师荐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差。”
“所以我决定还是亲自前往。”
“哦?”
“我对太师推荐的人有信心,对史将军的亲戚的人品也是信赖,这次的是牵扯到两位朝廷大员,也只有我出面处理了。”定王淡淡地说着,“为了朝廷,我会亲自前往,御史大夫也会随行,户部侍郎会陪我一起调查清点。这次前去,不会惊动地方,若是顺利,一个月后或许会回来,也还可以赶上公主的大婚之喜。”
阿兰珠低下了头。
定王的言语中的黯然伤神她也是明白,可是原本不情愿的婚礼因为知晓了宁王的秘密也变了性。她只有低下头,咬住唇,生怕自己的快乐会泄出来,破坏了宁王的计划。
“体察民情本就是上位者应该做的,而且这次的暗访也可以为你在民间树立威性,只是你还是要时时小心,外面不必京城大内,怕是会有危险。”
“这些事我要没有想到,劳公主费心了。”
阿兰珠心中真正担心的却是宁王会对定王下杀手。
“其实小王找公主还是有要事相托的。这次的暗访到底是关系重大,我与史将军没有交情,要是将军误会我,我便是作了大错事。所以,临行前,我请公主与我一起拜会将军,看在公主的情面上,将军一定不会拒绝的。”
阿兰珠很想现在就找宁王问清楚,这种事情要是有黑手,那个人也只有宁王了。可是这事看来似乎还是和宁王没有任何关系,宁王从这事里面得不到实际的利益。但是宁王的心机之深她也不是不知道,宁王的秘密心思她又怎么可能猜透?
上书参柳墨龙的三个县令中既然有一个人是史将军的亲戚,另外的两个人,很有可能也是宁王的手下,毕竟宁王夫妇留下的权力极大,就是皇帝也无法完全控制。
宁王也不可能对自己说实话,虽然他说他会对自己坦白一切的秘密,可是这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闪烁其词,看似坦言,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定王的邀请她也不会拒绝,她已经成为了宁王的同谋。她在伙同宁王欺骗着定王,她也是伤害定王的罪人之一。
在她看来,定王一定要自己陪同去见史将军只是一个借口,他还是想要更多地和自己相处的时间。
这次去江北,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会返还,想到一个月后回京的定王就要看见自己的婚礼,阿兰珠就想不到拒绝他的理由,于是点了头。
而且她也有事情要问史将军。
妖花
原本也没有觉得有问题,但是现在结合起来,阿兰珠觉得史将军设宴那一日,宁王怕是已经和史将军做了秘密的交谈了。
蝗灾的折子是半个月前进了京,参奏的折子来得太快,上面的证据也太过详细了。现在朝廷拨发的赈灾的钱粮刚刚到地方,就来了官员的参奏,除非是早有计划,否则实在是很难自圆其说。
史云龙抢先得到情报,飞鸽传书。那边的人收了指令,四处寻找证据,加上与别人串通,也是要一些时间的。很有可能,参奏的折子在朝廷的赈灾钱粮到的时候,就已经大半写好。
算算飞鸽传书和快马送折需要的时日,密折开始写就的时间该是史将军的喜筵后的五天左右。
这次拜访,史将军自然是殷勤接待。
得了消息的史家,早早就鲜花洒水,恭迎大驾。
史将军夫妇也是换上礼服,在大厅等候,行礼时很是认真。
寒暄几句以后,史将军也开始表明立场,给定王一颗定心丸。
“王爷这次前来,所为之事,末将也已经知道八九了。江北蝗灾牵动朝廷,偏偏还生出这桩贪墨大案,王爷的为难末将明白。王爷怕这案子追查下去越加得有问题,若是出了事端,毁掉的就是末将的名声。不过王爷尽管放心,这次的事,末将请王爷一查到底,若是末将的族人真做了诬告之事,就请王爷将他正法,为我们史家除了这等败类!”
史云龙说的是慷慨激昂,阿兰珠也越听越害怕。
她知道史云龙背后操线的人是宁王,宁王和朝中的大半官员都有牵连,这桩案子,宁王没有出面,所以看起来也就只是史将军与张太师的党派之争。
宁王要皇位,他真正的目标是定王。偏偏定王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定王已经被宁王设计跌进了一个陷阱了。
但是阿兰珠不知道宁王到底要做什么,他的心思就和他的人格一样,猜不出,也看不透。
阿兰珠开始观察坐在她下侧的史夫人。
史夫人的形貌不过中等偏上,但眉宇间有一股巾帼英雄的豪气。阿兰珠只是看她刚刚的身姿就知道这女子善于骑射。她的步伐矫健体型健壮,打仗的时候只怕是巾帼不让须眉。
“史夫人,我有些女儿家的话要与夫人讲。”阿兰珠决定问史夫人。
“公主果然觉得我们这些男人的话题很是枯燥。”史将军故意为她们找借口。
“将军见笑了,我是真有些女人家的事情要与夫人讲。”阿兰珠只好装出羞涩的样子,对史夫人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内苑。”
“请让贱妇带路。”
史家内苑的风情,白天与晚上完全不同。
巧心布置的白石细径铺满了秋叶,踩在上面松软软的,竟没有联想到秋日的冷清。
“公主请贱妇出来,不知道所为何事。若是因为公主大婚将近,有些疑问,贱妇一定竭尽所能,为公主排解。”
“我约你出来也不全是为了女人家的事情,我是为王爷而来。”阿兰珠开始试探,“王爷现在不便出入史家,正巧我陪定王前来,王爷要我问一下,江北的事情怎样!”
“王爷身陷囫囵依旧关心天下,果然是苍生之福。”史夫人言语间满是敬仰,“这一次我们已经抓到死症,这才冒死上奏。虽然除了柳墨龙这等败类还不至于动摇太师,却也可以敲山震虎,叫太师收敛一些了。王爷成为皇帝是天命,张太师不识时务任用奸佞,这一次,王爷是要将太师这几十年来做下的恶事全部挖出,还天下一个公正。”
言多有失,阿兰珠不敢多问,但是听史夫人的口气,这一次,宁王是要将太师处理了。只是太师素有清廉之名,也是朝中重臣,怎么会做出什么祸国殃民的恶事?
“那是最好了,只是张太师到底是定王的恩人,这一次定王私访,难道将军就不怕王爷因为私情,放过了柳墨龙!”
“这一点公主尽管放心,现在是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何况这次的事,夫君已经出面,要是定王胆敢徇私,夫君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
看来关于这件事,阿兰珠是不能从史夫人处得到什么情报了。
她换了话题。
“夫人,我是有些事要与夫人讲。是关于男女之事的。我与王爷,已经做出了有违中原礼教之事,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建议。我们实在是情不自禁,实在是——”
“公主不拘小节,王爷又是人中龙凤,你们两情相悦,整日厮磨,做出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何况你们早有婚约在身,这种事情也是迟早。”史夫人还真是一点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们早就企盼王爷有自己的骨血。王爷将来是要担上天下重担的人,万里河山,怎么可以没有继承之人?”
阿兰珠听出来他们的意思,他们希望自己和宁王生下孩子。
也幸亏自己与他们说了这种事,史夫人又对阿兰珠说了一些秘密之事。
“公主乃是万金之躯,王爷心中全是王图霸业,有时候有些事也是逢场作戏,若是冷淡了公主,还请公主可以理解。待到王爷成就霸业,位临至尊,也就会多出些时间陪伴公主了。至于那个莎莎,公主不必介意,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公主到底是母仪天下的尊贵,何必于一个下人过不去。”
莎莎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宫女,阿兰珠知道,她对宁王有极大的用处,只是现在宁王还是不是很信任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莎莎的真正用处又是什么。
莎莎的用处,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研香宫女,她总觉得这个宫女,手中握着太多的秘密,就连宁王,有时候还有些顾忌莎莎。
“对了,上次莎莎托我们从关外带回来的香料,因为最近事情极多,我竟没有时间将香料送去。公主是自己人,贱妇无礼,劳烦公主贵体了。”
阿兰珠想知道这些特别采买的香料的用处,但是莎莎的事,史夫人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即使问了,也怕是什么答复也没有。
她一口应允下来,也为自己见宁王又一次找到了理由。
接下来两个人就真开始谈一些女人家的话题。
史夫人是个豪爽的女人,阿兰珠与她谈话也觉得很是贴心。
原来史夫人是将门之女,因为家中出了变故,就被冯家收留。冯家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宁王妃与她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自然是为了宁王,虽死犹不悔。
“原来如此,那夫人与王妃的关系倒也是非比寻常了。”阿兰珠点头称赞,“王妃真人我是无缘见到,不过从画像上看,的确是绝色佳人。”
“王妃的美貌,天下人都知道。那时王妃的出嫁之日,暗波汹涌,暗慕王妃的人险些就闹出大事端。”史夫人点头笑道,“若不是王妃聪慧,想出了许多妙计抚慰,恐怕就是血光之灾了。现在想来,我都觉得冷汗直冒。”
她们又顺便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转回前厅的时候,史云龙与定王也已经交谈完毕。
两人告辞,史家夫妻殷勤送客。
定王的心情没有因为这次的拜访有任何改善,看上去,他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差了。
他们两个人骑马并进,阿兰珠见他愁眉不展,不觉就问出了口。
“公主费心了。可是这一次,让小王难展笑颜的却是另一件事。”
定王故意说了下去,“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很想早些离开这个伤心地,免得看见所爱之人不能嫁给她心仪之人。但是这一次暗访,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回京之后,还是不能避过这难堪之时。”
“有些事情,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一切都是天意,我们只是凡人,何必非要为自己寻求困扰?我们注定了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就顺应天意好了。”
“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但是真要做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定王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以前我见你不开心,因为你不爱安儿,却因两国的婚约,不得不嫁给他。我虽伤心,却也没有心痛。我只是为你不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伤心。但是今天的你,我看见的是另一种伤痛。你有心事,但是我却害怕知道。我害怕你告诉我更加可怕的事实。”
阿兰珠惊讶了,定王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她不敢妄猜,生怕自己泄出秘密。
“你爱上了安儿,我可以看出,你的心中有了他。我本该为你开心,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心很痛,却又不是嫉妒的痛。”
定王说到这里的时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阿兰珠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只觉得他的叹息间有着绵长的哀伤。
她不知道定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哀伤,她不敢乱说话。很多时候,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说起来,安儿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那时的婚嫁之言,虽然只是孩子的随口,但是我的确是喜欢过他的。”
定王到底要说什么,阿兰珠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听他说下去。
“我这人也真是奇怪,总是喜欢上会给我惹麻烦的人。以前是安儿,现在是烟云和晓琳,我知道她们会给我找来麻烦,可是偏偏还是爱不释手。”
晓琳是个迷糊人,生出麻烦自然是常事,但是听定王的意思,烟云这等精明的人,难道也是个麻烦的人?
“晓琳是个憨态可爱,还好有烟云善解人意。王爷身边有这样的知己,也是一桩福气。”
“烟云的精明就是她最让人头痛的地方。”
“是吗?愿闻其详。”
“当年烟云的父亲犯了官。你是知道的,中原的商家从来不与官家斗,他们家以为多花些银钱就可以把人赎出来,可是那次的官员与他们家有私怨,不管给多少银钱,也没有放人。结果烟云就找到了我。她是个千金小姐,为了见我,就混进我母亲的佛堂所在的尼姑庵。那一日,我与母亲前去,她就主动找上了我。这件事处理起来容易,只是我横加干涉需要一个理由,母亲见她长得不错,很有胆量,就问她愿不愿意进府。她应允了,我也同意。事后,我就纳了她。自从她来了以后,府中大小事务也条理了许多,只是我有时也是啼笑皆非,她时常犯下只有精明人才会犯下的错误。”
阿兰珠心中有鬼,自然不敢问下去,生怕话题转到自己的身上。
“前几日烟云从宫中回来,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她说宁王的病不是不能治好,只是现在时机未到,等到了时间,宁王的病就会不治而愈。”
阿兰珠感到害怕,难道烟云真的看穿了!
“宁王的病要是可以治好,那自然是件好事。”
“公主果然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宁王才智胜我数倍,他要是治好了病,也是天下的福气。但是我还是为你担忧。你和白云公子间的事情——”
阿兰珠放心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于是策马追上。
“天下于我并不重要,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得到了天下就可以得到了。”定王缓缓的话说下去,“公主,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所谓的江山万里。我喜欢着一个人,愿意用天下换得那个人的欢笑,只要可以得到,我愿意一无所有。”
“天下佳人虽多,我却是独爱一枝。天下间,只有我爱的人是最重要的,看见我爱的人流泪,我会痛到心都停止跳动。我为我爱的人而活,我爱的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江山如画,比不上我爱的人的一个笑颜。”
要是这样痴情的话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说出,阿兰珠愿意为他流尽身上的血,可是说这话的人是定王,不是宁王。
“王爷爱的痴心,可是求而不得本就是人间常有。”阿兰珠转过脸,让泪水被风吹干,“可惜我也一样,我不知道我心爱的人爱的是谁,我们都只是为情所苦的可怜人。”
“我已经有觉悟了,我或许真的会将自己的前途毁掉,为了我爱的人。”
定王一字一顿的说下去。
“公主,人生在世,得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从来就是不容易。公主喜欢白云,就去喜欢。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你们在一起,我也会帮你们。哪怕是赌上我的前途!”
“谢谢。”
阿兰珠越来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但是爱情就是这样的自私,她不爱他,所以也不会被他感动。
“王爷明日还要远行,还是早些回府休息。”
一边的仆人的话终于还是断了他们的交流。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默默无言,一直走到岔处,定王突然就是一记马鞭,马儿吃痛,飞奔而去。
阿兰珠更加伤感。她松了马缰,行尸走肉一样,任马儿将她驮进宫门,驮入这一片黑漆的世界。
宁王在永央宫。
他轻柔的爱抚着怀中的小松鼠,将自己亲手剥好的松子喂给松鼠,阿兰珠猜想现在控制这个身体的是安儿。
阿兰珠将史夫人托自己转交的东西给了莎莎,因为知道莎莎什么也不会对自己说,自然也就不问。莎莎取了东西也就退下,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宁王将小松鼠放回金丝笼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光线明亮,气氛却还是很压抑。
“定王兄明天就要去江北暗访了,公主难道就不想去送送他?”
宁王微笑着,又取出一只小兔子。
“最近我的房间里面的小动物是越来越多,每天都会有增加。有了它们,我就不会再寂寞,随时都可以找到陪伴我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为定王可惜,他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和别人成婚。他想找一个地方逃避,却不知道应该逃到哪里。”
“你在吃醋?”
阿兰珠觉得宁王似乎有点生气,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吃醋?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快要被别人抢走的时候,才会有吃醋的感觉。我又没有担心你会走,我怎么可能吃醋。”
“这次定王出巡,完全就是为了给自己在民间树立威望。这次的事情,看上去很是棘手,但是要是处理得好,就可以同时博得朝中两个党派的欢心,与皇位最后的归属,意义重大。定王可不是个单纯的好人,我从来就不敢小看了他。”
他的手指温柔的抚弄着兔子,越加显得女性化。
像他这样的美貌男子,当真是胜过女子数倍。
定王说过的玩笑话也在耳边,若是宁王妃当年生下的是个女儿,那么以后的许多事都会改变。
“你看着我发呆,是不是在想那件事?”宁王浅笑着,“现在还会有人说我和我的母亲很像,以前,更是时常被人当做女人。”
宁王的聪慧让他可以轻易猜出自己的心思,自己却对他心中所想,一无所知。
不过,正如宁王自己的话,他做一个男人太过浪费了。自己的肩膀都与他一般宽,他虽然个子比自己高,可是手腕和腰都细得可怕。他的五官非常纤细艳丽,虽然眼睛里流出来的冷淡冲走了女人的妖媚,可是当他闭上眼的时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你又在想什么?”宁王空出手,将她的头拉到自己的肩上,“你的嘴角挂着古怪的笑容,一定是在想什么坏事。”
“我没有想什么坏事。我只是想,你要是是个女子,我是个男子,就是更加相衬的一对了。到时候就是你嫁过来,远离中原皇宫的风风雨雨,我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不用忧心任何事,父汗和哥哥们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情的。”
她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我们离开吧。皇宫的生活真的好累好痛苦,你自己也是不喜欢这里,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但是我还是喜欢留在这里。”
宁王的眼睛不再看着她,声音也变得冰凉。
“我到今天为止,心从来就没有走出皇宫一步。在这里,我学会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不能没有权力。世间最不能没有的东西就是权力,只要我手握皇权,我便拥有一切。我不害怕孤独,但是我害怕被人夺走自己的一切。在这里,我们没有人真正觉得权力是个好东西,但是我们没有人不想要权力。”
“你要权力,我可以让父汗给你!只要你跟我离开,远离这个黑暗的地方,我可以让你做草原的大汗!”
“但是这是不一样的,尊贵的公主!”
在他称呼阿兰珠为公主的时候,他的口吻变得辛辣尖刻。
“公主,你认为我们今天的痛苦仅仅是因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么简单吗?如果我是女人,你以为我还可以活到今天,活到和你完成婚约的日子吗?不会的,我会死掉,会消失,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的时候,就死掉。”
“因为这里是皇宫,乱伦、杀人都是最常见的事情。”
他的呻吟,暗示着可怕的过去,阿兰珠不敢问,生怕自己无法承受过去。
“我只是胡乱说说,你又何必当真。”阿兰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对了,这次的蝗灾,是不是与你有关联。”
“你说呢?”宁王又开始了一贯的暧昧,“你未免有些过分高看我了。即使我能人所不能,可是蝗灾是天灾,我怎么可能控制?”
“你又在开玩笑了。我说的是江北官员的秘折,难道你不是他们的幕后主使吗?”
“你认为呢?”
大汗来朝
“你觉得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宁王也不急不恼,缓慢的与阿兰珠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们三个说起来是与我有些关联,可是朝中大臣,又有哪一个与我完全没有关系?这次的蝗灾是天灾,是大事,他们三个上折密告柳墨龙,本身也是要有生命危险的。若是柳墨龙真的清廉,他们的行为就是自寻死路,于我是百害而无一利。若是柳墨龙有问题,他们也不过是尽了本分,功劳全是暗访的定王的。柳墨龙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是太师不吃亏。门生污了自己的清名,定王博得的声誉却是更加的好。”
“所以?”
“你觉得我是个喜欢‘为他人做嫁衣’的好人吗?我可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你居然认为我会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未免高看了我的人格。”
宁王的精明,阿兰珠不是不知道,可是这次的事情真的就是这样的简单?
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不正常的。
“我也原本就不相信你会做这种损不到人也利不得己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实在是风声鹤唳,朝中的任何事情都会让人想到储位。所以我就有些多心了。”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确实有些古怪,我已经派人去查访了。”
宁王似乎还是有很多事没有说出来。
“十天以后,我就可以知道谁是真正的黑手了。”
阿兰珠最想问的还是香料之事。
皇宫中的香料从来就是有专门的采买,瑾妃身份高贵,使用的香料自然也是名贵之物,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名贵,竟然要史云龙将军专门从西域带回来,还要不动声色的送进宫。
阿兰珠怀疑香料中另有玄机。
只是即使问宁王,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你最近有心事?”
“我在为皇上的病情担忧。”
居然会听见宁王说出这种话,阿兰珠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有些朝出我的预计。的确,我个人很希望他早死,但是现在还不是要他的命的时候。”宁王将兔子抱进怀中,“公主,我现在还是一个疯了的王子,要得到储位,至少得到公开证明自己没有疯。在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皇储以前,皇帝都必须活着。”
宁王的意思她也明白。
皇帝的病情反复,但是宁王的情况也不好。宁王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理由向世人解释自己是怎样从痴傻变成天才。
在宁王找到机会以前,皇帝固然不能死;宁王恢复正常以后,皇帝也不能立刻就死。
宁王一旦恢复身份,他就要立刻成为皇储!
现在,史将军回朝,朝中的支持力量已经完备,但是宁王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定王。
定王是天下皆知的宽厚之人,在民间的威望极高。现在他是表现得对权力没有什么欲望,但世人的心很难预测,很多时候,很多熟悉的人都会作出可怕的事情。
定王是宁王最大的对手,为了顺利成为皇储,宁王一定要除了定王!
阿兰珠知道自己在宁王对付定王的计划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宁王会不择手段的对付定王,自己却甘心做宁王的同谋,因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宁王不是定王!为了得到宁王的欢心,她可以违背自己的良心!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宁王的人生路上,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鲜血。这个男人将会踩着鲜血和尸骨前进,走向白骨垒成的皇位。
最可悲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这个男人的每一步都是阴谋,却还是甘心成为帮凶。
为一分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爱情,付出着……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阿兰珠自嘲着,可是宁王撩拨她的头发的动作却是那样的温柔,在这个男人似真非真的安慰下,她也渐渐感受不到罪恶。
她记得宁王的体温低于常人,想来就是怕冷的体质,于是紧紧抱住,两人和衣而卧……
第二天,阿兰珠才知道定王竟然是昨天半夜就走了。
但是比起定王的离开,另一件事似乎更加重要:十天之后,大汗将会来到京城!
两国的联姻乃是大事,自然不可以草率处置。何况阿兰珠是大汗的最宝贝的公主。
这一次,大汗亲自前来,更加显得这场婚礼的重要。
中原自己知道理亏,礼部官员更是忙碌异常。
为了让大汗开心,也为了让这场婚事变成足以体现皇家的威仪的盛事,各部官员恨不能一个脑袋变成十个,才可以应付了这繁忙的事务。
“父汗前来主持婚礼自然是件好事,对他的事情也大大的有好处,可是又该怎样向父汗把这里面的事情说清楚?”
阿兰珠也是头痛异常。
婚期越来越近,长宁宫中堆满了各地送来的贺礼,还有婚礼用具的试用品。
花冠已经做好,为了将花冠变得更加轻与美观,中原的能工巧匠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个花冠是用几层镂空花纹绞成的,上面还镶满了珍珠、宝石,从锦盒里面取出的时候,金光闪烁,而且因为工匠的巧心,花冠虽大,却不是很沉重。就连原计划中沉重的礼服也想办法减轻了重量。
花冠和衣服放在一起,宝石闪烁,胜过天上的繁星。
阿兰珠的心情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了很多,毕竟自己还是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宫中的人若是在身后说些难听的话,她也就当作没有听见。
但是,她还是不知道宁王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宁王和她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每每想到未来,她的心中就是一片混乱。
至少,她现在就想知道,宁王要怎样让自己的父汗知道,他没有疯傻。
和她的忐忑不安不同,宁王的每一日都过得宁静而节奏。
他的宫中的小动物越来越多,各种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走进永央宫,就可以看见数十个金丝小笼,松鼠、白兔、鸽子、猫、金丝鸟,这些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每一天都在永央宫中讨人欢心。
宁王很喜欢和它们玩。
以往阿兰珠看见宁王逗弄这些小动物的样子天真可爱无比纯洁,心中总还是喜欢的。但是现在,每一次见到,她的心中就会泛起沉重而心酸的苦涩。
宁王是一个被皇宫毁灭了心智和良知的人。他从小就活在没有爱的世界里,他的身体和心智都长大了,可是他的心灵的最深处的某一部分却将永远停留在七岁那一年。
他从来就没有伪装自己,他原本就可以在计划阴谋的时候,露出天真得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的可怜神情。
安儿和白云都是他,安儿是七岁的他,孤立无助,活在暴力和残虐的阴影中;白云则是偏激的他,冷酷无情,制造鲜血和阴谋的世界里。
阿兰珠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愿意知道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十五年,经历过多少无法诉说的残忍。这十五年,一定织满了血泪。
可怕的十五年,在宁王的身体里面孕育了两个灵魂,一个是七岁的稚儿,一个是残虐的复仇者,还有他原本的聪慧与敏感,揉在一起,变成一个气质缠绵的宁王。
不论未来发生什么,自己都无法狠心斩断两个人的纠缠。
阿兰珠咬破流到嘴唇上的泪珠,我不想成为另一个伤到他的人。
皇帝的病情已经大半有了好转,但到底还是很勉强。
大汗来潮的时候,皇帝实在是无法亲自迎接,于是各位王爷和官员都备好说辞,准备要是大汗有任何不快,就要反复的劝慰,谁知道事情却顺利的让他们惊讶。
大汗没有为难任何人,随他前来的一万骑兵的七千人都驻在京外,与他们相邻的则是史云龙带回来的五万精兵。大汗自己带着三千亲随,住进了国宾馆。
这样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大汗前往皇陵拜祭宁王夫妇,又去了宁王府,他与宁王夫妇本就是结拜之情,自然说了许多私人的体己话,陪同的官员也是冷汗直冒,生怕大汗一时不快,就将火气撒到自己身上。
阿兰珠想立刻见自己的父汗,可是定王自离京以来,十几天都没有半点音信,她的心中也很是不安。
倒是宁王,他的悠闲一天胜过一天。
他每日就是逗弄兔子之类,有时也会抚琴作乐,也有时是研究棋局。
阿兰珠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他就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他没有疯傻?
明明,他才是最应该紧张,最应该害怕被人看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着急?现在的局势对我是一片大好,我自然是天天都有闲情逸致了。”
一边说话,宁王抓出一只鸽子,将鸽脚铜管中的字条取出,交给阿兰珠。
“这是我派去的人传来的消息,定王渡黄河的时候遇上了水贼,好在他的命硬,没有死,现在已经到了地方上了。”
阿兰珠展开纸条,上面只是写了几行字,无非就是说定王因为遇上水贼,延误了两天时间。好在他并无大碍,现在已经开始彻查赈灾银两的案子了。
难怪宁王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了这么多的鸽子。
阿兰珠注意看鸽腿上的铜管,上面果然分别铸刻着不同的字,有地名也有人名。
永央宫中的这些动物、飞禽大多是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原以为只是给他取乐之用,现在才知道,他们将训练有素的信鸽混在礼物中送来,专门为宁王和他的臣属传递消息。
“这些鸽子早就存在了,只是那时,你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就只好都是由莎莎负责管理。好在你现在就已经知道了,莎莎也可以更加尽心的执行别的任务了。”
宁王温和的从笼中放出一只鸽子,将一封短信放入铜管中。
他喂鸽子吃了一粒药丸,然后就放鸽子飞走了。
“这鸽子是?”
“鸽子是我传信给你父汗专用的。”
“我与你父汗一直有信件来往,我们的鸽子都是事先喂过一种香料,这样你父汗就知道这是我的鸽子,不会射杀。”
宁王耐心的解释着。
“你父汗一直都知道我的事情,我在信中说了,我们明天会去拜见他。”
“可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阿兰珠想到了他的承诺。
“定王离京的时候,你与我说过,你已经派人去调查柳墨龙的案子,而且还承诺我十天之内就会有结果。现在已经不止十天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告诉我,柳墨龙的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宁王又开始了一贯的暧昧言辞。
“我派去的人的确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柳墨龙不是清白的,但是真正贪污的人不是他。他的背后还有一支力量,就是这支力量强迫柳墨龙贪污。这桩案子只能查到柳墨龙,剩下的就不能在追下去了。”
“可是,到底是谁在主使一切!”
“这个人是谁,我心里有数,可惜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他,只好将柳墨龙处死,也算是还世间一个公道了。”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但是你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就故意不说。可是你明知道柳墨龙是被人要挟的!你——”
“你若是非要将我视作一个坏人,我也不会为我辩驳,因为我的辩驳,在已经对我有成见的你的心里,就是欲盖弥彰。”
宁王的话说得含混,阿兰珠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阿兰珠离去的时候看见铜炉里面有一张已经大半被烧掉的纸,纸上还有几个残字,有一个是“柳”,旁边的半个字估计就是“墨”字,在下面还有一个“鱼”字,另外又出现几个“王”字,阿兰珠明白宁王不将这件事追究的原因了。
这件事情已经关系到皇家内部,宁王有自己的算计,他在说谎。
阿兰珠知道他手中一定已经握有了柳墨龙一案的证据,但是实现他的计划却比所谓的正义更加重要。
第二日去见父汗,阿兰珠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穿草原的衣物还是依照汉人的规矩着衣。
宁王却是早就准备好了。
他穿着素衣宽袍,衣领、衣袖、腰带具是黑底勾暗红的花纹,白衣上可以看见隐约的银丝线的花纹。
从他的衣着,可以看见故人的影子。
只怕他也是为了让大汗见到他就想起故人才故意这样穿着的。
阿兰珠最终还是选了中原的衣物。
不知道是谁放着的那一袭火云纱衣让她想到了宁王妃和蔷薇,只是自己不管怎样,都不会有宁王妃的万分之一的风韵。
大汗今年已经四十有六,依旧是身体健壮,虎背熊腰,须发皆张,轻裘锦带,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只是他的形体太过巨硕,将两个人都抱入怀中还是留有空隙,不免让人担心被他抱入怀中的宁王会不会被他的大力弄折了骨头。
好在他也看出自己的快婿长得实在是纤细,连忙松开怀抱。
阿兰珠也是松了一口气。
阿兰珠扑入父汗的怀中,用自己的脸感受被他粗糙的胡渣弄痛皮肤的感觉。
国宾馆里面没有耳目,宁王见他们父女亲昵,也是什么也不说的立在一侧,可是也许他的心中,想到的是自己的孤独。
大汗松开了自己的女儿。
三人一起入内谈话。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大汗看着他,手伸出来抚弄他的脸,“当年订亲之事我果然没有错,你与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这时仆人送进一只小笼,笼中关了一只绒雪球一样的可爱小猫。但是这只猫也不似一般的波斯猫的毛发蓬松。它的皮毛柔软顺滑似终年积雪的山坡,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小猫抬头,它的眼睛是淡蓝色的,模样也是特别的乖巧可人。
即使是阿兰珠粗野惯了的性子,也被这乖巧的小猫弄得柔顺许多,她想要抚摸这只猫,可是又担心这猫有性子。
仆人打开了笼子,猫便窜了出来。
猫直接就扑进了宁王的怀中。
大汗温柔的介绍。
“这猫是西域进贡的,据说很是珍稀,难得才会抓到。那个将猫送来的使者说这猫乃是湖水精灵的化身,每日都须放在水中才会有活力。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几日都没有给它浸入水中,果然精神差了许多。”
大概是看宁王和这猫很是投缘,大汗又问道。
“你喜欢吗?”
“父汗偏心!”阿兰珠也不是非要这只猫,只是身为娇女,难免有些爱耍小性子。
“我也喜欢这猫,为什么父汗不把猫给我!父汗太偏心了,喜欢他,胜过喜欢我!”
“这猫要是交给你,三日之后,怕是性命都被你葬送了!”大汗冷静的回答,“你的性子我还不明白。开心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拿身边的东西撒气。这小猫到底是件稀罕的玩物,你的性子又是爱动不爱静。这猫要是给了你,十日之内,最好的结果就是被你的马踩死!”
“想不到父汗就是这样的看我。”
阿兰珠也不是非要小猫不可,当下就不再强求。
宁王的手指抚摸着猫咪的毛发,竟然有惊人的和谐与美感。
密约
“你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明白。她的儿子,也该有这样的城府,将来才可以担当天下重任。”
大汗的夸奖,宁王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更加关注自己怀中的小猫。
他的神情似乎已经超脱世界,也好像尘世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阿兰珠却觉得父汗对宁王太过信赖了。
即使他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和妹妹的儿子,即使父汗曾经爱慕过宁王妃,可是十五年没有见过面的人,父汗为什么就可以相信他,甚至还待他胜过自己?
“大汗,公主似乎还有些疑问。”宁王低着头,他的声音里面流淌着刚强和温柔并存的坚决,“有些事情,也该和公主说出来了。”
“这倒也是,这件事也算是个公案,我也要与你们解释了。”
大汗挥手,屋中闲杂人等全部退了出去。
“这个秘密已经藏了三十几年,再不说出来,我怕是自己也要忍不住了。”
“大汗何必心急?十几年都已经等下来了,多等几日又何妨?”
宁王取了一个茶盏,倒出牛奶,牛奶洁白。
他将小猫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取过牛奶,他细心的喂着小猫,小猫乖巧无比的喝着牛奶,它的模样可爱,也没有一滴牛奶溅在外面,倒是极有教养。
“这件事还是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皇爷爷还在时。”
宁王一边喂着小猫,一边缓缓说着。
“皇爷爷最宠爱的皇子就是我父王,甚至有将皇位交给父王。但是父王年幼,若是将皇位交给他,恐怕群臣不服,朝中生出波澜,更怕权臣掌控,隐瞒幼主。皇爷爷生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他要那时的皇太子立下毒誓,将来待我父王长大,就要将皇位交给他,不得传位自己的儿孙。皇太子一口应承,赚得皇位。但是继位以后,他立刻反悔。他将我皇奶奶弄疯,将我父王封为宁王送到草原为质,使得就是借刀杀人。”
“你知道皇帝当年在我皇爷爷面前立得誓言是什么吗?若违此誓,他就将得到天谴。他不敢杀我的父亲,唯有借刀杀人。那时候草原与中原的关系势同水火,若是有人从中挑衅,我父王就会性命不保。他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发兵,建成他的不世伟业。”
草原与中原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的,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草原以游牧为生,每到初春时节就会出现青草短缺的灾祸,唯一的自救办法便是与中原交易。
草原盛产各种皮料和补药,人马膘悍,中原有丝帛粮食无数,互市的存在对两国的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两国的仇怨和千百年来累积的偏见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边线上的互市,时开时关,战争几乎每隔三五年就会爆发一次,边境的小小冲突更是从没有真正的停止。有时候是为了私人仇怨,有时候是为了掠夺物资,有时候是为了抢夺水草,只有最大胆的最利欲熏心的商人才敢往来于边境线上。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些商人为了保住自己在两国贸易间得到的超额利润,不遗余力的挑拨两国的关系,加深两国的仇怨。
当时,宁王来到草原的时候,正是两国刚刚结束三年战争,迫于两国在战争中都损失惨重,不得不签下合约的尴尬时期。
“宁贤弟来到草原的时候,你爷爷就告诉我,中原皇帝是有意要将这位皇子送来,好让我们杀了他的心头刺。我虽不相信中原皇帝会做出这等邪恶的事情,却也知道中原皇宫中从来就没有手足之情。那时他来到这里,饮食住宿都很不习惯,我见他与我年龄相仿,又是个可怜之人,便与他亲近,渐渐就成为好友。”
“接着就是莲怜来到草原。因为相术的一句话,她的人生就被迫改变。皇帝要强娶她,她不愿意顺从命运,离家出走,来到草原。她不仅是世间仅有的美人,更是聪明无比,人间的妙人。我们三个名为结义兄妹,暗中却是为了莲怜的芳心较劲。”
“我与宁贤弟都喜欢莲怜,我们有君子协定,不管是谁得了莲怜的心,另外一人都要祝福。最后,我输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输给宁贤弟的原因竟然是——”
说到此处,大汗低下了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时的大汗,眼中确实有泪水划过,阿兰珠也没有见过父汗这样的伤心。
“我的外祖母是大汗的亲姑姑,当年兵乱,我外祖母被人贩子带走,辗转转卖到中原,费了不少波折才成为冯夫人。她的身上确有一件信物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依血缘,母亲与大汗乃是近亲,虽说并非同父同母,但是到底有些血缘,母亲不知道自己对大汗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还是亲人的感情。最终,母亲与父亲成婚,大汗依约,祝他们白头偕老。”
宁王低低的补充着,“那时候,要不是各方面的压力,母亲与父亲,未必可以成婚。”
“我是答应了莲怜与宁贤弟的,我为了他们才忍住了这些年!中原皇帝寡廉鲜耻,要不是当年的承诺,我早就挥军南下,与他一较高低!”
大汗的手掌拍在木案上,木案抖动了几下。
“莲怜和宁贤弟的个性实在是太过温婉,被皇帝一再欺迫,居然还会为了天下苍生忍下。我现在想起往事,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为什么不将这等小人剜心祭天!”
当年的事情,阿兰珠也早就知道大半了。
那时,宁王夫妇的风头之盛,远远盖过皇帝。朝中重臣大半与他交好,边关大将敬重他们,自己的父汗与他们是结义之情,若是他们真要谋逆,朝中有人响应,边关大军支持,关外还有援军,得皇位果然就是囊中取物。
只要当年的宁王叔有一点点的野心,有一丝丝的对皇帝的不满,他们夫妇就可以成为皇宫的主人,青晓也就是皇太子,根本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波折,也不会将他生生的逼到今天的境地。
“当年与大汗订下婚约也是有几层考虑的。大汗对往日的情分念念不忘,母亲也觉得拒绝大汗一事有些过分,他们本就希望可以用这一张婚约弥补当年的亏欠。”
宁王说话,总是温婉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即使他说的事情血腥得可怕。
“那时的局势也同样艰难。皇帝对父亲和母亲的猜忌越来越重,他要他们去边关监军,就是要他们的命。我的父母九死一生,才在层层波澜下保住性命,所以大汗要为我和公主订下婚约,母亲自然是答应。也亏了这一纸婚约,皇帝才不得不留了我的性命。”
宁王怀中的小猫已经是一付满意的样子,打了个饱嗝,竟然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十五年间,我与父母留下的臣属苦心经营,步步为营,才有了今天的格局。今天,有了大汗的支持,我就等待皇帝驾鹤西归的日子了。”
“那时候,我的父母没有非分之心,他却容不得他们。如今,我也没有非要皇位的心,是他将我逼迫到今天的地步的,怨不得别人!”
宁王笑得天真,阿兰珠原想说他怀中的小猫很是可爱,但是想到当初安儿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可爱温柔,就和小猫一样。
也许宁王也在小猫的身上看见了自己。
“我知道莲怜的儿子绝对不是池中物。”大汗突然严厉道,“阿兰珠,你先出去,我有些私下的事情要与他谈。你去一下马厩,那里有几匹关外的好马,自己看一下。”
父汗与宁王定是有机密之事要商谈。
原本他们就是秘密联盟,现在见了面,自然是不知道有多少不能被人知晓的事情要讨论。
阿兰珠是父汗心中的夜明珠,但是父汗的心中还有草原的千千万万的子民。宁王,同样也是,他思考的不仅仅是复仇与爱情。
父汗喜欢宁王,除了上一代的原因,更是因为他们是同类,一样的权力厂上的斗士,喜欢举步维艰的走路。
阿兰珠不会在这种事件耍脾气,乖乖的退了出去。
她刚刚退出,就看见侍卫们散开,将房间完全保卫,又退出一丈有余。
依照这阵势,他们要商谈的乃是机密之事,甚至不能让守在外面的侍卫听得少许。
马厩里果然有几匹好马。
其中有一匹马的相貌奇特,毛发极长,阿兰珠以前也没有见过,当下大大的好奇,叫侍卫将马牵出来,试着骑了几圈。
身体骑在马上,心却依旧凌乱。
宁王到底在做什么,她是全然不知。她不知道宁王会做出什么,但是她知道,没有宁王做不出来的事情。
昨夜在他那里看到的密报让她心绪不宁。
定王遇上水贼一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如果是宁王要杀定王,为什么又不将定王置于死地?
宁王为了一个结果等待了十四年,今年,就是他一鸣惊人的时间了。
宁王到底要什么!
阿兰珠知道对现在的宁王而言,定王是他最大的障碍,宁王不可能放过定王。
这一次,定王离京,即使宁王说自己与蝗灾一事完全没有关联,阿兰珠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清白的。
宁王知道这次蝗灾的内情,但是他有自己的计量,他不会关心别人的生死,为了达成自己的利益,他本就可以轻易颠倒黑白。只有将自己的目的达成以后,他才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可实在也想不出宁王借这件事对付定王,对宁王有什么好处。没有了定王这个对手,宁王的路是可以顺畅许多,可是留下的漏洞也是致命的。
阿兰珠自觉对定王的亏欠太多,但是亏欠与爱情无关,她只是不想看见宁王杀死定王。
宁王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杀几个人,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他决心将定王置于死地,就不会让定王到达目的地。可是昨天的密报分明就是说定王一行已经到了地方了,宁王到底在做什么!
胡思乱想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宁王从房间里面走出,他的怀中抱着小猫,眼神很是疲惫。
阿兰珠看天色已晚,便差人通报刘公公,说是今天就不回宫了,暂时住在国宾馆。
宁王也什么都没有说,想必是宫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无须每时每刻的关注。
阿兰珠心中对他们秘密商谈的事情很是好奇,可是她也知道,宁王和自己的父汗都不会告诉自己密谈的内容的。
夜晚月光如水。
阿兰珠原是想到宁王房中与他闲聊,不想宁王不在。
她转身出去,却看见自己的父汗。
月光下的父汗,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父汗,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要问你,可是害怕你不会给我一个答案。”
阿兰珠说出了心中的害怕。
“我总是觉得我与他之间,存在很多的问题。我与他有太多的不合适,我们命中,似乎并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
“你为什么说这等胡言乱语!你与他的婚事乃是两国的大事,没有人可以说你们不合适!我是大汗,是中原皇帝也要礼让的大汗,你是大汗的女儿,你与他,就是天生的般配!”
“父汗,我想知道的,仅仅是,我是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父汗,许下婚约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就是你,也是十五年没有见过他。你并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合不合适!而且,这场婚事让我不安,并不是我不喜欢他,是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觉得他的心里没有我,他的心,我感觉不到——”
“男人胸怀天下才是正事,你要嫁的是人中之龙,自然是与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你不要介意他的心在哪里,只要他的心中没有别的女人就可以了。”
“父汗,我问的问题是另一件事!我是不是一定要嫁给他!如果我想嫁的人不是他,我想嫁给别人,你又会怎样?”
“绝对不会允许!”
大汗冰冷的回绝了。
“莲怜在我和宁贤弟间选择了贤弟的时候,我就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完成这一生的爱恋!他们屈死的时候,我只能袖手旁观,这是我欠了安儿的债!我是不可以悔婚的!”
“可是——”
“我原本也是担心你不喜欢他,心中觉得对不起你,可是现在看来,你们之间也是有情愫的。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确实喜欢他,他也答应了以后一定会娶我。可是我害怕,他的心中满是仇恨,我害怕他心中的欲望有一天会爆发,喷出来,无法收拾。我还有一种担心。他太完美了,他的完美让我心痛,我喜欢他,我恨不能将他塞进衣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可是他是个一定要做皇帝的人,他终有一天要广选天下美女,我,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你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你是公主,是未来的皇后,天下女人没有谁的地位比你更尊贵!他的确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人物,但是你也是唯一可以匹配他的女人!父汗一生最爱的女儿是你,最爱的女人是她,你与他的结合,就是父汗一生的追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将你们变成世间第一的尊贵夫妻!”
“父汗,你爱惜女儿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
“大汗,这是史将军送来的烈酒,最适合今夜。”
宁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的怀中抱着小猫,身后则是十几个壮实男子抬着酒坛。
——浓烈的酒香,酒封完全就是掩盖不住。
阿兰珠也不是个嗜酒之人,但到了中原也没有机会再饮关外的白酒,自然也被吸引了。
宁王开了一坛酒,三人在亭子里行令饮酒,还谈些边域奇事。
真正让阿兰珠惊奇的却是宁王的酒量。
看宁王的样子,纤细瘦弱,宛若女子,几杯酒就可以灌倒。谁知他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大半坛酒都饮下去了,依旧面如常色,谈笑风生。
最后,素来海量的大汗也觉得头重脚轻,开始语无伦次的时候,宁王还是浅笑,仿佛刚才饮下去的不过是一杯清露。
——后来阿兰珠才知道,并不是宁王的酒量极好,只是他从小就活得艰难,为求自保,素来就是自律至极,不管何时都不会失去分寸说出私密,待到烂醉的时候,就是微笑不语。
以宁王的皮相,微笑不语,只怕还会有人会错意,以为他对自己有好感。
阿兰珠原本是想自己将他带回房间,但是自己抱他的时候才发现,宁王虽然是纤细柔弱的类型,可是他的身体也不是自己可以抱起的轻柔。
只是看着侍卫将他抱起,她的心中竟然会有小小的醋意。
果然,自己对他的情感,已经到这般可怕的地步了。
厨师们准备了醒酒的汤。
阿兰珠亲自喂他服药,宁王嘟嘟囔囔,还是把汤全部喝了下去。
只是他还是醉意朦胧,在她将汤碗交给侍女的时候,突然就一把抱住了她。
“你要做什么!”
阿兰珠又羞又喜的埋怨着。
她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快要将她刺穿了。
可是宁王紧紧地抱住她,他的呼吸有几分湿润,空气中飘动着暧昧的慵懒。
即使与他早就有过了肌肤之亲,可是这样被他抱在怀中,她还是觉得热红心跳。
他可不是一个孩子,她做不到丝毫的不心动。
交换
侍女们全部退了下去。
阿兰珠抱紧了他,亲吻着他的头发,心中对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是有些羞涩有些期待。
她觉得怀中的身体有些发沉,低头看,才发现宁王已经睡在了她的怀中。
适才的饮酒令他的脸颊潮红,双唇闪着珠光,头发也因为微汗贴在脸上。
他的样子很是天真可爱,阿兰珠想到了以前就像婴儿般睡在自己的怀中的他。
小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爬了出来,钻到他的衣袖下面,沉沉的睡下。
阿兰珠抽手,想扶他睡下,但是他不松手,在睡梦中的他,无限温柔的呼喊着:
“不要抛下我一个,我会做个乖孩子的,只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心又一次被刺痛了,阿兰珠原本害怕在他的梦呓中听见别的女人的名字,但是听到他脆弱的哭泣,她才知道,即使他的身体和心智都已经长大,他还是忘不了过去,那些噩梦一般的岁月。
七岁的他,乞求父母不要抛下他,但是直到今天,他的乞求依旧没有实现。
她不敢松开他,十五年来一直纠缠着宁王的梦噩,又一次的回来了。
他是个孩子,在自己怀中的仅仅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可以再被伤害的孩子!
阿兰珠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直到自己也睡着。
睁开眼的时候,阿兰珠看见了正午的阳光。
宁王还是一贯的优雅但看不出心思的笑容。
阿兰珠觉得他的笑容很奇怪,似乎是什么都知道,又似乎是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不介意宁王的诡异的笑容。
她总是敌不过这个人,在他的魅力下,自己总是会轻易原谅他做过的恶事和他的歹毒心思。即使无数次的告诫自己,每一次又见到他,自己的心还是会泛起波澜。
“我昨夜喝多了,害你累了一夜。”
宁王恬静的笑着,怀中的小猫也陪着主人装可爱。
阿兰珠起身,看自己只是穿了单衣,猜想是宁王为她做的。
她要梳妆,宁王也是殷勤,竟然说要为她画眉绘纹。
阿兰珠没有试过绘纹,只知道这是从天竺那里传来的一种习俗,用彩色的颜料在裸露的皮肤上描绘花纹,似乎可以让女孩子变得更加美丽。
她伸出手,宁王描画,他的动作轻巧,似鹅毛浮过,可是留下的花纹却有华丽与怪异的美。
“为什么是给我绘纹?”阿兰珠按捺不住好奇,“你的皮肤很美,画在你的身上,一定比画在我身上美丽。”
宁王画错了一笔,他笑着掩饰。
“我已经长得女气,画上这种东西,就更加像个女人了。”
可是只是想象了一下美丽的花纹开满宁王的全身的样子,阿兰珠就觉得还是宁王更加适合。
“你已经为我画了一只蝴蝶。”一边说话,宁王在她的脖颈处印上一个蝴蝶吻,“我是你抓到的蝴蝶,永远也不会飞走。”
虽然只是一句甜言蜜语,听在耳朵里还是很受用。
宁王将小粒的宝石和金粉吹在半干的绘纹上,一时间,金光闪烁,宝石夺目。
宁王为她穿上金黄色的衣服。
她觉得宁王今天有点古怪,但是看见换好衣服的宁王,她又不敢讲出心中的疑问。
依旧是白色的衣服,上面是银线勾花镶上珍珠,越发显得宁王似月亮般皎洁,只是月亮皎白中存有冷清之感,似乎不该是这时的宁王应该有的心境。
“你看上去就像月宫的天人。”
阿兰珠有一种不快的感觉。宁王的气质和月亮太接近了,他孤寂冷傲,周围繁花似锦,看见他,还是伊人独立。
这一天,宁王要她陪自己去城郊。
他们从国宾馆的后面出发,车厢里有些摇晃,阿兰珠现在回想,觉得昨夜的事也是早有计划的。
马车一直加快,宁王又是始终不语,她抵不住睡意,在车厢里,倚着宁王睡着了。
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
阿兰珠看见自己睡在宁王的怀中,有些面红耳赤,宁王还是不言语。
两人下了马车。
不远处传来清水流动的声音。
两人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出现大片的竹林。
竹林间,一条小溪玉带般穿过,宁王看也不看,直接往竹林深处行去。
阿兰珠可以看见有几个素衣少年在竹林中走动,他们虽然相貌平平,却是个个动作敏捷,目光如炬,料想这里也不是寻常之处。
她不敢乱看,只是跟着宁王,转进苍翠之中。
渐渐就看见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蹊径,阿兰珠顺着路,走到竹林中间的苍黄色竹阁前。
竹阁完全是用竹子建成,看外面很是简朴,进入以后才知道里面的精妙。
竹阁里面只是些常见的桌椅之物,全是竹子制成。
竹子扎成的墙壁上挂有不少名家字画,全是些梅竹之类,阿兰珠也不知道这些字画的妙处,只是听人提过字画的作者的名字,也觉得这些字画很是脱俗。
竹编的棋盒里放着青石和白石磨成的棋子,棋盘是用香木削成。
竹制的书架上放了许多书简,也有卷轴,阿兰珠信手抽出一本,里面写的字像蝌蚪一样,完全不认识。
最奇怪的还是竹墙上挂的一把琴,这琴与阿兰珠见过的寻常古琴相比,长一倍有余。琴身的漆已经成了断裂之纹,料想也是件古物,她也就不敢胡乱说这琴长得古怪了。
宁王随手将古琴取下,手指轻扣琴弦,发出圆厚浑重的声音。
“这是伏羲琴,乃是最古的琴,后世惯用的文王琴,只有伏羲琴的折半之长。”
他的手指尖流动着音符,阿兰珠不免听呆了。
“啪。”
拍手的人是吴先生,他的身姿如烟,阿兰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入的。
“我原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会弹伏羲琴,想不到今天还有幸听得天音。”
“只是小时听母亲弹过几次,学得些皮毛。”宁王温和的说道,“吴先生,几个月不见,你的武功精进了不少,果然是天下第一人。”
“天下人才济济,我这等水平,不过是贻笑大方。不过在下上个月悟了一套剑法,与乐曲相配,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吴先生说话间,带着敬意,“王爷乃是天纵英才,在下想请王爷奏一曲惊天,或许在下可以舞出破天之剑。”
宁王点头,阿兰珠就看见他们打开竹窗。
后面是一片圆形空地,吴先生飞身掠下,手上只是握了一枝随手折下的翠竹。
“吴先生舞剑,怕是这片竹林就保不住了。”
宁王笑言,手指回勾拨动丝弦,一脉秋风就从他的指尖流出。吴先生的竹枝也只是在地上浅浅的点划了一下。
宁王接下来的音乐轻柔不失凝重,吴先生的剑也开始犀利。
初时,阿兰珠可以看清吴先生的剑,温柔如春风的挥出,但随着宁王拨弦的手指加快,她便只能看见一团白色和绿色,场中织满绿枝,似有千万的吴先生与千万的竹剑。
她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也看不清楚宁王拨弦的手。
他们的音乐与剑法中存在着只有他们才会明白的默契,她看见宁王的浅笑,圆场中则是竹叶飞舞,身影凌乱。
宁王的手指扣紧弦发出一记绝音,吴先生也是发出一声清啸,于是万籁俱寂,吴先生独立,满场都是纷飞的竹叶。
“好剑气!好剑法!”
宁王挥一下衣袖,阿兰珠这才看见空地周围的一圈竹子全部没有了竹叶,但是竹叶断口整齐,竟是被削下来的!
阿兰珠终于明白,吴先生的武功已经臻至化境,难怪宁王对他如此倚重。
他们两个琴剑相合,想来也是很有默契。
阿兰珠觉得吴先生似乎对宁王有些偏爱的过分了。
“吴先生是我的授业师傅,但是他主要教我的不是武功,而是政治权谋。我与他名为师徒,情同父子。”
这如莲花一样高洁的剑客,居然会教人权谋之术?
阿兰珠只是记得他品茶时的悠然和练剑时的洒脱,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玩弄阴谋的样子。
不过,宁王不也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与暴力、阴谋无缘的人吗?
看上去柔弱得连一只小兔子都不会伤害,却早就是一身血腥了。
吴先生从竹架上取下一个平常的锦盒。
“这是王爷要我收集的朝中大臣的私密,另外有几个官员贪赃枉法,我已经将他们的罪证收集,附在账册后面。”
“吴先生若是觉得他们罪无可赦,就将他们正法,我会叫史将军准备替代他们的人的。”
“是。”
“其实我这次约见先生,还为了另一件事情。”宁王还是浅笑,“定王兄南下,居然遇上水贼,我怀疑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希望先生派人暗中保护。”
阿兰珠呆住了。
原本她以为定王是宁王的眼中钉,这次的事情,即便不是宁王做的,也与宁王脱不了干系。谁知道宁王竟然要派人去保护定王!
宁王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
“在下愚钝,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吴先生代阿兰珠将疑问说出。
“我辈中人虽有锄强扶弱之心,也知道朝廷的事情,从来就是身不由己。王爷心中有大抱负,首先要拔除的障碍就是定王。王爷这次没有出手就已经是顾念血脉之情,为何还要出手帮助,这——”
“这次的事情,我有自己的计划,定王自然要除,但不是现在。湘王和鲁王对储位虎视眈眈,我还要借定王牵制他们。”宁王幽幽的说着,“定王兄可是我暂时的最重要的盟友,虽然很快就会是我最大的敌人了。”
阿兰珠看出了,宁王关于如何对付定王一事早就有了全盘计划,但是他还是流出了一种不应该的悲伤。
“这次的事情,就让云轲负责好了,你再挑几个轻巧的弟子,云轲在明,他们在暗,一定要确保定王和他手中的证据的安全。”
“在下明白,王爷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不想沾上手足的鲜血。”
宁王闭上眼睛,他的心中流过的是爱,还是恨?
“去吧,我知道定王在民间人望极高,如果我要你派人杀他,相信你也会很为难的。”
“是。”吴先生复拜,转身出去。
“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吴先生是个世外高人,为了我,却沾上了尘污。”
宁王的手指捏着一杯茶,可是他没有饮用。
“我知道他是个高洁之人,从来就不会要他为我训练暗杀之人。他用宁王府留下的财物训练孤儿,将他们培养成才,一些人去了军中,还有一些人则是成为密探,专门为我寻访朝中大臣的隐私与秘密。我很少需要他执行杀人的命令,因为暗杀无法改变局势,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那——”
“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是他的宿愿。”宁王淡淡的说着,“贪官污吏是国家的病枝,必须修剪,可是我现在没有权力,只好使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好在每一次铲除贪官污吏以后,替代的官员都还算清廉,总算是缓和了国家的矛盾。”
“我朝立国已久,积弊也是深重,若是没有一次大的革新,只怕——”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派人保护定王。你完全可以坐视不理的。”
“即使是我,也会有想要做傻事的时候。”
宁王的笑容有一种迷幻的美,每一次见到这种笑容,阿兰珠都会怀疑他要被风吹走,他的身体会消失。
“定王是我的敌人,可是我一直不恨他,我羡慕他。他身上有我今生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甚至会爱上他。”
“我时常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我的人生是不是不一样?我想要一个家,即使那不是真正的家。他就拥有我向往的一切。”
阿兰珠不知道这是不是宁王的真心话,可是他的忧愁似烟雾,无声无息的将竹舍弥漫。
她也忍不住地想,若是宁王的人生没有在七岁的时候遇上大变故,若是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的成长,今天的他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眼见着三个兄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给自己一点施舍,眼见自己的仇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自己还要装疯卖傻,他的心到底有多痛!
“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你会得到你要的一切的。”
阿兰珠温柔的将他抱入怀中,手指尖划过他的头发,浅丝的摩擦泛起绵绵的纠缠。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成为让他的绝望更加深重的人,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拂去他的痛苦,抚平他的哀伤。
“谢谢。”
宁王闭上眼,阿兰珠知道,他进入了只有他知道的世界。
“王爷,客人来了。”
衣服沾上了宁王的香味,小厮的通报打断了这一份暧昧。
“知道了。”
宁王挥手,对阿兰珠道。
“你打开左手边的第七个个字,里面有两张面具。”
阿兰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取面具,不过见他戴上面具,自己也就跟着戴上了。
拜访的人是湘王和鲁王。
“今天原本只是来见吴先生的,想不到白云公子也在,倒是小王的福气。”
鲁王皮笑肉不笑,阿兰珠明白宁王要自己带面具的原因了。
“两位王爷屈尊前来,我山野草人受宠若惊。”吴先生也是冷言冷语,“这白菊茶最是明目降火,两位不妨多喝几杯。”
“吴先生是世外高人,今天可以喝到先生的茶,完全是借了白云公子的面子。”
湘王可比鲁王奸猾了许多,假装品茶,摇头晃脑了一番。
“两位王爷乃是大贵之人,几次三番的找我这个山野草人,也不知所谓何事?”
“本来我们找吴先生就是为了见白云公子,今天见到了,自然也就可以将话都说明白。”
湘王阴森森的笑着,阿兰珠更加讨厌他了。
“最近宫中有传言,说是白云公子与公主过从甚密。本来白云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与公主也是匹配。但是公主到底已经与宁王弟有婚约,即使我们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可是皇家的颜面还是要顾全的。若是公子一意孤行,怕是要找来雷霆。公子,天下女子无数,你又何必非要——”
阿兰珠都觉得生气,她感觉宁王的手指因为愤怒,已经抠进了自己的手。
“两位王爷又何必惺惺作态?你们心中不是一直都希望宁王和公主的婚事出差错吗?你们要是得到大汗的支持,夺得皇位便是易如反掌,只可惜公主钟情的人不是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可以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我帮你们对付定王,你们帮我得到公主,到时候,你们得到天下,我成为大汗的快婿,我们各取所需,岂不是一件乐事?”
阿兰珠看见湘王和鲁王的脸上浮现满足,她也听出面具下的声音有无法压抑的痛恨。
她很想狠狠的扇他们耳光,可是她答应了宁王,她不可以冲动。
“白云公子果然是明白人。”
鲁王和湘王一唱一和。
“不错,公主在这件事情里面举足轻重,得到大汗和公主的支持的人,就是可以改变江山的人。我们很想得到公主,但是公主喜欢的人是公子,我们只好想办法撮合公主和公子,换得公子的支持。”
“两位就不怕我身边的女人生气?女人可是最恨男人在自己的面前谈另一个女人的。”
阿兰珠这次是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不过宁王不要她说话,她也就等着看宁王的游戏。
鲁王和湘王直到现在才发现白云身边有另一个女人。
“小王明白,这种风雅之事也是公子的风流多情。世人传言,公子姿容绝世,天下女子无不倾心,就不知道今天可不可以一见真容——”
宁王笑了,他对吴先生道:“吴先生,茶有些凉了,不如热一下?”
吴先生怎么不知道他的暗示。他取过茶杯,握在手中,就有热气从杯子里冒出来。
吴先生以掌心之力热茶,两位王爷也知道这是逐客令,他们不敢放肆,顺便说些无聊的话题,就假称有事,匆匆离去。
大家喜欢YY的可以YY一下这一段的暧昧暗示哦。
“为什么是给我绘纹?”阿兰珠按捺不住好奇,“你的皮肤很美,画在你的身上,一定比画在我身上美丽。”
宁王画错了一笔,他笑着掩饰。
“我已经长得女气,画上这种东西,就更加像个女人了。”
御花园
因为走得匆忙,他们也没有看见,宁王将一些东西弹在了他们的衣服上。
阿兰珠看见了,被弹在他们身上的是宁王的手指抠着自己是刮下的自己身上的金粉,阿兰珠也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吴先生,我刚才弹在他们身上的东西附有萤粉,你派些人过去,他们的宅邸这几日或许会闹鬼。”宁王温和的说着,“我始终对他们不放心,恐怕这次他们会派人暗杀定王。”
宁王到底是什么心思?他时而善良时而残忍,阿兰珠也不知道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离开的时候,她看见翠竹间有白影飞跃,他们的身姿不比宁王的轻灵宛若蝴蝶,却如划破天空的长剑,生生将她的心也划破了。
回到宫中,什么事情也没有。
定王处传来联络,说是这次的事情已经证据确凿,是柳墨龙做下的贪污。
宁王也是忙碌,他发下命令,命驻在江北的人暗中协助定王,并且护送定王安全返回京城。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还是一样的枯槁无聊,宁王每日都会从各处收到无数信鸽也要发出无数信鸽。
阿兰珠觉得自己的存在完全是多余的,可是又不甘心在他的身边什么也不做。
宁王看收到的短信的时候也不避她,短信上寥寥数字,阿兰珠完全不理解。
——料想他也是知道阿兰珠看不懂他们的密语。
阿兰珠想要逗弄宁王养的小东西,谁知这些小东西也是不知好歹,宁王在的时候,它们也对她千依百顺,宁王不在,就是对他爱理不理。尤其是宁王的白猫,在他怀里的时候无比温顺,到了阿兰珠怀中,就是刁悍得可恶。
真正让阿兰珠害怕得还是另一件事。
在吴先生那里看见的掠过天空的身影,和那一夜看见的身影相重,一直以来怀疑着、拒绝承认的真相,终于还是被残酷的撕了出来。
可是宁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对他一直都是很好的,宁王为什么不可以放过她!
阿兰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背后有一个惊天的秘密,她不敢碰触。
“雨妃死了。”
宁王温和的说着。
“瑾妃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女人,见不得雨妃继续受苦,已经派人将她缢杀了。”
“我知道了。她死了也好,你与瑾妃就可以放心了,你们曾经做下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些被你们弄死的人也可以记在她的名下了。”
阿兰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原本是想要好好的问的。
宁王也没有生气,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一直等待机会的小猫立刻钻进他的怀中。
“有许多事情,你即使看见了也最好立刻忘记。这宫中的生存规则就是这样,注定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真相大白的。”
“可是阿蛮不是你说得别人!她与我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你叫我怎么忘记,是你派人杀了我最好的姐妹!”
“我知道你会对我说许多我听不懂的大道理,我也知道如果我听完了你的解释,我就会不自主的原谅你犯下的罪。我不要听你的解释,我只要你坦白告诉我,阿蛮是不是你派人杀死的!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别的什么也不要说!”
“是,因为她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宁王温柔的回答着,用情人间的秘语的轻柔说出杀伐的话,阿兰珠却感到一阵落寞。
“你有时候的确坦白的令我害怕!可我不认为她什么时候做下了非死不可的事情!”
阿兰珠转过脸,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地打他。
“你的计划她一无所知,平日里她对你也是很好。若是为了邀我和你一起陷害雨妃,阿诺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你杀她,到底是为什么!”
“我对你,一直很坦白。”宁王还是不变得温婉,“阿蛮的事情不在计划中,她是被她的聪明害死的。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她必须死。”
“她到底知道什么秘密,逼得你非要杀她!”阿兰珠的声音尖刻,她生气了,“我知道你不会说,我也不想知道!这个让阿蛮非死不可的理由,你就一直抱在心里,我永远也不想知道!”
“你在生气?”
宁王宽慰着。
“你何必生气,阿蛮的死是有价值的,因为她的死才保住的秘密,关系到千秋大计。其实这一次的事情也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大意,让下面的人做了件自以为聪明的蠢事,也不会害了阿蛮。公主,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阿蛮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公正的。”
“特别吗?你的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权力。如果我没有猜错,在你的心中,就是你自己的性命也比不上江山的重量。”
“也可以这样说!”
宁王的手指突然抓紧手中的猫,猫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的确重视权力,你在我心中也是特别的。你可以笑我只要江山,但是我也承认权力对我的重要。为了我的梦,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不管经历多少风雨失去多少东西,我唯一不能放手的也只有权力。即使抱着权力睡觉真的很冷——”
“果然如此。”
阿兰珠没有意外,这就是宁王的真心话,他的心已经被权力腐蚀了!
大婚的筹备工作依旧在紧密中进行着。
阿兰珠心中有气,一连十天都没有与宁王说话。
定王回京向皇帝报告江北的事情的时候,阿兰珠终于见到了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的定王。
一个月的时间,定王黑瘦了许多,阿兰珠原想与他细谈,但是刘公公传话,说是皇上身体有些好转,想在御花园传见定王以及诸位大臣,命他们在水榭等待。
皇帝自然依旧是枯瘦得可怕,与侍立在他身边的宫女相比,更显得恐怖。
定王行礼,将这次江北之行所见之事的重点说了一下,详细情况则是写在奏章里,交给了刘公公。
原来定王一行十余人才出京城就发现被人跟踪,一路上都有无名人士代为安排饮食住宿。因为这次出行本就隐秘,定王疑心这些人另有图谋,便刻意打乱行程,甩脱了跟踪他们的人。
行到黄河渡口,这里可以使用的渡船已经被不知名之人全部包下,他们辗转多处,才借得一只勉强可用的船。正是这只船,在黄河中游被凿穿,害得他们全部落了水。
这事说来也奇怪,水贼坏了船,又将落水之人救起,送回岸边?
这样又过了三天,他们到了地方,只是比预定晚了两日。
自落水被救以后,再也没有奇怪的跟随者,到了地方更是万事顺意,柳墨龙对自己的事情供认不讳,他贪赃的证据也很容易就收集完全。只是他始终不肯吐出赃款下落,查抄柳墨龙的府邸也没有找到一文钱。
柳家确实清廉,若不是柳墨龙自己承认贪污,定王也不愿意相信这么个人会是贪官。
押送柳墨龙回京的路上也是很不太平,许多奇怪的人在暗中潜伏。只是他们并非同路,相互牵制,加上有神秘之人暗助,柳墨龙才没有在押解途中丧命。
“皇上,这桩案子表面上看已经是水落石出,可是还有一处大疑问。柳墨龙贪污的钱款全部失踪,他也是宁死不将钱款的下落说出。上次将他逼急,他竟然在刑讯之时试图咬舌,虽然没有丧命,可是从此不再说话。”
“大凡贪污之人,多是谋私利,柳墨龙并没有妻子儿女,他的家中也没有找到一文钱款。”黄御史也是细细的说道,“由此可见,他在维护一个人。他甘心为一个人做到这样,可见这人对他,必有大恩泽,他愿意以死相报。”
自从雨妃出事以后,黄御史在朝中的地位也受到动摇,这次抓到机会,自然要将矛头对准张太师了。
“皇上,黄御史所言甚是,这柳墨龙原是老臣的门生,如今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老臣也有失察之罪,请皇上一并责罚!”
张太师在朝中数十年不倒,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黄御史要借这次的事情对付他,他便主动请罪,以退为进,料想皇帝也不敢贸然动他。
阿兰珠却想到另一件事,柳墨龙为了别人贪墨,难道他要维护的人是张太师?
这样想来也是合情合理,难怪黄御史要抓住这事大做文章了。
宁王说过这件事情没有表面那样简单,阿兰珠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以要求柳墨龙做事,甚至让柳墨龙为自己顶罪!
奉召进宫的几位大臣们争论不休,他们的意见分为三派。
以黄御史为首的一派主张彻查此案,一定要将所有涉案人员抓出来。
中立的一派表示,这次只要追回赃款就可以了,柳墨龙到底有些政绩,这事就此罢休,不要再追下去了。
最后一派的立场就有些古怪了。他们一方面说柳墨龙也是个政绩显著的官员,一方面说这件事可疑之处太多,主张应该重新重头查起,免得清官蒙污名,寒了天下人的心。
不过基本上还是中立一派占了上风。
现在的局势也迫使皇帝低头。
西域各国的使臣都已经到了,草原大汗也来了,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中原皇宫,看着朝廷。即使皇帝有彻查之心,可是——
柳墨龙已经表明他宁死也不会吐出任何人,这桩案子明显牵连了朝中大员,稍有差次便是一场大风波。在即将到来的新君即位,旧君退居之时,边关不能乱,朝廷更不能乱!
阿兰珠看见皇帝的眼睛扫过眼前的几位朝廷栋梁,沉吟着,做出了圣裁。
“柳墨龙贪没赈灾银钱,罪不可赦,其人其行,天理难容,明日处斩,以正国纲。张太师,身为柳墨龙之师,知其才不识其人,有失察之罪,理应受罚。朕罚你半年俸禄,另闭门思过一个月。定王平,做事公允,悲天悯人,朕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更觉得尔可堪重任,特赐金牌,可不经传召进入内宫。朕无亲子,尔便是朕之亲子,日后的奏折,刘公公交给定王批阅即可。”
“老奴这就去拟旨。”
刘公公还不忘进言。
“皇上的御体禁不得风寒,还请皇上为了天下苍生,早些回宫调养。”
“不急,不急,朕今日精神很好,而且朕的侄儿也在,朕想要在御花园多呆些时间。”
皇帝伸出鸡爪一般的手,刘公公忙上前挽扶,一干大臣也是留下来陪皇上赏景。
阿兰珠原想离开,却看见定王用眼睛示意有话要与自己说,于是便借机转到定王身边,与他细声交谈。
“这次真要谢谢你了,公主。”定王压低声音说道,“刚才奏报的时候我不便说,这次可以回京复命,全亏了白云公子派人沿途护送。”
阿兰珠生硬的笑着,定王却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与白云的私情被人发现,于是安慰道。
“公主也不必担心,这次的事情,公子派来的人公主也是认识,就是我们在宁王府拜祭的时候见到的那位公子。我原本就觉得云公子不是凡夫俗子,不想竟是将门之后,无奈卷进冤案,流落江湖。我已经应允了,待到我登基,即将他的名字从罪册中除去,让他可以一展宏图,为国建功立业。公主,你说这是不是一件美事?”
“王爷说是就是。”阿兰珠心不在焉,说话也是敷衍了事,“大丈夫理应为自己为国家建一番功业,云轲可以有这个机会,也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那就是最好了。”
定王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公主,你的气色不是很好,莫非是想到婚事将近,心中有些不快吗?”
“这——”
阿兰珠不知道说什么,自从知道了宁王的秘密以后,她的每一日都在甜蜜与苦涩中。
她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更不明白宁王对定王真实的情感又是什么。
以宁王的为人,最后一定不会放过定王,若是自己将不该说出的事情告诉定王,恐怕也无法改变命运。
——宁王是可以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说谎的,定王一定相信宁王的话胜过相信自己。何况以宁王的属下对他的忠义,要云轲杀了定王,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定王将她的迟疑误解了。
“不知道公主后日是否有空,若是可以,我想请公主到郊外驰骋。”
“好吧。”
阿兰珠点头,他们已经远远落在了后面。
阿兰珠心虚,快步上去,竟然看呆了。
皇帝和随侍的大臣全部呆住了。
他们看着湖水,阿兰珠也低头,也看呆了。
湖水中有一袭火红色的轻纱,这件轻纱不似寻常的衣服浮在水上,它是悬在了水中央!
眼睛可以看见半浸在水中的衣领和衣袖,衣领呈圆形,袖口也是微呈圆形,仿佛有一个他们都看不见的人穿着衣服站在水中。
“这是哪个狗奴才做下的!”
刘公公低声喝叱,随侍的宦官全部伏跪在地,倒是皇帝示意他们不必害怕。
“鬼神之事也不是他们可以做下的。”
皇帝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站起来了。
“那个女人的鬼魂在朕的皇宫里徘徊也不是这一、两年里的事情!但朕是天子,朕有百神护体,朕想要知道,这个妖女还能玩什么花样!冯莲恋,朕不怕你,不论什么时候,朕也不怕你!朕不会叫方士驱你走,朕要你在这里看着朕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朕要你看着朕的江山永固,看着那些江湖术士的妖言是怎样落空的!”
皇帝发狂的说着,周围的人也都知道当年的事情,他们具是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
皇上看见对岸的树,他的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
时节将近深秋,对岸的树也没有了往日的枝繁叶茂,不过在大婚的时候,宦官会用帛锦扎成花叶缠在树上,显出皇家的花团锦簇。
但是让皇帝痛苦的不是枯败的树枝,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在浅灰绿色的树木深处,有一袭火红!
有一个人穿着火红色的裘衣站在树丛中,也看不见脸,但是风中扬起的发丝,风中夹杂的花香却是每一个人都很熟悉的:
宁王妃身前最爱红色的衣服,身上也总是飘荡着蔷薇的香气!
蔷薇香似极玫瑰香,只是少了几分甜美多了几缕决绝。
这是蔷薇香,夹杂着血腥与绝望的蔷薇香,这想必又是宁王的诡计!
“思远,你去看一下。”
皇帝的手在发抖。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魅在朕的宫中作乱!”
刘公公领旨,带着两个宦官去了对岸。
阿兰珠看见皇帝的眼中划过一丝恐惧,想必他还是有些害怕了。
皇帝对当年的事情是最清楚,他会害怕也定是想到了当年的秘密之事。
只是宁王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这种事,似乎也是没有什么直接的益处!
对岸并不远,但是刘公公回来的时候,额角有汗水,面色失常。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更是恐惧。
他们带回了一件火红色的裘衣,衣服上放着一块玉佩,还吊着一个香袋,蔷薇香就是从这香袋中散出来的。
明显是有人在闹鬼!
皇帝抓起放在裘衣上的玉佩和香袋,恶毒的摔在地上,于是玉佩碎了,香袋也破了。
香袋中流出的粉末是银灰之色,馥郁的香气就在这些粉末中,可是这银灰色的粉末分明就是骨灰!
“朕是天子,谁都夺不走!你活着的时候朕可以让你死,现在你死了,朕难道还会怕一个死鬼!朕,永远都不怕你!”
皇帝疯狂的将裘衣扔进水中,但是寻常裘衣沾了水就会变重沉下去,这件裘衣不但不沉,火红色的丝缎上还浮起了几行小字。
这行字阿兰珠不认识,皇帝却是颓然倒下。
于是御医们上前,宫女们、宦官们忙碌着,大臣们更是跪着等待结果。
阿兰珠知道这时候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多余的,她转身去了永央宫。
宁王不在永央宫。
阿兰珠突然想起,莎莎曾经说过,永央便是永远安静的意思,那是还不以为然,现在想起,别有一番凄凉。
金屋禁地
宁王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已经不能控制了。
在宁王的心中,除了权欲,还有复仇欲。
十五年积压的痛苦扭曲了他的心智,仇恨与报复,这种欲望似野草在他的心底疯长,已经没有人可以割下他心中的野草了。
特别安宁的永央宫,是他的外表,越平静越疯狂,越冷静越炙热,他冷淡的外表无法压抑毁灭的疯狂。
他终有一天会疯掉的,他的欲望会把这永央宫完全烧毁!
可是谁又有资格阻止他!
阿兰珠想起宁王的身体的特别寒冷,越是接近他越是温暖他,自己就越加觉得寒冷。他是冰洞,可是偏偏有人迷恋这彻骨的寒冷,拥抱着,绝望着!
“你来了。”
宁王从外面进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泛起任何光泽。
“你觉得我不该来吗?”
阿兰珠觉得自己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尖刻了。
“定王回来了,他要我谢谢你,谢谢你派了云轲保护他。”
“哦。”
宁王的眼中有了笑意。
他弯下腰,刚才也不知道在哪里的白猫就钻了出来,扑进他的怀中。
阿兰珠觉得奇怪,动物很少喜欢亲近邪恶的人,宁王不是良善之辈,为什么所有的动物都喜欢亲近他?
“我有事要问你。”
“是为了柳墨龙的事情?”
“是的,柳墨龙是真的自己想咬舌,还是被你逼迫着咬舌?我就想,你为什么要好心派人去保护定王。你真正的目的是柳墨龙,你逼迫柳墨龙咬舌,还给了定王一个人情!”
“你真是喜欢胡猜。”
“那御花园的事情呢!你不要说那些事情都与你无关!”
“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做的,我辩驳也无用。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就是个卑鄙的小人,比不上定王光明磊落!”
“你不要总是用这种仿佛我在冤枉你的口吻说话!我可以不计较你在御花园搞鬼的事,毕竟皇上也做过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这样对他,也是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人命关天,柳墨龙的性命,还有那些赈灾粮款关系到的百姓的性命,你就不曾想过吗!”
“公主,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时机未到,我不能说。”
“柳墨龙是不是清白已经不重要,他既然供认了有罪,甘心为自己身后的人顶罪,你又何必让他的苦心付诸流水?何况他的死也不是白白牺牲,他用他的性命保全的,并不是你们现在可以看见的。他用一生的清白为代价,大义凛然的污名受死,你还是成全他吧。”
“我已经不与你计较小蛮的事情,你居然还说出这种话!你们逼一个清白的人去死,难道还是你们成全了他!你不觉得你很无耻!”
“不无耻的人,就不能在这皇宫中活下去。为了生存,我们一直都在做无耻的事情。就连公主,你也没有资格说我,你也做过了欺骗定王的事情!”
“我骗他还是因为你!”
阿兰珠气愤地站起。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对你做下的错事保持沉默,为了你,我对定王说谎!可是你,你只会伤害我,只会让爱你的人伤心!这十五年,是让你痛苦,它让你的人格被阉割,让你的人性被强暴!你分明就对施加在你身上的暴力沉迷!你天生喜欢这种血腥野蛮的事情,现在有了复仇的大义名分,你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宁王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他怀中的猫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猫从他的怀中逃出,洁白的皮毛上多了一条血痕,极为鲜艳可怕。
“你对我早就有了成见,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去见你那光明磊落的定王,我就在这里继续做教你不齿的事情!”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有着绝望的味道,阿兰珠的心绞痛了,可是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他。
他视人命为草芥的残忍,让她无法接受。
原本,她就没有期望他可以为自己改变,可是听到他的话,她的心依旧凌乱。
“公主,你还是讨厌我的!即使你给予我同情和怜悯,你也不可能发自内心的接受我,这样的结果,我早就知道了。”
宁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他低垂的头是否在流泪,他的心是不是传出了破裂的声音?
他轻轻地说:“我是个坏孩子,谁都不要我。”
第二天,柳墨龙被处斩,所有干净和不干净的事情都因为他的死不再存在。
他的秘密以及他所知道的许多人的秘密都被保住了。
定王的约会阿兰珠自然不会不去。
她知道宁王的眼睛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自己,可是她也决心与他斩断关系!
这段感情是错误的,这是孽缘,即使不能真正的结束,她也想要找一个地方逃避现实。
“公主,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
定王把酒杯夺了过来。
“你再喝下去会醉的。”
“你不要妨碍我!”
阿兰珠夺回酒杯,将酒全部倒下。
“我和他,终于还是结束了,我在庆祝,我终于从一场孽缘里面得到了解脱!”
“可是你的心中已经爱着他,否则你就不会在这里借酒浇愁!”
定王还是夺回酒杯,甚至将酒壶都砸碎了。
“你与他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也没有资格弄清楚。但是我可以看出来,你的心中确实很爱他。你已经爱他胜过爱你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是的,是我要和他分开!是我对他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是我让他一直痛苦!”
在宁王面前流不出来的泪水在定王面前流出,阿兰珠哭诉着。
“我不曾想过对他说那些话!我很爱他,我想对他说温柔的话,可是还是说了伤他心的话!他的心被我伤碎了,他不会在理我了!”
“但你确实很爱他,否则就不会说出伤害他的话语。你们是为了宁王弟的事情吵起来的吧?”
定王缓缓地说下去。
“你与宁王弟的婚约,是不可以更改的。现在婚期将近,他也是要你在他和宁王弟做一个选择,结果你到底无法抛下宁王弟和他远走高飞,所以你们就吵起来了?”
定王的猜测,阿兰珠不敢认可也不敢否定。即使心中对宁王的所作所为不能认可,但是她的心还是偏向宁王。
“他受过很多苦,他的心和别人不一样。他很傲慢也很温柔,我原本不想说出这种伤他的话!可是——”
“和他在一起太累太痛苦了,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我不想逃婚,宁王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让他变得更可悲,我不想让他变成天下人的笑柄!我也不想两国因为我的自私任性生灵涂炭。”
“我爱着他,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哪怕明天就去死,我也愿意!”
阿兰珠混乱地说着,她有几分醉了。
“我明白你的心思,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曾这样想过?若是我爱的人可以和我在一起,一天就胜过千千万万年!就像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却是天下最幸福的夫妻!”
“可是和我许婚的是宁王!”阿兰珠开始醉了,“如果不是宁王,只要不是宁王,我可以悔婚,我会逃婚!可偏偏是宁王,为什么偏偏是宁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到底还是可怜宁王,你到底是认为皇上待宁王叔全家太不公平了,也无法狠下心伤害宁王弟。但是你又是喜欢白云,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定王到底知道多少?
“公主,你的心中有太多的牵挂,你把他们都放在心上。对宁王弟,你的感情是同情也是怜惜,你害怕自己成为让他更痛苦的力量。可是白云是你爱的人,为了他,你可以做到任何事,你——”
“我还能怎么办!”
阿兰珠闭上眼。
“你可以帮我吗?你是未来的储君,娶我也是合情合理,如果是你,就可以帮到我。只有你,可以让宁王不再痛苦,可以成全我们,只有你——”
“公主,你喝醉了。”
接下来的神志就不是很清晰了,阿兰珠只记得自己似乎对定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定王也似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最终醉倒了。
我不想伤害你,却又一次次的伤害你。
阿兰珠在心中向定王道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一次在宁王那里受了伤,会去找定王寻求安慰,难道正如莎莎所说,她是宁王的奴隶,定王是她的奴隶?
他们三个人相互亏欠,是永世纠缠不清的情债。
阿兰珠想到了宁王。
即使他做了再多的错事,他也是自己最爱的人!
即使他真丧失了最后的人性,自己也会找到一个原谅他的理由。
爱着他,竟然让自己变得这样!
宫中处处繁忙,宫女们忙碌着,要将皇宫装点得更加美丽。
穿行在忙碌的宫女中间,阿兰珠的心境却似秋叶飘零,冷清无比。
恍惚中有一只手抓住了她,她知道这人是宁王,她没有挣开。
宁王的手指有点冷。
他牵着她,将她带进一条深长的甬道。
甬道有一点潮湿,又没有光,但是宁王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宁王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如此信任他,似乎不论被他带到哪里,她也不会害怕。
空气是潮湿的,宁王身上的香气凝在空气中,湿湿的、沉重的浸在身上。
仿佛在香雾中穿行。
唯一可以信任的便是他的手,只要和他的手指握在一起,她便不会害怕。
从他微凉的手指尖,阿兰珠感受到的是心脏的炙热。
甬道的尽头是两盏宫灯,昏黄的灯光在水汽浓重的山洞里,分外诡异。
宁王还是没有说话,他打开了甬道尽头的门,里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温凉的身体将她压在墙上,她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到宁王是一个男人。
宁王的手腕纤细却有着比她预计中强大数倍的力量。
他的吻也以前所未有的炙热压了下来,浓烈如同风暴。
粗重的喘息着,她也抱住了宁王,宁王的吻将她压在墙上,但是她的手指也可以感受到宁王的颤抖。
在浓烈的亲吻的同时,又有似泪水一样的东西从宁王的眼中滑落。
也许是建在地下的房间水汽太重。
——她不愿意相信亲吻她的宁王正在流泪。
不能自欺也欺不了人,宁王的吻渐渐失去力量。
他扶着她的肩,却又缓缓的滑下来,一点点地,缓慢的滑下来,最终跪坐在了地上。
阿兰珠被这些变故惊呆了。
黑暗中传来的抽泣声让她连呼吸的力气也要丧失,她不敢移动,只能等待着,等待哭泣的声音消失。
宁王对这个房间熟悉得奇怪。
没有光,依着熟悉,他在黑暗中点亮了烛火。
阿兰珠没想到这个房间竟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房间的大小只是寻常宫室的寝殿的三分之一,但是在布置上的华丽却不是一般的宫室可以相提并论的。
整个房间以金、红两色为主。中间是一张大床,床柱包金雕花,嵌着红宝石,挂的纱幔也是绯红色织金花,床上的被褥还是金、红两色为主,说不出的淫靡与狂乱。
这房间的布置风格也是阿兰珠在中原皇宫从来没有见到西域风格。
地上铺了织着葡萄花纹的地毯,床是中原人很少会使用的圆形,墙壁上全是挂毯,天花板上也有色彩鲜艳的画。
房间里还有数十颗明珠镶嵌在各个角落,只是点了一支烛,明珠反射光芒,整个房间都是金碧辉煌。
黄金的饰品、水晶的器皿,这里全部是西域进贡的精美之物。
在铺着从大秦(中国古代对罗马国的称呼)来的金织布的桌上,放了一把羽扇。罕见的金色孔雀羽翎做成的扇子,黄金打造的扇柄上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
它和这房间里面的每一件东西一样,带给看见的人沉重的压抑,所有的华丽都是尖刀,刺破心脏!
“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个房间的故事。”
宁王笑了,他的笑容让人害怕。
“你总是说我在欺骗你,恨我不把真相告诉你。今天,我就对你坦白一切,我将你要的真相全部说出来好了!”
“不,不,不要说!”阿兰珠害怕,她紧紧抱住他,“我不想知道,我甘心被你欺骗,我不要知道真相!我承受不了真相!求你,不要说!”
“但是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骗你了。”
宁王舒缓的说下去。
“昔日有汉武帝的金屋藏阿娇,皇帝也命能工巧匠在太液池下挖了一个金屋,想要送给他的阿娇。可惜,金屋建成,阿娇却没有来。因为皇帝的阿娇看见了汉武帝对陈阿娇的薄情寡义,皇帝的阿娇不愿意成为长门的老死人,她拒绝了皇帝。于是,这个金屋成为了一切的怨恨的产生之地,也见证了所有的毁灭。”
“知道皇帝为什么一直不杀我吗?所有的原因都在这里,他在害怕,二十二年间,他自己做下的丑事都刻在他的心里!宫中的丑闻不计其数,乱伦也算不上什么!我就不知道这宫中还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乱伦的结果,但是我见证了乱伦,也是乱伦的参与者。皇帝一直在害怕我,我知道他做过的所有见不到光的事情,我们在这里犯罪,直到身心都腐朽不堪!”
这房间建在水下,但是墙壁上没有水珠,空气也没有凝滞的沉闷感。
阿兰珠可以嗅到接近铁锈的味道,那是血的腥味。
“我可以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对你说谎了。你要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全部,只求你不要和他们那样,离开我!”
“他们全部不要我了,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你,我知道,只有你,我相信你会爱我,我也相信我会爱你。我们会在一起的——”
神经质的话语中有一种恐惧,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到底是怎样血淋淋的记忆叫他发抖!
空气中始终浮动着令人不安的铁与血结合以后的腥锈味,弥长的岁月在这个房间挤压成了一瞬,他们紧紧的相拥,瑰丽的光芒流淌在墙上,浮出一面面的镜花水月。
“你可以告诉我,最初接近我,你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良久,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古老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我们从小就订了婚约,听说你来了,我自然想见你。我那时也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心中甚至有些恨你,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自由幸福,为什么我生活得这样痛苦!所以,那时我以白云的身份接近你的时候,也有些愤恨的心思。我想戏弄你,想要把你的自尊和骄傲都踩在脚下。”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首先爱上你的是安儿的那一部分,安儿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会爱上我的。白云也说你是与众不同的。”
“安儿和白云在我的体内和平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是在你的事情上,他们达成了一致。他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他们说你是唯一可以接纳我的。我开始接受你,开始觉得你真的不一样——”
“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求你,不要离开我。”
宁王的声音中有坚强和脆弱,阿兰珠想起传说中的一种生物,那种美丽的生物生活在海中,他们很少流泪,他们的每一粒眼泪都会变成珍珠。
这一刻,从宁王眼中流出的泪水,卸去了全部伪装,的确如珍珠一般沉重而晶莹,媲美宝石的璀璨。
“我不会走的,今生今世我也不会走,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阿兰珠将他的脸捧在怀中,温暖的吻刻在他的头发上。
他的发丝有夜色的光泽,那双眼睛除去故作的沧桑和成熟后,是黑珍珠的纯洁无瑕。
这一刻的他,让阿兰珠想到了父汗送来的小猫,明明依赖着他人的怀抱却有喜欢强自傲慢。任何人的逗弄它都不理睬,可是得到了它的信赖,它就会每一天的钻进怀抱,祈求温暖。
“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软软的声音,“已经很多年了,都没有这种温暖。你的手指很暖,比母亲的手指更加温暖。”
七岁就已经没有父母了。
宁王夫妻一直很忙,就是这七年的时间,他也只怕大半是与乳母、侍女们一起。
定王说过,宁王是难得的天才,五岁就已经有了才名。可是天才也需要努力,为了他人眼中的光芒,他一定也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即使这样,他还是记得母亲的手指的温度,这种最原始的温暖。
没有人有资格苛责他,任何人处在他的情况都不会比他做得更成功更忍耐。
在他隐约透出的过去中,她可以想象他经历过的寒冷和难得的温暖。
温暖短暂地刻进灵魂,十五年的寒冷,全亏了这模糊的温度,他才可以支持到今天。
天才,如明亮的启星一般,即将升上天空,他的光芒将会让天下震惊。可是他突然陨落了!
当年,那些人刻意保全他的性命,真是出于对他的才华的爱惜,还是像看见原该如神灵般明亮的人却如流星般滑过、溅落在泥水中的悲凉?
天下人都看见了他的陨落,看见这即将叱咤风云的白龙从九天跌落泥潭,被一群鱼虾戏弄,他们心中流过的是惋惜还是庆幸?
“你到底还是无法原谅当年的所有人?”
阿兰珠开始可以接受他的悲远。
“我不会再阻拦你做任何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造下太多的杀孽,不要将太多无关的人牵连入内。”
“你心中的恨,不可能不发泄,你所承受的痛,也必须让他们偿还,可是我觉得,你反反复复杀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
“也许吧。”
宁王睁开了眼睛。
“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人,他们也不全是非死不可的,但我却一定要他们死。并不是我除了杀死他们外就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是在我心中,我无法接受自己,也无法原谅他们!他们眼看着我的父母被赐毒酒,他们借口我的父母要他们以大局为重而逃避责任!十五年来,他们知道我的苦难,却不闻不问!”
“尤其是我的三位王叔,他们是最开心的!我越被毁灭,他们就越快乐。我的痛苦是他们快乐的源泉。我可以原谅天下的任何一个人,却不能原谅他们!”
“你的杀念不是我可以浇灭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在你血洗朝堂之前,让定王离开,好吗?”
“不到最后的时刻,我也不会狠下心杀了他。我,还是恨不得他。”
宁王享受着,阿兰珠的手指抚弄着他的头发。
“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着白衣吗?因为我身上有着皇宫所有的丑陋和肮脏。我害怕,害怕被你们看见我的本质。”
“你是蝴蝶,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蝴蝶。你是白色的蝴蝶,纯洁美丽的白色蝴蝶。”
“阿兰珠,你见过蝴蝶没有变成蝴蝶前的青虫吗?它很胖很丑,也很肮脏。可是这种丑陋的虫子会幻化成为蝴蝶,所以,蝴蝶也是肮脏的。蝴蝶不停的飞,只为扇走身上的肮脏。”
“我很肮脏,而且我不是可以飞翔的蝴蝶。十五年前,在我的翅膀还不可以展开的时候,有人把我从茧里面拉出来,我的翅膀就这样地被折断了。我是不会飞的蝴蝶,我为此感到自卑,我在你面前装出飞翔的样子,只是因为我已经不能飞了。”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火焰,是从草原来的天马。你可以飞,带着我一起飞。我要飞,我要离开这里,这里太黑暗了。我的翅膀是不会飞上天空的翅膀,只有依附你的力量才可以飞。你不能抛下我!如果你把我抛下,我会死在黑暗中。这里太冷,这里太黑暗,我会死在这里的。”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苦痛,阿兰珠也忍不住地抱紧他。
在别人的眼中他有着万千的身份,但是被她抱在怀中的,只是一个怕冷怕黑的孩子。
雄图霸业本旧梦
十月的大婚还是到了。
吉时在金殿上向天、地、人三皇行礼,接受各国使臣的祝贺,然后就前往祖庙祭祖,天坛祭天,地坛祭地,最后则是晚上的御花园奢宴。
行程排得极满。
除了试衣和习惯各种礼器,场面上必须背下的对答之言和各种繁琐的规矩,忙得阿兰珠焦头烂额。
事实上,这次的大婚在安排的时候就考虑了宁王的病情,所有场面上的应对以及祭祀礼仪都压缩到了最简。
若是全套搬出来,阿兰珠恐怕就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忙碌异常。
皇上是主婚人,因为他的病情一直反复,御医们都做好了万一的准备,随时待命。
瑾妃虽不是皇后,这一次也是随侍在侧。
婚宴的时候是不能出差错的,任何差次都会被当成招徕灾厄的不吉。
这场穷极奢侈的婚宴准备的步步惊心,阿兰珠更加觉得这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礼服是做得金碧辉煌,可是这件礼服的重量也压得她肩膀生痛。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阿兰珠就被女官们拉起。
首先是沐浴,一大堆古怪的药膏都往她的身上涂抹,好在香气宜人,而且皮肤上抹了这些东西以后也变得光滑亮洁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残忍穿衣。因为今天的情况特别,她们恶狠狠的为她束腰勒胸,直到她连呼吸也不顺畅的时候,她们才松了手。
化妆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她闭上眼,只当自己的脸是画师的宣纸,任那些女人在全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描画。
画完妆,铜镜中的人除了眼睛还是自己,她也找不到自己熟悉的角落了。
她只希望脸上的粉不会在烈日下晒化,或是突然一整块的掉下来。
穿上厚重的礼服,肩膀已经不可以乱动。
接着就是为她戴上花冠,花冠是镂空的,但是重量依旧可怕。
她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敢为自己的脸涂上那么厚重的粉,因为穿上这袭衣服,加上这顶花冠,她就连动一下头的力量也没有了。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抬着头,挺着脖子,她甚至连扬起眼皮看花冠上的步摇也不敢。
花车也是金妆车,她在宫女的挽扶下,一步一步地,极为小心的坐上了车。
一路上,她眼观鼻,鼻观心,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所进之地也是都是欢天喜地。
终于到了金殿。
她看见文武大臣全部依爵位穿着礼服,只是其中几人年纪也是不小,头上的冠冕一看就很沉重,阿兰珠真担心这些老人会在仪礼举行之时晕倒。
钦天监测到的吉日当真是个吉日,太阳一扫前几日的颓废,热情的支持着天空。
阿兰珠一下车,就觉得身体像着了火。
吉日吉时,礼乐奏响,在宫女们的挽扶下,她一步一步地踏上软红的长毯。
天空下着花瓣雨,是这个时节不会有的红牡丹,但在她看来,那些花瓣是血片,是已经死在和即将死在宁王手中的人的血。
她抬起头,挺直了腰。
在她的视线的正前方,并坐着中原和草原的主人,他们的脸上有不同意义的得意和满足,而侍立在他们身边的各位皇亲贵族,又是各有各的心思。
定王立的位子离皇帝最近,在他的眼中写着淡淡的哀愁。倒是宁王,面色平静,甚至有些苍白脆弱的味道。
三位皇储的候选人都穿着符合身份的衣服。
皇帝病重,但还是穿着厚重的黄衣,头上是一顶纹龙金冠,金冠虽不是很高,但是只须看见冠上的金龙含珠也知道这头冠的沉重。
倒是宁王,阿兰珠没有想到,礼服的珠光宝气也是不能掩盖他的容貌,果然不愧是艳绝天下的宁王妃的儿子。
今日的他是真正的主角,而且因为宁王很少在人前出现,加上姿容秀美,下面不少人都在偷偷的看他。
他的面容实在是太过女气,为了让他有几分男子味道,为他装扮的宫女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她们将他的眉毛加深,又将他的唇色减淡。可能是她们的装扮太过不适合宁王,阿兰珠觉得这样的他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眼神疲惫,全身都散发淡淡的倦意。
宁王是纤细削瘦的人,华贵的礼服穿在他身上,也只是显得他更加的纤瘦。
好在他的眼中始终有掩不住的冷淡,终于冲走了他的过分女气的柔美带给观者的性别错乱感。
最为不解的是他眉心用朱砂勾出的花纹,虽然画在他的额上很美,甚至美得妖媚,但是诡异的字符,还是为这场婚事平添了几分鬼气。
不管世人怎样看待这场婚礼,也不管这个人的心中有多少真心,只须迈完这最后的阶梯,完成婚礼,他们便是夫妻了。
阿兰珠想到了阿诺的遗言,大婚之夜,她也不会忘记给阿诺一杯水酒。
——喜房里已经准备了他最爱的关外白酒,也准备了三付筷箸,他的英魂将会在天上得到安宁。
阿兰珠看见最后的距离只余下一个九连阶梯了,不觉松了口气。
虽有华盖遮日,阿兰珠还是觉得热力可怕,真不知道下面的官员是不是有几个人快要被晒晕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定王!
在这个时辰,定王做了一件阿兰珠意想不到的事情!
定王突然站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连在下面昏昏欲睡的人们也抬起了头,礼乐停止了,洒花的手定在了半空中,就连花瓣也似乎定住了。
静寂的大殿,皇帝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分外刺耳。
“定王,你有什么事情吗?”
定王沉默了,阿兰珠更加明显的感觉到礼服的重量。
衣服和花冠沉沉的压下来,她的身体快要被这些珠宝压倒了。
“为臣的确有话要说!”
定王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时刻,他的声音就是一阵惊雷!
阿兰珠可以听见周围的抽气声。
“你说吧。”
“这姻缘定下之时,公主三岁,宁王五岁,两人都是稚龄,并无欢喜之情。如今过了十七年,公主与宁王都已成人,结为夫妇本是应该。皇上哀怜宁王幼时丧亲,亲自抚养,是皇上仁德。大汗不远千里,也是爱惜公主。两位天子主持这婚礼,更显盛世威严。”
说到这里的时候,下面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阿兰珠的角度可以看见宁王下垂的手中握着一件东西,似乎是珠子,可他很快就将东西收回袖中,阿兰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说下去。”
“皇上仁慈,不予追究宁王之罪,可宁王乃是大逆之人,他怎么可以与公主结为夫妻!”
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了。
“皇上息怒!”
两边的朝臣都不约而同的跪下,阿兰珠也觉得定王的话太过大胆了。
“况且宁王有失心之症,乃是废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
“王爷,这桩婚事是两国的大事,婚律的规定自然不能作数。何况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结亲的时候,就已经是父母之命了,婚事的大媒人乃是皇上,难道定王还有什么异议吗?”
“刘公公此言差也!”
定王丝毫没有给刘公公面子,直接的说下去。
“这桩婚事本就非比寻常,婚律的规定也的确不能适用。可是婚姻之事乃是一生的大事,若是公主日后不幸福,又有谁可以帮助她?大汗是个重承诺的人,可是大汗也是爱惜女儿的好父亲。这桩婚事,还请大汗三思!”
“你这样说话,莫非是你喜欢她?”
大汗不紧不慢的说话。
“我只是知道公主的苦处。公主与宁王,只因为那一纸婚约。可是依御医之言,宁王的病,是治不好的!想到公主日后的孤苦,小王就忍不住要仗义执言!”
“很好。”大汗笑着说到,“阿兰珠,这桩婚事由你来决定。你愿不愿意嫁给宁王?你若是不愿意,父汗就为你改了婚约!”
这句话问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心中转过千万的心思。
父汗喜欢宁王,但是碍于现在的局势,她要是说“不”,父汗也一定会改了婚约,到时自己就要在别的王子中挑选夫婿。可是宁王的未来,也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改变!
若是说“是”,婚礼已经误了时辰,自然要改期,定王冲了吉时吉气,皇上只怕要责罚于他。
定王到底是内定的皇储,就算这次的事情于他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大的坏处,不过是不能像现在一样受宠了。
这一次就是自己说“不”,以宁王在皇宫中的权力手腕,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危,可是他的人生将会变得更加血腥!
宁王是自己最爱的人,他一直都在良知和权力中痛苦挣扎,自己怎么可以让他已经脆弱到极致的心承受新的痛!
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为了宁王,她终于还是说出了伤人心的话。
“是的。”
她缓慢的说着,只是一刻的时间,却像经过了千百年的漫长。
“我愿意嫁给宁王,我早就知道他的病情,但俏沂歉市牡模以敢庹展怂!?
对不起,宁王他太可怜了,我实在是无法将他抛下。
定王,承错情,我不值得你这样得待我,天下的女子还有千千万万,天下可以给你爱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你不似宁王的脆弱,你拥有的一直都比他多,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
我只是始终不想成为将他亲手推回黑暗的恶人。
“原来如此。”定王平静的说着,“为臣做下错事冲撞了喜时,为臣这就回府面壁,等待皇上的处置。皇上有什么责罚,为臣都不会有怨言,但是为臣恳请皇上可以准许为臣迁居金昌宫,或是前往皇陵重读历代先人的教诲。”
也许是突然定住的手太过僵硬,洒花的宫女手中的花瓣全部掉了下来。
纷飞的花瓣雨中,阿兰珠看见了空气中飞旋的细尘,也看见了定王的黯淡。
他与她擦肩而过,她看不见他的脸上的任何表情。
没有失望没有痛苦,只有平静,如经历了千万年的沧桑再也不会泛起波澜的死水,又似尝遍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永远也不会流泪感动的冷漠,他这样与她擦肩而过,口中吐出一句“恭喜”。
飞舞的火牡丹,鲜烈的色彩如血,她知道中原人将这火红色的牡丹视为富贵之花,可是此时此刻,飞舞的火牡丹的一片片花瓣,花色鲜亮略有枯萎,它们不是花,它们是定王心中的血!
自己刚才的话语将定王的心切成了千万的碎片,它们飞在空中,带着枯萎的前兆,在这秋风中,在这不合时宜的烈日下,泪水和汗水一起流着。
天地间的色彩只余下了一种,血红血红,是太阳的血红,是火牡丹的血红。
她想扔下这花冠脱下这礼服,她想追过去向定王解释,可是她做不到,脚被定住了,扶着她的宫女们控住她的身体,她不能动弹!
她抬起头,看见了宁王。
宁王的表情还是一样的暧昧,宁王的双手低垂着,但是他的低垂中含着一种高傲。阿兰珠觉得他在这个时刻应该是得意,可是他的样子反倒比定王更显得落寞。
仿佛输掉的人是他一般!
婚礼已经误了时辰,下面的大臣们说着迂腐的言辞,她听不见也不想听,只觉得天旋地转,竟然眼前发黑,晕倒了!
永远都不醒过来该是多好,她的心中默念着,可是情形和不清醒也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
她睁开眼睛,坐在她身边的是父汗和瑾妃,下面黑压压的跪着大群的宫女和御医。
她知道自己晕倒了,她想要忘记昨天的一切,可是看见挂在不远处的礼服和花冠,心中自是一片悲凉。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父汗很开心,她看见他的眼中有了血丝,她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御医们都散了,瑾妃也说她这次的晕倒只是为秋燥所伤,加上一点急火攻心,只要每日饮用养阴润肺的药汤将心火败下去就可以了,只是这几日不可以再有什么动怒或是心急的事情了。
她的心中有郁结,需要清神静心才可以化解。
阿兰珠看他们都是陪着小心谨慎,也不敢问自己晕倒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送走,阿兰珠看见了莎莎。
她是很不喜欢莎莎的,可是这种时间会告诉她在自己晕倒以后发生的事情的人也就只有莎莎了。
“定王这一次真是被你害惨了。好在上次瑾妃为他准备的婚事被他回绝了,这才没有让娘娘被牵连。”莎莎平静的说着,“想不到你还会关心他,他的苦心也就没有白费。”
莎莎的脸上浮动的不是欢喜。
原本定王是宁王的大障碍,现在定王出事,莎莎应该是欢喜才对,为什么她的表情那样的悲凉?
“皇上爱极了颜面,这次在天下使节面前被定王伤了面子,这次的事情,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朝中的情况也对定王不利。黄御史与定王一直就不合,这一次他是要大做文章了。张太师是个狡猾狐狸,干脆一言不发躲回去面壁思过了。上次定王在江北查案,诛杀了柳墨龙,与柳墨龙有交情深知他为人的官员全都与定王种下隙怨,这一次,不落井下石也是很难。大汗没有表态,只说这是皇家私事,他只是关心何时重择良日完婚。”
朝中局势果然对定王大大的不利。
“现在的情况怎样?”
“现在朝中议论纷纷,不少人要求将定王重重责罚,定王也是奇怪,这种时候还自己上表请罪,非要皇上将他重重的处置了。如果不出王爷的预计,定王会被废掉,迁居金昌宫。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能回皇宫了。皇宫的暗斗没有了他,也会更加的惨烈,更加的血雨腥风。”
“但这对宁王而言是一件好事,宫中的各种伎俩他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收拾湘王与鲁王只是举手之劳。”
阿兰珠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力气都会被从自己口中流出的字杀掉。
“公主倒是很明白王爷的能耐。只是公主要记住,王爷做事从来不留活路,怕是日后公主受不得王爷的残忍,又心生恨意。”
莎莎欠身,行礼告退。
“奴婢也不打扰公主养病了,奴婢还要回去为王爷做事。”
皇帝最后的决定不是很重也算不得轻,定王打扰吉时误了军国大事,迁居金昌宫闭门思过,但还是保留爵位,衣食住行一律按照宫中的规矩,不得马虎。
阿兰珠知道,金昌宫名为离宫,其实是软禁之地,一旦住进金昌宫就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迁居金昌宫,就是在宫廷权争中失败的象征。
不过以皇帝往日的脾气,这样的结果还算仁慈。
送行的官员并不少。
定王平时为人宽厚,这次的事情也是古怪,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甘冒被牵连的危险前来送他。
定王没有出来,只是叫小可传话,叫这些官员散去,不必为他饯行。
这次迁居金昌宫,不知何时才会回京,定王也知道这些官员都有妻小,不希望他们因为自己的事情受到牵连。
阿兰珠远远的看着这些官员们散去,这才策马追上。
马车停在郊外的凉亭处,从马车上下来的定王有几分憔悴有几分清独,仿佛这世间的事情全与他无关了。
只是短短几日,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阿兰珠看见满地的枯草,树枝摇曳着所剩无几的叶片,悲凉之情从心中涌出,如鲠在喉。
“公主什么也不必说了,你今日来送我,我便是心满意足。”
定王缓慢的说着,每一个字都要耗尽他的气力。
“今日的结果,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宁王弟从小就事事胜过我,会让你这般痴心也不足为奇。你为他说了那么多的谎话,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你对他的心意?那一日,在你大婚的时候,我就有了成全你们的觉悟。他们都以为我是被人陷害,其实我是明白人做不明白的事,总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就可以感动我想要感到的人。那一刻,我所做的事都是甘心情愿。”
“你为什么这么傻!”
“愚公虽愚,终移大山,但我却永远也不能在我爱的人心中占的一点地位。这样也好,我现在去了金昌宫,以后就不要再为皇宫里的事情困苦了。在金昌宫里抚琴养鹤,该是多么的逍遥自在!月老庙的签文果然很准,雄图霸业的确是一场梦,全部都是一场空念想。”
“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你不是他,你还有晓琳和烟云,他却是什么也没有。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还是无法狠心抛下他。”
“我明白,天下人都被他玩弄在掌中,你是逃不出他的玩弄的。”定王长叹一声,“你不必惊奇,我早就知道他没有疯傻。只是我也知道他这些年过的痛苦,不想拆穿。他是个聪慧的人,他看穿了我的心思,谢谢他让我这个不适合皇位的人可以全身而退。”
“签文?那个解签人说过,说你是活不过今年冬天的!他的签文这样准,那他的其他话也就一样的精准了!你不可以——”
“签文是天意,签文应验就是天命,我的未来也是天命,人力无法改动。”
“可是——”
“我走以后,皇宫中必会有血雨腥风,幸好他也不是完全的心肠毒辣,应该会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将我日后的生死交托给上天,只希望若是有一天,应验了签文,公主可以为我保全晓琳和烟云。烟云是个聪慧人,由她照顾晓琳,我也完全放心。”
浅浅几句,却说得仿佛生死离别,但是阿兰珠却想知道,定王是什么时候发现宁王的事情的。
“他是个小心细谨的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的伪装没有任何败露,我会怀疑也是因为我从来不相信宁王弟会疯傻。从小,他就是出了名的聪慧,比他年长几岁的孩子也不得不被他玩弄。若不是上一次晓琳落水,我也不敢相信他是作假的。”
“宁王弟的水性极好,水性好的人即使失了神志,落水之时也不会忘记该怎样做。可为什么他跌入水中却是手足无措?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我也私下试探过,才知道他从来都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伪装。我知道我不能不帮他,我明白我被他算计了,但是我甘心的。”
“大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与他约见,我们将这些年的事情都做了一个了断。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亏欠了。”
想不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定王早就与宁王有过联系,果然许多事情都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见的那样单纯。
“你代我告诉他,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不该一直活在过去。许多事情大家都不知道,他又何必一再提起,让大家伤心?”
定王的话语刻在她的心中,定王想必知道许多自己也不知道的往事,但是他话中的意思阿兰珠明白:宁王不肯自己放过自己,他自己将自己束缚在痛苦的过去。
那些记忆她不曾经历,也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的惨痛,才造就了今天的杀伐绝决的宁王。
番外 歪传:宫娆
客人直到夜深时才出现。
酒席已经备好。
定王命令奴婢们全部退下,房间里就只余下他,和刚刚进入的身材修长但是脸在古怪的银面具的遮盖下的男人了。
“白云公子,你终于来了?”
“是的,只是不知道定王殿下请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请你,你赴约,说明你知道我请你来做什么。”
定王亲自将酒送给他。
白云没有拒绝,他也不担心这杯酒中有毒,只是将酒一饮而尽。
“很好,有胆量,知道我是你的敌手,你还敢喝我给你的酒,果然是我爱上的人。”
白云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我可以看见你的庐山真面目吗,白云,不,是我的宁王弟?”
带着面具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缓慢的将脸上的面具取下。
“白云,果然就是你。”
取下银色的面具,出现在定王面前的,是一张世间罕见的精美面容。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拆穿我?”
“因为我想要和你作一个交易。”
“交易?”
宁王的嘴角有些抽搐。
“不错,是交易,我知道你想要皇位,而我是你成为储君的最大对手,所以,我今天和你做一次交易。我不要皇位,但是要你给我一件东西作为补偿。”
“你要什么?”
宁王只是直接的问,“我可以给你的东西任何东西,但是你最好选一件我可以给、也给得起的东西。如果你要的,并非人力所能得到,我——”
“这件东西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只是你未必会愿意。”
“是什么?”
“我记得七年前,我曾经在御花园见到世间最美妙的身体,我今天想要的,就是那一天,我见到的东西。”
宁王的身体有了微微的颤抖。
“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现在要付出的是江山,我用江山换你的身体,难道你觉得不划算吗?”
“我知道了,那你要我从哪里开始做起?”
宁王冷冷的说着,“你既然知道那件事,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早就不是什么纯洁之体,我的身体,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被男人进入的感觉了。你说吧,你要我从哪一步开始?是不是和你看见的那一次一样,脱光了,躺在草地上被你蹂躏!”
悲愤到痛苦的声音,但是宁王并没有拒绝,他转身到屏风后面,衣服一件件的挂在了屏风上,他的身体,就这样完全出现在定王的面前。
“你想在哪里做,是在床上,还是就在这里,就坐在你的身上?”
他的身体赤裸裸的,可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好像他才是穿着衣服的人。
“就坐在我的怀里吧,我想要你已经很久了。”
定王的要求提出,宁王什么也没有说,很直接的坐在了定王的身上。
并不是一般的跨坐,而是正面对着定王,这样定王的手指就可以肆意玩弄他的上身,也可以看见他的脸在后面的蜜穴被玩弄的时候的表情了。
“你果然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了。”
定王抓起他的乳头,只是微微的咬噬,他的脸上就浮过了妖娆的战栗。
“自己的手指玩弄自己的后面是怎样的感觉呢?”
定王握起他的手,将他的手带到后面。
宁王的手指比一般的人更加长,所以手指可以伸到的深度也比一般的人更深。他的手指因为约定亵弄着自己的蜜处,上身完全伏在定王的怀抱中。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但是定王还是拉起他的左腿,将原本还可以藏起来的私密处完全的露了出来。
唯一的一只手只好为了平衡抱住定王的脖子。
“你知道吗,就是那一天,我看见你的身体的这里,我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身体也可以美丽妖娆成这样。”
定王低下头,忘情的亲吻着私密之处。
“就连你的蜜汁也可以这样甘甜,我真希望你是真的疯掉了!然后我继承了皇位,就可以每一天的占有你了。”
“你——”
宁王原本想要说话,但是下面被定王含在口中,习惯了的快乐袭上来,他很难把话完全的表达。
“我还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细细的品味着,定王也将记忆中的淫乱完全的表述出来。
“那一天,我进宫晋见皇帝,我见到了皇帝,也见到了皇宫里最大的丑闻。”
御花园是皇宫的明珠,因为皇帝有事未能得到召见的定王便在御花园闲逛。
很奇怪,今天的御花园几乎就没有几个人。
定王完全没有发现不对,待到他觉得不正常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好奇。
有一对人走来,个子较高的他自然认识,那是皇上,但是皇上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的身体。
这个裹着宽大的白衣的身体的人身形未足,脸低低的垂着,看不见,只是单看身形,就觉得不过十五、六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了。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定王见身畔有树荫,便猫着身体钻了进去。
皇帝带着这个孩子来到了定王藏身处的附近。
这个孩子的身上叮当作响。
少年被推倒在地上。
在树荫中的定王看见他的身体竟然是完全赤裸,仅仅是裹了一件白袍,而且那些作响的,正是扣在他脖子上的镣铐。
腰带没有解下,但是他的上衣被拉了下来,衣摆也是大大的打开。少年一言不发,任由皇帝亵弄他的身体。
从定王的角度,正可以看见少年的下体。
他原本从来没有觉得一个男人的下体有什么可看之处,可是这一次,他惊呆了。
皇帝的手指抠进下面,那里的蜜穴痛苦的扭动着,被手指张开,缓缓将手指吞下去。定王可以看见头发披散的少年在手指每一次增加的时候,脸上划过的痛苦。
非常的妖娆,定王甚至妄想自己的手指抚弄着那里,让那个蜜口的褶皱因为自己的手指缓慢张开。最后就是自己的欲望的进入,那里一定会发出可怜的呻吟,而自己就会在这样妖娆的颤动中得到满足。
他们在低声的说着什么,定王听不见,他只是看见这个被亵玩的少年痛苦呻吟的妖娆。
这样的亵玩拖延了很久,终于,少年的身体被翻过来,他看不见接下来的事情。但是他知道,那里将会被更加粗大的东西填充,因为他看见少年原本一直没有大的反应的上身突然痛苦的弓起,接下来就完全的垂了下去。
定王知道自己的下面也泄了。
这个少年的身体是可怕的情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会有机会得到。
“你看见的是我们最常玩的游戏,皇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情,只是谁都不敢说出去,谁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宁王自虐得笑着。
“他喜欢这样的游戏,因为在外面的时候,不管我多么难以忍受,也不敢发出声音,不想因为反抗,被更多的人看见自己难堪的样子。”
“为什么,因为你是她的儿子?”
宁王浅笑了。
“不,不仅仅是因为我长得象我的母亲。他对我有病态的情感,他从来就没有看清楚我是谁。我可以是她,也可以是他的弟弟,可以是他唯一的朋友。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完全展露他的真面目。那是从来不可以被外人看见的,君王最病态、最疯狂的一面。”
“他疯了。”
宁王安静的评价,“可惜皇宫里面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不是疯子。我,也是一个疯子。”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将这些事情告诉我!”
“告诉你?”宁王的嘴角划过颤动,“你又能做什么?你可以帮我拜托困境吗?没用的,没有人可以帮到我。”
“对不起,可是——”
宁王笑得风轻云淡。
“还是继续你的故事好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没有谁可以改变。”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激烈的欲望的人,居然是我的王弟。”
“你知道那个人是我的时候,你想到的是什么?”
一边细腻的啃噬他的大腿内侧,定王缓慢的说下去。
“于是我就想要得到皇位了。因为只有得到了皇位,我才可以随时得到这魅人的妖娆。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万里山河,我只是想,做了皇帝,然后就可以与你每一夜的缠绵。”
“可是你还是放弃了。”
宁王停止了手指的动作。
“因为我发现,你没有痴傻,我即使得到了皇位,也不可能得到你。所以,我就决定和你做一次交易,我退出,但是我要完全的拥有你一次。”
“那么,你是想要我怎样的取悦你?”
宁王的眼睛冷冽的可怕,虽然口中说出的是暧昧诱惑的言语。
“仅仅是在你的身上这样做,已经不能让你得到完全的满足。”
“我只是要你为我完成一个十七年的梦。十七年前,我就想要你做我的新娘,今天,我要你穿着我为你准备的新娘的红衣,与我洞房。”
宁王没有再一次说出尖刻的言语,他悠悠得叹道。
“想不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还记得。”
“我一直都记得,因为我一直都将你当作我未来的王妃。”
宁王的面容本就不需要装扮,但是为了看上去更加像新娘,定王的手指蘸着酒水,涂在他的唇上,他的双唇就更加得娇红欲滴了。
“只有经过你的唇,这佳酿才是真正的绝品。”
舔噬着宁王唇上的酒,定王为他将红色的绢衣穿上。
深红的绢衣穿在宁王的身上,里面的赤裸就被遮盖起来,但是绢衣贴着身体,深红的色彩衬出皮肤的白皙,肤泽与绢丝的光泽交相辉映,更妩媚了。
“你实在是太美了,我可以明白皇上不惜犯下乱伦之罪也要占有你的心情。”
“可是他的占有,对我来说就是噩梦,是灾难。”
宁王淡淡的说着,“我们要不要喝交杯酒?”
“不用了,因为你的身体就是最美好的酒杯。我只想饮用你,只要饮用你就可以了。”
整坛的酒直接倒在他的身上,绢衣喝了酒水,将身体完全的勾勒出来,更加有雾里看花的朦胧,和身体被玷污的错觉了。
定王将深红的蔷薇花瓣撒了下来。
“原本我就是想要给你与你最和衬的鲜花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一种花与你最相衬,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和你相衬的花就是蔷薇,你的身体,对我而言就是蔷薇,馥郁芬芳,只求一嗅,今生无悔。”
“皇帝也给我撒过花,不过他给我撒的是另一种花,一种叫罂粟的毒花。”
夹起一瓣身上的蔷薇,宁王有些惆怅。
“他说,如果我没有这样的成长经历,我会成为蔷薇花,但我经历了苦难,心中充满了仇恨,无法开出甜美的花朵。现在的我,是罂粟,一样的深红,是只要品尝了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可怕味道,会将迷上这个味道的人,带进毁灭。”
“我愿意被你的美味毁灭!”
手指蘸着酒水,将深红的密肉的每一处都涂抹。
被酒刺激着,他的身体扭动着,带起的韵律让进入的手指变得更加兴奋。
“为什么不喜欢看见我完全赤裸?”
“穿着最后的遮掩的你,更诱人。”
“这种遮掩根本没有用,只是让你觉得我的身体色情。”
宁王说出了定王一直不愿意听到的事实。
“你害怕,你害怕看见我身上的公主留下的蝴蝶刺青,也担心在我身上看见皇帝为我刻下的标记。你想要欺骗自己,你让自己相信,今天得到的是自己等了十七年的那个纯洁的新娘。即使你心里很明白,我从来就不干净,也更加不可能还是什么处子之身。”
“你住口!”
“这是事实,你必须承认!”
宁王感觉到定王的动作开始变得疯狂,但是他还是没有停止,他还是要将两个人都刻意忽略的真相说出来。
“我的身体,从很久以前就是皇帝的禁脔了。未满十岁的时候,他用手指侵犯我。过了十岁以后,他就开始用蜜药将我的身体变得淫乱。直到他倒下,我的身体才微微得到了一点自由。可是,你以为就只有你对我有这种欲望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两个禽兽是怎样在假山后面,轮流侵犯我!”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伴随着痛苦的呼喊,是完全的入侵,还没有得到舒缓的身体,突然接受这样的进入,宁王也痛得说不出话。
“不——”
他发出脆弱的呼喊,然后就晕了过去。
“对不起,我刚才太过分了。”
定王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也有不对。这一次,只是我的身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这样突然进入,一时无法接受。如果是以前,最多就是很痛,也不至于立刻晕过去。”
说着这种让人心碎的话,宁王平静的将自己坐在定王的身上,但是在坐下去的时候,他的额头还是流下了冷汗。
——即使他的面色异常平静。
“继续吧,这只是一场交易,你付出江山,我付出身体。你不用顾及我的身体是否可以承受,我即使痛死,也要让你觉得满足,让你觉得这笔交易没有吃亏。”
定王加进两粒手指,在仅仅今夜属于他的妖娆身体里面释放的欲望,因为手指的加入,缓慢的导了出来。
这个身体痉挛着,刺激他更深的欲念。
夜,还很长,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品味。
歪传:宫靡
《锁夜》
深红的床单上,他的身体因为刚才的虐行,扭曲着,伏躺着。
洁白的身体已经满是伤痕,但是皇帝依旧不是很满意。
“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玩这种游戏?”
他没有回答,身体和自尊被生生撕裂的痛苦,还占据着他全部的思考。
太监们上前,将他的身体拉开,最隐秘的部位都被迫暴露在空气中。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可是他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头,无力的垂下去,披散的头发是浮满血痕的身体唯一的掩饰。
皇帝揪起他的头发,要这转过去的脸看着自己。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多让人想要更加的虐待吗?”皇帝的手指尖刻的绞开他的入口,“你是天生的妩媚,可是你从来就不愿意取悦朕。”
“取悦你?”
他还是没有给出多余的字。
皇帝命人将专门为他准备的银链取出。
“既然你不愿意在朕的身下发出呻吟,朕就让你的身体代替你发出呻吟。”
银链绞在身上,从脖子开始,双手、腿上,全都交织着,就像一条淫欲的蛇,缠绕着,将他的身体固定住,变成更加扭曲的姿态。
“你现在的样子更加魅人了。”
得意的笑着,君王的指甲抠进他最娇嫩的里面,无法忍受的身体扭动起来,银链就发出了声响。
“好好扭动吧,今天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朕期待你的身体发出更加妖娆的声音。”
《鞭性》
“你放手!”
还没有完全两性分化的少年挣扎着,要将按在他身上的手推开。
他的脸因为长久没有见到阳光,苍白而脆弱,有一种病态的美丽,就算知道他的身体是男人,依旧无法把他真正视作男性。
他的身体同样的美丽,却有太多太多可怕的伤痕。
但是没有用,原本就知道他会反抗的人,在将他带来之前,已经禁止他饮食三天。三天的水米未进,他的身体早就没有力气,现在支持他的,也就是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衣服早就被撕开,遮体的手也被粗暴的举过头顶,绑好。
暴力轻易的撕裂他的身体,他咬破嘴唇,终于没有让自己发出令压迫在他身上的人欢悦的呻吟。
饥饿让他的下面变得更加干涩,强行地进入,带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痛,和已经习惯了的,几乎每一次交合都会出现的流血。
身体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加上原本的虚弱,男人满意的拔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晕厥了。
侍奉的人开始为皇帝更衣,但是不会有人过来为他清理身上的污秽,为他最羞耻的部位上药,是皇帝每一次交欢以后最喜欢的余兴节目。
他等着被告知今夜的行为已经结束。
终于,皇帝转过身。
他的身体被翻弄着,皇帝苛刻的审视着自己的成果。
他知道这是污辱,可是——
“今天晚上,朕——”
喜怒无常的君王突然揪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身体拖下床。
头发被松开的时候,他本能的想要蜷起了身体,但是因为身体已经没有什么气力,真正收起腿的时候,还是晚了。
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痛。
他忍不住地发出了呻吟。
“朕还以为你已经不会说话了,果然是不够痛,不愿意发出声音。”
他没有力气反驳,因为第二条鞭痕,已经刻在了身上。
他唯一可以做得,就是尽量护着身体,不让最怕痛的地方被鞭子割到。
《御车》
皇家出巡,自然是无比气派,而且这一次,是皇上特别带宁王世子前去祈福,沿途围观的百姓想到也许可以看见传说中长相无比美艳的宁王世子,更加的兴奋。
皇帝与宁王世子同乘一车。
上车的时候,随行的文武大臣荣幸的见到很少在人前出现的宁王世子。他一身宽大的白色礼服,身形未足,上车的时候,还是皇帝亲自扶着他上去的。他的面容娇美,虽是面部神情稚嫩,却更加显得可爱。
皇帝这样重视宁王世子,更加让人相信,皇帝为当年的事情很是后悔。
御车起驾,车轴的声音响起,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的又是什么!
“你不用在人前装出对我很好的样子,我会走路都不稳,也是因为你昨天做的好事!”
一上车,宁王就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朕怎么害怕别人知道你的身上有伤?朕只是害怕被人发现朕的小宁王是只在裸身上穿了外袍的坏孩子。”
一边说着,皇帝将宁王压在身下,他的手扯下宁王的衣带,将柔嫩的手绑在身后。
看上去繁复的礼服的下面被撩开,里面是赤裸的身体。
身体早就被人做了交合的准备。蜜汁的入口,水晶制成的玉茎扩张着,将那里的每一个褶皱都打开了。
“朕不会在这里和你交合的,但是朕会好好的调教你这不听话的嘴巴。街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想要看见你。你最好忍着,不要出声。除非你想被他们看见你这副样子。”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的!”
皇帝的手圈住他的身体,绕到下面,反复的刺激着已经快要被扩张到极限的蜜穴。
穿过闹市,皇帝掀开御帘,百姓们有幸见到天颜,更加的兴奋,也有一些人惊喜的看见皇帝身边的宁王世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如白玉一般的美妙。
《体盛》
清洗身体是每一次接受酷刑以前都需要的准备工作。
他习惯别人为他清洗身体,在白玉砌成的浴池里,他们会用最细腻的动作,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洗干净。
不管是怎样的清洗,目的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他会被包裹起来,像礼物一样,送给暴君享用。
今天暴君又会有什么游戏玩弄他呢?
他不知道,每一次,他都不会猜到晚上的节目内容。
上一次的内容,他还是记得的。
他被要求躺在玉桌上,然后就是身体被拉开,手足被固定好。
接下来的事情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听说有一种奢靡的宴会,将食物放在女人的裸体上,供客人享用,但是——
食物一件件的放在他的身上,大多是生冷之物,贴着皮肤,泛起诡异的颤抖。
从脖子到下体,他的身上已经被剃尽了体毛,光洁的像一块桌布,供各种食物铺开。
蜂蜜先滴在身上,接下来放上去的食物就可以更加紧贴身体了。
而酒壶,竟然放在他的双腿之间。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这样吗?”
他坐在自己的身边,随便的取用着身体上的食物,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
“因为你变态!”
“不,是只有朕知道怎样享用你这精美的大餐。”
那一夜,糜烂无比,那今天呢?
今天暴君又会想到什么游戏玩弄自己的身体呢?
他明白,这样的无节制,终有一天会将彼此的生命都挥霍。
可是他还是愿意等待,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长大,而皇帝,只会越来越老。
《羽扇》
金屋空荡荡的,他一个人坐着。
床边放着精致的羽扇。
西域进贡的羽扇,用黄金打造,上面是罕见的金色孔雀羽毛。扇柄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只是看见,就可以感受到皇家的奢靡。
他的手指抚摸着羽扇,缓缓解开衣服。
身体已经赤裸了。
羽扇扫过身体,敏感处就开始泛起寒战,他忍不住的呻吟起来。
上面的红宝石可以取下来,他的手指夹着宝石,将它送进体内。
已经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些发生在金屋里面的奢靡与淫乱了,但是他的身体,却还是无法从过去的魔咒中得到解脱。
在手指将宝石送进最深处的时候,他的腰弓起来,扭动着,握着羽扇的手无力的松开。
他的口中发出了糜烂的呻吟。
宫杀 疯狂的绝望
她没有在永央宫见到他,莎莎说他在一个公主知道的地方。
阿兰珠明白她所指的地方就是上次去过的金屋。
她在假山找到了入口。
甬道的两边都点了宫灯。
她走进房间,看见他白衣如雪,静坐在一片金红的靡色之中。
“你去见过定王了?”
宁王背对着她坐在纱幔后面,他的头低垂着,阿兰珠看不清楚他的手在做什么。
“是的。”
阿兰珠坐了下来,她不想接近他,是坐在了圆桌边。
“你是不是觉得,和定王相比,我很下流卑鄙?”
“定王早就知道你没有病,但他还为你隐瞒。这一次被你陷害,他竟然劝我谅解你,要我劝你忘记过去的事情。他说,这是世上并没有人要害你,只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我也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可是——”
“住口!”
他的声音变得尖刻,一根细线飞过来,钉在桌上,是一把匕首。
“他什么也没有经历过,自然可以说出这种话。”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怨恨流出来。
“你有没有经历过绝望,不论你怎样乞求怎样呼喊都不会有人回复的绝望!你有没有见过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将那个人撕成碎片,却还要在他的面前强颜欢笑装疯卖傻!灵魂和身体一起被撕裂,自尊被踩在泥地里,却连死的机会也不给你!这些事情,你们都没有经历过!”
怨恨化为实体,萦绕着这个房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放下仇恨!我的身体,连每一个头发都记得那些仇恨!每当我绝望到想要求死的时候,就是这些恨意支持我活下来!这十五年,我不止一次的面对死亡,支撑着我、让我挺过生死线的力量,就是仇恨!我要活着,我要让他们尝受报应,哪怕仅仅是给与他们我曾品味过的千万分之一的苦!”
“你的心被仇恨扭曲了!你的心中只余下了仇恨,为了仇恨,你真要将自己变成疯子!”
“我自然是疯子,这里就没有几个人不是疯子!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进出皇帝为我母亲修建的金屋——”
背对着,宁王的声音像是从幽冥地狱里飘出来的。
“因为这里是最华丽的地狱,在这里,只有血,没有快乐。这里,教会我,什么是毁灭的最后一步!”
“你把你背后的挂毯卷起,会看见一个大橱,里面有很多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面都是药。你不必打开看,因为里面的药都已经用光了。”
依他的话,阿兰珠打开了暗橱,里面果然满是格子,也有一些锦盒。
暗橱已经空了,但是浓烈的药味残存着,飞了出来。
只是药的味道中还夹杂着花香,都很浓郁,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
“你曾问过我身上的气味,那时我对你说了谎。这味道很久以前就成为我的身体的一部分。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腥,为了掩盖药的气味,我的身上必须熏香。久而久之,这个味道就和皮肤结合,散不了。”
“这个味道,是仇恨的味道。”
宁王的声音有些柔弱,带着淡淡的甜腻。
“这个房间的血腥是香料掩盖不了的。我的血在这里慢慢的流,一点一点地染红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现在终于快要结束了,我终于要将整个房间都变成红色了。”
空气也因为他的话,飘荡着血的腥味。
“从前有一个女人,她很美丽也很聪明,她拒绝了皇帝的求爱,她知道皇帝会报复。于是这个女人就制订了一个计划,一个牺牲自己保全自己最爱的人的计划。”
宁王的声音更加的绵柔,听在耳中甚至有些诡异,空气中的腥味也更加浓郁了。
纱幔后,宁王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有一种暗梅红色的液体在错觉中爬上他洁白如雪的衣服。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她的心中除了自己,几乎没有别人的存在。”
宁王快要倒下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软。
“但是她爱着她的孩子,她将他视为自己生命的延续——”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兰珠已经感觉到了,她上前,看见宁王的身体滑落在地。
他的双手都已经鲜血淋漓,深红的液体纵横爬满衣服,可是他的脸上却有一丝笑容。
阿兰珠着急的将他的伤口包起来,但是他勉强睁开眼,虚弱得笑着。
“我要是死了,这世上就会少一个恶人。”
她将他抱在怀中,他的身体本就比一般的人冷,现在大量失血,更是苍白柔软得可怕。
阿兰珠也觉得自己似乎太过逼迫了,自己的言语撕裂了他心中最后的面具,他居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事情走到今天,他已处处占得上风,他为什么还要做出求死的事情!
在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发生过怎样的往事,才让他今天的求死之心如此坚决!
宁王缓慢的睁开眼睛。
这里是太液池的下面,空气也很冷,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将他更加紧密地拥抱。
“阿兰珠,你知道吗?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里的许多人,但我更恨我自己!我想杀了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在仇恨中挣扎,我的心里产生了许多丑陋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冒出来,但是它们出现了,像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来。我只能杀了我自己,阻止它们。”
“你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的伤口撕裂了给人看!你为什么总要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来获得他人的同情!你不要再这样自伤伤人了。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你的伤疤,不仅仅会让你的身体痛——”
“你会为我痛吗?”
阿兰珠点点头。
宁王笑了。
“这次定王走了,他真的很聪明。离开皇宫,他就不会再与这里的风雨有瓜葛了。他逃出了宫中的是非争斗,以后宫中的风雨都不会刮到他的身上。天下人都觉得定王是个可怜人,但他们不知道,定王才是最幸福的。只有我们这些可怜人,在这里争斗,被困在这里,被锁在这里。”
阿兰珠也明白宁王的意思,定王离开皇宫或许真是一种幸福。
看着宁王的痛苦,她开始明白,宁王已经绝望了,他在羡慕定王。
这次的割腕也许是宁王的小小伎俩,因为他的伤口没有表面上那样可怕,只是小心调养几日,伤口就好了,又过了几天,连伤疤也淡得几乎找不到。
阿兰珠知道他是故意骗取自己的同情。
可是在那一瞬间,在他虚弱的割开皮肤的瞬间,她的心也被刺痛了。
——宁王是个玩弄计谋的高手,他的每一招,都刺中被他玩弄的人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教人无法不心疼。
宫中的情势因为定王的离开有了大变动。
原本每个人都以为定王会成为皇储,现在他离开,本已经快要放弃的湘王和鲁王就有了机会。
表面上,他们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友好,但事实上,皇权的诱惑,让他们因为利益而结合的友谊变得脆弱不堪。
他们的关系彻底的结束了。
他们不再一起出现。
他们刻意错开时间。
他们寻找一切机会抢夺原本支持定王的力量。
湘王这一次,终于得到了岳丈张太师的支持了。
“张太师可是只老狐狸,自己支持定王,却把女儿嫁给湘王,真是一步妙棋。要是定王成为皇储,他自然就是大功臣,定王为人宽厚,不会做出杀戮之事,他的女儿可以作为湘王妃,一生尊贵。若是湘王成功,他可是国丈,依旧可以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可真是精打细算的老狐狸。”
说话的时候,阿兰珠听见了冷笑,宁王到底在笑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出,宁王要动手对付湘王了。
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了,大汗回去,宫中的人也开始穿上裘衣。
但是宫中的风云变幻却比天气的变化更加迅速。
湘王和湘王妃借口为皇上祈福搬来宫中,他们与瑾妃的关系也是变得暧昧了。
瑾妃的心情阿兰珠可以理解,皇上春秋无多,她也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她现在需要扶一个日后会对她好的人坐上皇位!
但是自古狡兔死,走狗烹,她也不知道自己选中的人是不是日后也会知恩图报!
“你又想做什么?”
阿兰珠很是好奇。
“定王离开以后,史将军四处奔走,你的实力也得到了大大的扩张。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他们和定王是不一样的。定王待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不会对他下毒手。他们却是无情无义之徒,对付他们,我也不会心软。”
宁王温和得笑着。
“你要想知道我怎样对付他们,就去未央宫,瑾妃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瑾妃和宁王本就是同党,阿兰珠知道瑾妃会为宁王行动。
她也想知道瑾妃要做什么。
未央宫中还是烧着一贯的香味。
阿兰珠还是不喜欢这种香味,但也渐渐觉得这味道没有最初嗅到时那般厌恶了。
她进入的时候,湘王夫妇也在,见她进入,他们也就随便说了几句,借口有事,退下了。
“公主,前些日子让你受了惊吓。”
瑾妃又往香炉里面加了一些。
“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阿兰珠看见瑾妃的脸上写着平静,她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瑾妃,他说你会帮他对付湘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事情还没有做出来前,什么也不可以说。”
瑾妃笑得神秘。
“公主也是可怜,偏偏爱上的人是宁王。诸多王子中,宁王的性格最不可捉摸,有时残忍,有时又天真。爱上他,公主也是很累。”
阿兰珠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一个人都有不可为外人知的秘密,情这东西,害人太深,却又不想解脱。
未央宫中有不少盆景,瑾妃命人取来花剪。
“盆景要美丽,便要除去多余的枝叶。也许这些被减去的枝叶并不丑陋也没有病,可在它阻碍整个风景的时候,即使留恋,也要割舍。”
说话的时候,瑾妃将几条并不丑陋甚至有些娇美的枝条剪下,她的手没有一丝迟疑。
阿兰珠却想到了云儿,这个宫女并没有过错,只是无故卷进主子们的争斗中,就这样地死去了。
侯门尚且深似海,宫门也不知是侯门的几倍!宫中的奴婢无千上万,主子们一时的不快就可以夺走他们的性命!那些宫女奴才,连发出呻吟的机会也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皇宫的某一个角落里。
云儿死去,她的家人不过收到些例银,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死。现在,除了她的家人,也几乎没有谁记得她的存在了。
不过,在这深宫中,过早的死去,或许是一种幸福。
在这里,生与死的界限已经模糊。
“人命也是花枝,可以想剪就剪?”
阿兰珠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口中没有愤怒,只是疲倦。
“人命到底不是花枝,你们太过分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件东西是特别的。为了这件东西,你可以放弃一贯的原则,也可以置天下苍生于无物。在我心中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为了这个人,逢迎皇帝谋害宫妃。你也一样,为了他,伤害定王。我们是同类,为了自己唯一的人,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瑾妃将花剪交给宫女。
“我最可悲的是,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我还要像行尸走肉般活着,也不知何日是尽头。”
阿兰珠觉得瑾妃也许并没有自己看见的那样恶毒。
宫女送上清水,瑾妃从袖中取出锦盒,她将里面的黑珠子服下。
“这是我的药,服用了二十年的药。就是依靠这药,我占得皇上二十年的宠爱。”
瑾妃苦笑着。
“自古薄情最是帝王家,皇宫里没有真心真爱。皇上爱的,只是我们的美丽。若是女人变得鸡皮鹤发,皇上就不会再看你一眼!”
“这我知道,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君王坐拥四海富有天下,更是容易忘了旧情人。只是这药到底是什么?”
“毒药,服了二十年的毒药,毒积在我的骨子里,驱不散了。”
瑾妃又给香炉加了香料。
“我记得你一直很想知道这香的名字。它叫‘缚媚香’,‘束缚’的‘缚’,‘妩媚’的‘媚’,这香不是宫中人调出来的,它的里面有一味原料是用名为罂粟的毒花制成,还加入了从西域得来奇怪之物。这些东西都有剧毒,调在一起却是奇香。当年宁王妃将它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这种香味可以束缚住男人对女人的爱,因为这香里面有咒术,要是被外人知道遍布好了。所以这些年,我都是私下命人将原料弄齐制成香粉。可惜这香料的有几味原料已经绝迹,上次史将军送来的就是最后的一点了。”
“缚媚香将最终消失,不过它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消失了,也是一件好事。”
“为了得到君王的宠爱,这样做,值得吗?”
阿兰珠不懂医,只是不明白,瑾妃明知香有毒,还要使用。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是难免的。”
瑾妃冷笑着。
“你知道赵氏姐妹的事情吗?为了得到皇帝的专宠,她们不择手段,可惜天意弄人,她们最终也没有生下龙子保全自己。因为,她们为了保持形体,常年服用一种药,但这药可以保证女人身体纤美皮肤细嫩,也将夺走女人生育的机会!我服下的药,名为‘纤药’,服下此药,女人可以保持青春,十年时间就像一年。但是这药的恶果却远胜过她们当年所服之药!她们知道药有毒,还可以停止服用。我服的药霸道得很,一旦停止,就会毁了我!二十年来,我也只能每日的饮鸩止渴,知道它是毒,依旧将它奉若至宝。”
“宁王用药要挟你?他要挟你对付湘王?”
“没有人可以要挟我,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因为我自己要做。我不算好人,也害过不少人,但是他与我一样,他没有资格要挟我。”
瑾妃平静地说下去。
“我与他之间并不是听从的关系,我们只是有些利害上牵连。我做的事情全是因为我要做,他没有威胁我,也没有资格威胁我。日后我不管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怀疑他。他没有逼迫过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甘心情愿的。”
瑾妃在为宁王开脱,阿兰珠也不想让她失望,只是忍不住将另一件事问出。
“你在宫中二十年,你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吗?他上次在那里说了一些很痛苦的话,我……”
“他居然带你去那里?”
瑾妃的吃惊是真实的。
“那个地方是皇上秘密修建之地,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多。可以进去的,除了皇上和他,便只有特别挑选出来的听话的负责日常料理的小太监了。本宫在宫中二十年,也知道那个地方,却也没有机会进去。”
“你居然没有去过?皇上不是一直对你信任,连后宫都交给你掌管吗?他怎么也没有允许你进去?”
“我没有骗你,那个地方是禁地,宫中的人贸然闯入,不论身份,都难逃一死!”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说出来是不是合适,但是今天,我想要把这些秘密都告诉公主,只是公主要答应我,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记恨。”
“我知道了。”
未醉
“皇上建那个地方,原本就不让一般人进去。在皇宫中,皇上是太阳,是我们的一切,但是在那个房间里,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得不到的失败的男人。所以,他不会让普通人进去,那里是他的耻辱,是他最扭曲的面目展现的时候。”
“皇上待宁王,的确刻薄,但也不是真的非要将他折磨致死的恶毒。皇上的眼睛,从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有时候,皇上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也有时候会将他当作宁王妃,更有时,皇上也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我们从来就不知道皇上的心中,宁王是谁。皇上似乎将他当作人生唯一的知己唯一的朋友,也将他视为最大的对手最恨的敌人。我们每天小心翼翼侍奉在皇上身边,我们还是揣不透皇上的心思。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皇上从没有想过要宁王的命,否则,即使宁王有再多的心机,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皇上将宁王当作同类,他们的关系很复杂,他们是知己是死敌,他们是爱人是仇人,他们恨着彼此,却无法下手杀了对方。”
“你的意思就是说,即使皇宫这么大,能理解皇帝的人也只有宁王,而知道宁王的心里想什么的人也只有皇帝?可是他们之间,不是从来就不存在友谊吗?”
“因为同类相斥,也因为高处不胜寒。”
瑾妃浅笑者,她的笑容带着死亡的阴影。
“皇上和宁王的心很像,他们的心中都有太多只有对方可以理解的孤独与寂寞。皇帝不杀宁王,除了报复,也因为在偌大的皇宫的数万人中,甚至全天下千百万的人之中,可以理解他、可以品味他的孤独的,也只有宁王一人。宁王的身上有皇上年轻时的影子,他们的心如此相似,相似的我们都害怕宁王与皇上是亲生父子!”
阿兰珠也听说过同样的传言,但是宁王的相貌接近母亲太多,加上原本皇帝就是他的伯父,即使相貌上有些相似,也无法推断他们的关系。
“皇上说过,在皇宫中生存的人,不狠就不能活。皇上也说过,他爱上宁王妃,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在宁王妃温和善良的外表下面有一颗坚韧的心,他看见了宁王妃的狠毒,他知道这个外表亲和慈善内心孤傲狠毒的女人是他的同类。皇上喜欢她,但是他也最终放手,他们是太相似的两个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会幸福。我相信宁王妃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相似,所以宁可选择宽厚的王爷,而不是皇上。”
“我还是不是很明白,你说皇上爱着他,但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那一种爱情?”
“是的,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你还是问他好了。”瑾妃微笑着,“去吧,他现在应该就在那个地方,等着你。”
阿兰珠将信将疑的离开未央宫,她看见瑾妃懒懒的卧在贵妃榻上。
看见瑾妃慵懒的样子,阿兰珠感觉一片阴云笼在心头,散不了。
宁王果然在太液池下面的房间里。
他穿着一件暗紫色的衣衫,随意的侧卧着,桌上放着这个时节罕见的水果,有精美的水晶杯和银质的酒器。
他一边饮酒一边等着她,饮的是西域的葡萄酒,自然酒色殷红,恍如鲜血。
“这酒是西域的葡萄酒,这杯是大秦的水晶杯,你想不想要一杯?”
宁王有些醉了,他的眼神有些朦胧。
房间建在湖底,却没有丝毫的潮湿之气。
空气中有白兰香,郁郁暖气弥散着。
酒壶下压着一块寒冰,想来这酒需要冰镇才可以饮用。
现在是深秋时节,冰块也不难找,但是阿兰珠却发现桌上所放,俱是夏季的珍果,而且每一个都是鲜嫩水灵。
“这些水果是从西域运来的。天下太大了,这里是严冬酷冷,那里却是夏日炎炎。皇家富有四海,叫他们加急送些水果,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宁王为她倒酒。
“这酒是西域和西域以西的人的最爱,他们将这种酒奉为圣物。据说,只有在节日里,人们才可以畅饮酒。因为他们认为世间最高贵的颜色是紫色,其次是红色。这酒殷红如血,他们便相信这是神的泪水和鲜血。每一日的饮用,是犯罪。”
他顿了一下。
“但是我喜欢这酒,因为很香,也很甜。”
“我从瑾妃那里来,她说你的事,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兰珠试了一下酒。
“很甜,但是太柔弱了,不喜欢。”
“因为这酒不是为了驱寒而酿,酿酒的人希望每一个喝下它的人,都学会享乐。”
宁王将杯子放下。
“瑾妃一定对你说了什么了。”
“瑾妃告诉我,你和皇帝是同一类人,你们相互仇视彼此折磨,仅仅是因为你们是同类。你们心中将对方当做人生唯一的知己。她还说,你们的心中爱着彼此,你们并没有你们表现出来的那样仇恨。”
“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不想和你吵架。”宁王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而且,你坐的位子也很特别。当年,我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子上,听他说话。”
他缓缓地说着,时间在他的唇间漂流。
“瑾妃没有说错,我和皇帝之间,的确存在着微妙的关系。我们相互仇视,又忍不住将对方引为自己唯一的朋友。说来也是讽刺,偌大的皇宫,他唯一的倾述对象居然是我?在这里,他对我说了许多秘密,就连我还没有出生、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的事情,他也全部告诉了我。”
“他很清楚,我是假装的,但是他也知道,我不会把从他口中听到的秘密说出去。他安心的将我当做他唯一的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他也允许我不论何时都可以来这里。在这里,他对我说了太多的秘密,那些不能被记录的秘密,他全部告诉了我。”
“他总是一边喝酒一边对我说话,他有时还会叫错我的名字。但是我不会纠正他,只是一直听他讲。他要的仅是个聆听者,一个可以倾听他的秘密又不会将他的秘密外泄的人。所以,我是谁从来就不重要,他要一个听他说话的物品,那件东西,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一只猫,甚至一块石头。”
“你把他的心思也全猜透了,瑾妃说你们是仇敌也是知己,这话果然不假。”
阿兰珠又喝了一口酒。
“这酒果然太甜,我不喜欢。”
“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酒的,因为你的心思我从来都不用猜。”
宁王笑了,他的笑容映在红酒中,有些妖娆。
“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的喜好也很相近。我们,若不是有太多的厉害上的冲突,也是真的可以成为朋友,成为最好的盟友。可惜上天总是喜欢让我们成为敌人的立场。我们的相似注定我们的仇恨,我们之间不会有温情,除了血腥的杀戮,就什么也没有了。”
“终有一天,我们之间会只余下一个人。”
“可是瑾妃说过,他也有待你好的时候。他若是真心要杀你,就不会对你留有余地的。他的心中,到底还是在乎你的。”
“他的确是有待我好的时候的。他待我好的时候,就会握着我的手,教我弹琴写诗,也会温柔的抚摸我的头。他待我好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孩子,可是在他对我刻薄的时候,也是非要我死不可得刻薄!”
“你知道不少人喜欢养些猫狗之类的玩物,喜欢的时候,就把它抱进怀中抚摸喂食,生气的时候,也会迁怒于可怜的它。”
“他待我我也是这样,只不过我不是他豢养的猫狗,我是人,不是他的玩物!”
“我明白他待我的心情,他害死了先皇、皇奶奶,也逼死了我的父母,看见我,他就会想到他做过的恶事,他恨我,我长得太像他唯一得不到的人了。但他还对我有一些爱恋,因为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知己。他,对我的情感,一直都很复杂。他有时很不能将我杀之而后快,也有时怜爱我,生怕我受到一点点伤害。我身上的疤痕,他都知道,只要发现不是因为他的暴力出现的伤口,他就会很生气。那些以为我是无力的孤儿的人,后来都消失了。除了瑾妃和刘公公,还有他的默许。他,爱我,也恨我,但是他不会让别人伤到我。”
既爱又恨,既恨不得杀了他又忍不住地爱恋,同情他的时候也不会忘记仇恨,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之间的情感,到底是亲人,还是仇人?
“我们都被这种痛苦的情感束缚着,现在的我,必须记住他给与我的痛,才可以继续走下去,我告诉我知道,他难得的对我好,只是为了衬出痛!阿兰珠,有许多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们之间,存在的,的确不仅仅是恨。”
“我恨他,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地同情他。他真是个可怜人。虽然成为了皇帝,虽然政绩颇佳,但是他的生命中,却没有几个真正的爱过他。他的父皇逼迫他发毒誓,百年之后不能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孩子。他最想要得到的女人宁可嫁给被他打败的人也不愿意成为皇后。他的爱妃心中有别人,他的心腹早就背叛了他,他的仇人反倒成为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了。他富有天下却没有一个人爱他,坐拥一切却是众叛亲离,他努力维持的清明政治更因为他不小心做下的几件事,被彻底的忘记了。在天下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弑父杀弟的大恶人,反倒是我,他最大的仇人,看见了他心中的无奈和可悲。他可真是难得的可怜人!”
“你真的是在笑他吗,为什么在我听来,你是在哀叹自己?”阿兰珠感觉不到他的快乐,“再这样走下去,你也会和他一样,没有人爱你,你也不能爱任何人。你最终会赢得天下输了自己!”
“那又怎样!至少我还可以赢得天下!天下那么大,天下人那么多,我一定会找到一个人,一个可以完全理解我的人!”
宁王笑得疯狂,也笑得冷澈。
“我不会害怕失去的,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即使再失去什么,也不会比今天更少了。只要手上还能抓住权力,就可以让一切从头来过,所有失去的东西,也会有拾回来的时候的。”
“不错,只要你做成皇帝,天下就没有人还敢忤逆你!可是你的权力可以得到的、可以征服的东西并不包括真心真情,还有你自己的快乐!”
阿兰珠看见宁王因为自己的话闭上了眼睛。
他转过身,不看自己。
阿兰珠试着叫他,却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上一次的事情,阿兰珠担心他再做出轻生的事情,急忙上前,却看见他已经醉了。
他微醉中睡下,只有一滴红色的液痕残在他的眼角。
宫中的情势渐渐明朗,瑾妃已经表现出她的偏向。
她支持湘王。
虽然湘王和鲁王的地位相当,但是历来立长不立幼,何况湘王的王妃是张太师的独女,张太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有他的支持的湘王,原本就比鲁王更容易成为皇储。
皇宫之中最为势利,从来只有锦上添花,没有人雪中送炭。即使是黄御史也忘记了往日的不愉快,与湘王成为同派。
一时间,湘王将会被立为皇储的事情传遍朝野,人人都加紧了攀附。
阿兰珠已经猜出来了,这是宁王的计策,他故意将湘王捧到高处,让湘王得意忘形,同时也让湘王和鲁王的关系彻底破裂。
然后,他就会转动手指,将湘王推进地狱。
这一日,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薄雪盖住大地。
阿兰珠应邀参加瑾妃的宴会。
与宴的人除了湘王,全部是女子,除了瑾妃、自己以及宫中的几位娘娘,她看见湘王夫妇,另外的女子,个个相貌端庄举止得体,应该是朝中重臣的夫人了。
座位最可以看出宫中的地位变化。
三位妃子按照地位坐下,湘王夫妇同坐在左侧,阿兰珠坐在他们的对面。
阿兰珠身边的人是陈妃,她不喜欢陈妃,但是陈妃是宫中老人,而且这次又是中立,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在规矩和礼节上有什么不理解之处,便可以依循她的动作。
阿兰珠看了一下自己的下首,坐的是史夫人,其余的几位诰命夫人也都是宁王一派的人。
中间的大鼎所煮便是今日的清茶了。
善于茶艺的奴婢小心的将茶一杯一杯的倒出,只见茶水清亮,暗香徐来,果然是好茶。
“这茶叶是琉球诸岛进贡的,说是沾了雪水,最是难得。”
瑾妃首先饮下一口,其余诸人也是学着她的模样,装出迷恋的样子品茶,又分别说了一些文采斐然的字句形容茶香茶味。
阿兰珠不是很了解茶叶,只是觉得这茶味道很好,倒也品不出什么人间天上之分,却也不好直说。
“茶便是做人,宫中本就多事,自然是非也多。本宫奉命掌管后宫,虽然一直小心谨慎但还是惹来不少非议。外面有些不雅的留言,本宫也知道,但是本宫自认做人光明磊落,无营私之心,外人要是有什么不理解,本宫也就随他们说去了。无香花自开,本宫一直做事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良心。这便似茶水,虽是灰黑之色,依旧有醇香之汤。本宫这一次召集你们,便是为了与你们和解。”
坐中女子大多是朝廷命妇,虽然不能过问朝政,但是她们对朝政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瑾妃在后宫的地位,虽不能说是只手遮天,却也算不上好人。
后宫女子又有哪一个是良善之辈?
瑾妃的话,说得欲盖弥彰,这在座之人也是纷纷说着应酬的话,吹捧她劳苦功高。
瑾妃很是得意。
“其实这一次邀你们前来,也是因为我最近得了一件宝物,想要邀你们共赏。”
瑾妃终于提到了主题。
“古语有云,千年之物可以延年益寿。前日湘王和王妃给本宫带来一棵万年老参,说是祥瑞之兆,若是皇上服下,必定可以返老还童。本宫也见过不少千年之参,但这一件,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本宫已经请御医们看过了,也请钦天监仔细计算过,的确是万年神参。”
湘王也得意了。
“这棵人参得来也是巧合。前年有个参客对我说长白山上有参王,全身有吉光笼罩加四神护体,若是得到这棵神参,必能白骨生肌,死者复生。那时小王就觉得这等祥瑞之物,也只有皇上才可以享用,于是给了那商人黄金千两作为寻参的花费。后来那商人一去两年没有音讯,也就只当自己遇上骗子。不料十天前,那个商人回来了。”
“他说他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得到这棵神参的,采参时也枉死了不少青壮男子。他不知道这参王出世是福是祸,只记得神参出来的时候,天地色变,刚刚还是晴朗,竟然立刻风云大作,险些冻死在山中。”
下面一群人俱是抽气之声。
“他也怕这神参有假,斗胆切下参须,为自己的老母熬汤。他的老母卧病在床数十载,只喝了一杯参汤就容光焕发,三日之内,竟可以下地行走了。他这才知道,此物乃是神物!他知道自己福薄命浅,不敢私吞这等神物,连夜偷偷送到我的府上,说明事情原委,连一口茶也不喝,就离开了。”
凤离
“第二日,王府的奴才在后门找到了他的尸体。冬天的夜晚,他的致命伤是封喉一剑,却没有一粒血珠溅地。小王相信他是被抢参人所杀。小王对他的话也不敢全信,于是取下少许参须,交给小王的一位近臣试药,他将参须咽下,两日之后,白发间就有了黑色。”
“真有这样神奇的万年神参?”
席间泛起一阵低声的疑惑。
阿兰珠也不是没听说过一些古怪的传说,但是湘王所说,实在是神奇得可怕。
“若不是这等神奇之物,小王也不敢将这人参献给皇上。”
湘王和湘王妃得意非常。
“我们特别寻得二十颗大珠磨成粉配药,还有上次得来的人形首乌,送进宫中,所求之事,也是皇上龙体安康,我朝江山永固,娘娘青春永驻。”
谁都知道现在皇上重病,因为还没有决定储君,自然每一个王子都要费尽心机的讨好与他。但是等到储君之位定下,只怕每个人都希望皇上立刻归天,自己可以继承大宝。
当然,每个人都是一副孝顺子女的样子,比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还要恭敬千百倍。
瑾妃又怎么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是她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宫人们将东西抬上。
这棵人参被奉为神物,自然是长得很不一般。
巨大的锦盒打开,在二十颗硕大的珍珠的包围下,一株人形的老参卧在中央。它的形态似一个老人,头、身、腿、脚都可以分辨,大小也不夸张,色泽胜过千年老参许多。与它放在一起的是一株形似胖娃娃的可爱的何首乌,模样肥肥壮壮,圆圆的头,圆圆的身体,腿臂都是圆的,俨然一个调皮的胖小子。
“人形的药看上去很是可爱。”
阿兰珠笑了。
“一个是苍发老人,一个是肥胖娃娃,你们中原人的药也是可爱。”
“本宫特别请钦天监算了良辰吉时,便是今日,要将这人参与首乌熬成神药,期望皇上服药之后,可以药到病除。”
瑾妃示意宫人们将药鼎换上。
“人参乃是纯阳之药,首乌是纯阴之物,珍珠则是月阴之珍,熬这药,需由女子。在场的乃是我朝最贤良淑德的女子,也只有你们可以担当如此重任了。”
特别准备的药鼎送了上来,宫人们仿佛完成一个仪式一般庄重严肃,一边念着咒文,一边将药物倾倒,还有十几个道骨仙风的人走入,颂背经文。
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阿兰珠觉得她们有些可笑。
难道只要坐在一起背诵经文,就可以将一个人二十余年的心魔驱除?
这些古怪的仪式让人觉得她们无比虚伪,无比的让阿兰珠觉得她们可笑。
坐在这里诵经的人,有哪一个心中是真的希望皇上可以痊愈?
阿兰珠只是扫一眼,就知道她们大多在装腔作势,就连瑾妃也是一样,假装着。
煮药的宫女都是按照相术挑出来的,据说她们的八字全部都是一样。
宫女们开始引火,是上等的檀木,煮药时,檀香浓郁,令人昏昏欲睡,可是这种阵势,谁又真的敢表现真心?
尽管心中不停的咒骂想出这煮药的法子的人,每个人依旧满面虔诚的诵经。阿兰珠不知道这药有没有吸得相术师所说的纯阴之气,但是陪着煮药的人的怨气倒是充足了。
集满人的怨气的药,阿兰珠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成为神药。
腿也麻了,口也干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肚子也有了叫声。
长久的煎熬之后,这杯神药终于完成了。
皇上也来了。
“爱妃费心了。”
在众人的搀扶下,皇上坐了下来。
“你们都费心了。”
于是,按照汉人的风俗,男女授受不清,众位夫人退下,大殿顿时空荡了许多。
湘王夫妇没有退下,他们现在春风得意,逢迎皇上才是正事。
阿兰珠也想退下,但是她也好奇,这所谓的神药,真的可以治好皇帝的病症?
药去了出来,瑾妃接过药。
“依照宫中的规矩,皇上的饮食,都要有专人试毒,这一次,请允许臣妾为皇上试药。”
瑾妃的意思很明白,这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自然不会有毒,她亲自试药,除了按宫中规矩办事,也可以博得皇帝的喜欢。
皇帝点头,瑾妃取过一小杯,缓缓含入口中。
半盏茶以后,瑾妃微笑着对皇帝道:
“皇上,药有些苦,但是似乎没有毒。请让臣妾侍奉皇上用药。”
瑾妃走过阿兰珠身边,她身上的香味前所未有的浓烈,阿兰珠甚至觉得,她要将一生的香气都在这瞬间发散!
她用细勺轻调着,浓色的药汁散发诡异的气味。
突然,她的手发抖,一大勺的药都洒在了地上!
她脸色剧变,手也握不住茶杯,药洒了一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珠玉之类也是碎了一地。
“传御医!”
时间呆滞的时候,皇帝吼出这一句,刘公公这才回过神,奔出去。
“立刻传御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御医!”
皇帝的身体一直有恙,御医也是随时侍奉,现在听到召唤之声,自然奔跑过来,连叩拜也免了,直接为瑾妃诊脉!
其他的人也是胆战心惊,有人伏在地上检查药的残余,也有人想要拼合破碎的药碗,每一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虽然现在是初冬。
过了大半个时辰,御医们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伏奏:
“皇上,娘娘所中之毒非比寻常。相传西域有一种奇物,模样与首乌一般无二,只是味道甘甜,常常被人当做首乌。但是这是剧毒!此物长成人形需要三千年,一旦成形,就是胜过鹤顶红、孔雀胆、鸩鸟毛的毒中之毒。我等才疏学浅,就连这药也仅是在前人的医书中见过,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救治!”
于是又有一片“皇上死罪!”的哭喊之声。
“你们便是死了,也不能把朕的爱妃救活!死罪?你们的命,可以换得她的性命!”
“皇上,原本这毒也不会这么快就发作,无奈与万年人参同煮,人参为阳,此物为阴,阴阳相撞,偏偏就变更成了可怕的毒。娘娘还可以活多久,微臣也不知道。”
“皇上……”
瑾妃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宫女们拥上前,将她扶起。
她温和的示意御医们退下。
“皇上不必为难这些人,臣妾知道,臣妾已经没有机会再与皇上相守了,皇上心中即便不舍,也不要迁怒这些人。臣妾只是庆幸,自己的性命如此卑贱,却可以换得皇上的安康,上天待臣妾,确实不薄……”
只是说这几句话,瑾妃已经气喘不止,皇上也要她躺下。
湘王知道这次的事情他难逃干系,早就跪在一边乞求发落了。
皇帝虽是病重,但到底是皇帝,龙威尚存,言语间也有雷霆之气。
“湘王,这次的首乌是你献上来的,朕很想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件宝物!”
“皇上,这个、这个东西并不是微臣弄来的!”
事情闹到这地步,湘王也不会想要保全别人,只是极力为自己开脱。
“这东西是张太师去年送给我的,说是一个西域商人那里得来。我见这是个上等的首乌,就留了下来。这次得了人参,特别送上。微臣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是——”
“狡辩!”
“你分明就是想要朕的性命!待朕归天,你便可以矫作圣旨,登上皇位!你这些日子出入皇宫勤快,加上有张太师的支持,便是你矫传圣旨,也不会有人怀疑!你果然是狼子野心!”
湘王的心中也许真希望皇上早死,但也不是现在。阿兰珠知道这是宁王与瑾妃设下的毒计,可是谁又会相信瑾妃用自己的性命诬陷湘王和张太师?
阿兰珠觉得这件事情的内情复杂,也许要好好问一下宁王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阿兰珠也不敢离开。
“皇上。”
瑾妃发出更加纤细的声音。皇上也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她虚弱的张开眼睛。
“皇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的事情,也许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臣妾福薄,竟可以陪皇上到今日。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唯独担心皇上日后,孤寒,无人陪伴。而且,有一件事情,臣妾一直要说,却不得机会,这一次,臣妾,皇上,要……要……要小心一个人,那个人,他……他……他心狠手辣……他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会做出,那个人图谋害死皇上,臣妾……臣妾没用,还是……还是……还……”
瑾妃的话已经细不可闻,阿兰珠却是不明白。
她的话中所指之人,难道不是宁王吗!
瑾妃与宁王难道不是同谋吗!
为什么在这个时刻,瑾妃要说这种话!
她到底要做什么!
阿兰珠仔细看着,瑾妃的唇在动,皇上侧耳聆听,面色古怪的变化着。
“你们都先退下!湘王,你们夫妇不得离宫,随时听候朕的召唤!”
皇帝怒斥中喝退左右。
“思远,你立刻唤鲁王进宫!”
“是。”
刘思远也不急着离开,倒是湘王急了。
“皇上,难道您就不愿意相信微臣的清白?微臣的确是被这老匹夫和这贱人陷害的!”
这种时候,湘王毫不留情的出卖了自己的岳丈和妻子。
湘王使出了苦肉计。
“皇上,微臣愿以死表明清白!”
他狠狠地向柱子撞去,一下子血水和脑浆都溅了出来,他的身体倒在地上,眼睛圆瞪!
不知道为什么,阿兰珠觉得他的眼睛似乎在责怪为什么没有人拉住他?
“你以为用出这种招数,朕就会放过你?”皇帝冷笑着,“叫奴才们把地面收拾干净,朕不希望朕的爱妃的寝殿被玷污。”
阿兰珠在宫门边看着湘王的尸体被抬出去,她突然明白湘王瞪视责怪的人是谁了。
他在责怪的是刘公公。
也许他与刘公公早就有了勾结,刚才的撞柱原本就是苦肉计,只须刘公公及时拦住他,他便可以脱出牵连。但是刘公公却在最后的时刻出卖了他。
阿兰珠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不是正确,她心中的疑惑,只有永央宫的主人可以解释。
宁王的心情很好。
他正在给小猫喂牛肉。
侍奉的宫人见公主进入,也纷纷告退。
房间里只余下他们两个人了。
“瑾妃死了。”
阿兰珠直接的说着,但是宁王也不抬头看她。
“你的阴谋又一次成功了!瑾妃死了,湘王死了,张太师也完了,你终于事事顺心了!除去鲁王,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了什么功夫,你就可以成功,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瑾妃真是可怜,居然会因为爱着你父亲就为你做事!现在连性命都为你们父子葬送!你们真是一对无情的父子!”
“瑾妃爱的人是我的父王?她是这样对你说的?阿兰珠,你也真是天真,连这种谎话都会相信!你真是太天真太可爱了!后宫的事情,你以为自己知道了全部?不,你什么都还不知道。瑾妃,怎么可能是你以为的那种为爱牺牲的女人!”
宁王笑得灿烂,他抚摸着怀中的小猫,在他的手指抚动下小猫睡着了。
“瑾妃是江南的书香门第之后,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也算是有些教养的才女。她入宫的时候年纪尚小,也不知道这皇宫做事的原则,又没有强大的后盾,所以,一连两年时间,都没有见到皇帝,反倒是因为巧合,遇上了改变她一生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宁王妃。宁王妃工于心计,她知道皇上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每次进宫,都会留意那些有争宠之心的年轻女子。瑾妃就是被她相中的几个女子之一。”
“宁王妃给了这些女人纤药,说自己也是因为服用了这种药才变得美丽。这些女人信了她的话,每日的服用纤药,一年之内,就有些人得了宠幸。宁王妃从来不急于收网,她看出瑾妃最有前途,有心要将瑾妃培养。她告诉瑾妃这药的可怕之处,长期服用的女子就会失去生育能力,但是停药也会毁了她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好身材。于是,瑾妃就只能一直的服药,直到生命结束!”
“宁王妃怎么可以这样惨忍!她剥夺了女人成为母亲的权利!她为什么要作出这样惨酷的事情!”
“真的吗?这些女人也是甘心情愿走上争权夺势的道路的,把她们逼上这条路的人是她们自己,也是这惨酷的皇宫!宁王妃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
“你真是个无情的人!”
“你又以为这里还有谁心中有情?瑾妃担心自己无法生育,日久难免会失宠,宁王妃就为她寻来缚媚香。正是这缚媚香,让皇帝不能离开她。可惜现在这香已经绝迹,她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死去,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失去缚媚香渐渐失宠,最后老死冷宫,怎么可能比上圣眷正隆的时候为皇帝试毒而死的荣耀!”
“你——”
阿兰珠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你纠缠,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换掉张太师的首乌的?你也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些医书上也只是偶尔提到的奇药都可以得到。上次阿蛮的事情也一样,你也真是大手笔!”
“你居然还会相信那些庸医的话?”
宁王笑得天真。
“阿蛮没有中毒,伤口上就只是寻常的麻药,她死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吴先生杀人不用三招,天下间可以要他使出第四招的人少之又少,杀一个小小的奴婢还要使出淬毒的手段?”
“至于那什么三千年的阴毒之物,若是世间真有这种东西,我只要请张太师自己吃下首乌就可以除去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大费周章!这些庸医害怕皇帝责怪他们无能,于是就编出这等谎言,真是可笑!”
“那毒药又在哪里?”
“毒药,一直在瑾妃的手中。”
听宁王这样说,阿兰珠也记起,在瑾妃试药的时候,她似乎真的有了一些小小的动作。只是未央宫的光线昏暗,当时也没有在意。
瑾妃的手上花了金色的花纹,同时也贴了不少金粉,在暗处看来,闪闪发亮。
阿兰珠记得瑾妃在接过药碗的时候,手指似无意间的划下金粉,这些金粉也就自然的滑入药中。而后,她中毒倒下,手上的金粉散落与珠翠之类混合,杯子也碎了,全部都混在了一起。
当时她也是看见了,却没有在意!
“你应该还记得我上次为你画过的金画,那时也是洒了金粉,后来我将这些金粉故意弹在鲁王和湘王的身上。”
“是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一次,我就是利用他们试验这种毒粉。这种金粉粘水化毒!他们回去以后,发现衣服上有灰尘,就换下来交给奴仆们处理。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时洗衣的水倒在奴仆居住的庭院之中,饮水的鸟雀全部死亡,但是洗衣的女仆却没有事情。这样我就放心了,这药果然是遇水化毒。”
阿兰珠想不到他竟会这样的心思缜密,不免心寒。
“原本这种金粉不是为她准备的。我想要用这金粉杀了皇帝。但是前几日,她告诉我这个计划,说是千年首乌和万年人参都已经到手,她想要借试毒的机会陷害他们。我就把这金粉交给了她。”
“你实在是太狠了!”
“金粉有毒,加上她长期服用纤药,身体早就被药蚀空了。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一次,她也活不过半年时间了!”
缚媚
“明知有毒还要服下去,你居然会说不是你在逼迫她!若不是你要挟于她,瑾妃也不会这样死掉!可惜,就算瑾妃死掉,湘王死了,你也得不到好处!得意的人只是鲁王!”
阿兰珠气愤至极,她恨不能扇宁王几个耳光!
“何况瑾妃也不是一直顺着你的。我听见了她临死的时候的话,虽然没有听到全部,但是我知道,她向皇上告发了你!你的满盘计划,就这样全部毁掉了!你这人做事狠毒,果然还是自食苦果!”
“为什么这样生气?你真的认为瑾妃会在临死的时候告发我?你太天真了,何况,即使瑾妃告发了我,皇上也不会杀我的。我们之间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宁王笑得凄凉。
“至于湘王的死到底便宜了谁,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表面上看,鲁王占得了大便宜,但是鲁王一直都有把柄在我手上。勒着他的脖子的绳索,就操在我手上,什么时候勒死他,全凭我的兴趣!最可笑的还是鲁王,他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我就让他再得意几天,多多地得罪人,这样我登场的时候,才会光彩照人!”
“你还想做什么!上一次柳墨龙的案子,你故意将事情引向张太师,结果皇上也将事情压了下来。张太师是朝中重臣,门生们占据了各部各地的要职,动了张太师,就会动了国家的根基,皇上也清楚这些事,未必会动他。”
“你还真是天真,世间有哪个皇帝愿意被臣子要挟!上一次柳墨龙的事情,只是一个契机,皇上表面上没有深究,但是暗中已经开始将张太师门下的弟子一一架空。皇上对史将军一直信赖有加,架空张太师的事情,便是交予他做的。柳墨龙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张太师还是朝廷的栋梁,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块浮木,不必担忧!”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原本要对付的人就是张太师,所以故意将柳墨龙的案子变得不明不白?”
“你也可以这样想。顺便告诉你,区区首乌也未必可以伤到张太师,湘王已死,张太师可以将事情全部推到湘王的头上。皇上有心铲除张太师,自然还要一些更加强硬的理由。要是在张太师的家中发现他诅咒皇室血脉的证据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阿兰珠惊愕了。
“你又要陷害别人!”
宁王苦涩得笑着。
“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还是去凌云阁等消息好了,皇上很快就会看见鲁王带来的证据了。”
阿兰珠承认自己对宁王的行径不齿,可是为什么他的笑容那样忧伤?
“为什么要这样?张太师不会再碍到你了,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别人?”
“因为他该死!”
宁王怨毒的说着,阿兰珠看见他的眼睛里,流过恨意。
“你知道张太师是怎样成为太师吗?先皇在位的时候,他不过是大皇子的诸多老师中的一个。为了得到大皇子的器重,他不遗余力的为大皇子出谋划策,对付其他皇子,终于让大皇子成为了皇帝!皇上继位以后,一直顾忌我父王,针对我父王的那些毒计里,都有张太师的身影!十五年前的事情,策划的人是皇上,实施的人是张太师。这一次,他们成功了,作为奖赏,他如愿成为了太师!”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刑部尚书,皇上担心这件事情败露,他便为皇上分忧,生生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遗失!他这个人虚伪至极,表面上自命清流,口口声声忠君爱国,每每作出的事情,却是恶毒之极!天下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良臣,可惜,他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吴先生是个淡薄的人,原本这次的事情,只要他的弟子将东西送进去就可以,但是吴先生一定要亲自走一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自寻死路!”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他也有妻子儿女,还有那些无辜的奴婢家仆。你给他的罪名是谋逆,这样的罪,会牵连太多的人。你——”
“这些仁慈宽容的话,你还是与被张太师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些苦主去说吧!你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他无辜受累、妻离子散,你知道又有多少人因为他满门抄斩、亲族流放!记载在这账本上的一百十七户人家五百余条人命,每一条都足够他偿还了!还有这些,这些人全部都还活着,要是你能让他们说出原谅张太师的话语,我就放过他!”
宁王给了阿兰珠一个账本,里面的纸张或新或旧,字迹也是几乎完全不同。
里面记录的全是张太师过去做过的血案,详细表明时间、地点、事件始末,以及张太师涉入的深浅。满纸的触目惊心,更有几页是用鲜血写就,字里行间流淌的,全是刻骨的恨意和无法压抑的悲伤。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这些人的证供,为什么不直接借别人的手,将账本交给皇上?这账本的内容,足可以置张太师于死地。”
对阿兰珠的天真,宁王笑了,笑得残酷。
“公主,你还真是天真!你真的以为一本账本就可以置张太师于死地?可笑,可笑之极!”
其实宁王的嘲笑,阿兰珠也不是不明白。张太师纵横官场这些年,自然也早就有了以他为中心的权力网,想要凭借这些证据铲除他,难于上青天。
到时候,无非就是再妄送一些性命,张太师依旧是本朝太师,依旧的一手遮天。
但是现在,宁王送给张太师的罪名却是诅咒皇族,谋害皇帝。原本皇帝就对张太师的权力有了铲除之心,加上此时正是震怒之时,这样的罪名加上去,张太师便真是百口莫辩了。到时候他彻底倒台,没有了张太师的重压,没有了层层权力网的制衡,这些冤案才会有昭雪的日子。
“用上这种法子也是不得已的,我想要为他们申冤,也需要动些手段。可惜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叫人将这些案子一桩桩的翻出来,重新处理,也只好等明年开了春。”
宁王的话说得很是疲惫。
“算算时间,鲁王也应该到了张太师家中了,为了将张太师的罪名做实,我也要演一出戏给他们看。”
阿兰珠已经身心俱疲,宁王既然有事,她也就离去了。
阿兰珠突然想知道,宁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阴毒,无情,的确是适合他的词语,他这人就基本没有做过好事。可是为什么吴先生还会支持他?吴先生应该是个光明磊落的高士,他不可能轻易的被宁王蒙骗,为何他明知道宁王做这些恶事,不但不阻止,甚至为虎作伥?
宁王自然不是好人,但他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坏。
他只是从小就在阴谋中长大,思考和做事,都与常人不一样。
查抄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张太师是个圆滑之人,一看湘王倒台,立刻表示自己早与女儿断了父女关系,那首乌自然也与他无关。
可惜鲁王在他府上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东西,和这件东西相比,首乌之事,微不足道。
朝中诸臣看过这件东西,无不惊骇,原本要为张太师争辩的人全部默不作声,原本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中立的人也开始上表请奏。
一夜之间,张太师的头上就被扣上了二十条大罪,条条都是死罪!
在张太师家中搜出来的是两个人皮娃娃,俱是男婴,取皮时也不过是三、四月的大小。皮熟制,头部完整,还带着胎毛。腹部和四肢都填了丝棉,用针缝好。
娃娃都穿着衣服。每个人皮娃娃的身上都包着黄绸布,解开衣服,就看见娃娃的身上画满了符咒,还有生辰八字。一个娃娃的四肢钉着针,另一个娃娃的头部扎着一根粗针。
这是邪术,这是诅咒!
看见写在娃娃身上的生辰八字的时候,朝中大臣都惊呆了:这是皇上和宁王的生辰八字!
难怪宁王的病这些年一直没有起色!难怪皇上自三年前病倒,就一直没有好转!
并不是御医无能,而是有人存心的谋害皇室!
符咒这种东西原本就是玄奇,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单是生生剥去男婴的人皮做成诅咒娃娃,就已经犯下死罪,何况在娃娃上写上皇室中人的生辰八字!
于是各种谣言都出来了。
有人甚至传言,说十五年前的宁王夫妇之死,也是张太师施了诅咒。最神奇的还是对张太师家世的重新考证,有谣言说张太师乃是张天师的后代,所以才会这些符咒之术。不过具体是多少代,却没有定论,有人说是第一百三十余代,也有人说明明就是第一百五十代。
一时间,京城沸沸扬扬,全是关于张太师的流言。
护国真人们也要忙碌了。
他们说这是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咒,只怕以他们微薄的力量,未必可以顺利解咒。
因为皇上乃是万金之躯,不可以轻易冒险,这些道人就斗胆先为宁王解咒。
皇宫中从来不缺流言,她们开始传说,宁王乃是真龙天子,有百神护体,加上他的父母在天上的保佑,才会中了这等恶咒,还能活到今日。
永央宫的四周,道士们处处,他们为宫殿贴满符咒,还杀了些动物作祭品。
最后就是施法解咒了。
也许是皇宫的生活太空虚,宫人们纷纷借口关心国事,涌来永央宫看热闹。
皇帝也来了,他坐在层层保护之中,远远的看着。
真人们表示,宁王中咒时间太久,加上永央宫原本就是鬼气凝聚之地,特别摆下天罡北斗抓鬼阵,又在宁王身边画了四神护身阵。
几百个道士摆成奇怪的阵势,知道真相的阿兰珠觉得可笑,但是周围的人全是一脸凝重,阿兰珠也不敢笑出声。
今天的闹剧的主角自然就是宁王了。
宁王坐在阵法的中央,身上穿了一个玄色的道袍,袍子上写满了血字符咒,也不知用什么动物的血,阿兰珠看不懂,只觉得诡异和可笑。
宁王的额上、手上、脚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画满了朱红色的符咒,就不知道用的是动物的血,还是朱砂了。
他的身上缠着几根粗链,似乎是害怕他在施法中途发狂,伤了皇上。链条上也是零乱的贴着一些黄纸符咒,上面画满黑色和红色的符号。
然后就是摆阵,以他为中心,地上画着鲜红的符阵,更加诡异的字符组成了阵势的大半。
几百个道士围着宁王,按照他们的阵法开始移动。
主持这场大事的真人更是小心细谨,将写有宁王的生辰八字的人皮娃娃放在香案上,又是撒朱砂,又是喷狗血,最后还请皇上和宁王将手指扎破,取了几滴鲜血。
华丽的演出开始了。
天师表演舞剑,阿兰珠听见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不是很懂,只是“太虚”、“三清”、“老君”这类字眼频频出现,听到最多的就是“急急如律令”。阿兰珠只当是看戏,看着天师一会儿喷火一会儿舞剑,他的剑法自然比不上吴先生的犀利与华美,但是配上火光和身后的弟子的运动,场面很是辉煌。
今天的解咒就是一场戏,本来就没有什么诅咒,又何来解咒之说?
阿兰珠觉得天师和这些道人都有点可笑,又有些可怜。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却还要在这里卖弄力气。
天师就这样舞了一个时辰的剑。
宁王也开始有动作了,他精心策划了今天的演出,自然不能让人抢了他的风头。
在天师不知道第几次喷火的时候,宁王突然站起来,面色痛苦,抱头惨叫。
这凄厉的叫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场之人都感到心中颤抖。
这位天师也的确有些能耐,随机应变,一看宁王这样,立刻告诉大家不必惊慌,这是自己的法术已经奏效了。现在,纠缠宁王的符咒和鬼魂开始松动,宁王受不了它们,才会痛苦如此。好在早早备下了四神护体阵,这些邪灵伤不到宁王。
阿兰珠知道宁王在装假,可是听见他的叫声凄惨,也心中一揪。
她忍不住在人群中为宁王祈祷,祈求他这一次可以顺利过关。
天师更加卖力了。
他跳到宁王身边,围着宁王作法。宁王也是配合,装出痛苦的样子,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天师围了宁王,不停的吆喝撒灰,全场就看见他的身影和他带起的灰尘。
宁王一直在发出尖叫之声,但是声音渐渐就弱了下来。
天师停止了施法,宁王躺在符咒阵法之中,全身是汗,天师立刻上前,在他的上空虚砍一刀,大喝道:
“破——”
最后的事情就是将写有宁王的生辰八字的人皮娃娃的头顶的尖针拔出,天师完成这一步,躺在阵中的宁王就慢慢醒转,侍奉的人们立刻上前为他脱了道袍。
——为了解咒,宁王的身上也是画满了朱红色的符咒,可惜后宫的女子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身体,宫人们就将裘衣为他裹上。
他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问周围的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好奇地问,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有七岁,醒来的时候已经这样大了。四周的人当然是宽慰他,天师也说,宁王身上的诅咒刚刚被解开,要等些时间,才会习惯。
每个人都歌颂皇帝的圣明,皇帝也装腔作势的赞美天师法力无边,天师则是表示,这次可以顺利,全因为皇上在场,那些小鬼不敢造次。
一时间,阿兰珠听到的,全是陈腐的奉迎之词。
与查办张太师一案一起进行的则是对瑾妃一族的封赏。
瑾妃为国为君,追封为圣慧贤德皇后,葬入皇陵中当今皇上的陵殿的偏殿。瑾妃一家具有封赏,原本要许婚定王的瑾妃之侄亲,封为永平公主,是皇上的义女,待守孝期满,另择佳婿。瑾妃家族的男丁都得了官位,虽然都是些闲职,却是难得的肥差。女人们也是,纷纷得了诰命。
一时之间,瑾妃一族,荣耀之至,举世无双。
张太师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皇上原本就要严办,现在宁王已经不是疯傻,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表示自己对宁王一直爱护有加,皇上将张太师的事情交给鲁王全权处理,自己则又是大肆封赏道人们,又是每一天的前往永央宫探望“大病初愈”的宁王。
这一次,从太师府查出来的东西,终于为皇上洗刷了冤屈。十五年前的宁王谋反一案,总算得到了昭雪,张太师成为了皇上的抵罪者,十五年前的事情,就算在了张太师的头上。于是恢复了宁王的名誉,他们夫妻的灵位将会在一个吉日,由皇上亲自送回太庙。
张太师还没有正式定罪,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必死无疑。只是阿兰珠也不明白,这样做,宁王到底可以得到什么!
不错,通过这次的事情,宁王重返朝廷,也有了角逐储位的资格。可是皇上才是他真正的大仇人,皇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将皇位给他!
宁王既然是大病初愈,自然要有些养病的样子。
他每一天的躲在永央宫中,也很少见客。但是阿兰珠知道,他一定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
鲁王果然天真,他多了宁王这个竞争者,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威胁。也许是他以为宁王没有根基,加上自己刚刚奉旨查办了张太师的案子,湘王已死,皇位就在他的眼前了。
于是他每一天的得意洋洋,每天都在宫中晃来晃去,还每天的假装兄弟情深,前来看望宁王。
宁王也是敷衍,每次都是装成病弱的样子,躺在床上接待鲁王。
阿兰珠不相信宁王会一直这样装下去,皇宫和朝廷,一直都是风云变幻,宁王应该马上就有大动作了。
张太师的末日
张太师的判决已经出来了。
皇上震怒之下,原是要判他凌迟,但是还是念及他几十年的陪伴,虽然没有大功劳,到底也有些苦劳,最终也只是个斩立决。
湘王妃已经出嫁,自然不算作张太师的家人。湘王已死,皇上也不想追究太深。皇上对湘王妃的判决是:着其回到封地,今生不得离开封地一步。湘王虽然不肖,到底还有些忠义之心,准湘王妃将其尸骨带回封地安葬,但是不能立墓碑,也不可以设灵堂。
张太师的其余亲人,一律斩首,府中奴仆,全部发为苦役到军中效力。
皇上的判决,已经很是仁慈了。
“你果然还是来了。”
宁王今天的心情很好。
“今天是我目送我的仇人上路的好日子,为了今天,我特别在法场附近包了一个楼层。可惜今天要去观看的人也很多,便是我,要得到这个位子也花了些功夫。”
“你很开心?”
“当然开心。不如我们同去?”宁王温和得笑着,“那里还有几个老朋友等着我们。”
宁王口中的老朋友,自然就是他的同党了。
到了地方,阿兰珠才知道,今天观斩的人,确实很多。
一路上,全是人,马车在人群中推挤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客楼。
阿兰珠隐隐约约听见路上的人义愤填膺的骂着,原本觉得宁王这次的事情有些过分的她,也开始赞同了。
宁王手笔极大,整个二层都被他包了下来。
阿兰珠看见了今天的佳客,原来是史将军、李将军、吴先生和云轲。
这四个人对他们都是很有礼节。
“小二,快将我要的酒拿来,我要庆祝今天这个好日子!”
史将军连声呼唤,他这人性格耿直,心直口快。
“史将军,你未免开心得太早了,大仇得报的日子还没有真正到来。”
宁王坐在楼台边,侍女为他放下纱帘,这样外面的人就不会看见他的脸了。
“我与皇上的权力争夺已经无法再在地下进行了,只不过现在皇宫之中也不是皇上可以一手遮天,他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不单要狠更要快。我要在一个月内得到他的遗诏,和他升天的消息!”
“这事情,末将自然明白。现在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要是大意了,就前功尽弃。”
史云龙饮尽杯中酒。
“只是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妙计?”
“这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皇帝要是不答应,史将军就围着京城,李将军控制大内,我直接进宫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到时候,我们召集大臣,逼迫他们推举宁王为皇上。”
“吴先生,你也只有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才会沉不住气,完全没有一贯的冷静。”
宁王捻起酒杯,笑着说下去。
“逼宫本就是下下之策,若不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我是断然不会用上这一招的。太宗皇帝政绩显著,唯一的污点就是夺得皇位的时候,用了逼宫,因此被人诟病百余年。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逼供的事情,但是只有还有一线可能,我还是尽量想要干净的走上皇位,我不想我这一代,血洗天下。”
逼宫不是什么好事,一旦逼宫,即使做了皇帝,也会留下把柄被后世议论。
阿兰珠看出他的计划,他一直在害人,但是没有真正自己出面杀过人。他的手上没有鲜血,只是不停的指使别人,自己倒干净纯洁得好像初生的羔羊。
远处传来锣鼓开道的声音。
阿兰珠对他们谈论的国家大事已经没有了兴趣,只是看见十余辆囚车在众人的谩骂声中缓缓出现,以往不可一世的张太师如今成为阶下囚,看他一脸颓丧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怨望还是最后的假装。
阿兰珠所在的位子是正对着法场的,她可以看见法场发生的所有事。
今天的鲁王是监斩官,衣衫鲜亮神采飞扬,可见这段日子他是得意忘形了。
囚车到了法场,首先被解下的人自然是张太师,紧随其后的则是他的妻妾以及过继的儿女。
张太师到底曾经是当朝太师,即使到了今日依旧步履沉静,与他的家人的哭哭啼啼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被带到刑场,开始听宣旨的太监摇头晃脑了。
太监读了半天他的罪状,无非就是说它目无法纪、结党营私、谋害宗亲、陷皇上于不仁不义之地,罪行的重点是他使用邪术诅咒君王和“朕之爱弟之独子”,其人之心,毒如蛇蝎,所犯之罪,倾长江之水难洗,尽南山之竹难书,最后还点明皇上是宽厚仁爱之君,顾念其为国效劳,几十年来兢兢业业,也有些苦劳,特赐酒一杯,以壮其胆。
听到这里的时候,宁王冷冷的解释着。
“皇帝到底怕他临死的时候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想要提前将他药哑。”
宁王说话的时候,太监已经将酒斟好,递到张太师的面前,请他立刻喝下。
一根筷子飞来,将酒杯打碎。
阿兰珠猜想可以做出这事的人也只有倚坐在窗边的吴先生了,只是他坐在自己身边,竟没有看见他什么时候动手,唯独见桌上的筷子少了一根。
小太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与自己作对,他又要到第二杯酒,这时又一根筷子飞来,直接将酒壶打碎。
“到底是谁在暗处!”
鲁王的脸挂不住了,他生气的说道。
“这是朝廷的事,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若是再过问,本王爷也就不客气了!”
可惜这暗中的高人就是要与鲁王过不去。
“张贼为祸天下数十年,因他而死之人何止千数,即便是凌迟,也未必可以从他身上剜下足够多的肉片祭拜亡灵!今他一人伏诛抵这千余人命,更是大大的不公。皇上真是仁慈,还要赏赐他一杯水酒奖励他这几十年的功劳,但是我老人家就是不爽!皇上亲小人远贤臣,张贼伏诛尚要送他一杯水酒,所奖之功劳,到底是什么功劳!是他残害忠良的功劳?是他陷害宁王夫妻的功劳?还是他诅咒的功劳!”
声音听不出方位,人群中泛起一阵轻笑,原本就不知道是谁说话,现在看来,倒似人人在说话了。
“今日我打碎皇上赐的酒也是为了皇帝的面子。赐酒给这种奸佞之臣,便是对天下人的不公平!”
阿兰珠就知道是吴先生在搞鬼,但是这个声音已经消失,为何吴先生的嘴唇依旧张动,自己也听不见声音。
阿兰珠想要上前,宁王拉住了她。
“吴先生正在与他说话,你不要打扰他。”
这边鲁王却不知道暗中的事情,只好给自己找台阶。
“看来皇上处斩张贼,也是顺应天道人心了。张贼,你这次恶贯满盈,还有什么要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落得今日的下场,也确实是自己找来的。”
张太师的口气反而硬朗起来。
“我确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老臣不服!老臣所做之事,全是被人指使!是那个人指使我抄家灭口!是那个人指使我谋害宁王爷和宁王妃!是那个人指使我下咒害宁王世子!一切都是那人指使,我也不过是个听任摆布的棋子!”
“不错,我是做了许多恶事,对今日的下场,我也早就料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往日我抄人家灭人门,今日人抄我家灭我门!我全都认了,唯有一件事我还是不甘心!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指示我做下的,为什么我今日成了阶下囚,他却可以安枕无忧!”
“我要告发!我要告发!”
鲁王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转变,他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可以再一次立功,连声催促。
“快,快,快说!”
阿兰珠相信,张太师口中的名字说出,只怕鲁王的脸色就要难看至极了。
“鲁王做事急功近利,比起湘王,更加不堪!所以我才先收拾湘王,再收拾他!”
宁王倒是笑得逍遥。
“等着看好戏吧,鲁王已经自己葬送了自己了。”
空气冷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张太师最后的话。
张太师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也许是想到自己临死还可以将别人拉来垫背,他的脸上居然有了红晕。
他将会说出天下人都不敢承认的秘密。
“在我的身后,的确有一个人,是那个人指使我做了这所有的事情。那人的权势滔天,我自然不得不听从。我并非不忠君不爱国,我忠的人就是君就是国!我不敢说我为官这些年廉洁如水不取分毫,但我所得之物所办之人,具是得到了皇上的准许的!老夫知道,皇上要拿我的性命来堵这天下悠悠之口,我忠君,自然就认了,为什么皇上画蛇添足,一定要赐酒将我药哑!”
“为皇上而死,老臣死不足惜,但是天下人的口,是堵不住的!”
张太师的话果然让鲁王的脸从红转白,从白转青,由青到紫,最后终于脸色发黑!
“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真是不知悔改!皇上是天大的宽容,你却恩将仇报,竟敢诬蔑皇上!本王也是等不得时辰了,来人呀,你们将他就地正法!”
“皇上,你做过的事,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张太师临死的时候喊出的话听得人毛骨悚然,阿兰珠转过头,看见宁王悠然品茶。
“你们将竹帘放下吧。”
他笑着吩咐,阿兰珠也不想看那血腥之时。
“王爷这招甚好。天下人的口是堵不住的,不出几日,就会人尽皆知。皇上苦心经营的英名就再也没有了。加上皇上本就多疑,刑场上的事情,这时候,只怕他已经知道了。皇上这人心虑过多,这样一来,他的病就更加重了。只要我们可以善加利用留言,不费一兵一卒,也可以将皇上置于死地!”
“吴先生分析得很对,这也是我今天布局的主要原因。皇上欺世盗名,我就要他身败名裂。但是会有今天也不是任何人的设计,全该怪他自己做孽!若不是他自己做了这么多的恶毒事情,我也不会找到机会伤他!不过今天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鲁王比我想象中还要成不了气候。为收拾他做那些准备,我似乎将他预计得过高了。”
本来今日得来监斩官一职也是鲁王的故意炫耀。张太师当年只是顾着与定王、湘王拉关系,不像现在,定王被贬、湘王横死,虽说冒出了个宁王,但是鲁王也是大大的得意。他特别讨来监斩官的美差,就是要在张太师面前炫耀,可惜现在——
张太师说出的话,任何人都知道干系众多,鲁王不幸涉入,果然是骑虎难下了。
阿兰珠开始有些同情鲁王了,过去看他和湘王一起做恶的,的确觉得鲁王可恶,但是今天看着他被宁王算计,也觉得他有些可怜。
坐在竹帘后面的阿兰珠看不见鲁王的脸,近在咫尺的宁王却是温和如水,仿佛帘外的杀伐与他无关,他偏安于竹帘之后,关心的也只是自己怀中的小猫。
明日是为瑾后发丧的日子,全京城的人到时候都要披麻戴孝,李将军与史将军还有发丧的相关事情要处理,于是匆匆离去。
吴先生本就是陪客,斩首的事情结束,他也就离开了。
宁王叫云轲走到自己身边。
宁王取出一个小盒,盒子上涂漆绘金,倒是有些贵重。锁孔上贴了封条,还打着火漆,想来这盒子也是个重要之物。
“上一次你奉我之命一路保护定王,定王为了谢你,已经为你在户部、刑部和吏部都讨了批文,你也可以出仕了。”
宁王的手指轻弹着盒子。
“我们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一个月内,必定会有大事。朝政有变,边关一定要站在我这边。我要你立刻将这个盒子送到边关,交给刘将军。一定要送达!”
“云轲明白,这一路上,云轲定会人在盒在,人亡盒存!只是王爷,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定要倍加小心。暗箭难防呀。”
云轲对宁王一片忠心,阿兰珠却觉得他对宁王的情感像是哥哥关心弟弟。
“此去关山,路途遥远,阿轲也要小心。”
宁王亲自倒了一杯茶。
“我今日以茶代酒为你饯行,我盼你在军中多多立功,我也希望我们下次相见的时候,就是君臣身份!”
“云轲是受了王爷一家的大恩才苟活到今天,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为国效力,今日是布衣的云轲与王爷拜别,三年之后,云轲回朝,定是凯旋,到时候再以臣子之礼拜见皇上,共饮庆功之酒!”
云轲流着泪喝下酒。
“王爷,千万不要辜负了云轲的心愿!”
宁王与云轲,名为主仆,情同兄弟,可是这种时间为何要将云轲派到边关?
阿兰珠很是奇怪,边关的主要将领都是史云龙的门生,他们一直都在宁王一派。在这生死关头,为什么宁王要云轲去边关,难道他还不放心这些人?
云轲拜别,头也不会的离去。
阿兰珠看见傭散的人群中有一骑快马飞驰而去。
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以后,宁王突然开腔。
“你知道那个盒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吗?”
宁王不要她回答,自言自语地说着。
“盒子里面全是信,一封是给刘将军的信,要他重用云轲,固守边关。还有二十六封信,全是给阿轲的。第一封是我写给阿轲,要他看剩下的二十五封信。”
“刘思远自净身入宫以后,就知道阿轲是不会原谅他了,他也就干脆与阿轲断了联系。但是他的心中始终念着阿轲,每一年都会写一封或是两封信给阿轲。但他不知道阿轲会不会看他的信,这二十五封信,从来就没有给阿轲。我知道要阿轲理解刘思远还是很难的,但是我——”
“我要阿轲看这二十五封信,我要他知道刘思远是怎样的爱着他。尘世间最美的还是亲人的爱,比男女之爱更加真诚。我没有亲人,我爱着阿轲,我不想阿轲和我一样,子欲孝而亲不待!”
“可是你为什么要他去边关?现在朝政瞬息万变,你的周围全是危险,你不该要他离开!”
“在你眼中我一直是个大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权力无视人命。但是不管我做过多少恶事,阿轲都是相信我,爱着我,忠于我。”
宁王倦倦的说话,阿兰珠也没有见过他这么发自内心的温和。
“阿轲和我不同,他的信念中只有黑白,没有灰色,他甚至连自己的叔叔也不原谅。可是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冷的时候他为我取暖,我痛的时候他陪我一起痛,我伤心的时候他为我擦眼泪,我寂寞的时候他逗我笑。皇室中历来人情淡薄,若是我真有个亲哥哥,未必也会像他这样对我好。”
“为了在皇宫里面生存,我做了许多残忍的事情,很多人都恨我,只有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原谅我。甚至在我迁怒于他的时候,。他也不生气。就是知道我和莎莎有肌肤之亲的时候,他还可以勉强自己笑出来。我一直都在亏欠他,可是我走上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每一天都在改变,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只有他还是以前的他。马上就到皇权斗争最惨烈的时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恶事。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最丑陋最阴暗的一面!我要他走,我不要他为我背负。他应该也已经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会什么也不问就离开!”
“你是真将他当作你的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和莎莎——,你明明知道他是喜欢莎莎的,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还是有孩子的一面的,抢夺别人的东西,真的很快乐。何况那件事,莎莎也不是不情愿的。”
宁王满不在乎的说着。
“我在乎的人不多,但不管什么时候,阿轲在我的心中,都是有位子的。我为了权力已经失去了很多,以后也会失去更多,但是阿轲不是那些棋子,我不能失去这个亲人。我永远也不会失去阿轲的,我更不想自己和皇帝一样,最终成为了皇帝,却也真成为了孤家寡人。”
“我原以为我在你心中也是特别的,原来阿轲才是你最在乎的人。”
阿兰珠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小珠
“阿轲是唯一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还会对我好的人。在我心中,他就是我最后的良知。我需要他,我期待在最迷茫的时候还有他的爱支持我走下去。而你,是我为自己选择的一个证人。你将会见证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我要你看着我,看我是怎样一步步踩着尸骨爬上去,怎样最后满身是血又无比干净的坐上皇位。”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你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宁王却只是淡淡地笑着,对自己怀中的小猫说道。
“珠珠,我马上要带你去见一个和你叫一样的名字的女孩子了。你这小东西,每天都只是吃和睡,那个小姑娘却是不停的做活还不能养活自己。我觉得这小姑娘的生活过得还不如一只猫。”
猫咪不懂主人的意思,只是无辜的叫唤。
阿兰珠也不明白宁王的话。
这时有小厮送来两套粗布衣服,放在房间里就退了下去。
这衣衫是寻常百姓的棉布衣衫,颜色也是常见的青、蓝之色,阿兰珠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公主,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带你去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不是我们这样子就可以去得,还是换了衣服过去比较好。”
虽说今日只是微服,但是他们的衣着也是光鲜华丽,阿兰珠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依言换下了衣衫。
时间将近十二月,脱下裘衣,阿兰珠立刻感到了寒冷。好在这棉衣虽然很是臃肿,穿在身上也还是保暖的,但到底比不得裘衣。
宁王也是换下了白狐裘,穿上青布衣衫。
门外早就停了一辆油布青车。
虽然现在的装扮很是寒碜,宁王身上的贵气还是掩不住的,加上他很少出宫,一举一动都不同常人。
宁王随手就给了车夫一锭纹银算作车资。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到了地方。
因为这里是平民居住之地,宁王抢先告诉阿兰珠,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需称他为“青晓”,宁王也称阿兰珠为“兰珠”。
他们走进了一条平民巷子。
这里的人都是穿着粗布衣服,不管男女,说话具是粗着嗓子。只不过走了一百余步,阿兰珠就听见了无数让学士们晕厥的粗言秽语。
地上的雪水化开了,泥泞一片,把鞋子都沾脏了。
迎面走来几个流里流气的人,为首的那个轻浮地说着。
“小爷我今天有福了,居然天上掉下银子!这小子长得不错,这姑娘虽说差一点,也算是好货了。”
“爷的意思是——”
这群人发出了心照不宣的淫笑。
还有一个人奉承着。
“男的卖进阳桃楼,女的送去留芳院,这一转身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爷,您今天可是又有艳福又有财运,小的们羡慕死您老人家了。”
“大不了小爷我尝了鲜,再给你们过过瘾。”
为首之人趾高气扬的打着手势。
“你们几个先把他们给我捆起来,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阿兰珠也看出这几个人的衣着比起自己看见的其他人光亮了许多,加上他们的言语,就知道遇上鱼肉乡亲的地痞无赖了。
他们几个上前围住两人,为首的那人更是伸出猪手要摸过来,阿兰珠很是气愤,但是宁王却示意她不要发作。
“这位公子,我们夫妻二人实在不懂公子的意思。我们今日是来投靠亲戚的,请你们让一下道。”
宁王说话虽是礼貌,言语间却有傲慢。
“原来是来投靠亲戚的,难怪我以前没有见过。原谅你们是新来的,不晓得规矩,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那人更加得意了。
“爷我今天就是看上你们了,这是你们的福气,乖乖和爷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倒也不喜欢喝罚酒,只是她的脾气很不好。”
宁王还是笑着,口吻柔和,口气傲慢。
“你最好不要招惹她,她可是会打人的。”
“爷我喜欢有脾气的,玩女人嘛,就要玩辣女!”
那个人浑然不知死期将近,听了宁王的话,反而将猪手伸向阿兰珠。
阿兰珠原本就很不爽,看他竟然如此大胆,自然是恶狠狠的抓住男人伸出来的手。
她在草原上驯过烈马,一脚扫在男人的腿上,这仗势欺人的家伙就倒地不起了。
他倒在泥泞里面,被自己的帮凶们扶起,狼狈着,说着“你等着瞧!”这样的话语,匆匆逃离。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兰珠倒是有些不开心了。
“这种杂碎,你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收拾,为什么还要推给我?现在我的身上都被溅到泥水了。”
“我帮你擦干净。”
宁王还真掏出了一方丝帕,为阿兰珠拭擦。
“我的怀中有猫,若是出手,猫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加上他们真的长得太丑了,在他们脸上留下我的痕迹,会让他们得意很久的。”
阿兰珠看了一眼宁王怀中的小猫,猫咪也用天真的眼睛看着她。
想到刚才那人的脸,再看看眼前的猫,加上宁王的话,阿兰珠忍俊不禁。
他们又走了十几步,转进一个大杂院。
院子里有两个不过到阿兰珠腋下的小男孩正在打水,水桶已经是他们的身体的大半高度了,还有一个年纪不过四十面黄肌瘦的妇人用力敲打衣服,不远处传来劈柴的声响。
阿兰珠转头,劈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女孩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女孩的脸,只是看女孩的手臂似乎也没有斧头棒子粗,加上她劈得无力,阿兰珠甚至担心女孩的骨架会被震坏了。
“宁公子来了。”
妇人抖掉手上的水,连声呼唤。
“二毛、三毛,快过来,手上的活就先放下,快过来给恩公磕头。”
“夫人,不要这样,你的身子才好一些,不要这样大礼。”
宁王温柔地挽起她。
“我上次已经给了你们银钱,要你们多买些衣服。现在还不是大寒,若是下了雪,你们这样单薄,怎么会过得了冬天?还有,夫人,你的病本就是操劳过度,为什么病才好些,就要这样的劳作?”
“公子,您是好人,给我老婆子那么多钱,可是我是个苦命,钱全被安公子抢走了。幸亏老婆子在炕上藏了几粒碎银,这才撑到了今天。”
阿兰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皇宫,不知道人间的疾苦。宁王给这位妇人的钱,对自己这种人,不过是随手的花销,但是这些寻常百姓,却可以用上一年了。
想不到宁王也会做这种善事,阿兰珠知道自己对他偏见太深。
“安公子又是什么人?”
宁王沉吟着。
“我记得上次前来的时候,他们对你们都很是客气,平日也不收你们的房租了,怎么?”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女孩转身,她果然很小。
“自从哥哥跟着王爷去了金昌宫,那些人又神气起来了。他们说,以前是看我们家上面有人,所以对我们客客气气,现在没人了,自然要将过去的分全部收回来。”
“那个安公子是新来的京官的远房侄子,很是霸道,和收帐的马三一起来,说要是不给钱,就把二毛、三毛卖给人家做苦工。娘也是无奈,只好将公子给的银钱全给了他们。”
“你们还欠他们钱?”
宁王的心情很不好。
“我上次已经给了他们钱了,也警告他们以后不得找你们的麻烦!怎么还要上门讨债!”
“我们确实已经不欠马三爷的钱了,可是我们欠那个安公子的地租钱!”
“那姓安的来了以后,就和马三爷成了一伙,非说我们都得给地租钱,一个月一个人交一两!拖一天就变成五两!若还是不交,他们就来砸东西,非要逼得我们卖儿卖女才开心!”
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的女人说到安公子就是一肚子苦水。
“我家那口,每个月也挣不到一两,这些日子折腾下来,硬是把我家私藏给孩子请先生钱都拿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拆房子也变不出钱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这里是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事情!你们带我去见那个安公子,本公——本姑娘到要见识一下,什么人,这样无耻!”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位安公子就是刚才被你打了的那个猪头。”
宁王居然还很悠闲。
“我知道,这种人死不足惜,但是具体怎样,还是你自己的分寸,我是不会过问的。”
“你——”
阿兰珠终于想起这个女孩就是上次那个卖花姑娘了。
这女孩就是小可的妹妹,叫作小珠,半年时间过去,这女孩的个子也长了一点,身体却更加的羸瘦了,她的头发枯黄,手指生了冻疮,大冬天穿的也是单薄的衣服。
现在她明白了宁王的话。
这个女孩也叫小珠,小猫的名字也是珠珠,可一人一猫的差别却是——
小猫每日睡在软垫上,捂在暖炉边,吃的是牛肉,喝的是牛乳,还有专门的宫女为它清理毛发梳洗身体,虽是个畜生,却过着上等日子。这个女孩,只是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她每日都要早起晚睡的做活卖东西补贴家用,吃食更是粗糙,恐怕她心中还真是羡慕这只猫。
“你要抱一下我的猫吗?”
宁王将自己的猫抓在手里。
“它叫珠珠,是从西域过来的,样子也许有些古怪,不过很是听话。”
女孩怯怯的伸出手,她的手指上全是木屑和泥灰。她赶紧将手收回,跑到井边,一次又一次的清洗。
“为什么?”
小珠低着头回答。
“小珠的手不干净,怕把猫的毛弄脏了。不过这猫真的好看,小珠从没有见过这种猫。”
“你真的很喜欢珠珠?”
女孩点头。
宁王伸出手,他的手指一直都是细心养护,洁白纤长。
他的手指摸着小珠的头。
“夫人,我给你五百两纹银,把小珠买下来。你就带着这些银子离开这里,换个住处,给二毛、三毛上学,好吗?”
“这可使不得!小珠粗手粗脚,又是个贱命,得公子看中,领回去就是了,哪值得了这么多的银子。”
“我只是想给珠珠找一个伴,小珠与珠珠有缘,我自然不可以拆开她们。”
宁王更加温柔了。
“我家的规矩很多,不能记下规矩,就没有机会活得长久。小珠去了我家,便不会再有回家的机会了,五百两,也不算多了。”
“小珠,还不快给公子磕头!”
妇人与小珠一起跪下。
“日后公子就是小珠的主子,任打任骂都可以,只求公子不要嫌弃小珠粗手笨脚。”
“我知道小珠是个听话的孩子,自然不会嫌弃小珠的。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小珠做。”
宁王将怀中的小猫交给她。
“我要和这位姐姐找你们那位安公子和马三爷谈些事情,带着珠珠不是很方便。我将珠珠交给你,你也收拾一下,等一下就会有一个人来接你,他会带你去我家。”
宁王是个古怪的人,阿兰珠不知道他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他确实做了不少奸险之事,但也有温和良善的一面。
听他们的话,阿兰珠猜想宁王早就给了他们太多的银钱,这次要是再给,怕他们不受,于是借口将小珠买下,给他们钱。其实这样的贫苦之家,小珠的日子也很艰难,上面有生病的母亲,下面有两个弟弟,宫中虽说规矩大,做个照顾小猫的宫女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
不用问周围的人,阿兰珠就知道哪里是马三和安公子的住处。
这里住的人多是贫民,土墙草顶,突然出现朱墙瓦屋,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马三的住处。
果然,走进大门,阿兰珠就看见了刚才和猪头公子一起拦住自己的几个人的面孔。
收得的银钱不少,所以养了一群打手,好在他们也见过宁王,不敢怠慢,立刻通报。
马三亲自迎接,这人长得象一个商人,圆圆的脸。他的身后是一个高瘦的师爷。
马三对宁王很是恭敬,一口一个“怠慢”地请他们入内。阿兰珠看他牙缝有风,就知道他以前在宁王手上吃过苦头,只是宁王这人也是慵懒之人,想必马三出言不逊,被跟在宁王身边的云轲打了,所以现在牙齿漏风。
“安公子说他被一个长得比女人还俊的男人和一个凶巴巴的女人打了,小的就想,莫非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到了您老人家的头上了?”
马三陪着笑脸,谄媚道。
“这世上的人虽多,可是像您这样又俊美又贵气的,也只有您老一个。这位姑娘也是,一看就知道是贵人。也只有他们这有眼无珠的家伙们不知死活,竟然冒犯了您们二位。”
逢迎的话说了不少,阿兰珠也听了出来,马三不知道宁王的身份,只是被他打过,又见宁王出手阔绰,所以就开始逢迎了。
宁王也是与他玩着文字游戏,他们三人一起进入大厅。
阿兰珠看这里的每一寸砖上都有贫苦之人的血汗钱,真想将这等无耻之人处死!
只是现在不便表明身份,阿兰珠只好忍下不快。
刚才见到的安公子也在,他看见两人,又是一幅垂涎的色相。宁王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和阿兰珠直接在前面坐下,又叫马三也坐。
“马三,我今天过来只是为了一件小事。”
宁王直接提出来意。
“我刚刚买了个丫环,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有些怪癖。我给了那户人家不少银钱,要他们离开这里。你若是晓得分寸,就不要与他们为难,让他们搬走好了。”
“这——”
“你算是什么东西!”
安公子跳了起来。
“爷我在这里也横了不少时间了,今天居然遇上大侠了?想学别人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个安公子的手直接伸了过来,宁王也是不恼,两粒手指扣住他的猪爪。
“马三,我不过是两个月没有来,你这里怎么多了这么个不长眼的东西!你也知道我是有洁癖的,最讨厌被男人的手指碰。这次他犯了忌讳,你说我该怎么办?”
“公子,您可是冤枉小的了。他是新来的京兆尹的侄子,和我无关。”
马三急了。
“公子是个有大规矩的人,原本我是要教教安公子的,没想到还没有教,您就上门了。公子,您就高抬贵手,不要让小的难做。”
“马三,你为什么向这个娘娘腔赔礼道歉!”
猪头公子还不知道死期将近。
“你们最好小心一点,我叔叔可是鲁王殿下——”
“安公子,你还是老实一点,求宁公子放过你。这位宁公子来头极大,就是安大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连我叔叔也不怕?”
这个猪头公子还真是找死,他仔细打量着,说出了宁王最讨厌的话。
“看你一付娘样,难道是宫里的太监?不对,应该是哪个王爷养的娈童,专门被男人上,才长出这付女人脸。”
“安公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犯了死罪!我是不会大计较,但我身边的这一位就很难说了。我可以透露一下,我身边的这个人,就算现在杀了你,你叔叔也不敢吱声!就是鲁王,也要礼让她三分!”
宁王松开了手,安公子到底是怕了,一边后退一边低声喝问。
“你想怎么样!”
宁王才不理他,只是对阿兰珠说道。
“这人冒犯了你,若不加以惩治,事情传出去,有失威仪。”
阿兰珠现在有些明白了,宁王早就知道这里有一个安公子无恶不作,原本就是要惩治的。但是听宁王的意思,这安公子到底是鲁王一派,宁王现在显然还不想与鲁王正面为敌,所以要自己出手处理这个人。
“你作决定就好了。”
花归葬
“好吧。”
宁王握住阿兰珠的手。
“马三,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也不想管,但是日后要是被我知道你还收地租,你就——”
“这个我知道。”
“至于这安公子,你也不要和他来往了,若是怕得罪了他的叔叔,就去鲁王府,他们会告诉你我们的身分的。”
马三自然是一一答应。
“安公子,你果然好眼力,竟然可以看出我是宫里来的,那么,你知道你会得到什么吗?”
安公子知道大限将至,吓得惨无人色,软在地上。
“我今天不想杀人,只想为你治好一个老毛病。”
宁王温和的话语中透出杀伐之气。
“马三,取一把尖刀,我要为安公子治病。”
马三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取了一把杀猪的尖刀。
宁王命马三的人将这安公子架住,又叫人将安公子的嘴巴撬开,刀子伸进去,剜下了他的舌头。
接着宁王请阿兰珠先出去,阿兰珠可以猜出他要做什么。只是这安公子实在是过分,阿兰珠也觉得他是罪有应得,自然也不会阻止。
过了一会,安公子被人抬了出去,阿兰珠进入,看见宁王用温水洗手,割下来的血肉球则是扔给了院子里的狗。
“我割了他的舌头,保他日后再也不会祸从口出。断了他的子孙根,他便不会见色起意,丢了性命。若是他的叔叔还有什么不理解,我会修书一封,与他好好解释。”
马三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阿兰珠也知道,马三两面受气,怕是神气不了多久了。
虽然宁王的做法有些恶毒,但是想到这安公子的为人,阿兰珠也觉得他的做法十分解气。
只是为什么宁王没有杀他?这种人死了,本就是大快人心。
“因为我还不想让鲁王意识到我对他的威胁。现在鲁王正是春风得意,我一定要纵容他的得意,让满朝文武都站在我这一边。皇上一直都恨我入骨,他是不会轻易传位于我的,加上原本的三个诸侯王只剩下鲁王一个,要除鲁王也是不容易。好在天下人不知道我和皇帝的恩怨,只要操纵适当,我还是可以逼迫皇上给我皇位。”
宁王上了马车,继续道。
“我不想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位,却要一辈子背负骂名。我要光明正大得到皇位,我要皇帝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地立我为储君,名正言顺得到一切。”
“知道为什么我先对付湘王吗?因为湘王还有些心计,我就是利用了他的聪明和鲁王的愚蠢,顺利铲除他。若是这个猪头是湘王的人,我直接就斩了。可惜是鲁王家养的猪,只好请鲁王杀猪了。”
阿兰珠想起过去,也觉得鲁王没有什么心计,是个粗鲁无礼的人。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收小珠进宫?宫中采选宫女是有规矩的,你这样做,未免不合规矩。”
“我只是带一个宫女回去,难道他们还敢有意见?”
宁王的眼睛有些黯淡。
“我对他们一家有大恩,小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会对我忠心不二的。世间万物,真心最难,我喜欢忠心的人,也可以给忠诚更多的代价。”
阿兰珠想到了阿诺的事情,宁王也小声的道歉。
“阿诺的事情,我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是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毕竟——”
他们都沉默了,就这样,换回衣服,回了皇宫。
“一起去看看小珠,好吗?”
阿兰珠接受了宁王的邀请,一同去了永央宫。
小珠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宫女的衣服,微湿的头发还有些打卷,单薄的身体让衣服显得有些大,但是原本满是灰尘的脸得到修饰以后,果然判若两人。
这女孩说不上漂亮,但也有几分俏丽。她抱着白猫,跟在莎莎身后,了解永央宫的各种器物的称呼,倒很是好学。
宁王进入,这猫就扭动着,爬到宁王怀中。
莎莎欠身行礼,小珠却是跪在地上,眼睛只是盯着地毯,声响也不敢发出。
“你为什么不敢抬头。”
宁王爱抚着小猫,对女孩说到。
“宫中确实有许多规矩,但是我从没有说不许你抬头看我。你把头抬起来吧。”
这时宫女们上前为他们脱下裘衣,又送上暖手的紫金小炉。
阿兰珠不觉得冷,只是看小炉的模样小巧可爱,握在手中把玩。
宁王也没有要暖炉,他将暖炉放在一边,他的猫立刻扭出去,爬到暖炉的旁边,生怕受冻。
“小珠惶恐。小珠不知道公子是王爷,小珠犯了死罪。”
这小姑娘怕是已经被皇宫的排场吓倒了。
“你没有错,是本王一直没有向你们表明身份,你没有任何罪。”
宁王的语言中有着蛊惑人心的温暖。
“我已经安排你的家人搬走了,马三和安公子也不会再去为难他们了。你若是还是害怕,我明日就叫人罢了他叔叔的官位,好吗?”
“王爷真是菩萨心肠,王爷真是天神转世。”
小珠的眼中燃烧着名为爱情的火焰,阿兰珠可以理解这样的情感。
小珠是个单纯的人,宁王平时给予他们的帮助,加上宁王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这已经足够让她坚定的信仰着宁王了。现在知道宁王还是皇室贵胄,只怕她的仰慕之情更加浓烈了。
阿兰珠感到害怕。这个女孩的爱情,让阿兰珠感到不知所措。
“我也只是要得到你的忠诚。”
宁王真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莎莎,小珠就交给你调教。你将她的住处安排在你的隔壁,我只是要她做珠珠的玩伴,宫里的规矩,挑重要的讲便可以。还有,明天去一下内务府,为你和她做几身新衣服吧。”
“是,我会将她的事情安排好的。到底她是殿下挑中的人,要是犯了错误,也会伤到殿下的面子的。”
“其实宫中的规矩只有一条,在这里,主子的话全部是规矩。只要遵守主子的话,就什么规矩也不会犯。”
宁王挥挥手。
“你们也全都下去吧,我有些私密的话要与公主说,你们不必侍奉了。”
宫女们也知道是什么,纷纷退下。
大殿里只余下他们两人,宁王没有看着阿兰珠,可是阿兰珠就是觉得空气很是暧昧。
她有些不自在,想要离开,宁王却握住了她的手。
“今晚有雪,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我怕冷。”
阿兰珠怔住了。
她与宁王是有过男女之事,也是不止一次的关系,可是宁王这露骨的求欢还是让她放不下女性的矜持。
但是她也没有甩开宁王的手指。
宁王执起她的手,在她的腕上烙了一个吻,得到默许的宁王从后面抱紧她,亲吻着。
细密的吻渐渐释放了情欲,阿兰珠也不再僵硬,她回吻,知道这是答复的宁王与她更加深刻的吻着,跌进了床的怀抱。
错误就是这样结成的。阿兰珠每一次都知道自己不应该纵容宁王,可是真被宁王挑逗的时候,她也守不住原则。
宁王的手指和嘴唇施了魔法,被他吻的瞬间,身体变得火热。
在与他交合的时候,阿兰珠感受到快乐,也感觉自己真正得到了这个男人。在他们身体相合的时刻,她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宁王与自己在快乐中结为一体,她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控制物。她纠缠着他,放纵着自己,非要将宁王的全部都得到才会满足。
她摸着宁王的身体,他的腰很细,要是自己求欢过多,这个纤细的腰是不是受伤?
她想着这邪恶的事情,用力压迫着自己那有些柔弱的情人。
“你真的很野蛮。”
“我不止一次想过,怎样将你锁住,因为我害怕失去。”
宁王没有回答阿兰珠的问话,他到底藏了多少心事,阿兰珠也不想清楚。
“我喜欢你,这就是全部。”
她在心中暗暗地说着,渐渐沉睡了。
第二日,果然银装素裹。
瑾后的丧事操办得隆重,宫里的人无不披麻戴孝,助皇帝悲。
整个皇宫黑白一片,出了宫门,沿途的人也全是穿了素色的衣服,就连店铺的招牌上还挂着黑白的布。
丧事自然是大操大办,满朝文武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在队伍里,助泣之声不绝于耳。
坐在马车里,阿兰珠只是听到一个声音哭得真切。
“你不要看了,会在瑾后的丧礼上哭成这样的人,只能是李怀虚。他一直爱恋着她。”
听了宁王的话,阿兰珠也想起以前在月老庙的时候,李怀虚说他爱着一个只能放在心中的女人。那时她还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宁王妃,自己也觉得荒谬,就没有细想,现在听了宁王的话,再联想起来,确实有些痕迹。
“那么,李将军的心意,瑾后知道吗?”
“说不知道是不可能的,瑾后不是个迟钝的人,李将军处处关照,她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觉察?只是她受不起,只好装作不懂。这是皇宫,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皇帝的,皇帝可以肆意妄为,女人却要苦守冷宫。”
宁王的言语间没有情感,阿兰珠知道,这种事情在皇宫中不算少数。
“好在李怀虚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非常清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权力,帮助她,保护她,让她在皇宫中步步高升。他也许是幸福的,每一天都可以见到自己爱的人。可惜现在,瑾后归天,他也只好在心中为她立一个牌位。阿兰珠,你觉得,瑾后和他,谁更可怜?”
为了一份无望的爱情,李怀虚在宫门外守望了这么多年,阿兰珠为他心酸。
可是瑾后也是一样的可怜,为了一个无情的人,在皇宫中挣扎了二十年。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地老天荒也不会有结果的爱情的破灭。
李怀虚还算幸福,他可以每一天地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可以知道她一切安好。
瑾后的爱,早就死去,为了完成自己爱着的人的心愿,她不得不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曲意奉承,每一日的强颜欢笑。
“李将军和瑾后,到底是谁更加可怜?情这东西,把人的心撕碎了,为什么还会觉得苦涩得甜蜜。”
“因为我们都只是人,不是神,我们会爱上,也会喜欢爱上的感觉。”
阿兰珠不是很明白宁王的话,昨夜没有睡好,她靠在宁王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
宁王的衣服总是散着香气,甜甜的,有些像女人的香,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合适。
丧礼无聊而冗长,加上天气冷,祭文念完的时候,跪在地上的老臣都有些吃不消了。
阿兰珠也是听着无聊,无非就是歌颂她的贤德忠义,词藻华丽,可是也没有什么意思,是一篇听不懂的骈文。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宫女扶她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面有喜色,也知道这次的葬礼确实是只是少数人有心参加。
接下来就是更多的仪式,一直耗到了天黑才结束。
阿兰珠的心里还是纠缠着宁王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想到他们两个人的一生都这样的苦苦等待,只为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心里总还是会有几分烙痛。
只希望他们结束了这一世的纠缠,下一世不要再堕入这样的情障,将自己和爱自己的人的一生都耗去。
下雪的日子一天连着一天,皇帝的病情也和这天空一样,一天比一天沉重。
皇宫里也请了天师们每日的施法捉鬼,可惜皇上的御体还是没有得到上苍的保佑。
宫里已经有传言,皇上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立储一事迫在眉睫。
虽然朝中大臣大多同情宁王,也知道宁王的才华,但是一则宁王没有任何功绩,二来鲁王到底是皇上亲自选择的储君备选之一,一旦山陵崩,自然也是鲁王即位的可能比较大。
张太师死后,朝廷出了大变动,张太师一派的人,树倒猢狲散,纷纷投靠了鲁王。
鲁王手下的人,虽没有占得什么重要的位子,但仗着人多,也是声势浩大。
鲁王渐渐得意起来。
“一直都没有被关注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上场的机会,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表现自己了。”
看着鲁王的张扬,宁王也还是一言不发,安静养病,他借口病重,也不去凌云阁向皇帝请安,也不召见任何大臣,只是每一日的在永央宫养病,琴棋书画样样不缺。
半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虚耗过去了。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一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宫中开始忙碌。
虽说日子还是寻常的日子,却也因为接近过年,渐渐有了不同。
这种时候,每个人真正关心的还是皇位鹿死谁手。
皇上归天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到底谁才会成为这里的下一个主人?没有人知道,倒是宁王妃在世的时候的那个预言又复活了,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的宫人们行事时更加不得不陪上小心谨慎。
现在每天都会在皇宫中出现的人是鲁王。
阿兰珠不喜欢鲁王,却在一个午后看见他在御花园。
鲁王正在和人闲聊,他的闲聊对象竟然是原本应该在永央宫养病的宁王。
宁王和鲁王和气的在亭子里谈话,侍奉在一边的宫女们脸上喜气洋洋,不时还有抑不住的轻笑。
莎莎的脸色不是很好,她的眼睛有些浮肿,像是哭过,倒是小珠一脸天真的站在那里,阿兰珠看着好奇,也就走了过去。
“公主来了?”
鲁王这次是真的开心,对阿兰珠也客气了许多。
“王弟,这次的事情,可是要大大的谢你了。”
“言哥哥,你手下的人顶着你的名号在外面为非作歹,坏了你的名声,我是你的弟弟,看见了,自然要管。”
宁王说话的时候故意带一点短舌,好让自己显得娇气、幼稚。
“言哥哥到底是要继承皇位,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言哥哥锦上添花。待到那举国欢庆的时候,言哥哥可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可怜的小弟。”
“若是我可以顺利得到大宝,自然会给你更加尊贵的地位的。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而且我们兄弟几个里面,我原本就是最喜欢你了。”
鲁王被他的谦卑之辞说得心花怒放,可是到底还有几分忧虑。
“只是皇上到现在还没有正式下诏,我也有些担忧。定王虽说去了金昌宫,可他的人望一直在我之上。皇上的心思阴晴不定,若是有人故意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在那人的唆使下,下诏将定王召回皇宫,那我岂不是一场空欢喜?”
阿兰珠心想,你最应该防备的人是你眼前的这个人,而不是远在金昌宫的定王。
不过她也是不喜欢鲁王,自然一声不响。
“这倒不必担心,定王去的地方是金昌宫,即使皇上想下诏将他召回,也需要顾及各方颜面。再说,定王这个人生性宽厚,即便皇上下了诏,他也不会回来。”
宁王笑得天真烂漫。
“我是不讨皇上喜欢了,他断然不会给我皇位。言哥哥不要担心,你的皇位,没有人可以抢走。”
“只可惜瑾后归天得太早,我也失去了一个好帮手。”
鲁王不无惋惜。
“不过也亏了有她,湘王才功亏一匮,便宜了我。”
“这是天命,没有人可以违逆。”
宁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跟随鲁王的刘辉。
“言哥哥,这次请你来也还有另一件要紧事情要商量。”
礼物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宁王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刘辉。
“刘大人年级也不小了,是不是也应该成家立业了?”
刘辉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后宫之人都知道两年前的事情,也知道莎莎与宁王有私。若是宁王正式迎娶公主,莎莎就是侧妃。宁王说这话,分明就是刺到了刘辉的伤处。
“过了年就是而立。家中老母已经几次催促,但我始终没有中意的人选,所以——”
“若是本王为你做媒呢?”
宁王的笑容像挤出来的一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刘大人心中喜欢谁,本王也知道。你每次随王兄进宫,不正是为了见到心爱之人?莎莎侍奉在我身边已经三年了,若是在外面,这个年纪也该身为人母了。本王不想再蹉跎她的青春,也知道你对她一往情深,这次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你们两个成全了。好吗?”
“谢王爷!”
刘辉喜出望外,连忙谢恩,但有想到了另一件事。
“只是不知道莎莎是不是愿意。若是她不情愿,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宁王冷冷的看着莎莎。
“刘大人,你是真的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呀。女人从来就是口是心非的。你带她好,她不一定也会待你好。但是她的心中有没有你,却是很明显的。昨夜我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她虽没有说愿意,可是也没有不愿意。女人就是这样,不说不要,就是要。莎莎,你说我的话是不是正确的?”
“是的,殿下。”
莎莎的声音很是生硬,想从石头里面挤出来的一样坚硬,听得阿兰珠也为她伤心。
“奴婢想嫁给刘大人,只是奴婢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但是奴婢确实仰慕大人的风采,只求大人可以将奴婢带回,奴婢不求名分,只要可以侍奉大人。”
“你看,莎莎姑娘都说话了,这果然是件好事。”
鲁王也笑了。
“才子佳人,现在刘辉的心愿终于了结了。”
可是莎莎心中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刘辉呀!
阿兰珠看见刘辉的喜欢,也看见了莎莎的垂头不语,她不知道莎莎是不是正在流泪,可是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莎莎很可怜。
以前,她是不喜欢莎莎,这个奴婢从来就不将自己当作奴婢,可是今天,看见宁王将深爱着他的女人随手给了别人,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为莎莎鸣不平。
但是她不能说什么,皇室贵族将人当作礼物赠送,本就是寻常。
“刘大人,莎莎虽然只是个宫女,但在我的心中,却是姐姐一般重要。我现在将她交给你,希望你可以好好待她。若是让本王知道你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本王也不会轻饶你。”
宁王的话,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
“宫中一直有一些对莎莎不利传言,你也末要当真。”
“微臣明白。”
宁王所指,无非就是莎莎与宁王的关系,但是刘辉也不在意。
“微臣得王爷厚爱,自然是感激涕零,这一次,微臣一定要大肆操办,将她明媒正娶。微臣发誓,微臣一定一心一意,绝不纳妾!”
“这样我就放心了。”
宁王对莎莎道。
“喜事还早,但是我想你们多些时间相处。你先下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人抬你去刘府。待到你们大婚之日,本王也要过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莎莎离开的时候,阿兰珠很想追上去,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莎莎的步伐忧郁而缓慢,天没有下雪,可她却张开了一把伞。阿兰珠不懂她为什么晴天打伞,只觉得无限哀伤。
也许,从一开始,莎莎就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了。
得到心中所想,刘晖的欢喜溢于言表。宁王也是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弄得鲁王以为这次的事情是宁王刻意讨好自己,更加的喜上眉梢。
但是阿兰珠始终无法理解他们的欢笑,为什么宁王可以将自己的女人当作礼物送给别的男人!为什么莎莎愿意接受这种安排!
最后,鲁王和刘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阿兰珠再也忍不住了。
“你到底把莎莎当作什么!她不是猫狗,她更不是什么物品,可以随便送来送去!她心中喜欢的人是你,她可以为你做许多事,为什么你还要利用她的爱,要她为了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你刚才就一直在为这件事生气?”
宁王接过小珠怀中的猫,手指安抚着猫咪的毛发。
“不错,我知道莎莎喜欢我,也知道莎莎不喜欢刘辉。可是我现在需要刘辉,而最能接近刘辉的人就是莎莎。刘辉愿意被莎莎利用,莎莎愿意被我利用,我们都是情愿的!”
“你利用的是人的真心!我真为莎莎可惜,居然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我从来就没有逼迫过谁,莎莎确实是甘心被我利用的。她知道我要做什么,也愿意成为我的牺牲品。刘辉的事情,若是莎莎不愿意,我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并不是非要利用莎莎不可。”
宁王的手指在猫的脖颈处抚弄。
“我觉得你应该很开心才对。莎莎有了一个归宿,你也不用看见她了。”
“是的,我是应该开心,莎莎是我的情敌呀!她美丽聪明、温柔体贴,我一直都恨她,现在她走了,我要开心才对!可是我无法开心,也笑不出来!莎莎待你多好,我知道,你知道,她知道,这皇宫里的人谁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你明知道她的心中只有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嫁给她不爱的男人!”
阿兰珠一气之下,把桌布扯了下来。
“不错,我今天赢了她,可是我真的赢了吗?天下的女人有多少!你要是成为了皇帝,后宫就会有万千美女等着你,我又算什么!你今天可以这样对莎莎,日后也一样可以这样对我!我是个女人,我不能接受你这样的对待,也不能原谅你对莎莎做过的事!”
“你真的认为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真的以为我可以为了权势做任何事!你知看见你看见的东西,可是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你知道那些看不见的秘密吗!”
宁王笑得凄凉。
“我现在把她交给别的男人,你真的以为我就没有半点不舍!我把她当作我的姐姐,你有见过甘心把自己的姐姐交给她不爱的男人的弟弟吗!”
“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了讨好鲁王?现在鲁王是大热人,你也要趋炎附势的讨好他,于是就牺牲莎莎!”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我现在的地位,虽说离皇位还有些距离,但也不至于需要讨好鲁王。我与鲁王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让他做一场白日梦。事实上,皇帝死了以后,可以成为皇帝的人,可以坐上皇位的人,只能是我!没有别人!”
“你既然不是为了讨好鲁王,刘辉对你还有利用价值吗?现在你已经控制了皇宫,也将军权握在手中,你的地位已经很巩固了,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看宁王面有难色,阿兰珠知道,自己似乎把话说得太明白了。
宁王叱令奴仆们退下。
“你还记得被斩杀的柳墨龙吗?我那时就说过,他没有贪污,他的案子里面有大大的冤屈。但是时机未到,也只好牺牲他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鲁王和那桩案子有关?柳墨龙是在为鲁王隐瞒?”
天气不是很冷,阿兰珠却觉得全身打颤。
“可以这么说,好在柳墨龙也不是真的完全冤枉,他求仁得仁,倒是心满意足了。”
宁王静静地说着。
“事情须从今年三月开始说起。今年三月,鲁王已经来了京城,但是他的封地鲁国(山东)却与苏北相邻,所以他们原本就有些来往。鲁地盛产盐米,是个富裕之地。苏北虽说是鱼米之乡,可是时常有水灾。每每遇到荒年,苏北就会向鲁地借粮。”
“三月的时候,柳墨龙向鲁王借了稻种,原准备九月收获了,连本带利的还过去,所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事。不想辛苦了大半年,天降蝗灾,颗粒无收。朝中的确送去了赈灾粮款,邻近地区也是尽量帮助,但鲁王还是送来了催债信!”
“欠鲁王的债务是一定要还的,毕竟明年还要向鲁王借粮。于是柳墨龙就自作聪明,要鲁王府的人,将地方上调来的赈灾粮食拖走了。他的计划也是很好,先还了鲁王的债,然后再伸手向朝廷要粮,就可以事事满意了。可惜这人书生气太重,加上有些狷狂,以为自己的做法乃是无人能及的妙招,不想还是被治下的几个官吏参告了。百姓苦等不到赈灾粮食,也认定他中饱私囊。”
“既然你知道他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让定王知道?为民借粮,难道就不该说出来?”
“你果然不懂文人的思考。”
宁王叹息着,说了下去。
“不错,按律,荒年是不可以讨要钱粮债的,鲁王向他要债,本就是违背了律法。若是他向定王明言,他依旧有罪,但是鲁王也要受些责罚。但是你知道我朝的律法,王爷犯下一般的罪行,是不会被惩罚的。鲁王不管是不是成功,他都还是鲁地的封王,若是他挟私报复,断了与苏北的往来,吃苦的可是百姓!柳墨龙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迂腐之人,他从来就没有怕过死,他还钱粮给鲁王的时候,心中所想,也是百姓日后的福祉。他咬舌,就是为了让鲁王放心,这件事,他会一力承担!他这个人虽然迂腐的可笑,却不失为一个大丈夫。为了百姓日后的福祉,甘心背上千古骂名。”
“为官一任,便要造福百姓,这是他的信条,也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这一点。”
“难怪在他的家中没有找到任何证物,原来这些钱粮全部落在了鲁王的手上。可是你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帮着鲁王?”
“我可没有帮鲁王,我在杀他,他的贪婪很快就会把他送上断头台了。”
宁王的笑容有些模糊。
“他仗着自己是封王,从来就是纵横霸道,没有任何人可以治他。这些年,他穷奢极欲,浪费亏空,为了得到钱银,他任用的官吏,一个比一个擅长搜刮百姓血汗!你只需看那个安公子就可以知道京兆尹是什么货色了!天下之财是他一人之财,这样的人,可以担当天下吗!”
“像他这样胡乱任用官吏的人,确实该杀!”
阿兰珠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思考又被这个男人牵走了。
“惩治皇亲的唯一办法就是诬陷他谋逆!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以从来就没有哪个皇亲贵族真正得到了律法的惩治。皇家,自然要享受种种特权。”
宁王也没有反对这样的现实。
“好在鲁王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贪婪,他的贪欲无法满足,终于还是毁了他自己。”
“上一次抄灭张太师的家的时候,鲁王就从中捞得了不少好处。他这人没有皇者的胸襟和远见,看见银钱就想要。谁知道就是这份贪婪,即将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你有把握吗?”
“我要感谢刘辉。刘辉有一个私密的帐本,上面记录了鲁王做过的所有贪污之事。刘辉并不知道这是帐本,鲁王明白自己的对手随时都会给自己泼脏水,故意结交刘辉,还将帐本伪装成诗册送给他。我想要得到这个帐本,我要莎莎接近刘辉,将帐本弄出来给我。虽然帐本不能制鲁王于死地,但是鲁王倒台之后,可以用帐本清算他的部下!”
“你就是为了帐本才要莎莎接近刘辉?云轲知道这件事情吗?他是不是也是不想看见自己爱的人嫁给别人才离开?”
“云轲知道的事情很多,我也不知道我的事情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倒是这一次,是莎莎主动请缨。”
宁王突然就伤感起来。
“她说她也知道,我的心中没有她,她在留在我身边也只是痛苦。这一次,是她最后一次为我做事,做完这件事情以后,我们之间就真的恩断义绝了。我走我的康庄大道,她行她的独木桥,我们之间,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情这东西,真的是前世今生,谁人欠着谁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明白!”
“情到底是什么,我从没有想过,我只知道我是个注定要失去很多自己深爱着的东西的人。”
宁王站了起来,看着御花园的花。
“活在皇宫里的人,总是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皇宫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我在这里沉浮了十五年,不可能还是清白如初。我早就随波逐流了。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心中还有一个部位是纯净了,那是我最后的堡垒了。”
宁王振袖离去的身影带着绝然的冷清,阿兰珠也开始后悔自己的话语。
和外表的清淡不一样,宁王的内心,确实比他的外表更加像一个纤细柔弱的孩子。他像是个婴儿,任何尖刻的话语,都可能刺伤他脆弱的身体。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
阿兰珠自言自语,回过头,却看见小珠还在。
“小珠,他已经走了,为什么不追上去?”
“因为奴婢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与公主说。公主伤了殿下的心了。”
小珠怯怯的说下去。
“其实昨天晚上殿下一晚上都没有睡,他说他也不想这样对莎莎姐,可是他又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莎莎姐是很伤心,但是殿下却一夜未眠。小珠是个蠢笨的人,听不懂王爷的话,可是小珠也知道,王爷的心里,很痛苦。公主,您真的不该这样说殿下。”
“是我错了吗?”
阿兰珠小声地问着自己,同时也想知道这个小女孩眼中的宁王。
“小珠,你觉得宁王是个怎样的人?”
“王爷是天下最好的人,若是皇上不将皇位给王爷,那就是昏君,庸君了。”
小珠到底是天真,这种话竟然胆敢说出口。
“王爷长得好看,文采好,心更是善良。王爷做的事情,小珠不懂,但是小珠知道,王爷的心,一直都系着天下百姓。我仰慕王爷,在我看来,王爷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确实,在小珠眼中,宁王就是神。若是没有宁王的恩泽,就没有她的今天。
阿兰珠想到,要是抛弃偏见,宁王的才学的确是成为君王的不二人选。只是自己看着他做下了那么多的卑鄙之事,觉得他的品德远远不如定王。
“不错,和他相比,定王是个好人,可是定王人太好了,他做不到斩杀官吏不徇私情的冷酷,他的心肠太过柔软,做皇帝,对定王而言,是一种折磨。”
阿兰珠开始为他们重新评价。
“湘王和鲁王更是不行。他,若不是太冷酷了,确实是——”
自言自语间,阿兰珠感到自己被注视,果然是小珠。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还在这里。”
“没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殿下说,殿下要奴婢跟在身边,全是因为奴婢的名字里面有一个字。殿下还说,珠珠叫珠珠,因为殿下喜欢这个珠字。殿下对公主一直都是深情内敛的,奴婢不想看见公主再一次的伤到了殿下的心。”
“原来你也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确实,这里面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小珠,你还小,这宫中的事情,原本就是能不知道就尽量不要知道。知道得太多,只会早死。”
“奴婢明白。可是奴婢也知道,千金易求,真心难得。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天上的仙女,更加易得千金难得真情。现在公主对殿下怀有怨恨,可是殿下的心,一直都是给了公主的。小珠常常想,要是有一个人待我有殿下待公主的万一,小珠便是为他去死,也是甘心情愿。”
“若是真有人那样的待你好,你就知道我的苦处了。”
阿兰珠看出小珠的爱情已经牢牢地系在了宁王的身上。
天下的爱情,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天真而无畏的爱人,小珠不需要任何回报,就会为宁王赴死。这样的爱情,真是可怕。
阿兰珠看着天空,有几分阴晴不定,空气中有一些压抑的味道,也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或许,一个更可怕的阴谋就要出世了。
红梅雪
前面来了个小公公,皇上召她去凌云阁。
阿兰珠自然不喜欢这满是药味的地方,可是皇帝要见她,她也不好不去。
凌云阁依旧是华丽,空气中的沉闷也更加浓重了。
自瑾后过世以后,皇帝的精神也更加差了。
陈妃和云妃是现实的人,她们没有时间关心这垂死的老人,皇宫中风云将变,她们要赶在皇帝归天之前找到靠山。
阿兰珠看见枯瘦的手指从帷幕后面伸出,宫女们上前,系好帷幕,太监为阿兰珠放了椅子。
阿兰珠发现,刘公公不在。
“我派思远去处理大臣们的奏折去了。”
艰难中,皇帝坐了起来。
“思远是个人才,可惜本朝的规矩,宦官不得干预政事,更不能外放为官。所以朕也只好委屈了这个人才。不过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许多事情,全亏了有他。朕相信,朕可以将以后的事情放心交给他。”
皇帝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为什么听皇帝的意思,阿兰珠就觉得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难道真是自己和宁王在一起的是时间久了,总会在小事情上面想得太多?
阿兰珠也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只好敷衍道。
“可以得到皇上如此重视,刘公公想必也很是荣幸。”
“他原本就是状元之才,怎么可能无法胜任这些琐碎的工作呢?可笑吏部的那些官员太过迂腐,只因为他是犯官之后,一直没有让他出仕。”
皇帝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弟弟。
“我与皇弟争斗了一辈子,也输了一辈子。但是我不生气。我知道,他的心中从没有把我当敌人,只是我心虚,我害怕他的声望,我害怕他功高震主。为了让自己安眠,我只好做出了默许别人的陷害的事情。”
“皇帝陛下,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阿兰珠不觉得自己和皇帝的交情好到可以得到倾听皇帝的心里话的荣幸。
“因为现在的皇宫,只有你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卷进权力漩涡!朕是病了,可是朕还没死!他们这些人背着朕做下的事情,朕都知道。朕可以把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当作是上天的报应,因为朕当年也做了不少错事,可是——”
皇帝咳嗽一番,继续说下去。
“朕现在还没死,朕虽然已经离大限之日不远了,但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朕就还是皇帝!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
“是吗?”
一个清凉的声音传来,阿兰珠回头,看见了宁王。
宁王笑得很开心。
“皇上,我可从来没有轻看你。我知道你虽然躺在床上,可是你还是皇上。我一直都很尊敬你,皇伯父!对了,刚才我遇见刘公公了,他说你最近又开始夜不能寐,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发作了,还是——”
“给朕药!”
皇帝伸出手,声嘶力竭的喊着。
“你这条毒蛇!朕当年就不该把你这毒蛇养大!快点给朕药!把药给朕!”
“这药不是好东西,你吃了二十年,也该停一停了。”
凌云阁的空气是阴冷的,可宁王的笑容更加阴冷。
“母亲苦心配出这剂药,就是为了对付你。为了让你中毒,我们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现在,瑾后死了,这药也不会再有了。药,已经没有了!”
“你狠!”
皇帝也生气了。
“你们母子果真是一对母子,除了权力,你们的心中就没有任何东西!果然是一对好母子!”
“我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只是你们偏偏要当她是个好人。”
宁王的笑意象冰一样冷。
“这个女人的心中除了她自己还有谁?她没有爱过任何人。若是非要说她爱过谁,那就是她自己。她爱着她自己,为了这种荒谬的情感,她付出了一起。她通过让你们这些男人疯狂,感受到自己的魅力。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没有爱过任何人的女人!”
“不错,不错!你的母亲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朕原以为她至少会爱着你,没想到她连她自己的孩子也不爱!”
“她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她爱着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和她相似的部分。”
宁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药粉缓缓倾入香炉之中,很快就有奇特的香味浮了上来。
这香味太过特别,阿兰珠只是嗅了一下,就知道是瑾后常用的“缚媚”,少了些花香的温软,多了几分浓郁。
宁王取出一方丝帕,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让阿兰珠一下子想起了阿蛮,在阿蛮火化的时候,宁王也是一样,取出了一块丝帕。
许多碎片一下子拼凑起来了。
阿兰珠站了起来。
“难道你是因为被阿蛮发现香料有问题,所以才派人杀了阿蛮!”
“随时随地的杀人灭口,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教诲!果然是朕的好学生!朕会输给你,也不奇怪。”
“皇上,你的心思比我狠,也比我毒。很多时候,死亡也是一种仁慈。”
宁王不再看皇帝,他对阿兰珠说道。
“我原本是不想杀阿蛮的,全是因为莎莎的一时兴起,才为阿蛮召来了无妄之灾。这缚媚香不是什么好东西,阿蛮也太聪明,居然发现了。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想要将她发现的秘密说出去。为了我们的大计,也只好杀了她。”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你的心肠足够狠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皇帝!朕输给了你,输得心服口服!”
阿兰珠原本就知道是宁王害死了阿蛮,可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阿蛮的死,竟是为着一抹清香。她想要质问宁王,但是宁王走了,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凌云阁。
接下来的十日,阿兰珠也不找宁王,宁王也没有找她。
第十天的早上,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阿兰珠在长宁宫的殿门外,看见了莎莎。
莎莎穿着单薄的衣服,看她身上的积雪,阿兰珠知道,她已经在外面等她很久了。
可是莎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好奇归好奇,阿兰珠还是连忙叫人为莎莎准备暖炉以及御寒的衣服。
一直以来,阿兰珠都觉得莎莎从没有将她当作是个宫女,这个女子很是要强,阿兰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的评价她。
莎莎坐在暖炉边,没有穿宫女给她的衣服,只是接过暖汤,缓慢地喝下。
莎莎今天很反常。
她的衣服的衣襟是反掉的,而且她的妆容也是不同往日的浓烈,于是她的身上散发凄绝的美艳,阿兰珠甚至感到害怕。
阿兰珠看见她的头上有一件饰品很眼熟,那是一根发簪,是瑾后生前赐给莎莎的发簪。
“公主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我莎莎一直都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今天来,就是为了向你赔罪!”
莎莎的口气还是一贯的强硬。
“这事情是我做下的,我自己会担待。现在我人在这里,任凭你的处置!”
“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承担一切?你死了,她就可以活过来!这桩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
“但我必须为我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原本她是不会被卷进去的,是我害了她。”
莎莎的笑容有些生硬。
“我这次过来,就是向公主解释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殿下已经说过了,这次的事情办完以后,不必复命,直接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阿兰珠确实觉得莎莎不像一个宫女,想到这件事情到底牵扯了皇家私密,便将宫女们都遣了出去。
“我想知道全部。我想知道你和瑾后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虽说过一些,但是我还是希望从你的口中知道更多。”
“当然可以,一个秘密埋藏在心中太久。总会有想要倾诉的时候,现在你已经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是无妨。”
“事情要从瑾后为了争宠服用纤药开始说起。纤药可以让女人变得美丽,但是纤药也有一个大大的害处,服用的日子久了,女人就不会有机会成为母亲。这一切都是宁王妃的算计,她早就知道纤药有这桩害处,才将药给了那些想要争宠的女人。”
莎莎平静地将往事说出来。
“因为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自然不能让皇帝有孩子。使用纤药让皇帝宠爱的女人都无法生育只是她的计划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借用这些女人的力量让皇帝失去生育能力!下毒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帝的饮食一直都有专门的试毒人。于是,宁王妃就想出了一个很绝的办法,香料!”
“缚媚香?难道是缚媚香可以让人失去生育能力?”
“如果单单是让男人失去生育能力,缚媚香就不叫缚媚香了。那香料中最重要的几味药,分别有破坏生育、催情、成瘾的效用,长期吸食的人,不仅会失去生育能力,还会沉醉其中,欲罢不能。宁王妃将一切都考虑进去了,她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我们这些专门研毒磨香的人看见缚媚香的配方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东西竟然可以变成香料的一部分!”
“缚媚香最大的难处就是要掩盖住香料间夹杂的毒药的气味。它里面有淫羊藿、罂粟子、斑蝥、蝎子,这些毒药研磨成粉,杂入香料,便是缚媚香。缚媚香会让长期吸食香料的男人对使用这种香料的女人产生强烈的情欲,便如汉成帝的持踝之好,再也不能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满足。任何女人,只要使用这种香料,就可以将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宁王妃选择了瑾后,因为她需要一个会对她唯命是从的人,也需要一个有野心的人,更希望那个人除了依附她就没有任何选择,而瑾后,满足了条件。”
“你们太大胆了!你们这样做,难道不怕——”
“女人确实会背叛,前提是她爱上了那个人。可惜瑾后从来没有爱过皇帝,而且纤药和缚媚香的力量也远胜过她的个人意志。她已经中了毒,没有纤药和缚媚香,她也活不下去!”
“你们好狠毒。不,我应该说宁王妃好狠毒,她也是一个母亲,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剥夺别的女人成为母亲的资格!”
“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母亲。”
莎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说到。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药粉给阿蛮吗?”
“我自然想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告诉我。”
莎莎笑了。
“还记得你初来皇宫的那一天,阿蛮对瑾后身上的香料好奇的事情吗?这香料虽然神奇,但还有一个无法克服的问题。它的香味中带着腥气,为了掩盖腥气,我们加入麝香,但是阿蛮的鼻子厉害,竟然一次就闻出了这香味古怪。”
“我是专门研毒磨香的人,我不甘心输给阿蛮。在好胜心的唆使下,我给了阿蛮香料的一部分,我要她输给我。谁知道阿蛮果然是我道高手,竟然查处了‘缚’、‘媚’二字的秘密。幸好王爷当机立断,杀了阿蛮,这事情才勉强过关。虽然在这件事上,王爷没有真正的惩罚我,但我知道,我做了错事,自然要偿还!那时候我还有利用价值,待我没有价值的时候,他自会杀了我。这是我从追随他的那一天就知道的结果。”
“你既然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做那么多的事情!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真的值得你为他而死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轻贱自己性命的话!”
“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掉了。”
阿兰珠第一次听见莎莎的温情。
“你也知道他的身体里面住着三个人,你以为我爱的那一个是哪一个?我爱的人是安儿,永远天真的安儿,可惜,安儿已经死掉了。”
“可是——”
阿兰珠伤感的说着。
“他也是个可怜人,因为背负得太痛苦,只好自己寻找解脱的办法。我——”
“我爱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第一眼就爱上了他。爱上一个人是一生的大事,我知道,安儿只是他的一部分,也知道这一部分不是真实。可是喜欢他的时候,我就不会在意他是谁,我只要看见他,我就很开心。”
“这一次去见刘辉,除了为王爷得到帐本,也是为了将我欠刘辉的还干净。刘辉爱着我,正如我爱着王爷。深爱过一个人就会知道爱情的痛苦。我受的痛苦,刘辉也同样承受着。我不想让这种痛苦再延续下去了。”
“公主,我本身不讨厌你,你是我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最善良正直的。我处处针对你,只是嫉妒你。你是公主,即使王爷不是真心爱着你,为了权力,为了政治考虑,他也会娶你。只因为身为公主,就可以轻易得到一切,我真觉得上天不公平!我那么深刻那么真诚的爱着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回报!我爱的人为什么要那么残酷的对待我!他用爱驱使我做事,用那么残酷而甜蜜的鞭子抽打我,我的身体在抽打的战栗与剧痛中感受到快乐。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说到这里,莎莎流泪了,她的抽泣声让她言语不能。
抽泣压抑后,莎莎继续说下去。
“许多事情不能用人力控制,不管我怎样努力,也无法溶化他心中的磐石。所以我也不再执着,今天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也就再也没有牵挂。我该离开了。”
“你不能走!”
阿兰珠听出了莎莎言语间隐含的暧昧。
“你不是还有云轲吗?你也是被人爱着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不爱自己的人?被爱原本就比爱人幸福。”
“可是我不爱他!被爱是一种幸福,但是那个人你不爱,你还会幸福吗?公主也知道殿下并非善类,可是公主还是爱着他。我们都是自私的女人,宁可在自己爱的那人的身边被刺到鲜血淋漓,也不愿意接受爱自己的人的温情呵护。所以,我不会接受云轲,也不会接受刘辉。因为我的心中,没有他们。”
莎莎的话在阿兰珠的心中荡起了波澜,这些道理她也知道,爱上一个人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要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她爱上他,甘心为这份错爱痛苦一生。
“不错,我和你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爱的人,可以义无反顾的扑向火海。”
莎莎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在苍茫的白色间更显孤独。
她的身形单薄也纤细,苍白间,带着回到天地始创时代的平静。
她这样一步步地向前走,缓慢的,走向生命的最初。
阿兰珠看见天空又一次开始飘雪,是那种很轻缓的慢雪,一点一点的,是微风吹拂下乱飞的柳絮,是女人的泪水凝成的别愁。
纯白是一种美丽的颜色,也是永恒的哀愁的颜色,她的心揪紧了,开始泣血。
地上有一些血红,是风吹下的梅花吗?
她回过头,看见暖炉边也有一些暗红,她知道了。
她追了出去,莎莎已经倒在雪地间。
她的身体被生命的梅花包围着,她挣扎间想要站起。
阿兰珠撑着伞,想要帮助她,但是她拒绝了。
她勉强站起来,推开了阿兰珠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指僵硬而冰冷,阿兰珠终于明白她今天的装扮,原来,这是死亡的前兆!
阿兰珠看清楚了她的脸,美丽而凄凉,苍白间接近透明。
“看来我还是要被我的敌人看见我临死的样子。”
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莎莎凄冷得笑着。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很可怕?”
“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快随我回去,我要御医立刻给你解毒!”
“没有用的,那些庸医是无法救我的。我是个研毒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毒药可以让自己死的时候还保持着美丽。刚才与你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服了药。现在的雪,会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这样,我就不会痛苦,我会像睡着一样轻松,在这里闭上眼睛,永远的睡眠。”
“你在说什么傻话!”
阿兰珠也知道莎莎说的不假,地上的血红是最好的证明,可是眼看着莎莎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阿兰珠痛恨这样的自己!
“我将会死掉,刘辉昨天也已经死掉了。我给他下了毒。我对不起他。我明明不爱他还要给他希望。我知道王爷除掉鲁王以后也不会放过刘辉,所以我抢在他下手以前杀了刘辉,也算是还了他的情!”
又有鲜血吐出,莎莎眼看着血梅盛开,伸手在血梅间划了一些枝条。
“真是美丽,这就是我的生命的颜色。”
“不要再说了,你快随我回去,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你的!”
“不必了,你即使救了我的命,也只是让我的痛苦继续。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便是活在修罗地狱。倒不如死掉,也就不要再牵挂了。”
莎莎笑了,即将成为死神的新娘的她有难以言喻的美丽和诱惑。
“让我死吧。这一生可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一生都在他身边,已经很幸福了。我不会再奢求,我心满意足了。”
“可是宁王他也很在乎你!你要是死掉了,他也会伤心流泪的!”
“是吗?那我更不应该活着了。死亡也是一种拥有,我是注定得不到他的,只好在他还在乎我的时候死掉,这样就可以永远的占有了。”
莎莎粗粗的喘气。
“其实他也很可怜,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争权夺势,不是他的天性,生在这个地方,他也无能为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要记住。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现在的他,被关在一个囚笼里面,我希望你可以救他。因为,将他关起来的人,就是他自己。我希望你可以,把,他,从,牢,狱,中,解放!”
回光返照,莎莎推开了阿兰珠。
阿兰珠不敢拦她,在她身上,流淌着死域的神秘。
莎莎缓慢的走着,结冰的太液池上也满是雪,那里将会成为她的归宿。
看着永央宫,莎莎的身体软了,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阿兰珠不敢上前,但她知道,莎莎的脸上一定有笑容,那是迷幻与陶醉的笑容。
冰层是她的归宿,雪花封住了她的身体,仅是几步的距离,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泪水流了下来。
阿兰珠看着莎莎的身体被雪花掩埋,终于又一次知道绝望的写法。
诡异的梦
“她已经死了,你终于不要和她在争斗了。”
宁王的声音在身后,苍茫的白色中,他穿着白衣披着白裘打着白色的伞。
在净化一切的晶莹世界里,他的神情也超脱了。
他似乎在注视眼前的人,又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着遥远的未来。
阿兰珠不知道看见莎莎逝去的时候,他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也许从一开始,活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虚像,一个不曾存在的幻影。
与白色的衣服相衬的是他墨龙一样的长发。在如夜色的长发与眼睛中,从来就有着美丽的孤独。
她不明白他的孤独从何时开始,又将到何时结束,那份孤独是所有权力者的孤独,任何一个成为至高者都要背负的孤独。从沧海桑田以前的过去,到沧海桑田以后的未来,等到世间的山峰都被磨成粉,他们的孤独依旧,永远也无法消抹。
“我曾经爱过她,她是第一个给了我温暖的身体。可是我也知道,她的爱情,不能改变任何现实。我一直喜欢欺骗我自己,可惜今天的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自我走上权力的不归路,我就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得到,什么都将失去。”
宁王的声音,几乎要和时间连成一线的苍凉。
“现在,她走了,这世间又少了一个爱着我的人。很好,这就是我的命运,所有的人,都将离我而去!”
“如果我不是公主,如果我只是一个棋子。你是不是也会,在我的利用价值殆尽之后,希望我死去?”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欺骗也是一种伤害,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宁王走过来,握着她的手。
“我不是个无情的人,我也是真心爱过她的,只是——”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阿兰珠甩开了他的手,她忍不住说出了伤害他的话。
“我又一次对你失望了。”
若是平时,宁王一定会追上来,说些缠绵的话,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追上来。
阿兰珠相信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看着这白色的身影被雪絮湮没,突然就有了几分伤感。
难道这就是不吉的前兆?
阿兰珠对皇宫里面的事情大多不在意。
她信步走在白雪漫漫的宫室间,竟然到了密室的入口?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甬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昏暗,空气有些温暖,她看见房门的两盏宫灯。
推开门,里面点着灯,却空无一人。
香炉里烧着清雅的香料,原本香艳糜烂的房间,因为这清雅的香味,竟然有了几分高贵?
她坐了下来。
这里的床榻很柔软,她记得宁王也是,喜欢躺在榻上,而不是睡在小阁房一样的大床上。每一次看见,阿兰珠都觉得,躺在榻上的宁王,眼角很媚。
她坐下,嗅到了宁王身上独有的香味。
桌上放着一只白玉花瓶,瓶中斜插一枝红梅,上面有几个含羞的花苞,也有几朵吐蕊的展瓣,很有红梅香冷的味道。
阿兰珠看见一壶一杯,壶已经空了,杯中还有残酒。
胭脂红的酒,血红色的酒,白玉酒杯上有红泪挂杯。
也许昨夜,宁王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独盏独饮。
她将半杯残酒饮下,酒水有些甜、有些苦、有些腥,在口中化为麻辣与生涩的腥味。
她看着红梅,眼睛有了几分恍惚。
这枝红梅是流血的梅花,莎莎的坚强和痛苦,全从这梅花上流了出来。
她的马在黑暗中奔跑,她看不见周围,只可以听见耳边的风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一片黑暗中飞奔,只是心中想要找到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马飞驰着,将她带进了沉沉暮暮的黑暗世界。
她看见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哭泣。
他披着大人的衣服,火红的衣服,在大片的黑暗中分外醒目。
马也停了,阿兰珠下马,走向孩子。
可就在她要走到孩子身边的时候,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出现了。
阿兰珠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只觉得很熟悉,却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孩子看见女人就不哭了,他走到女人的怀中,寻求母亲的怀抱。
“你是不可以哭泣的,妈妈走了,你就再也不可以哭泣了。”
女人抚慰着她的孩子,温柔中带着冰冷。
“安儿,在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坚强,不能哭,永远也不能哭。”
“母亲,我不要离开你,安儿不能没有你。”
孩子还在哭泣,披在他身上的红衣掉下,阿兰珠看这孩子的身形,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很瘦,伏在母亲怀中的样子,也很可怜。
这时黑暗中又走出了一个男人,约莫二十五、六,白色衣衫,发束金冠,腰系玉带,脸上有愁苦之色。
他将女人和孩子都圈入怀抱,他们在哭泣,阿兰珠可以听见水珠溅落的声音。
她忍不住地看着脚下,看见自己站在水面上,水波黝黑,在她面前拥抱的一家三口,水中的倒影只有孩子一个!
她想到了鬼魂,她想告诉孩子,他的家人早就死去,可是她抬头,看见大人已经不见,只有孩子一个,依旧在哭泣。
孩子不停地哭着,她看见他的面容,清秀美丽,长大以后,只怕是个倾国佳人。
她试着呼唤他的名字:“安儿?”
孩子看着她,童稚的眼睛里流淌的是戒备,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黑暗扩散,她可以看见这个孩子被黑暗吞噬,有一个黑色的雾状怪物将孩子的身体包住。
她听见了呼救声,绝望痛苦的呼救声,但是她的脚被钉在了地上,只可以听见声音。那声音是刀,插进心脏,一刀一刀的割下自己的血肉,她痛苦着,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痛苦。
时间停滞了,泪水始终无法流下,她定在那里,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加的懊悔。
淡淡的香气旋来,是很复杂的香味,有草药的清香,有鲜花的甜香,更有动物的腥香。
在这些香味的衬托下,漫天都是白色的似雪非雪的花瓣状飘落物,一个纤长的身影出现了,这个男人缓步走来,带着命运的决绝。
她知道他是谁。
这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脸上写着冷冽,透出淡淡的孤独和冷漠,美丽傲慢的眼神里,有哭泣的忧伤。世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有这样的风情与魅力,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将这些对立面调和。
她想叫他的名字,张开口,发不出声音。
她低头看脚下,这个成年男子的身体,在水中的倒影果然是个孩子。
红衣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曾经拥抱过孩子的母亲从背后将儿子抱住,女人对儿子细语,阿兰珠看见他脸上的陶醉与孤独。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亡灵,可是他爱着被拥抱的感觉,他笑了,笑得凄凉。
“我爱你,母亲。”
他被女人紧紧抱住,阿兰珠看见他的身体渐渐沉入女人的怀抱,脚下的水也在变幻。
不知道从何处涌出的红色,一点点地吞噬着黑暗,那是鲜血的红色,也是毁灭一切的红色。
红浪的中心是相拥的两个人,一层又一层的红色以他们为中心激荡着。
阿兰珠害怕了,她看见他的神情越来越恍惚,他的肩膀已经没入女人的体内,可是他闭上了眼,快乐的等待着被女人吞噬。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
阿兰珠害怕了,她张开嘴巴大声地呼唤,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移动身体,她只能眼看着他的身体渐渐被黑暗吞噬。
她的心听见了女人的笑声,悦耳的声音里有毛骨悚然的寒冷。
在没有声响的世界里,他的身体被女人的身体吞了下去,然后——
女人缓缓抬头,这美丽风华的面容写着绝望与毁灭。
女人看见了阿兰珠,她轻笑着走来,每走一步,这世界的红色就加重一份。
她的步伐高贵而美丽,宛如开在风中的莲花,可惜这是一朵盛放在血海的莲花,血腥中,风华绝代。
女人走到了阿兰珠的面前。
她伸出手,她的指甲极长,涂着血的颜色,手指抚在阿兰珠的脸上,尖锐的指甲划过,有粘稠的液体流下。
女人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是女人得意的宣言。
“你永远也得不到他,因为他——”
阿兰珠睁开眼睛,身边飘荡着血红色的纱幔。
宁王也在,她知道,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这梦可怕得真实,阿兰珠仔细回想,那个红衣女人应该就是宁王妃,可是宁王妃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而且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梦中梦见她,还——
难道鬼神之说真的存在?
她想起了,梦中的宁王妃的嘴唇是暗蓝色的,配上红衣,更加显得妖气诡异。
“你醒了?”
宁王撩开纱幔,温柔得问着,阿兰珠也不好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更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梦,倒是不小心看见了宁王脖子上有一条红痕,像是被人勒伤了。
“你这脖子上的伤口是?到底是谁?”
“只是个勒伤,不必在意,倒是鲁王,他失去了性命。算起来,我是占了大便宜。”
“你是不是又使用了什么奸计?你现在已经处处占得上风,何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我不能给我的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而且你知道鲁王害死了多少人吗?他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可是没有人可以惩罚他,即使是皇上,也不过是将他贬回封地,到时候,他还是他的封王,继续的为非作歹!”
“顶着大义的名份做坏事的你还真是虚伪!如果鲁王不是鲁王,恐怕你也就不会这样做了!你真是虚伪!”
“世间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现在的立场,他是我的敌人,要除掉。若是今天他是我的同伙,以他的所作所为,也还是会成为我的敌人,依旧要除!朋友和敌人,只是立场不同。敌人,要赶尽杀绝,朋友,要好好珍惜。”
“那我呢?我算是你的什么,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阿兰珠的问题得到了吻的回答,宁王亲吻着,仿佛这亲吻就是他给予的答案。
阿兰珠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还是不愿意给予自己真正的答复。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贪恋着诚挚的抚摸和拥抱,她要抱紧他,不想他被梦中的红衣女人吞噬!
她不想噩梦变成现实。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用这种阴谋鬼计了,也不要再牺牲别人了。你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不能再错下去了。”
阿兰珠悲痛地说着。
“做了太多的错事,你总有一天会被报应的。而且,你现在拥有的东西也已经很多了,可以收手了!我不想你哪一天,真正遇上鬼魂!”
“遇上鬼魂吗?我倒没有怕过。我原本就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若是上天真会给我报应,我也不会害怕。”
宁王的笑容和梦中的女人的笑容一模一样,阿兰珠更加害怕了。
房间的香气已经有了改变,原本的香味,阿兰珠嗅到了,昏昏欲睡。
可是现在,宁王身上的香气,甜美中带着冷清,倒是驱散了睡意。
她发现宁王果然喜欢变换身上的香气,也许是另有用处,虽然在阿兰珠看来,这分明就是宁王的私人喜好。
“这香味是水仙。”
宁王细心的讲解,阿兰珠也知道,其实后宫中的主子谁也没有时间研究香料,每个宫中都有专门掌管香料的宫女。宁王的身上时时飘荡不同的香味,也和这些宫女的勤劳分不开。
好在花香不是很浓,染在他的衣服上,也不古怪。
“除了研究琴棋书画,中原女人的时间也就只能消磨在这种小事情上了。”
“这里不能策马奔驰,我也不喜欢这种生活,生在深宫中,长于妇人手,我是一只笼中鸟,他们说,外面很危险,于是就将我的自由剥夺。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们这些皇室贵胄,在女人的手掌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性!”
宁王将染着浓香的外袍抓在手中,想要撕碎!
“可是你还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留恋这片伤心地?”
“和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可以去草原,我们可以得到最肥沃的土地。我们每天都可以骑马打猎。我相信我们会快乐的。所以,和我离开这里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叫父汗给你!”
“不,我不会走的。我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已经不能再退了!何况,你说我走了,这江山交给谁?谁又可以担当这江山的重任!”
阿兰珠沉默了,宁王的话不全是为自己的权欲的辩解,阿兰珠也知道,诸王子中,只有宁王可以担当天下重担!
“放心好了,这次弄死鲁王,只是用了些小小的手段。我故意激怒他,让他挟持我为人质,而我事先安排好的人就会在他背后放箭,将他杀死。人死了,就百口莫辩,我只消在他的家中加一点点佐料,就可以坐实他的谋反之罪!好了,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鲁王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他,便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次的事情,也算是我难得做的一件好事。”
“难得?难得的一件好事?鲁王自然该死,他欺辱他人,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天命!可是你呢?你又比他好多少!他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
阿兰珠想起莎莎,忍不住说出了伤人的话。
“你现在成功了,你的欺世盗名终于成功了!可是你也失败了!就连莎莎你也可以牺牲,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到底还有谁,是你不会牺牲的那个人!我们都将是你的牺牲品!”
“为自己辩解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不错,我就是一个伪君子。在你看来,我这种伪君子比鲁王那个真小人还要讨厌!我的行为比起他,更加下作!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就算我是个伪君子,我也没有伤害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从没有强迫过谁,更没有逼迫过谁!我是做了不少坏事,我做过的坏事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可是那又怎样!”
“天下人要的是一个勤政爱民贤德仁慈的君王,只要这个做皇帝的人可以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他们哪里会在意这个君王的内心世界!太宗皇帝玄武门兵变,杀兄弑弟逼父,可是又有几个人不说他是一代贤君!皇室内部的战争,从来就和百姓无关,天下人要的是一个好君王,不是一个君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担当天下!”
“你说的话,我懂,也知道以你的才华,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你会名载青史万古流芳。可是这样的人生,你不觉得累吗?你以前伪装自己,为了自保,我可以理解。现在的你,伪装自己,为了欺骗世人。我也理解,真相太残酷,欺骗或许是一件好事!可是你为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不归路!你将一辈子带着假面具,一生都在欺骗!这样的一生,你真的可以承受?你真的不会疯掉?”
“谢谢你说出爱惜我的话,可是我早就已经疯了,半疯半清醒。若是可以完全疯掉,就真的得到解脱了。”
宁王悲凉的说着,他的泪水寒冷如冰。
“我每一天都可以看见母亲,她纠缠着我。我很痛苦,我知道我的身体就快要被她夺走了。我不想变成她的傀儡,你可以帮帮我吗?”
阿兰珠想到了可怕的梦境,难道那不是一个梦?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鲁王的陌路
“你知道则天女皇的故事吧?这个女人为了成为女皇,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最终登基成为了一代女皇。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女人,不思嫁娶,只喜欢顾影自怜,这种女人有恋镜癖。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从小就心高气傲,发誓要成为女皇,可是她是个只喜欢自己的女人,她的心,始终无法为别人留下一点空间。所谓的拒绝君王的求爱,也是因为她心性太高,根本就不想通过成为皇后实现她的女皇梦。她是个任性的女人,即便是命运,也要由她掌控!”
“于是她嫁给我的父亲,因为她不想听从命运的安排,世人都说,由命不由人,她却偏要由人不由命。于是,一切开始了,这个可怕的错误开始了,在这场充满机关算计的婚姻中,我是最无辜也最没有资格逃出命运的掌控的那个人!”
“怎么会这样!在世人眼中,宁王妃可是宽厚仁爱、聪明至极、不畏强权的好人!照你的话解释,她岂不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可恶之人!”
阿兰珠很想知道,宁王是不是活在幻觉中。
“她当然占尽了天下人的好话!因为所有见不得光的恶事,全是她背地里做下的!就连我的父亲也不知道!其实也不能说我的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太相信自己的妻子,相信这个女人没有对他说谎!而我的出生,则给这个华丽的阴谋抹上了最后一笔。”
宁王的眼睛,又一次看见了彼岸。
“女人要成为皇帝,几乎不可能,但是我却有机会。我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肉!她将她的梦浇注在我的身上,从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我存在的价值,就是完全她的梦!这是一个赌局,我的母亲和命运赌博,她将自己的一切连同自己的性命都押作赌注。我被迫走上赌台,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我的身后,背负的太多。”
宁王补充说道。
“欲罢不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就算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你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七岁就懂这些事情。”
“七岁的我自然不会什么都记得,可是这些年,母亲从没有离开我。我时不时地见到她,在梦中,在现实中,我都一直可以见到她。她陪伴着我,纠缠着我,她是我的恶梦,是我唯一的陪伴。”
鬼怪之说很是荒唐,可是刚刚从恶梦中醒来的阿兰珠却感到一股寒气。
那个已经死去十五年的女人,她的欲念是魔鬼,依旧还活在这世上。宁王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第一个牺牲品。宁王也曾经纯洁过,皇宫的黑暗吞噬了他的灵魂,母亲的鬼魂,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借口。
阿兰珠感到担忧,宁王爱恋他的母亲,不正是爱恋着他自己的表现吗?
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那个纠缠着的梦魔,那个对影自怜的人,难道不是宁王爱恋自己的表现?
可是——
“我明白了,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用我的双手保护你,将所有试图伤害你的力量赶走,但是,我也要你答应我——”
阿兰珠说出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拒绝的事实。
“忘记那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去想她,这样你就真的可以不用见到她了。”
“是吗,真的只要我不想,就可以不见她?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不去想着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住,也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忘记。”
宁王在哭泣吗,为什么他的声音这样痛苦。
宁王睡下了,阿兰珠看着他的睡颜,为自己的立场可悲可叹。
宁王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却也是皇宫中最阴谋的孩子,他的身上调和着孩子的天真和成人的世故,他是个孩子也是个成人。他需要一个爱护他、保护他的母亲或是姐姐,也要一个可以理解他的雄图霸业的红颜知己。
一个人,只有成为他的母亲、姐姐、朋友、情人,才能胜任他的妻子的角色。他的爱太孤独,矛盾中更有太多的索取,他想要得到的,不过是完全的爱情。
可是阿兰珠也知道,特殊的过去,让他没有胆量付出,也不敢随便的要求得到。
阿兰珠看见他的痛苦,知道他的痛苦是源于追求,可惜没有人可以为他得到那件东西,他想要得到的,是没有人可以给予的东西。
她的手指摸到一件硬硬的东西,原来是软甲,罩在软甲外的衣服上有箭留下的裂痕。
她终于明白了,鲁王中计,被他诱杀,于是就死无对证!
宁王的计谋不可谓之不毒,鲁王被杀,鲁王手下的那些人唯求自保,自然是随便宁王怎样编造,终于坐实了鲁王的谋反之罪。
倒是解下他的衣服的时候,衣襟里掉下一张纸片。
纸片上的字,笔迹稚嫩拙劣,一看就知道不是宁王的字,可是写在纸片上的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王爷一切安好,勿念。
没有落款,自然也不知道写信人是谁,可这信的内容,这个“王爷”所指之人,难道是——
定王!
这个纸条所指的人应该就是定王了!
阿兰珠很是奇怪。
定王已经去了金昌宫,为什么宁王这里还有这种报告定王的日程的纸条?最奇怪的是,写纸条的人口气暧昧,可见宁王和那个人关系菲浅。
看这字迹,幼稚潦草,倒像是初学者。
阿兰珠想到了天真憨迷的晓琳。
中原人常说字如其人,定王的字浑厚质朴,宁王的字有些女气但也不失俊秀飞逸,瑾后的字看着就觉得婉转秀美,写出这顽童一样的字的人,也只能是晓琳。
难道晓琳是宁王安插在定王身边的眼线?
阿兰珠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一个迷糊的人,怎么可以深藏不露?
她不觉得晓琳的迷糊是装出来的,像宁王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世间少有。
可是一个单纯的布店女儿,怎么就能遇上微服的王子?许多事情,似乎不能单纯用巧合来解释。最奇怪的还是烟云,烟云是个聪明人,若是晓琳假装,烟云不可能看不出来。
阿兰珠始终不能相信,晓琳和烟云是宁王派在定王身边的眼线。
她将纸条放回原处,这时也有轻叩门扉的声音,竟然是刘公公!
刘公公向他们行礼,说是皇上请他们去凌云阁有要事相商。
宁王的睡眠果然如他所言,很浅。
刘公公进入的时候,他也醒了。
即便是皇上传召,他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的外衣上有裂痕,于是换了衣服,披上一件黑红色的外袍。
这件衣服也是很美,可穿在他的身上,只显得他的身体更加消瘦、纤细。
他又围上同样颜色的用火狐的腋毛做成的锦裘,这才与阿兰珠一起觐见皇帝。
阿兰珠碰到了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指有寒冷彻骨的味道,倒是他的脸上,更有冰雪的冷漠。
皇上召见,无非就是鲁王府的事情,宁王与刘公公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将奏章呈上,同时也将那时的事情,捡要紧的说着。
当时,宁王奉旨前往鲁王府,史将军也派了三千兵卫随行,刘公公是传旨太监,自然也在同行的行列。
进入鲁王府,鲁王正在寻欢作乐,歌姬们衣衫不整,莺莺燕燕,糜烂不堪。
看见宁王前来,鲁王还有意要宁王与自己一起玩乐,好在到底看见了宁王身后的刘公公,才整理衣冠,接了圣旨。
刘公公奉的旨意是要查抄鲁王府,鲁王不知道其中的利害,理直气壮地坐在大厅里,还请大家喝茶闲聊。
“奴才自然不敢推辞,两位王爷也原本只是谈一下风月之事,谁知道鲁王爷不识好歹,竟然说了大逆之言!鲁王那时说的话,辱及皇上和逝者,奴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向皇上禀报。”
刘公公故意拖延了半天,皇上自然也想知道,于是恕其无罪。
“鲁王口出狂言,言语辱及皇上和宁王妃。鲁王说,正是皇上与宁王妃的一桩公案,蔡生出了宁王这个结果。他还说,宁王不知其父,是谓不孝。皇上无视纲常,难为人君。”
宫中早就有传闻,宁王其实是皇上与宁王妃暗通而生,只是这件事情,到底也就是一个传闻,没有人会公开承认这一点!
“什么!”
皇帝果然愤怒。
“朕确实爱恋过宁王妃,但那已经是陈年旧事,鲁王胆敢侮辱死者,放肆!”
“宁王爷那时也很是气愤,鲁王却说了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话,这些话十恶不赦,大逆不道。奴才听了,也恨不能将自己的耳朵割下来,更不敢斗胆告诉皇上。”
刘公公越是这样说,皇帝也就越是好奇,于是,刘公公又故意吞吐着说了后面的话。
“皇上,鲁王的话,实在是大逆至极,奴才只敢告诉皇上,他的言语,辱及皇上,他说皇上您做下了乱伦的丑事,还说您好色荒淫,残虐嗜杀。老奴听得怒发冲冠,真想立刻给皇上教训这无耻之徒!宁王爷更是气愤,当时就将茶杯摔掉了。”
宁王将茶杯摔了,鲁王也很得意,当即要下逐客令。
偏就是这个时候,在鲁王府里搜出了一件不应该的东西:禁色的布!
皇室成员一直享受着许多特权,禁色就是其中之一,但即使是皇室成员,他们可以使用的禁色也分等级。皇嗣、王子,原本就有森严的等级差别。王子,是不能使用皇帝的禁色的。
皇帝有权赐给心爱的王子禁色的布,可惜鲁王并没有获得过君王的赏赐!他现在拥有禁色的布,其罪,同谋反!
当然,在鲁王府发现禁色的布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只要没有查出更加确切的证据,鲁王也不会失去权力。
于是宁王上前好言相劝,鲁王也是与宁王周旋,突然就挟持了宁王!
宁王体格纤瘦,很容易就被他控在怀中,鲁王当时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挡在自己面前,表示要请宁王去鲁地小住几月。
这事情出的突然,刘公公大惊失色。
其实,鲁王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现在的行为,只能说是欲盖弥彰。
他的谋反之罪,已经坐实。
宁王被他挟持,退到了马车边,眼看两人就要上车,突就有一人在鲁王身后放出了夺命一箭!
鲁王躲箭,宁王也被箭矢扫到。
鲁王中箭,当场身亡,宁王被扫到,衣服撕了一片裂缝。
侍卫们立刻奔过来,也有人循着箭矢的方向追过去,那个射箭的人倒也是大义凛然,没有逃跑,留在原地,等着他们抓他。
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奴才已经差人问过了,那个刺客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所有的事情解释以后,就在天牢自尽了。”
“原本,他一家人都是鲁王的庄工,他因为鲁王的吩咐,特别前往关外做事。对鲁王,也算是尽了忠义了。谁知去年,鲁王的一个妾室的远亲犯了死罪,按律要处斩,可是那个妾室正当得宠,鲁王爱屋及乌,就要保下这人的性命。他与刑部通了一下关系,刑部表示,只要到时候有人犯可斩,便不会过问。鲁王派人在自己的庄工里面寻找适合的人,被选中的,正是这年轻人的弟弟。据说,为了让这人点头,鲁王也用了些卑劣的手段。这年轻人满怀希望回乡,不想看见的却是一家死尸!追查到真相,他发誓要为一家人报仇!”
“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也算是忠义之人了。”
“是的,他说,为了找到机会,已经在鲁王府外面埋伏了十余日。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竟让他报了大仇。他说他知道,杀人偿命,国法难容,现在大仇得报,也可以安心赴死了。”
皇帝看了宁王一眼,悠悠道。
“鲁王自作自受,也是活该。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你们也休要再提了。”
阿兰珠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们犯下了死罪,他们的家人不知检讨自己,尽想着如何让这罪人逃出国法的控制。于是,就有了那些可怜的人,迫于无奈,只好用自己的性命交换金钱,惨烈悲壮,每一个替罪者的身后,都有一段痛苦的故事。
看来这一次,鲁王死的也是活该。
皇上又与宁王问答一些闲碎之事,宁王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弄得阿兰珠都觉得,宁王莫非真是冤枉的?
皇上示意刘公公以及其他侍奉的人可以离开了。
“这一次,鲁王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朕?”
皇帝寒冷地说着,他的眼神叫人害怕。
“你莫要以为朕躺在病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鲁王的所作所为,朕早就知晓。但是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没有杀了这个畜牲吗?因为他是朕的保命符,你们要先对付他,然后才会对付朕。他多活一天,朕就可以多活一天。”
宁王也笑了。
“皇上,你早就知道我要你的江山,你为什么还要配合我演戏?”
“因为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子,我怎么忍心拆穿你?”
宁王笑吟吟的坐在了皇帝的身边。
“原来,你还是很喜欢我的,皇叔。”
也许是错觉,阿兰珠竟然觉得这时候的宁王,声音柔媚,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受用。
“朕将你一手养大,朕的心中怎么可能没有你呢?我的小毒蛇。”
“皇叔,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原本是可以不用这样痛苦的,可是你将我的一切都毁掉了,于是,我从地狱里爬出来,做了你的毒蛇。”
“朕知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毒蛇。可是这些年下来,朕也想通了,天意如此,朕也不过是个凡人。朕,不会苛求天意的。”
宁王笑得更加开心了。
“皇上,你终于知道天命了?是的,你拥有权力,我拥有年轻。只要还活着,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死。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我们的游戏?难道你就这样地想要和我撕破面皮?”
“你放心,朕没有想过先发制人的事情。你已经准备好一切,朕是你的囚犯,朕不能把你怎么样!”
宁王抱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光滑的脸摩擦老人的鸡皮。
“皇上呀,你知道我为你选择的归天的好日子是哪一天吗?除夕。除夕,除夕,除旧迎新,多么美好的日子。除夕之夜,我送你归天。正月初一,我继承大统。到时候,普天同庆,天下归一,我便是上应天命下承人心的天子,还顺便印证了那个预言。”
宁王的眼角流淌的是寒冷的温情。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乖乖的将皇位给我的。好在我也早有准备,史云龙的军队驻在城外,李怀虚的禁军把住宫门,你不会有机会见到任何人,你现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好好想一下,怎样写遗诏!”
阿兰珠开始觉得房间的空气寒冷彻骨,这时她看见刘思远。
刘思远的手上端着一杯参茶。
“好狠的心呀,朕可是将你养大的那个人,朕教会你那么多的事情,你却用这些回报朕的养育和教导!”
皇帝似乎也不是完全生气,他和宁王说话的口吻,暧昧地好似老人和他年轻的情人调笑一般。
山陵崩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确实比定王适合皇位。你继承了你的母亲的自恋和阴毒,也有一个皇室血脉应有的以民为重。朕一直都喜欢和你玩游戏,你太聪明了,和你的游戏,真的很刺激。你是朕见过的最适合皇位的人,适合到朕都不忍心把皇位给你。”
“那么,你想怎么样?”
宁王的声音甚至有些娇柔可人,阿兰珠觉得自己要是男子,恐怕也忍不住地要被这声音弄的心荡神移。
皇帝没有回答宁王,只是对刘思远道。
“思远,朕知道你一直都是宁王的人,可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赶尽杀绝吗?”
“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道奴才侍奉在皇上身边这些年,却是对皇上有爱意也有恨意。奴才生在官宦之家,自小便有为国效劳之心。不想家逢剧变,从此寄人篱下。奴才明白,这全是因为奴才的家人不知深浅,涉足深宫之事,才招来了这无妄之灾。奴才苦读书文,也是想要出仕为官,上报国家,下振家门。即便到了今天,这心思也没有改变。”
阿兰珠不相信刘思远的心中从没有怨恨过皇帝。
“朕知道,朕应该赶尽杀绝,可是朕做不到,你是个人才,做事勤快,善解朕意,朕从没有得到过像你这样顺手的奴才。朕知道你是个祸害,可是朕舍不得。因为朕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才了。”
“谢皇上宽恕。奴才当年走门路进宫,想的也只是将这一身的才学都卖与帝王家,奴才在宫中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有私,所思所想,也只是尽量不要给祖宗的脸上继续抹黑。奴才这些年也犯下了不少杀孽,奴才惟有行善积德,祈求来生可以换个好胎,不必再做这万人巴结的奴才!”
刘思远将参茶递上。
“这参茶是奴才为皇上备下的。虽然因为皇上,奴才不得不持此贱役,但这些年在宫中,奴才还是深受皇恩。奴才知道‘忠孝礼义悌’,也知道这事情早就不是奴才可以控制了。现在请皇上饮下参茶,算是奴才最后一次侍奉皇上了。”
“这茶还是赐给你吧。”
皇帝没有接过茶,他温柔的对宁王笑着。
“我们玩了十五年游戏,今天终于玩出了一个结果。朕明白,有很多事情,你不想让人知道。朕会有今天,全是报应。可是你最好想一想,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遇上报应。”
“皇上,这场游戏里,输掉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又有什么不敢让人知道?”
宁王的手指滑到皇帝的脖颈处,指甲轻轻划过。
“你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我说过,我会长大,你会一天天的变老。现在,就是我的话变成现实的时刻了。”
“岁月不饶人,朕也知道,朕需要为过去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可是你也不要忘记,报应这东西,可是公平地分给每一个人的!”
“报应?我自然也是怕遭到报应的,尤其是看着你的今天,我特别的害怕报应。”
宁王的声音吐气若兰,却冷彻入骨。
“还记得吗?你在皇爷爷的床前立下重誓,若不将皇位传给我父王,必遭报应。于是你被报应了,你这些年都活在报应中。你活的畅快吗?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怕报应,我也不怕!”
“很好,真是很好,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该感到欣慰了,生出了这么有出息的儿子!为了报仇,连向自己的仇人屈膝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舍去,输给你,朕心服口服!”
皇帝枯瘦的手指握住宁王,笑得可怕。
“可是你也不要忘记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朕从来就不怕报应,从开始到现在,朕做过的所有事情,朕都没有后悔过!朕不知道什么是后悔,朕的一生,绑在马车上,除却死亡,没有任何办法得到安宁!”
皇帝也笑了,阿兰珠知道,这是皇帝给宁王的诅咒。
“但朕也没有想过给你好日子。朕到底是皇帝,朕怎么可以轻易输给你!朕已经为以后做了打算,朕会让你得偿所愿,朕会把你想要得到的一切全部给你!但是你真的可以摆脱你的过去吗!有些事情,即便知道的人都死了,都不会张嘴了,它还是存在,存在你的心中!你与朕一样,将永世背负,永生不得超生!”
“那又怎样!痛苦又怎么!我背负的秘密还少吗!我被迫承担的东西还少吗!我已经什么也不怕了!”
宁王的笑容凄凉到痛苦,阿兰珠从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将胜利展现得如此凄苦。
他明明就是胜利了,明明已经快要得到一切了,为什么还要留出这种仿佛一无所有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的悲伤?
“皇上,天下是一局棋,我们是下棋人。这一局棋,我和母亲陪你下了二十年,终于还是分出了胜负。不管以后是不是会堕入炼狱,永世不得超生,我都要你将皇位给我!”
这时刘思远也回来了,他的手上捧着笔和纸。
“皇上,请你留下御笔。”
“你终于还是要逼迫朕将皇位给你了。”
皇帝竟然没有在意,他只是对阿兰珠说道。
“公主,劳烦你到香炉旁边去一下,你把手伸进香炉的下面,那里有东西。”
阿兰珠依言走到香炉边,伸手,抓到了一个棒形物,将这东西取出,才知道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盒子,表面包着绫布。
皇帝要阿兰珠将绫布解开,得了允许的阿兰珠一层一层的解开,里面是两道圣旨!
皇帝早就准备下的圣旨,莫非是——
“这是朕在瑾后安葬之夜写下的两道密诏,朕早就将千秋江山的交托之事,准备停当。”
处于生死关头,皇帝依旧未失帝王的气派。
“朕不止一次想过,朕爱怜你十五年,一直都将你当作我的孩子的疼爱着,十五年来,朕最爱看见你痛苦的模样。在你以为你将会得到一切的时候,朕送给你一道密旨,要你在朕归天之后,也服毒自尽,到九泉之下来陪伴朕。只要想到你看见密旨的时候可能的扭曲,朕就会很开心!朕就会觉得,朕和你玩十五年的游戏,没有白玩!至于天下,朕还有定王,他虽不及你天资聪慧,但也是一个不错的君王人选。”
宁王的脸色还是风轻云淡,阿兰珠倒是急得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皇帝真的留下这样的旨意,宁王十五年的卧薪尝胆就全白费了!
史云龙曾经说过,皇上有意要宁王殉葬,现在想来,果然可怕。
“定王这个人,性子太温柔,要他杀兄弟,他做不到。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朕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折磨你的办法。朕故意将定王贬到金昌宫,让你以为自己事事顺心,让你施展手段害死湘王和鲁王。等到你将阻碍定王的石子全部铲除,朕再下一道密旨请你到黄泉陪我,让你一场空!”
宁王的笑容更加温柔,他似乎知道皇帝会这样做。
“可是皇叔,你真以为得到皇位的定王会舍得让我死吗?即使你将皇位给了他,他也会将皇位当作礼物送给我。因为,他一直都深爱着我。为了我,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也知道,你们之间,早就暗通款曲。于是朕又想了另一个办法,一个更加折磨你的办法。”
宁王居然还在笑,他的笑容像一朵花,阿兰珠不知道宁王的笑容到底算是什么花,只觉得这种花定然妖娆得可怕。
“天下酷刑仅是伤人肢体,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心受苦。心在天堂处处是天堂,心在地狱处处是地狱。蓦然回首,朕才发现,朕在位这些年,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竟没有一日的快活!天下人都羡慕朕,羡慕朕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归朕一个人。可是朕从没有快乐!天子,到底是苍天之子,还是天下人之子!”
宁王默不作声,他的眼皮微微垂下,阿兰珠也不知道他有想做什么。
“你与朕一样,若是做了皇帝,就想做一个名载史册的贤君。做一个贤君,要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做天下人的儿子!天子,原就是天下最累心的事情!拥有也是一种酷刑,你若是成为皇帝,便要每一日的劳心劳力,活在痛苦之中。朕于是决定,将皇位给你,一是要你以后的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之中。二来,朕也知道,你做好了逼宫的准备。你忙忙碌碌到现在,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么轻易就可以到手,你这十五年的准备,全部落空,你是不是会觉得自己的劳累白费了?”
宁王的脸色浮过一抹不悦,但这种不悦也是转瞬即逝,阿兰珠差一点都没看见这极其细微的变化。
“皇上,谢谢你的成全!”
宁王的声音里满是怨毒。
“你我原是一类人,我们一直都相互折磨,我也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没想到,就连你这样的人,也想要做个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生在帝王家,原本就是最痛苦的事情。若是公主,即使不能嫁于自己喜欢之人,倒也不至于太痛苦。但要是生为皇子,一生就要在鲜血中度过。我们从小就被诅咒,活在明枪暗箭中,长大以后,唯求自保,难免做出谋害手足之事。年老以后,还要看自己的儿子们骨肉相残,甚至命丧亲子之手。这就是生在皇家的人的宿命,痛苦不堪的宿命。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才会生在这浮华的皇宫。”
“人不杀我,我亦杀人。一代一代的造下杀孽,终于垒成了今日的痛。皇家人的血管里,流的血也是黑色的。我与你,也许真是一对父子。”
宁王叹了一口气,他柔声问到。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母亲临死之前,留给你一封信,你可以告诉我,那封信的内容吗?”
阿兰珠也尖起了耳朵,那封神秘的信,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你果然还是担心这信中的内容对你不利。不错,信上面是提到了一件事情,一件关系你的身世的事情。可是朕不敢告诉你信的内容,你要是知道了真相,你会疯掉的。”
“疯掉的人从来就是你,不是我。这十五年来,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这世上还有我无法承受的事情吗!”
“你真的想知道?那是一个诅咒,你要是知道了,就会一生痛苦。”
皇帝狰狞的笑着,原本他的样子就很是可怕,现在一笑,更加叫人寒毛倒立。
“朕不会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的。朕只能告诉你,朕确实不是你的生父,但你的父亲和我的关系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你将一生都不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不知道宁贵妃发疯的真正原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是谁!”
“你说够了没有!”
宁王愤怒了,皇帝的话刺到了他的痛处。
“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样!天下人又有几个知道自己是谁?我不在乎我是谁,我只在乎天下人把我当作谁。皇室丢脸的事情已经太多,我的身世,不知道又怎样?我可以等,等到我的百年之后,我到地下去,见到我的皇奶奶和母亲,她们会告诉我真相的。”
“好,真是好孩子,朕可以把江山交给你,你果然是最适合皇位的囚犯。”
皇帝激动了,他的声音像诅咒。
“朕会永远看着你,朕的眼睛,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眼睛,都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的一言一行,看着你做下的任何一件事情。朕要永远地盯着你,让你一生都得不到自由。”
也许是情绪太过亢奋,老人的脸变成了潮红之色,他拼命的咳嗽。
宁王转身,对阿兰珠和刘思远说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送皇上最后一程。”
隔着纱质的屏风,阿兰珠看见宁王在与皇帝说话。
他们在天下的大棋局里面斗了十五年,直斗到今天才出了这样的结果,十五年间,想必也有许多他们才能理解的语言和故事。
他们做了半辈子的敌人,临到终局,或许还有些恋恋不舍。
正如宁王所说,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若不是这其中夹杂了太多的仇恨,以他们的性格,难道不该成为知己?
阿兰珠还是对他们的事情知之甚少,在他们的十五年的争斗中,又到底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故事?
十五年的爱恨情仇,铸成了今天的纠葛不清,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结。
他们的关系,确实复杂,是情人,是仇人,是友人,是敌人。
也许,他们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明白。
宁王为皇上放下帏帐,从最外面那一层开始,他躬身下帐的样子确实像个孝顺父亲的儿子。
三层帷帐,放到最里面的一层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阿兰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他坐在了皇上的床边,上半身在帷帐里面,也不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
阿兰珠知道,那是只有他们可以理解的语言。
宁王走了出来,在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时代终结了,一个时代开始了。
“皇上归天了。”
宁王走出,缓慢的对刘思远宣布。
“皇上已经归天了。明日早朝,召集文武大臣,由你当众宣读遗诏。”
“那——”
阿兰珠知道刘思远的疑问,皇上留下了两份遗诏,一份遗诏可以让宁王得偿所愿,一份遗诏是皇帝留给宁王的催命符。
宁王到底要的是哪一份遗诏?
宁王转身看着阿兰珠,阿兰珠的手上握着两份遗诏,宁王看也不看,抓住其中的一份交给刘思远,另一份,竟然被扔进火炉之中!
阿兰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两份遗诏,是他到现在为止所有努力的结晶,他竟可以这般轻易与随便!
难道他就不知道,若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十五年的辛苦就会化为灰烬!
他十五年的努力,很有可能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是阿兰珠不敢问,宁王的脸上的表情叫人捉摸不透,似乎不是这世间的人。
刘思远将遗诏展看,只扫了一眼,就跪了下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乃是九天神龙,凡事都得上天庇佑。”
“是吗?这种事情真的值得恭喜吗?”
宁王的话语中没有快乐,只剩下浓浓的疲倦。
“我还以为我可以得到解脱。要是死了,就真的解脱了。果然,上天,还是不能放过我。”
宁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明日早朝,除了宣读遗诏,也要准备为皇上发丧。除夕之前,这事情要处理好,至于谥号与墓碑铭,就待到来年,朕亲政以后再说。”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下去准备明天的大事。”
刘思远也不多看一眼屏风后面的皇帝,告退了。
宁王颓丧地向前走,现在的他是拥有一切的君王,可是他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失败者。
凌云阁的大门打开了,走出去的宁王是个失去一切的人。
他颓丧而无力地向前走,没有成功的喜悦。
他一步又一步,缓慢的走向名为皇位的坟墓。
于是他哀伤的走着。
永远的谜团吧。
失败的胜利
阿兰珠呆立在原地,许多人走出走进,他们全自动从她身边绕过,屏风后,传来或真或假的哭泣。
看着寂寞空洞的背影,阿兰珠的心也被掏空了,这是第一次,她确切的感受到宁王的心的存在,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去了何方。
她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愤怒没有快乐,只是真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一片,冬天的寒风吹过,风穿胸而去,心口已是一个大洞。
泪水,从眼眶中滚下来,阿兰珠低下头,她只是觉得心中真是空荡荡的寒冷,至今为止所看的所听的,竟全似一场幻梦。
没有任何东西是真实的,她闭上眼睛,世界就变成了黑暗一片。
陌生的人们不见了,琼楼玉宇也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恸哭声也没有了,呼吸声也没有了,所以的声响也都不存在了。
她只看见无尽的黑暗,只听见无尽的寂寞,这是一个连自己的存在也找不到的世界。
她不存在了,什么也没有了,她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再一次看见了带着白色的萤光飞舞的蝴蝶。
蝴蝶?
这只蝴蝶在黑暗中飞舞着,无力的翅膀在黑暗中画出绚丽的轨迹,生命的痕迹,是世间最美丽的色彩。
阿兰珠回到长宁宫,她知道皇帝与宁王说了什么秘密,她只是奇怪,为什么宁王没有亲手杀死皇帝?
原本,她是以为,宁王放下帷帐之后,将皇帝杀死了,可现在看来,皇帝的归天,倒真是天命,与任何外力没有关联。
傍晚时分,阿兰珠前往永央宫,宁王正在逗弄鸽子,明天是他得偿所愿的日子,宫人们忙碌,他却是一派悠闲。
小珠取代了莎莎的工作,负责为宁王的衣服薰香。
“这几件衣服用的是龙涎香。”
小珠将衣服挂在薰架上,对阿兰珠道。
“公主,这几件衣服都是奴婢们认为适合殿下明天穿的,只是明日之事,关系重大,所以想要问一下公主,您认为哪一件衣服更加合适?”
阿兰珠看了一下衣服,式样都是差不多,色彩、花纹却全然不同。
这四件衣服全是复织锦花,表面织的是云纹,里面的一层则是龙纹,有贵重的金银丝线勾勒,小粒宝石做点金之笔,衣服闪闪发光,色彩也分别是她最喜爱的红黑色、金明色、黄色以及他平日里最常用的银雪色。
衣服色彩清雅,华贵内敛,尤其是银雪色的衣服,竟然用小粒的鸽血红作眼睛。
阿兰珠想起了宁王的云龙升雾图,黑色的云海中有白色的龙,龙的眼睛鲜红如血。
和这件银雪色的衣服,却也相衬。
“就用这一件吧。”
阿兰珠顺手指着银雪色的衣服,又问道。
“明天的事情,宁王为什么不过问?”
“殿下说,他在太液池等公主。”
阿兰珠也确实看见他带着鸽子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已经结冰,白茫茫的一片,宁王穿了一件纯黑的衣服,在苍茫的白色世界,显得尤为寂寞。
宁王放飞了鸽子。
阿兰珠走进,看见他的手指抚摸着怀中的小猫。
他没有回头,直接说到。
“你选的是那件银雪色的衣服吧?”
“你怎么知道?”
阿兰珠注意到鸽子。
“你放走鸽子,是要和谁联络?”
“这是一只报喜的鸽子,它的身上承载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若想知道,我明天会告诉你,只是,今天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情,一桩过了今天,也许再也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你又要对我说什么伤人心的话?”
阿兰珠口中这样说,其实心里也希望知道宁王的一些秘密,不自主地就走向他。
“我果然是个教人伤心的人。”
宁王笑了,取出一张签纸:庄生难共熊掌鱼,谁人堪享齐人福。
“你还记得你和定王去月老庙求姻缘签的事情吗?那时,我也在,只是我去的目的是见李怀虚,顺手也求了签。”
“难怪那天我上车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和你很相似的身影,那时候我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原来——”
阿兰珠也看了一下宁王指间的签。
“这签文的意思,似乎不好。”
“不错,这支签确实不是什么好签,解签人告诉我,求得这支签的人,将会不得不面对一个选择,爱情和权力,他只能拥有一个,放弃另一个。那人说,我将得到我不想得到的,得不到我想要得到的。我不明白我要的,我也不明白我不要的。我会在追求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的路上失去我想要得到的,失去一切,高处不胜寒。等到我悔悟的时候,我已经只能拥有我不想要的东西,孤独一生。”
“鬼神之事,谁也说不准,即使那个庙里的签真的很灵,也未必会每一个都灵验。你看我和定王抽的签,就不灵验。”
“是吗?可惜那个解签人也已经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签是不是准。”
宁王放下猫。
“为你们解签后,第十天,他死了。”
“你说什么!他死了!在解签后的第十天!”
看宁王点头,阿兰珠惊呆了。
“他果然算到了自己的生死,这么说来,他的签,就没有解错!”
“是的,他从没有解错签,他的死,也是因为他的签,没有错过!但你也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从来不信命!我的母亲,一直自以为逆天而行,却还是事事走在了命运的轨迹上。我一心求死,上天偏偏还是要成全我的权力梦!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我以为我可以逆转天命,却在最后关头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命运的掌控之中!”
宁王是不是正在苦,阿兰珠不知道,但是宁王的心中,却是在流泪。
“我会得到还是失去,冥冥之中早有定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为什么这样的颓废!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乐观一点?你想要逆天的勇气又到哪里去了!你连皇帝都可以逼死,为什么就不能面对自己!”
“谁说皇帝被是我逼死的!好,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确实已经丧尽天良,可是你知道的又有多少?历代君王,有哪一个不是做下了恶事才成为皇帝?皇位战争的胜利,从来就是要用手足的鲜血交换的。不经过血与火的试练就得到皇位的人,大多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那些有作为的皇帝,哪一个不是踩着自己的兄弟的血和尸骨前进的杀人犯!”
“那炀帝呢?按照你的说法,炀帝也算是个好皇帝!可是他做下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人神共愤!最终找来了天下人的反抗!”
“但至少他开凿了大运河,若是没有他的皮鞭,就不会有大运河,也不会有后来的太平盛世!他当然不是一个好君王,可是他的父亲也不过是比他好一点!文帝半生沽名钓誉,临到晚年却是错事连连。他们父子原是一样的,只不过文帝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欲望,炀帝只想着放纵。”
宁王毫不掩饰他对所谓的圣人暴君的态度。
“谁都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只要当他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欲望。成为皇帝,并没有天下人看上去那样的光彩。天下人梦寐以求成为皇帝,他们只是看见了成为皇帝以后可以享用的权力、美女、珠玉,他们看不见皇帝不得不承担的痛苦。我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我将一步步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在风雨和血腥中走下去。因为这是我的命,是我唯一的赎罪。”
阿兰珠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时候的宁王,美丽冷酷,带着决然,他是白雪中唯一的一个人,他将与这古老的宫殿化为一体。
第二日,宣读遗诏。
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所有的礼器备好,满朝文武也早就知道宁王会成为皇帝。
遗诏宣读以后,宁王就不再是宁王了,他将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他的头将要永远顶着沉重的皇冠。
盘龙的金冠,碧玉丝综,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
正式的登基大典还要等到发丧之后,可是他已经是天下的主人。
想象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华衣的宁王,阿兰珠却觉得这个人纤弱的身体,快要被衣服的沉重压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大行之日将近,常思以往,顿觉昨是而今非。朕为太子,侍于先帝身畔,曾立誓言,暂代帝位,待五皇子成人,效仿上贤,禅位于他。然世事无常,吾弟早逝,独留幼子。幸世子安,聪明伶俐,相貌俊逸,深得朕心,又孚民望。今朕自觉时日无多,诸王之子之中,唯安可担重任。朕百年之后,传位于他,望众卿家尽心辅佐,保我朝繁荣。钦此。”
阿兰珠走进永央宫,这里一片凌乱。
从今天开始,宁王就是皇帝了,他的住所也要搬走。
阿兰珠看着每一个人的忙碌,却觉得自己真是多余。
有一个小册子掉在了地上,阿兰珠帮她们拾起。
“定王起居注?”
阿兰珠心中一紧,这本小册子纸样较新,应该是最近做出来的。
好在也没有人看见自己,阿兰珠将小册子纳入怀中,又与宫人们闲碎了几句,赶紧离开。
这是一本流水帐,册子里详细记录了定王自搬到金昌宫以后的每一日的行为。
每一日,定王见过谁,与谁说过什么话,全部被记录着。虽然也没有什么机密之事,可看在阿兰珠的眼中还是心惊胆战:宁王竟然一直都在盯着定王!
册子的前几页,事情很多,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将定王来到金昌宫最初的几天的事情。在那几天,定王约见了朝中几乎所有的要紧大臣,他们聊天,喝酒,又离开。
接下来的记录就疏松了许多。
每一日,定王也就是下棋、抚琴、读书,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唯一让阿兰珠害怕的,是定王的饮食,竟然也被记录了。
宁王安在定王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可以将定王的一举一动全部知晓!
阿兰珠不知道宁王又想做什么,只觉得这事情也不寻常,
若是宁王想要杀死定王,依照现在的情形,轻而易举。
只是,宁王安在定王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应该是定王很信任的人,阿兰珠猜想,要是莎莎还活着,也就可以问莎莎了,但是现在,莎莎死了,恐怕除了宁王,也没有人知道,定王身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阿兰珠明白,很多时候,宁王也是身不由己,他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但自己也不想看着他继续堕落下去了。
宁王在自我毁灭,他的心,一直都活在自己的炼狱里。
阿兰珠离开了长宁宫。
宁王还没有回来。
阿兰珠看着漏钟,心中默默的计算,也不知道宁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门缓缓打开了。
现在的宁王已经是皇帝,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青宁帝。
阿兰珠看着这个男人,原本就是俊美的面容没有因为过多的装饰变得俗气,就连堆砌珠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天人的气质。
他原本就有一种冷清与高贵,得到了权力的装饰的他,更多了独立于天地间的傲气。
他换下了沉重的礼服,穿上轻便的外袍。
“你——”
他看见了她,示意周围的人全部退下。
“现在这里只余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什么皇帝或是公主。”
得到他这样的宽慰,阿兰珠也有些开心。
她将自己从永央宫拾得的册子取了出来。
“适才我去永央宫的时候,拣到了这个东西。你不用好奇,我已经看过全部。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一直都派人监视定王!枉费定王待你这么好!”
“不因为什么,只要他是我的敌人,我就必须紧紧地盯着他。”
他也只是冷笑。
“还记得昨天的鸽子吗?那个鸽子的腿上,绑的是给定王身边的一个人的密信。那是一道密旨。”
“告诉我,密旨里面写了什么!还有,那道密旨是给谁的!你快些告诉我!”
“这么急迫的想要知道?可惜,若是时间没有算错,那个人已经动手了。”
宁王还是笑,他已稳操胜券,自然从容不迫。
“我的密旨只有一个字,杀!收到我的密旨的人,将会杀掉定王。你现在也不要急着追过去,若是那个人听从朕的吩咐,你追到那里,看见的也只是一具尸骨。若是那个人违逆朕,你再晚些过去也来得及。”
宁王甚至笑了,她的笑容安在女人的脸上,就是花枝乱颤,但是他笑了,只笑得诡异妖娆。
“那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定王身边的女人不多,难道是——”
阿兰珠不敢说出那两个字,那样天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
“不错,与我有联络的人,正是晓琳。世人都知道晓琳天真憨态,烟云精明能干,却不知道,大智若愚的人是晓琳。晓琳比你想象中要聪明几百倍,她为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主动和我联系,为我通报定王的一举一动。”
宁王的嘴唇中流出了鄙薄。
“也许是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晓琳愚钝,即便她被人发现了破绽,也可以轻易蒙混。我与她合作已经很久,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女人没有权力和金钱的追求。也许,她是为了情,也许,是因为恨。”
阿兰珠更加难以确信,看见纸条上的字迹幼稚笨拙的时候,她已经疑心晓琳,可是宁王坦荡承认,反倒叫她无法相信。
“为什么,她这样做又为了什么?烟云说,定王溺爱晓琳,为什么晓琳还要背叛他?”
“这件事情,你还是亲自问她好了,这个女人虽是我的同党,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感。”
宁王转身,看着金昌宫的方向。
“其实,晓琳是我按在定王身边的眼线,但是这一次奉旨杀定王的人却是另一个。晓琳这个女人,太危险,杀人的事情,我还是不能交给她。”
“我早准备好了另一把刀,为了大事的万无一失。”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要杀定王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已经是皇帝,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你为什么还不可以放过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不是对我说过,说你不会杀他,说他是你所余无几的最后的亲人。你说你除非没有了最后的良知,否则你一定不会杀他。”
“但是我也没有说我一定不会杀他!我杀他,也有我的苦衷,他只要活着一日,我便一日寝食不安。”
“你真的想杀他?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自己的心中,真的不能接受他的存在?你,真的就妄想杀死自己所有的亲人?”
“不错,我就是这样!我妄想杀死我所有的亲人!我身在皇宫中,从小就知道身不由己是什么!在这里,只要一个不慎,就会连骨灰也没有留下。所以我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也是皇室的血脉!他这种人,居然还会活到今天都没有改变!”
宁王的声音更像是呻吟。
“为什么,我苦心谋求的一切,他都可以轻易得到。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他,我什么也没有!你们都喜欢他胜过喜欢我!你们都说我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苦苦相逼,可是,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我!为了皇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
“可你也不该杀他!你杀了湘王、鲁王,我可以接受,因为他们对你不好,他们罪有应得。可是定王一直都维护你,他那么爱你,处处呵护你,就像你的亲哥哥一样,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因为他待我太好了。”
江山美人许流云
“所有人都说,他对我好。因为他知道,这皇位是他的,他可怜我,同情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傻瓜。他给我施舍,我是最可怜的,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他在向我炫耀他的胜利,我这个可怜虫。”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的自我折磨。”
“我爱他,也不能原谅他。我恨他,我非要他死掉不可!”
宁王的手指梳过猫的毛皮,阿兰珠却觉得他很可怜。
“你就是这样的不肯放过你自己,世间原本没有那么多的痛苦,是你生生的不肯放过自己的痛苦,痛苦才会越生越痛,终于到了今日。”
宁王转身出宫。
“你拿着这令牌出宫,没有人会阻拦。快些去吧,或许还可以在入殓前见他一面!”
宁王将一块令牌扔给了她。
阿兰珠没有拒绝,背对着她的宁王,陌生寒冷,她知道,有很多东西,已经追不回来了。
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痛,她却觉得这马太慢。
也许是她的心太急,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好不容易赶到,看见的却是定王的尸骨。
许多往事都回现,为什么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宁王?
难道爱就是这样的自私,像莎莎一样,为了一瞬间的爱上,付出一生的代价?
为什么女人就是这样的傻!
我不可以让他再错下去了!
悠悠醒转,阿兰珠看见了小可,小可穿着孝服。
“公主,王爷昨夜已经归去了。”
小可悲戚地说着。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一直赶路,赶到金昌宫的时候,远远看见黑白之色,就眼前发黑,天昏地旋,自己沉沉倒地,不省人事。
原来,自己还是晚来了一步,宁王的人已经杀掉了定王!
她对小可说。
“小可,为我准备麻衣吧。”
小可没有动,阿兰珠以为他悲痛过度,便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小可有了动作。
小可捧着麻衣回来。
小可跪下了。
“公主,奴才是个粗俗之人,这些年跟着王爷,也知道了一些礼仪廉耻。忠孝,是人活在世上首要顾全的大事,如不能忠孝两全,必先思忠而后顾孝。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也就没有脸面活在这世间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阿兰珠害怕起来,难道——
“奴才有罪,昨夜,是奴才劝王爷饮酒,而后乘着王爷酒醉,将他骗缢,伪作王爷自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向我承认!”
“因为奴才从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人,奴才自进宫以后,就是得了刘公公的抬举,才跟在定王爷的身边。从那时起,奴才就一直是陛下的人了。奴才不识得几个字,唯一可以做的,是多看多听多记,将王爷所有的事情都向陛下禀报。但是王爷是好主子,奴才跟在王爷身边,知道王爷是个好人。可是,奴才——是陛下的奴才,要对主子忠;王爷对奴才有恩,要知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母亲大人,要尽孝;自己的弟妹一直吃苦,对他们,要有仁爱之心。”
“可你还是下手杀了定王!”
阿兰珠为小可感到可怜,也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可笑。
早在宁王将小珠带进皇宫的时候,她就该猜到,小可与宁王有牵连!
“因为奴才难做,忠孝礼义仁,奴才要怎样做!”
阿兰珠却不相信事情仅就是这样。
“你老实告诉我,他有没有要挟你!他是不是用你家人的性命胁迫你?”
“没有,奴才没有被迫,奴才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可惜奴才还是注定要作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能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人!”
小可将麻衣放在桌子上,低声说道。
“王爷心中从来就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命根。便是被缢杀的时候,王爷的口中也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其实,王爷并不是不知道奴才是陛下的人,只是王爷——王爷心太痴,终于还是为这份痴心付出了性命。”
看着小可离去,阿兰珠没有追问他要做什么,小可已经到了绝路,自己又何苦要逼迫他?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宁王竟然真的会杀掉定王。
她也更没有想到,定王早就知道小可是宁王的人,也知道宁王会有杀自己的一天,竟还要将小可留在身边。
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有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秘密。
阿兰珠穿上了孝服。
麻衣惨白,似这中庭的雪,苍白无力的世界。
她漫步中庭,看见天空的惨白,想是上天也为定王的逝去悲哀。
她看见了晓琳。
晓琳也是一身麻孝,手中抱着一只鸽子。
看见她走近,晓琳放飞了手中的鸽子。
“公主。”
阿兰珠看她温柔可人的样子,差点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将定王出卖的那个人。
“晓琳,你——”
“刚才的鸽子是陛下给我的最后一封密信。陛下告诉我,公主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臣妾心中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败露,也没有必要继续伪装了。”
看她温柔的样子,阿兰珠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女人就是线人,可是她却亲口承认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知道,为他做事不会有好下场的,为什么还要为他做事?难道你就这样地爱着这个没有心的男人?”
“公主错了,臣妾从没有对陛下有过情欲之念。臣妾出卖王爷,正是因为臣妾深爱着王爷。臣妾只是个小布店的女儿,即使耗费苦心进了王府,得到了王爷的宠爱,臣妾也还是配不上王爷。可以成为王爷的姬妾,已经是臣妾的造化了。”
“于是你就伪装自己,为了骗得定王的怜爱?”
“因为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没有美貌,我有什么可以和别的女人争?在定王看见我之前,我已经看见他千万次,我将自己伪装成他最喜欢的那种人,骗得他的怜爱。我用尽诡计才得到这个男人一点点的爱情,我甘心情愿。”
“你太可怜了。你这样的伪装着自己,太可怜,也太累了。”
“伪装自己确实很苦,可这种苦换得的却是自己想要的男人。臣妾明白,每得到一件东西,都要付出代价。臣妾甘心改变自己,为了得到王爷的爱情。可惜,机关算尽,我还是得不到王爷的爱。因为,王爷,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
晓琳温柔得笑着。
“王爷看着我的眼睛,看见的永远是另一个人。王爷深深地爱着那个人,爱着那个人的全部,爱那个人的狠毒,也爱那个人的每一句欺骗。那个人将刀刺进王爷的心,王爷却愿意将心也送给他。王爷的心,只喜欢他,王爷将我带进王府,也纯是因为我有些地方,像他。”
爱之深恨之切,这样的付出却得不到一丝一络的回报,这样的悲伤与绝望,也只有同样爱过同样受伤过的人可以理解。
“于是你就开始和宁王勾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宁王没有疯?”
“先皇召诸王进京,王爷爷带我和烟云同去。初到宫中,我们就拜见了先皇和各宫娘娘。当时,瑾后为我们引见了陛下,陛下的伪装确实天衣无缝,只是我们本是同类,立刻就发觉了不对。我是三分天性七分伪装,他的疯癫,竟没有一点是真的。”
“那时公主还没有来,定王也时常带我们进宫。瑾后喜欢我的天真,要我多与陛下嬉戏。臣妾对陛下有怀疑,设下圈套,终于发现彼此是同类。好在我为情他为权,我们的追求不冲突,我们成为了同伴。他答应我,成大事之后,定王是我的。我原本就不希望定王成为皇帝,自然也就答应了。”
“这?历来女人无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成就大业,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成为皇帝的事情。”
“想要自己的丈夫成为皇帝的女人是真正的蠢女人。男人天性凉薄,见异思迁,现在定王只不过是一个藩王,也还可以有一个正妃数个侧妃。若是他成为皇帝,后宫美女无数,争斗无数,我们这些旧人很快就会被遗忘。更何况,还有源源不断的秀女涌入皇宫。女人会老,男人的心只会越来越花。”
“可你和他同谋,便是与虎谋皮!真心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是为他付出,不计回报的付出?”
“话是这么说,可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不计回报的付出?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为一个男人付出、牺牲,因为我相信,我的付出可以占得他的爱!爱到深处无限狭窄,我的心连一粒尘芥也容不下!我已经忍让了许多,我甚至允许烟云的存在,可是我不能接受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这样的事情!他为他爱的那人受伤,他把这种伤害当作甜蜜,看着他得不到回报的爱情,我的心好痛。我不要他再痛下去!我爱他,我要他永远也不能见到那个伤人心的人!所以,陛下要我和他联手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了,只要被自己最爱的人将心捅死,我相信王爷就会死心,就不会再爱下去了。”
泪水凝在睫毛上,结成了冰珠子,晓琳的脸没有悲伤,她的脸上洋溢着拥有的喜悦。
“于是他失去了一切,他来到了金昌宫,他不会再见到他爱的那人。我相信,他的心已经死了,假以时日,我就可以得到他完全的爱。”
“你知不知道,王爷一直都是爱你的!因为爱你,才没有将你与人合谋害他的事情揭穿!”
烟云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走到阿兰珠身边。
“公主,小可已经自尽了。”
阿兰珠没有流泪,小可求仁得仁,也算是功德圆满。
“请为他准备棺木,当做陪葬。”
“是。”
晓琳没有因为烟云的话生气,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王爷早就看出陛下的伪装,怎么可能看不出我的伪装?我比不上陛下心狠手辣,又时时在王爷身边,会被看穿也是难免。只是王爷性子温和,终于输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王爷生前处处维护你,你为什么还要伙同外人谋害王爷!”
“烟云,你知道为什么王爷喜欢我胜过喜欢你吗?因为男人总会忍不住地想要保护女人。你是精明能干,王爷把你当做好朋友、贤内助,却生不出怜惜之情。我的迷糊是伪装,但这种伪装满足了男人的保护欲,所以王爷怜爱我,正如他爱着那个从来没有爱过他的人。”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死王爷!”
“因为我爱他!”
烟云冷冷的说下去。
“我知道他心中从没有我,可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死!他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所有和我争夺他的心的人,都不会再争了!我想要的只是得到,即使得到的仅仅是一个躯壳!何况陛下登基之后,一定会斩草除根,与其他日横死在陛下之手,还不如由我亲手了解!”
“你——”
烟云怕是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但是阿兰珠却看见一种液体在流:晓琳的麻衣上有血线,刚才一直背对着她们的晓琳软了下来,她的小腹,有一把匕首没进!
烟云追了上去,抱住晓琳的身体,她在哭泣。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他死了,你不会寻死。这样我就放心了,黄泉路上,没有人和我争了。”
阿兰珠看着她们,这两个女人,也没有什么仇怨,为什么看上去就是这样的痛苦?
她无声的离开了。
回皇宫的时候,她转头,看见长长的送葬队伍,也看见烟云一身素缟地指挥。
她相信,定王是幸福的,他死去了,就再也不用为皇宫的恩怨痛苦了。
死亡,对生在皇宫里的人而言,其实是一种幸运。
她漫步皇宫中,走到了御书房,她看见小珠也侍奉在外面。
“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正在和刘公公商量丧礼等事情。皇上也许要为先皇准备殉葬之人。”
殉葬之风,早就有了。活人殉葬,虽然有些野蛮残忍,却是屡禁不止。
阿兰珠猜想,他怕是要用这种手段除掉自己的政敌了。
因为想到政敌,阿兰珠也记起另一件事情。
“小珠,刚才经过宫门的时候,我见到一个人,很像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是前天的事了。”
小珠压低声音。
“前天夜里,黄大人进宫,与皇上有些不愉快。早上,皇上经过宫门,看见宫门边有一块瓦形的水迹,似乎是谁做了不敬之事。皇上问过了,晚上只有黄御史一人经过。皇上本就与黄御史有隙,便以这件事,治了黄御史大不敬之罪,处以刖刑,贬为奴才!”
“小珠姐姐,既然公主问这件事,我就给公主一个人情,也好讨些赏钱。”
一个小太监走到她们身边,小声道。
“这事情,也就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那夜,黄御史出宫,宫门边的人与他讨要些东西,说天寒地冻,奴才也是人,想要得到一些赏钱。这在宫中不过是件常事,哪个奴才不伸手向人要东西?偏偏黄御史不知好歹,还踢了那人一脚,于是那人就耍了一点小计谋。”
“这事情,皇上知道吗?”
“这可就不好说了。陛下聪明神惠,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借题发挥,也怪黄御史不识好歹,活该倒霉。”
阿兰珠也不喜欢黄御史,可看见他落得今日的下场,也觉得可怜。
御书房的门打开了,刘公公领旨退出。
阿兰珠进入。
不过是五、六日未见,他的神情憔悴许多。
往日的他,虽有些阴狠的邪气,却也没有今日的苍白和苦涩。
他穿着一件白绸衣,外披一件同色的锦袍,支颌卧在榻上浅眠。
案上叠放着摇摇欲坠的奏章,他的手上也虚握着一本奏章,地上的奏折散了七零八落,朱笔都掉在了他的脚上。
“你来了?”
他睁开眼睛,样子让人爱怜。
“朕只是一整夜都没有睡眠,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一下吧,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路过。”
“不用了,不过是两夜未睡,朕还没有娇贵到几夜没合眼就病倒。”
宁王示意侍奉的人退下,暧昧得笑着。
“你现在一定满腹疑问,你想要知道,为什么我要定王死,为什么要小可杀定王,为什么要和晓琳合作。你更想知道,那个殉葬之人,又是谁。”
会被他猜中所有心事,阿兰珠不奇怪,这人的心思胜过自己千百倍,也难怪自己处处被他玩弄。
“你,会告诉我吗?”
“会,因为定王已经死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我喜欢定王死掉,我要他死,我要定王死掉!选择小可杀人,选择与晓琳合作,都只是因为我喜欢。至于殉葬的那个人,你也看见了,他刚刚领旨出去,他是先皇的忠实奴才,也应该追到地下服侍先皇。”
他冷冽的看着阿兰珠。
“这是朕赐给他的荣耀。”
“真的是荣耀吗?难道不是你害怕他把你的秘密说出?我是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但是你一定还有许多秘密被他知道。你害怕被人知道那些事情,所以,你要他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成为皇帝一定要做的事情。我要刘思远死,确实因为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他知道,也因为阿轲,我答应了阿轲,等我成了皇帝,一定要除掉刘思远。何况刘思远主动请死,这是他的奏表。”
他从一叠奏章中取出一本,交给阿兰珠。
“你可以用小珠威胁小可,难道就不会用云轲要挟刘思远?刘思远对你一片忠心,云轲更是你的兄长一般,你都可以利用他们。不过这也难怪,你连自己的血缘兄弟都可以杀,你还有谁不可以割舍!”
…… ……
终章 心亡
“你倒是很明白我的性子。但你也不要忘记,我的亲人,没有一个对我好!”
他的笑容有些虚弱。
“我并不是没有爱过,我的心里还有在乎的人。刘思远对我有恩也有怨,现在他自己请死,也就省得我动手了。”
“那定王呢!你曾说过,你不会杀他。你的承诺,为什么一转身就违背?”
“违背诺言是我们成长路上学习的第一课,在皇宫里,指天发誓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不把礼仪廉耻都抛弃,我们怎么可能活下来?这就是皇宫,没有谁会说真话的地方。”
阿兰珠看他微笑,却觉得他笑得可怜。
这个人,到底也不是自己可以理解的那种人。
阿兰珠离开了御书房。
回到长宁宫,阿兰珠就得到了他的圣旨:请她在长宁宫好好养病!
阿兰珠知道,宁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如今,他已经得到一切,自己对他也不是很重要,他自然就可以和自己撕下脸皮了。
可是她不愿意怪他,这个人,一直都是可怜的。
阿兰珠静静地想着从过去到现在的许多事情,从一个自由自在的公主,到今天这般境地,自己也确实做了不少错事。
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男人,明知道自己的一切追求全是一场幻梦,却还不愿意放手,终于,得到了今天的结果。
为什么自己愿意喜欢这个根本不会爱着自己的人!
她感到黑暗压下来,她的心空荡荡,身体越来越轻,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的世界,无尽的黑暗中,有一个孩子在哭泣。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她知道,自己在水中。
黑暗的水中,有看不见的液体溅落的声响,她感受到了寒冷和悲伤。
她无法将那个人置之不理。
她走近了,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孩子,孩子背对着她,浮在水面上的衣服,很宽大。
她向他走去,可是他们的距离没有因为她的前进而缩短。
她越往前走,他们的距离就越遥远。
她只是看着这个孩子在哭泣,那大半铺在水上的宽大衣服,带来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惧。
黑暗中升起雾气,像蜘蛛在爬,她感到了本能的厌恶。她不敢再前进,她看见那些黑暗是一条又一条的蛇,向水中的孩子袭去!
黑暗顺着水潜进他的身体,那些在黑暗中蠕动的东西向他飞过去,他的身体吸收着,慢慢就被黑暗包住了。
水上升腾的雾气,将他们隔开,然后,世界变成了纯白。
白茫茫的雾气,她看不到世界的尽头,却发现了那雾气薄处的一个纯黑色的身影。
他从雾气中走来,纯黑的头发,纯黑的衣服,消瘦冷冽,苍白妖娆。
为什么他的身上散发着不属于这世界的气质!
他似乎已经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那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即是将身体出卖给黑暗的证明!
脚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她看见了他的笑容。
这笑容美丽得毛骨悚然,这种笑容太妩媚,这是男人的面容不该有的妖媚。
一瞬间,他的面容和宁王妃的面容重叠了,他们都拥有倾国的美貌,可是一个已经死去十五年的女人的脸,突然和她的儿子的脸有了重合,只会让人全身发冷。
他在笑,倾国的笑容却叫看见的人心惊胆战,那行走于黄泉碧落和红尘紫陌的诡异笑容,美丽的令人窒息的诱惑笑容,毁灭在他的笑容间铸成。
“没有人可以带我离开,我将生生世世只有一个人。”
他转过身,缓慢的走向百色的深处,她的身体不能动,只好就这样看着他离去,直到他的身体被白色吞没。
世界只剩下她一个,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她痛苦的叫着,空气中流动熟悉的香气,她不想动。
一双熟悉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抱住她。
她可以听见他的喘息,感受他的亲吻,但在他的亲吻中,她感受不到爱情的存在。
他像是一个孩子,向自己的母亲寻求温暖。
她要将他的手指掰开,却听见了他近乎哭泣的乞求。
“别这样,不要拒绝我,不要这样。”
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脸,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流进她的心。
“我不能失去你,求你不要抛弃我。”
他在哀求,这脆弱的声音叫她心碎,她又一次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火牡丹,只是这一次,被切成千万的碎片从天空中飞旋降落的不是定王的心,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被他无力的乞求,绞碎了。
湿湿的舌尖沿泪痕而上,她的泪水也更多了。
他紧紧的抱住她,她也紧紧地抱住他,黑暗中的他们终于可以达成和谐,忘记所有的一切,紧紧地拥抱。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炙热与冰冷,他们在这一刻,不再痛苦:就这样一直抱在一起,将两个身体变成一个,诸天神佛也不可以将他们分开。
九天十地,他们永为一体,生生世世,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我想死。”
她流着泪,说着,他也是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他们的身体贴和着,不要距离。
他们疯狂地抱在一起,所有的语言都用身体来实现。
也许,明天就要堕入地狱,他们知道,噩梦从没有结束,他们疯狂的结合,要将这一刻的拥有变成永恒!
他们会被自己的欲望之火焚烧,可是他们愿意。
亲吻、拥抱,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空间,他们在黑暗中用手和身体感受彼此的存在,描绘身体的线条。他们的手指,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的将马上就要冷却的火焰重新点燃。
在拥抱的时刻,他们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所有的不快乐,忘记了他们是谁。
他们只知道他们需要彼此,他们不能放手,这一次的放手,将是生生世世永不再会的诀别。相拥的喜悦让他们得到快乐,离别的害怕让他们再一次的抱紧。
他的发丝濡湿了,粘在她的身上,有一点冷。
她睁开眼睛,看见黑色的火焰在他与她的身上点燃,这是欲望点燃的火焰,这冰冷的火焰将会把他们烧死。
这是全世界最寒冷的火焰。
她闭上眼睛,无数的声音传入耳朵,有爱有恨,有怒有笑,更有太多也不知道说什么的细微声响。
还有无数张脸浮现,她知道,这些人全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个人,才死于非命。
可是他们看着他,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哀怜……
“风花雪月原是空,青灯黄卷伴我佛。”
曾经的签文又一次流过她的心,她亲吻着他的额头。
“……”
迷糊间,他叫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声音柔软温润,她的心,却在一瞬间掉进了冰洞。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从没有得到过任何!
她知道了。
她静静的梳妆,当身后的人向自己撒娇的时候,她冷淡地说道。
“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他生气了,他将玉帘打碎。
“我要离开你。”
“不,朕是皇帝,朕不会让你离开!”
他拂袖离去,阿兰珠看见地上有无数的小梅花,他的脚被玉珠的尖锐刺破了,细小的血珠串连成梅花。
可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确实没有未来,他从没有爱过自己,她与他之间的爱情,是一个错误,即使心再痛,泪水再苦,也还是要结束。
他没有爱过她,她也不可能继续爱他。
接下来的几天,她被幽禁了,他再也没有来,可是没有看见他,阿兰珠的心就更加澄明,一切都想通了。
那一天,是元宵的前一天,她记得那天。
早上,她打开窗户,看见宫人们在挂灯笼,还将冬天裸露的树枝用锦帛包好,再饰上宫灯和用锦帛做成的繁花富叶。
长宁宫的门开了,她们请她去大殿。
她走进大殿,门,缓缓地关上。
“你来了。”
他从皇座上走下,手中握着一块帛布。
“这是册立你为皇后的圣旨,明天,是元宵佳节,到时候,金凤传旨,我们就是夫妻了。”
她木然地接过帛布。
他笑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明日,我们就是夫妻了。朕已经准备了所有的事情,我们将会得到全天下的祝福。”
“我不会和你结为夫妻的,因为我们不可能。不是我不爱你,而是你无法接受任何人。”
“你又怎么了?朕承认,朕确实做过不少错事,可是朕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朕这一次,是真的认真发誓,你要相信我。”
“承诺?我还敢相信你的承诺?你又有哪一次遵守了你的诺言!就连定王,你们之间,明明是……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威胁你的地位,他待你……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我的痛苦,谁也不能真正理解我的痛苦!这里是皇宫,这里是世界上最没有情感的地方。这里不同情弱者,不怜悯败者。我在这里长大,我的心早就伤痕累累,我还敢爱谁,谁还肯接受我!”
自灵魂深处传出的声音,在这金碧辉煌又阴森压抑的宫殿里面游动,已经成为皇宫的黑暗的一部分的人,痛苦地呻吟。
“他一直都喜欢虐待我,我特别记得一个冬天,水都结成冰了,他叫人将冰层打开,要我去水中捞月亮。水好冷,冰针刺进皮肤钻进骨头,可是我不能出来,他不让我离开。水,淹到我的脖子,身体都冻成冰了,我想,我或许会冻死。这时候,他叫人把我拉起来,我的衣服里面全是冰渣,他不让我死,他一直都在折磨我。”
“每时每刻,都有人监视着我,为了活下来,我做了很多折辱自尊的事情,我不能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人,我只是一个生物,连思考的能力也不能拥有!”
阿兰珠相信,他确实已经快到绝望的尽头了。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痛苦!你不知道连呻吟也不能发出的痛苦。可是这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执念,是复仇的欲望!我每一日都被这些欲望痛苦,我知道,权力不能解除我的痛苦,我更知道,痛苦的源泉就是权力。可是除了权力,我还能追求什么!走到尽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在乎了。我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旦跌落就会尸骨无存,我的前面、后面都没有任何东西。我的脚下有一根细索,我惟有前进,即使一无所有,即使永远不能回头!”
他的笑容,苍白如蝴蝶。
暗夜里,蝴蝶张开了翅膀,无力的飞翔。
“只有权力,可以给我一点安慰,即使我知道,我将永世孤独!”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要听你的这些辩解之辞!”
“是呀,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你永远也不能理解的痛苦?原来,从没有人可以接受我,也没有人可以解救我的孤独。”
蝴蝶的白翼闪着磷光在暗色中飞翔,越来越无力,他的笑容没有泪水,却仿佛哭泣。
“我痛苦,我矛盾,我不知道怎么才是爱,我什么都得不到,我只有孤独,生生世世的孤独一个。原以为,你可以解救我,果然是我的一厢情愿。”
阿兰珠的心因为他的话痛苦,手指颤抖,薄薄的帛布飘飞,滑入香炉。
火苗贪婪地舔动着细腻的丝线,一瞬间,御令化作了青烟。
阿兰珠看见了天意,原来,就连上天也不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天意,连上天都不能允许我们在一起,果然,我们——”
“天意吗?”
他笑了,阿兰珠看见眼泪从他的笑容中流下。
“你走吧,我不会违逆天命的。”
阿兰珠不敢再看他的脸,也不想再听他的声音,她闭上眼,转身,离开。
可是他脆弱的笑容是阳光下的冰棱,真切的刻在了她的心上。
我还是爱着你的,只是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相爱。
我只恨我们要生在皇家,恨我们生在这被诅咒的地方,恨我们的命运无法相重……
但我不会停止爱你,我会用我的余生代你向所有被你害死的人赎罪,求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原谅你……
她走在孤冷的皇宫中,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看见宫门为她打开,看见宫外的树已经冒出了绿意,可是她却要知道,皇宫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晚。
那是一个华丽的囚笼,那里锁着所有痛苦的灵魂。
在她的身后,华丽的宫门带着沉闷的声响,缓慢的关闭。
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再看见这宫门的打开了……
(正文完)
青宁帝,在位十七年,政绩显著,整顿吏制,扫百年之弊病,立千年之国威,内外称颂,天下归心。然,其人过于勤政,在位十七载,常与臣子秉烛夜谈,疏于后宫。后有诟病者传其有龙阳分桃之好,亦有野史称,其,是为女子,乃裙钗之君,更有好事者衍作诗赋。究其因,盖因其人相貌姣美宛若女子。
青宁帝终年春秋三十九,后宫有妃二十七人,未立后,无子。十五年,立定王之子庆云为储。青云帝无雄心,惟守业修养之能,继位后勤政依旧,然盛世已逝,终归于衰亡。
后世诸皇,哀青宁帝之英年早逝,尊其为圣德英武仁厚文皇帝。
坊间也称青宁帝与云定帝有隙,然青宁帝侍云定帝若亲子孝父,亦明野史之失实也。
唯哀叹,坊间巷传,失实者,十之八九。
后记
正传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在这里谈一下我本人对男主角的态度以及在设定中男主角对身边人的情感。
首先我要申明,这个后记是纯洁的,我们讨论的不仅仅是正传里面提到的事情,那些番外、歪传里面提到的与正传相关的内容也会在这里加以讲解,番外和歪传的内容的确是与正传结合的,内容上也是相互呼应的。
不过你要是觉得歪传的H加正传才是更加接近这个故事的真相的话,我们就有私下交流好了。
我本人不喜欢这个男主角,但也不讨厌他,我对他的态度就是两个字:哀怜。
他是个复杂的人,身体已经长大,心却有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七岁时。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狠毒人,在他成长的路上,他遇到了不该有的痛苦。皇宫的阴暗本质,皇帝对他的病态情欲,这一切都迫使他为了活下去,变得心狠手辣,他只是为了活下去,因为人总会有求生的欲望。
最重要的是,在他人格成长的关键时期,他失去了父母,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格成长教育者,所以从一开始,他的人格就是不完整的,他没有是非、对错、正邪的认识,他在现实中成长,变得狡诈、冷漠、狠毒,可是有些部分又保留着幼儿的纯真。其实,如果他可以在正常的土壤中成长,如果他的人格不是在成长的关键期被人为地拗弯,或许他就不是今天这个他了。
追逐权力,并不是他真心地希望。只是在皇宫中长大,现实教会他,没有权力就什么也没有,为了活下去,他只有追逐权力,即使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最终将一无所有。
安儿的人格,原本是可以被抑制,甚至抹杀的。但是他没有。安儿是他为自己保有的最后一点纯洁。他没有快乐,唯有借用安儿的人格,借用不该存在的童稚之心感受世间的快乐。
关于他在文中求死或是流露出想死的欲望的几次,并不是完全的欺骗,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苦苦追逐的不过是个华美的囚笼,他已经绝望了,已经觉得死或许是一种幸福,只是他还没有完全绝望,或是说,他到底还是有所眷恋。
最后,他什么都得到了,却也什么都失去了。但他没有寻死,不是因为他还眷恋权位,只是因为他想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用一生去弥补。所以他才没有生育孩子,所以他才会将皇位最终给了定王的儿子,所以他才会竭尽一生做一个好皇帝。
他是自愿走进牢房的,为了让三代的冤孽(他的爷爷、他的伯父、他)在他这一代真正的结束,以后皇位就将流着定王善良的血,他们三代的仇恨、报应、邪恶的血都因为他故意没有留下子嗣,得到了彻底的断流。
他只是个可怜的人,一生都如蝴蝶,没有任何快乐,飞翔着,最终被吞没。
接下来就是男主角对身边人的情感了(只是主要人物和他之间的关系)。
首先要谈的当然是宁王对公主的感情。
对公主,他原本是没有感情的,只是因为公主可以给他带来利益,他就利用她。后来发现定王对公主有好感,他才开始编织情感陷阱,要公主爱上自己,从而借公主击败定王。但再到了后来,他就自己沉湎其中。
我要申明一点:他本身并不爱公主,他只是享受被一个人爱的感觉,单纯的、干净的、没有任何功利阴谋的爱情,正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他不爱公主,他爱的只是这种感觉,其实那个人是谁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了他这种一直向往的纯粹感情。
我知道不少人都希望,宁王是爱着公主的。但是这个故事中,宁王的确没有真正爱过谁,他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就连他对他的母亲的爱,也是自恋的变体表现。
对定王,他的感情很复杂。
他既爱着定王,又深深的恨着他,同时还嫉妒。定王身上有一个身在皇室的人不该有的纯洁、正直,还有宽厚,这些都是他一直期望的,可是他永远都得不到。最后杀死定王,除了他自己说的私人原因,为了巩固皇位的权谋原因,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定王这样的人不该生在皇室。皇家污秽的血,深重的诅咒,都不是定王可以背负的,在这里,死亡变成了一种仁慈。定王不该生在皇家,所以他要定王死,从这偿债的一生中得到解脱。
正传里面关于定王喜欢宁王的暗示,的确夹杂了我个人的喜好,但是定王对宁王的情感,本身就是很暧昧。
然后我就在歪传里面让定王一尝夙愿,也算是最后把他弄死的一点补偿。而且,古代宫廷,乱伦和断袖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
宁王和老皇帝的关系就比较麻烦了,不少人都挺讨厌老皇帝的,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变态老头,但是——
对皇帝,宁王自己也不知道是恨多一点,还是有其他的情感。他当然恨皇帝,可是他也是世间唯一一个走进皇帝内心世界的人,他们是同类,他们都明白彼此的痛苦,他们互相折磨,又将彼此引为人生唯一的知己。所以,虽然最初的计划,他会亲自送皇帝上路,但最终,他还是像一个忘年交送老友一样,为皇帝送了最后一程。或许,他心中有时也想有一个父亲,有时也真希望自己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歪传里面,皇帝和宁王的关系实在是有点变态。但是他们之间,本是病态的相互折磨,长久的折磨中,又渐渐沉湎于淫靡的肉欲带来的快感。要是以他们为主角,写出来的一定是个SM味道有点重的调教文。我原本也不是没想过写他们的第一次,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鲜血纵横,哀声连绵。按照生理常识,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做这种事情,小宁一定是痛得快要死掉了,这样也可以解释正传中提到的“给他背上的刀剑的伤口治疗的御医在事后告老还乡”这一点了。(邪恶的吼出,因为真正的伤口在下面!)但是碍于不得描写猥亵未成年人和对未成年进行性侵害的文字的反黄条例,我就忍下了!最多厚道的告诉大家,按照歪传里面的时间轴,小宁可是很小的时候(七岁到十二岁之间,乃喜欢哪个年纪就是哪个年纪)被强暴,乃们自己YY现场好了。
顺便说一下,YY老皇帝和他弟弟的关系的人们,乃们要好好的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了,这个不是耽美乱伦戏,这是BG文!这个家族乱伦成风,老皇帝和他的弟弟的关系确实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其实指的是:父非父,子非子,兄非兄,弟非弟。
对莎莎,他并不是无情。
他爱过她,但只是一个弟弟爱姐姐的感情。他明白莎莎是以女人爱男人的心爱着他的,可是他无法用同样的心回报。最终,他要莎莎嫁给刘辉,完全不是为了所谓的账本(账本只是他要莎莎答应的借口,当时他已经握住了鲁王的死证),他想为莎莎找一个真心珍惜她的男人。但是,他还是没想到莎莎会寻死,所以他知道,很多事已经早就超出他的控制了。莎莎死的时候,他是真的很悲伤,因为他在世上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对宁王妃,他更是爱恨交织。
没有孩子会恨自己的母亲,他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可是当长久的期待、爱恋变得绝望时,他就开始恨。他知道这种恨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他还是恨,他必须为自己的痛苦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恨一个人,总好过连恨的人都没有的悲哀。至少,就是这种恨意,支持他活到了今天。(后来支持他活下去的是赎罪的责任感。)
纯洁的承认,宁王有恋母情结,而且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水仙花。
对云轲,他只当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云轲是他已经被扭曲的人生中唯一还正直的部分。所以他才没有让云轲留到最后,他不忍让云轲看见最惨烈的结果,也不忍让云轲再为他的行为悲伤。他明白云轲喜欢莎莎,但他却和莎莎保持着性关系,仅仅是出于孩子要占有自己最喜欢的人心中最重要的位子的心思,云轲心中最重要的位子,只能是他,不该是莎莎。
不纯洁的人可以妄想一下,正传结束以后,成为将军的云轲和成为皇帝的宁王之间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是喜欢皇帝受!最好是皇帝总受!)
其余的人,对他而言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至少,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他和其他配角的情感纠葛。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性格的男主角是不是遭人厌,但我始终还是无法真正能够恨他。整个故事是用公主的视角描写,除了为了让女主角有点地位,也是因为如果这故事用男主角的视角描写,恐怕就是三千虐待于一身的极品虐文(看看歪传就知道了),加心理变态文了。
其实女主角知道的仅仅是男主角经历过的事情的冰山一角,有些事情,就连男主角都不愿回想了。(具体内容可以参见歪传,虽然歪传里提到的并不一定是男主角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是实际情况也是差不多的惨烈。)
一个人,到了人格分裂的地步,都有他无法启齿的苦衷。预定中正传原本会有一些很虐很痛苦的段落,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不要再虐男主角了,而且女主角也不容易。
然后那些怨念就在歪传里面得到了部分发泄。
大家要是不爽,就自己YY一下里面的有些人之间的事情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想怎么虐,就怎么虐!
最后吼一句,为啥自己葬送了华丽丽的双胞胎兄弟奸情乱伦的大好前景!虽然这种葬送让剧情更加完整,可是也就不能写双胞胎的H戏了。
光是想象一下都喷鼻血,虽然不存在攻受的讨论,可是想到白云用自己的手指松开安儿的下面,安儿将白云的分身吞下,我就觉得好色情。而且安儿还和小轲做过,真想写成3P:安儿的后面被白云刺进去,一边呻吟一边和白云接吻;白云的后面被小轲攻,双胞胎的两个人的身体都被小轲抱在怀里,最后一起达到高潮。最好是写早上,他们被人看见三个人躺在一起,安儿含着白云的分身,后面被小轲刺进去。然后宫女惊叫了起来,安儿醒过来,嘴角还流着精液,一脸迷茫的看着来人……(打住、打住,乃们自己想后续好了。)
正传是正经的故事,虽然有乱伦,虽然有同性恋的暗示,但因为到底是用女主的视角,就是有什么露骨的地方,也只能全部放在番外、歪传里面了。如果一路看下来,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故事的耽美倾向的话,就将那些歪传自动忽略好了。
最后,身为母亲,我只希望大家不要恨这个男主角。
他只是个渴望得到爱,又害怕再一次被伤害的孩子。
番外 宫情
被封为永平公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姑姑的去世,使他们得到了无上的荣耀,但也让她明白,原本就不能自主的婚姻,更不知什么时候有个结果了。
曾与她许婚的祝公子失踪了,这个不识时务的读书人不知道皇家的险恶,不愿意接受姑姑的好意,他不肯退婚,自然就只好被处理了。
不是她嫌贫爱富,成为皇戚以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自己可以作主了。
这就是命运,他们都只是被命运掌控的可怜人。
后来就与定王订了婚约,她对这宽厚的王子也有些好感,可惜他们没有缘分,几个月后,姑姑去世,自己也不能和这指婚的丈夫成婚了。
元宵节,她接到了圣旨,新君即位,召她入宫,是为淑妃。
与她一道进宫的女子也是不少,全是朝中显要之女,只是中宫之位未定。
听说,原本会成为皇后的那位草原公主得了重病,被送到宫外救治。
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宫中的事情,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但是她不会反抗命运,得到圣旨之后,她就安静的在家中等待皇宫派人接她进宫。
一个良辰吉日,她怀抱着全家人的生死进入皇宫,走进深深的宫闱,听见沉重的宫门关上,她甚至要哭泣了。
这一生,怕是都要结束了。
和她一起进宫的另外五个女人也都得到了封号,她们被安排在各个宫殿里面,等候皇上的传召。
春宫图这种东西,翻看的时候,会生出羞耻,可是她已经是宫妃,虽然还没有得到宠幸,却也不能一无所知。
看着淫秽的图画,她的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又是什么样的人。
姑姑说过,进了宫,就不能有爱,不能爱上自己的丈夫。虽然他是自己的丈夫,可是自己也只是他众多妻子中的一个,这里没有爱情,一旦动了情,就输定了。
皇宫里面,没有爱情。
只是不知道那个没有见过的男人,又生成什么模样。
她得到传召,等在屏风外,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进来吧。”
她绕过屏风,看见了这个男人。
他正在沐浴,那些宫女们,或往池中加香草温水,或是为他按摩身体,还有宫女为他送来西域的珍果,又端来了美酒。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与淑妃单独相处。”
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挥手,于是女人们全部退下,留下他们两个。
“瑾后有一双巧手,你是她的侄女,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擅长。”
这人坐在池边,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她平日在家中与男子见面就很少,更没有碰触过父兄以外任何男人的身体,现在竟要与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子——
她咬了一下嘴唇,即使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她闭上眼,将手指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这人的肩膀和女人不一样,有些圆润,有些光滑,却又有些结实。
“你是不是害怕朕?”
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她睁开眼,那个男人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她脸上绯红,连忙说,“不敢。”
这人松开了她,她看见他从水中站起,虽然头发掩住了大半身体,可是这身体还是与自己这个女人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她忍不住扭过头,又不自主地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看着。
他走出水池,也许是习惯了被人侍奉,他连衣服也不自己穿,倒是宦官们进入,为他穿上一件外袍,又为他控干头发。
她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笨拙的女人,可是自己连男人的脸都没有见过,就要先看见男人的裸身,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他伏躺在软榻上,她看见他上身的衣服已经褪到腰际,宦官在为他按摩,也有人为他倒酒。
很慵懒,看着这个男人慵懒的样子,虽然觉得很是伤风败俗,可心就像被鹅毛抚摸一样的难忍好奇,她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皇帝要她过去,她也听话的走了过去。
她的手顺着他的脊柱抚摸。
这个男人一点也不胖,却也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种,他皮肉均匀,腰肢纤细,抚摸着他身体顺畅的线条,她甚至有了陶醉。
这男人的身体在接受抚摸的时候,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手指缓缓下移,到了尾椎处,她有些脸红心跳了。
他的尾椎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蝴蝶刺青,花纹古怪,但是很美,停在他的身上,停在这个地方,有点淫靡。
“好美丽的蝴蝶。”
“这蝴蝶是朕过去的一个爱人留给朕的礼物。”
他只是顺便的一句,她的心中却生出了妄想:会将刺青刻在这种地方的女人,只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缠绵着,厮欢着。
被召幸以前,身体要浸泡香汤,全身上下都需要被涤洗得干干净净,而后,身体就被用绫布包起,再被包进锦被中。
她被放在了一张大床上。
她睁开眼,床有些昏暗,床的四周是金色的花纹,床幔也是黄色的。
她的心中还是不安,接下来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做什么。
层层床幔,她一遍遍地数着床幔上的流苏,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她听见了喧嚣的脚步声,一群人正在走来,而后又是一片寂静,似乎有什么人将什么东西扫在了地上。
曾经听过的那个冷清的声音下着命令,说的是她听不懂的话,也提到了一些她听过的朝中大臣的名字。
她知道,皇帝的心情很不好,她听见,那些人跪在地上,叩头,乞求宽恕。
然后,这些人就退下了。
皇帝进入寝宫,宫女们上前,为他更衣。
脱下数层华衣的皇帝,身影纤细,竟有些像个女子。
皇帝喜欢一只小猫,负责抱着小猫的宫女将小猫送上,皇帝与这猫调戏一番,将猫又还给了宫女。
宫人们为他们点燃清香。
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唯一的男人了。
若是用芙蓉如面柳如眉形容一个男子,她知道,脂粉气太重,可是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他当作男子。他的面容太过美丽,漂亮得不像个男人。
她不得不承认,长到今天,已经十九岁的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得不像个男人的男人。他的五官精致,即使形容为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可是他也有让女人着迷的英气,他的眼角上扬,有些妩媚,但他的眼珠寒冷,平和了他的媚气。
这样一个男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美丽的让女人羞愧。
在她发呆的时候,绫布解开,她忍不住地掩住羞处,身体也向床的更深处滑去,丝织的床单滑腻顺肤,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的皮肤,远比床单更顺滑。
她有些恐惧,又有些期待,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臂,有些痛。
宫女们放下帷帐,床里面就变得黑暗了。
不知名的泪水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害怕与颤抖,他的一只手摸进了她的双腿间,她甚至还没有时间反应,就感觉到有一件异常的东西,进入体内。
她有些痛,又没有意料中的痛。
“这只是一根手指,你未经人事,直接进入,也有些吃不得。”
他轻声说着,她也就安心了许多,虽然那自己都没有碰触的地方已经含进男人的一粒手指,可是她也只是感受到介入的扭曲和不平常。
又有一根手指进入其中,她可以感受到这两粒手指上似乎附着什么东西,冷冰冰的,在里面转动,身体开始有了一些热度。
手指抽出,她觉得身体有些空虚,倒是自己的胸部,被男人的手指抚摸,全身都是酥软。
呻吟了,她忍不住地呻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变得淫荡。
皇帝是个温柔的男人,她的身体得到了进入,是有点痛,可这种痛苦中还有火热,刚才涂进去的东西热起来,她有些昏眩了。
她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女孩,是一个女人了。
她,已经真正成为了皇帝的妃子了。
第二次被召幸,是一个月以后,同样的昏暗之中,她生涩地求欢。
皇帝的身体很敏感,只要得到足够的刺激,他就会温柔的抚摸自己,可惜自己的动作还是太过生涩,皇帝最终也没有进入自己的身体。
皇帝似乎对后宫没有多少兴趣。
像她这种每个月会被召幸一次的女人,已算是微微得宠了。与她一同进宫的几个妃子中,就有两个人只被召幸一次,然后再也没有见过皇上。
隐约间,她发现皇上对后宫的女子全然没有兴趣。
得到皇上召幸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心不在焉。她努力学习春宫图的各种术法曲意求欢,可是皇上喜欢要她为自己做口淫。
虽然有幸与皇上巫山布雨,可是雨露却是刻意的洒在外面。
她不知道皇上这样做的真意,也许,召幸她们,仅是完成君王的义务,他从没有想过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诞下龙凤。
两年的时间匆匆流逝,宫中也有了闲碎言语,人人都知道皇上不喜欢后宫的女人,可是他喜欢谁,却没有一个定论。
有人说,他喜欢那个薄命的公主。
也有人说,他性喜男色。
就连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叫做小珠的宫女也变成了流言的主角。她知道,宫中的女人一旦被召幸,都要留下记录,那些宫妃不过是怨恨自己还不如皇上身边的一个宫女,可以时时见到君颜。
可是她也痛苦,她是后宫的淑妃,看见皇上的次数也不及一个小宫女,她有些心痛。
她知道,自己做了世间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她爱上了皇上!
宫中又来了一个女人,她认识这个携带一双儿女进宫的女人,是定王生前的一个侧妃,烟云。
烟云被册封为妃,宫里的人称她为云妃,她生了一对儿女,分别叫庆云和晓云。
本来在后宫,有了孩子是一个威胁,可是云妃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因为她的孩子不是皇上的骨肉。
宫里面的人都知道,云妃进宫,完全是因为皇上想要亲自抚养定王留下的一双儿女,又不忍他们小小年纪与母亲分离,这才将云妃接进皇宫。
皇上日间会去云妃的住处,但也只是逗弄一下孩子,从没有召幸云妃。
七月,边关大将回朝,皇帝亲自出城迎接,有一个叫云轲的青年将军得到了皇帝的赐酒。
朝堂上,这些人都得到了封赏还有刺宴,到了深夜,皇上特别留这个云轲在御书房秉烛长谈。
宫中也不是不允许外臣留宿,无非就是住在外宫,可是频频得到皇上的召见,又有一些无聊的流言诞生了。
她是淑妃,是个安份守己的后妃,她不该怀疑皇上与将军的君臣之谊,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派出宫女打探御书房的消息。
她当然知道,皇上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兴趣,她也知道,没有人知道皇帝的心中想些什么,她一直都在害怕,她们这些女人都在害怕,害怕她们共同拥有的男人飞走。
因为没有人知道,皇上的心,在哪里。
偷听的宫女将偷得的秘密全部重复,她听下来,没有什么私情,只不过他们的谈话口吻甚是亲密。
倒是皇上与将军谈话的时候提到的一个名字叫她担忧,在清心庵修行的无念居士。
难道说——
她记得那个来自草原的公主,在皇上还是宁王的时候,她见过这位高傲的公主,原本皇上要将这位公主立为皇后,可惜公主命薄,重病身亡。
公主已经被安葬了。
但是她知道,公主也有可能没有死,这里是皇宫,是一切谎言汇聚的地方。
莫非,公主就是无念居士?
皇上笃信佛教,去年就屡次去了禅院庵庙,现在想来,只怕是掩人耳目,皇上的真心是要见那个无念居士。
与所有人一样,他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淑妃拨了一下灯芯,这就是皇宫,这里没有爱情。
若是不得已动了真心,就只能一生的活在情字的束缚中。
聊尽余生。
宫魂(上)
宫女也分很多等级,即使是同一等级的宫女,侍奉的主子不同,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一样。可以侍奉在皇上和得宠的妃子身边的宫女,是宫女中的大人物,分配去浣衣、打扫的宫女,则是宫女中的下人。
同一等级的宫女,每月的俸钱一样,可是她们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为了高人一等,初入宫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小细节的宫女会给分配的宦官银钱。但是小雅不知道这里的秘密,她没有钱,只因为长得还算忠厚,就得到了去御花园扫地的差事了。
但也不是真的钻到热地就可以活得轻松,皇上君威难度,一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后妃之间争斗不休,夹在其中的小宫女,自然是最可怜的牺牲了。
做奴才,便须不听、不看、不说,凡事置身事外,只当自己是木偶。
这是和小雅住在一个屋子的小平的忠告,小平比她多在宫中呆了两年,也算识得风雨了。与小平一道进宫的几个女孩子里面就有钻到皇上的寝宫当差的幸运儿,但是很不幸,因为一些小事,这些女孩子已经死了。
皇上不会和一个宫女计较,只要他的一个眼神,就可以杀人。
皇宫是天下最美最好的地方,这里唯一的主人却不会珍惜任何东西,皇帝的生气可以杀人,皇帝的笑容也可以杀人。
宫女们的年纪都不大,小平是老人,也不过是十五岁。十二、三岁的女孩被关在这金碧辉煌的笼子里,还要有命活到三十岁才可以自由。
小雅今年十二岁。
皇宫招选宫女,小雅的父母也没有多余的米养闲人了,他们将她送到大人面前,居然入了法眼,于是就有了进入皇宫的幸运。
进宫算不算是幸运,小雅不知道,只是要在这里熬到三十,想想都觉得可怕。
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到三十。
御花园很美,不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很美,第一次看见御花园的惊讶和感动很快就被繁重的工作磨平了。
皇上与后妃们不会知道宫人的辛劳,他们随时都会来御花园,所以御花园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美丽。
花瓣和树叶须有少许零落但不可以有枯枝,小雅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将地上会令主子们不快的枯枝败叶,清理干净。
工作说着轻松,做起来才知道有多繁琐,谁也不知主子们什么时候会驾到,她们这些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怒皇家人,就身首异处了。
但比起清扫和浣衣的宫女,她的工作也可以算是轻松了。
皇上喜欢白衣,所以地上必须扫得一尘不染,若是皇上的衣服上沾了灰尘,便是当值的宫人的不幸。
皇上的衣物,自然只有最好的浣衣宫女才能碰触,皇上的衣服上大多有金银刺绣和宝石镶嵌,清洗的时候不能有半点马虎,稍有差次,便会性命不保。
何况白衣众多,清洗的时候不知多麻烦,最后还要一一染上对应的薰香。
皇上是尊贵的,皇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尊贵的,薰衣的宫女们都知道,那一盒小小的香料,系着她们的性命。
小雅没有见过皇上,皇上太高贵了,像她这般卑微的人,只能看见皇上的鞋子。
每每皇上经过御花园,她们就要伏跪在地,头也不能抬起,免得冒犯了天颜。
进宫快半年了,小雅的记忆里,也只是一双双包金嵌玉的鞋子和长长的曳地的衣摆、披帛,不过后宫妃子们对香料、衣服、鞋子都有各自的偏好,小雅也就练出了用鞋子和香料区别主子的能耐。
惟有皇上的鞋子,永远的金光闪烁,她也不记得那闪烁背后的光芒,只是知道,皇上是云端的神,是她这种奴婢永远也够不上的神灵般的人物。
皇宫的生活是无聊的,女人们讨论着闲碎的事情,皇上的一举一动、后妃们的绯闻轶事,都是宫女们私下的最好消遣。
工作让女人们变得麻木,皇宫里的珠宝不计其数,虽然她们只是小小的宫女,只能在打扫的时间偷偷的摸一下,但是她们依旧可以在梦中看见,看见这些要是不进宫就永远也不知道的东西:
珍珠、水晶、檀木,这些她们曾经只是听说过的东西,在皇宫里不过是路边的石子的寻常。黄金白银铺天盖地,珍珠宝玉随意掷扔,这里是皇宫,是人间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这里的奢靡已经不是她们这些贫苦女子可以想见的了。
但这里也是地狱,这是天子居住的地方,这里有数不尽的冤魂。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冤死过多少人,人命最是轻贱,先皇在世的时候,皇后将与她争斗的妃子连同那个妃子宫中所有的奴才全部处死,还将这些人的尸骨作了花肥。数百人命埋入土中,竟然什么也没有留下,倒是来年的花,开得更美了。
于是人们说,花吸收了人的精魂,终于开出了这种绝色。
皇上勤于政务,在位五年,虽有妃二十余人,后宫却始终没有麟儿诞出。皇上对后宫没有兴趣,所以这一世的后宫,没有大的争斗。
小雅知道自己的身份卑微,今生也不会得见君颜,可是这里是皇宫,这里只有一个男人,即使只是出于好奇,小雅也会忍不住地想知道皇帝的一些事情。
宫女姐姐说,皇帝更衣要有十余个宫女侍奉,她想,皇帝一定很懒,也许有点胖。
皇上每天都到子时才会就寝,这般晚眠,加上忙于军国大事,那人定然很是憔悴。
去年皇上征讨了西域,引得天下来朝,而且他还整顿吏治,杀了不少贪官污吏,皇上是个好杀的人,他是不是长相狰狞?
她没有见过皇帝,有幸见过皇帝的宫女便是高人一等,问她们,她们也不说,只知道皇帝是宫中至高无上的人,是神仙的高不可攀。
她知道,自己也只是一个打扫御花园的小宫女,是地上的泥巴,只要是幸运见到皇上,只怕自己福薄命浅,承受不起,反倒折了自己的寿。
她也就渐渐将这心思忘记了。
樱花是从扶桑国移来的名品,皇上喜欢樱花,犹爱樱花落下的日子,小雅也是进了宫,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樱花。
樱花开的时候很美,因为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来赏樱,只为一个也许,她就要在樱花盛开的每一夜,起身整理花苑。
春寒料峭,即使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天下最美的风景,她的心中也没有了感动。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看见了樱树仙子。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人,或许只是一脉香魂,皇宫中有了太多的鬼神,那个人,是不是人,也很难说。
那人大约二十余岁,披着长发,白衣胜雪,她看见他的衣袖在长风中微扬,也看见樱花趁着夜色潜入他的发间。
他坐在樱树下,美得不真实。
他的手上有一个白玉杯,身边放着一个白玉酒壶。
他在饮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美,美得如诗如画,美得不是人类。
神仙一样的人,空灵透明的气质,她想自己是遇上精灵了,却又害怕这人是埋在樱树下的,只看这几日樱花开得美,才现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听人说,遇上了鬼的宫女,会死掉。
可是她也要在天亮以前将这里的落花收拾好,否则就是一顿责罚。
便是鬼魂,也该有好坏之分,她这样想着,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她站在那人面前,夜风吹过,看见了美色。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即使用绝色形容也不为过,而且这人的美丽是流动的水一样透明冷淡的美丽,白衣黑发,面容美艳,唇角冷淡。
那双眼睛让她想到了黑琉璃,美丽却空无一物,竟像个能工巧匠的杰作!
也许他是她,是哪个寂寞的宫妃换上男人的衣衫,在这醉人的春夜,逍遥赏花。
但即使这位美人叫她惊为天人,可他还是他。
他的身上有不同于女人的冷清,衣服上也有香气,可这种香味似花的芬芳,又有些冷,她不免呆住了。
“你看得见我?”
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太监们的阴阳怪气不男不女,也不似她进宫以前听到的男人的声音粗糙俗气。他的声音冷清威严,像丝绸像珍珠。
小雅呆住了,她害怕被这美人当成傻瓜,连连点头。
“嗯。”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你也真是可怜。”
他低喃着,仿佛情人的私语,却是在宣告死亡。
“你会短命,因为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你是鬼吗?”
小雅天真地问着,这个美丽的男人笑了笑,吹飞落在白玉杯上的花瓣。
“我不是鬼魂,但也确实是鬼魂。”
小雅听不懂这个男人的话,宫中的要求一直是不闻不问不听不说,一个年轻男子,一个生得好看得不像男人的美人,她想起了后宫的传言,皇上好男色,这个男人就是皇上的——
这样也可以解释,他,一个男子竟可以在禁宫中若无其事的饮酒,可是看这个男子,气质冷冽,完全不像是做禁脔的那种。
也许他真是一个鬼魂。
后宫虽然宫规森严,但是后妃也会不甘寂寞,于是就有了偷寒送暖之事。或许,这个男子就是哪一朝的后妃的情人,一时不慎,葬身于此。
小雅对后宫的事情,也不是知道多少,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美丽寒冷,竟不想知道他是人是鬼。
“要喝酒吗?”
男人随手倒了一杯,赏给了她。小雅没有见过这种鲜红的液体,可是美人请她喝酒,她不敢不喝。
酒流入口中,才知道味道甘美。
“好喝吗?”
男人看她点头,又给了一杯。
“当年就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这酒,说这酒太女人味。我却偏偏喜欢得很,也许,我就是个女人味的男人。”
小雅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应付这个男人,他似人非人似神非神,有神仙的美貌、气质,又有人的温度和微笑。
她不知怎么回答男人的话语,男人却也似乎不认为她会回答。
这个美人一直都很冷淡,仿佛只将她当作一只猫一只狗,一个不值得挂念的东西。
美人看她将酒喝下,笑了。
他美丽的面容划过一丝冷淡,他笑了,他的笑容带着无人能懂的暧昧。
他侧卧在樱树下,单手支颌,浅浅的笑着,更多了一份神秘。
“你叫什么名字?”
小雅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是男人却又说话了。
“看上去不过十五,应该是新进宫的,可爱又懂事,可惜注定不会长寿。”
美人在私语,小雅不敢插嘴。
美人看着天空,看着那接近紫色的黑色。
“知道吗,皇宫是全天下最阴暗最丑陋的地方,这里没有男人,只有一群太监和女人。这里阴气沉沉,这里是女人的天下。这里是鬼的世界,这里没有什么美丽的,只有一群鬼,做不成鬼,就不会在这里活下去。”
鬼城?
这个美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每一句话,自己都不懂?
这时美人也站了起来。
他长得很美,身型纤长,小雅看呆了。
美人的长发又黑又亮闪闪发光,头发间还夹杂着花瓣,更是如梦如幻。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枝玉笛,呜呜的吹起。
笛声清亮带着伤感,他的手指很美,吹出的音符也极美,他将美妙的音符吹出,自己也转进樱花深处,翩翩起舞。
皇帝喜欢夜樱或许是正确的。
小雅被感动了,这个美人在樱花中清冷起舞,樱花摇落,扫在白衣上,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长长的黑发,浅粉的樱花,雪白的衣袖,在深蓝紫色的天空下,美如梦幻。
在这样一个微冷的春夜,看见这样冷的舞蹈,听见这样冷的笛声,美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她的泪水蒙住了眼睛,她不知道这样美丽的风景为何会在这种微冷的时刻发生,在漫天飞舞的花中起舞的人,像摇落的花瓣,随时都会被风吹卷而起。
——只是樱花最终会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花毯,而他却会被风带回天上。
小雅没有读过书,也是来了宫中以后,才跟着宫中的大宫女们识得几个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美丽,只知道“如梦如幻”四个字。
清醒的时候天已微亮,她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大半夜。
那个美人不见了,是一场梦,消失了。
也许,他本就是小雅的一个梦。
小雅庆幸没有被人看见自己的偷懒,她扶树站起,继续自己的工作。
可是,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么?
小雅看见樱树树枝上有几根头发,这是她不可能拥有的黑亮头发,隐约间,头发里还有香气渗出。
是白兰香?
她仔细分辨,在御花园打扫的她对花香分外敏感。
这头发有浓郁的白兰香,也有上等的玫瑰油的香味。听说这种来自大秦国的玫瑰油,一滴就要榨取几百朵玫瑰,在皇宫中,也只有最得宠的后妃才能使用这贵逾黄金的稀罕东西。
每每用玫瑰油涂抹头发,房间里总是烧着白兰香,所以这个人的头发上才会缠绵这些香味。
小雅想知道这个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可以享用的。
衣服也很美,小雅回味着,男人的衣服在月光下泛着比月光本身还要闪亮的光,那是只有皇亲贵族才可以使用的尊贵布料,也许他——
她知道后宫有数不尽的亡魂冤鬼,后妃皇子、太监宫女,性命一样操持在皇帝一人之手,所以皇宫才会有这么多的鬼魂。那人怕是哪一朝的皇子,却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冤死了。他的魂魄一直留在御花园中,在这个醉人的春夜,又出来,赏花,饮酒。
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这皇宫的秘密太多太恐怖,一个小宫女,在这里,什么也不是!
“在宫中,杀死一个人便像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小平说过,宫中的花永远那么的美,因为皇宫的每一寸泥土下面都埋着死尸。刚听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现在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本就是一个阴森森的地方,有鬼魂在路上,也不奇怪。
做完工作的小雅将头发收起,宫中的无情人尽皆知,她也不过是千万的活死人中的一个。
偶尔也会在梦中见到那梦一样的风景,花开满苑的夜晚,风中夹着花香,神秘的美人在花树深处翩翩起舞,于是便如梦如幻。
宫魂(下)
宫中的时间依旧无聊而准确地走下去,春意渐浓,而后就入了夏。
太液池边的柳树快被枝条压弯了,她的工作也变得不风雅。
皇上也许会一时兴起在太液池泛舟,也会在太液池边宴请大臣,做宫女的,就要保证太液池的水,永远清澈。
皇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因为在它的主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无数的奴仆在劳作。
比起从事繁重的体力活的太监们,宫女们的工作,也算是轻松了。
最脏最累的活不会由宫女们去做,太液池的池底淤泥早就掏干净了。小雅和其他分派到太液池工作的宫女只需在烈日下摇着小船在湖上游荡,将那些枯萎的莲叶、枯烂的树叶全部捞干净。
待到晚上,主子们在太液池边赏玩,他们只会看见婆裟的绿柳,田田的荷叶和婀娜的莲花。
不论主子们会不会驾临,皇宫的每一个细微角落都要美丽,她们是皇宫的大网上的蜘蛛,不厌其烦地,将每一个漏洞补好。
这种刻意的人造的美丽是不是有存在的价值,这样深奥的问题,小雅没有想过。
她只是一个忠于自己做宫女的本分的小蚂蚁,每日的劳作,并不累,只是日复一日的反复,叫她疲劳。
在这里,她虽是最卑微的,生活却比在家中好过千百倍。
她的衣服在宫中是最不值钱的,可这没有一个破洞的裙子,这滑滑的布,在家乡的时候,她们这种穷人家的女孩,只能在出嫁的时候,可以穿。
宫女原本就是分等级的,宫中最有地位的宫女是皇上身边专门为皇上抱猫的宫女,她地位虽低,却也是宫女中最高的。
宫女只是一个物件,小平这样告诉小雅,她说,小珠姐姐是个聪明的宫女,即使皇帝赐给了她许多,小珠也从来不会居功自傲。
倒是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才得了皇帝的一句夸奖,就得意忘形,然后,没了性命。
皇宫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宫女们往往身不由己,只有时时刻刻的小心勤快,才可以比别人多活几天,才会有命熬到出宫嫁人的日子。
我们只是一群奴才,一群连主子也没有的奴才,我们的地位至卑至贱。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只是个奴才。
小平就是这样告诫小雅的,皇宫里很多秘密,皇宫里没有秘密,和她同时进宫的女子就已经死了几个了。那时候还羡慕她们可以去皇上、娘娘的寝宫当差,谁知道也不过是一年时间,这些女孩子就成了皇宫里的幽魂了。
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死人,即使半夜看见太监将尸体运出去安葬,小雅也不会惊奇,这里是皇宫,是人吃人的地方。
皇宫中的面孔每一天都会有变化,每个人都知道,不要问那个不见的人。
不仅仅是宫女、太监,便是掖庭待诏的宫人们、好不容易得了封号的宫妃宫嫔们,也难保哪一天不会消失不见。
越接近皇帝,越是荣耀,也越容易失去性命。
反倒是她们这种最底层的小宫女,每日在御花园修花锄草,居然活得长久,将皇宫的那些个大人物们都闲碎了。
皇上似乎更加喜欢男子,后宫一直有这样的传言。
皇上对后宫没有兴趣,即使立了二十余个宫妃,也很少召幸妃子。宫中可以看见皇上的身影的宫院只有三五处,就是这三五处,皇上也没有过夜。
皇上只是与她们谈一下琴棋书画的雅事,或是逗弄一下孩子,就离开了。
皇上没有自己的孩子,这宫中唯一的一双孩子是早已过世的敦厚的定王爷之后。当初,皇上要册立定王的侧妃为妃嫔的时候,朝中、后宫都有了大冲击。可惜皇上一意孤行,天子之意,无人敢挡。最终,皇宫多了一个云妃,也多了两个孩子,多了一些欢声笑语。
这一夜,皇上在太液池边设宴,胭脂水粉、云鬓纱衣,远远看去就知道那里遥不可及。
虽然是晚上,也是一样的亮如白昼,欢宴之语,时时传来。
她们可没有幸运窥见那些贵人,她们只是负责清扫的小宫女,只在盛宴开始和盛宴结束以后,才会出来。
约摸到了半夜,那里的人才渐渐散了,侍奉的宫女们将她们的主子扶回寝宫,太监们开始收拾。待到这些负责清扫的宫女、太监散去,就着夜色,她们便要工作了。
她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偌大的太液池,因欢宴而华美,因欢宴而狼藉,她们,便是维护着皇宫的美丽的蚂蚁之一。
主子们理所应当的享用着她们的劳动成果,也永远都不知道这大片的整洁背后的辛劳,她们这些小宫女,活着是蚂蚁,死了也还是蚂蚁。
她在湖中捞着垃圾,这工作无聊而繁琐,但是她没有抱怨的余暇了。
太液池一直都有恐怖的传说,那些住在莲叶下的水鬼,会在夜晚抓住走神的人,而后就有了替死鬼。
这里是皇宫,是一切权力一切罪恶的中心,她是这里的一只小蚂蚁,死掉了,也不过是个没有人记得名字的小蚂蚁。
皇宫是不是个好地方,小雅不知道,她只知道很多人想来这里,却在来了以后,后悔。
深夜中有一片莲叶飘来,她不禁想到了那些诡异的传说。
莲叶很大,这莲叶太大了,她看见莲叶上睡着一个美人:漆黑的头发洁白的衣衫,修长的身体微蜷,卧在莲叶上。白衣宽大,竟有几络浸在水中。这个美人的身边放了一张白玉琵琶。
她不知道这人是人是鬼,只觉得像是莲叶中生出来的,轻灵中带着贵气。
莲叶与她的小船撞上了,原来这不过是做成莲叶状的小船,美人穿的白衣原是几层薄纱。
美人侧着身,微卷的黑发散落在白衣上,手指微张,他的面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长长的睫毛,鼻息轻微,面泛潮红,宛若少女。
他是谁?
美人施施醒转,素手拨弄着黑发,眼睛微张,而后缓缓坐起。
小雅想起了,这人就是那个樱花树下的美人。
“又是你?”
小雅呆住了,这人的身上散出浅浅的莲香,层层的纱衣下的身体有些冷淡纤瘦。
可惜这个人已经不记得她这个平凡的小宫女了。
“你是谁?”
美人困惑地笑了。
“算了,你是谁从来就不重要,倒是听你的口气,我们曾经见过。我们有缘相见,就是命运。我呀,已经孤独了很多年了,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不再寂寞。我,就是这皇城里面的一抹幽魂。遇见我的你,是个不幸的人。”
长发披离,衣带微散,恍若天人。
小雅知道,这不是自己这等卑微的人可以碰触的高贵。
天人太美也太冷,她只是一个小宫女,不敢碰触天人的高贵。
美人也不过是将她当作一件装饰物,看她不再说话,他便抓起身边的白玉琵琶,叮叮咚咚的弹起来。
莲叶小船继续漂流,流水渐渐冲淡了音符,他也消失了。
唯一证明这不是一场梦的是一片纱衣。
美人走后,她在水中捞起一片纱衣。
这纱衣是主子们最爱的夏日衣物,穿在身上,便似什么也没有穿一样的清凉。
小雅倒是更喜欢这纱衣浸在水中释出的香气,脉脉莲香,带着浓郁的水汽的香味,和那梦一样,美得不真实,有些诡异。
我该不会爱上了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奇怪男人了吧?
小雅怀揣着私欲,可是她不敢问,自然也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兢兢业业的工作中,时间的流动也会变得很快。
秋风抚红了枫叶,她们的工作也就成收拾枫树林了。
谁又能知道主子什么时候来赏枫?
枫叶很美,和皇宫的每一处一样的美。
她知道做奴才的不该在主子在枫林的时候偷偷进入,可是听见枫林里面的声响,她就忘记了小平的告诫。
层层枫叶累在脚下,她没有发出声响。
——作了那么久的奴才,她也早就知道如何在干枯的枫叶上行走不发出声响了。
她小心翼翼间走进了枫林。
枫林中有一个男人在弹琴,白衣黑发,幽幽古琴。
男人的身畔萦绕着菊花的淡香。
人淡如菊,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中留过这个自己也不明白的词语。
明明连这个弹琴的男人的脸也没有看见,她却觉得在纷飞的红叶中弹琴的男子恍若一朵淡菊。
听说有一种菊花,白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想必就是为了映衬他这样的美人才存在的。
她还是远远的退开了,她躲在树后。
她不敢惊扰这人的雅兴,可是心中又有个小小的希望,要是他就是那个美人,要是哪个美人还记得自己,该是怎样的幸运。
金色和红色,枫叶不经意间挥霍着最后的辉煌。
男人一曲弹罢,抬起头。
他自身边取出一个描了菊花的白瓷酒壶,倒了一杯,自斟自饮。
“霜叶红于二月花?枫红还真是千古不变,秋水也是依旧冷清。可惜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陪我欣赏这份美丽的凄凉了。”
美人饮了一杯酒,顺手将杯子扔了出去。
小雅以为是自己的存在被发现了,却看见枫树林中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走到白衣人身边,似要行礼,白衣人却阻止了。
“阿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再拘泥这些礼仪了。我不想和阿轲君臣相称,太生分了。”
君臣相称?
难道这人就是——
她呆住了,连呼吸也不敢发出。
她不敢动,只是呆在原地,生怕被他们发现。
——为什么要害怕,小雅也不知道。
“阿轲,这些年你一直在边关征战,仔细算来,都有三年没有见你了。”
皇帝要阿轲坐在自己的身边。
“我身边还可以亲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可惜在人前,我们是君臣,你是我的大将军,要是亲昵了,会引来非议。所以,就是要和你叙旧,也得屏退左右。这皇宫,有时候,我也做不得主。”
“我,我,皇,不,是安儿。我也知道,在皇宫中,你是最寂寞的,可是当年,是你亲手选择了这样寂寞的未来。”
阿轲年纪不过大皇帝几岁,口吻却仿佛长了皇帝十余岁。
“我当初就劝过你,这样的执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可是你偏偏不信,偏要争权夺势,弄得现在——”
“我不曾后悔,因为后悔也没有用。放弃的,会失去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
皇帝微笑着,看穿了一切。
“倒是你,你从来就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你却为我作了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不该把你拖进来。”
“从很久以前,第一次看见你,我就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要守着你。只有踏过我的尸体,试图伤害你的人才可以走到你的面前!”
阿轲也笑了。
“我曾发过誓,我要用我的生命保护你。我知道,我存在的所有价值就是保护你!”
“你这人就是太迂直了。”
皇帝站了起来。
“你如今也是三十而立,也该有个妻子儿女了。以你现在的条件,主动攀附你的人,应该很多。”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臣到底是罪人之后,蒙皇上重恩,得到拔擢已是不胜荣幸,今生也只求侍奉在皇上身边,效犬马之劳。况且臣终年在关外,只怕——”
“你是害怕自己误了女人的青春?不必在意,朕原就要将你调回京城了。”
皇上长叹一口气。
“如今天下已定,长年征战,也该给百姓一些休养了。朕知道百姓的赋税之苦。所以,朕要将你调回京都,再派些户部的官员去边关磨砺,屯兵垦荒。你看如何?”
“皇上体恤天下,自然是最好了。”
“而你的婚事,朕也要插手。”
皇帝在枫林中漫步,白衣的长摆扫过,地上的枫叶沙沙作响。
“你们刘家的血脉,不该断了。”
她看见皇帝向她走来,他的白衣厚重,上面绣着银白的花纹。
皇上是华贵不可直视的,她忍不住跪了下来,而后,就有冷冷的东西抵在喉口。
喉口有一把剑,握剑的手是那个阿轲的手。
皇帝冷冷的看着她,他还是不认识她,他将她当作是一个伪装成宫女的刺客?
皇帝果然还是不记得自己。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了。
宫中的规矩就是这样,抓到奴才偷听,就严惩不贷,何况自己还听到了皇上的事情!
她会死,而后变成一抹游魂,徘徊在皇宫中。可在这生死的时刻,她反倒觉得皇上虽然还活着,更是一抹幽魂,就连他的眼神,也是鬼魅的孤独。
全身都散发了鬼蜮的幽冷气质的人,真的就是一国之君?
美如天人,却冷若幽魂,这人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比她这小宫女更加不幸。
她虽无法享受那些精美的衣服,也没有尝过山珍美味,可她活着的时候至少还觉得自己是个活人,不像这个人,活着,没有任何快乐和自由。
她给了他一个哀怜的眼神,刀刃划入体内,她连他的惊讶还没有看得完全,就永远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死后的世界,空白又漆黑。
最后听到的一句话:“皇宫里,活着的是鬼,死了的才是人。”
暗香浮动,披着银白色的狐裘的皇帝在赏梅,他的身边侍满了宫妃、大臣,可是他却觉得寂寞。
他还是觉得这茫茫雪原,就只有他一个。
活着的时候是鬼,死掉了终于做成了人。
他无奈的轻叹着,想起曾经在樱花树下见过的女孩,只可惜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若是还能遇见,是不是要问一下,她的名字。
纷纷乱乱的雪飞了起来,其间也有梅花的夹杂,他坐在亭子里,要宫人们取来古琴。
如此风雅的时刻,难道不该随着飞雪弹梅,拨弦一曲?
幽幽的琴音响起,他微醉中眯上眼。
他是这辉煌的宫殿里的一抹幽魂,引得那更多的游魂飘过来,坐在他的身边,问一句:
“你是谁?”
宫雏(H)
他走在陌生的宫室里,这里的一切都压抑得可怕。
他也不明白觐见自己的伯父前,为什么要沐浴更衣,还要换上这身衣服。
倒是侍奉他沐浴的宫女姐姐们十分尽责,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全部被清洗,还有些部位被抹上了香膏。
她们说,自己生的好看,要是个女儿身,那就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了。
他也不生气,他的母亲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生下的他,更是青出于蓝。
从小,他的那些哥哥们就对他许诺,将来,要做他们的新娘。
被人当作女孩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喜欢被人称赞自己的面容。
“皇上驾到——”
太监尖着嗓子的声音还真是难听,他皱皱眉,向那个陌生的伯父下跪行礼。
“免礼。”
他站了起来,这个男人就是他的伯父,看上去很是可怕,难怪母亲选择了父亲,不要这个皇帝。
“你到我身边来。”
皇帝向他伸手,相当傲慢,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傲慢的对待,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操持在这个讨厌的人的手上,他唯有恭恭敬敬的走到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他恭顺的垂着头,只要装出很听话的样子,应该就可以换得皇帝的宽恕。
“安儿,今年几岁了?”
“回皇伯父的话,今年已经七岁整了。”
皇帝对他的恭顺相当满意,因为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是。
“不要这样拘束,朕是你的皇伯父,不会吃了你的。”
他安心的抬头,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他惊醒,衣服已经湿了。
为什么还会梦到这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
“皇上!”
他坐起来的声音弄响了珠帘,守夜的奴婢们惊慌失措。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们都退下。”
“是。”
那一次,自己的身体被挟制着,被手指伸进去,调弄了很久。
他哭了,可是他也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的身体在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都被迫接受这种调弄:男人的手指伸进去,让下面被迫扩张,男人得到了快乐,看着他的眼泪,得到满足。
可是这种事情,带给他的身体的,永远只是撕裂的痛和完全的绝望。
当然,要是和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身体被调弄,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真正的被撕裂的痛苦,那任何时候回想身体内侧都会隐隐作痛的经历。
他在深色的宫殿里面奔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救他,他们都是那个暴君的帮凶!
可是他还是太小,他只是一个孩子,他的脚踝还没有这些人的手臂粗。
他的头才刚刚够到那个暴君的腰上一点点。
为什么会被要求做这种事情!
他害怕的逃跑,却是徒劳的。
宦官们厌倦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们拥上,将他的身体按住。
他害怕,看着向他走来的人,他害怕,可是他退不了,手脚都被铁箍一样的手紧紧地抓着,他是一道菜,等待着所谓的主人的临幸。
他挣扎,他的挣扎是徒劳的,四肢都被抓紧了,身体凌空着。
好在这些人还不敢碰触他的肉体,任何不经允许就碰触皇室成员的身体的人,都会被处刑,他们只是隔着衣服抓住他。
但是这样也已经足够的羞耻,衣服没有用,他的身体袒露着,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他的腿在颤抖,直觉让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会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以往,只是接受两根手指,他的下面就痛得快要晕过去了,今天,要一次性的承受那么粗大的东西,他一定会死掉的!
可是拒绝没有用,被拉开的双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并拢,那里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羞耻的想要晕过去。
那双手又开始羞辱他的身体了。
手直接伸向他的下体,那还没有成熟的身体,被这双手无情的亵玩着,他屈辱的想要哭出来,又担心自己的泪水会让这个恶人更加开心。
“把他的腿再拉开一点!”
暴君下了命令,于是双腿被更进一步的拉开,他怀疑自己的腿被拉到这样的角度,自己的胯骨是不是会断裂。
可是,他也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种事情了。
干涩的密处被一个火热的东西抵进去,那个东西粗大得可怕,他知道,自己的下面,被撕裂了。
连呻吟也没有发出,他直接的晕了过去。
清醒也是因为痛苦,那个地方撕裂了,可是痛苦并没有终结。
肉刃摩擦着身体,他的身体,从内侧被刀剜伤。
眼泪无力的流淌,身体被固定住,动不了,只能任由那根肉刃将他的身体反复的刺伤。
呻吟,在这个时候不是可耻,只是他的喉咙也哑掉了,痛苦教他连声音也发不出。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要是再这样的被对待,一定会死掉的。他哭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换来暴力者更多的亢奋。
“被泪水迷糊的脸,真是迷人。”
凶犯的手捏起他的脸,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人形的野兽。
凶器还埋在他的体内,凶犯的手指快乐的摸着他的脸,舌尖舔过,将他的眼泪噬干。
“你的身体真的很窄很挤,你应该放轻松一点,否则你自己也会被弄伤的。”
可是这种时候,被痛苦控制的这种时候,他连控制自己的泪水也做不到,更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放轻松。因为这句话,那里的肌肉反倒更加紧张了。
紧张带来更多的痛,稠稠的液体从锲入的地方流出来,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接着,他又痛到晕厥了。
终于,那凶器拔了出来,压住自己的四肢的手也松开了,他的身体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断断续续,因为痛苦而晕厥,因为痛苦而清醒。
记忆里只有痛,那要把四肢都拉离身体的痛,那要把自己的身体生生撕开的痛。
双腿扭曲的摊开着,并不拢。
宫女们上前扶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下身完全麻木,用不上力气,也没有知觉。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再也不能恢复了。
那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还是不能从这些噩梦中得到解脱,他坐起来,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奴才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远远的跟着,他也不想他们不知所措,便没有叱令他们退下。
虽然自己对这种随时随地被人关注着的生活并不喜欢。
夜晚的御花园,灯笼的微光照耀,没有白天的富丽堂皇,却又另一种暧昧。
他漫步花径,细细的花瓣碎在他的脚下,微风吹过,就连头发里也带上了花蕊。
前面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青色的衣服,是庆云。
他笑着,走近。
“你是谁?是这御花园的一抹幽魂吗?”
庆云和自己见过的次数也不少,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自己因为一时心烦出来,没有束发,也只在寝衣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单衣,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鬼魅的气质。
难怪庆云会不认识自己了。
“我是这御花园的一抹鬼魂,已经很久都没有遇上和我说话的人了。”
庆云笑了,这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憨厚。
“世间竟然会有你这么美丽的鬼魂,也难怪看见你的人都不敢和你说话。”
他来了兴致,想要和这个孩子继续玩笑下去。
“知道我是因为做错什么才死掉的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鬼魂。虽然不一定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美人。”
“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大言不惭?你怎么知道自己见到的是世间最美丽的鬼魂?你说我不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人,那么,你见过的最美的人,又是谁?”
“因为我是太子,这皇宫里汇聚了天下美人,我自然也早就见识了全天下几乎所有最美的女人。可惜她们都比不上我的皇叔,皇叔才是世间最美丽的人。”
他笑了,被自己比下去的事情,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那么,你知道世间最美丽的东西是什么吗?”
庆云茫然地看着自己,他发现这个侄儿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庆云的面容,越来越像定王。
他走到庆云的身畔,将自己的唇叠在他的嘴上。
庆云有一丝惊讶,可是马上就接受了自己的吻,甚至将被动接受变成了主动压倒。
后面有一些骚动的声响,他打了一个手势,这些人知道分寸,果然无声的退下了。
庆云将自己的身体压在了桃树的树干上。
寝衣也被他拉了下来,他贪婪的咬噬着自己的胸前装饰。
他不觉得和庆云做出这事是乱伦,当庆云要分开自己的双腿的时候,他抱住庆云的脖子,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了庆云的身上。
庆云的身体发育的很好,虽然还没有完全成长为一个男人,可是男性的部位已经和成人无异。
庆云有点急,男人间的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应该还是第一次。
急躁的后果就是进入的时候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负担,那里没有经过滋养就要直接接受这样粗大的进入,还是会痛苦的。
他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庆云是个好孩子,立刻知道自己的动作弄伤了这个身体。
庆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从自己体内抽出,先将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而后才是把自己的身体放平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做。”
庆云温和的用舌头舔着自己的身体,他将庆云的头按到自己的小腹处。
庆云这个孩子很聪明,立刻就开始为自己的身体作润滑。
他抬起头,情欲虽然让他的身体有些狼狈,但直觉还是灵敏的。
侍奉自己的人果然在远远地保护着。
(“退下。”)
他做了口形,这些人也不可能真的退下,但相信他们不会打扰自己,更加不会让庆云发现他们的存在。
其实,自己早就习惯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与人交欢了。
那些最屈辱最狼狈的时刻,都被那个人刻意的安排给别人看,虽然那些看见了自己最屈辱的时候的人后来都死掉了。
身体还是很难从那一夜的记忆中恢复,在床上躺了很久,他才渐渐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的存在。
最初的几天,他下不了床,连睡觉也是趴伏着。
那些日子的每一日都要进补调养,每一天都被御医打开身体检查伤处。
被御医请求着,伏着,张开腿,检查伤处,上药,是有些羞耻,可是也只能这样。
慢慢的,在宫女的挽扶下,他也可以用自己的脚走路了。
可是身体还记得那一夜的噩梦,只要看见体格和那个恶魔相近的人,他的腿就会忍不住地发抖,甚至想要昏厥。
可惜,噩梦没有结束,一切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暴君又带着一群人向自己走来,挽扶自己的宫女退了下去,他吓得连脚都没有力气,一下子就跌到在地。
他想逃跑,脚没有力气,只好用双手在地上爬行,移动身体。
可是没有用,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有用。
自己永远也无法从被强暴的阴影中得到解脱。
暴君只是疾步快走,就追上了自己。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想要爬上玉阶,手指却突然被抓了起来。
“真是个不听调教的小东西!”
手腕被扣起,娇柔的身体被拉起,衣服被拉扯了下来,抛在一边。
他的下体还完全没有得到发育,却已经被残暴地蹂躏了。
魔鬼压在身上,腰都要被这重量压断了,他哭泣着,声音都嘶哑了,满脸的泪痕,悲戚的哭声,却不能感动那强行压进去的东西。
“求你……不要……我……我会……死掉……我……”
他一再地重复着乞求,徒劳的乞求着,希望压在身上的那个魔鬼可以微微松开,也许是他的哭泣真的很伤碎,魔鬼突然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赶紧将被迫张开的双腿慢慢收拢,身体扭动了,想要拾起被抛到一边的衣服,将自己的赤裸遮掩。
可是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全然不懂情色的纯真动作在色欲熏心的人的眼中,是怎样的极品诱惑。
他艰难的将衣服穿上,也没有找到里衣,只好将就着,将外袍直接包在裸体上。
他还在包拢衣服,暴君突然笑了,强有力的手臂将他的身体拎起,扔在了榻上。
他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施加暴力的手抚摸着他的头。
“刚刚的事情,是不是很痛苦?”
他温顺的点着头。
“还想不想再一次经历这种痛?”
他赶紧摇头。
“那么,用你的嘴巴让朕的身体得到满足。只要你的嘴巴可以让朕得到满足,朕今天就不会再侵犯你的下面了。”
暴君露出了狰狞的本意,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了暂时的解脱就羞辱自己的人格。
可是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那时的身体太小太柔弱,根本无力反抗施加在身上的任何暴力。嘴巴被捏开,带着腥味的东西刺进去,他的嘴角都要被这根的粗大裂开了。
即使是自己的嘴巴因为无法吞下腥味的液体而考虑将它们吐出来的时候,暴君也没有遵守他的诺言。他痛苦不堪的跪坐在榻上,暴君将他的身体翻过去。适才从他口中抽出的东西,又一次的贯穿了他的下面。
太监们上前,将他的腰抬起来,这样君王临幸这个身体的时候,就不用费心其他,只需随着自己的心意动作。可是他更加痛苦了,手指抓着雕花的扶手,勉强让自己的上身不会因为后面的失控动作摔伤。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苦会持续多久,他只知道这种事情,现在发生了,以后还会发生……
自己是一个禁脔,身体被打上了烙印,永远都不能得到解脱……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誓,再也不会让这个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就是痛苦到死掉,他也不会让这人看着自己的眼泪,感受将自己强暴的快感!
于是以后就有了更加可怕的调教和暴力,但是他的意志也是一样的坚强。
永远也不会再次流泪,自己,永远也不会为身体被迫承受的暴力流眼泪!
他绞缠着庆云,这是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刚刚知道自己的味道,就已经食髓知味,殷勤地为自己屡次服务。
饥渴的身体,因为得到这年轻的滋润开始焕发生机。
他承认,和那个人的事情,虽然被纳入屈辱的记忆中,可是反复的交合,重密度的重叠,一次又一次涂进身体的蜜药,已经让他的身体变得淫乱。
他的身体从本能上喜欢得到男人的滋养。
即使身为君主,他也会和女人交合,可是那只是义务。只有得到男人的身体狂热的进入,他的身体才会真正得到满足。他的身体,饥渴的时候,只有男人的粗大可以填满。
他松开了庆云,庆云还是个孩子,若是自己不加以阻止,这孩子就会不知节制的纵欲过度。
庆云意犹未尽的再一次求欢,他没有满足这年轻人的任性。
他点中了庆云的睡穴,庆云就睡着了。
等到庆云醒来的时候,他会忘记这件事情,即使记起少许,也只是将和自己的交欢之事,当作一个梦,一场少年春梦。
他站起来,将散了一地的衣服拾起,穿好。
他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御花园。
侍奉在身后的人们知道怎么处理庆云。
他转身,看见夜晚的御花园,碎花纷飞,突然悲从中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执著的东西,确实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二日,庆云依例前来向自己请安,他发现庆云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有些迷离。
但是他也装作没有发现庆云的异样。
即使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庆云也不知道,那个淫亵的春梦,其实是真实。
这一夜,是他第一次开始面对雏时的自己的纯真被夭折的记忆,也是雏时的庆云对他产生情爱之念的初始。
宫殇
皇上是千秋节晚宴那一天病倒的。
那时坐在皇上附近的他已经看出皇上身体不适,皇上脸色惨白,却还在强自撑着,待到完结时,他看见皇上的手指突然作了一个小小的动作。
“皇上,云妃娘娘请您过去一下。”
简直就是配合好了一样,张公公上前,于是皇上便离去了。
庆云还是不放心,他从没见过母妃主动找皇上,加上刚才见皇上面色惨痛,恐怕——
庆云追了出去,果然看见皇上摇摇欲坠,像是要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
张公公很是惊讶,但是他也没有气力与张公公细说,直接将皇帝抱起。
非常的轻,轻到庆云甚至不敢相信这幅身体还有肉,可是上一次抱紧他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变得如此消瘦?
难道国事就这样地让他操劳?
“张公公,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回太子殿下,其实皇上御体不适已经很久了,御医们也早就看过,说是心疾,非人力所能医治。皇上最近一直在服药,只是不许奴才们说出去,所以这宫中才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了。皇上就是这样,明明是可以松懈的,却偏爱将自己逼上绝路。”
庆云看着纱幔后沉睡的人,这个与他没有血缘之亲的年长美人的一举一动,都还和以前一样,让他心痛。尤其是看着他不爱惜身体的熬夜批阅奏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地想要宠溺这个人。
即使他的年纪比自己大,即使算起来他是自己的叔叔。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有孤王就可以了。”
他遣散了侍奉的宫女、宦官们,于是寝殿中就只余下他和纱幔后面的那个人了。
微红的金色纱幔之后,是他的叔叔,也是当今皇上。
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无子,立定王之子庆云为太子,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庆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只消看皇叔的面容就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孩子。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成为了庆云一直以来向往的人。
庆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皇叔有了淫亵的情欲,是在一个春梦中。
那时,他与侍妾交欢,却在迷糊间看见了皇叔的面容。他的幻觉里,褪去衣衫的皇叔没有了往日的冷清,妖媚得笑着,在他的怀抱里,被他进入,娇色魅人。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并不是初识人事的楞头小子,皇叔虽然因为国事繁忙,在男女之事有些生疏,可是也没有人说皇叔有龙阳的癖好。
而且,在梦中,是皇叔缠着自己,交欢。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色情的梦中,皇叔交缠着自己,蜜处吸着自己,一直到自己在他的体内倾泻。
幻觉中,他甚至看见在情欲结束以后,皇叔放开了自己,白皙的大腿松懈着,张开了,内侧沁出汗珠。
他没有为这个清晰的情色之梦感到罪恶,皇叔一直都是美貌得让人怀疑性别,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个美人其实是女子。
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问母妃:“经常来看母妃的漂亮的叔叔,真的不是阿姨吗?”
后来,这个问题不复存在,可是这份情意,就一直留在了心中。
皇叔是庆云知道的最优秀的皇帝,在位这些年,他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半点私念,天下人都将他视为开皇,但是庆云也知道,皇叔不快活。
皇叔有时会变得很忧郁。
庆云好几次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弹奏着精美的乐章。看见他的面容寂寞如雪,庆云忍不住地就想上前将他拥入怀抱。
但是庆云不敢,皇叔最恨别人因为他的容貌将他当作女子对待。
虽然他的容貌确实是风华绝代,后宫中的女子也有不少人在暗处觊觎皇上的美丽面容,可是,任何一个在皇帝面前夸赞他美貌的人,似乎都——
庆云知道,皇上不想被人看轻,在那纤细的肩膀上,挑着千秋江山。
“是庆云吗?”
他醒了,庆云急急地撩开纱幔。
“是的,陛下。”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站起。
庆云连忙拦住。
“皇上,御医说你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请你不要再过分操劳。”
皇上的唇角漾起了苦笑。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不需要那些庸医的话。”
“可是你的身体比我上一次抱你的时候,消瘦了好多。”
庆云忍不住了,为什么他就不会珍惜自己的身体!
“你还记得那些的事情?可惜朕最近一直很忙,都没有时间。”
皇上笑着回答,庆云看他非要坐起,只好扶着他的肩膀,同时也想在他的身下垫了几个靠枕。
“不用了,朕直接靠在你的身上就可以了。”
听到这样的话,庆云脸红了,那一次的事情,到现在也不能忘记。
“你是不是害怕朕靠在你的身上,你就会忍不住?放心好了,朕还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的虚弱。以前的事情,都是朕愿意委身于你,并不是你真的将朕占有。朕若是不想要,你也不能强迫朕。”
庆云不想与他争辩,他坐在床头,将这纤细的身体拥入怀中。
“皇叔,你的身体,真的瘦了好多。”
“是吗?可见朕还是逃不过天命。朕,只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皇叔正当壮年,为什么要说这种丧气话!”
虽然这样说,庆云还是看见了皇上的黑发间隐隐有白色,皇上还没有到不惑之年,为什么这白发就过早的侵染了他的身体!
“朕是活不到四十的,很久以前,就有高人为朕批过字。朕这一生事事坎坷,而且还不能长寿。”
“可是,可是,皇叔,这江山,我还是担不起!”
“明明身体已经是个大人了,为什么说话还是这般孩子气。”
皇上撩起他的一缕头发,亲吻着。
“年轻真好,朕也曾经年轻过。可惜现在,却是白发苍苍了。”
“难道——”
庆云被他的话震惊了,他的手指拨开微显白星的长发,却看见——
“朕的头发,一年前就全白了。这些日子,朕都是将头发染成黑色蒙骗你们的。”
和他的白发不同,他的面容还保留着双十年华的青春,也许是上苍也不忍心他的美丽随风而逝,也或许,这就是他白发的补偿。
“皇上,你——”
皇帝没有回答他,只是安宁的坐在庆云的怀中,呼了一口气。
“朕很累,可以让朕靠一下吗?”
庆云无声的将肩膀借给这用纤细的肩膀扛起江山重担的人,内心深处无限感慨。
第一次是一个意外,庆云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可是他愿意将这意外当作命运的安排。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一场宫宴结束,皇上带着几分醉意,突然一个踉跄,便似玉山倾倒般,压了下来。
他跟在皇上身后,顺手将这摇摇欲坠的身体挽住。
看皇上的样子,他也知道要皇上依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寝宫有些难,可是皇上更加讨厌被别人挽扶,或是被人看见自己醉酒的丑态。
他主动扶皇上回寝宫,并且斥退了侍奉之人。
他将这比感觉还要纤细的身体放在了寝床上,又为他脱下衣衫。
先是解下玉带,脱去外袍,他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体瘦弱得可怕。
脱下厚重的外衣以后,他几乎不敢相信,一个男子可以有这样纤细的腰。
就是女子,三年的节食,也不能得到这样的削瘦。
为皇上脱下中衣是一种折磨。因为酒,他看见皇上姣若女子的脸泛起了红晕,嘴唇也是红润得妖娆。衣服解下的时候,手有些用力,他将皇上的亵衣带下了少许。
他大惊失色,伸手要将衣领拉上去,可是低下头,娇红欲滴的嘴唇就在唇边,他轻吻了下去。
嘴唇和他想象中一样的柔软,甜蜜的唇,嘴唇微微张开,将他的双唇咬下。
醉酒的皇上的双手笼抱着他的脖子,他猜想,皇上怕是将他当作谁了。可是被皇上求欢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所谓的伦理,更没有想到龙阳、断袖,他只是想要回应这个身体,想要将这曾经在他梦中出现的身体,真实地压在身下!
原本要为他穿好的亵衣自然就被自己的手脱下了。这个身体柔媚敏感,只是被手搓揉樱桃,他就听见了醉人的呻吟。
白皙的大腿被自己的双手分开,竖起——这个身体对男人之间的交欢并不陌生,被他的手抚摸大腿内侧接近根部的地方的时候,呻吟不断。
他将双腿抬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舌尖生津,这些津液将会润湿那干涩的菊花。
但是在这之前,他将皇上的玉茎含入了口中。
玉物含在口中,舌尖拨弄着珠子,珠子被吮吸,弄得上面的口发出急切的要求。
“你……你……你快点进去,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的挑逗……”
说话的时候,玉物在自己的口中喷泄了,这甘美的液体滑入咽喉,化为滚烫的欲望。
他吐出了玉物,还有些玉液流了下来,他的舌头贪婪地追舔着,一直追到了秘密的源头。他毫不犹豫地将舌尖伸进。
菊花在舌头的濡湿下绽放,他感觉到这腰在摇曳,祈求得到满足。
他也忍不住了,这梦寐以求的身体,他无法再忍耐,终于将分身刺入。
绵长狭小的甬道被他的分身挤压着,他的下身被那里的火热刺激着,抽送着,而这个身体却也是饥渴无比的要求更多……
结束的时候,他的每一滴液体都被这密处榨干了,那里绞走了他的所有精力,得到欢爱滋养的菊花,妖娆得耀目。
醉醒的时候,他们俱是赤裸,身体交缠着。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宽恕。
倒是庆云,不知所措了很久。
做爱的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
自从知道皇上对这种男男欢爱没有任何排斥,庆云就接受了这种关系。只是皇上一直忙于政务,他们之间的事情,从来都是皇上说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交欢。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奉命在御书房陪皇上批阅奏章,是将会忙里抽闲交欢的暗示。
云将军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庆云明白,在他们之间有自己永远也插不进去的亲密。可是他还是会吃醋,每一次听说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云将军夜谈的时候,他就会妄想,皇上与云将军在御书房里颠鸾倒凤,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即使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云将军和皇上没有任何蝇营狗苟。
“你在想什么?”
怀中的人温和得问着。
“我在想上一次吃醋的事情,那一次,是不是伤到你了?”
“伤到朕,倒还未必,只是要装得若无其事有些难。”
皇上笑了,他的笑容有些妩媚。
“对不起。”
那一次,自己硬是要求欢,皇上也是无奈,只好答应。
正当自己打开密处刚刚进入的时候,云将军带着紧急军情求见。
皇上从来就没有将私人的情欲凌驾在国家之上,所以他没有顾及自己的要求,立即宣召云轲入内。
自己有些吃醋,故意没有将分身从他的体内拔出,因为衣服的掩盖,在皇上召见云将军的时候,他还反复地抽动着,刺激这敏感的身体。
皇上很痛苦,感受到了快乐却还要沉静的和云将军讨论军国大事。他看见皇上的手指抠进了皮肤,脸色却平静依旧。
甚至在云轲询问“太子怎么也在这里”的时候,皇上居然笑着说,要太子早些熟悉治理国家,所以最近一直要太子在御书房学习。
明明下面还紧紧地吸着自己的东西,他却可以笑得若无其事。
直等到云轲告退,皇上才终于泄出了呻吟。一直强自忍耐的他被自己撩起下摆,按在御椅上,反复的抽送……
只消回想那时跪放在御椅上的身体被快乐的冲击压得扶持不住的样子,还有那密处对自己的东西的紧咬不放,他就可以忘记他们真正的关系。
“皇叔的身体可真是迷人。”
“难道不是淫乱吗?你是朕的王兄的儿子,朕却与你有违礼之事,朕的身体真的不能不算是淫乱吗?”
皇上苦笑着。
“朕与你的父王也有过这种乱伦之事。”
他没有任何奇怪,在第一次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叔和自己素未谋面的父王的关系暧昧得紧。
“我知道,母亲说过,父王一生中唯一真心爱过的人就是皇上。母亲也知道父王从来没有怨恨过皇上。我想,我对皇上的爱意,或许是从父王那里继承而来的。”
皇上因为他的这句话有了少许宽慰。
“朕最近常常回想往事,才发现自己失去了多少东西。曾经有人用生命劝诫朕,朕没有听。还有人因为无法忍受朕,离开了朕。他们都曾经让朕心碎过。但是朕不曾后悔,朕知道,这就是代价。要成为一个皇帝难,要做一个好皇帝更加难。朕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因为朕不能让那些死在朕的手上的人白白牺牲。”
“和你的那些荒唐事,是朕最后的放纵情欲。朕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也早就有了孤独到死的觉悟。好在你来了,你给了朕最后的温暖,朕知道,上天待朕还是不薄的。所以,有些时候,你是有点冲动,但是朕开心,朕知道,你的心中是爱着朕的。”
皇上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他原想拒绝,但是想到皇上时日无多,加上自己的身体也确实渴望,便回吻着,将这纤弱的身体压入怀抱。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缠绵,他小心翼翼的爱抚着这个身体,直到最后都因为害怕这身体承受不住,没有进入。
以后的日子里,皇上不再掩饰自己的白发,庆云更是与皇上形影不离。
好在皇上已经表示身体不适,可能要让位给太子,他们的出双入对被人以为是皇上在教导太子如何处理政事,自然就没有引来蜚语。
当然,皇上也是真的教导太子政务方面的事情。
所有朝臣的奏章,俱是皇上躺在榻上养病,庆云坐在他身边批阅,若是庆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皇上也会从旁指点。
上朝的时候,庆云知道皇上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病怏怏的模样,特别编制了珠帘,皇上坐在珠帘后面听政,庆云坐在珠帘外面朝见大臣。
上朝的时候,皇上给予了庆云最大的自由,有时候,庆云都会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坐着,看着自己。即使是自己的言语失措,皇上也会温和的指正,伴随着淡淡的倦意。
但即使庆云每一日地守着皇上,他还是看见了死神的阴影。
或许是神灵也喜爱皇上的容貌,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面容却散出更加浓郁的诱惑。他像快要消失一般,透明苍白,冰冷的笑妍盛开,教人忍不住地想要采下这朵寒冷的花。
庆云一直都在情欲的折磨中,他没一日不被皇上的香气诱惑,可是每一次,他都克制了。皇上的身体太过虚弱,强行求欢,怕是会伤到他的身体。
他们再也没有做出违礼的事情,只是亲昵地接吻,或是爱抚彼此的身体。
每一次,看见苍苍白发下的美丽容颜,庆云的心就忍不住地揪痛。
他知道,他们终将被死亡分开。
重阳赏菊的日子,菊花绚烂,皇上漫步在菊花丛中,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清风吹过,菊花散了一地。
庆云顺利即位,是为青云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