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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榘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榘(生卒年不详)字方叔,号芸窗,润州(今江苏镇江)人。曾为句容令。宝中,为江南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转参议官。有《芸窗词》一卷。《四库总目提要》云:“词仅五十首,而应酬之作凡四十三首。四十三首之中,寿贾似道者五,寿似道之母者二。其馀亦谀颂上官之作,尘容俗状,开卷可憎。唯小令时有佳语。毛晋跋称其《摸鱼儿》之‘正挑灯,共听檐雨’;《浪淘沙》之‘小楼燕子话春寒’;《青玉案》之‘秋在黄花羞涩处’;《水龙吟》之‘苦被流莺,蹴翻花影,一阑红露’诸句,固自稍稍可观,然不能掩其全集之陋也。”
●青玉案·被檄出郊题陈氏山居
张榘
西风乱叶溪桥树,秋在黄花羞涩处。
满袖尘埃推不去。
马蹄浓露,鸡声淡月,寂历荒村路。
身名都被儒冠误,十载重来漫如许。
且尽清樽公莫舞。
六朝旧事,一江流水,万感天涯暮。
张榘词作鉴赏
词的上片是一幅荒村行路图,用的是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意境:深秋,鸡声叫了,冷冷的月光还没有褪去,西风吹落了枝头的枯叶,路边羞答答开着的菊花透露出一丝秋意,时候尚早,却已有人骑着马,踏着晨露,行走在寂寥的荒村路上。这行客便是张榘。
张榘是南宋词人。他在宋理宗淳祐年间当过县令,后曾任江东制置使参议,掌管机宜文字。前者是七品芝麻官,没有多少职权;后者是个闲职。故词人对自己的仕途际遇甚为不满。标题中“被檄出郊”四字,已透露了此中消息。“檄”即官府文书。此番他的出行是出于上司的差遣,心里虽为不愿,但亦无可奈何,“满神尘埃推不去”,既是写旅途的风尘,也是写人生的无可奈何,上司的命令就像尘埃一样,拂不去,推也推不去。
“秋在黄花羞涩处”,“羞涩”两字极妙。古代的词人描写黄花的很多,或比作傲霜的勇士,或比作受欺的弱女,比作愁苦的象征,或当作悠闲的陪衬,惟独张榘用“羞涩”两字来形容,既写出此黄花经过一夜浓霜摧打,尚未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羞答答、苦涩涩的神态,同时又恰好表现出词人此时的羞愤苦涩的心情。另外一层含义是傲霜独开的菊花在一夜的摧打之后也不免“羞涩”,花犹如此,人何以堪!张榘的“秋在黄花羞涩处”,其高度的艺术性正在于语意新颖,使黄花的描写与主人公的心理相一致。
“满袖尘埃”句是全词的张本。由此而有“羞涩”,而有匹马晓行,而有无限感慨。“马蹄”三句,将几个各不相干的景物,组合起来构成一幅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图画。这三句在节奏安排上更有巧妙之处:马蹄——浓露——鸡声——淡月——寂历——荒村——路。两字一顿,十三个字构成均衡的、没有起伏的七个音节,恰好符合词人独自骑马,“的得,的得”行进在荒凉山路上的单调呆板的节奏的心绪。
如果说,上片主要是写景,那么,下片主要是言情。上片写词人一路所见,下片则是词人到达陈氏山居之后所发的感慨。时隔十载,旧地逡巡,风物如故,然物是人非,怎能不引起“身名都被儒冠误”的强烈感慨!这里词人借杜甫的诗意来表明自己的遭遇心情,并进一步说“身”与“名”都被儒冠所误,足见愤慨之深!
“且尽清樽”与上片“推不去”相呼应,表现出作者无可奈何,以酒解忧,聊以自慰的情态。“公莫舞”之“公”,乃指官场得势者,其含义与辛弃疾的“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相同。只不过词人不用玉环、飞燕事,而用“六朝旧事”来比喻。
六朝共同的特点是统治者奢侈腐化、醉生梦死,因而一个个国运不长,相继灭亡。南宋的情况与六朝相似,词人似乎已预感到了它将重蹈六朝复辙的历史命运,因而在这里借咏史抒发时事之感。这正是无数文人士大夫在六朝旧都——南京极易生出的感慨。所以“万感天涯暮”,不仅指从清晨到日暮的时间的流逝,而且包括了对时光易逝、人生无常的深沉感慨,对那些官场一时得意的小人的讽剌警告,对国家命运以及个人前途的忧虑担心,以及对自己被“儒冠误”的无言的哀叹。这里,词人用“六”“一”“万”几个数字,反复盘旋,层层深入,似直而纡,似达而郁,将万感交集的复杂思想感情生动地表露了出来。
这首词的用韵也有特色,“树、处、去、路、误、许、舞、暮”用上去声字押韵,有一种“促而未舒,往而不返”的声情,再加上《青玉案》词调的句法结构和谐少,拗怒多,使全词悲愤慷慨的情绪,有更强烈的感染力。
华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华岳(生卒年不详)字子西,自号翠微,贵池(今属安徽)人。初为武学生。韩侂胄当国,上书力诋其罪,被下大理狱,贬建宁圜土中。韩侂胄诛,放还。嘉定十年(1217)中武举进士,为殿前司官属。以谋去丞相史弥远事觉,下狱杖死。《宋史》、《南宋书》有传。有《翠微南征录》十一卷,为贬建宁时所作,王士祯题语略云:第一卷开禧元年《上皇帝书》请诛韩侂胄、苏师旦,语最抗直。馀诗十卷,率粗毫使气。又谓岳“皆不肯附和浮议,盖陈东一流人”。岳与赵希逢诗词唱和甚多,有《华赵二先生南征录》今不传。词见《诗渊》第二十五册。
●霜天晓角
华岳
情刀无斤斸,割尽相思肉。
说后说应难尽,除非是、写成轴。
帖儿烦付祝,休对旁人读。
恐怕那懑知后,和它也泪瀑漱。
华岳词作鉴赏
华岳是开禧、嘉定间著名的爱国志士,又是一个颇有才名的诗人、词人。他为人倜傥豪爽,诗品、词品正如人品,亦是坦荡真率,与纯粹的文人不同。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认为:“华岳并不沾染当时诗坛上江西派和江湖派的风尚;他发牢骚,开玩笑,谈情说爱,都很直率坦白的写出来,不怕人家嫌他粗犷或笑他俚鄙。”做人如此,词亦如此,即如他写的几首“谈情说爱”的词,便是这种作风。
这首词一开始就形容得那般直露,真是见所未见。
“情刀无斸,割尽相思肉。”把相思之情具化为“相思肉”,已见新意,又把相思之苦喻为情刀“割尽相思肉”,更见新意,把相思之苦痛和受折磨之长久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这是作者在这种情况下对相思发出的怨责。害“相思病”的人一面怨恨相思,一面又需求相思的“疗救”。下面接着写:“说后说应难尽,除非是、写成轴。”意思是说:千言万语还不够,除非把这些相思的话写成长信卷成轴。这可见相思又是多么刻骨!上片写了两种心情,看似矛盾,却极真实,被爱情所困扰的人常常如此“患得患失”。
下片写自己对所爱的人感情的深厚强烈。“帖儿烦付祝,休对旁人读。”“帖儿”指书信。“付祝”同“嘱咐”。作者向对方寄帖叙说相思,并告诫对方不要对着别人读。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是因为信中写的都是倾诉相思的情人之间的悄悄话。但作者却别出心裁。他说:“恐怕那懑知后,和它也泪瀑漱。”“那懑”即“那们”,那个人。“它”同“他”(男女通用)。“瀑漱”,象声词,即“扑簌簌”、“扑扑簌簌”,用以形容落泪。这两句说:恐怕那个人听到以后,自己也要泪流满面。“那懑”、“它”同指一人,即“旁人”。旁人听到都要流泪,当事人那就不知道该多痛苦了。可知这封信表达的情感多深多强了。这是从侧面衬托、夸张形容。因此这句不仅让人耳一新,而且把情之深切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谓独具匠心。晏几道有一首《思远人》也写寄书传深情:“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同是写情妙语,却比较雅,比较精细,分明是闺阁佳人口吻。
这首词将口语(有不少当时的俚语入)词,抒情直白、粗率,语气皆为诉说,有点曲的味道。
赵希逢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希逢(生卒年不详)一作希蓬,宋宗室,太祖四子秦王德芳八世孙。与华岳诗词酬唱往来,有《华赵二先生南征录》今不传。词见《诗渊》第二十五册。
●满江红
赵希蓬
劲节刚姿,谁与比、岁寒松柏?
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
杜老爱君□谩苦,贾生流涕衣空湿。
为国家、仔细计安危,渊然识。
英雄士,非全阙。
东南富,尤难匹。
却甘心修好,无心逐此!
螳怒空横林影臂,鹰扬不展秋空翼。
但只将南北限藩篱,长江隔!
赵希逢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用以和华岳的。华岳是宋宁宗时的武学生,有志恢复中原,曾作了一首《满江红》:庙社如今,谁复问、夏松殷柏?最苦是、二江涂脑,两淮流血。壮士气虹箕斗贯,征夫汗马兜鍪湿。问孙吴、黄石几编书,何曾识!青玉锁,黄金阙。车万乘,骓□匹。看长驱万里,直冲燕北。禹地悉归龙虎掌,尧天更展鲲鹏翼。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最后一句应当读作“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雄心壮志,气魄极大。表示恢复必成,功业必立,无可阻挡之意。当时韩侂胃掌权,兴兵北伐,这本是义举,但韩目的不纯,北伐乃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又准备不足,仓促出兵。极具眼光和经验的华岳看出了北伐的不妥,大胆上书反对,指出此时北伐时机不佳,且所用非人。因此惹怒了韩,将其逮捕下狱。但后来的事态证明了华岳的正确,北伐很快以失败结束,韩被杀,南宋人民陷入了更深的苦难中。
华岳的词大约是写于北伐的前夕,词中没有反映出战时战后的事。赵希蓬和词当是写于北伐失败以后、韩侂胃被杀之前。词的上片高度赞扬了华岳的爱国热忱与谋国识见。“岁寒,然后知松之后调也。”华岳因直言劝谏而遭祸,战争失败证明了他是正确的。华岳在上书的结尾写道:“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掌刑狱之官),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倘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写的慷慨激昂”。“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说华岳不止一次想向皇帝披肝沥胆,贡献意见。但是却横遭迫害,一腔忠忱无人能解。这是何等的孤独和寂寞啊!但是纵观中国历史,会发现华岳并不孤独,从屈原开始,“信面见疑,忠而被谤”的事屡见。作者将华岳比作忧国忧民的贾谊是颇为切合的。年轻的贾谊在上给皇帝的奏疏中痛切地说:“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治安策》)条分缕析,慷慨激昂。“杜老爱君”,终生流落:“贾生流涕”,反被放逐;为国家仔细计安危、识见渊深的华岳竟身陷缧绁。这是爱国者的悲剧。亦是时代的悲剧。“□(似可补‘心’字)谩苦”、“衣空湿”,作者深深为之痛惜。
下片由华岳的遭际联想时局,深感愤慨。“英雄士,非全阙。东南富,尤难区。却甘心修好,无心逐北。”象华岳这样识见渊博的人南宋还有不少,东南财富更是甲于天下,而朝廷却视而不见,覥颜媚金。
南宋朝廷有一个论调:“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辛弃疾《美芹十论。自治第四》引)。实际上脆弱的并不是南宋的国力,而是一帮苟且偷安的统治者的心理!“英雄士”诸语就是对这种论调的正面驳斥,这正好利用了《满江红》词过片的短句排偶,声情显得异常激烈。“鹰扬”谓如鹰之奋扬,本于《诗。大雅。大明》,辛弃疾曾用之激励韩侂胃北伐:“维师尚父鹰扬,熊罴百万堂堂。”(《清平乐》)而韩侂胃之辈简直将战争当作儿戏,一触即溃,而又一蹶不振。就在这种情况下,南北议和,金人竟至要胁割两淮之地,以长江为界。自古以来南北对峙的政权都没有将长江作为分界线的,南宋有识之士也都知道守江必须守淮,淮河不守,江防难保,国家就岌岌可危了。“但只将……”一句,将作者的忧虑、愤慨浓缩起来,发人深省。赵希蓬此词和南宋的很多爱国词人的作品一样,现实性很强,感情激烈慷慨,且有丰富的内容,既赞扬了华岳的高风亮节,又表达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忧虑。因此颇值得一读。
吴渊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渊(1190-1257)字道夫,号退庵,宣州宁国(今属安徽)人,一说德清(今属浙江)人。嘉定七年(1214)进士。累官兵部尚书,进端明殿学士,江东安抚使、拜资政殿大学士,封金陵公,徙知福州、福建安抚使,予祠。起拜参知政事。有《退庵集》、《退庵词》。
●念奴娇
吴渊
我来牛渚,聊登眺、客里襟怀如豁。
谁著危亭当此处,占断古今愁绝。
江势鲸奔,山形虎踞,天险非人设。
向来舟舰,曾扫百万胡羯。
追念照水然犀,男儿当似此,英碓豪杰。
岁月匆匆留不住,鬓已星星堪镊。
云暗江天,烟昏淮地,是断魂时节。
栏干捶碎,酒狂忠愤俱发。
吴渊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爱国之情的词篇。
登高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常见主题,登高远眺可使人,胸怀豁然开朗。如果所登之处是历史上著名的古迹,所生感慨就更为深广。本词即是。在著名的争战之地牛渚山,作者登临山顶高高的然犀亭,纵览长江天险,不禁心胸霍然敞开。一个“豁”字,极形象地展示了作者目游万里,神驰今古,内心开朗畅快的情状,直贯以下七句。牛渚山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下临长江,其山脚突入江中处,名采石矶,为长江最狭长之处,形势险要,自古为南北战争必争之地。据其意记载,后汉孙策渡江攻刘繇,晋王浑取吴,梁候景渡江入建康,隋济江破陈,宋曹彬渡江取南唐,都是从牛渚山采石矶处攻进的。作者登临怀古,往事千端,纷纷涌上心头,不禁问道:是谁在此山顶高处盖了然犀亭,独自占有这一古往今来使人慷慨愁绝之地!
实际上,作者的真正用意并不是要追寻“著危亭”的是谁,而是要以此向人们提问:“占断”这一古今愁绝之地、主宰祖国山川绝胜的人究竟是谁。是谁?词中没有回答,但下面“曾扫百万胡羯”、“英雄豪杰”却是巧妙的不答之答。“江势鲸奔”形容江面有如巨鲸奔腾。采石矶一带江面狭窄,长江顺势而下,水势汹涌湍急,有“一风微吹万舟阻”之说,足见这一带风浪之险恶,以“鲸奔”设喻,极贴切。
“山形虎踞”,形容山势雄伟险要。以上“江势”三句谓江山形胜乃是天然险峻,非人力所为。“向来舟舰,曾扫百万胡羯。”作者登临牛渚危亭,面对山川险要的形势,历史上在此地发生的战事一一涌上心头,但最念念不忘的也许就是“采石矶大捷”。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宋虞允文在采石矶与金主完颜亮率领的四十万大军进行殊死战斗,大获全胜。完颜亮后被部将所杀。这一战极大增强了南宋军民的信心,并成为文人念念不忘的快事。作者亲临此处,遥想当年激战的壮烈场面,怎能不生成满腔英雄豪情!
由登眺危亭——然犀亭,也令人忆起历史上有名的燃犀照水故事。传说点燃犀牛角可以洞见怪物。据《晋书。温峤传》载:“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后来燃犀往往用以形容洞察奸邪。温峤初在北方为刘琨谋主,抵抗刘聪、石勒;南下,又与瘐亮等筹划攻灭王敦,讨伐苏峻、祖约叛乱。所以作者将他看作抵御外患、平定内乱的英雄豪杰。“追念”三句是说男儿应当象温峤那样有眼光、有谋略的英雄豪杰。可是岁月无情,壮志未酬,自己已经两鬓斑白,难以有所作为了。所以岳飞不禁忠告世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但主观上有立切之志,客观环境却不允许,所以仍不免老大无成,壮志难酬。更为可叹的是,现实中又缺乏温峤式的英雄来抗击外患,革新内政。“云暗江天,烟昏淮地,是断魂时节。”三句是景语更是情语,喻指边境形势险恶与国家政局衰败,兼以表达作者对深重国难的隐忧之情。报国无门,满腔忧愤无处发泄,借洒浇愁不能自已,最后凝铸成一个将栏干捶碎、忠愤发狂的爱国者形象。结韵具有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词作者是南宋一位颇有材略的人,《宋史》本传说他“才具优长,而严酷累之”。他曾官至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在任镇江知府、江西安抚使等地官方时,赈济流民,重视战备,他在词中抒发的忠愤之情,乃是南宋壮志难酬的有识之士蓄之已久的爱国激情。
这首词激昂悲愤。上片写登眺牛渚危亭,览景动情,因景抒怀,抚念昔日抗金的英雄业绩,壮怀激烈。下片换头仍从登眺着笔,由然犀触景生情,激发英雄豪志,继而叹惜流年,英雄失志,将一腔忠愤化为诗酒怒狂,酣畅淋漓地表达了南宋一代爱国志士共有的“报国欲死无战场”(《陆游》陇头水《诗句》的英雄憾恨。
全词描写的是古战场牛渚山的险景,抒发的是作者的一腔爱国豪情,由景及情,情景交融,十分自然。另外所用两个典故“扫百万胡羯”和“照水然犀”也是了无痕迹,与全词之情景融为一体。词中流露出的深沉的历史感和现实感,以及豪迈悲壮的鲜明风格极具感染力。
李好古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好古(生卒年不详)高安人。有《碎锦词》一卷,“自署乡贡免解进士”。其《八声甘州》扬州词云:“百万貔貅夜筑”,似贾似道筑扬州城事。《酹江月》云:“平生英气,叹年来,都付山林泉石。不作云霄轩冕梦,只拟纶竿蓑笠。”盖自慨身世。王鹏运跋谓亦“白石老仙之亚”。
●江城子
李好古
平沙浅草接天长。
路茫茫,几兴亡。
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漫悲凉。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扫沙场。
击楫中流,曾记泪沾裳。
欲上治安双阙远,空怅望,过维扬。
李好古词作鉴赏
南宋时,金人多次攻入扬州,破坏之惨重,令人目不忍睹。所以,南宋词人过其地时多有感怀之作。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姜白石的《扬州慢》,其中有“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这样的句子,但李好古过维扬时写的这首《江城子》,不着力渲染敌人去后的残破,而将重点放在自己保卫家国的责任上,所以其立意就先高出众人一筹。此外,词人把自己不能“馘名王,扫沙场”(馘,杀敌后割取左耳以计功)的原因,归结为“欲上治安双阙远”(治安,贾谊曾作《治安策》评议的时政。双阙,指代朝廷),等于说兴亡的关键、维扬屡遭破坏的根子,都因为统治者不纳忠言。这种尖锐态度和批判精神,在同代词人中也是少见的。
这首词在写法上注意了两个结合。一个是写景与抒情结合。词中写景的地方只有四句:“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即仅仅是沙、草、天、路。这些单调的景物,为我们展现了维扬劫后的荒凉。再说,作者又逐次为它们加上“平”“浅”“长”“茫茫”等修饰语,从而共同组成一幅辽远、凄迷的图画,正好象征着作者惆怅的心情。“昨夜波声”一句表面写波涛,背后却有一个在扬州的某一间屋子里听着波声久久不能入睡,想起无限往事的人儿。把这一句同“洗岸骨如霜”放在一起,夏承焘说:“两句写夜间听到波声拍岸,使人激奋而气节凛然。”(《唐宋词选注》)则景中之情就更为显著了。
还有一个伤今与怀旧的结合。这首词目睹扬州破败景象,痛悼国家不幸,这是“今”;可是词篇中又有“几兴亡”一句,接下去还有“千古英雄成底事”,这是“旧”。有了历史旧事的陪衬,眼前的感慨变得越发深沉幽远;相反,由于当前维扬的变故,千年的兴亡也变得越发真切。同时这一句也奠定了下片的基调,暗示自己也像历史上的无数英雄一样,壮志难酬,只能“徒感慨,漫悲凉”。下半阕开头五句写自己少年时的志向。词人年轻时就有降服中行说(汉文帝时宦者,后投匈奴,成为汉朝的大患)和“馘名王,扫沙场”的雄心壮志,甚至象祖逖的样子,在中流击楫,立下报国誓言。这样,有千古、少年时、目前三个时间层次的结合,词篇抒情的背景就非常开阔,作者因国事而生的忧虑也就特别深广。
这首词直接写到维扬的是前面五句和最末两句。前五句写见闻,结尾处点维扬,全词自然构成一个整体,中间的感慨部分则正好处在包孕之中,这样能使结构紧凑,抒情集中,应该是作者精心安排之作。
●谒金门
李好古
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
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
谁在玉关劳苦?
谁在玉楼歌舞?
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李好古词作鉴赏
在诗词中常将春和雨以及花和雨联系起来。不过由于时间与气候的变化,有的风雨是送春归,有的风雨则是催春来。而李好古的这首词说:“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大概是属于催春来。“燕子归来愁不语”一句,承上启下,春来燕归,春色依旧,而归来的燕子为什么却闷闷无语呢?自然引出下文——“旧巢无觅处”。“旧巢无觅处”的原因,作者没有直说,犹露犹藏发人深思。这首词有的本子调名下有题——《怀故居》,因而有人说,燕子旧巢,比喻自己故居,春来到来了,人无归处,表现了一种无处可归的飘泊之感。其中还寓有家国之感,所以把它理解为那个特定社会现象的典型概括,则更为合适。上片结句,就字面看补足了上文,完成了对“燕子”的描写,就其喻意而言,则引向社会现实,这就为下片预作好了铺奠。
国家山河支离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在这样艰难的时局里,“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这句话深刻尖锐,咄咄逼人,“玉关(玉门关,这里泛指边塞)劳苦”者,指的是那些守边的士卒。而在玉楼上取乐的,却是那班不思抗敌、不恤士卒的将领,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大批“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于西湖畔上的、南宋朝廷里的显官达贵。一苦一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读者从对比中,感受到振憾人心的艺术力量!下文词人没有顺着这个调子再把弦儿绷紧,也没有用一般乏味的文字,敷衍成篇,而是别开生面,用假设和推想,从容作结:“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东风“吹去”胡尘“,已是一奇;再进一步,还要封”东风“为万户侯,更是奇特非凡,令人耳目一新。然而最妙则于不经意之中,用这种丰趣活泼的文字,翻空出奇,涉笔成趣。同时,它又在诙谐之中包含着某种庄重,其中隐含了一个重大的严肃的社会政治问题,即朝中无人抗金,而百姓则渴望统一。在天真之处展现真情,风趣之中包含着冷峻。
春日,多有“东风”,“旧巢无觅”,才有“东风”吹去“胡尘”盼想,前后照应,此外,词人兼用明快、严肃、含蓄、幽默的多种手法,浑然成篇,自成一格,更是它的独特之处。
哀长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哀长吉(生卒年不详)字叔巽,又字寿之,晚号委顺翁,崇安(今属福建)人。嘉定十三年(1220)进士。授邵武簿,调静江军掌书记,秩满归隐武夷山。《全宋词》辑其词六首。
●水调歌头
贺人新娶,集曲名
哀长吉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
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虞美人。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
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
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哀长吉词作鉴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批评南宋词已成“羔雁之具”,意思是词已成为人们之间已相馈赠的礼品,失去了真情。这个评价有合理之处,但不免绝对。此词是祝贺他人娶媳妇的应酬之作,但写得喜气洋溢,自有一股浓郁的生活情趣。想来新人合卺之夕,当其亲朋云集、宾客满堂、语笑喧哗之际,丝竹并起,歌者执擅板引吭唱此一阕,定然平添出许多的热闹。
“紫陌”二句,以“迎亲”开场。妙在并不说破,只是展现两幅场景,让读者自己去玩味。京城的大道上,风光正好;姑娘的闺阁中,罗衣飘香。——至于男方迎亲的如何吹吹打打,新嫁娘如何羞怯而兴奋地换上精美的嫁衣,种种细节,都在言外,引发出读者的无穷想象。
“相将”二句,缴出词人以宾客身份“贺人新娶”的题意。“相将”犹言“相共”。“人月圆夜”,点明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夜。这一天,天边月圆,地上人双,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无限地喜庆和幸福。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三句,由“新娘”而“宾客”而“新郎”,移步换形,三方兼顾,用意十分周至。然逐层笔法又各不相同,叙新娘时于空际传神,述宾客则就实处敷色,至此言新郎,将他对美好爱情的强烈渴望刻画得活灵活现,他对少女那娇媚的姿态爱慕已久,在经历过多少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终于等到洞房花烛夜这样美好的时刻。佳节而结良缘,已是喜上加喜;偏此良缘又属当事人不胜跂足翘首而待者,那就更美更甜。于是水到渠成,引出“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二句来。《诗·邶风·燕燕》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此处以双燕比翼齐飞,同归画梁,入巢相并,来形容新婚之幸福美满。
换头后五句,仍然扣紧新郎、新娘,但随韵脚又分为两层。“索酒子”三句写新人行交拜礼毕饮“交杯洒”。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及吴自牧《梦粱录》二著中有关记载,这种仪式盖由主持婚礼者命妓女执双杯,以彩缎同心结绾住盏底,而后男女双方互饮一盏,饮罢掷盏于床下,如两杯一仰一合,则为大吉大利。(或以盏一仰一覆,安放在床下,人为地造取大吉利之意。)这三句分属三方。“索酒”者,主持婚礼之人也。“迎仙客”之所谓“仙客”,指新郎。“醉红妆”之应属新娘,一目了然,不必赘言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难忘”二句,是写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后,终于得以在洞房里倾诉多日来的相思,而且免不了海誓山盟。前面饮交杯酒是实录。现在“诉衷情”的场面则是作者的想象,却在情理之中,显得分外甜蜜亲切,让人神往。
接着,词人将词笔运转回来,代表众亲朋诸宾客表达衷心的祝福。祝辞亦分两层:“但愿”三句,祝新郎、新娘夫妻恩爱,地久天长。这是主意。附带言及“千秋岁”、“万年欢会”,兼祝小两口寿比南山,且形影相随,无离别之苦。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二句,则是预言此人家春风长驻,将早生、多生贵子了。“兰玉”句用的是《世说新语。言语》中典故,该书载东晋名臣谢安问子侄们道:“为什么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弟们好?”其侄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大意是:这就好比人人都希望芝兰玉树那样的香花名木生长在自家的院子里、台阶边。)中国古代以多子多孙为人生一大福事,对子孙寄予厚望亦是人之常情,所以贺人新婚时常说“早生贵子”这一类祝福的话。
这首词,对婚礼的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互相交织;对此良缘的前因有追述,后果有展望;对新郎、新娘的情态或分写,或合叙,写得既花团锦簇又有条而不紊。更贯穿着自己及宾客们的欢快情绪和良好祝愿,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义,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赞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于那些为达官贵人乃至其老太爷、老太太或夫人们祝寿之类的阿谀之辞,应酬之作。
另外,本篇标明体例为“集曲名”,这在词中独具一格。词之全称为“曲子词”,“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乐曲调之名,亦即今之所谓“词牌”。“集曲名”也者,盖谓通篇由许多“词牌”拼集而成。具体说来,此词每句之中,都暗藏着一个“词牌”,它们依次是《风光好》、《绮罗香》、《人月圆》、《虞美人》、《少年心》、《殢人娇》、《愿成双》、《于飞乐》、《燕归梁》、《索酒》、《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意难忘》、《千秋岁》、《万年欢》、《应天长》、《长春》、《满庭芳》、共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传,仅《愿成双》一调未见作者,当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还有作品,属黄钟宫),幸亏有此词在,尚可补充有关词乐文献之不足。所以说,此词的形式不仅新颖,紧紧配合内容的需要,而且具有文献学意义上的价值。
冯去非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冯去非(1192-?)字可迁,号深居,南康军都昌(今江西星子)人。淳祐元年(1241)进士。尝为淮东转运司幹办。宝祐中,召为宗学谕。丁大全为左谏议大夫,三学诸生叩阍言不可,理宗下诏禁戒,且立石三学,去非独不肯书名。宝祐五年(1257),罢归庐山,不复仕。景定三年,为范晞文《对床夜语》作序,并有书信一首,自署“深居之人”。论诗以气节自尚。年八十馀卒。《宋史》有传。去非与丞相程元凤、参知政事蔡抗善。吴文英有词与之唱酬。《全宋词》从《阳春白雪》中辑其词三首,《宋史》本传云:“蔡抗去国,去非亦以言罢归,舟泊金焦山,有僧上谒,去非不虞其为(丁)大全之人也,周旋甚款。僧乘间致大全意,愿毋遽归,少俟收召,诚得尺书以往,成命即下。去非奋然正色曰:‘程丞相(元凤)、蔡参政(抗)牵率老夫至此,今归吾庐山,不复仕矣,斯言何为至我!’绝之,不复与言。”
●喜迁莺
冯去非
凉生遥渚。
正绿芰擎霜,黄花招雨。
雁外渔村,蛩边蟹舍,绛叶满秋来路。
世事不离双鬓,远梦偏欺孤旅。
送望眼,但凭舷微笔,书空无语。
慵觑。
清镜里,十载征尘,长把朱颜污。
借箸青油,挥毫紫塞,旧事不堪重举。
间阔故山猿鹤,冷落同盟鸥鹭。
倦游也,便樯云舵月,浩歌归去。
冯去飞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表达词人决心远离名利场而隐居的思想感情的词。当时作者因受专横恣肆的丁大全的排挤而被罢官,于是乘一叶扁舟,准备归返故里南康军(今江西星子)。在归途中,作者触景生情,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喜迁莺》,回顾了他往日的宦海生涯。
上片起句“凉生遥渚”至“降叶满秋来路”六句,是写眼前景。“遥渚”、“绿芰”、“渔村”、“蟹舍”,皆是舟行所见景:“凉”、“霜”、“黄花”、“绛叶”皆是具有季节特征的感受与景物。十一月,在北国,已是冬景萧萧,但在江南,却是黄花绛叶,宛若深秋。说“来路”,正是说“归路”。作者于宝祐四年的上半年被召为宗学谕(宗室子弟学样的教官),而在十一月罢官归里,“来路”尚记忆犹新,应诏而来时,一路青翠,至此则红叶满路了。“来路”一句貌似平淡,其中却寄寓着诸多深沉的感慨。从春到秋,这短短的时间,作者却已体验到宦海浮沉、人生无常的悲痛和无奈,“双鬓”正是这种经历和心境的反映。
据《宋史》本传记载,丁大全是用了先打后拉的手段,逼迫冯去非就范。“远梦偏欺孤旅”,实指可能就是这件事。去非对丁大全的这种行径,又愤怒又好笑,同时对官场又多了一层深刻认识,更坚定了远离官场,隐居而终的决心。所以词中接下去写道:“但凭舷微笑,书空无语。”“微笑”,既是对丁大全之流嗤之以鼻,也是作者在诀别官场之后心境安详的表露。
“书空无语”,是用东晋殷浩的典故。《世说新语。黜免》载,殷浩被废,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书空,用手指在虚空中写字。这个典故用得很贴切,作者位虽不及殷浩,但怀抱相似,遭遇相同。作者对这种不公平的遭遇,无话可说,只有书空无语而已。寥寥数语刻画出一个经历过宦海浮沉,见识过卑鄙小人后日趋旷达的归隐者形象。因此,幽愤之情,溢于言表。
下片换头由映入“清镜”里满面征尘的自我形象,转入对仕途往事的回忆。“慷觑”,懒得看,实际上是不忍看。“十载”句,指词人前后算来,他的仕途“征尘”生活,也不过十年左右。“长把朱颜污”,沉痛之中,杂有愤恨,对当时官场的批判,深刻犀利。《世说新语·轻底》云:“庾公(亮,字元规)权重,足倾王公(导)。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尘污”一词,主要用它政治上的寓意,矛头直指权奸丁大全之流。经历过十年的仕途坎坷生活后,词人从形象到心境都发生了极大改变,往日的朱颜已成“尘满面,鬓如霜”,所以不忍看。容颜已然苍老,心境也不例外,对长招朱颜污“的官场和小人,词人有了无奈而深刻的体认。
“借箸”、“挥毫”两句,是具体回忆自己仕途生活中可兹纪念的内容。“借箸”即出谋画策,出于《史记“青油”指军中帐幕。这里的“紫塞”,是泛指北方边塞,冯去非“尝干办淮东转运司,治仪征”(》宋史《本传),仪征地处南宋的北边境,比作“紫塞”,亦无不可。从“借箸”、“挥毫”两句看,冯去非智谋超常,所以能在公卿间出谋运策,在边塞之上倚马挥毫。可是却被罢官,“借箸”,已成陈迹,作者用“旧事不堪重举”一笔结束过去,同样寓有不堪回首的沉痛。“间阔”以下,转写隐逸志趣。人生中原本不止一种美丽,一种价值。实现仕途抱负固然值得羡慕,但如果客观条件不允许,何不纵情山水?山林之趣也值得向往啊!“间阔”、“冷落”等句,承“十载征尘”而来,对久违的“故山猿鹤”、“同盟鸥鹭”有抱歉之意,同时又开启结句的“倦游”一层,脉络井然。结句则形象而明快地写出了归隐的行动。“樯云舵月,浩歌归去”,萧洒而决绝。
应该说这首词在艺术技巧上是比较成功的。《蕙风词话》卷二曾全首引录。并说“此词多矜炼之句,尤合疏密相间之法,可为初学楷模”。矜炼之句确实不少,如“擎霜”、“招雨”,一“擎”一“招”,把“绿芰”、“黄花”、傲霜斗雨的精神状态写活了:“樯云舵月”句的“樯”、“舵”,皆名词用作“意动词”,即以云为樯,以月为舵,形象丰富,造语空灵而秀美,给人以高逸骚雅、飘飘欲仙之感,与写归隐的内容极相贴合。另外,作者恰当地穿插使用了散体句,对句密丽,散体清疏,对句与散体参差成文,这就是况蕙风所说的“尤合疏密相同之法”。
吴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潜(1196-1262)字毅夫,号履斋,先世自宣城迁溧水,潜则生于德清。嘉定十年(1217)进士第一,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改签广东军判官。绍定间,历太府少卿、淮西总领,迁太府卿兼权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江东安抚留守。端平元年(1234),陈九事,忤时相,罢。淳祐十年(1250),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拜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明年,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开庆初,转左丞相兼枢密使,封许国公。以论丁大全、沈炎、高铸之奸,被劾,一再贬徙循州安置。景定三年五月卒,年六十七。《宋史》、《南宋书》有传。有《履斋遗稿》四卷,续集一卷,别集二卷,《履斋先生诗馀》一卷。陈霆《渚山堂词话》卷一:“史称履斋为人豪迈,不肯附权要,然则固刚肠者。而‘抖擞’‘悲凉’(潜《满江红》有云:“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等句,似亦类其为人。”《四库总目提要》云:“其诗馀则激昂凄劲,兼而有之,在南宋不失为佳手。”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云:“履斋词《满江红。九日郊行》云:”数本菊香能劲。‘’劲‘韵绝隽峭,非菊之香不足以当此。《二郎神》云:“凝伫久,蓦听棋边落子,一声声静。《千秋岁》云:‘荷递香能细。’此‘静’与‘细’,亦非雅人深致,未易领略。”
●满江红·豫章滕王阁
吴潜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五高阁。
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
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鸟沙边落。
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秋渐紧,添离索。
天正远,伤飘泊。
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
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
向黄昏、断送客魂消,城头角。
吴潜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人生悲感的词作。淳祐七年(1247)春夏,吴潜居朝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等要职,七月遭受台臣攻击被罢免,改任福建安抚使。时其兄吴渊供职于南昌。此词应该为吴潜前往福州道经南昌时所作。
豫章为南昌旧名。滕王阁,唐初建于南昌城西,飞阁叠台,下瞰赣江,其临观之美,为江南第一。再加上有王勃《滕王阁序》的美传,益发使其辉光焕发。词客骚人“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多有吟咏,吴潜此作亦发兴乎此。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起笔着题,“万里”用得极有气势,“吹”极为生动,写出了登临高阁时的兴致。这里引用了王勃的故事。传说他往南昌途中,水神曾助以神风,使他一夕行四百余里,民谚谓“时来风送滕王阁”。这个故事更表现了作者的兴致,还自然地将目前的登临与王勃当年联结了起来。“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槛外”写出了当时居高临下凭栏四望的感觉。楚山,指西山。楚江,指赣江。“云涨”、“涛作”,景象当时壮观,可以想见词人心潮的激荡。“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鸟沙边落。”这是写登高远望时所看到的景象,征帆像行驶在树梢上,野鸟有时落在沙边。“有时”,二字极为传神。“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暮雨”说明其伫望之久。正当游目骋怀、沉入遐思时,雨雾扑帘而来,真是“珠帘暮卷西山雨”,与王勃当年所见情景如此相象,也不禁临风嗟叹了。
以上是写在滕王阁览景。景物写得重点突出、层次分明,又处处映照着《滕王阁序》,融通了今古,拉长了视野。这段景物描写明显地浸染着作者的情绪,如“征帆木未”就包含着前途渺茫之感,而“暮雨掩空来”不无凄凉之意,“今犹昨”则蕴含着物是人非的深沉感慨,并且引出下片的抒怀。
“秋渐紧,添离索。天正远,伤飘泊。”“秋烟紧”就是秋意见深。这秋意包括上片所写西风、暮雨,如果说登临楼阁时还给人以兴致,现在则给人以相反的刺激,让人更觉凄怆孤单了。“天正远”,道途茫茫,任所还远着呢。“正”字不堪。这都是眼前所感。
这样一个季节,这样一种环境,这样一番景致,作者那敏感的心怎能不受到触动呢?于是下面由近及远,回首往事。“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休休莫莫”,意思是说,算了、算了,显得不堪回首。这十年如果从嘉熙元年(1237)算起(正十年),他多次落职,最近的六年基本上是罢退乡居,仕途不顺,去年底刚复职,只半年又被谪迁。这十年如果是大约言之,那么十一年前他曾任职南昌(江西转运副使兼知隆兴府),算是旧地重游了。但是物是人非,这十年的心事,使人顿生沧桑之感。这一句感叹可能包括这两方面内容,真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怎能不感慨万千呢。“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他五十三岁,已入老境,流年似水,能有作为的岁月不多了。他焦虑,既由于自己有志难伸,也由于社稷颠危、国难深重。去年复职之后他连呈奏章,历数内忧外患种种情况,认为当务之急是整顿朝政,进君子退小人(《奏论君子小人进退》)。而言刚出,即被挤出朝廷,朝政可知矣。
“乾坤虽大愁难着”。“着”,安放。乾坤之大却安放不住、也安放不下他的“愁”!由此可见:一、愁之易发,居其位无非惹愁添恨。二、愁之深广,颇似杜甫的“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里以固态体积状愁,既给人以形之大、又给人以质之重的感觉,想象奇特。上面都是登高临景惹起的对往事的回忆和无限慨叹,往事本不堪回首,但面对此景情不自禁,由此抒发出的郁闷不平之气,亦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向黄昏、断送客魂消,城头角。”临近黄昏,城头的号角又吹起来了,声声入耳,又勾引起迁客无尽的羁旅愁思。这正与上片“暮雨”照应,角声混合着秋风、雨意,是多么萧条悲凉的感觉。这是一个倒装句。把“城头角”放在最后,又使人觉得他的无尽愁思似乎像那声声号角一样,在广阔的秋空中,久久回荡。这又变成一个以景结情的好句。“乾坤虽大愁难着”痛愤无比,结句哀思绵绵,刚柔相济,益显其沉痛悲郁。
“滕王高阁临江渚”。自王勃大作问世以来,在此览景之作多矣,吴潜此作未与时消没而留存至今、仍堪讽咏,除了其写景的精要、生动、清畅外,就因为它真实地抒写了一个失意政治家的人生悲感和忧愤。虽然它与王勃不能相比,但仅就抒情写怀而言,该词也是沉郁动人的。
●满江红·送李御带珙
吴潜
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
湖海上、一汀欧鹭,半帆烟雨。
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
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拚一醉,留君住。
歌一曲,送君路。
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
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
吴潜词作鉴赏
此词是送别之作。“御带”,又为“带御器械”,是武臣的荣誉性加官。
“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词的开头即问友人李珙何以辞官,可见这不是一般的聚散迎送,牵动肚肠的也不是一般的离情别绪。“问何事”,语气也显得比较重。可是下文却没有回答。而是写李珙辞官后的逍遥生活。“湖海上、一汀欧鹭,半帆烟雨”,写其“翩然”之状:出朝后漫游湖海,与鸥鹭为友,出没于烟波雨浪,显得多么自在、轻快。“海客无心随白鸥”,似乎友人对这种境遇还很满足。作者这里有意引而不发,使人感到飘逸的表象下隐藏着别种意绪。“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这里是回答了,经过上面一番周旋,显得有很重的感情份量。辞官后遨游江海固然自在浪漫,但辞官实是无奈之举。虽有报国之志,济时之策,怎奈落得“空自怨”
“从谁吐”,用问句表达出来,其中含有无奈、落寞、怨恨、孤独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垂虹亭位于吴江长桥头,这里是南宋连贯东西水路必经之地,李珙离临安往西自然经过这里。这里还有一处著名的古迹:晋代吴江人张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想起家乡的鲈鱼脍,于是慨然叹道:“人生贵在适志,安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哉!”便辞官返乡。后人在这里建有鲈乡亭。“垂虹亭”地名融合典故用在这里很合适:友人经过此地正是鲈肥堪脍时节,可尽地主之谊;友人亦是辞官归去,正与张翰同怀,可谓异代知音,不妨小住。并且有用张翰“人生适志”安慰友人之意。“鲈堪煮”,“堪”字耐人寻味,除了传达出主人殷勤款留之意外,还替友人表达了心里的多少不得已!
“拚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可以说,这里才是送别之题,上片全是题前之意。由于题前之意写得很充分,别意就显得分外珍重、深厚了。“留君住”须“拚一醉”,这种态度表现出了多么执着、灼热的感情,“歌一曲”中有着多少依恋、怜惜。“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友人此去,怅然若失,仿佛在追循友人足迹似的。顺承上句,这种意思是明显的。
可能还有别的意思。李珙大概是四川人,四川人来下江做官,路途遥远,一旦罢官就有流离之感。吴潜友人吴泳也是四川人,在写给吴潜的信中就说:“西州(指四川)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如果是这样,那么“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就有双层含义:一为问询,一为慨叹,即罢官之后很可能“无所于归”,天地之大,难道没有你容身之处?其中的关切、忧虑表露无遗。这与下面的情绪表现又是紧相联贯的。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还有收拾旧山河这样的大事业等待成就,朝廷本该多多任用贤才,但李珙这样有志又有才的人却被迫辞官漂泊江湖,这真让人又痛惜又悲愤。“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不理解,因而发为天问。“一笑”,是被悖谬所激怒的笑。读到这里,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在向青天发问:人世间的举措何以如此荒唐,是非何以如此颠倒?“天无语”,他得不到回答,陷入了深深的悲愤之中。
这首送别词写得悲郁慷慨,表达了作者对友人的深切理解、对其遭遇的深厚同情,同时也对朝廷的昏愦表示了强烈愤慨。这些情绪的表达是有层次的推进,词中的几个问句显示了情绪推进的节奏,结句达到了高潮。从全词不难看出,作者通过抒写李珙的遭遇,寄予了个人的身世感慨,所以这首词亦是自况。在当时的环境下,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是爱国人士的普遍命运。
●满江红·金陵乌衣园
吴潜
柳带榆钱,又还过、清明寒食。
天一笑、满园罗绮,满城箫笛。
花树得晴红欲染,远山过雨青如滴。
问江南池馆有谁来?
江南客。
乌衣苍,今犹昔。
乌衣事,今难觅。
但年年燕子,晚烟余日。
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
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
吴潜词作鉴赏
这首词为作者在建康(今南京)任淮西财赋总领时所写。乌衣园,在乌衣巷之东,为晋代王谢等贵族故宅的遗址,宋代时此地成为游乐场所。
“柳带榆钱”,写的是春末景况,故下句云“又还过,清明寒食”,深有光阴荏苒之感。清明时节正是出游的好时候。下面就写游园所见。“天一笑”,指天晴,化用杜甫的“每蒙天一笑,复似物皆春。”“罗绮”,此代指游女。这几句写游乐盛况:连天公也显得特别高兴绽开笑脸。游女如云,笙歌满耳,一片欢乐。而此时花园里的景色也格外清丽,正是雨后初晴之时,经过春雨的滋润清洗,花红欲染,山青如滴,色彩分明,十分夺目。以上数句,作者把游人、景物、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写得那么美好,他的心情应当是愉快的,但实际却非如此。“问江南池馆有谁来?江南客。”他是此地的官员,来游此地的池馆即乌衣园,却感到是作客(“江南客”自指并兼指其兄),感到与此地游人、景物很不融洽,可见其心情的悒郁。这里是反衬写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情呢?大概是由于仕宦的不如意。前一年年底他曾一度以淮西总领兼沿江制置使并知建康府,那是两件很重要、也很能见才干的职务,可是为时不久就停兼了。管理钱粮的总领比起威行一方的军政长官未免有些冷落,再加上其兄吴渊的投闲置散,自然会产生郁郁不得志的心理。这一个是用乐景写哀,达到了十倍其哀的效果。
上片结拍以问句题明“江南客”今日来游乌衣园,下片顺理成章地转入怀古。“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两句以“乌衣”并提,但巷犹昔,事难觅,对比十分鲜明。王谢的德行已成历史,今天不复存在,所以难觅。来到此地,只见小巷依然,于是自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但年年燕子,晚烟斜日。”
只有春来秋去的燕子年年来此凭吊一番,“晚烟斜日”,景象何其萧条。燕子当年经历过乌衣园的繁盛,如今又看到它的冷落,作者的今昔之感借燕子作了具体呈现。这里化用了刘禹锡《乌衣巷》诗句,但用意不同。
刘诗旨在奚落、讽刺,这里是景仰、怀念。下面作者由历史沉思回答自身:“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尘土债”指自己和其兄的官务、宦情。这两句意思说,本想解脱一下,谁知来到此地勾起如许悲凉。正如前面所述,他的悲凉既为王谢,更是为他们自己。这里“尘土债”与“英雄迹”对照,显示了自己及其兄多少沉沦下僚、尘驱物役的苦闷和愤慨:“英雄”二字显示出兄弟二人不同于那些“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的世俗之人,他们悲愤的是壮志难酬,追求的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英雄事业。至此,作者游园所触发的深层意识才终于显现出来。“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随分,照例应景之意。即要趁着这天气晴和的清明时节开怀畅饮,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本来这赏春宴游在他看来就是“虚掷”的表现——虚度了光阴,蹉跎了志业,可他却说这样才不虚掷,这是激愤的反语。更显沉郁。
全词线索分明:由写景开始,欢乐之景衬托出心中郁闷之深;然后怀古,由历史之事引出个人身世的慨叹,可以说写景和怀古都是为写人服务的,而且结合得非常贴切。
●南柯子
吴潜
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
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扬柳系春风。
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
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吴潜词作鉴赏
词人通过春光中的各种景物描写,表达了一位妙龄女子的惜春之情。这是一个常见主题。在美人惜春的背后,谁又能说这不是表达对光阴、青春的眷恋呢?
“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二句,写的是暮春的景色。新雨之后,池水凝碧,花栏内,残红萎顿在枝头。春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这二句不仅写出阑珊的春意,也传出了人情的不堪和沉抑。下面带出了惜春人,“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场景从庭院转移到“画桥东”,似乎这女子也禁受不住那小天地的沉闷,走到这“大天地”里来捕捉春光。用杨柳来“系春风”很有情趣。杨柳与春天关系最为密切。
在春风中,是它第一个睁开娇眼;在春天离开时,它又以绵绵的飞絮相送。选择杨柳来留春,可以想见这女子有多少柔情。“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这行动是天真可爱的,然而又是十分美丽的,春风中“十五女儿腰”的柔柳和“独立画桥东”的女子相互映衬,令人陶醉。起二句透出的沉沉春恨,现在已化解了许多。
现在我们所玩味的春愁已注入了不少甜蜜的味道。女主人公的惜春表现在痴情的留春举动上。但春天毕竟是要情然离去的。“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鹊绊游丝是无意的,蜂拈落蕊是有意的。春天不管人和物的有情与无意,它走了,留下一片空无走了。
“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愁闲绪雨声中。”又一次转换回到庭院,天气也由晴和转入风雨。这是一种心情的转换。在从庭院回到小窗之下,女子又要品尝充满愁绪的风雨之声了。雨中秋千富于含蕴,那“秋千”里包含着春光下的几多红情绿意!许多惜春词都写到这情景:“隔墙送过秋千影”(张先)、“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黄昏疏雨湿秋千”(李清照),正可互相发明。“秋千”正给读者的联想指示了一个方向,到底还有哪些“闲情闲绪”,读者自可再发挥。“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那淅淅沥沥、不绝如缕的雨声正表达了她飘忽不定,玩味不尽的春愁。词以听雨结束,饶有余味。
●海棠春·已未清明对海棠有赋
吴潜
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
老去惜花心,相以花无语。
羽书万里飞来处,报扫荡、狐嗥兔舞。
濯锦古江头,飞景还如许!
吴潜词作鉴赏
这首词借写海棠,抒发自己心忧国事的悲慨和壮心不已的豪情。作者在庆无府(今宁波)任沿海制监大使时,已是六十五岁了,之前曾几度官居台辅,又几度削职,经历了宦海几多沉浮,意气未免有些消沉了。但他在庆元任内仍克尽职守,并写有诗词作品三百余首,佳作亦有多篇,读此词可见其心迹之一斑。
“对海棠有赋”,开头便咏海棠。“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清明时节,节物风光变化迅速。中午下了阵“疏雨”,顷刻间海棠就大放光艳了,“一饷”、“尽”将花开之快,观赏者的快感传神地表达出来,叫人多么惊喜。而这海棠沾雨之后更显得鲜活冶艳,就叫人更加喜爱了。词人老大风情减,面对如此国色,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老去惜花心,相对花无语。”红颜皓首,两相对待,在这“无语”中我们不难体会作者自怜衰疲之意。
下片由眼前的海棠而联想四川的战况。“羽书万里飞来处,报扫荡、狐嗥兔舞。”“狐嗥兔舞”指蒙古入犯。吴潜作此词的前三年,蒙古就开始侵扰四川,前一年蒙古可汗蒙哥亲率十万军队自六盘山扑向川蜀,连败宋军,但到达合州(今合川)时,遇到守将王坚的顽强抵抗,蒙古派往招降的使臣也被王坚处死,这使蒙哥的军事行动受到很大挫折,因此曾一度考虑退兵。这大约就是捷书所报的内容。词人以跳跃式思维写此事,可以想见他心情的振奋。“濯锦古江头,飞景还如许!”这两句的意思就是:锦江头(以代蜀)的海棠,还是那般艳丽!这里又用“濯锦”二字,海棠花就显得更美了,真是锦上添花。“江头”前又着一“古”字,似乎表示:我华夏古来繁华之地,岂容狐兔闯来!
这首词写词人在衰暮之年观赏海棠,联想“海棠国”的战局,表现了烈士暮年心忧国事的忠忱。
●水调歌头·焦山
吴潜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
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
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
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
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
惟有汀边欧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
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
吴潜词作鉴赏
此词为嘉熙二、三年间(1238—1239)吴潜任镇江知府时所作。镇江风景壮丽,地处吴头楚尾、南北要冲,自古即兵家争雄之所,也是文人墨客会聚之区。这里的古迹和流传的佳话很多,形成了特殊的历史文化氛围,文人到此,无不受到强烈感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遂有很多篇什传世。吴潜在此词作就有十数首,这是其中之一。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铁瓮”,指镇江古城,是三国孙权所建,十分坚固,当时号称铁瓮城。“金焦”,金山、焦山,二山均屹立大江中(金山现已淤连南岸),西东相对,十分雄伟。宋孝宗游金山寺曾题诗道:“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铁瓮”、“金焦”为镇江古来形势最突出之处,写得概括、有力。“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江流东注,风卷涛惊,又加强了砥柱中流的金焦形象。“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天连水,水连天,“孤云”、“孤帆”更衬出了江天的浩渺,而“来去”、“上下”又见出了词人在游目骋怀,频频俯仰,可以想见其神思的飞越。此句不禁让人想起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想是从李白诗句变化而来。“远岫忽明晦”,“忽”写出了朝光明灭给人刹那间的刺激,又引起了多少兴奋,真是“好景画难描”啊。
下片写景从形势写起,江,天,远山,由近而远,层次分明。览景时,人们往往可以超越时空的局限。如果说上片是“视通万里”,那么下片就是“思接千载”了。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此由近到远写镇江的攻守征战。隋灭陈时,隋大将贺若弼最先在这里突破陈的江防,继克金陵。南朝宋曾凭借长江天堑在这里抗击北魏军队,“缘江六七百里,舳舻相接”,从而保全了半壁河山。孙权曾以京口(吴时称京城,东晋南朝称京口城)为首都建康(今南京)之门户,对抗曹魏。这九个字极省净地表现出镇江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场面壮烈的战争?镇江,她在南北对峙的历朝历代战略地位何等重要,而今她又是抗击蒙古的江淮重镇,而自己就任职在这块“古来征战地”!“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
作者从历史的遐想中清醒过来,倚立江岸上,不禁感慨万千了。作者对历史无限追忆,“天下英雄谁敌手”,能在这里一展宏图,多好!可是,面对现实,官小权轻,难有用武之地,何必想入非非呢!正如他同时写的另一首《水调歌头》所言:“郗兵强,韩舰整,说徐州。但怜吾衰久矣,此事恐悠悠。欲破诸公磊块,且倩一杯浇酹,休要问更筹!”这就是他此时的心情。于是他不得不开解自己。“惟有汀边鸥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鸥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飞翔,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将作者的心也带到了“青霄”之上。“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这是他的想象、他的愿望:我怎样也能象鸥鹭一样飞上天空、离开纷繁复杂的尘世呢!切不可从此句认为作者有避世之哀。这只是他失意时的慰解之词,他怎能轻易抛弃自己的壮志呢?
这首词由写景、怀古、抒情三者组成,层层生发,一气呵成,显得十分自然。作者用明净、圆熟的语言,创造了一个高远、清新的意境,表现了豪迈、开朗的胸襟。读起来爽口惬心,发人意兴。因此,可以说吴潜是晚宋一个重要的词人。
●鹊桥仙
吴潜
扁舟昨泊,危亭孤啸,目断闲云千里。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
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吴潜词作鉴赏
宦海中的沉浮,恰如海的潮涨潮落,永无停息。
尤其是在调迁频繁却无法担当大任、壮志难酬时,其落寞的心情更为沉重。此词抒写的就是宦海浮沉的落寞心情。
起笔三句叙事:扁舟昨天刚停泊,今天就来到高亭上,极目远望千里闲云。“闲云”也显出一股轻松之感。但是,他毕竟是来散心的,以解胸中郁闷,“孤”字见出他的孤独感,“目断闲云千里”也隐约透出念远、怀乡之意。作者的心情并不那么闲适,而较为复杂,有如夏末秋初的黄昏那和着凉意的热燥,使人并不好受。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天顺人意,降下一阵好雨!将那热燥一洗而空,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尘垢连同自己那些莫名的烦闷也一洗而空。此词的“前山急雨过溪来”又加之“尽洗却”,这样的心情表现得更为痛快。此时他的愁闷似乎散去了,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过片写雨后情景。“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极目秋景一片高远,可是,暮色寒鸦却不无一种惆怅的意味,作者遂以“一团”来形容这秋意。“一团”,即忧丝难理,烦躁中难堪的心境,委婉地表现出来。所以下面说:“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新秋的凉爽是可喜的,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西风起了,节序便又推移了。这句是从苏轼《洞仙歌》:“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转化而来。表达出作者此时的情绪底蕴:他是在感叹似水的流年。以“痴区騃女”作反衬,益发显得悲凉。
唐柳宗元贬谪永州,写了一首诗叫《南涧中题》,苏轼谓此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终归还是忧。诗云:“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又云:“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鹊桥仙》中所表现的情绪虽然没有那么沉重,但节奏是相似的:忧中求乐,乐中有忧,乐尽忧来,心情虽一时得以开解,但终归抵挡不了忧愁的纠缠。这是一个欲有作为的士大夫在那不安定的调迁频繁的仕途中,所特有的心态。作者在不少词中写这种情况,感叹着“岁月尽抛尘土里”(《糖多令》)、“万事悠悠付寒暑”(《青玉案》)、“江湖自古多流落”(《满江红》)。读了那些词,回头再读这篇作品,对其思想感情能有个较切实的把握。
淮上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淮上女」淮水边良家女子。姓名不详。嘉定间(金兴定末),金人南侵,被掳去。事见《续夷坚志》,并词一首。
●减字木兰花
淮上女
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
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
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
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
淮上女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遭掳掠的女子题于客舍上的词。它表现了南宋末年遭金人掳掠的女子那种欲哭无泪的悲愤心情。
南宋宁宗嘉定末,金遣四都尉南犯,掳大批淮上良家女北归。有女题此词于泗州(治所在临淮,今江苏泗洪东南,盱眙对岸,原城池已没入洪泽湖)。
词的上片,写她被掳北去,不得不离别故乡山河时的沉痛心情,远望淮山高耸,绵延千里;淮水浩渺,烟霭迷芒。“云峰”、“烟波”,既写山高水阔,又写出春天雨多云多的景象,再加上作者心伤情苦,泪眼朦胧,因此山河呈现出一片迷茫的景象。“云峰”前冠以“千里”,“烟波”前冠以“万顷”,写出了祖国的河山壮丽,暗示作者对它的深情。
但如今却满目疮痍,河山破碎,大批人民被掳北去,不能安居故土,这万千愁恨怎能不一齐迸发!“千里恨”、“万顷愁”极好地表现了作者的深仇大恨。同时,她移情于物,移情于淮河山水,使山河也充满了愁恨,因为它们是这场患难的最好见证。千里,从纵的角度形容愁恨;万顷,从横的方面予以夸张,这样的表现手法就将愁绪这种无形的情感有形化了。具体化了,它与以往的某些表现手法有所差异: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欧阳修:“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行》)胡楚:“若将此恨同芳草,犹恐青青有尽时。”(《寄人》)他们着重表现的是愁恨之无穷。应该说这些写愁之作都各自有其艺术的独创性。但这个淮上良家女的这两句词却在读者心理上造成一种泰山压顶、窒息心胸之感。
上片,取眼前景,喻胸中情,随意贴切,不假雕饰。一、三两句摹山范水较为一般,二、四两句倾注作者沸腾的感情,使山河为之变色,极具感人力量。
过片两句既是对上片的总结,又是作者眷恋山河的进一步具体描写:“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她离开家乡越来越远,眷恋的感情也越来越重。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家乡,直至山水完全遮断了她的视线。天涯沦落,何时能回到故乡的怀抱?这一切使她感到茫然。这一去,也许是永无归日了,这怎不令她回首东望,直至“遮断”为止呢?“东望眼”三字,真实地写出了被掳者逼迫而不得已,朝西北方向行进而不断回望故乡的情景,极形象地表现了她不忍离去的痛苦。
面对着这一切,“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这恨,是指对金人南犯之恨,对南宋统治者屈辱求和、无耻南逃之恨;这愁,是为乡土遭受蹂躏而愁,为被掳后的屈辱生活和颠沛流离而愁。旧恨加新愁,让一个弱女子如何经受得了!末句刻画了一个哀怨至极而又沉默无语的形象。“有泪无言”,是她的一腔悲愤无处、也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和着泪水忍声吞下这时代加给她的深重灾难,这实际上也是对南宋投降派君臣的一种无声的谴责。下片着重通过人物细节的描写:“东望眼”、“有泪无言”来表现被掳女子的深沉悲愤,极富感染力。
黄孝迈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黄孝迈」字德文,号雪舟。生平不详。有《雪舟长短句》。
●湘春夜月
黄孝迈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
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
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
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
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黄孝迈词作鉴赏
黄孝迈的词流传很少,但他的词的确写得“风度婉秀,真佳词也。”(万树《词律》)
《湘春夜月》这个词调,是黄孝迈的自度曲。其内容与调名切合,描绘湘水之滨的春夜月色,抒发“楚乡旅宿”时的伤春恨别的情绪。上片着重写伤春,先从枝头的鸟声写起,点出“近清明”的节令。“翠禽”,犹言翠鸟,泛指羽毛美丽的小鸟,“消魂”,是情为之动、神为之伤的意思,给鸟声注入了人的思想感情。下文“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二句,是对“消魂”所作的说明。“清歌”与“黄昏”所含的情绪本是相反的,前者引人愉悦,后者使人忧伤,相反相成,其结果是益增忧伤之感,故此二句表现为极其沉痛的感叹口吻。接下来,作者进一步采用了拟人手法,将具有感知的品格赋予了柳花,想对它低声倾诉自己的心事,转而又:“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可见作者忧思之深重。“伤春”二字,点出了作品主旨之所在。再下面,是作者自己感叹当时旅行在湘水之滨,独自投宿在旅舍时的孤寂心情。明明要写冷落,却偏用“温存”的字眼,再用“谁与”来作反诘,这种写法突现了一种炽烈追求的意愿。写到此处,已近过片,须得由伤春向恨别过渡,故而“柔情别绪”四字的安排也就是相当巧妙而颇具匠心的了。
这首词的下片更为精采。前几句,作者紧紧抓住“湘春夜月”的景色特点,将深沉的离愁别恨熔铸进去,造成了动人的艺术效果:“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这个境界是由众多形象构筑起来的一个整体,七宝楼台固不应拆碎,然而,倘求观察得细致,却无妨从局部着眼。“空樽夜泣”,表示心情的极度忧伤,是一个凝炼警策的句子,其造语则显得老辣,与姜夔《暗香》词里的“翠樽易泣”相同。“青山不语”,山峰不会说话,而作者却好象认为它原是会说话的,只是此时此刻无话可说罢了,以这种方式描摹环境的幽静,其艺术效果则更为强烈。“残照当门”,意谓残月照在门前,门外唯见残月。残月象征离别,正是由于它的情调凄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等常见的例子,已经足以说明用残月抒写离别之情的艺术表现力了。“翠玉楼”,即前文“楚乡旅宿”,“惟是有”,同义重叠,起着强调下文的作用,而它以“平去上”的声韵作为引出下文的铺垫,从而使“一波湘水,摇荡湘云”一句更富有诗意,显得更加突出。从“翠玉楼”望去,月色下的湘江,一片朦胧迷茫,水面上只看到隐隐的波光,天空飘动着朵朵浮云,阵阵微风吹来,又将水天“摇荡”在一起了。然而这轻微的摇荡却不能打破“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的静寂,正像“蝉噪林逾静”那样,反倒更增强了这种静寂之感;同时,在静寂之中,“湘春夜月”的景色更显得空灵深邃,它启迪着人们对生活的沉思。
下片的后几句,像上片点出“伤春”一样,又将“恨别”的题旨点明了。“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天”是宇宙,“梦”是人生,“天长梦短”与吴文英在的“春宽梦窄”(《莺啼序》)构思相同,富有哲学意味。如梦的人生既然短暂,离别的愁苦就更使人难耐,于是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急切的希望尽快地“重见桃根”。桃根,出于东晋的《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相传为王献之所作,桃叶是他的妾名。后人经常用桃叶、桃根指代意中人。结句的“这次第”虽只是一个“点”,分量却是相当沉重的。愁绪扰人,自然产生剪除的意愿,这也是人们的共同心理。然而这首词中,合理的意愿却是用否定方式、喟叹的口吻表达出来的,因为“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遍寻人间也找不到能够剪断这种愁绪的剪刀。
周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周晋(生卒年不详)字明叔,号啸斋,其先济南(今属山东)人,自祖秘起寓居吴兴(今浙江湖州)。晋于绍定四年(1231)官富阳令。嘉熙末淳祐初,为福建转运使幹官。累监衢州、通判柯山。宝祐三年(1255),知汀州。晋富藏书,工词。词作多散佚。《绝妙好词》卷三载其词三首。
●清平乐
周晋
图书一室。
香暖垂帘密。
花满翠壶熏研席。
睡觉满窗晴日。
手寒不了残棋。
篝香细勘唐碑。
无酒无诗情绪,欲梅欲雪天时。
周晋词作鉴赏
这首词通过对图书一室景物的描写,表现出宋朝时读书人的那种闲雅的生活,富有情趣。
“图书一室。”读起句便颇有点耳目一新之感。点明要写的地点是环堵皆书的书斋。“香暖垂帘密。”两句连读,将书斋里图书见案罗列,垂帘密掩的温馨安谧之感写出。垂帘密,暗示时值隆冬天寒。那“香”“暖”之感从何而来?“花满翠壶熏研席。睡觉满窗晴日。”原来,翠瓷壶中满插鲜花,花气飘逸砚席之间。冬日阳光洒满窗户,一时满室生春。
“手寒不了残棋。”一枕高卧直至满窗晴日,原来是因为昨夜弈棋太晚。昨夜弈棋,残局未收。今朝起来,一仍其残。然而只说手寒,语极闲婉。“篝香细勘唐碑。”残棋未了,生上香炉,铺开砚席,词人坐下来勘读唐碑。一“细”字,足见其兴味盎然,全神贯注,隐然学人风度。不过,观全幅词情,可知勘唐碑这样专业性较强的事,不是实写,而是虚描出那种怡然读书的乐趣。
“无酒无诗情绪。”从来饮酒赋诗,自须高兴佳致。词人自道无此情绪,其实未必尽然。下边结笔一句“欲梅欲雪天时。”以景语对上句作了不答之答。
上言满窗晴日,此言欲雪天时,何故?原来冬日放晴,阳光短暂;一天之内,晴而复阴,也是正常的。上言花满翠壶熏研席,既舍梅莫属,此又言欲梅欲雪天时,又是何故?颇耐人寻思。实际上,花满翠壶之梅,乃“梅蕊腊前破”之早梅,而欲梅欲雪天时,正谓“梅花年后多”之花时将近矣。启示着梅花怒放盛开于雪天雪地,从而将境界从书斋推向大自然。当大自然欲梅欲雪之日,正诗人欲诗欲酒之时。词人佳兴暗已萌动欲发,却不说有此情绪,只说欲梅欲雪天时,一结韵味有余,妙在对偶之外得之。语极隐秀之致。
此词以图书一室之境,发舒淡雅清逸之致,可谓妙词。词中用图书、翠瓷、砚席、棋局、唐碑等名物,及其所构成之境,境中之主人,将宋代时期的人文风貌,社会生活作了细致勾勒,浸润着艺术文化的品味。此词虽无关重大主题,但自具一种艺术化的生活之美,还是能给人以陶冶性灵之益的。
此词用笔、造境都很讲究。上片笔触颇感细密。图书之满室,插花之满壶,花香之满屋,晴日之满窗,笔致较密。香、暖、花、熏、翠壶、晴日,笔致较丽。但下片中的不了残棋,无诗无酒,欲梅欲雪,皆轻描淡写,便将上片丽密之感溶化开来。由浓而淡,层层轻染,足见韵致之清雅。词中造境是在室内,境界本不大。可是上片收以满窗晴日、虚室生白的意象,下片结以欲梅欲雪天时的描写,将一个小小书斋与隆冬将春的天地相连通,便觉得书斋、人心同天地自然常相往来,境界之大,使人意远神怡。营造意境,讲究以小见大,人与自然相通,这正是中国艺术文化之精神。
●点绛唇·访矣存叟南漪钓隐
周晋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
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
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
移舟去。
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周晋词作鉴赏
周晋的词大多描写的是清逸自然之趣。从调下词题可以看出,此词系为访问一友人而作,矣子才,字存叟,其先井研(今属四川省)人,因为爱好吴兴山水清远,遂家居湖州的南门。南漪小隐是矣存叟家花园的名字,园中有硕果轩、元祐学堂、芳菲二亭、万鹤亭、双李亭、桴舫斋、岷峨一亩宫诸景。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春天的天气,催人欲睡,词人午后醉入梦乡,醒来后,又觉室内异常清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这种环境,使人愁闷。于是词人打起帘子,明媚的阳光伴随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心情为之一畅。“卷帘尽放春愁去”。春愁乃无形之物,帘儿一卷,它竟象鸟儿一样被放了出去。
这句写得富有特色,作者成功地赋予抽象之物以形象的感觉。“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寂寞的词人,只有与黄鹂相对而语,将寂寞之情绪却写得趣味悠然,恼人春色日初长,在长长的白天里,词人没有诗朋酒侣,极感无聊。黄鹂而可与语,真奇想也。这一是烘托出无侣之孤寂,另外反映出闲愁之仍在,前面所谓“尽放春愁去”,其实并未放尽。词情宛转,妙在含蓄。
由于春愁难排,更由于无人与语,词人遂移舟访友,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阕。“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词人已离开室内,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在阳光映照下,境界极美。在那飘着絮影、沁着蘋香的地方,自然充满了春意。着意寻春春不见,原来春天却在这里。词人一腔喜悦溢于言外。至此,那无尽春愁,才真正被放了出去。
“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结笔写出访矣氏花园。“移舟去”,写得闲婉。词人只抓住园中一个景物——硕果轩旁的大梨树一株;只写一桩雅事——树下题诗。正当他和园主人酝酿构思,可是诗句未成,突然下起雨来。杜甫有《丈八沟纳凉》诗云:“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辛弃疾有《鹧鸪天。
鹅湖归病起作《词云:“诗未成时雨早催。”他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相似处是都写以雨催诗;不同的是,杜诗辛词均已明点此意,而周词则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特别是借写梨花滴到墨汁之中,使得写出的文章也带有梨花之香,这一结尾给人以美的遐想。词人虽云“未成新句”,实际上新句已跃然纸上。这难道不让人叹赞吗?
陈东甫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东甫」生平不详。与谭宣子、乐雷发交友赠答。见《阳春白雪》卷六谭宣子《摸鱼儿》题序及乐雷发《雪矶丛稿》。存词三首。
●长相思
陈东甫
花深深。柳阴阴。
度柳穿花觅信音。
君心负妾心。
怨鸣琴。恨孤衾。
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初谁料今。
陈东甫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弃妇的怨词。
“花深深。柳阴阴。”起笔用联绵辞深深、阴阴,将春花杨柳之繁盛写出。初读时,可能会以为这真是描绘大自然之春光。其实不然。“度柳穿花觅信音。”原来,花柳皆为喻象,喻指两情欢娱的世界。此句,写女主人公寻觅其情人的经历。觅字下得贴当,与花深深柳阴阴相呼应,则浮花浪柳之妖冶繁盛可知。女子终于明白:“君心负妾心。”情人已背信弃义。由此可以想见女子肝肠之寸断。
“怨鸣琴。恨孤衾。”这两句写尽女子被弃后的凄凉幽怨之味。无穷永昼,唯有寄孤愤于鸣琴。漫漫长夜,终是辗转反侧于孤衾。琴、衾,是当日情好欢乐之见证,竟成为一场悲剧之象征,触物伤心,如此日月,人何以堪?词句极短,而酸楚无限。“钿誓钗盟何处寻。”寻字,与上片之觅字,道尽女子的失落感与不甘心,皆见性情语。追怀当日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只因为相信“但教心似金钿坚”,如今全已幻灭。寻寻觅觅惝怳迷离,遂托出女子全部痴情。“当初谁料今。”上句是旧情之回澜,结句则是返转回来,从痴迷而悔悟。弃妇心澜汹涌,千回百折,终难平息,是在意内言外。
词人对弃妇抱同情之感,设身处地为其作词,难能可贵。此词纯为女子声口,明白如话,如诉如泣,故能感染人。篇幅短小,言辞简练,却淋漓尽致地展示出爱情悲剧女子痴情,故富于含蕴。
李曾伯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曾伯(1198-?)字长孺,号可斋,怀州(今河南汝阳)人,寓居嘉兴(今属浙江)。曾通判濠州,迁军器监主簿。淳祐二年(1242),迁太府卿、淮东制置使、知扬州。四年,兼淮西制置使。六年,落职予祠。九年,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兼广西转运使。次年,为京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进龙图阁学士。
宝祐元年(1253),拜端明殿学士。明年,进资政殿学士、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召赴阙,特赐同进士出身。累官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兼节制广南,移治静江。开庆元年(1259),进观文殿学士。景定五年(1264),知庆元府、沿海制置使。咸淳元年(1265),为贾似道所嫉,褫职。五年,其子李杓刊其所著,时曾伯已卒。曾伯素知兵,所至有治绩,称南渡后名臣。《宋史》有传。有《可斋杂稿》三十四卷,续稿八卷,续稿后十二卷。后人合名《可斋类稿》,内有词七卷。《四库总目提要》称其“诗词才气纵横,颇不入格。要亦戛戛异人,不屑拾慧牙后”。
●青玉案·癸未道间
李曾伯
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
猛拍征鞍登小岭。
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
马蹄踏碎琼瑶影,任露压巾纱未忺整。
贪看前山云隐隐。
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夜行词,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写夜行,先从傍晚写起。白天行路使得词人在马背上睡着了。“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归鸦叫个不停,划破了暮霭笼罩下树林的寂静,旅梦一下子被惊醒了。此时天黑了,词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于是“猛拍征鞍登小岭”。“猛拍”当是天晚急于赶路时一种急切的动作。“小岭”,可能是个地名,也可能是指称一座不高的山,从这里见出一种登攀的劲头。
“小岭”不小,“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山峰重叠,山路迂曲,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山野寂廖无声,跟傍晚的幽暗、喧闹形成鲜明对照,使人感到仿佛进入另一个天地。上片通过白描的手法,将夜行山林的原因、心境,清幽地表达了出来。
下片继续写夜行的情趣。“马蹄踏碎琼瑶影”。琼瑶,指月色。此句化用东坡的《西江月》:“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破琼瑶。”马行走在点点碎碎的月光上,妙不可言。“任露压巾纱未忺整”。“未忺”,不想的意思。夜深了,风露下了,露水打湿了头巾也不去整理一下。凉冰冰的露水浸润了头巾,浸润着面颊,令人惬意。按《青玉案》词格,此句应为七字,这里是八字,添了一个衬字“任”。多了这个“任”字,词人的那种舒适感、满足感就更突出了。佳境还有“贪看前山云隐隐”。月下轻云缭绕的前山更是一个诱人的所在。越是这种轻云笼罩的景色,越是在月下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催人前行。“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柴扃”,柴门。在林木茂密的地方,他发现了人家,“试击柴扃问”。“试击”,想敲敲,想问问,但并不十分有意,其实有没有人家都不会影响词人行路的兴致。以发现人家作结,与稼轩夜行黄沙道中的《西江月》相似,稼轩词是:“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但二者所蕴含的情致不同。稼轩是表现他遇雨忽逢“旧时茅店”的惊喜和亲切感,夜行到此也就结束了;此处漫不经心“试击柴扃”,只是妙不可言的夜行的一个小插曲,情趣显得颇为深长。
此词写夜行,夜行道间峰回路转,佳境迭现,佳趣横生,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文字轻灵活跃,和作者的喜悦心情是相应的。
●沁园春·送李御带珙
李曾伯
唐人以处士辟幕府如石、温辈甚多。税君巽甫以命士来淮幕三年矣,略不能挽之以寸。巽甫虽安之,如某歉何!临别,赋《沁园春》以饯。
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
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
归兮,归去来兮,我亦办征帆非晚归。
正姑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
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
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任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时所作,小序所谓“淮幕”当指淮东制置使司幕府。词是为友人幕僚税巽甫饯行而作。小序谓:唐代士子由幕府征召而授官的很多,而税君以一个在籍的士人身份,来我这三年了,我却一点也不能使他得到提拔。他虽然处之泰然,可我多么歉疚!临别之际,写这首词为他送行。但从这首送别词中,人们读到的,不仅仅是那种浅层次的惜别,同时,也表达了词人对有才干的友人不受重用而怅惘、而自责的感情。
首句便为不平之鸣。“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水北洛南”意思是说:今天未尝没有石、温那样的人才,只是时代不同了。机遇好了,则人才辈出,机遇不好时,则命士如巽甫终是尘土销磨。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这里是说:凭交情,我和巽甫是再好不过了;但我们都是拙于吏道,将作官看得很淡薄,个中的得失怎么看得清呢?照说,凭我们的交情和我的阃帅地位,巽甫是不难求得一进的,然而却不是这样!其原因除了时代昏暗外,就是我的迂拙了。这表达了作者的自责。“宦情云薄,得失何知”,则又是对友人的鼓励了。
这里意思兼及双方,起到了上下层次的递转作用。下面就着写巽甫的高尚志行了。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巽甫常常和自己谈论军事,凭吊古迹,激昂慷慨,以千秋功业相期许。这里的“论兵”、“吊古”,既有历史的缅怀,又有现实的感慨。在南宋,扬州是江淮要塞,淮东制置使司当时就是担负南宋东线抗御蒙古重任的。
这是概括三年间生活。分手之际是:“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意思是三年来一无所得,归去是两袖清风。这里还暗中点明巽甫的安贫乐道,虽遭逢不遇,仍不辍吟咏。这又和眼下以词饯行联系起来。以上两层写巽甫才高志远、关切国事、品行高洁。如此人物,令人起敬;如此遭遇,叫人怜惜同情。作者这样写来,其愤时、自责亦在其中。
上片可说是回顾,下片就是送行了。换头连用两“归”字,表明巽甫态度之坚决,也表明作者对其行动的赞许。不仅如此,“我亦办征帆非晚归”,我也要归去。送人将自己的心也送走了。“正杂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吴中一带一直是士大夫退居的理想所在,苏轼曾向往那里“月致米三石、酒三斗”的生活,鲈脍莼羹更是古来为人盛称的风味。以上所写为共同向往。“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这里说两家住处是一水相连,退归之后还可以经常相聚。“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长亭路”即分别的地方,在这里折柳相赠以表留恋是古来习俗,也是人情之常,而作者却说:我们分手时不必这样了。为什么呢?这一是因为归去的地方那么好,不必恋恋不舍。二是因为“我亦办征帆非晚归”,离别是短暂的,很快就会重逢。
下片写送行,主客双方似乎都挺轻松。小序虽说巽甫安之,但“慷慨事功千载期”就如此无成而归,巽甫的心情自是不安,作者的不安在小序及上片已表露甚明。下片如此写,是委婉的劝解。词人将隐退后生活写得惬意,目的是安慰友人,减轻其心理负荷。
同时,下片的惜别与上片的愤时也是意脉相承的。下片将巽甫归去的态度写得很坚决,也写出自己退归的决心,还写出二人对乡居生活的向往,这正是表露了他们对不重视人才的不满,对官场的厌恶。总之,全词是围绕惜别也是惜才的中心来展开的。
这首词的语言质朴,有的地方行以古文句法,显得有些散缓,但很觉有味,这大概是全篇那类似谈话的语调造成的。
●沁园春·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
李曾伯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
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
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
鸥鹭眠沙,淦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
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怀才不遇情感的和词。词人通过登多景楼的所观情景的描写、抒发,表现出怀才不遇的困惑、无奈。但通篇并无消沉之感,而是慷慨悲凉。
多景楼,镇江名胜,其地三面临江,“东瞰海门,西望浮玉,江流萦带,海潮腾迅,而维扬(扬州)城堞浮图陈于几席之外,断山零落出没于烟云杳霭之间。”(南宋乾道年间镇江知府陈天麟《多景楼记》)如此形胜,加上镇江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因此,北宋以来此处的题咏很多。
曾伯词从形胜写起。多景楼原有吴琚“天下第一江山”的题匾,此词以此写其神奇。“江浮两山”,两山指焦山、金山(又名浮玉山,时在江中),二山东西相望,就象浮在江面上一样。“浮”,当是由江面看山的幻觉;下面写空中、江中、江岸。“晴烟抹翠,怒涛翻雪”,色彩鲜明悦目,又给人一种动态美。
“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草多么繁茂(塞草此即指岸草,因此地为要塞),江船顶风前进,给人一种生机,一种力量,同时也会引起岁月如流的感触。这几句写景意在展示“江山如画”、“逝者如斯”,从而逗起今昔同怀的意绪。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这意思作者说出来了。古往今来多少人像我这样眺望江天,共看江天皆如此啊。但古今之人有如东逝之水。
“几度斜阳人倚楼”写落寞之情,言许多英雄豪杰正是在这般“倚楼”中壮志销磨。陆游、陈亮也曾在楼头题词,陈亮在词在大呼:“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念奴娇》)那样的英风豪气结果不是落了空吗?“英雄白发,空敝貂裘”,用战国时苏秦游说诸侯,怀才不遇,黄金尽、貂裘敝的典故,就中饱含着作者的自怜、自伤。据考证,是年春作者颇遭非议,“言者相继”。身为两淮阃帅而无法进取,坐看年华老大(时四十九岁),怎能不感到悲哀!一个“空”字蕴含了多么沉痛的心情。
镇江这地方,晋宋间有多少英雄驰逐!词的下阙是由对现实的感慨而反思,显得比较冷峻。“淮头,虏尚虔刘”。“淮头”,淮水上游,指淮西一带。“虔刘”,劫掠,侵扰。据《理宗本纪》,这年春蒙古兵攻寿州一带,“将士阵亡者众”。“谁为把中原一战收?”意思是说,谁能象晋宋英雄那样一扫胡虏?晋宋时的几次北伐都是从镇江出发的,如祖逖、刘裕,而以谢安最为著名。谢安在指挥淝水之战获得大捷后,又命令谢玄率部北进,收复了黄河南北大片土地。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意思是当今世界,是可能有象谢安石一样的有才之士吧。那么,还是让我去访求浮丘道人去吧,反正我是做不成安石。这表示自己要引退。《宋史》本传记载作者在本年正月就“乞早易阃寄,放归田里”,由此可知词人已是意冷心灰,欲乞归还乡了。下面又写“眼前风景”:“欧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自己这般愁苦,但风景还那般好,风景越好越会激起自己的愁绪。这是一种反衬写法,使感情更加深切。“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归休”就是引退,前加“去去”,表示主意已定,不会反顾。虽则如此,从“渺沧波无极”的感触里,可以体会到他万千愁绪、万千的不得已。就在写这首词后不久,他真的被罢免了。
此词虽然表现了词人对英雄事业的向往,对国事的关切,对时局的不安,但情绪到底还是低沉了些,这是时代性决定的。朱熹曾说过:“绍兴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时士人所做文字极粗,更无委曲柔弱之态,……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气!(《朱子语类》卷一○九)这几句话是批评当时的文风,也可移用于词风。南渡以来爱国词人所激扬起来的大声镗鞳、慷慨纵横的豪放词风,开禧后日趋衰惫,至淳后更是强弩之末了。
方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方岳(1199-1262)字巨山,号秋崖,歙州祁门(今属安徽)人。绍定五年(1232)进士,调南康军及滁州教授。嘉熙间,除淮东安抚司幹官。为制置使赵葵所重,进礼、兵部架阁,添差淮东制之司幹官。以忤史嵩之,罢居四年,淳祐五年(1245),除太学正兼景献府教授。六年,迁宗学博士。明年,除秘书郎,迁宗正丞兼督视行府参议官,差知南康军、邵武军,又以忤贾似道,罢。宝祐间,程元凤为相,起知袁州,除吏部尚书左郎官。复以忤丞相丁大全罢归。景定三年卒,年六十四。《宋史翼》有传。有《秋崖集》四十卷,《秋崖先生词》四卷。方回《瀛奎律髓》卷二七称其诗“不江西,不晚唐,自为一家”。陈廷焯《云韶集评》云:“巨山词与龟峰相伯仲。”况周颐《秋崖词跋》云:“疏浑中有名句,不坠宋人风格。应醉率意之作,亦较他家为少。置之六十家中,不在石林、后村下也。”
●瑞鹤仙·寿丘提刑
方岳
一年寒尽也。
问秦沙、梅放未也。
幽寻者谁也。
有何郎佳约,岁云除也。
南枝暖也。
正同云、商量需也。
喜乐皇,一转洪钧,依旧春风中也。
香也。
骚情酿就,书味熏成,这些情也。
玉堂深也。
莫道年华归也。
是循环、三百六旬六日,生意无穷已也。
但丁宁,留取微酸,调商鼎也。
方岳词作鉴赏
在全宋词中,寿词数是不少,但大多写得平庸,方岳这首《瑞鹤仙。寿丘提刑》力戒庸辞滥调,写得与一般寿词有所不同。
丘提刑,指丘崈,字宗卿,江阴人,据《宋史》本传,曾任浙东提点刑狱,进焕章阁直学士。提刑与汉代的“绣衣直指”(或称直指绣衣使者)的职责近似,故词前小序称“绣衣使者焕章公”。词序除歌颂外,也说明他是如何构思来写这首词的,序说:岁十二月二十有九日,实维绣衣使者焕章公绂麟盛旦也,岳敢拜手而言曰:月穷于纪,星回于天,盖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于是焉极、而岁功成矣。惟天之运,循环无穷,一气推移,不可限量,其殆极而无极欤?分岁而颂椒,守岁而爆竹,人知其为岁之极耳。
洪钧转而万象春,瑶历新而三阳泰,不知自吾极而始也。始而又极,极而又始,无功宁有穷已哉!天之生申于此时,意或然也。岳既不能测识,而又旧为场屋土,不能歌词,辄以时文体,按谱而腔之,以致其意。原来作者是抓住丘崈的生辰在一年将尽这个特点来做文章的。但序里已经畅论,词就不宜过多地重复,于是从这个特点出发,写成一首意切韵逸的寿词。
“一年寒尽也”。这个“寒”字含义深广。丘崈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九,便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即除夕。岁尽年末,总觉得有些不堪。一经改为“寒尽”,给人的感受便大大不同,谁不喜欢献岁发春昵?“问秦沙、梅放未也”这句很自然地联系到代表季节的花和被庆祝者所在地。
这首《瑞鹤仙》由寻梅联系到以扬州咏早梅著称的何逊。说他们相约去探幽访胜。此时岁暮天寒,早梅向暖的南枝初放。粗看这些话仅仅是对上文“梅放未也”的回答。作者是以烘托手法、平淡语言来表达颂扬之意。寻梅,从来就不是世俗之人的行为。是“谁”有这样豪情逸兴,在“上天同云,雨雪雰雰”(《诗。小雅。信南山》)的天气去寻梅呢?由此可以想见其人之高尚品格。只说“南枝”,显得北枝梅尚未开:“同云”正在“商量”,自是欲雪未雪。以上的描述,都围绕着“岁云除也”,这是为歇拍数语蓄势。然后笔锋突然一转,欢呼春神东君着意推进时序,又由春到人。
写梅即是写人,上片主要是称道丘崈的品质。下片进一步表扬其学问和勋业。换头以“香也”承上启下。“一香吹动人间世。”大自然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带来了梅花的芳香;也酿就了骚人的吟情,熏成了书卷的韵味。丘崈是孝宗隆兴元年进士,“骚情”“书味”等语是颂其文采风流,紧接着便以“玉堂深也”一语转入其从政生活。作者在此巧妙地只以一“玉堂深”写其人处于学士之位,值宿宫殿之中,则其地位之清贵自见。另外,词还将颂辞改变为期望的口吻,设想丘崈此时亦有年华老大之感,然后大谈其“始而又极,极而又始”,“循环无穷”,“极而无极”的道理。
立德、立功、立言,这是古来有志者的追求。据《宋史。丘崈传》:“崈仪状魁杰,机神英悟,尝慷慨谓人曰:”生无以报国,死愿为猛将以灭敌。‘其忠义性也。“可见丘崈是一个有抱负的人。词人抓住了最能打动人心的理由,指出”三百六旬六日,生意无穷已也,“衷心期待他”留取微酸,调商鼎也“。这两句恰切而有风趣。
全词以气氛烘染取胜。作者抓住了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选取了代表这一季节的梅花,作为全首结构的骨干,然后将梅同被祝寿者的品格以及时光流逝和岁岁有新意统一起来抒写。指出自然和人的同一。让被祝寿者从情理上乐意接受这种祝愿。北宋晏殊自称“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惟说其气象。”方岳这首词,可以说也是承其旨意的。
●水调歌头·平山堂用东坡韵
方岳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情空。
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
芦叶蓬舟千里,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
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蘋洲外,山欲暝,眉峰。
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
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方岳词作鉴赏
这首词意境丰满。词人通过对山色,身世的描写,融抒情、议论为一体,含义深广,具有一种淡淡的感伤色彩。扬州西北的平山堂,是欧阳修在这里任知州时建造的。登堂遥眺,江南金、焦、北固诸山尽在眼前,视与堂平,故取名“平山”。一个世纪后,方岳身处平山堂,俯仰江山,缅怀先贤,不禁诗思如潮,就以苏东坡《黄州快哉亭》词的韵脚,写下了这首《水调歌头》。
词从写景入手。“秋雨”二句,写雨后平山堂远望所见的景色。这时雨过天晴,长江对岸诸山愈加显得青绿可爱。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表达相当出色,句法也很奇巧。它重点是写“山色”之“碧”,而以“秋雨”和“晴空”作烘托,使之更加鲜明起来。雨水洗过的青山,去掉了表层的尘土,增加了滋润的水分,当然更显得青绿;而雨后放晴时,天空更兼秋高气爽,阳光就会更加充足,照耀着雨后的群山,它的碧绿于是又加深了一层。这两句通过倒装,将雨后的山形象地勾画了出来。
“江南江北愁思”两句,意思是说平生行遍江南江北,积累起来的许多愁思,都付之一醉,暂时忘却吧。借酒消愁本来是人之常情,尤以文人为甚。但作者哪里来这么多“愁思”,它的具体内容又是什么呢?一是自伤飘泊无定,二是慨叹中原未复。这就是有点有染的写法,即先说明性质,然后再表现内容。
“芦叶蓬舟千里”三句,写词人长年飘泊在外,不能回乡。“芦叶”句展示“蓬舟”(盖有蓬顶的小舟)在长满芦叶的岸边行驶之状。“千里”极言行程之长,飘泊地域之广阔。“菰菜莼羹”用的是张翰的典故:相传张翰在外作官时,见秋风起,想起了家乡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就命驾而归。“菰菜莼羹”后面加上“一梦”两字,就否定了此事的现实性。因而只好“无语寄归鸿”,默默无言地目送征鸿南归。方岳是南宋后期著名的江湖派诗人之一,他少年飘荡江湖,中年以后,虽中了进士而宦游各地,还不免有“游宦成羁旅”之感。思归而不得,发为愁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一句,意思是醉酒后的词人双眼朦胧,河洛一带渺不可及,而遗恨于夕阳之中,这不是其字面意思,实质上它抒发的是词人为中原沦落,未能收复而遗恨。
下片又从眼前景物写起。“蘋洲外”三句,写远山在黄昏中的姿态。“蘋洲”是长满蘋草的洲渚;蘋洲之外,远山在暮色中敛下了它的眉峰,这是将愁苦的感情移入于物,写的是带情之景。这种写法,一方面增加了状物的形象性,一方面也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可谓一举两得。
“人间俯仰陈迹”至“磨灭几英雄”五句,转入怀古。作者遥想当年与平山堂有密切关系的欧阳修和苏东坡两位“仙翁”已经逝去,黯然神伤扼腕叹息。
“杨柳”和“烟雨”是欧阳修和苏东坡词中描写的平山堂景色,作者巧妙地引用这两个词,除了表示对欧苏二公无限景仰外,还寄托了沧桑之感。“杨柳”已非,“烟雨”依旧,而几许英雄,已磨灭于此变化之中。这几乎是文人登临怀古的一个永恒主题,骨子里是感到人生虚幻,蒙上了一层虚无的感伤色彩,这是失意牢落者常有的感情。
最后两句,从怀古议论回到现实,写自己又将匹马登程,在西风凄烈的天地之间,怅然孤啸。其情其景,是够令人感伤的。这一结尾,又回到了飘泊的愁思,与上片遥相呼应。
此词从登平山堂所见景物写起,转入抒情、议论,除了怀念欧苏两位“文章太守”以外,又抒发了国土未被收复的愁恨,思想内容是丰富的。词的上片从山色写到身世、家国之悲,从横的方向驰骋思想,换头又回到山色,使描写对象与上片开头复合;然后再从纵的方向驰骋思想,怀念欧苏二公,其写法大开大合,纵横自如。最后以匹马西风作结,留下了词人踽踽独行的形象,久久绕人脑际。
萧泰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萧泰来」字则阳,一说字阳山,号小山,临江(今四川忠县)人。绍定二年(1229)进士。宝祐元年(1253),自起居郎出守隆兴府。又曾为御史。著有《小山集》。存词二首。
●霜天晓角·梅
萧泰来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
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
知心惟有月。
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萧泰来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梅的佳作。
萧泰来,字则阳,号小山。临江(军治在今江西清江县临江镇)人。著有《小山集》。《霜天晓角。梅》是他自况之作。梅花是一种极有个性的花,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长期以来,诵咏者多矣,而脍炙人口者则不多见。萧氏这篇《梅》词,能脱去“匠气”,写出自己的个性,难能可贵。
首句即入韵。“千霜万雪”四字烘衬出梅花生活的典型环境。“千”“万”二字极写霜雪降次之多,范围之广,分量之重,来势之猛,写出了时间感、空间感,形象感,数量感。“受尽寒磨折”一句以“寒”字承上,点出所咏对象:梅。说梅受尽了“千霜万雪”的“磨折”,可见词人所咏是人格化了的梅花,咏物即是写人,梅与人相契相生。“赖是”三句,极写梅花不为恶势力所屈的高尚品格。“赖是”即好在,幸是,亏是。亏是这副天生的铮铮铁骨,经得起霜欺雪压的百般“磨折”。“浑不怕”即“全不怕”,写得铿然价响,力透纸背,表现出梅花之自恃、自信、自矜的神态。而“瘦硬”之词,则是从梅花的形象着笔。因为寒梅吐艳时,绿叶未萌,故用“瘦”字报其形;严霜铺地,大雪漫天,而梅独傲然挺立,生气蓬勃,故以“硬”字表其质,“疏影”乃虚写,美其风致:“瘦硬”则实绘,赞共品格,二者各具神韵,而传神妙趣实同。
下片以“清绝”二字独立成韵,从总体上把握梅花的特性,意蕴无穷,让人回味。“清绝”之“清”有清白、清丽、清俏、清奇、清狂、清高等种种含义。“清”而至于“绝”,可见其超脱凡俗的个性。“影也别”说梅花不仅具有“瘦硬”、“清绝”与“众芳摇落独鲜妍”的品质,就连影儿与众不同,意味着不同流俗,知音难得,自然引出“知心惟有月”一句。黄昏月下,万籁俱寂,唯一轮朦胧素月与冲寒独放的梅花相互依傍,素月赠梅以疏影,寒梅报月以暗香,由是,其含蕴之深,画面之美,境界之高自然化出,煞是耐人寻味。最后二句写梅花孤芳自赏、不同流俗的个性。
本来不是春荣的梅花,一腔幽素怎能向海棠诉说呢?又何必让好事者拿去和以姿色取宠的海棠攀亲结缘呢!这里借前人“欲令梅聘海棠”之说反其意而用之,表现了梅花不屑与凡卉争胜的傲气,词人借梅自喻的心绪也不言自明。总之,这首咏梅词是词人有感而发之作。上下片分写梅的傲骨与傲气。傲骨能顶住霜雪侵陵,傲气羞与凡卉争胜。
古人总结写诗方法有赋比兴三种,但因题材和命意的需要,有时可以在写法上结合使用。这首词就是赋与比二种写法综合运用的。因为在写法上它是以梅喻人。梅的瘦硬清高,实象征人的骨气贞刚,品质高洁,梅格与人格溶成一片,二者契合若神,由此显出无穷意蕴,耐人玩味。
许棐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许棐(?-1249)字忱夫,海盐(今属浙江)人。隐居秦溪,筑小庄于溪北,储书数千卷,植梅于屋四檐,曰梅屋,悬白居易、苏轼二像事之。淳祐九年卒。
《宋史翼》有简传。有《献丑集》一卷,《梅屋集》五卷,《梅屋诗馀》一卷。《四库总目提要》谓其诗“沾染于江湖末派”,大抵以赵紫芝等为矩矱,以高翥等为羽翼,以书贾陈起为声气之联络,以刘克庄为领袖,“然其咏歌闲适,模写山林,时亦有新语可观”。
●喜迁莺
许棐
鸠雨细,燕风斜。
春悄谢娘家。
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
钏金寒,钗玉冷。
薄醉欲成还醒。
一春梳洗不簪花,辜负几韶华。
许棐词作鉴赏
写闺怨之词,难度颇大。但作者在这首短词中,却用简洁而又优雅的笔触,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些类似于《特丹亭》中杜丽娘式的少女形象。她的伤春情绪,她的不甘于深锁闺房的反抗精神,以及她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留恋,就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词从暮春景色写起。“鸠雨细,燕风斜”二句,用笔极优美,一上来就给人以美的享受。词人将细雨斜风倒装成雨细风斜,将意思的重点落在“细”字、“斜”字上;再加以“鸠”字、“燕”字缀成“鸠雨”、“燕风”,又巧妙地给风雨赋予了季节的特点。将雨时鹁鸠鸣声急,故有“鸠唤雨”之说,诗词中常二字连用;鹁鸠在古时亦称布谷鸟。布谷催耕,常与连绵的细雨连在一起。燕儿的飞翔,又常与春风“作伴”。所以上面六个字,准确、形象地交代出了暮春的季节特点,为后文点明“春悄”之“春”字,作了铺垫。不仅如此,布谷鸟在细雨中自由地鸣叫,小燕子在斜风中快乐地起舞,这声音与动作,又和下文“春悄谢娘家”的幽静、寂寥,形成了对比。谢娘,原指东晋王凝之妻谢道韫;这里借以暗示词中的女主角是一位贵族人家的才女。试想,窗外早已是一片生机勃发的春景,而屋内却是一片闷沉的气氛(更何况,被深锁于此的又是一位年轻活泼的姑娘),所以女主角那种爱慕大好春光、不甘被锁深闺的心理,就含蓄而丰满地写出了。从这三句中就不难见到作者用心之深,下笔之细。
接下两句,一反上面那种隐而不露的写法,而出以“怨语”:“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时光已抵傍晚,天又不放晴,一块浓重的暮云更遮断了少女凝望天边的视线,故而她就发出了怨恨之语。意思是:一重帘子就已将我阻隔在深院内室,使得帘外之近竟变成了“天涯”之遥,更何况天上还有重重乌云来遮隔呢?从这两句来看,在她内心深处,藏有一个“心上人”的影子。她想要与他会面,奈何家规和礼教绝不允许这么做,怨恨之极,只得从“尤人”发展到了“怨天”——但出于大家闺秀的身份,她却又不能直言其埋怨父兄之情,只能将一股怨气尽撒之于帘子和暮云。这其间的曲折三昧,尽在文字之外。于此亦可见得作者揣摸和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的深湛功夫和高超技巧。
既然心中充溢着怨恨,那么她必然会有所反抗。但是她缺乏勇气和机会,因此只能采取比较“消极”和婉转的反抗形式。“釧金寒,钗玉冷,薄醉欲成还醒”以及“一春梳洗不簪花”这几句就是写她的这种“消极反抗”。摘下了手臂上的金釧,拔下了头发上的玉钗,甚至一整个春天都不愿插花打扮,这实际是暗示自己“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卫风。伯兮》)的心意,同时又是向她父兄的一种“抗议”行动。可是,她的这种举止行动并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父兄并没有让她走出深闺,而所怀的恋人也并不能因此而得见,所以她又一次堕入了痛苦之中。
“釧金寒”的“寒”字,“钗玉冷”的“冷”字,就反衬了她得不到安慰与温暖的失望心理。而“薄醉不成还醒”更表明她内心的苦闷远非醉酒所能排遣。最妙的则还在词尾:尽管她一春不愿簪花打扮,然而却吐出了一句“真话”:“孤负几韶华!”意思说:让一年的春光白白流逝,让一年的鲜花白白丢抛,从真心而言,实在又是舍不得的。“韶华”与“孤负”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极为沉重,内蕴又极为丰富。它所表达的,就正是杜丽娘所唱出的感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因而,极能代表封建社会中广大青年妇女(特别是有才之女)所普遍怀有的悲剧心理,具有相当深刻的典型意义。这是本词更深一层意思。
这首词的题材内容虽跳不出一般婉约词描写“春思”、“闺怨”的窠臼,但从它所写到的反抗心理和悲剧心理来看,却又不乏某种新意。它从常见的怀人进而写到了对于命运的怨叹,又写到了对于人生的肯定,都显示了思想内蕴之深厚。
李昂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昂英(1201-1257)字俊明,号文溪,番禺(今广州)人。宝庆二年(1226)进士。初调汀州推官,除大理司直、主管经抚司机宜文字。累除太学博士、校书郎兼沂王府教授、著作郎兼屯田郎官、直秘阁、福建提举。淳祐初,杜范荐为监司,以吏部郎官召。六年(1246),擢右正言兼侍讲,以数疏史嵩之罪,又劾权贵,被褫职。十二年,参知政事徐清叟力荐之,除江西提刑兼知赣州。终官龙图阁待制、吏部侍郎。宝祐三年(1255)归隐文溪,五年秋卒,年五十七,谥忠简。《宋史翼》、《广州人物传》有传。昂英为崔菊坡门人,立朝敢言,不畏权贵。其文简劲,诗词并骨力遒健,江万里、文天祥皆推服之。有《文溪集》二十卷,《文溪词》一卷。杨慎《词品》卷五谓其以送太守词“有脚艳阳难驻”一词得名。又谓其《兰陵王》(燕穿幕)一首绝纱,可并秦、周。
●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
李昴英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
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
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末送双眸。
绝域远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
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
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
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
李昂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南楼景色的和词,它想象神奇,充满着浪漫主义的精神。李昴英的这首词,在登高望远时,想象瑰奇,堪称佳作。
刘朔斋名震孙,字长卿,蜀人。曾任礼部待郎、中书舍人。斗南楼原址在广州府治后城上,始建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年间。其特色是在此地观海山之景,别具情致。
起笔二句,极有气势,站在斗南楼上,万顷海涛,千仞云山,尽收眼底,使人视界大开,胸襟舒畅。
“黄湾”,即韩愈《南海神庙碑》所谓“扶胥之口,黄木之湾”的黄木湾,位于今天广州东郊黄埔,是珠江口一个呈漏斗状的深水港湾。唐宋时期,这一带已成为广州的外港,中外商船往来贸易均在此处停泊。
“白云”,指广州城北的白云山。“万顷”、“千仞”虽是诗词中常见之语,但用于篇首,气势尤显雄壮。
“一亭收拾”,即一楼览尽之意。据《广东通志》载:于此可以“东瞰扶胥浴日之景,西望灵洲吞纳之雄,南瞻珠海,北倚越台。森列万象,四望豁然”。
“一亭”句与首二句相衔接呼应。由于一亭览尽胜景,词人心神俱爽,暑热顿消,达到清凉境界。该句中的一个“豁”字,将词人暑热顿消的情志、精与气都表现出来。
“潮候”句,分承“万顷”、“千仞”句发挥。潮水的早晚涨落,山色的雨晴变化,这正是岭海特有的景色。“天送双眸”句,一个“送”字,便把天际的景色,轻轻移来眼底。此处上接前两句,写出景致的变化,丰富了景色的内涵。
词人眺望天边:在万顷烟波之外的遥远地方,在那波浪中起伏的无数船只,是往来穿梭的商船。“绝域”二句,写出了中外通商贸易的繁忙景象,为宋词中绝无仅有。
上阕主要是写眼前雄奇壮阔的景色,下阕则浮想联翩,感慨万千。“风景别”三句,写出词人对故乡的自豪感。他认为,这里可以览海观山,远胜于南昌的滕王阁和徐州的黄楼。滕王阁与黄楼是古时的两座名楼,分别因诗人王勃与苏辙、秦观写序作赋而名声鹤起②。作者在题斗南楼时,比之以“滕阁”、“黄楼”,有不让前贤之意。
“胡床”句由斗南楼联想到南楼,晋朝庾亮曾于秋夜登武昌南楼,坐胡床与诸人谈咏,高兴地说:“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胡床”是当时一种可折叠的躺椅。“胡床老子”,指庾亮,这时用典借指刘朔斋。“珠玉”,比喻优美的诗文,这里指刘朔斋的原作。
“胡床”句称誉刘朔斋醉中挥笔,在南国留下美好的词章,对题目作了呼应。
词人写到这里,感情奔放,大有飘飘欲仙之意。他放怀抒发:“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他要驾起大鹏,唤醒已化为石头的五只仙羊,在仙境中遨游。“八极”指八方之极远处,指广阔的空间。“佩”,指仙人的玉佩,传说系上它便可在天上飞行。“丹丘”,指仙境。《楚辞。远游》之“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即以“丹丘”指仙乡。
“叱起仙羊五石”一句,来自两个典故。据《术平寰宇记》载:传说周夷王时有五个仙人,分别骑着口衔六支谷穗的五只羊降临楚庭(广州古名),把谷穗赠给当地人,祝他们永无饥荒。仙人言罢隐去,五羊化石。广州因此又名羊城。《神仙传》又载:有皇初平者牧羊,随道士入金华山石室中学道。其兄寻来,只见白石,不见有羊。初平对石头喝了一声:“羊起!”周围的石头都变为羊。这两个典故,一为羊化石,一为石化羊,合用在一起,使人觉受到作者随心所欲、指挥万象的豪情!
“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一句,笔锋一转,由天上回到人世。“机动”句反用“鸥鹭忘机”之典。《列子·黄帝》载:古时海上有好鸥鸟者,每从鸥鸟游,鸥鸟至者以百数。其父说:“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次日至海上,鸥鸟舞而不下。“机”即机心,指欲念。意思是人无欲念,则鸥鸟可近。陆游《登拟岘台》之“更喜机心无复在,沙边鸥鹭亦相亲”,便用此意。此处反用,即设若欲念一生,鸥鸟便惊飞远避了。二句表明了作者的生活态度。
值得一题的是,词人在作品中运用了大量典故,这表现出了词人的神思逸彩,而读者也只有知其原典,才更利于品读其中之味。
●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
李昴英
怪朝来、片红初瘦,半分春事风雨。
丹山碧水含离恨,有脚阳春难驻。
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
无端杜宇。
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
阳关唱,画鷁徘徊东渚。
相逢知又何处。
摩挲老剑雄心在,对酒细评今古。
君此去。
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
长生寿母。
更稳坐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
李昴英词作鉴赏
这是作者成名之作。它气势磅礴,将离别之恨表现得深沉、细腻;同时,又充满着乐观主义的激情,催人奋进。
王子文,名埜字子文,号潜斋,浙江金华人,是南宋后期主战派官员。在理宗淳祐年间,先后任职于隆兴、镇江等府,又任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等职。
他忧国忧民,为人所景仰。而本词的作者李昴英也是个不畏强御、直言敢谏的耿介之士,曾奏劾权臣贾似道,被理宗称为“南人无党”,所以词中每多以国事为念,有志同道合之意。
王埜即将赴任的太平州在长江南岸,居南北交通冲要,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当时又临近前线,因此地位相当重要。王埜之出知太平州,正是被委以国防、江防的重任。
“怪朝来、片红初瘦,……”以“怪”字领起,表达自己惊诧之情,一下子便将读者的注意力吸引住了。是什么令他感到意外呢?噢,是春天的繁花开始飘落了。花儿萎谢用“瘦”字去形容,使人仿佛看到一个娟美俏丽的人儿忽然颦眉蹙额,清减了几分。接着,作者以“半分春事风雨”倒点原因,解开前面自设的疑团。“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原来昨晚一场摧花的风雨将春色大大损毁了。“半分”,说明了摧损程度。这就是词家的所谓“逆笔”,目的是使重点突出。
三、四句正式点明“离恨”,转入送别的主题。
“有脚阳春”。(一本作“有脚艳阳”)是对能施“惠政”的官员的传统称颂语,意思是说他所到之处,如阳春之和煦,能令百姓昭苏。但现在“阳春难驻”,王埜大人要调走了,因此连山水似乎也充满离愁别恨。读到这里,我们顿悟前面写春残景象不只是为了烘染离别的气氛,而是对“阳春难驻”作形象的说明。“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写渡头景色。在芳草萋萋的渡口,树上的黄莺正在啼啭,仿佛是恳请即将离去的春天再多留驻一会儿。黄鹂即黄莺,鸣声婉转悦耳。这里“芳草”两句也是融情于景,借啼鸟之惜春,比喻自己对王埜的依依惜别。
然而王氏的调动是国家的需要、时局的要求,所以感情尽管上难以割舍,也只能分手了。在词中,这一转折是由“无端杜宇”四字开始的。无端,即没有来由,无缘无故;这里含有无可奈何之意。杜宇的叫声与“不如归去”相近,所以又名“催归”。这里说“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的是杜鹃鸟,其目的是与上句的“黄鹂”相照应,扣紧暮春景色,让景、情、事打成一片,使整个上半阕的意境更显浑成。采石矶,在安徽当涂牛渚山北部,突入长江中,奇险雄伟,“惊涛屋大”是说长江风急浪高。
后三句意思是说,当涂江面一带,风狂浪恶,满目寒凉,正需要春阳的呵护。意思是那里位置的重要和形势的艰危险恶,须由豪杰之士去支撑局面。我们知道,自理宗端平元年(1234)金国灭亡后,次年蒙古兵即大举南下,攻四川、湖北、安徽等地,淳祐十二年(1252)又掠成都,一时烽烟四起。
上阕借景抒写惜别之意,情绪一波三折,从开头至“阳春难驻”,是一开:“叫住东君”是一合;至“寒色要春护”又是一开。“将恋恋不舍而又不得不舍的心绪描绘得细腻传神。
下阙以送别情景过渡,然后再转入临别赠言。
“阳关唱,画鷁徘徊东渚。”人们唱起了骊歌,远行的船只即将启航了。临别之际,人们自然希望后会有期,但何时何地才能见面呢?世事实在难以预料,不过,既然已经以身许国,个人的事亦无需多虑了。
“相逢知又何处”一句,正表达了词人这种复杂的心情。于是,在饯别的酒筵上,两人同抒壮怀,细评今古。“摩挲老剑”,如同诗词中常见的“抚剑”、“看剑”一样,表明词人渴望施展抱负:“剑”而说“老”,则表明他们经过千磨百折而雄心犹存,不是难能可贵吗?
“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这是作者对友人的殷殷嘱望,希望他负起拱卫东南的重任,做撑持时局的擎天一柱。由此亦可见两人相知之深,相期之切。
全词写到这里,一气呵成,情郁而辞畅,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但下面收束处出语涉腐,令全篇有所减色。
“长生寿母。更稳坐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这是顺带为王埜之母祝寿,并表王之孝顺。安舆,也叫“安车”,是妇女、老人乘坐的小车。三槐堂,是有关王姓的典故。这里用典为王氏祝寿之词。彩衣舞,用老莱子七十娱亲的故事。这种词句象李调元《雨村词话》指出的,“乃献寿俗套谀词”,算是败笔。
总之,除结尾之外,全词大体写得不错,而尤以上半阕为佳:跳荡转折,情景相生,感喟甚深,境界亦大。下阕上半则富雄直之气,大有“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概。作为一首送别词。它密切结合当前景色与情事,大处着眼,细心落笔,将私人离合之感与整个社稷安危连系起来,融“小我”入“大我”,使作品(就前面大半而言)保持旺盛气势和较高的格调,应当说是颇为难得的。这正是作者胸襟抱负与艺术手腕的完美结合。
吴文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文英(1200?-1260?)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鄞县(今浙江宁坡)人。《宋史》无传。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于苏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并以苏州为中心,北上到过淮安、镇江,苏杭道中又历经吴江垂虹亭、无锡惠山,及茹霅二溪。游踪所至,每有题咏。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后为浙东安抚使吴潜及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清全祖望答万经《宁波府志》杂问,谓吴文英“晚年困踬以死”,殆得其实。享年六十岁左右。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编定于淳祐九年(1249),卷十录吴文英词九首,时吴文英正在越州,年约五十。黄昇并引尹焕《梦窗词叙》云:“求词于吾宋者,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沈义父《乐府指迷》亦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若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数语,每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近代词论家多以姜词清空,吴词密丽,为二家词风特色。况周颐《蕙风词语》卷二又云:“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蹙绣,毫无生气也。”《梦窗词集》有四卷本与一卷本两种。毛氏汲古阁所刻《梦窗甲乙丙丁稿》为四卷本,《疆村丛书》刻明太原张迁璋所藏为一卷本。
●宴清都·连理海棠
吴文英
绣幄鸳鸯柱。
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
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
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
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
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
凭谁为歌长恨?
暗殿锁、秋灯夜雨。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吴文英词作鉴赏
词人在描写连理海棠时,抓住特征进行铺陈,且情景交融,含蓄感人。连理海棠是双本相连的海棠。
唐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把杨贵妃比作海棠。玄宗和杨妃又有世世代代为夫妇的誓言。这篇吟咏连理海棠的词就以李杨情事为线索展开。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三句点明海棠花及所处的环境。“绣幄”,彩绣的大帐,富贵人家用来护花。“鸳鸯柱”指成双成对的立柱,用来支撑大帐。花为连理,柱亦成双。“红情密”言海棠花花团锦簇,十分繁茂。以“情密”写花,拟人称物。“腻云”常用来描摹女子云鬓,这里以云鬓衬香腮来比喻翠叶护红花。“秦树”指连理海棠。《阅耕录》中记载秦中有双株海棠,高数十丈。此三句虽写花,但处处照应人事,柱为“鸳鸯”,花为“红情”、“腻云”,花色之中如谋人面。“秦树”景谢此事发生于长安一带,于是李杨故事刚一开篇就隐约可见了。“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三句正面描写连理海棠。
下面两根相倚,上面花梢交合,“锦屏人”指幽居深闺女子。海棠上下都连在一起,亲密无间,使得闺中绣女羡妒不已。“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二句描写海棠花的妖态,她在交合的枝头沉沉睡去,而这交枝在她的梦中变成了燕股玉钗。苏轼咏海棠有句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词中这三句正是化用东坡诗意,写人们连夜秉烛赏花的情景。“滟蜡”形容蜡泪多。“满照”的“满”字形容烛光明亮,“欢丛”指海棠交合的枝叶。“嫠蟾”的“嫠”则突显出嫦娥的孤单冷落,因自哀自怜而羞见连枝海棠。词的上片重在描摹连枝海棠的形态,同时句句关联美人神态。作者体物工细,运笔浑化,成功地做到了人情物态的水乳交融。
过片宕开一笔,从咏花转而叙人事。“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作者感叹世间千万不成连理的夫妇,他们过着孤独寂莫的生活。此句与“嫠蟾”句相呼应。“华清”二句描写贵妃占尽风情雨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古代女子出嫁后,将双鬟合为一髻,示有所归属,夫妻恩爱,还要绾结罗带以表同心。杨妃承恩得宠,与明皇形影相随。“连”、“同”又扣合题面“连理”,并照应上片的“兼倚”、“钿合”二句,写人亦不离咏花。“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雨”。李杨情事建筑在“人间万感幽单”的基础上,自然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仓惶西逃,杨妃终于死在马嵬事变中。词写到李杨最欢乐处,笔锋突然转到香消玉殒的悲剧,援用《长恨歌》诗意,内容更深厚,联想更丰富。
《长恨歌》中写长恨处很多,而词只把“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涵括到词中,仅仅七个字:“暗殿锁、秋灯夜雨”,却写出了玄宗回京后作太上皇,受到肃宗软禁;杨妃已殒命它乡,孤独寂寞的情景。“锁”
字形容高大深邃的宫殿为夜气笼罩,兼有被软禁之意,夜雨灯昏,更为凄凉。和上片的“障滟蜡,满照欢丛”形成鲜明对照。“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三句花人合写。“旧期”就是七月七日,“春盟”就是生生世世为夫妇的盟誓。“红朝翠暮”就是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意思是希望赏花之人能连理海棠一样,永远相随。
这首词描写连枝海棠时,扣住描写对象的特征,写得细密贴切。如“芳根兼倚,花梢钿合”、“交枝”、“瑶钗燕股”,或描摹,或比喻,从正面扣合“连枝”特点。“锦屏人妒”、“嫠蟾冷落”,又是以对比反衬的手法来写“连枝”。两相对照,形象更显丰满。另外,这首词咏物而不拘泥于物,物态人情,难分彼此,花中有人,人不离花。如结尾几句,若确指李杨,则盟誓在七月七,不在春日;若坐实指海棠,花不能言,难以践约。但若细细品味,又是句句咏花,句句写人。
这首词写得精致含蓄,意境深远。结构十分严谨,词之上下片、起句结尾互相呼应拍合,极为精当有秩。过去一些词论家称赞梦窗善用丽字,初看起来,雕绘满眼,实际上“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蕙风词话》)。此篇用丽字极多,如绣、鸳鸯、红、芳、花、钿等等,运用这些丽字时词人注意到这些丽字和表现题材的切合,不使其游离于内容之外,它们都是扣紧连理海棠和李杨事的主题,是为表现其内涵服务的。并且词人善于用动词调动这些丽字,使词能达到声情并茂的感人效果了。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吴文英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
幽云怪雨。
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
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
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
霜红罢舞。
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
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吴文英词作鉴赏
与同人相比,吴文英的词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其原因有二:其一于叙写方面往往将时间与空间交错杂揉,其二于修辞方面往往但凭一己直觉加之喜欢用生僻典故,遂使一般读者骤读之下不能体会其意旨之所在。但若仔细加以研读,寻得入门之途径,便可发现吴词在“雕缋满眼”、“晦涩”“堆砌”的外表下,确有一片“灵气行乎其间”,而且“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也是确有一份“奇思壮采”。
冯深居,名去非,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曾为宗学谕,因为与当时的权臣丁大全交恶被免官。与吴文英交往颇深。因此,这首词中颇有言外之深意存焉,这由冯氏之为人及其与吴文英之交谊可以推知禹陵则为夏禹之陵,在浙江绍兴县东南之会稽山。在吴文英家乡附近。所以吴氏对禹陵之古迹名胜怀有一种感情也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夏禹王是一位忧民治水、功绩卓著的先王。而南宋的理宗时期则任用权佞,国事维艰,感今怀古,吴文英在与冯深居同登禹陵之际,自当有无限沧桑感喟。所以一开端便以“三千年事残鸦外”七个字,把读者引进苍茫古远的意界。所谓“三千年”者,盖自夏禹之世至南宋理宗之世。固已实有三千数百年之久。又“三”字与“千”之字之数目,在直感上亦足以予读者一种久远无极之感。而“三千年”之下又加一个“事”字,则千古兴亡故事,乃大有纷至沓来之势矣。而又继之“残鸦外”三个字,就“残鸦”而言,当登临时之所见。昔杜牧《登乐游原》诗有句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此正为“残鸦”二字赋予人的感受。至于“外”字,则欧阳修《踏莎行》词有句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梦窗此词而言,则是残鸦踪影之隐没固已在长空澹澹之尽头,而三千年往事销沉则更在残鸦孤影外,于是时间与空间,往昔与今朝乃于此七字之中结成一片,苍凉寥漠之感,顿向读者侵逼包笼而来。
禹王不复生,前功不可寻,尤如残鸦影没,天地苍茫,然则何地可为托身之所乎。故继云“无言倦凭秋树”也。语有之云“予欲无言”;又曰“夫复何言”。其所以“无言”者,正自有无穷不忍明言、不可尽言之痛也。然则今日之登临,于追怀感慨之余,唯“倦凭秋树”而已。此处著一“倦”字,自可由登临之劳倦而来,然而此句紧承首句“三千年事”之下,则其所负荷者,亦有千古人类于此忧患劳生中所感受之疲弊也。而其所凭倚者,则惟有此一萧瑟凋零之秋树而已。人生至此,更复何言?故曰“无言”也。其下继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乃与首一句之“三千年事”相应,故知其“倦凭秋树”之时,必正兼有此三千年之沧桑感在也。禹王宏愿伟力,然而其当年孜孜是矻矻所疏凿,欲以垂悠悠万世之功者,其往迹乃竟谷变川移、一毫而不可识矣,故曰“那识当时神禹”。三千年事,无限沧桑,而河清难俟,世变如斯,则梦窗之所慨者,又何止逝水、高陵而已哉。
以下陡接“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此三句是据传说用典。夫“梁”者,固当禹庙之梁。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云:“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又云:“梅梁,在禹庙。梁时修庙,忽风雨飘一梁至,乃梅梁也。”又引《四明图经》:“鄞县大梅山顶有梅才,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索锁于柱。然今所存乃他木,犹绊以铁索,存故事耳。”“蓱”字原与“萍”字相通,然而“萍”乃水中植物,梁上何得有“萍?
《一统志》及《四明图经》载,传说禹庙之梁有水中之萍藻,此萍藻为飞入镜湖之梁上之神龙所沾带之镜湖之萍藻。是此数句,乃正写禹庙梁上神龙于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之一段神话传闻也。而梦窗之用字造句,则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盖“翠蓱湿空梁”一句,原当为神梁化龙飞返以后之现象,而次句“夜深飞去”发生于神梁化龙之前;而梦窗却将时间因果倒置,又用一不常见之“蓱”字以代习用之“萍”字。夫“蓱”与“萍”二字虽通用,然而一则用险僻字更增幽怪之感,二则“蓱”字又可使人联想《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一句,于是又有“幽云怪雨”一时惊起之意。总之,前几句给人一种渺茫怀古之思与恍惚幽怪之感,使读者对此充满神话色彩之古庙生出无穷之想像。
后二句,则又由眼前景物寄慨。曰“雁起青天”,形象色彩极其鲜明,此景必为白昼而非黑夜所见,然后知前三句“夜深”云云者,全为作者凭空想象也。而此句“雁起青天”四字,乃又就眼前景物以兴发无限今古苍茫之慨,故继之云“数行书似旧藏处”也。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然而远古荒忽,传闻悠邈,惟于青天雁起之处,想像其藏书之地耳。而雁阵之飞,其排列有如书上之文字,在梦窗《高阳台。丰乐楼》一词中,即有“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一句可以为证。是则三千年前藏书之说固已渺不可寻;今日所见者,惟青天外之斜飞雁阵之说而已。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正与开端“三千年事残鸦外”及“那识当时神禹”诸句遥遥相应,而予读者以无穷怅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阕全以“登禹陵”之所见所想为主。
后半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始写入冯深居,呼应题面“与冯深居”四字。此三句词,乃化用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诗句,自无可疑。梦窗乃于开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缘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诗有句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梦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云“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此三句,一气贯下,全写寂寥人世今昔离别之悲。
以下陡接“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三句,初观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衔接,然而此种常人以为晦涩不通之处,正是梦窗词之特色所在。盖梦窗词往往以直感为其连贯之脉络,极难以理性分析说明。兹就其所用之故实而言,所谓“积藓残碑”者,杨铁夫《笺释》以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编》云:“禹葬会稽,取石为窆石,石本无字,高五尺,形如秤锤,盖禹葬时下棺之丰碑。”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杨氏《笺释》以碑指窆石之说确实可信。昔李白《襄阳歌》云:“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龟头剥落生莓苔”。自晋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过四百余年,而太白所见羊公碑下之石龟,已剥落而生莓苔矣。然则自夏禹以至梦窗,其为时已有三千余年,则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布,断裂斑剥,固属理所当然者矣。著一“积”字,足见苔藓之厚,令人叹历年之久;著一“残”字,又足见其圮毁之甚,令人兴睹物之悲。而其发人悲慨者,尚不仅此也,因又继之以“零圭断璧”云云。
夫圭璧者,原为古代侯王朝会祭祀所用,而今著一“零”字,著一“断”字,零落断裂,无限荒凉,禹王之功绩无寻,英灵何在?只有古物残存,供人凭吊而已。故继之云:“重拂人间尘土。”于是前所举人之积藓残碑,与夫零断圭璧,乃尽在梦窗亲手摩挲凭吊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凭吊之意,其满腹怀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后半阙开端先写夜间故人灯下之晤对;然后陡接“积藓残碑”三句,又回至日间之登临。全不作层次分明之叙述与交代。盖残碑断璧之实物,虽在白昼登临之陵庙之上,而残碑断璧之哀感,则正在深宵共语者之深心之内也。夫以“悭”于“会遇”之故人,于“翦灯”夜“语”之际,念及年华之不返、往事之难寻,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类似断璧残碑之哀感在也。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间尘土。”“尘土”不但指物质上之尘土,同时兼指人世间之种种尘劳污染而言。然而在记忆之中,这世间尘土不过如尘封之断璧残碑而已。“于是世间之事融会于三千年历史之中;而历史,亦融会于一己人事之中。此种时空交揉之写法,正为梦窗特长之所在也。
其后“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又以浪漫笔调,另辟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别从景物着笔,而以“霜红”句,隐隐与开端次句之“秋树”相呼应。彼经霜之叶,其生命固已无多,竟仍能饰以红色、弄以舞姿;惟此红而舞者,亦何能更为久长,瞬临罢舞,是终将亦归于空灭无有而已。故曰“霜红罢舞”。此一无常变灭之悲,而梦窗竟写得如此哀艳凄迷。又继之云“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其不变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随、任由之口气,其意若谓霜红罢舞之后,任随山色青青于雾朝烟暮之中。逝者长已矣,而人世久长,其间有无穷沧桑之感。梦窗运笔之妙、托意之远,于此可见。
结二句“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初观之,不免有突兀之感。盖前此所言,如“秋树”,如“霜红”,明明皆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时突然著一“春”字以为笼罩之笔。盖开端之“倦凭秋树”,乃当日之实景;至于“霜红罢舞”,则已不仅当日之所见,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变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则更透出暮往朝来、时移节替之意。秋去冬来,冬残春至,年年春日之际,于此山前都可见岸锁舟船,处处有画旗招展,时时闻赛鼓喧哗。然则此为何事也?《大清一统志。绍兴府志。大禹庙》载:“宋元以来,皆祀禹于比。”此词之“画旗”、“赛鼓”,必当指祀禹之祭神赛会也。“画旗”,当指舟仪仗之盛:“喧”字,当指“赛鼓”之喧闹。然而梦窗乃将原属于“鼓”字之动词“喧”字置于“画旗”二字之下,连接“鼓”与“画旗”则为画旗招展于喧哗之赛鼓声中,弥增其盛美之情状;旗之色与鼓与声遂为浑然一体。
此词通首以秋日为主,其情调全属于寥落凄凉之感,于结尾之处突显春日赛会之喧闹,为全篇寥落凄凉之反衬,余波荡漾,用笔悠闲,果真可以因春日之美盛忘怀秋日之凄凉者;然而细味词意,则前所云“雾朝烟暮”句,已有无限节序推移之意,转瞬即逝的春日喧闹与永恒的凄寂形成鲜明对照。
●齐天乐
吴文英
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
古柳重攀,轻鸥骤别,陈迹危亭独倚。
凉颸乍起。
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
但有江花,共临秋镜照憔悴。
华堂烛暗送客,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
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
清尊未洗。
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
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别后思念之情词。上片写白倚亭时的相思,下片写夜间独处时的怀念。抚今追昔,无限流连。
“烟波”二句,化用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写十年后重游与情人分手的渡口,不胜伤感。“断魂潮尾”,不仅说明了别后怀念之殷,相思之苦,也为下片写十年前相见的情形埋下伏笔,使上下片遥相映带,两两相形。
“古柳”三句,伤今感昔。在亭上聚首,攀柳话别,是当日情形。“骤”、“重”二字,写出了当年别离的匆匆和今日故地重游、独倚危亭时的感慨。
“凉颸”以下五句,则写倚亭时所见。先是远眺:凉风天末、急送轻舟掠过水中沙洲,黄昏时远山翠影依稀。“乍”指突然变化,“渺”指烟波浩渺,“烟碛”指朦胧的沙洲,“飞”指轻舟疾速远逝。“横”字见暮山突出之妙,令人想起李白《送友人》诗“青山横北郭”一句中“横”字的使用。远处山光水色,一片迷濛。再看近处,江面如镜,映花照人。江水映出秋天的花影是憔悴的,人影也同样憔悴。“但有”二句,怜花惜人,借花托人,更见相思憔悴之苦。
下片转入回忆。“华堂”是化用《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语:“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堂上,即本词中的华堂。烛灭,即烛暗。乃追忆初见时的情景:送走别的客人,单独留下自己。回头顾盼,传达出含蓄的柔情蜜意。“芳艳流水”则是对回盼的眼波更为传神的描绘:“流水”,描写出回盼时眼波的流动,“芳艳”则是回盼时留下的美的感受。“芳”是从视觉引起嗅觉的能感,“艳”状眼波的光采;随眼波的传情仿佛感到美人四溢的芳香。
“素骨”三句,写玉腕纤指分瓜时的情景。“素骨凝冰”,从《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语意化出,亦即苏轼《洞仙歌》所说“冰肌玉骨”,以状手腕之洁白如玉:“柔葱蘸雪”,即方干《采莲》诗所说的“指剥春葱”,用以描写纤指的洁白,用字凝炼。
以下为秋宵的怀念。不洗清尊,是想留下残酒消愁。“梦不湿行云”二句化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话,而语言清雅,多情而不轻佻,表现梦中与情人幽会,未及欢会即风流云散,醒来残泪满沾衣衫的情景。结句写秋宵雨声和窗下蛩声,伴人度过孤独无眠之夜。结句凄凉的景色与凄冷的心境融合而一,增强了怀人这一主题的感染力量。
这首词脉络细密,用意尤为绵密。“但有江花”二句、“清尊未洗”三句的炼句,“渺烟碛飞帆”三句、“素骨凝冰”二句的炼字,尤显功力。“眼波回盼处”二句、“可惜秋宵”二句的写情,既精炼,又空灵,于缜密中见疏放,在梦窗词中为别调。
●过秦楼
吴文英
藻国凄迷,麴澜澄映,怨入粉烟蓝雾。
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
湘女归魂,佩环玉冷无声,凝情谁诉。又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
玲珑翠屋,轻薄冰销,稳称锦云留住。
生怕哀蝉,暗惊秋被红衰,啼珠零露,能去声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
吴文英词作鉴赏
芙蓉为荷花的别称,这是一篇借咏荷花抒发词人对如花女子的追忆之情。同时,着重表达她一生的哀怨。“藻”为水生植物。荷池中飘浮着青绿色的萍藻,充满清冷的色调,景色迷茫。“麴”为黄桑色,“麴澜”即青黄色的水波。这是“藻国”,也是芙蓉生长的地方。“怨”字为全篇主旨。月夜里池上的“粉烟蓝雾”具有梦幻般的效果。这奇幻的彩色烟雾,作者遐想为在“藻国”的仙子的积怨所致,所以是“怨入粉烟蓝雾”。唐代杜牧《阿房宫赋》写宫女们梳妆的情形:“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词中的“香乱麝水,腻涨红波”是想象怨女的美艳出众。这里隐含着芳魂月夜归来,冤魂不散的意思,造成悬念。“湘女归魂”乃用唐代陈玄《离魂记》倩女离魂的故事。倩娘因其父张镒游宦住在湘中的衡阳,为爱情不遂而离魂追赶所恋者,私相结合。
古时妇女们行走时总是环佩丁冬的,湘女归魂却是“佩环玉冷无声”,有形无声,鬼气阴森,两句援用杜甫《咏怀古迹》“环佩空归月夜魂”,字面有变化。
“凝情谁诉”,是她一腔悲苦,无人可诉的痛苦情状。“江空月堕”使凄迷的藻国更加暗淡清寂。由于怨情无可告诉,湘女遂趁月落之时起而愁舞。“凌波尘起”是融化曹植《洛神赋》的名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形容女子的步态轻盈;生尘,是说走过的水面如有微尘扬起。“彩鸳”指代绣鞋,同时又借指女性。这里的“彩鸳”自然是湘女的归魂了。她在池边带着愁容,以舞蹈发精神抒积怨。“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很成功地描绘了一个怨女忧魂的精神形象,但由词题又使人们联想到荷花在风中摇舞的形象,紧扣题面。
词的下阕拟托湘女的语气抒情。过变的“还暗忆”是转折,引起对当初情事的追溯。“钿合”是镶嵌金花的盒子,为古代男女定情信物:“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长恨歌传》)。“兰桡”借指木兰舟。“丝牵琼腕”,谓以红丝或红纱系于女子手腕上,亦为古代男女定情的标志。“的”为古代妇女一种面饰,即以红色点饰在面颊上。“见的更怜心苦”,为双关,乃乐府民歌的一种表现手法。“的”,也是莲子,又写作“菂”。“怜心苦”即“莲心苦”。以此切合题面。这几句回忆旧事,意为在舟上定情,结为同心,见到她之“的”饰而更生怜爱,同时也留下难言的遗撼。
当初便在“玲珑翠屋”留住,记得那时她还身着“轻薄冰绡”。这此情景都是难忘的。咏物须不离物性,词中的“丝牵”与藕丝、“心苦”与莲心、“翠屋”与荷叶都极切合词题。她的情事始终笼罩着不幸的阴云,耽心好景不长,秋风一到,便红衰翠减,“啼珠零露”。北宋词人贺铸咏荷的《踏莎行》有“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吴文英反用贺铸词句之意结尾,“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表现了湘女高傲忠贞的品格。“能”字下原注云“去声”,意即“宁可”之“宁”。宁愿在西风中老去,羞于像桃李那样趁逐春光、嫁与东风,这又恰似荷花的命运了。
全词处处不离荷花的物性,同时又处处在写人。读后真难辨作者是在状物还是写人。显然作者是借咏荷寓寄个人情怀,否则难以写得如此情辞恳切、哀怨动人。
这首《过秦楼》恰体现梦窗词的语言华丽、富于雕饰的特色。词语具有鲜明色彩感,一首中用了表示色彩的“麴”、“粉”、“蓝”、“红”、“彩”、“翠”、“锦”等字,着色瑰丽,真如七宝楼台。华美的词语都是经过词人精心雕琢的,如“藻国”、“麴澜”、“麝水”、“彩鸳”、“琼腕”、“翠屋”、“秋被”、“零露”等。词语处处可见雕饰痕迹,加上着色浓重,因而有雕缋满眼之感。梦窗词的语言最有个性,如果以“天然去雕饰”的审美原则来评价梦窗词,自会采取否定的态度,但艺术给人的美感总是丰富多样的。梦窗词华美秾丽的形式蕴藏着真挚深厚的激情,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故为词苑不可缺少的一株奇葩。
●定风波
吴文英
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
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
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
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中年时客寓杭州,在一个春日乘马郊游,行至西陵,偶遇某贵家歌姬,由婢女传送书信,即与定情。此后,他们曾同宿春江,共游南屏,往来西陵、六桥,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这种爱情注定以悲剧收场。最后一次分别,双方都预感到不幸阴影的跟随,分离甚是悲伤。待到吴文英重访六桥时,那位贵家歌姬已含恨死去。从此,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成为梦窗一生无法排遣的“情结”。重到西湖总难免彻骨地悲痛。这首小令便是吴文英晚年在杭州留下的悼念之作。
词人最难忘的一段情景是:“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踏青”前缺失一字,但无碍对词意的理解。自清末以来,词家们考证吴文英的词事,都认为杭州情词都是为他的“亡妾”而作。从此两句和《莺啼序》的“溯红渐、抬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看,可推翻其为梦窗“姬妾”的假说。南宋和北宋都很重视清明节。正值暮春之初,江南草长莺飞,城中士庶都到郊外踏青。周密记述南宋杭州清明盛况云:“南北两山这间,车马纷然。……若玉津、富景御园,包家山之桃关,东青门之菜市,东西马塍,尼庵道院,寻芳讨胜,极意纵游,随处各有买卖赶趁等人,野果山花,别有幽趣。”(《武林旧事》卷三)吴文英是以抒情方式叙写往事的。他们是借踏青的机会“密约”,达到“偷香”目的。“密约”为双方秘密的约会:“偷香”是指男女非法结合的偷情。“密约偷香”表明他们不是正当的恋爱关系,而双方却又情感炽烈,只得采取为封建礼法所不容的秘密行为来实现对爱情的追求。如果吴文英这位踏青的女伴是其妾,就不必如此秘密了。“南屏”为杭州城西诸山之一,因位于西湖之南,故又称南山,“南屏晚钟”为南宋西湖十景之一。
山“在兴教寺后,怪石秀耸,松生森茂,间以亭榭。中穿一洞,崎岖直上,石壁高崖,若屏障然,故谓之南屏”(《淳祐临安志》卷八)。人们常到此处踏青,而且距贵家歌姬住处甚远,一北一南,西湖横隔,不易被发觉。“小车随马”也是较隐密的办法。北宋时就有一种棕盖车,为家眷乘坐的车子,有勾栏和垂帘,用牛牵拉;南宋时制作得更精致小巧。《清明上河图》里也有这种车,妇女坐在车内,男子乘马在车前引路,或在车后跟随。南屏踏青偷香的情景,在梦窗恋爱经历中是值得纪念的,回忆也是甜蜜的。词意忽然转变,“回首东风销鬓影”。以“回首”二字连接今昔,既表示南屏之事属于往昔,又表示时间飞逝,回首之间东风销尽花容倩影,当年踏青女伴早已不在了。这句淡语却有着人世沧桑的深刻感慨。
魂牵梦绕的“十年心事”是无尽的离愁别恨:“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迸发出作者多年的积恨,沉痛的至情经过悉心地琢磨锤炼,以精整工稳的词句浓缩而出,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离骨”,谓伊人已死之遗骨:“尘”名词作动词用,即成尘,指故去多年:“桥下水”,桥当是西湖六桥,即《莺啼序》“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所述,其人或竟葬身西湖。此句与陆游悼忆唐氏的“玉骨久成泉下土”(《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绝相类似。“到头”即“到底”、“毕竟”之意:“难灭景中情”即上阕首两句南屏踏青的密约偷香之情。世事无常,情人已逝,她的遗骨也已染上尘土,但时间和死亡并没有带走词人对她的爱恋,相反,他的爱愈加浓厚。词情在高潮之后忽由强烈的抒情转到纡徐的写景,从另一侧面更含蓄形象地深化词意:“两岸”与上阕之“夜船”呼应,暗示抒情的现实环境:“落花”当是虚拟,象征人亡:“残酒醒”提示结尾的线索。“烟冷,人家柳垂未清明”,是“残酒醒”后对景物的感受。酒虽醒了,但心情并未改变,“借酒销愁愁更愁。”烟冷“是明显的有我之境,在作者愁苦心情的笼罩下,景色备显凄凉。我国习俗,”清明前三日为寒食节,都城人家,皆插柳满檐,虽小坊幽曲,亦青青可爱,大家则加枣食固柳上,然多取之湖堤“(《武林旧事》卷三)。”人家垂柳未清明“显然为寒食日。词人来到六桥之下悼念情人,这正是十年前踏青的时节,所以才能重新回味反省南屏旧事。三日后即是清明,按照习俗应为亡故亲友扫祭,可是作者又能到何处去扫祭情人的芳冢呢!可见他是怕到清明的,那将更加凄苦不堪了。
在这首小词里,往昔与现实,抒情与写景,错综交替;上阕与下阕开始两句,今昔对比;结构曲折婉转,但转折关系又是较清楚的。词中所表达的悲伤而真挚的情感,亦感人至深。
●浣溪沙
吴文英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怀人感梦的词,借梦写情,更见情痴,写得不落俗套。
“门隔花深”,指所梦旧游之地。当时花径通幽,春意盎然。不料我去寻访她时,本拟欢聚,却成话别。
为什么要离别,词中没有说明。“燕归愁”,仿佛同情人们离别,黯然无语。不写人的伤别,而写惨淡的情境,正是烘云托月的妙笔。前结“玉纤香动小帘约,”则已是即将分手的情景了。伊人纤手分帘,二人相偕出户,彼此留连,不忍分离。“造分携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江淹《别赋》)。下片是深入刻画这种离别的痛苦。
下片是兴、比并用的艺术手法。“落絮无声春堕泪”,兼有两个方面一形象,一是写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柳永《雨霖铃》),写离别时的吞声饮泣。这里略去了。絮花从空中飘落,好象替人无声堕泪,这是写春的堕泪,人亦包含其中。“行云有影月含羞”,和上句相同,也是一个形象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写人,“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韦庄《女冠子》),是写妇女言别时的形象,以手掩面,主要倒不是含羞,而是为了掩泪,怕增加对方的悲伤。同时也是写自然,行云遮月,地上便有云影,云遮月衬出月含羞。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艺概。词曲概》)此词“落絮”、“行云”一联正是“寄言”。表面是写自然,其实是写情。词人把人的感情移入自然界的“落絮”“行云”当中,造成了人化的然感自然。
而大自然的“堕泪”与“含羞”,也正表现了人的离别悲痛的深度,那说是说二人离别,连大自然也深深感动了。这两句把离愁幻化成情天泪海,真乃广深迷离的至美艺术境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九歌。少司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杜甫《梦李白》)。这种黯然神伤心折骨惊的离情别绪,怎么能忘怀呢!有所思,故有所梦;有所梦,更生思绪。无昼无夜,度日如年,这刻骨相思是够受的。
如此心境,自然感觉不到一丝春意,所以临夜东风吹来,比萧瑟凄冷的秋风更不堪忍受了。这是当日离别的情景,也是梦中的情景,同样也是今日梦醒时的情景。古人有暖然如春、凄然如秋的话,词人因离愁的浓重,他的主观感觉却把它倒转过来。语极警策。
春夜风冷,是自然现象;加上人心凄寂,是心理现象,二者交织融会,酿成“东风临夜冷于秋”的萧瑟凄冷景象,而且这种氛围笼罩全篇,此为《浣溪沙》一调在结构上的得力之处。
●玉楼春·京市舞女
吴文英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
乘肩争看小腰身,倦态强随闲鼓笛。
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
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写京城的年幼舞女。作者在词中通过对都市舞女的描写,为我们展示了南宋时期的民俗生活画卷,同时,也包融了词人对任人摆布的舞女的怜惜之情。
京市,即指南宋都城临安。周密《武林旧事》卷二“元夕”条:“都城自旧岁冬孟驾回,则已有乘肩小女,鼓吹舞绾者数十队,以供贵邸豪家幕次之玩。而天街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三桥等处,客邸最盛,舞者往来最多。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酒边一笑,所费殊不多,往往至四鼓乃还。”这些幼女舞队,每逢佳节,便穿街过市,到天街茶肆,箫鼓齐鸣,为当街演出。
这词上片写舞女列队过街的情形。“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这是写舞女的装束打扮。
先写头面。头戴的细毛茸茸的狸皮帽子,遮掩了妆饰着梅花的额角。把梅花瓣的纹样画在额上就是梅花妆。狸帽没有全掩额角,因此美丽的梅妆仍隐约可见。接着是写舞女身上的装束。她们穿着金色的薄如蝉翼的罗衫,窄小合身。再接着是写到这些幼女骑在大人肩上,细腰女嬝娜,但由于疲劳显出倦态;又不得不和着鼓笛的节拍勉强做态。
下片写幼女的舞技,但不从正面而由侧面写出:一是少年观众争相问询舞女们家住何处,得知她们住在城东的街巷里。二是那些幼女的舞技实在精妙,所以词人困倦归来,在梦中还仿佛见到他们婆娑起舞呢。
柳永有四首《木兰花》都是写艺妓们的歌舞的。其中第三首去: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通过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这首柳词是直接铺叙,可说是吴文英《玉楼春》的蓝本。不过柳词写得明显,吴词则委婉道出。柳词中正面写虫娘舞技的语句较多,如说她举止温雅,动作准确,手足的一举一动和着檀板、画鼓的节奏快慢;她跳舞时顾盼生姿,风韵四溢,到了歌曲终结时好象还意锋未尽。这词共八句,却用六句正面写舞蹈。末了两句是少年观众由于对虫娘色艺的欣赏而争问她家的住处,是侧面衬托的笔法。吴词和柳词比较之下,写法之不同清晰可辨。
吴词正面写幼女舞蹈的句子不多,只有“倦态强随闲鼓笛”一句,这只是她们乘肩时的姿态,只属“广告”性质,还谈不上正式的表演。过片“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斤应不惜”,是写观众的反应,借以烘托她们舞技的精妙。而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则是作者观赏幼女们舞蹈后印象深刻。这两句看来是闲笔,却比正面写舞技的精妙更有力量。正好象听到传说中韩娥的歌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样,美妙的印象挥之不去。吴文英善于用虚幻来衬托真实,反映真实。“衬托不是闲言语,乃相形相勘紧要之文,非帮助题旨,即反对题旨,所谓客笔主意也。”(刘熙载《艺概。经义概》吴文英的词善写梦幻,善于用“客笔”来表现“主意”。如他有名的《点绛唇。试灯夜初晴》,下片“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结处“情如水”三句,谭献极加赞赏,说是“足当‘咳睡珠玉’四字”。这词精彩处在于结尾,因为“情如水”三句通过梦境,把元宵前夕抚今追昔的感伤情绪非常含蓄地反映出来。《玉楼春》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闲趁拍”二句写的梦境,一方面固然是乱去这些所幼舞女姿色艺技的高超,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包涵着词人对她们随人摆布的不由自主生活境遇的怜惜。这样就使词的思想境界提升了。
●点绛唇·试灯夜初晴
吴文英
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新梳洗。
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
情如水。
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南宋都城临安的灯市,每年元宵节以前就极其热闹。据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记载:“禁中自去岁九月赏菊灯之后,迤逦试灯,谓这‘预赏’。一入新正,灯火日盛。……天街某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终夕天街鼓吹不绝。都民士女,罗绮如云。”都城的灯市,是词人熟识的,当年良辰美景、人月双圆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情;如今韶华已逝,世事沧桑,每遇佳节,但觉慨恨良多,兴味索然,真可谓“少年情事老来悲”了。据唐圭璋先生考证:吴文英一生有两段情事,先在苏州爱一妾,在某年夏秋之际遣去,原因不详;后在杭州爱一妾,后故去。两次大约都为十年。此词写杭州灯节,显然与杭州情事有关。本词调名下题云:“试灯夜初晴”,据《百城烟水》云:“吴俗十三日为试灯日。”可见是写灯节之事;但词人并未由正面起笔描绘灯市盛况,而是以试灯夜的景象作陪衬,用怅惘的笔调抒发自已逢佳节而倍觉神伤的落寞情怀,虽只寥寥数语,却写得纡徐顿挫,舒卷自如,从而委婉地道出内心的万千感慨。
上片“卷尽”两句,写试灯日遇雨,而入夜雨收云散,天青月朗;以月宫仙女“素娥”代指月亮,即以“新梳洗”形况月色明净,比拟浑成,三字兼带出“雨后”之意。这是写天上。“暗尘”两句写地上,化用苏味道“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正月十五日夜》)和韩愈“天街小雨润如稣”(《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句,又有所变化、增益,切合都城灯夜雨后的光景。“凌波地”,是靓装舞女行经的街道。《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原本是形容洛神亭亭玉立的姿态,后来借指步履轻盈的女子。《武林旧事》卷二“元夕”又载姜白石诗云:“南陌东城尽舞儿,画金刺乡满罗衣。也知爱惜春游夜,舞落银蟾不肯归。”形象地刻画了天街月夜的歌舞场面。
上片并未用雨字、灯字、人字,读后便觉灯月交辉,地润绝尘,舞儿歌女,结队而至,赏灯士女,往来不断,显示出吴文英在语言上的精深功力和鲜明特点,比如爱用代字,用“素娥”代月亮,再如善于点代前人诗句等等。
谭献说此词云:“起稍平,换头见拗怒,‘情如水’三句,足当‘咳唾珠玉’四字”(谭评《词辨》)。说“起稍平”,这是由于上片只是客观地描述场景;下片才是密切结合自己的回忆、联想,抒发感情,借此反映出不平静亦即“拗怒”的心理状态。“辇路”两句,写词人故地重游,沉入回忆之中。“辇路”,是帝王车驾经由之路,这里指京城繁华的大街。“重来”,说明词人对眼前的景象亦曾相识,从而引起联想,又以“仿佛”两字形容触景恋旧的心境。“灯前事”,即赏灯往事。那时自己春衫年少,意气风发,记得也是同样的夜晚,月色灯光,交相辉映,箫鼓舞队,绵连数里。这一句隐隐含有物是人非之感慨,景物依旧,可是作者的心情已由欢喜变为落寞。
末尾三句,写往事如烟、柔情似水;月与灯依旧在,伊人无觅处,自己一往情深的凄凉心事,无人倾诉。“情如水”二句也显示出吴文英语言精警的特点。
古人就有“思君如流水”的千古佳句,以水喻情,写出了情的纯洁珍贵和绵绵不绝。赏灯不能消愁释怀,反而增添无限怅惘,只好踽踽而行,颓然而返,独上小楼,熏被而眠,遥想伊人此刻,心情亦或如是,“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最深的思念就是想象对方也在思念。“春梦”句紧接上文,描绘深夜入睡以后,那悠扬的歌声乐声,绵绵不绝地萦绕荡漾在梦的涟漪中。这里将“拗怒”的词意,融入流转悠然,委婉多情的笔调之中,形成惝恍迷离的朦胧意境,显得余音袅袅,韵味无穷,真可称得上是“咳唾珠玉”。
●古香慢·赋沧浪看桂
吴文英
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
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
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
渐浩渺、凌山高处。
秋澹无光,残照谁主。
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
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
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指苏州沧浪亭,在州学之南。这首《古香慢》是吴梦窗的一首咏物词,所咏之物即为沧浪亭的桂。从词风和内容看。此词大约写于理宗淳祐三年(1243),反映的是词人面临南宋衰亡的哀感。
此词写于重阳节前,一开始就写秋气萧瑟。“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以景物起兴,以“霜”点时节,引入本题。写背景,用的是半拟人化手法。“怨娥”指柳叶,柳叶像愁眉不展的怨女一样从枝头坠落。“离佩”指水葓即红蓼的红色花穗分披。像分开的玉佩一样,摇荡着红蓼。然后归结到秋霜已来问讯南圃,意指秋天到了。“讯”也是拟人化的字眼。
词随后写“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就是用拟人手法写桂。词人看到桂,引起无限遐思,漫想是佳人薄袖凌寒,日暮倚竹。“桥扉”即小桥通往宅院的门。下二句另作别想:“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问是问桂,疑是梦游月宫时,有金风吹来、翠鸟飞过、似曾相识的桂树。到此就点出了沧浪亭桥头的桂树。时间已近傍晚,上片最后二句“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又转笔到桂花的现实处境来。日晚云残,天寒水浅,桂树只把周围云水以自己的冷香薰射,内心含着莫乎名状的凄凉悲苦。从第一句起,直到写桂,中间比拟佳人,设想月桂,是顿挫之处,寓有今昔不同之感。写杨柳红蓼及桂树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地方、则完全是体现沧浪亭一片寂寞无主的悲凉,其悲哀远过于“庭草无人随意绿”、“空梁落燕泥”。
下阕,便紧接着“无主”写沧浪亭的情境,再转到看桂上。“渐浩渺、凌山高处。秋澹无光,残照谁主。”一片寒波渺茫,是登上山之高处所见,然后明写词人的感想:沧浪亭的一片冷落淡漠的秋色,这斜阳秋树的主人是谁呢?后一句分明是寄托了濒于危亡、国事无人管的沉痛,这种境界,不仅仅是韩王已死,园林无主的一般诉说。随后又转入本题,再用拟人化手法写桂:“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这里借用《飞燕外传》“飞燕通邻羽林射鸟者,……雪夜期射鸟者于舍旁,飞燕露立,闭息顺气,体温舒,无疹粟(毛孔不起粟)”的故事,却一反其本意,因为桂的花象积聚在一起的金粟,所以说露下侵肌生粟,是入夜约会过羽林郎而被他轻率误期的缘故。这一笔从寂寞无主境况中宕开,写眼中的桂花,用笔很美。然而又陡转入更深一步的悲惜。下二句“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因桂花小蕊,故言“碎”,又以“翦碎”为言,似乎桂花之所以是小蕊,乃惜秋而心碎之故。此二句极见词心之细。最后写:“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用宋人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句意,但语言颠倒错置,说:怕重阳将近,又催得满城风雨。这是紧逼一步的写法,句意重点落在随后的“满城风雨”四个字上。不但桂花正纷纷落下,而且葬花天气一来,桂花将不可收拾。但他又不明白写出,只做含蓄的示意,以淡淡的哀愁寄寓苍凉的感慨。
吴梦窗这首词字眼用得美而生动,层次亦极分明,上下阙一开始都是先横写境,然后纵写桂。上阙发挥了自己充分的想象力,用拟人手法写出了桂的美,然而处境凄凉,又写出其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寂寞。下阙写残照无主,一片荒凉,再转用拟人法写桂的寂寞无主,在悲寂无廖之中孤独地凋谢了。词中处处有令人感到内心沉痛的情感显现,真是极精之品。
●瑞鹤仙
吴文英
晴丝牵绪乱。
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
垂杨暗吴苑。
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
兰情蕙盼。
惹相思,春根酒畔。
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
凄断。
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
歌尘凝扇。
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妨,笺幅偷和泪卷。
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梦窗词较有特色。上阕写江湖飘泊文人的相思之情。下阕写女子思恋他的一片幽怨。把恋爱双方相互思念的情感对比起来,别有一番艺术审美情趣。
在用语上雅俗融一,属于通俗晓畅的一类,并且和曲有相通之处。当时梦窗可能正旅住吴门(苏州),季节正逢寒食。该词表现的是距离美,反映一种彼此因消息难通而产生了隔膜的忧郁心情。
古代飘泊文人对自然景物异常敏感,词首即描写暮春三月引起的离情别绪。“晴丝牵绪乱”三句所写景物有似于叶梦得《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清明、寒食时节已经可以看到虫类吐到春空中游荡的丝。第一句绪字就是离情别绪,朱敦儒《念奴妖》:“别离情绪。奈一番好景,一番悲戚。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和第三句“花飞人远”可以互相映衬。不同的是作者还面对夕下清澈的吴江。第四句“垂杨暗吴苑”是由斜日沧江更进一步写。吴苑是吴王阖闾所建林苑,包括姑苏台、长洲、石城等地(见《吴越春秋》)。韦庄《忆江南》:“柳暗魏王堤”,邓肃《南歌子》:“玉楼依旧暗垂杨,楼下落花流水自斜阳”,都是相似笔法。吕本中《减字木兰花》:“花暗长堤柳暗船”,也喜欢用暗字,写暮色对心情的感染。
下二句点时序:“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旗亭是酒楼,烟冷点明正值寒食节。河桥是姑苏的河桥,已是春风暖人的季节。周邦彦《琐窗寒。寒食》:“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与梦窗词景色无异。
下一句就是写旗亭所见歌女子。“兰情蕙盼”句写在旗亭所遇歌女于顾盼间脉脉含情,周邦彦《长相思慢》:“美盼柔情”,《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都是同样写法。但他无心理会新的相逢,却勾起对旧相知的怀念说:“惹相思,春根酒畔。”春根就是春末,酒畔即酒肆边。上阕结尾写:“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形容旧相知并不了解他的相思之苦,词人因对她魂牵梦绕而形容憔悴衣带渐宽。“又争(怎)知”,含怨意。
下阕却转而写旧相知那一边。全从女子一面下笔:“凄断。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写女子凄凉魂断,怅对层层细浪,漫卷残红,一钩残月伴照孤楼,象征离别后的冷清孤单,而“总难留燕”句写女子所居之凄寂,连呢喃双燕,也不愿进楼中作巢与她相伴。女子相思之苦也到了生怨程度。下面递进写“歌尘凝扇”,往日歌舞红尘,久已凝在舞扇上。很像周邦彦《解连环》:“暗尘锁,一床弦索。”一样是停歌罢舞。下五句写欲拟诀书:“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分钿,本《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里分钿作永诀意解,即拚出去分金饰盒的一半给你表示从此断绝。拌即判、拚的意思。但又很矛盾,所以说拭着挑亮灯芯,备好纸笔,却依旧不忍,又把写上字、滴过泪的信笺,偷偷卷起。心理层次写得细密有秩。顾敻《诉衷情》:”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似乎异曲同工。
结尾写:“寄残云剩雨蓬菜,也应梦见。”词笔拓展开,以痴言呓语结束。意思是说:即使寄魂魄于蓬莱出的残云剩雨,也盼与你梦中相见。以幻想之语作这一片痴情的自我宽慰。
这首词描摹词人和情人相思的两种不同心态,写得恰如其分。“晴丝牵绪乱,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垂杨暗吴苑“,与”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等句写景抒情,处处入画,清逸动人。”兰情蕙盼“、”笺幅偷和泪卷“等句,较通俗,有曲意,刻画传神。
上下阕都有波折、顿挫,然后用层层递进笔法,写到尽致处,又化为无声的呼唤,别有一番意在言外的艺术构思,并不是人所习见的直白铺陈。本词也可品出梦窗用字的特色。如“春根”一词就很新,这同他写溪边有时用“溪根”,云边有时用“云根”一样。梦窗也善用“偷”字,“笺幅偷和泪卷”以偷字表现含蓄幽婉,用法极尽工巧。
●祝英台近·春日客龟溪游废园
吴文英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
斗草溪根,沙印小莲步。
自怜两鬓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处。
昼闲度。
因甚天也悭春,轻阴便成雨。
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
有情花影阑干,莺声门径,解留我、霎时凝伫。
吴文英词作鉴赏
从词题看,本词是吴文英作客龟溪,在寒食节春游时所写。龟溪在浙江德清县,古名孔愉泽,即余不溪之上流。而废园,是当地一个荒芜冷落的地方,本已被词人遗忘,但词人却在这繁华衰歇之地度过了寒食节。废园地也曾有过繁华兴盛的时候,身处其中,自然会生出今昔盛衰之感,由此作者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二者相互衬托,融为一体。词人黯然的思乡之情就是在四周清幽的环境描写中逐步流露出来的。
词的开篇即写废园之景。词人进入园中,但见野花自在地散发着幽香,引他伸手去采摘;丛竹掩映的小径,由于人迹罕至而长满青苔,显得那样清冷凄寂。
这样的景色,不用明言,即是一个废园之景,梦窗未用“废”字而写出荒废之景,是其高明之处。
词人漫步来到龟溪之畔,四顾无人,但是沙滩上却留着女子的脚印(小莲步),还有许多弃掷在地的花草,春来废园亦不是无人光顾,散落的花草和女子脚印这充满人间气息的景象引起人的诸多遐想。也使作者意识到由于是寒食节,当地女子曾来这儿踏青斗草。寒食节踏青斗草是当时习俗。眼前所见,引起作者一系列的遐思。自己远别亲人,客居他乡,逢此节日,不能不触动愁绪,由此又引出下面“自怜”三句词意。
“自怜”三句含有三层意思。作者此次重来德清,已是晚年,所以有两鬓斑白、韶华不复之叹,此其一也;逢此一年一度的寒食节,又有光阴似箭之叹,此其二也;反躬自审,身在他乡,徒增两地相思之叹和飘零之苦,此其三也。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真可谓百感交集了。
换头继续写词人在园中之所见所感。“昼闲度”三字写出词人一人身处废园,内心无限的孤寂和无聊。
这是由于春天气候多变,忽然间小阴成雨,因此埋怨天公不作美,为何如此吝惜春光,使人不能尽情游赏。无聊之余,思乡之念倍增,正如唐代无名氏《杂诗》所道:“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这也就是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罢。此处虽然是写天气阴雨无常,但却上接“云山深处”,下开“归梦”,贯穿思乡之情,亦非闲笔。雨丝风片,引出归梦,接着以想象加深词意。归期无定,一片乡情只能寄托梦中,但幽思飘渺,犹如随风轻飏的花絮;自己的归梦也仿佛悠然飘荡在绿荫满地的长亭路上。一个“趁”字极言归梦之切。
寒食节是在异乡的龟溪废园中度过的,废园景色虽“废”,但词人却备感亲切,因为是废园陪伴诗人度过了这个节日。结尾,词人以拟人化的手法,如杜甫《春望》诗所云“感时花溅油泪,恨别鸟惊心”,即是将无情之物化为有情:在词人眼里,那阑干边扶疏的花影,小门畔宛转的莺啼,却仿佛满含情思,其中不仅有对思乡游子的安慰,还有殷勤的挽留;使得词人伫立凝思,久久不忍离去。这样的结局,别开生面,不仅将题意交代清楚,同时又点出园虽废而仍能在游子心头留下美好的回忆,因此也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吴文英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
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
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
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除夕,恰恰又逢立春,浪迹异乡的游子,心情之难堪,正是“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这首词上片极为烘托节日的欢乐气氛,从而反衬自己的凄苦。
先写立春。“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红情”、“绿意”指红花、绿叶。赵彦昭《奉和对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诗:“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花信,指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立春,人们剪好红花绿叶,作成春幡,插鬓戴发,以应时令。春风吹钗股,象是吹开了满头花朵。“花信上钗股”,着一“上”字,运笔细腻,可与温飞卿词“玉钗头上风”(《菩萨蛮》)媲美,似比辛稼轩词“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汉宫春》)更显风流。
再写除夕守岁。“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夕阳亦像人一样,对即将逝去的一年恋恋不舍,不肯轻易落山,同时东风又带来了春的讯息,给人新的希望。这两句已有除旧迎新之意,切合“除夜立春”的题意。“放”用字尤其贴切,显示出梦窗炼字的功夫。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终于,除夕之夜降临,守岁的人们彻夜不眠,剪烛夜话,笑声不绝,在莺啼声中迎来了新春的清晨。“新年莺语”,援用杜甫“莺入新年语”(《伤春》)诗意。
以上的一切,欢欢喜喜,均为客居他乡者的耳闻目睹,其人心境之孤寂愁苦,自在不言中了。周围的热闹与欢乐更加反衬出作者的寂寞和哀伤,而且使这份寂寞的哀伤更让人难以承受。这位客居、有家难归的人,失去了与亲人团圆之乐,真是“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无名氏《青玉案》)啊。
上片渲染了浓厚的节日气氛,不能不唤起下片对温馨家庭生活的回忆。陈洵评此词云:“前阕极写人家守岁之乐,全为换头三句追摄远神。”(《海绡说词》)
换头云:“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尊俎: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借指宴席。词人仿佛回到了昔日除夕之夜的家宴上,美人用纤纤玉手为自己破开黄橙,那幽香似乎还萦绕在周围。回忆及此,当然别是一番滋味。上片以景之可喜反衬处境之可悲,人之欢乐反衬己之愁苦,此处又以昔之温馨反衬今之凄苦。
对往事的追忆、神往,终于走进了梦境。而相隔既久,山水迢递,过去的美好回忆,连梦中也难以追寻了:“归梦湖边,还迷境中路。”湖水如镜,梦影朦胧,难觅归路。往事散如轻烟,徒增无穷怅惘而已。
往事如烟,而今,与谁相对呢?“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吴霜,用李贺《还自会稽歌》字面:“吴霜点归鬓。”如今是春风吹融了冰雪,可是永远不能销去飞上鬓角的寒霜,已经够可悲的了;更何况,落梅如雨,斑斑白发与点点白梅相对,这岂不令人凄绝!杜甫咏梅诗意:“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与此词意趣相一致。
梦窗此词委曲含蓄,欲藏还露,颇得清真风神,而其抒情笔触又了然可寻。吴梅论梦窗词云:“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吟绎,觉味美于方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词学通论》)自是研讨有得之言。真情实感是艺术的生命。有真情流贯其间,则无论表现为何种形式与风格,都有其动人之处。此词后半,愈来愈奇。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意境的幽深冷峭,词中少见,唯白石名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踏莎行》),可与比照。歇拍处,情意的痛切,设想的妙巧,堪与东坡咏榴花词“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虞美人》)前后相映生辉。
●澡兰香·淮安重午
吴文英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
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
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
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
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
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
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从内容来看是怀念作者的一位能歌善舞的姬妾。此时他客居淮安(今属江苏),正值端午佳节,不免思念家中的亲人,于是写了这首词。
词写于端午节,所以词中以端午的天气、习俗作为线索贯穿所叙之事和所抒之情。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盘丝”指盘旋的五色丝。端午节古人有以五色丝绕臂的风俗,认为如此可以驱鬼祛邪。梦窗词爱写美人的一部分,如手腕、足。端午节系着五色丝的玉腕的意象更是经常在梦窗词中出现。“巧篆”指书写了咒语或符篆的小笺,将它戴在自己的发簪上,古人认为端午佩带符篆可以避兵气。“绀纱”指天青色的纱帐,此物也正当时令。三句均为倒装句,从追忆往昔写起:过去每逢端午佳节这位冰肌玉肤的人儿总要早早推帐揽衣而起,准备好应节的饰物,打扮停当,欢度佳节。这里颠倒叙述次序,意在强调题面之“重午”。
“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银瓶”本指酒皿,这里借代宴饮,“露井”本指没有覆盖的井,这里泛指花前树下。“彩箑”,彩扇,歌儿舞女所持,这里指代歌舞。“云窗”指镂刻精美的花窗。“银瓶”三句连用四个有色彩感的美丽事物,极精当地描绘出昔日的欢会,或在花前树下,或在华堂之中,环境固然美好,人亦年轻风流。“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写裙”用《宋书。羊欣传》典。书法家王献之到羊欣家,羊著新绢裙午睡,献之在裙上书写数幅而去。这故事反映出南朝士人洒脱的性格,词人用来表现他和姬人的爱情生活。词人见窗外榴花将谢,由榴花想到石榴裙,于是自然忆起在姬人裙上书写的韵事。石榴花谢,人分两地,乐事难再,不由得让人伤感。“黍梦光阴,渐老汀州烟”。“黍梦”指黄粱梦,典出唐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这里形容光阴似箭,“烟”形容嫩蒲的细弱,蒲草也是时令植物。
此二句言时光易逝,盛衰无常,连烟都要变老,何况石榴花呢?因此,从景物的衰败中以见人事的变迁,但上片结句占明的“渐老汀洲烟”却是当令景象,风景不殊,更使人感慨人事全非。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这句自然联想到了和端午节有关的典故。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后逢此节日便唱为他招魂的歌曲。上片作者已沉浸在青春易逝的哀伤中,所以不忍再听招魂之曲。
“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前两句以景物烘托时令。燕子春末夏初生雏,五月梅子黄,梅熟时雨曰黄梅雨。此非必当时实见。“午镜”也是当令物品。在端午日按习俗要高悬石炼镜。说是有驱鬼避邪的作用。“澡兰”,古代风俗,端午节人们要用兰汤洗浴。
作者看到家家帘幕低垂而引起午镜澡兰的联想,他想自己所思念的人这时也正在洗浴吧。此句又转回到端午,引出下两句:“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这二句写思念之深,不禁设想姬人也在思念自己,她一边独酌,一边盘算着我,何时才能归来,这真是一幅逼真的思妇图。“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新蟾”指新月,照应端午,“天角”,天涯海角,指淮安,当时已是南宋北部边界。这二句说她的等待也是徒然。她只能同我一样望着天边的新月,苦苦相思吧!结句用共望新月表达了词人无穷无尽的思念之情。
这首词在铺写展开过程中打乱了时间、空间的顺序,正是因为这种时空交错,使人眼花缭乱,张炎评吴词“碎拆下来,不成片断”,有一定道理。但细细吟思,就会发现这些片断仍然有迹可寻。
画面围绕着端午节的风物、景色、风俗组合在一起,似断实续。在风格上也体现了吴词绵密缜丽的特点,词中多意象而少动作,好象它们中间缺少必要的钩连。并爱用丽字和典故,显得意深而词奥。但当读者抓住了词人感情的脉络和吴词在结构上的特点的话,还是可以读懂的。
●风入松
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生。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西园怀人之作。西园在吴地,是梦窗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园诚是悲欢交织之地。梦窗在此中常提到此地,可见此地实乃梦萦魂绕之地。
这是一首伤春之作。
词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独到之处。前二句是伤春,三、四两句写伤别,五、六两句则是伤春与伤别的交融,形象丰满,意蕴深邃。“听风听雨过清明”,起句貌似简单,不象梦窗绵丽的风格,但用意颇深。不仅点出时间,而且勾勒出内心细腻的情愫。
寒食、清明凄冷的禁烟时节,连续刮风下雨,意境凄凉。风雨不写“见”而写“听”,意思是白天对风雨中落花,不忍见,但不能不听到;晚上则为花无眠、以听风听雨为常。首句四个字就写出了词人在清明节前后,听风听雨,愁风愁雨的惜花伤春情绪,不由让读者生凄神憾魄之感。“愁草瘗花铭”一句紧承首句而来,意密而情浓。落花满地,将它打扫成堆,予以埋葬,这是一层意思;葬花后而仍不安心,心想应该为它拟就一个瘗花铭,瘐信有《瘗花铭》,此借用之,这是二层意思;草萌时为花伤心,为花堕泪,愁绪横生,故曰“愁草”,这是三层意思。词人为花而悲,为春而伤,情波千叠,都凝炼在此五字中了。“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是写分别时的情景。梦窗和情人在柳丝飘荡的路上分手,自此柳成为其词中常出现的意象。古代有送别时折柳相送的风俗,是希望柳丝能够系住将要远行的人,所以说“一丝柳,一寸柔情”,可谓语浅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伤春又伤别,无以排遣,只得借酒浇愁,希望醉后梦中能与情人相见。无奈春梦却被莺啼声惊醒。这是化用唐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意。上阙是愁风雨,惜年华,伤离别,意象集中精炼,而又感人至深,显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阙写清明已过,风雨已止,天气放晴了。阔别已久的情人,怎么能忘怀!按正常逻辑,因深念情人,故不忍再去平时二人一同游赏之处了,以免触景生悲,睹物思人。但梦窗却用进一层的写法,那就是照样(依旧)去游赏林亭。于是看到“黄蜂频扑秋千索”,仿佛佳人仍在。“黄蜂”二句是窗梦词中的名句,妙在不从正面写,而是侧面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现出来。怀人之情至深,故即不能来,还是痴心望着她来。“日日扫林亭”,就是虽毫无希望而仍望着她来。离别已久,秋千索上的香气未必能留,但仍写黄蜂的频扑,这不是在实写。陈洵说:“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
结句“双鸳不到”(双鸳是一双乡绣有鸳鸯的鞋子),明写其不再惆怅。“幽阶一夜苔生”,语意夸张。不怨伊人不来,而只说“苔生”,可见当时伊人常来此处时,阶上是不会生出青苔来的,现在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说经时而说“一夜,”由此可见二人双栖之时,欢爱异常,仿佛如在昨日。这样的夸张,在事实上并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却是真实的。
●莺啼序
吴文英
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户。
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
画船载、清明过,晴烟冉冉吴宫树。
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
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
倚银屏、春宽梦窄,溯红湿、歌纨金缕。
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
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
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
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苧.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
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吴文英词作鉴赏
《莺啼序》是词中最长的调子,全词有240个字,概为梦窗首创,显示出他的卓绝才力,具有独特的价值。这首词集中地表现了梦窗的伤春伤别之情,在结构上也体现出其词时空交错的显著特点。夏承焘说:“集中怀人诸作,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遗苏州遣妾,其时春,其地杭者,则悼杭州亡妾。”我们且看作者的情丝如何在今与昔,苏与杭之间自由穿行。
第一段,写现实,自己在爱妾死后,犹自在苏州伤春。语气舒缓,意境深长。词人将伤别放在伤春这一特定的情境中来写。时值春暮时节,残寒病酒,“天时人事日相催”(杜甫《小至》)。开头第一句,已将典型环境中典型情绪写出,并以此笼罩全篇,寓刚于柔。这时词人闭门不出,但燕子飞来唤我出游,好象说,春天已快过去了。于是“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词人在湖中看到岸上的烟柳,不禁羁思飞扬起来。羁情化为轻絮,随风飘荡,正如此时词人的思绪一样,似乎所起有因,但终不知归于何处。词的承接处大都在前段之末或后段之前,多数用领字或虚字作转换。吴文英的词,则往往用实句作承转,不大用领字。这就是所谓“潜气内转”,是词人与其他词人不同的地方。何谓“潜气”?就是人的内心深处日积月累而形成的潜意识,它具有深微幽隐而非表达出来不可的情感力量。少用领字,增加了理解上的难度。“潜气内转”,只要发现贯穿词中的情感线索,其义自现。耐人寻味正是梦窗词的独特价值之一。作者写到这里,其情愫就像轻絮一样随风游荡,随风展开;而下面三段所写内容,便都包含在此三句中了。
第二段追溯杭州刻骨铭心的情事。从《渡江云·西湖清明》这首描写杭州情事的词可以知道时间是清明时分,地点是西湖,词人开始是骑马,后来“傍柳系马”,转入水路,通过婢女传书暗通情意。“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二句,是写初遇时悲喜交集之状。“春宽梦窄”是说春色无边而欢事无多:“断红湿、歌纨金缕”,意思是,因欢喜感激而泪湿歌扇与金缕衣。“瞑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三句,进一步写欢情,但含蓄不露,品格自高。
第三段写别后情事。“幽兰旋老”三句突接,跳接,因这里和上片结处,实际上,还有较大距离。此段先写暮春又至,自己依然客居水乡。这既与“十载西湖”相应,又唤起了伤春伤别之情。正是通过这种反复吟咏,将伤春伤别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于是从别后重寻旧地时展开想象,回首初遇、临分等难以忘怀的种种情景。“别后访”四句是逆溯之笔,即一层层地倒叙上去。先是写“林花谢了春江”,然后写“瘗玉埋香”,暗示人也已随花而去,美人原本就常和花联系在一起,所以这句是风景和人事兼道。于是逆溯上去,追叙初遇。“长波妒盼”至“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这是倒装句,应该是:“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这几句是当时艳遇,伊人顾盼生情,多么艳丽,即使是潋滟的春波,也要妒忌她的眼色之美;苍翠的远山也羞比她的蛾眉,而自愧不如。因旧情难忘,所以在重访时又念此情。这几句相对于第二段亦是再次吟咏,当时在西湖上偷传情意以及后来的欢爱再次呈现在读者眼前,但是所用意象不同,而且体现出创作之理也不同,这次抒写已经有了生离死别的意味。
第四段淋漓尽致地写对逝者的凭吊之情。感情深沉,意境开阔。因伊人已逝去,词人对她的悼念,历经岁经年。但“此恨绵绵无绝期”。词人在更长的时间中,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极目伤心,继续抒写他胸中的无限悲痛之情。“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苧”所见之景已侵染上作者的伤痛。“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所写之信亦是充满遗恨。是“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所闻之曲也是为了招魂而演奏的。层层加深,都在极力渲染凭吊的巨痛。也有睹物思人的回忆:“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风(钗)迷归,破鸾(镜)慵舞”。“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镜台上饰物凤翅已下垂,而鸾已残破,暗示镜破人亡,已无从团聚。
总之,作者将美人迟暮、伤春伤别的情感娓娓道来,反复咏叹。层层深入,值得细细品味。另外,从中国古代文学比兴寄托的传统来看,艳情多和身世之感交织联系在一起,梦窗此词写爱情,但亦可从中领略其身世的哀叹。
●莺啼序
吴文英
横塘棹穿艳锦,引鸳鸯弄水。
断霞晚、笑折花归,绀纱低护灯蕊。
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拖凤股盘云坠。
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
窗隙流光,冉冉迅羽,诉空梁燕子。
误惊起、风竹敲门,故人还又不至。
记琅玕、新诗细掐,早陈迹、香痕纤指。
怕因循,罗扇恩疏,又生秋意。
西湖旧日,画舸频移,叹几萦梦寐。
霞佩冷,叠澜不定,麝霭飞雨,乍湿鲛绡,暗盛红泪。
綀单夜共,波心宿处,琼箫吹月霓裳舞,向明朝、未觉花容悴。
嫣香易落,回头澹碧销烟,镜空画罗屏里。
残蝉度曲,唱彻西园,也感红怨翠。
念省惯、吴宫幽憩,暗柳追凉,晓岸参斜,露零沤起。
丝萦寸藕,留连欢事,桃笙平展湘浪影,有昭华秾李冰相倚。
如今鬓点凄霜,半箧秋词,恨盈蠹纸。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吴文英晚年所作的一首恋情词。词中借咏荷而抒发了一生的恋爱悲剧,也饱含了对造成这种悲剧的封建礼权和封建制度的反感。
此词是一首带有明显的主观抒情特点的咏物词。
全词共分四叠。第一叠将出水芙蓉的美艳与抒情对象巧妙地结合起来,生动细致地刻画了所恋女性的优美形象。“横塘”在苏州盘门之南十余里。吴文英曾在此寓居,这里以倒叙方法,叙写当年的一个片断。他们在湖中乘舟穿过荷丛,观赏、戏弄着湖里的鸳鸯。她在晚霞中“笑折花归”,“花”指荷花。“绀纱低护”指红黑色的纱帐遮掩了灯光,室内的光线暗淡而柔和。“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拖凤股盘云附”,形象地刻画出有似出水芙蓉的女性形态之美。“润玉”喻人:“瘦”是宋人以纤细为美的美感经验:“冰”指的应是冰肌玉骨。“凤股”为妇女首饰,即凤钗:“盘云”是说妇女发髻,盘绾犹如乌云。“银床”为井栏,庭园中井畔常栽梧桐,所以诗词中“井梧”、“井桐”之类更颇多见。桐叶飘坠的微细声响引起了他心中秋凉将至的感觉。
第二叠写作者所处的现实环境。时光飞逝,往事已隔多年。燕子归来,旧巢不存,惟有空梁,比喻心爱的人已经离去。风吹竹响,引起作者的错觉,以为是故人敲门,但很快便意识到,故人再也不会象以往一样叩门而入了。这里借用李益“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诗句。因竹而思及故人,因故人又想起与竹有关的另一件事情:“记琅玕、新诗细掐,早陈迹、香痕纤指。”琅玕,指竹。当年她在嫩竹干上用指甲刻字,香痕犹在,但已成陈迹,睹物思人,旧情不堪追记!“罗扇恩疏”,是她当时的怨语,现在竟成事实,特别感到后悔和自责。由此又引起对于往事的种种回忆。
当年两人夜泛西湖,“画舸频移”,两人在荡漾的轻波中缓缓地挥动双桨。她感极而泣,“綀单”即单薄的布被。“綀单夜共,波心宿处”,俩人厮守船中,她为自己的知音尽情歌舞。兴奋欢乐,使她容光焕发,毫无倦意。这段描写使人们不由产生关于青春的欢乐、真挚的情感、浪漫的趣味的联想。这时词意忽然逆转,以叹息的语气描摹出西湖情事的悲惨结局:“嫣香易落”。“嫣香”以花代人。“回头”与“几萦梦寐”相照应,合理地插入对这一段艳情的回忆。结尾处痛感往事已烟消云散。这一叠词,有头有尾,在描写中又处处体现物性,予人们以一种朦胧之类。
西园是吴文英寓居苏州时所住的阊门外西园,在那里他曾多次与所恋的苏州歌妓幽会。所以感伤和怀念的地往往在此。这叠词是作者追叙在西园的又一段艳情。“吴宫”借指苏州某处,或者就是西园。他与苏州的恋人在垂柳掩映,湖岸横斜的“吴宫幽憩”,“晓岸参斜,露零沤起”暗示时间由夜到晓。“桃笙”即凉席。“湘浪影”,是说竹簟花纹就象湘波之影。
“有昭华秾李冰相倚”,是指与美人同此枕簟。黄山谷有诗云:“秾李四弦风指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政要青奴一味凉。”秾李、昭华,是贵人家两个女妓。这里借指其人的歌妓身份。“丝萦寸藉,留连欢事”,含蓄地表达了夏夜两人之欢。全词以“如今鬓点凄霜,半箧秋词,恨盈蠹纸”为结。
词人已是霜鬓了,“凄霜”谓凄苦之情使自己鬓发斑白,表明多年以来饱受旧情折磨。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吴文英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文人,对于现实无能为力,即使对于自己情事的不幸也无法挽回,因而只能写下恨词来悼念曾爱过的不幸女子。“秋词”意为悲凉之词:“箧”,竹箱,“蠹纸”为虫蠹过的旧纸,言词笺已陈旧。多年积恨,写满蠹纸。由此可见这是作者以一生的两件爱情悲剧写成的血泪词。
这首经过高度艺术处理的咏物抒情词,内容十分丰富,是吴文英一生情事的总结。作者以曲折变换的词笔表现出来,借以掩饰心中那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而这种奇幻曲折的笔法,恰好代表了梦窗词的艺术风格,堪称词作中的上品。
●绛都春
吴文英
燕亡久矣,京口适见似人,怅怨有感。
南楼坠燕。
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
叶吹暮喧,花露晨晞秋光短。
当时明月娉婷伴。
怅客路、幽扃俱远。
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
别馆。
秋娘乍识,似人处、最在双波凝盼。
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
丹青谁画真真面,便只作、梅花频看。
更愁花变梨霙,又随梦散。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惮亡词。吴文英在杭州时曾娶有一妾,后夭亡。作者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忽然碰到一个与其亡妾极相似的歌妓,怅惋之中写下了这首词。
“南楼坠燕。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古代文人多以燕喻姬妾,取其轻盈娇小之意。写分别时又往往以燕上下飞舞而起兴,因为词人与其妾是死别,所以用“坠燕”起兴。“灯晕”二句写词人居室的情况。
因秋夜凉,雾气重,灯晕越发明显。在这凄凉的夜中,词人高卷疏帘等待故人归来,故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但也正因为帘子卷起才看见了“南楼坠燕”,文理极密。“叶吹暮喧,花露晨晞光短”二句从眼前情景联想到人事。晚风吹动树叶发出阵阵喧响,由此词人进一步联想到“花露”,早晨的露水不是可以滋润这枯叶吗?但“花露”早就干了,因为秋季的白日是比较短的。“从”花露易晞“自然而然引起了对短暂人生的联想,进而引出对亡妾的哀悼。”当时明月娉婷伴,怅客路、幽扃俱远“。此三句为痛悼亡灵。上面本来已经引出其妾早亡,但到此笔锋一顿,追忆共同生活时的欢乐。”娉婷“形容女子婀娜多姿、情态美好。
而现在两人阴阳隔绝,不能再会。“怅客路幽扃俱远”是从双方来写,一是自己客居他乡,距家遥远;一是亡妾长眠九泉之下,墓门紧闭,距离人间更是无限遥远。两个“远”合在一起,使词人尤增凄楚悲苦之感。
“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三句写对亡妾的思念。“雾鬟”本指年轻女子发鬟蓬松、美丽。这是承“明日”而来的,词人想象亡妾在月下姗姗归来。
但她皆竟已离人间,所以尽管她能“环珮归来”,但毕竟是有影无形的。这个结尾扫除了一切痴想,所有这些毕集中表达了作者对亡妾的悼念之情。
下片则主要写在京口见到与亡妾相似的妓女以及由此所产生的联想,进一步表达了对旧人的思念。
“别馆”点明自己在京口作客,同时,自然地把笔锋转到现实中自己面前所对之人。“秋娘”为妓女之泛称。“乍识”,刚一见面。第一眼词人就觉得她与亡妾有相似之处。究竟在那里相似呢?经过认真思考才认定是她双眸注视自己时的神态。“凝盼”是描写京口之人,更是写亡妾。这个大胆热情的动作,给词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二句言想起故人的旧色旧香,而眼前这种邂逅相逢的露水夫妻毕竟情浅。这是承接“双波凝盼”而来,意思是说尽管她们神态极为相似,但词人对她们两人的感情是绝不相同的。“丹青谁画真真画,便只作梅花频看”,借描写自己的痴想,抒发对亡妾的怀念。我和这个“京口似人”虽然情浅,但不妨请一位丹青高手为她写真画像,然后把这幅写真当作梅花一样频频欣赏。这是承接“情浅”句而来,意思是说作夫妻虽然情浅,但是我还是愿意常看见她的“面”,因为看到这幅画上颜容就想到了亡妾。最后二句是说恐怕连这“京口似人”也难得常见。“更愁”句承接上韵“频看”,言恐怕梅花似雪,转眼消散,有如梦境消失。这实际上还是哀悼亡妾。
总而言之,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上片以“南楼坠燕”起,以“镜空不见”收,写对亡妾思念极深而不得见的凄婉之情。下片借偶遇之人抒发怀旧之情,更是一韵一顿,笔意曲折,在结尾处达到高潮,这也是本篇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惜黄花慢
吴文英
次吴江小泊,夜饮僧窗惜别,邦人赵簿携小伎侑尊,连歌数阕,皆清真词。酒尽已四鼓,赋此词饯尹梅津。
送客吴皋。
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
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
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
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
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
醉鬟留盼,小窗翦烛;歌云载恨,飞上银霄。
素秋不解随船去,败红趁、一叶寒涛。
梦翠翘。
怨鸿料过南谯。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吴文英饯别好友尹惟晓的一首词。词中借与友人离别之苦,进而联系到自己与情人的久离之苦,陈询《海绡说词》中所谓此词“题外有事”,可能就是指的后一种凄苦。
“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开篇明旨,点明“送客”:“长桥”,即吴江垂虹桥。“试霜”、“枫落”,点出时间是霜夜枫落的秋天。并借以表达送别时的凄清景色。“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四句以对偶形式出现,浓墨刻画,水行相送,伤离惜别的情景。客船面向无有尽头的水天而去,向后一望,离城却越来越远。主客离别之处已隐约可见,意味着分袂在即。而一水迢迢,充满离恨,也象水天远去无尽。“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写水中、岸上所见影物,进一步描绘离情。“红衣”,指荷花,翠叶凋零,花老香消,情兼比兴。“残柳”是岸上之物,它枝叶黄落,愁烟笼罩,也好象在替人惜别。睹凋荷而伤年华,见残柳而添离恨,迟幕之嗟,离别之恨,于此交融,令人难以为怀。“念瘦腰”三句,是从“残柳”生发,感旧伤今,互相映衬,愈增离思。
“沈郎”,原指沈约,用其瘦腰事以自喻。过去也曾小泊江边,傍柳系舟,但心情不同,以昔乐衬今苦,使离别黯然消魂之情状愈加突出。
上片以浓墨重彩刻画了秋日的惨淡景致,衬托出送客的悲愁,深得情景交融之妙。亦为下片写惜别奠定了基调。
饯别席上,当地有一个姓赵的主簿命小妓唱清真词侑尊,其中可能有别的词。换头“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三句,用箫史、弄玉吹箫,其后夫妇成仙的旧事,喻倚箫唱清真词的小妓,歌声美妙,好似凤鸣一般。《九辩》传为宋玉所作。
这里把这两个典故联系起来,意谓即使有象弄玉吹凤箫那样悲咽,作《九辩》的宋玉那样的才华情思,也无法招悲痛欲绝的送客断魂。这断魂,分成天上和地下两路随飞云、寒涛流驶而去。一方面小妓之歌,载着离恨,飞上云霄;另一方面,客人最终仍得要乘船而去。“素秋”指悲秋伤别之情,不可能因客人的离去而消失,只有一缕断魂,趁着寒涛败叶,一直跟客船远至天涯而已。结句“梦翠翘,怨鸿料过南谯”,更是神思缥缈。翠翘指所思女子,可能词人因“醉鬟留盼”而联想到所思念的情人。他梦想远方的情侣,但不能相见,所以这颗离心恐也会随过南楼的悲鸿而远去吧?此处是化用赵嘏“乡心正无限,一雁过南楼”的诗意。
这首词虚实、隐显、真幻互相结合。上片开头“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是实叙。“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寄离愁于枯荷残柳,已是虚实结合,似是显而隐了。“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是虚实结合,表现了灵魂深处隐微,复杂的情感。下片写僧窗惜别,是实,但别思飞扬,已成虚写。通篇读来,虽显隐晦,但亦回味无穷。
●丑奴儿慢·双清楼
吴文英
空濛乍,波影帘花晴乱;正西子梳妆楼上,镜舞青鸾。
润逼风襟,满湖山色入阑干。
天虚鸣籁,云多易雨,长带秋寒。
遥望翠凹,隔江时见,越女低鬟。
算堪羡、烟沙白鹭,暮往朝还。
歌管重城,醉花春梦半香残。
乘风邀月,持杯对影,云海人间。
吴文英词作鉴赏
南宋时,西子湖以“销金锅子”著称,所以成为文人墨客们觞咏流连之地。吴文英即为其中之一。对此,郑思肖《玉田词题辞》中曾有“互相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能令后三十年西湖绣山水犹生清响”的描述。可惜的是大好湖山,就在这回肠荡气的玉箫声里被无情地断送了。
吴梦窗的这首《丑奴儿慢》是较有深刻的思想性并有高度艺术成就的一阕。这里,不仅给西湖作了娇艳的写照,而且也反映了当时许多人醉生梦死的生活。上片,从雨后风光写起:空濛的雨丝刚刚收敛,凉风轻吹,荡漾得帘花波影,晴光撩乱。这一如诗如画的美景,已极浓丽。再以西子梳妆楼上,青鸾舞镜作比拟,更凭添了诸多异样藻彩。西子比西湖的山水,青鸾舞镜比西湖,是比中之比。上面用了浓笔,“润逼风襟,满湖山色入阑干”二句,换用淡笔。它不仅将上文所渲染的雨气山光,一语点醒,而且不经意地透示披襟倚阑,此中有人。“天虚鸣籁,云多易雨,长带秋寒”三句,凝炼细腻,写的是阴雨时节,给人以秋寒的感觉。下片扩展到隔江相望的对岸,以低鬟越女比拟隐约可见的隔江山翠。接着把自己所企羡的暮往朝还,来去自由的烟沙白鸟,跟沉醉于重城歌管中的人们作一对照。在万人如海的王城里,这种人不在少数,词人用“醉花春梦半香残”作嘲讽,当头棒喝,发人深省。最后笔锋一转意想突然飞越,乘风邀月,对影高歌,云海即在人间。词人本身高朗的襟抱,跟醉花春梦者流,又形成一个鲜明对照。
●木兰花慢
吴文英
游虎丘,陪仓幕,时魏益斋已被亲擢,陈芬窟,李方庵皆将满秩。
紫骝嘶冻草,晓云锁,岫眉颦。
正蕙雪初消,松腰玉瘦,憔悴真真。
轻藜渐穿险磴,步荒苔、犹认瘗花痕。
千古兴亡旧恨,半丘残日孤云。
开尊,重吊吴魂。
岚翠冷,洗微醺。
问几曾夜宿,月明起看,剑水星纹。
登临总成去客,更软红、先有探芳人。
回首沧波故苑,落梅烟雨黄昏。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饯别词。吴文英曾在苏州仓幕任职,同僚魏益斋离开苏州,前往京城杭州之前,同事们为他饯行,同游虎丘,梦窗写了这篇记录游宴,抒惜别之情的词,并寄寓了自己的身世和兴亡之叹。
“紫骝嘶冻草,晓云锁,岫眉颦”。开篇就通过景物描写点明这次游宴的时令和气氛,并暗示分别。天空中阴云密布,虎丘也好象双眉紧皱。“锁”字点明没有一点阳光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马嘶、冻草、云锁、岫眉颦几个意象奠定了全篇凄凉的基调。“正蕙雪初消,松腰玉瘦,憔翠真真”。三句凭吊真娘。这里用“蕙”来形容雪,并和下面凭吊美人相应。
“松腰”二句用憔悴的美人来形容松树枝干之瘦,又把它和楚宫细腰纤细的名妓真娘联系起来,立意颇为新颖。实际上这二句也是一笔双写,既是描写虎丘前的松树,又是凭吊真娘(真娘墓就在进山门不远外)。并借以寄托对亡妾的怀恋“轻藜渐穿险磴,步荒苔,犹认瘗花痕”。这是写登虎丘的过程。“轻藜”指很轻的藜杖,意指梦窗等人扶杖而攀登虎丘。这个“穿”字,意在表明虎丘道上林木浓密。“瘗花痕”指埋葬美好事物的痕迹。借指词人在险磴荒苔之间辨认过去的繁华遗迹。“千古兴亡旧恨,半丘残日孤云”。这是词人在辨明了过去美好繁华遗迹后发出的感慨。阖闾振兴了吴国,最后在与越国交战中身亡。其子夫差,为父报仇,灭了越国,但最后却因一念之差放走了越王勾践,日夕滋意于酒色,最终又被卧薪尝胆的勾践灭国杀身。“千古兴亡旧恨”一句,喻意深刻,既有夫差如何励精图治,兴邦雪耻;也有夫差如何被胜利冲昏头脑,沉溺于享乐而最终导致亡国杀身。“半丘残日孤云”是写吊古的环境,把“兴亡旧恨”融入到半丘残照孤云的苍桑当中,不仅写出吊古在词人心中引起的凄凉之感,而且这个凄凉的画面也正是南宋残山剩水的真实写照。
过片紧承下片而来。说“重吊”,如果“步荒苔”之时只是由于繁华遗迹所触发的一时惆怅的话,那末此时便有开尊细论之意。“吴魂”是包括了吴地的英雄美人的,如阖庐、夫差、伍子胥、西施等。“岚翠”即指山岚,山间雾气因绿树映衬而呈翠色,而这种翠色往往日暮时分最浓。此与上“残日”呼应。湿润的山雾如寒水浸面,使得微有醉意的人们顿然清醒,所以他们才能“重吊吴魂”。接下来,是借吊古抒发自己的怀抱。传说阖闾死葬虎丘之时曾以扁诸、鱼肠(均为名剑)三千殉葬,阖闾墓外有一个水池环绕,名曰剑池。古代传说宝剑沉埋于地下,剑气可以上冲斗牛之间,于夜晚可以看到。因此吊吴魂,必然说到剑池之下的宝剑,谈到宝剑沉埋,又必然要说到夜间可以在此看到剑气上冲的斗牛的奇妙景观。其中有感叹自已和同事们久沉下僚不甚得志之意。“登临总成去客,更软红先有探芳人”。二句写送别魏益斋。言登临之后魏就要离吴进京了。“软红”喻指繁华的京师,意思是说魏被亲擢,到杭州后一定春风得意,有如先去探花寻芳的使者,这既切合当时节令,又有祝贺魏进京和预祝即将离开苏州仓幕的陈芬窟、李方庵之意。“回首沧波故苑,落梅烟雨黄昏”。二句以写景总结了全篇,其表达的情感是相当复杂的。“故苑”即长洲苑,汉吴王林苑,此处借指苏州。亦有吊古意,所以称“故苑”。站在虎丘上回望苏州,在一片迷茫浩渺的烟雨沧波中,黄昏来临了,梅花也已为风雨所败。但梅花的飘落也正预示着春天的到来已为时不远。这幅画面所蕴涵的感情是极复杂的,既有吊古伤今、惜别怀人所产生的怅惘情绪,也有因友被拔擢而产生的希望之情。
这首按时间顺序写的记游词,从早晨到虎丘,一直写到傍晚宴会结束。但词人在选材和结构上颇具匠心。开篇即干净利落地点明“游”,并用“紫骝嘶冻草”五个字分别交待了出游,时气和离别时的气氛。
结尾处用景语收,溶情入景,给人以充分想象的余地。通篇读来,在叙写中富于变化,在结构上亦极严谨。
●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
吴文英
修竹凝妆,垂杨驻马,凭阑浅画成图。
山色谁题?
楼前有雁斜书。
东风紧送斜阳下,弄旧寒、晚酒醒馀。
自消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
伤春不在高楼上,在灯前攲枕,雨外熏炉。
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臞?
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
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
吴文英词作鉴赏
丰乐楼是宋朝杭州诵金门外的一座酒楼。淳祐九年(1249年),临安府尹赵与重建。吴文英在淳祐十一年春在此宴饮时曾作《莺啼序》,为时人传诵。这首《高阳台》,从内容看,应是他晚年重来时所作。
起首“修竹凝妆,垂杨驻马,凭阑浅画成图。”三句写丰乐楼内外所见景色,由酒楼边的修竹,写到楼下的垂杨,再写登楼远眺,湖光山色如诗如画。“‘凝妆’,远见;‘驻马’则是从近处观察;‘凭阑’,已登楼。”“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二句紧承第三句。凭阑一望,展现在眼底的湖山既宛如天开图画;而天际适有雁阵掠过。又恰似这幅画图上题写的诗句。到此,写足了望中所见之美景,也点出了分韵题之事。接下去,作者跳过了铺叙宴饮尽醉的一般写法在“东风紧送斜阳上,弄旧寒、晚酒醒馀”两句中,所写的已是酒醒之后。句中以“东风”点明季节,以“斜阳下”点明时间。其“旧寒”二字则暗示此次是旧地重游,从而引出过拍“自消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三句。这时,酒已醒,日已暮,晚风送寒,一天的欢会已是场终人散。词人抚今思昔,楼犹是旧楼,景犹是故景,春花依然如前,而看花之人已老。其怅惘之情,近似苏轼《东阑梨花》诗所写的“惆怅东阑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里,巧用“顿”老,以见岁月流逝之疾和人事变化之速。
下片换头三句,既紧承上片最后已流露出的花前“伤春”之感,而又把词意推开,另辟新境,可以说既达到了“藉断丝连”、又达到了“异军突起”的要求。上片,句句不离丰乐楼;下片却一开头就以“不在高楼上”五字撇开此楼,而把“伤春”之地由“楼上”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灯前”、“雨外”。可是,词笔刚转换,随即又推开。下面“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琱”两句,又把想象跳跃到游湖与“临流”。句中的“清琱二字是回应上片”顿老相如“句。接着,词人临湖展开想象,在”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阑、总是愁鱼“两句中,在空间上把词思由湖面深入到”湖底“,并推已及物。寄情于景,想象湖底的游鱼也会为花落春去而顿生忧愁。结拍”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三句,更把词思在时间上由现在跳越到未来,想象此次重来故地,点点落红已令人百感交集,异日重来,也许柳绵也将吹尽。那时如果只见一片平芜,就更令人难以为怀了。
吴文英生活于南宋末期,国势垂危,因而他后期的词句常为感时哀世之作。这首词写于酒楼会饮、即席分韵的场合,而词人竟悲从中来,从而以咽抑凝回的词语表达了这种深切的感慨。其所触发的花前“伤春”之情,近似杜甫在一首《登楼》诗中所说的“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词中的“斜阳下”、“飞红”、“吹尽香绵”,都不仅是描写景物,而是因物兴悲,托景寄意,所寄托的正是对当时暗淡衰落的国运的无限忧思。正因词人作此词之时,万念潮生,忧思丛集,因而其词情也是感触多端、百转千回的,其词笔就也是跳动变换、忽彼忽此的。词中既有空间的跳跃,也有时间的跳跃,特别是下片,步步换景,句句转意,每转愈深。但是,尽管词句的跳动大,转换多,而整首词又是浑然一体,脉络分明的。梦窗词的主要风格特征是深曲丽密,属于质实一派;而其成功之作又往往于密中见疏,实中见虚,重而不滞。这首词就是在丽密厚重中仍自具有空灵回荡之美的佳作。
●高阳台·落梅
吴文英
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
古石埋香,金沙销骨连环。
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
半飘零,庭上黄昏,月冷阑干。
寿阳空理愁鸾。
问谁调玉髓,暗补香瘢?
细雨归鸿,孤山无限春寒。
离魂难倩招清些,梦缟衣、解珮溪边。
最愁人,啼鸟晴明,叶底青圆。
吴文英词作鉴赏
此词赋落梅。宋人对梅花情有独衷,几乎各家都有吟咏。尤其是建炎以后,咏梅之作更多。吴文英的这首《高阳台》是其中颇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这首词开端即写梅花凋谢“宫粉”状其颜色,“仙云”写其姿质,“雕痕”、“堕影”,言其飘零,字字锤炼,用笔空灵凝炼“无人野水荒湾”句为背景补笔。仙姿绰约、幽韵冷香的梅花,无声地飘落在阒寂的野水荒湾。境界空旷悠远,氛围淡寒。“古石埋香,金沙锁骨连环。”二句,上承“雕”、“堕”,再进一步渲染,由飘落而埋香,至此已申足题面。“金沙锁骨连环”,用美妇人——锁骨菩萨死葬的传说来补足“埋香”之意。黄庭坚《戏答陈季常寄黄州山中连理松枝》诗云:“金沙滩头锁子骨,不妨随俗暂婵娟。”
词中用以拟梅花,借指梅花以美艳绝伦之身入世悦人,谢落后复归于清净的本体,受人敬礼,可谓尊爱之至,而哀悼之意亦隐于其中。接下来“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三句陡然转折。“不恨”与“恨”对举,词笔从山野落梅的孤凄形象转入关山阻隔的哀伤情怀,隐含是花实际亦复指人之意。笛曲中有《梅花落》。可见,“南楼”句虽然空际转身而仍绾合本题。所以陈洵称赞为“是觉翁(吴文英晚号觉翁)神力独运处”(《海绡说词》)。下边转换空间,由山野折回庭中。“半飘零”三句,当是从林逋《山园小梅》“暗香浮动月黄昏”化出。梅花既落,而又无人月下倚阑赏之,故言“月冷阑干”,与下片“孤山无限春寒”喻意基本相同。下片言“寿阳”,言“孤山”,皆用梅花故实。《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中的记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鸾”是“鸾镜”,为妇女梳妆用镜。“调玉髓”、“补香瘢”,又用三国吴孙和邓夫人的故事。和宠夫人,曾因醉舞如意,误伤邓颊,血流满面,医生说用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敷之,可灭瘢痕,(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八)。这里合寿阳公主理妆之事同说,以“问谁”表示已经没有了落梅为之助妆添色。孤山在今杭州西湖,宋词人林逋曾于此隐居,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此处化用数典,另翻新意。分从两方面落笔,先写对逝而不返的落梅的眷恋,再写落梅蓬山远隔的幽索。“离魂”三句,仍与落梅紧紧相扣。
“缟衣”与“宫粉”拍合,“溪边”亦与“野水荒湾”呼应。“缟衣解珮”暗指昔日一般情事,寄寓了往事如烟、离魂难招的怀人之思。最后一韵,从题面申展一层,写花落之后的梅树形象。“叶底青圆”四字,化用杜牧《叹花》诗“绿叶成阴子满枝”的词句意,包孕着世事变迁的惆怅与岁月无情的蹉跎。
吴文英在苏州时曾纳一妾,后遣去;居于杭州时又纳一妾,后亡故。联系作者的这些经历,并证以其它词章,当不难看出,这篇吊梅词文实是包含了作了挚着深沉的感旧追思之情的怀人咏物词。后人对这首词虽然褒贬不一,但从总体看来,词中那些似乎不相连属的字面的深层,其实流动着脉络贯通的感情潜流,它们从不同的时空和层面,渲染了隐秘的情事和深藏的词旨,堪称咏物之作的佳品。
●高阳台·过种山
吴文英
帆落回潮,人归故国,山椒感慨重游。
弓折霜寒,机心已堕沙鸥。
灯前宝剑清风断,正五湖、雨笠扁舟。
最无情,岩上闲花,腥染春愁。
当时白石苍松路,解勒回玉辇,雾掩山羞。
木客歌阑,青春一梦荒丘。
年年古苑西风到,雁怨啼、绿水葓秋。
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
吴文英词作鉴赏
种山在现在的绍兴以北,越王勾践灭吴后,杀了功臣文种即埋葬在此。后南宋高宗也曾因误所谗言杀掉功臣岳飞,吴文英写词的感兴当由此起。但这首具有一定豪放情调的词作却不纯粹是咏史,而是咏自己重过种山凭吊的感慨的。
“帆落回潮”写傍晚潮回时舟船降帆靠岸,“人归故国”即吴文英重回越王故地。“山椒感慨重游”即在种山山顶心怀感慨再度游观。这三句分别叙述时间、地点,引出感慨。“弓折霜寒,机心已堕沙鸥”,二句紧承感慨抒发。这里是比喻语,借霜冷而弓断,喻南宋末国事日危,自己已经无意于求功立名,“机心已堕沙鸥”是说“机心”不死,即使不用弓箭,沙鸥仍会被自己的猎心惊堕。这典故出自《列子。黄帝篇》的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好鸟,经常与鸥鸟同游,一天父亲让他猎取鸥鸟,鸥鸟就舞而不下。意思是说人如果心动于内,禽鸟是会觉察的。梦窗用这一典故是为了表明自己壮心并未真死。下面说:“灯前宝剑清风断,正五湖、雨笠扁舟。”清风是剑名,灯前照看已经折断的清风宝剑,自己却正驾一叶扁舟,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在风雨中遨游五湖。感情沈郁而又放浪形骸,心中自然是有难言隐痛。这里只有五湖游是实笔,其他都是借喻虚笔。结三句:“最无情,岩上闲花,腥染春愁。”这里才暗点题,写到思念文种,说:最无情的亦即最有恨的事,是文种墓石岩上的闲花野草,似乎带有剑下血腥之气,染成一片春愁。腥字下得触目惊心。文种是越王赐剑让他自杀的。作者的感慨蕴而不露。上片全属对世事兴亡而发的感慨,沈郁顿挫,含意深长,心情矛盾错杂,但又不正面写一字,必须从更深的层次上去体会。
后片深入写文种昔日的埋葬之处,“当时白石苍松路,解勒回玉辇,雾掩山羞。”当日文种墓道的白石路旁有几列苍松,葬后解下系马的缰绳,送葬的玉辇回去,雾气香冥,青山也为忠贤之死替越国含羞。
古代写忠贤不幸死去,往往记当日雾气四塞,所以该词也这样写。这几句纯属作者想象之笔。下二句写:“木客歌阑,青春一梦荒丘。”这也是用想象的笔写山上的荒凉,“木客歌阑就是李贺《秋来》诗:”秋坟鬼唱鲍家诗“的意思。木客即山鬼,二句的意思是说:秋坟山鬼歌罢,英雄人物的青春一梦就只剩下荒凉的丘墓了。
下三句:“年年古苑西风到,雁怨啼、绿水葓秋。”写种山一带的古林苑,只剩下水边的鸿雁在绿水和秋葓(红蓼花)间哀怨啼鸣。从文种之墓把词境扩展到种山一带的古越林苑。这一层也是梦窗把自己的感慨更扩展开来,从而连系到国家的兴亡。下面三句“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则又递进一层,涉及到南宋末期的现实了。这里的“西北高楼”和《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用词有连系,但同时更是借西北边患,指北方遇有强敌而言。而“几树残烟”和辛弃疾《摸鱼儿》“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极相类似。所以梦窗这首词讲“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其实是陡然转入自己国家的处境,说:不要登山临水吧,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疏柳残烟,西北高楼,而看不见长安。最后几句很陡健,也很沉痛。不过这时北方的强大对手已是蒙古人了。
吴文英的这首《高阳台》,于婉约中呈现出豪放的色彩,爱国感慨深藏其间,可谓别具一格。从词的结构看,先写自己重游种山,在弓折剑残,无可奈何之情后,遨游五湖,因而再来种山。由自己及南宋处境写起,写到朝廷的失策和英雄人物壮志成灰的悲凉,而其中毫无造作的痕迹,这也是艺术构思的高妙。
●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
吴文英
湖山经醉惯。
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
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
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
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
春梦人间须断。
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
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
舞歇歌沉,花未减、红颜先变。
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一生曾几度寓居都城临安,这里有他的爱姬,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但不幸的是,分别后,爱姬去世。这首词是作者重访杭州旧居时悼念亡姬之作,情辞哀艳,体现了梦窗词的抒情艺术特色。
“湖山经醉惯”。开头,词人面对湖光山色,不禁回忆起昔日与爱姬一起醉饮湖上的欢娱情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是说至今仍残存在衣衫上的斑斑泪痕和点点酒渍,正是当初悲欢离合种种情事的形象记录。晏几道有词云:“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蝶恋花》)梦窗由此脱胎,而词意更为丰富含蓄,表面是写过去的欢娱,实际上暗示今日的悲凉。
“又客长安”,重新回到眼前。长安,借指临安。
随之以一“叹”字转入伤逝悼亡的主题,“断襟零袂,涴尘谁浣?”二句,一方面形容自己凄苦飘零、风尘仆仆的情状,另一方面表达失去爱姬的伤痛情感。
“葓尘谁浣”是用反问的语气,婉转地流露出昔日与受姬相处时感情的诚笃朴厚,意思是说:以往每到临安,必有爱姬为之洗尘浣衣,温存体贴无与伦比;今次旧地重游,却已是人亡室空,再也见不到殷勤慰问之人了。这和贺铸的悼亡词“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半死桐》)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旧欢虽不可复,旧居尚仍可寻。“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叙写的便是重访旧居的经过和感触,是全词的重点部分。
紫曲,旧时指妓女所居住的坊曲。这些地方原是过客川流不息的场所,而眼下门庭冷落,满目荒凉。
院子里,只有一口败井,青青蔓草,爬满井台,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摇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唯有呢喃对语的双燕,依然栖宿在东邻旧梁之上(似乎是在诉说着人间的种种不幸)。这里,接连五句写景,其中风摇青蔓和双燕对语采用的是以动衬静的描写手法,艺术效果很好。谢堂双燕,语出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处除了表示人事沧桑,今非昔比外,又借成双成对的燕子,反衬出自己的失却伴侣后的孤独悲凉。
下片由谢堂双燕引出对往日欢爱生活的美好追忆。
欢爱的生活,如同春梦:虽甜密、温柔,可又飘忽、短暂。梦窗这里先直说:“春梦人间须断”,须,应、必。按事物发展的规律,再美满的姻缘、再幸福的爱情迟早都有终止的一天。然后,进一层说:“但怪得,梦缘能短!”令人奇怪的只是:自己和爱姬之间的缘分怎么竟如此短暂!能,意同“恁”。逝梦虽短而令人留恋无限,下文再紧扣“梦”字回忆铺叙,展衍开来。回想当年,绣屋藏娇人,纤指按秦筝。最难忘的是,我们紧挨着花枝,深夜设宴,醉入花丛。如今,风逝云散,“舞歇歌沉”,红花虽依然娇艳,而似花的人面却早已凋残,更哪儿去寻觅她那婀娜的舞姿、宛转的歌喉!这一段回忆,选择了海棠夜宴的优美场景,采用对比和衬托的手法,以花衬人,集中抒发词人对似花美眷的怀恋和悼惜,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最后两句返回现实,以景结情,写词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伫立于桥头,带着满襟泪痕和满眶泪花,在夕阳的余辉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旧居。
吴文英是抒写艳情的能手,他善于援引心中的感思,回环地咏唱爱之歌,愁之曲;又善寓情于景,寄情于物,借助景物抒写自己的真实情感。此词通篇布局细密连贯,前以湖山开头,后以河桥收束,词笔细腻,端如贯珠,极尽才人之能事。
●八声甘州
吴文英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幻、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
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
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
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
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
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是南宋的一位奇才雅士,但他一生政治不得志,终志只能将满腹经纶寄之于词曲。既便如此,世人也多认识不到他的惊才绝艳。本篇原有小题,曰“陪庾幕诸公游灵岩”。庾幕是指提举常平仓的官衙中的幕友西宾。灵岩山,在苏州西,以吴王夫差的遗迹而有盛名。
这首词,通篇以一个“幻”字为眼目,借叙写吴越之争的史事写时世的兴亡和自己的一腔悲慨。由此字生发全篇,词笔如波似云,令人莫测其思。读来令人瞠目称怪。
开篇几句,向为选注家点断为“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这是因为拘泯于现代“语法”而不了解汉文音律的缘故。词原本是音乐文学,当时一篇写就,立付歌坛,所以以原谱音律节奏为最要之“句逗”,然而长调长句中,又往往会有一二处文义断连顿挫的地方,本来可以恰好与音律相合亦不妨小小变通旋斡,而非机械得如同读断“散文”、“白话”一般。以世俗的“常识”而推,时、空二间,必须有所区分,不可混语。故“四远”为“渺空烟”之事,必属上连;而“何年”乃“坠长星”之事,允宜下缀。实际上,在吴文英的意念理路上中,时间与空间原本是不必明确区分的,二者完全可以错综交织在一起。如此处梦窗先则纵目空烟杳渺,环望无垠——此“四远”也,空间也,然而却又同时驰想:与如彼之遥远难名的空间相伴者,正是一种荒古难名的时间。
所以眼睛看见无边的空间,就能悟到没有开头的远古时代——于是乃设问云:此茫茫何处,渺渺何年,不知如何遂出此灵岩?莫非坠自青天之一巨星乎?而由此坠星,遂幻出种种景象与事相:“幻”字,在这里指的应是幻化而生的意思。灵岩山上,乃幻化出苍崖古木,以及云霭烟霞……,乃更幻化出美人的“藏娇”之金屋,霸王盘踞的宫城。至此,才从容地将主题烘托而出。笔似十分暇豫,然而主题一经引出,便乘势而下,笔笔勾勒,笔笔皴染,亦即笔笔逼进,生出层层“幻”境,呈现于读者面前。
以下以“采香泾”再展想象的历史图画:采香泾乃是吴王宫女采集香料的地方,一水其直如箭,故又名箭泾。宫中脂粉,流到宫外,以至溪流皆为之“腻”,语意出自杜牧的《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这是脱化古人,不足为奇,足以为奇者,箭泾而续之以酸风射眼,腻水而系之以染花腥,遂将古史前尘,与目中实境(酸风,秋日凉冷之风)幻而为一,不知其古耶今耶?感慨系之。“花腥”二字尤为奇怪,大概是说吴宫美女,脂粉成河,流出宫墙,不仅使所浇溉的山花染着脂粉之香气,而且还带有人体的“腥”味。
再下,又以“响屧廊”的典故增一层皴染。相传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词人置身廊间,妙响已杳,而廊前的木叶,在酸风的吹拂下,飒飒然别是一番滋味——当日之“双鸳”(美人所着鸳屧),此时之万叶,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又不禁感慨系之矣!
词人那变幻无端的笔法,在给读者展现出一个幻景丛叠的意境后,适时一束,自然地过渡而下。
过片另换一种笔调,看上去仿佛是大发议论,实际上仍在抒发感慨之情。其中意味大概是说:吴越争雄,越王勾践为了报仇,使美人计,派范蠡进西施于夫差,夫差被她迷惑之,其国于是灭亡,越仇得报。
然而什么是范氏功成的真正原因?回答是:吴王的沉醉。假如他能不耽沉醉,范氏怎么能功成而遁归五湖,以垂钩游玩来庆祝吴的灭亡呢?所以不是勾践范蠡有能,而是夫差甘愿乐为的结果!醒醒(平声如“星”),与“沉醉”对映。——为昏迷不国者下一当头棒喝。真是可悲。
古事已逝现在又当如何?欲问苍波(五湖——说即太湖),而苍波无语。终究谁能回答?水似无情,山又何若?回答说:山亦笑人——山之青永永,人之发斑斑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欤?抑古往今来,山青水苍,人事自不改其覆辙乎?这一疑问,最终仍是未能解开。
倚危阑,眺澄景,见沧波巨浸,涵溶碧落,直到归鸦争树,斜照沉汀,一切幻境沉思,重新回归现实,不禁百端交集。“送乱鸦斜日落渔汀”,是一篇之警策,全幅之精神。一“送”字,尤为神笔!
至此,从“五湖”起,写“苍波”,写“山青(山者,水之对也)”,写“渔汀”,写“涵空(空亦水之对也)”,笔笔皆在水上萦注,“问苍波”,何等味厚,何等意永,含咏不尽。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乱鸦斜日,可以说是写实,但若说是比兴,也觉相宜。大抵高手遣辞,都是手法超妙,涵义丰盈。
一结更归振爽。琴台,在灵岩,本地风光。连呼酒,一派豪气可见。秋与云平,更为奇绝。在词人意中,“秋”亦是一“实体”,既可以“移动坐标”,也可以“计量”,所以说一登琴台最高处,才觉得刚才的阑干,不足为高,等到更上层楼,直近云霄,才发现“秋”与云乃在同等“高度。用现在的话说,”云有多高,秋就有多高!“高秋自古即为时序之堪舒望眼,亦自古为文士之悲慨难置。旷远高明,又复低徊宛转,如此,此篇之词境,也真可谓是奇境了。
●新雁过妆杰
吴文英
梦醒芙蓉。
风檐近、浑疑佩玉丁东。
翠微流水,都是惜别行踪。
宋玉秋花相比瘦,赋情更苦似秋浓。
小黄昏,绀云暮合,不见征鸿。
宜城当时放客,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
夜阑心事,灯外败壁哀蛩。
江寒夜枫怨落,怕流作题情肠断红。
行云远,料淡蛾人在,秋香月中。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为追忆逝去的爱妾所作,因此妾去在夏秋之际,所以每当此季,作者的思念之情便愈重,此词便是这种情结的显露。
“梦醒芙蓉。风檐近、浑疑佩玉丁东。”三句描写词人睡梦中被风檐间铁马之声惊醒,还以为是所思之人的佩玉丁东作响呢!“芙蓉”用在这里借以点明时令亦为词句增添了色彩。“佩玉丁东”不仅令人联想到玉佩和鸣的清脆的音响,而且还可由此及于佩带此玉之人。“已闻佩响知腰细”,词人所思之人一定是非常美丽。开篇几句就语简意丰地描绘出一幅有声有色的美妙画卷。“翠微流水,都是惜别行踪”。这二句描写当初分别之处。“翠微”指青山。此言妾从此去,这里的山山水水都记录着她的行踪并为她婉惜。
山静止不动以喻居者,流水一去不返而喻行者。绿水青山,词人独寻遗迹,这又是另一幅图画。这两幅画面其实表现的都是词人的相思之苦。由此引出了“宋玉秋花相比瘦,赋情更苦似秋浓”两句。词人借用李清照“人比黄花瘦”来形容宋玉。而这里宋玉。而这里宋玉只不过是被拉来陪衬“赋情”一句,意在说自己还不如他,除了落拓不偶外,所爱之人又离去,所以比他悲秋更苦几分。“小黄昏,绀云暮合,不见征鸿。”这三句是具体描写了自己的赋情之苦后,又给读者展现了另外一个画面。黄昏将近,暮云满天,天色已晚,可征鸿却始终没有出现。“征鸿”照应前面的“秋”字,此句也暗示去妾毫无音讯。词中没有写自己,但和“翠微流水”二句一样,在这个沉寂的画面中是有一位怀着无限企盼之情的主人公的。这写景的三句更进一步补足上面所说的“赋情之苦”。
“宜城当时放客,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点明了写此词的原因。“宜城”借唐朝柳浑以自指,“客”借琴客以指去姬。柳浑因自己年老而让爱妾琴客另嫁他人,当时传为美谈。词人在这里只是借用。
“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二句描写燕子去后,空馀旧迹,夕阳返照,射入空楼的情景,藉以表现“燕子楼空,佳人何在?”这里暗用燕子楼典,是藉此表现自己对去妾的感情生死不渝。“夜阑心事,灯外败壁寒蛩。”“夜阑”,夜深,“败壁”点明自己生活潦倒,“寒蛩”点明时令。思人之苦,夜深愈甚,箫瑟的秋风吹进败壁,送来了寒蛩之声,这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从这两句的描述仿佛可以看到如豆的灯光照着这位不能入睡的词人,灯影之外却是残墙败壁以及寒蛩交鸣的漆黑的田野。“江寒夜枫怨落,怕流作题情肠断红。”唐人崔信明的名句“枫落吴江冷”形象地描述了吴江深秋的景象,而这正是词人所居之地,也是去妾行踪所在,所以当他深秋怀人时必然会联想到吴江的枫叶也要飘落了,词人用了“怨落”一词,给枫叶涂上了几许感情色彩。从“落枫”又进一步联想到怨女传情时的红叶题诗。去妾恐怕也会在红叶上题诗表达对词人的思念吧?结句由揣测进一步料想,语气也愈趋肯。“行云,料淡蛾人在,秋香月中。”
“行云远”用阳台典故,暗示去妾已远。“淡蛾人”指去妾,张祜有“淡扫蛾眉朝至尊”之句用来形容美丽的虢国夫人,这里是作者借用来形容去妾。此二句是对去妾处境的推想,他想象她一定也在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词人没有直叙而只是描绘了一幅清冷悲凉的画面,行云渐远,美丽的去妾在清寒而明亮的秋月之中,可望而不可及,两人相隔,如人间天上。结尾画面凄美,悲徊无已。
这首怀人词与以往有所不同,词人既不是按照时间顺序,也不是按照空间顺序来描写对去妾的思念,而是通过为读者描摹一幅幅与怀人有关的图画,来展示自己心中的相思之苦。这种笔法,给了读者仔细品味的余地,比直接抒情包含着更丰富的内容,因而也更能打动读者的心,引起他们的共鸣。
●夜合花
自鹤江入京,泊葑门外有感
吴文英
柳螟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
词韵窄,酒杯长。
剪蜡花,壶箭催忙。
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
十年一梦凄凉。
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
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
溪雨急,岸花狂。
趁残鸦,飞过苍茫。
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芒草斜阳。
吴文英词作鉴赏
鹤江,即白鹤溪,在苏州西部。作者自白鹤溪坐船去南宋都城临安,途径苏州东城的葑门,并在此停泊。葑门外的溪流附近,是作者和他的苏州去妾曾经居住,同游之地,或许还是他们的定情之处,所以重经故地,唤起无限旧情,怀念之情无法自抑之中写下了这首怀人词。
上片回忆过去,写团聚的欢乐。“柳暝河桥,莺晴台苑”,起两句用秀丽工巧的对偶句描写苏州美丽的春景,一“暝”字写尽河边桥畔杨柳的浓密娇柔之态;不直接说晴天台苑中的黄莺尽情啼啭,而径称之为“莺晴”,遣词造句极幽细。“短策频惹春香”,不明点出游,而屡携短策,自见作者多次出游;亦不正面写花开,而短策在路上频频沾惹春香,自能表明沿途春花盛开之状。上文写柳,这里又写花,丰富了春景,上文不点春字,这里补点,避免了重复。这一句从春景引出作者,又将由作者引出他所思念的人。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时、空、人的关系更有一个跳跃:从苏州较大的范围陡然缩小到葑桥附近,从整个春日浓缩到一个夜晚,从独游扩展到两人同泊(或者竟是初次定情)。以“温柔乡”写男女爱情,本是习用词语,但用不好则容易落入陈套。高明的作者不连成一词用,而是把它拆开分别用在句首、句末,中间插入“便入”二字,以见情急事谐,插了“深”字,以见情挚梦甜,便显得精警有力,更能起化旧成新的作用。“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壶箭催忙。”写夜泊时的对饮。进入“温柔深乡”,这里不单指双栖同宿,相对欢饮,也是情景之一。作者自是填词老手,精于声韵之学,却忽然嫌词的韵律狭窄束缚人,似乎不合常理,其实他并非真的感叹词体拘才难,而是强调两情欢洽,一时无法尽情抒写:烛花频剪,良宵苦短,时光飞逝,夜已经很深了。记时的壶箭移动本有定时,何能忙着相催?这也无非人因欢饮而忘却时间流逝之快,从而才有此错觉。这四句情节平常,但都曲一层说,便显得不平常。“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时、空关系又有变化,总忆两人互相追随的游踪:或在陆上翠陌,看她绰约轻行,犹如洛妃的“凌波微步”;或两人同舟连棹,游于苏州城西南的横塘一带。内容扩大了,又用对偶句把它集中描写,炼句与起笔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片写当今,亦即爱妾离去后的悲感。“十年一梦凄凉”,指出从欢聚到现在已时过“十年”,旧事早已化成“一梦”,自然的由欢乐转到“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互文对偶,以西湖、吴馆中的燕去巢荒,比喻自己与苏、杭二妾的生离死别,只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才能明其所指。“重来万感,依前唤酒很罂。”“重来”照应上片的“当时”,“唤酒”照应上片的“酒杯长”,着以“万感”、“依前”,便觉今昔事虽略同而情迥异,沉吟呜咽,凄怨欲绝。“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是即目所见:急雨打击着溪面,岸花随风狂舞,无助的残鸦飞过“苍茫”的天空。眼中所见之景与心中之情同样的凄迷。情绪由凄怨渐入激动,笔调也由吞咽转为倾泻;情之变由怨之极,辞之变与情变相适应。急雨、飞花,出现在春末或夏初:“花”字上片不用,留在这里用:“残鸦”见出是黄昏而不是深夜,这些都是安排细致和不露针线痕迹之笔。“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以景语结束叙事。在船上远望她旧时曾居住过的房屋,已人去楼空,到这里才点出“故人”,点出二人曾同住之地。事与地皆已无人可与共同指点,所以只能孤独自念,付诸痛啮心胸的回忆:“芳草斜阳”,无形中更增添怀旧伤感之情,又更显示季节、时候。情绪由激动重回凄怨,笔调也由倾泻转回吞咽,借景物渲染,余情无限。
吴文英的词一向以“秾密”著称。这首词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较多,词句问虽不明用转接之辞,而脉络极清晰密致。可见其慢词风格也颇有特色。
●点绛唇·越山见梅
吴文英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
瘦还如许,晚色天寒处。
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
行人去,暗消春素,横笛空山暮。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梦窗的这首《点绛唇》着力之处既不在句法章
法的光彩夺目,亦不在刻意追险求奇,一字一句皆出自天然。只是由于其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使得这首词读来颇具灵性,处处流露出真实性情。体现了梦窗词清疏空灵的本色。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起二语,从侧面着笔,所感甚大。春天还未到来时,人们自然不会携酒探春,更不会到这万壑千岩深处来。“千岩”,点题越山。时梦窗寓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常游稽山,赏梅对雪,颇多词作。次句点出“酒”字,便流露微讽之意。“瘦还如许,晚色天寒处。”点题“见梅”。
“瘦”咏梅常语。本词谓“瘦还如许”,可见词人已非初次在此见梅。四字包含着无限轻怜细惜之意。作者在词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梅花,仿佛一位超凡脱俗的女郎,在千岩路畔,日暮天寒,悄立盈盈,满怀幽思。
这片二句,更推深一步。“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这新愁,到底是词人见到梅花后产生的愁绪呢?
还是说梅花在寂寞无主的环境中如有幽愁?在寒风吹拂下,相对更无一语。那里因为怕它化作千万片缤纷的落英,当然,更怕的还是才得相逢,离别之情尚未诉完又要别去。纵有无限的新愁旧绪,彼此也无法互倾心愫。古人咏花,多用“解语”故事,此词中活用又反用此意,尤觉婉曲动人,末三句转笔换意。“行人去,暗悄春素,横笛空山暮。”这也是“无限新愁”的注脚。借咏花而注入人事,可说已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浑融境界。仔细品味个中情景,词人所眷恋的女郎的形象,已是呼之欲出。“春素”,指洁白的梅花,这里借喻女子素洁的形体。“暗消春素”,写梅花在春日里悄无声息地凋残,也喻女子为离愁而暗暗消减了容姿。咏梅诗词,多用闻笛故事。因为笛曲中有《梅花落》曲,听到声声横笛,回荡在空山暮色以之中,自然就联想到梅花的零落了。本词末三句所表现的是离索之思,蹉跎之恨,而又写得这样温婉浑厚,含蕴不尽,如同空山中回响的笛声,余音袅袅,给人们留下了充分思索的余地。
●踏莎行
吴文英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
绣圈犹带脂香浅。
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香瘢新褪红丝腕。
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在端午之日忆念他苏州去姬的感梦之作。而这与一般的感梦词又不完全一样,把梦中所见之人的容貌、服饰描摹得极其细腻逼真,并没给人以缥缈恍忽、迷离朦胧之感,因而使人一时很难看出是在写梦。
起头“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三句着意刻画梦中所见之人的玉肤、樱唇、脂粉香气及其所着纱衣、所持罗扇、所带绣花圈饰,从色、香、形态、衣裳、装饰等逼真地显示其人之美。“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两句,以“舞裙”暗示其人的身份,以“愁鬟”借喻两地相思,以“榴心”、“艾枝”点明端午节令。上句的“空叠”二字,是感叹舞裙空置,推测此因无心歌舞;下句的“应压”二字,则瞥见发鬓散乱,想象其人应含深愁。
上片五句,句句写梦,却始终不点破是说梦。直到下片换头,才以“午梦千山”一句点出以上所写原来只是南柯“午梦”。句中的“千山”二字,表明梦魂与现实距离之遥远。这一句是写山长水远,路途阻隔,只有梦魂才无远弗届。对下句“窗阴一箭”,前人大都解说为:慨叹光阴似箭,与梦中人分别已久。但这里的“一箭”,似指漏箭,如这不是感叹光阴逝去之速,而是说刻漏移动之微。联系上句,作者写的是:梦中历尽千山万水,其实只是片刻光景。两句合起来,既深得梦的神理,也形象地道出了作者午梦初回时所产生的对空间与时间的迷惘之感。
换头两句刚写到梦已醒,忽又承以“香瘢新褪红丝腕”一句,把词笔重又拉回到梦境,回想和补写梦中所见之人的手腕。这一词笔的跳动,正是如实地写出了作者当时的心灵状态和感情状态。在这片刻,对作者说来,此身虽已从梦中觉醒,而此心却仍留在梦中。梦中,他还分明见到其人依端午习俗盘系着采丝的手腕,以及其人腕上似因消瘦而宽褪的印痕。如果联系他另外写的几首端午忆姬之作,我们当可发现,词人对伊人之在端午日以采丝系腕一事留有特别深刻的印象。这就无怪他在这次梦中也注意及此,并在梦醒后仍念念不忘了。歇拍“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两句,则两从梦境回到现实,并就眼前景物,寓托自己自“午梦”醒来直到“晚风”吹拂这段时间内的悠邈飘忽的情思和哀怨的心境。
王国维曾说:“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人间词话》)就连最不喜欢梦窗词的王国维也对此二语大加赞赏,并称其足以当得起周济的那四句话。这不仅是因为这两句所摄取的眼前景物——“雨声”、“晚风”、“菰叶”,既衬托出、也寄寓着作者在梦醒后难以言达的情思和哀怨,同时兼有以景托情和融情入景之妙;还因为这两句又是以景结情,宕出远神,既合乎沈义父所说的“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乐府指迷》),也做到了沈谦所说的“以迷离称隽”(《填词杂说》)。这两句,从空间看是把词境推入朦胧的雨中,推向遥远的江外;从时间看是把词思推入凉风中的暮晚,推向感觉中的清秋。这就跳出了前面所展现的空间和时间范围,把所写的梦中之境一笔宕开,使之终于归为乌有。更从全词有,它写了梦中人,也写了眼前景。按说,前者是虚幻的;后者是真实的。但对作者而言,其感受却恰恰相反:回味梦中所见之人,其印象是如此亲切分明;怅望眼前之景,其心情是如此凄迷无助。因此,他在上片正是以实笔来描摹虚象,写得十分真切;在结拍处却以虚笔来点画实景,写得情景异常缥缈。也许正因其幻而益真,真而益幻,所以才具有“天光云影,摇荡绿波”之美,使人深深地被这种境界所吸引,而又感其乍离乍合,难以追寻。
●解连环
吴文英
暮檐凉薄。
疑清风动竹,故人来邈。
渐夜久、闲引流萤,弄微照素怀,暗呈纤白。
梦远双成,凤笙杳、玉绳西落。
掩綀帷倦入,又惹旧愁,汗香阑角。
银瓶恨沉断索。
叹梧桐未秋,露井先觉。
抱素影、明月空闲,早尘损丹青,楚山依约。
翠冷红衰,怕惊起、西池鱼跃。
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
吴文英词作鉴赏
词人善于捕捉瞬间情感中的细微感受,将对恋人的爱怜抒发得淋漓尽致。吴文英早年在苏州结识某女子。近世词家据吴词作过许多分析,推断他在苏州有一妾,后被遣去。但将他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串连比照,可以确认那位女子并非与他朝夕相处之妾,应为一位民间歌妓。他们的爱情以悲剧告终。吴文英对她的情感是真挚深厚的,他在词作里常以极隐讳的笔法抒写无尽的哀怨。这首词是词人寓居苏州的后期、在其恋爱悲剧发生之后作的。充分抒发出作者的一腔忧怨之情。
词的起笔“暮檐凉薄”,点明环境和时间。暮色已沉,人在檐下,感到秋之凉意,一语即营造出寂寞凄凉的氛围。清风吹动庭竹,使主人公产生故人来访的幻觉。“疑”字将读者带入恍惚迷离的境界,有似梦非梦之感。此两句用李益“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诗句,“故人”即所钟情的那位女子。“邈”,渺远之意;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这些描写表现的均为非现实的梦幻般的情境。“渐夜久”表现由暮入夜的过渡。“闲引流萤”乃用唐代诗人杜牧《秋夕》“轻罗小扇扑流萤”句意,写出故人天真可爱的情态;借着微弱的萤光,从她的“素怀”暗里见到“纤白”。这几句词意较为模糊,作者有意以某些优美的细节片断暗示幽会时留下的难忘印象。
传说西王母的侍女董双成能吹云和之笙,词中的“双成”即以仙子借指故人。双成在梦中远去,凤笙之音渐渐消逝了。一切均是梦境,惊醒时已是“玉绳西落”。吴文英喜用生僻的典故,词语十分难解。“玉绳”乃玉衡的北二星,玉衡为纬书中所指北斗七星的第五星,是斗柄的部分。玉绳西落标志下半夜已过。
这时主人公才由外室进到内室。放下布帷,欲进内室,却又“倦入”,当是梦境历历触动了对往事的回忆,故“又惹旧愁”。不能忘记,在庭栏的角落还留有故人的粉汗香气。
对往事的思念,令词人抚今追昔倍加伤痛。词的过片以特殊的意象深刻地表达这种悲痛的情感。“银瓶”是古时汲水用的器具。“银瓶恨沉断索”援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句意。汲水时丝绳意外地断绝,白诗以此比喻“似妾今朝与君别”,言中道分离,遗恨无穷。他们恋爱悲剧的发生,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梧桐未秋,露井先觉”,飘零摇落的命运是注定的了。“抱素影、明月空闲”,即叶梦得《虞美人》“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之意。团扇如月,扇面上绘有素女的小影,已积有灰尘。“抱”,持也;团扇曾经是她用来“闲引流萤”的,“明月空闲”意为它已闲着无人用了。这纪念物上以丹青绘的小影封尘已久,可是那秀眉却依稀动人。
词锋至此陡然一转。“翠冷红衰”,一派衰落凋残的景象。“西池”在吴文英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中多次出现,当为词人寓所阊门外西园之内的池。在这凋残衰谢的季节、清寂冷落的秋夜,怕有轻微的声响惊起西池里的睡鱼,西池的鱼跃又将搅扰静寂的秋夜和人的思绪。因为主人公正因西池的落花回味起故人留下的一个销魂印象:“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湘娥”本为传说中的湘妃。近世词家考证,认为吴文英在苏州所恋者原籍湖湘,所以“湘娥”或“湘女”皆借指苏州故人。记得那次幽会时,她偷偷解下轻薄的绛色绡衣。词的结尾颇具新意,幸福美好的形象用以作为悲伤之词的结尾,同今昔的劳燕分飞恰恰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产生了回环往复悲喜交集的艺术效果。
吴文英是属于那种情感细腻丰富的人,最善于捕捉并表现瞬间的、形象鲜明的主观感受。在他的作品中,许多意象具有纤细的主观感受性质,又以晦涩的语句表现出来,其词意往往缥渺朦胧,恰似唐代李商隐的《无题》诗。这首词的整体使人如临梦境,比如故人团扇扑萤,令人难辨是梦幻还是往事;银瓶断索、梧叶早坠,未知其人是离是亡。在词的结构上虽也有时间关系的交代,但意群之间总有较大的跳跃或转折,而且往往不甚连属。如下阕的四个意群之间便缺乏应有的顺序联系,结尾则似有词意未尽之感。这正是梦窗词结构奇幻的特点。理解梦窗词较为困难,如果细续便会发现作者的表现方式是艺术化的,所表达的情感则是复杂、真挚和缠绵的。
●思佳客·赋半面女髑髅
吴文英
钗燕拢云睡起时。
隔墙折得杏花枝。
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
断肠青冢几斜晖。
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题为“赋半面女髑髅”的词,是吴文英借对神秘莫测的鬼魂世界的描述,反映对现实人生的消极悲欢,也借由此触动的情感创伤,寄托了他对不幸女子青春生命的哀悼。
吴文英是南宋末情感丰富而颇具幻觉的词人之一,他以奇妙的想象和凝炼生动的笔调从另一视角去赋女髑髅。将它幻化成了一个充满生活情趣的活的女鬼。
她一如生前一样,睡得之后以钗燕轻轻梳理长长的香云。钗燕即玉钗,为妇女首饰。“云”即指妇女浓密的秀发。“钗燕拢云”意味着粗略草率的梳妆,显出睡意未消,心情慵倦,以此从侧面地暗示了其难掩的天然丽质,古时人们相信,鬼魂也同活人一样生活着,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生活在阴间,而活动在夜深人静之时。她“睡起时”已是夜半更深了。南宋诗人曾有“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句。这女鬼悠扬而轻易地从隔墙折来杏花枝嬉弄玩耍。这里所表现的不是单纯的鬼趣,而是欲以说明她并未忘记春的到来。而特别折下标志艳丽春光的杏花,则表明她对人间美好事物依然留恋。第三句掉回词笔点明所赋的词题。在幻觉中词人觉得这已不是“半面女髑髅”,而是“青春半面”的美丽女子,妆饰如画。以上三句极其恰当地描述了女鬼的生活情趣,词笔都是轻快活泼的。在“细雨三更花又飞”句,词情突然转变,以凄厉而悲惨的意象表示一个年轻生命的夭折。这种不幸的夭折,世间不知有多少。而从面前的这半面女髑髅,使人自然地又想到这也是一个早天的生命。“花又飞”令作者的想象离开本题而勾起对美好情事的感伤。自然地过渡到下阙的自我抒情。
“轻爱别”是词人惋惜这早天的女子轻易地便恩爱永别:“旧相知”是幻觉中觉得半面女髑髅好似旧日相知的情人,因为她的命运也是如此。简短的两句,包含了说不尽的人世沧桑和死生无常的凄凉情感。
词情在此之后转为强烈,紧接的一句“断肠青冢几斜晖”推向高潮。青冢借指妇女的坟墓。现实环境中,芳冢旁挂着几缕落日的寒晖,特别容易令人感到凄凉和心酸,这里便埋葬着昔日所恋的情人,触景生情,怎不悲痛欲绝。“断肠”正表达了这种悲痛的强烈程度。结尾两句,词意大大转折,作者似乎也试图以超脱的心情进行自我安慰,以减轻悲痛。但这里的“花”并非指鲜花,而是“断红”。这很切词题,以“断红”借指旧日相知的亡灵,它有感有知,任风吹起。可是词人却有意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努力使心境趁归平静。结尾两句本欲以淡语忘情,但从全词所表现的那种对那死去的年轻女子的同情、爱怜之情和由此引起的内心的波澜,都足以说明留在心目中的许多深刻的印象是不易轻轻抹掉的。
从这首词的内容看,很显然已是他晚年的作品,其间寄托了词人无限的哀思。这首词在艺术表现方面将幻觉的描写与主观抒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词意较为含蓄曲折,甚至有些晦涩,但其间却隐藏着作者不愿为人所知的真实情感。联系作者一生的际遇看,我们亦不难看到这首小词优美的辞情和生动的形象是具有很强的感染力的。
●望江南
吴文英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
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
堤畔画船空。
恹恹醉,尽日小帘栊。
宿燕夜归银烛外,流莺声在绿阴中。
无处觅残红。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伤春怀远的艳情词,在名家的笔下以雅秀的笔意和绵密的章法描摹而出,一点都不显俗套,反而是曲曲传出了恋人的真挚情感和深微心理。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暮春三月,这里说的不是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时节。“更情浓”,浓情密意,指的应是欢情。那么,“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几句呢,初读之下,很可能觉得是在写“方留恋处,兰舟催发”的分手情状;况且“秋千闲挂月”,也容易使人联想到韩偓的《寒食夜》:“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或者梦窗自己的《风入松》:“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但细细寻绎下去,便会知道都对不上号。
这里绘制的绝不是雨横风狂三月暮的凄凉图画。“人去”、“马停”的笔墨,其间实在是隐去了若干具体的情事。一幕情深意密的“相见欢”,写到如此隐约迷离,含浑蕴藉,手法可谓高明极了。不去实写柳阴摇出画船来的情状,也不去细摹仕女秋千会的场景,而是完全看不到人的活动,作者只是侧击旁敲,轻灵地烘托出一个类似“空镜头”的画面:闲挂月中的秋千索、驻泊堤旁的画船、拴系于垂杨的马匹。这一切都在无误地牵引着读者的神思,循着词人的细密思路,顺理成章地凑泊过去:倦马嘶风、柳边船歇——待人归!夜已深沉,月已朦胧。全部的环境完全被一种静谧、甜美、而又圣洁的氛围笼罩着。这,就是词的上片的不写之写。实际上,而今乐事他年泪,这种对欢情的描写,其实是在为下片的悲感作铺垫。
季节,由春入夏;情感,也由似酒如密的浓情过滤到神态恹恹的如痴如醉。世事犹如春梦,失去便不可复得;人也如同飞鸿离去后也不再复回。密约幽期不可复得,峡云无迹各自西东,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怅惘和不尽的忆念,她也许只会独自守着窗儿,整日价在情思昏昏中打发日子罢了。“宿燕夜归银烛外”,用的是温庭筠《池塘七夕》诗“银烛有光妨宿燕”的旖旎字面,而指的却是人此时的孤栖处境。下一句“流莺声在绿阴中”绿阴内流莺啼啭,更是使人伤春不忍听,加倍烘托出主人公徬徨寂寞的心境。最后以“无处觅残红”歇拍,对应上文的“花落”,也点明景情迥异聚散匆匆的无奈,哀婉的歌声里倾注着作者对不幸的主人公的绵邈深情。梦窗词擅长以离合吞吐之法抒写感怀旧游之情。
比较而言,长调慢词的篇幅更易于酣畅铺排,直抒哀乐,而《望江南》这样的小词,要传出虚实相生,悲欢迷见的韵调,实有相当的难度,而作者却巧妙地将上下片属于两段时间的情事加以比照,悲欢相续,构成了全词的浑然整体。尤其是他咏写艳情而用的那种隐去情事,虚处传神的独特技法,造出了一个格调高雅、情意醇厚的空灵境界,这不能不令人击节叹赏。
●鹧鸪天·化度寺作
吴文英
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
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乡梦窄,水天宽。
小窗愁黛淡秋山。
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吴文英词作鉴赏
化度寺在杭州西部江涨桥附近。这首词是作者在杭州思念苏州家人的,被思念之人当为他的苏州姬妾。
上片,“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写作者在池边独倚栏干,作伴的只有象穿着红衣少女的莲花;在栏干边一直消磨到黄昏,看到的也只有背上带着夕阳馀晖的归鸦回来栖宿。这在化度寺午后到傍晚所见的景致,象两幅画,表达的是孤寂之情。“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浓云出现时,雨脚倾斜稀疏的桐叶继续飞落,有点萧索气象;但雨后气温降低,天色更清,明月出现在上空,凉气随之而生,宝扇可以不用,而又美得可受,凉得可爱。“度”字、“疏”字写秋雨与梧桐的形态,很妥贴:“生”字把“凉”归功于“月”,使月色倍觉宜人;这写寺中夜晚下雨与月明时情景的两句,又象两幅画。上两句不用对偶,这两句用对偶,笔调皆疏淡幽雅,引人入胜。
化度寺临近水边,当时自杭州至苏州,大多是走水路。这样又为过渡到下片“乡梦窄,水天宽”埋下了伏笔。“窄”字写梦,也是文英匠心独运、喜欢运用的字。“窄”表短促,与水天“宽”对照,以见天长、水远而梦短的惆怅之情。心情全在感事感物的“宽”、“窄”中透露。“小窗愁黛淡秋山”,写倚窗看到的远山景致。这既是一幅画,也表惆怅之情。山是“秋山”,所以“黛”色浅淡;山本无“愁”但从愁人眼中看去,似乎其浅淡的暗绿色也带上了愁态。正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远山似眉,由景又联想到思念的人。这一句又暗用卓文君“眉际若望远山”的典故,由写景过渡到怀人。“吴鸿好为传归讯”,看到天上鸿雁,多么盼望它是从作者长久居住并且当作家乡的“吴”地飞来的啊;离家已久,怀人情切,因而盼望它能代传“归讯”。这简直就是直接的呼告之辞,而实际上只是心中的盘算而已。“归讯”传到哪里呢?“杨柳阊门屋数间”,是苏州城西阊门外,秋柳萧疏、几间平屋的地方。环境虽极平凡,却富有高雅的画意,这便是作者感情眷念之所在,更象一幅出自名家高手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寓情于景,若用司空图《诗品》中的话来形容,不是近于“绿林野屋,落日气清”,或“玉壶买春,赏雨茅屋”,而是近于化境的“神出古异,淡不可收”了。
这首词的写作地点在化度寺,景物描写则兼及苏州;写作季节在初秋,时间则既有黄昏和夜晚,也有白天。全词以写景为主,时事情都在六幅秀淡雅致的景物画中表达出来。时间不限一日,画面亦分属两地,最后一幅画笔最淡,但却最传神,因而也适合了更深远的情味。
●唐多令
吴文英
何处合成愁?
离人心上秋。
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住,谩长是、系行舟。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的这首《唐多令》写的是羁旅怀人。全词字句不事雕琢,自然浑成,在吴词中为别调。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为第一段,起笔写羁旅秋思,酿足了愁情,目的是为写别情蓄势。前二句先点“愁”字,语带双关。从词情看,这是说造成这些愁情的,是离人悲秋的缘故,秋思是平常的,说离人秋思方可称愁,单就这点说命意便有出奇制胜之处。从字面看,“愁”字是由“秋心”二字拼合而成,所以此二字又近于字谜游戏。这种手法,古代歌谣中经常可见,王士禛谓此二句为“《子夜》变体”,具“滑稽之隽”(《花草蒙拾》),是道著语。此词以“秋心”合成“愁”字,是离合体,皆入谜格,故是“变体”。此处似乎是信手拈来,涉笔成趣,毫无造作之嫌,且紧扣主题秋思离愁,实不该以“油腔滑调”(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目之。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两句一问一答,开篇即出以唱叹,而且凿空道来,实可称倒折之笔。
下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是说,虽然没有下雨,但芭蕉也会因飕飕秋风,发出凄凉的声响。这分明想告诉读者,先时有过雨来。而起首愁生何处的问题,正由此处蕉雨惹起。所以前二句即由此倒折出来,平添千回百折之感。秋雨初停,天凉如水,明月东升,正是登楼纳凉赏月的好时候。“都道晚凉天气好”,可谓人云亦云,而“有明月,怕登楼”,才是客子真实独特的心理写照。“月是故乡明”,望月是难免会触动乡思离愁的。这三句没有直说愁,却通过客子心口不一的描写把它充分地表现了。
秋属岁未,颇容易使人联想到晚岁。过片就叹息年光过尽,往事如梦。“花空烟水流”是比喻青春岁月的流逝,又是赋写秋景,兼有二义之妙。由此可见客子是长期飘泊在外,老大未回之人。看到燕子辞巢而去,心生无限感慨。“燕辞归”与“客尚淹留”,两相对照,自可见人不如候鸟。以上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虽无非秋景,而又不是一般的秋景,于中无往而非客愁,这也就是“离人心上秋”的具体形象化了。
此下为第二段,写客中孤寂的感叹。“垂柳”是眼中秋景,而又关离情别事写来承接自然。“萦”、“系”二字均由柳丝绵长思出,十分形象。“垂柳不萦裙带住”一句写的是其人已去,“裙带”二字暗示对方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谩长是,系行舟”二句是自况,意思是自己不能随去。羁身异乡,又成孤零,本就有双重悲愁,何况离自己而去者又是一位情侣呢。由此方见篇着“离人”二字具有更多一重含意,是离乡又逢离别的人啊,其愁也就更其难堪了。
伊人已去而自己既留,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不明说(也无须说),只是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燕辞归、客尚淹留”句与此三句,又形成比兴关系,情景相映成趣。
全词第一段对于羁旅秋思着墨较多,渲染较详,为后边描写蓄足了力量。第二段写字中怀人,着笔简洁明快,发语恰到好处,毫无拖沓之感。较之作者的其它作品,此词确有其独到之处。
●虞美人·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
吴文英
乔木生云气。
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
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
旋小筑、吴宫闲地。
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
枝上露,溅清泪。
遨头小簇行春队。
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
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
此心与、东君同意。
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
怀此恨,寄残醉。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亭是苏州名胜,曾为韩世忠的别墅。本篇主题由此而发,借沧浪亭看梅怀念抚金名将韩世忠并因而感及时事。可见,此词是以爱国主义为主题的作品之一,而这种作品在梦窗词中实不多见。
“乔木生云气。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词的前半阕从韩世忠沧浪亭别墅写起,“乔木生云气”,不仅写故家旧宅郁郁葱葱的气象,并暗示南渡的英雄人物离开此地已经很久,树木早已长得云气苍然了。
“战舰东风悭借便”,是借用周瑜曾乘东风之便,大破曹操军于赤壁的典故。这里作反用,意思是天不助人。悭,是吝惜的意思。这句连同以下“梦断神州故里。旋小筑,吴宫闲地。”两句,用深沉悲壮的语言,为当日黄天荡一战未能生擒活捉金兀朮,使得英雄的陕北故乡仍然沦于敌手而倍感惋惜,特别是为韩世忠后来因避权奸迫害休官退居而寄慨。“华表月明归夜鹤”用的是丁令威化鹤重归辽东的典故。这句连同以下“叹当时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溅清泪。”三句从当时的韩世忠转入到今日看花游春的吴梦窗,“叹当时花竹今如此”,神韵凄绝,“风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异”,和新亭挥泪含有同样说不尽的感慨,由人事说到花竹,又由花竹而感染到人事,然后用“枝上露”点明梅花,“溅清泪”双绾花和人。写得浑成自然,毫无刻意经营造作的痕迹。
后半阕,紧接着从赏梅写起。“遨头小簇行春队。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宋代知州出游,被称为“遨头”,点明此来是陪吴潜寻幽探春。问梅开否,催花唱曲,不仅是点题应有之笔,而且这里是用意双关,把催花开放,隐喻对当政者寄予发奋图强的殷切希望。东君是春神,此处借指东道主人吴潜,“此心与东君同意”,表明宾主的思想基本一致。是时边事日亟,将无韩、岳,国脉微弱,今非昔比。履斋一意主和虽屡上奏疏但不蒙采纳,卒致败亡,这就是所谓的“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梦窗写此词之时已非南宋前期,因此,词意虽然表达了作者对国势的关切,但后不如今、寄恨残醉的调子是低沉的,缺乏鼓舞人心的昂扬斗志,根本不同于辛弃疾词的大声鞺鞳.这首词通篇结构严密,正如陈询所言:“前阙沧浪起,看梅结;后阙看梅起,沧浪结,章法一丝不走”。全首空气清新,用典独到,跟他其它的大部分词作截然不同,这也充分显示了词人的功力。
●思佳客
吴文英
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
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
愁自遣,酒孤斟。
一帘芳景燕同吟。
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居于杭州时所作,有怀人之意。从词的内容看,应当是作于杭州姬妾辞世之后。
上片,“迷蝶无踪晓梦沉”,写清晨梦醒之后,梦中的情景已消逝无踪。所用乃是《庄子。齐物论》庄周化蝶的典故。它的本义是说世事与梦境的真幻,颠倒难分,两者本都不值得执着看待。但后人又把这则故事与《庄子。至乐》中写他丧妻时鼓盆而歌,不表示悲哀的故事联系在一起,猜想庄子大概也把丧妻看成作梦,所以悼念亡妾的作品,也常用到化蝶、梦蝶的典故。文英这句词,表面是写梦,其深层却是以梦隐喻过去的经历;联系他的生平来看,又似包含着对亡妾的思念。虽说“无踪”,毕竟入梦;梦由思生,又怎能真正地忘却?既然如此,则梦醒后并不会适意如庄周,而是深怀思旧的惆怅,细味“沉”字,其情自见。“寒香深闭小庭心”。寒香,当指春寒之时尚未谢尽的梅花,或兼指下片提到的逢春先开的杏花。人既惆怅,对着“深闭小庭心”的“寒香”,自然不会是赏心乐事,而是触景伤怀,“寒”不是透着凄冷,“深闭”不是透着孤寂么?这时候由“小庭”而想到西湖,由“寒香”而及于新柳,觉得春光尚浅,而寒意犹浓,西湖上的杨柳,应该也是初舒嫩条,翠色未深,因而游人应该也还不多。那么,在小庭中虽感孤寂、凄冷,但若到湖上去游玩,也未必就能看到秾丽之景,享受热闹、温暖之乐了。“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当然不是要由柳浅而判断春少,而是要由春少来表现人之心境的凄冷情绪,所以这两句结束得轻倩、婉转而有味。
下片的“愁自遣,酒孤斟”,全词直接抒情的,也只有这两句,到这里才点出“愁”字,点出“孤”字。作者这时的孤愁既无法排除,那么这里的“斟”与“遣”,也无非是强自支持、强自消解而已。下句的“一帘芳景”继续写春,“燕同吟”继续写孤寂。与燕同吟,则暗谓有伴比无伴更悲。这与“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写法,不无相同之处,二者都是正面的情况起反面的作用;所不同的是,“蝉噪”、“鸟鸣”可能是写实,“燕吟”只能是设想。“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在凄冷低迷中盼望杏花映着斜阳,能给人带来一点绚丽之色,带来一丝温暖的春意,谁又知天不作美,吹来几阵东风,偏把阳光吹走,使黄昏依然阴沉。这会起什么作用?对作者的心境会有什么影响?词至此结束,虽都没有明白说出;但读者联系上下文,自可体会得到。
前人常把吴文英的词作看成是与以姜夔为代表的“清空”词相对立的“实质”词的代表。吴文英的慢词,有一些确有词藻堆垛,雕琢过甚之嫌。但这首《思佳客》,读来却颇感闲淡婉约,在很大程度上与“清空”词的笔法有一致之处,可见梦窗词的风格在统一中也是有着多样性的。
●霜叶飞·重九
吴文英
断烟离绪。
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
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
纵玉勒、轻尽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
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
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
早白发、缘愁万缕。
惊飙从卷乌纱去。
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悼念亡姬的作品。“断烟离绪”,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炼而形象,统贯全篇。“断烟”写景,“离绪”写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烟雨濛濛,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于霜树之中。凄凉的心境,又逢凄凉的时节,烘托出抑郁的情绪。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词人在风雨中折来黄花数枝,插在壶中,花的香气含着雨气喷出。在此凄风冷雨之中,谁还会有心情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吊古”一词隐含了多少伤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伊人重九登高时的情景。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作者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伊人在旁。上片忆念双双登高的情景。
下片转入今情。如今斯人逝矣,往事如烟,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至此,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阕)都封尘已久,更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转用来的。
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杜甫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时风吹帽落,露出了满头白发,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并且还会请旁人为我整理一下。这两句诗表现杜甫的洒脱旷达的心态。但是梦窗这两句词意与杜甫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羞愧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颓,无复欢颜,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绝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自杜诗(同上):“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姑且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时会何如耳。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遥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漫”字,就自觉无味。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颜而不能,其无聊、沉痛更倍于少陵,实在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为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内质:“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在的气韵沟通。“霜树”、“萸花”、“传杯”等皆为实写:“斜阳”、“翠微”等为虚写,虚实结合,线索明晰。说明梦窗词气韵贯通的特点。
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亦可得到印证。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炼意,词藻华丽,同时又极富内在的神韵。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这些艺术特质。
潘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潘牥(1204——1246)字庭坚,号紫岩,闽县(今属福建)人。端平二年(1235)进士,调镇南军节度推官、衢州推官,皆未上。历浙西茶盐司幹官,改宣教郎,除太学正,旬日出通判潭州。淳祐六年卒于官,年四十三。有《紫岩集》。刘克庄为撰墓志铭。《宋史》、《南宋书》有传。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紫岩词》一卷。
●南乡子·题南剑州妓馆
潘牥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
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
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
折得梅花独自看。
潘牥词作鉴赏
此词有小题云:“题南剑州妓馆”。乃重临旧地,怀旧悼亡之作。
此词起笔就说“生怕倚阑干”,这是为什么呢?下句即点明:“阁下溪声闻外山”。原来是因为怕听那“阁下溪声”,怕看那“阁外山”。这种发端突兀的倒插笔法,极易抓住读者。昔日曾与伊人朝暮共赏的阁外山水,怎不令人黯然伤情!“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然而,如今这里只剩下历劫不变的自然风景,还同往日一样;那个如仙的女子,却永远不会回来了。面对着眼前不变的青山绿水,痛感“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无奈那纤雨流云般的缠绵之情,总是留在心头。胸中郁结,不得不一叹再叹,一吐再吐。“依然”两字一顿,恰如眼含热泪的悲怆的呜咽声。
此词过片犹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希望晴雯死后化为花神一样,表现了一片痴情。词人幻想着:“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如此美丽、善良的人,怎么会死去呢?一定是化为仙女,乘鸾飞升了。词人多么希望他所钟爱的人会在这月色朦胧之夜,乘驾飞鸾从天而降,来跟自己共叙离别之苦,思念之情。他徘徊阁台,久久不愿离去,似乎在等待着那环佩叮咚声的传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待芳魂而终不来,月已西沉,寒霜又下,余辉更觉惨淡,飞霜寒气逼人。此处连用两个“又”字,写尽心中凄凉况味,道出了死别的无情现实。夜已深,但他还是无法归寝,世间唯有情难舍啊。真情难以撇下,哀思又无法排遣。在这百无聊赖之时,只有“折得梅花独自看了”!这一结悲切极了,其寂寞凄凉、哀苦无告之状历历如在目。折花独看时的心情如何呢?恐怕难免要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往事悠悠,仍在心头。如今,凤去楼空,只有独对手里的梅花了。梅花姿致韵秀,品格高洁,看到它,似乎看到了所爱者的影象。万千思绪,皆从这“独自看”三字中传出。
上片说怕见旧时山水,这里偏偏又折花独看,总之是表现了作者摆不脱、撇不下的悲思和旧情的重重缠绕,真是越矛盾越见深情。
小词,贵在以情韵取胜。此词虽为小令,却有许多婉转之处。正如况周颐所说:此词“有尺幅千里之妙”。结句中又暗藏许多委婉曲折,哀感无限,真可谓“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洪王茶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洪王茶(生卒年不详)字叔玙,自号空同词客,理宗时人。有《空同词》一卷。《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一○录其词十六首。
●菩萨蛮·宿水口
洪王茶
断虹远饮横江水,万山紫翠斜阳里。
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
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鸿去。
又是月黄昏,寒灯人闭门。
洪王茶词作鉴赏
洪王茶,宋末人,自号空同词客,有词一卷。水口,集镇名,今名水口铺,在安徽来安县南三十里,来安水东岸。为当地的水陆交通要道,亦为征人旅客常经之地。词人途中投宿于此,即景抒情,写下了这首抒发羁旅幽思的小词。
起首“断虹远饮横江水,万山紫翠斜阳里。”二句写远景。雨后初晴,一道断虹斜插于东南方的长江之上,在夕阳落照之下,千山万水,一片紫翠。“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两句转写投宿,兼及近景。短亭,古时修于官道旁;以供行人休息的亭子,大凡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系马短亭西”,说明客舍就在此近旁:“丹枫明酒旗”,说明客舍兼营酒水。短短四句,恍如一幅画卷,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色彩绚丽,诗意盎然。词人好象手握一枝调色彩笔,精心构画,于是画面上出现了红黄橙绿青蓝紫的彩虹,紫中带翠的山岭出现了,青旗(酒旗色青,亦称青旆)、红枫也出现了“断虹远饮横江水”中的“饮”字,带有“追琢”的痕迹。况周颐说:“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蕙风词话》卷一)可见他不是反对追琢,而是反对“太做”,即追琢过分。若“恰如分际”,这种追琢还是必要的。复有“明”字,青旗、红枫,判然可见,色彩明丽。
下阕抒写客居此地的孤独之感。换头“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鸿去。”二句,谓词人奔走仕途,一事无成。“浮生”语出《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词人这里借用,表示了对仕途的厌倦。“事逐孤鸿去”,大概是说往事不可追寻,已逝之时光亦不能再返,感慨至深,故亦真挚感人。结尾“又是月黄昏,寒灯人闭门。”二句饶有韵味。从时间上看,上阕写夕阳时候,提到山犹染紫;这里说“月黄昏”,则已暮色苍茫了。其上着以“又是”二字,说明词人在外不知漂泊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尝尽了千愁万苦。时已云暮,词人只有点上寒灯,闭门独坐而已。唐人马戴《灞上秋居》诗有句云“寒灯独夜人”,词境似之,但换用“人闭门”三字,则变成有我之境,与李重元《忆王孙。春景》词的结句“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菩萨蛮》,上阕重在写景,下阕重在抒情,符合一般小令的结构规律。但前后对比,又有明显的映照作用:开始时词人远眺断虹饮水,斜日含山,心情比较平静、舒畅;结尾时闭门独坐,孤灯相伴,自然产生抑塞无聊之感。因此在整个词中,词人的感情是有发展变化的,非平铺直叙的作品所能及。
章谦亨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章谦亨(生卒年不详)字牧叔,一字牧之,吴兴(今浙江湖州)人。绍定间,为铅山令,为政宽平,人称生佛,家置像而祀,勒石章岩,以志不忘。历官京西路提举常平茶盐。嘉熙二年(1238),除直秘阁,为浙东提刑,兼知衢州。《全宋词》辑其词九首。
●浪淘沙·云藏鹅湖山
章谦亨
台上凭栏干,犹怯春寒。
被谁偷了最高山?
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
却是晓云闲,特地遮拦。
与天一样白漫漫。
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
章谦享词作鉴赏
鹅湖山在今江西省铅山县境内。作者于绍定(1228—1233)初年曾在此任县令。这阙词大约写于此时。
这阕词,给人印象最深的当是它的构思。“云藏鹅湖山”本是极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出现在作者笔下,劈头就是“被谁偷了最高山?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山被偷,已是相当新奇,何况又具体怀疑到六丁(道教神名,火神)身上,这就更加生动。一个极普通的题材,经这么一构思,便立觉妙趣横生。上半阕说山已不在人间,这当然是故作的幻想,新巧一些也许并不足怪。可是下半阕说破山被云遮的真象以后,仍然具有无穷的趣味,这是因为作者同样采取了“直意曲一层说”的手法。本来是云遮山,词中却说“晓云闲”,“特地遮拦”;本来是风吹云散,山岳重现,词中却说“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这里,晓云和东风同六丁神一样具有生命,而且如若不去“追还”,山还会再次被偷去。艺术之不同于说教,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是具有趣味性的精神产品;人们之所以能从艺术品那里得到娱乐和享受,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它有趣味。本篇的作者章谦亨“尝为浙东宪,风采为一时所称,然蕴藉滑稽,不同流俗”(《绝妙好词笺续钞》)。这种独特的个性,帮助作者从人们司空见惯的题材中发现情趣,并用幽默生动的语言表现出来,因而使词篇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当然,风趣不是艺术的根本目的。艺术美应当是对生活美质的表现。拿这首词来说,它的魅力的根本所在,乃是对“云藏鹅湖山”这一美景的描绘。只是作者的手法过于巧妙,全篇虽然没有正面描写鹅湖山之秀美,但经过仔细品味,你不仅能看到山美,而且还能看到云美。首先,作者在“犹怯春寒”的时节,冒着清晨的凉气去“台上凭栏干”,自然是由于此时的鹅湖山最美。这里作者没有直说山美,但他的情趣与追求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引导着读者对鹅湖山产生无限的向往。其次,六丁、晓云、东风都是优美的,而设想出的偷、移取、收卷、追还等情节也如神话一样美丽动人。再说,人冒着春寒去看山,不料山却被六丁“偷取”,最后才有东风追还——人、神、云、风形成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当然也是因为鹅湖山太美的缘故。最后,字面的表现虽然着墨较淡,但也不是一点没有。比如“与天一样白漫漫”描写无边的云海,就给人以美的视觉享受。再如“春”日的时令,“晓”间的风光,也都使“云藏鹅湖山”显得更美。
辛稼轩闲居期思村时作有《玉楼春》词戏赋云山云:“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章谦亨在铅山曾访问过稼轩期思故居。这首词在构思上当受稼轩影响,当然也有他自己新的东西,对照读之,当各知其妙。
李彭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彭老(生卒年不详)字商隐,号篔房,德清(今属浙江)人,淳祐中,为沿江制置司属官。与吴文英、周密以词酬唱。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云:“篔房李彭老,词笔妙一世,予已择十二阕入《绝妙词》矣。”又云:“张直夫尝为词叙云:”靡丽不失为国风之正,闲雅不失为骚雅之赋,摹拟玉台不失为齐梁之工,则情为性用,未闻为道之累。‘楼茂叔亦云:’裙裾之乐,何待晚悟,笔墨劝淫,咎将谁执。或者假正大之说,而掩其不能,其罪我必焉。“《彊村丛书》据汪射城辑本刊《龟溪二隐词》一卷,内彭老词二十一首。
●四字令
李彭老
兰汤晚凉,鸾钗半妆,红巾腻雪初香。
擘莲房赌双。
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移花影西厢。
数流萤过墙。
李彭老词作鉴赏
就风格而言,李彭老词属吴文英一派。比如这一阕,开篇点题“兰汤晚凉,鸾钗半妆,红巾腻雪初香。”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便是“兰汤”、“鸾钗”、“红巾”、“腻雪”、“香”、“莲房”、“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花影”、“流萤”等一大批金碧辉煌、艳美娇丽的字眼,通过这些光怪陆离、琳瑯满目的词汇,作者着力塑造的是一个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的贵族少妇的形象。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或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或者琴棋书画潇洒风流。而词中正面写到女主人公的,除了妆饰之外,便只有两个动作:“擘莲房赌双”和“数流萤过墙”,乍一看这不过是有闲阶级的两种游戏而已。但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越读,我们越能觉出“赌双”二字的讲究。事实上,如果把全篇比作龙的话,那么“赌双”二字就是龙的眼睛:忽略了它们,全篇只是一片糊涂;读懂了它们,全篇也就豁然开朗。原来,女主人公“擘(掰开)莲房”,并非是无目的地玩耍,而是要通过赌双来占卜自己是否有缘成“双”——因此,锦衣玉食堆中的贵妇人,其实是被痛苦熬煎着的思妇。由此就可以推知“擘”这个动作中混和着无限的忧思,也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同样,读通了这一句,“数流萤过墙”的含义也就昭然若揭。我们知道,“擘莲房赌双”开始在兰汤浴罢,当在初夜;而“数流萤过墙”是在“月移花影西厢”以后,可见已经夜定更深。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主人公不知已擘了多少莲房,也许早擘出了双,但是莲房却欺骗了她;也许擘出的莲子数目总是单,所以她的失望早都变成了绝望。总之,夜已人静,自己却毫无睡意,百无聊赖中只能“数流萤过墙”。可见数流萤的行为,正是痛苦、寂寞、凄凉的心绪的表现。这阕《四字令》含蕴极深,出语极淡,而正是这些淡语,闲语,起到了比正面勾勒更好的作用。
李彭老词之工秀,还可以从这首炼句炼字的词中看出。首先,在句子的安排上,作者既善于用淡笔酝酿,又能够抓住“好发挥笔力处”,尽力铸造揭破主题的重点句。这首词上下两片各有四句,每片前三句重在酝酿,到了前后两个结句处才用酝酿所得的全部功力,吐出千钧之语。先看上片。首说“兰汤晚凉”,是刚刚出浴,次说“鸾钗半妆”,则正在打扮。古诗有“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话,可是这首词中的女主人公却在刻意妆扮,大概她已有爱人即将回来的预感或说“确信”。“红巾腻雪初香”是写妆成。到这里为止,人,经过了一番梳洗打扮,只待旅人归来;词篇,也经过了一番精心蕴蓄,已经箭在弦上,于是郑重推出一句:“擘莲房赌双”。这一句是作品的主题所在,当然也正是上片力量之所在。再看下片。“罗纨素珰”,“冰壶露床”虽仅写妆束所用的器具,但跟上片比较,已明显流露出凄冷的意思。“月移花影西厢”表示时间推移。随着月移花影,主人公“赌双”的希望完全落空,在这种意境下出现的“数流萤过墙”一句,对于主人公悲怆凄冷情绪的揭示,无疑是最得力的。其次,在词语的使用上,虽说呈现着光焰耀目的总趋向,可是由于上下两片侧重点多有不同,词的风貌也就不完全一样,前片的期待是满怀希望的,所以“兰汤”、“鸾钗”、“红巾”、“腻雪”、“香”等词语用的都特别娇美;后片由失望转入绝望,因而“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影”等词语则显得朴素与凄凉。
●浣溪沙·题草窗词
李彭老
玉雪庭心夜色空。
移花小槛斗春红。
轻衫短帽醉歌重。
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
阑干到处是春风。
李彭老词作鉴赏
草窗,周密之号。周乃彭老词友之一。此词与为思念此友所作。
“玉雪庭心夜色空。”起笔之写照草窗,是从冬日雪景落墨。玉雪指白雪。雪中天地,犹如琼妆玉砌一般。立于中庭,四望皆白,一片空明,几乎没有了夜色。庭心之心字,下得妙,若替庭心之人设身处地着想,便觉庭院直与雪光空明之琼玉天地合而为一。
此种感觉,实已写出此境中之人,自是表里俱清明澄澈,肝胆皆洁如冰雪。从雪景起笔,为的是先立其大,即象喻草窗之高尚清操。起笔亦并非泛写。“移花小槛斗春红。”写照春日背景之草窗。养花小栏中花色之深浅、花容之姿媚又各不相同。一“斗”字,便透过花色花容之争奇斗艳,形象地刻画了草窗花兴之浓、赏花之精。从而草窗生活之雅致、艺术情味之高洁又可知。“轻衫短帽醉歌重。”则从夏日写照。上二句是写其清操雅韵,此一句则写其狂豪兴致。轻衫短帽,指夏日之装束。轻衫短帽,描绘草窗风度之潇洒倜傥。醉歌重,即“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意,描写其豪兴,亦写出草窗与友人唱和,乐此不疲之致高情浓。
上片依四季时序为草窗写照,下片则从书画音乐再作映衬。“彩扇旧题烟雨外”。草窗为彩扇题诗,那扇面上的墨迹乃与空中的烟雨相映成趣。这一意象营造可谓妙极,正是词中有画,画中有诗。烟雨可作春雨解,但作秋雨解,尤妙。如此则无形之中补足了上片所未写及之秋景,以虚补实,使上下片联结更为紧密。此句是写草窗艺术生活中书画之一侧面。此句是以写意之笔,作真实写照。“玉箫新谱燕莺中”,转写草窗娴于音乐,移宫换羽,每有新词,辄付诸管弦,被诸女儿歌喉,极为美听。此句是写草窗艺术生活中音乐之一侧面。此句亦是写真。又,此二句对偶,上句旧字,下句新字,互见文义,更写出草窗平生于琴棋书画皆乐而有素。为人清韵雅致如此,宜其妙手所至,触处自然生春。故结笔处总挽全篇云:“阑干到处是春风。”这一写意之笔,确能写出草窗之精神。清韵雅致的主人公,所到之处,无不使人感到如沐春风。此是对人格品题之高度评价,亦寓于感性之形象描写之中,结得馀韵无穷。
此词品题草窗作词的风格,其实是借重于描写草窗为人的风格。以冬雪、春花、夏日、彩扇、玉箫、艺事等,描写出其人之清韵雅致,其词之风格亦自可知。上下两片互相映衬,遂使全词呈现为以四季时序为经,以艺术生活侧面为纬的结构,全词可看作时草窗为人风格之一全幅整合之写照。李彭老作此词,不愧为草窗知音。
●祝英台近
李彭老
杏花初,梅花过,时节又春半。
帘影飞梭,轻阴小庭院。
旧时月底秋千,吟香醉玉,曾细听、歌珠一串。
忍重见。
描金小字题情,生绡合欢扇。
老了刘郎,天远玉箫伴。
几番莺外斜阳,阑干倚遍,恨杨柳、遮愁不断。
李彭老词作鉴赏
此词是回首旧情的一段恋曲。在宋季情词中,堪称工秀婉丽之作。
起首“杏花初,梅花过,时节又春半。”三句,点出时间为春半时节。红杏初开,梅花尽落,由此触起对岁月如飞的感慨。“帘影飞梭,轻阴小庭院”,写索居独处时百无聊赖的心境。“飞梭”,喻时间流逝之速。微阳照着低垂的帘幕,小庭院里,一片漠漠轻阴。
以上几句重在写景,虽用了“杏花”、“帘影”等看来是华丽的词语,却构成了幽悄凄寂的氛围,词人那孤独的心情已隐现其中了。“旧时月底秋千,吟香醉玉,曾细听、歌珠一串。”三句,转入追忆。极力刻画,精艳绝伦。想当时她在春月下打罢秋千,那如花似玉的美好容颜,已足以使人为之倾赏不已,何况还有她那圆转清脆的歌声呢!“秋千”一词,不可滑眼而过。
唐宋时期,女子在春日有玩秋千的习俗,所以每当庭院春半时节,作者便忆起旧时月底秋千的情景。“香”、“玉”,喻女子的体貌芳洁,词人为之宛转低吟,醉心不已。“吟香醉玉”,真是极情迷恋痴之语。“歌珠一串”,形容歌声的圆美流转。这里轻轻点出女子的身分。
这片“忍重见,描金小字题情,生绡合欢扇。”三句,紧承上片“歌珠”意,进一步写别后的刻骨相思。“忍重见”,即“怎忍重见”意。三句作一句读,意思是说不忍重见当日自己曾题上情诗的合欢纨扇。“描金小字”,用泥金(一种用金箔和胶水制成的金色颜料)细心地描上小字,显示其珍重之意。“合欢扇”指团扇,意更深长。词中用以暗示男女间的欢好。也许这扇是当初女子送于自己的定情之物。扇上题情,更包含许多难忘的情事。如今重忆,旧情犹在,可惜的是爱侣已远隔天涯了。
“老了刘郎,天远玉箫伴。”这正是词人深悲所在。“刘郎”,乃词人自喻。李商隐《无题》:“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用刘晨重入天台寻觅仙侣不遇的故事,叹息爱情的间阻。本词更着“老了”二字,益增无限苍凉悲慨。“玉箫”,唐人小说中的婢女名。词中以此指代远别了的歌女。
结处“几番莺外斜阳,阑干倚遍,恨杨柳、遮愁不断。”三句,含思绵渺,陆辅之《词旨》称之为“警句”。不知多少回,词人倚遍阑干,眺望着天边落日。他在期盼什么呢?只恨那疏疏杨柳,遮不断自已无尽的春愁。“遮愁”一语,虽亦见于前人词句,然用在本词中,韵味更浓。杨柳栖莺,而莺啼又令人想起她那珠串般的歌声。杨柳之外是斜阳照着的山川,她已像天般遥远。古人有折柳赠别的风习,见了杨柳,难免勾起离情。此词末三句把这些意象浑融在一起,于柔婉中寓幽怨之情,深蕴而有余味。
全词分上下两片,四个层次来写:第一层写如今时节;第二层写旧日相识;第三层写睹物思人;第四层写久别愁思,上下连贯,一气呵成。人事景物,互融交浑,表现了作者深沉的怀念前欢的情感。
李莱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莱老(生卒年不详)字周隐,号秋崖。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李秋崖莱老,与其兄篔房竞爽,号龟溪二隐。”《彊村丛书》本《龟溪二隐词》辑莱老词十七首。
●浪淘沙
李莱老
宝押绣帘斜,莺燕谁家。
银筝初试合琵琶。
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
芳草满天涯。
流水韶华。
晚风杨柳绿交加。
闲倚阑干无藉在,数尽归鸦。
李莱老词作鉴赏
李莱老的这首《浪淘沙》,从内容上看,其上半阕显然受了温庭筠婉约词的影响。下半阕则比较直露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思。读来深有言外之致的感觉。与内容表达的含蓄深邃相一致,这阕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大多不用正面涂抹。词中人物的特点,主要有两个:一是多情,一是善良美丽。集中反映主人公多情的词句,除了“双戴桃花”和“数尽归鸦”之外,还可以挑出“银筝初试合琵琶”、“流水韶华”、“闲倚阑干无藉在”等。不过,要从这些词句中确切看出主人公的丰富感情来,那还是要下一番品味的功夫的。比如,之所以说“银筝初试合琵琶”与感情有关,就是因为在这种境况下弄筝鼓琴,实际上是用乐曲寄托她不尽的哀思。至于女主人公的心灵与容貌,词中表现得更为深邃。只有在对下列各句的仔细揣摸中,才有可能真正接近作者的用心。“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写打扮,服饰与梳妆这样入时,自然是与人的娇美灵秀分不开的。“银筝初试合琵琶”一句透露了词中人物对艺术的精通,要是没有秀美聪慧的心灵,这一点是万万办不到的。此外,主人公看见天涯芳草,便有感于“流水韶华”,从而面对晚风杨柳,又有“闲倚阑干无藉在”(即无聊赖)的凄楚,都些都说明她是一个通灵俊秀的美貌女子。
在情调的安排上,这首词前半阕近乎秾艳,后半阕则较为淡远,这都是由主题的表达所决定的。在上半阕中,词用“宝押”(押,镇帘之物)、“绣帘”描写豪华的居处,用“莺燕谁家”写优雅的环境,用“银筝初试合琵琶”写高雅的精神生活,用“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写精心的妆梳打扮。这样,越是把主人公的生活描写得荣耀富贵,便越突出了她心灵的唯一缺憾——爱人久旅不归。因此,她戴花必“双”,裁春衫一定要适时,这又都是她盼归心理的反映。而求侣觅双的莺燕却更叫她空添惆怅,那么“银筝”“琵琶”上的曲子,当然在诉说她的苦闷心思了。到了下半阕,作者有意改变了字面的色彩。在这里,“芳草天涯”是凄迷孤独的,“晚风杨柳绿交加”是淡寞晦暗的,“归鸦”是寂寞的,而“流水韶华”的感叹,“闲倚阑干”的情态,“数尽归鸦”的行为,又都是十分荒凉悲苦的。如果说,上半阕的艳丽是对主人公情绪的反衬的话,那么下半阕的暗淡,就正是主人公心理的真实写照了。
李演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演(生卒年不详)字广翁,号秋堂,有《盟鸥集》。《绝妙好词》卷五录其词六首。《浩然斋雅谈》卷下云:“淳祐间,丹阳太守重修多景楼。高宴落成,一时席上皆湖海名流。酒馀,主人命妓持红笺,征诸客词。秋田李演广翁词(《贺新淳》)先成,众人惊赏,为之阁笔。”
●虞美人·多景楼落成
李演
笛叫东风起。
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
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
又婉娩、一番春意。
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
闲热我,醉时耳。
绿芜冷叶瓜州市。
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
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
问人在、玉关归未?
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
歌哽咽,事如水!
李演词作鉴赏
多景楼在今江苏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内,北临长江,为登览胜地,素有“天下第一江山楼”之称。宋理宗淳祐年间,镇江知府重修,这在宋末国势衰落,蒙古迫近的情况下,不能不引起有识之士的扼腕唏嘘。李演此词,即作于此时。
上片点题,咏多景楼落成。“笛叫东风起”,起句高华浏亮,提挈全篇。笛声高奏唤起东风,吹满整个江天,人的思想也随之被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两句略点眼前宴席上的情景:尊前飘舞着蒙蒙的杨花,毛色刚刚变紫的乳燕差池来去。接下来的“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两句,笔势陡转,写倚楼北望所见。由“杨花”、“紫燕”等微小事物一转为“万点淮峰”、“孤角”、“斜阳”等雄阔高远之景,两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表现了词人感情的激荡变化。南宋原与金国约定以淮河为界,镇江西北二百余里外的泗州,已非宋土,此时亦归于蒙古,长江以北至淮河南岸,界属南宋的淮南东路,都是平原地区,无险可守。所谓“淮峰”,也只不过是些低矮的小丘罢了。词中“万点”的“点”字,颇有深意。“孤角”,指日落时分军中的号角。角声“惊”下斜阳,只此“惊”字,已可窥见作者的心情。“又婉娩、一番春意”,接得极妙。既与“杨花”、“紫燕”呼应,又含有讽刺之意。在斜阳号角声中,娱乐升平的“春意”显得那么不协调——“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两句笔力豪宕,意味深长。主客名流,征歌逐舞,无休无止。“相缪”即相缭、缠绵之意。当歌对酒,更添了词人的愁绪。“愁自猛”,一“猛”字生辣。俯看那长江中翻卷的浩荡流波,它是不是要把这污浊的人世一洗干净!“卷长波”,实际是词人的愿望,与杜甫的“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常不用”、陆游的“要挽天河洗洛嵩”用意相似。其实,一洗人世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于是,也只好“闲热我,醉时耳”,酒酣耳热,发抒一下胸中的悲愤而已。
换头“绿芜冷叶瓜州市”句,“热耳”转为“冷眼”,写景冷隽。瓜州,又称瓜埠州或瓜洲。本为长江中的沙洲,状如瓜字。在大运河入江处,与镇江相对。瓜洲是沿江重镇,可是却看不到什么军事设施,而只有一片“绿芜冷叶”,早已不复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陆游《书愤》)的情景了。“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二句倒叙。上文所写,即词人倚阑所见。本来多景楼重修落成,遍招宾客,歌舞相缪,热闹非凡,可词人却“阑干独倚”,必有深忧,也许在座的衮衮诸公,谁都无法理解他登临时的怫郁的心情吧。
“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问人在、玉关归未?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歌哽咽,事如水!”这一段,一气呵成,层层推进,悲慨呜咽,直有裂竹之音。镇江本是当时抗御蒙古的前沿阵地,但东南的一角边墙,却已防务废驰,这又怎能护得山河万里呢!北方广大的领土,仍在蒙古手中,朝廷大臣早已不思恢复,光恃长江天堑,苟且偷安,恐怕连这东南的半壁河山也难以保全了。“落落”二句,显足词人之感慨深沉。着一“谁”字,故意设问,未能远谋的肉食者难逃其责。词人接着再问一句:“问人在、玉关归未?”远在祖国西北的边疆的玉门关,是汉唐时期的边塞重镇,“玉关”人未归,感叹关塞戍卒,头白守边。每念及此,便不由得涕泗纵横了。“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两句悲愤苍凉,真有回肠荡气之力。青山是不会老的,只有那闲居青山之中、无所作为的人才会感到自己正慢慢衰老。“老矣”句,表达了报国无路的苦闷心声。“佳期”,指恢复中原之期,也是“玉关”人归之时。
如今佳期迢递,唯有空洒一掬新亭清泪。可遗憾的是,李演作此词时,南宋已衰弱至极,且不要说北伐中原,即使连偏安局面也几不可保了。词人之泪已变成家国即将沦丧时无可奈何的悲泪了。“歌哽咽,事如水!”往事如烟,早已随楼下的滚滚江水东流而去,留下的唯有无奈的遗憾和哀悔。长歌当哭,也许是词人此时心境的最好说明吧。
黄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黄昇(生卒年不详)字叔旸,号玉林,又号花庵词客,晋江(今属福建)人。辑有《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各十卷。淳祐九年(1249)胡德芳序云:“玉林早弃科举,雅意读书,间以吟咏自适。阁学受斋游公(九功)尝称其诗为晴空冰柱。闽帅秋房楼公闻其与魏菊庄(庆之)为友,并以泉石清士目之”。《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末附自作三十八首。其《木兰花慢。乙巳病中》词云“念少日书癖,中年酒病,晚岁诗愁。”乙巳为淳祐五年(1245),据此,其寿当逾六十以外。《四库总目提要》谓其词“上逼少游,近摹白石,九功赠诗所云‘晴空见冰柱’者,庶几似之”。冯煦《蒿庵论词》则谓其词“专尚细腻”。
●南乡子·冬夜
黄昇
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
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
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黄昇词作鉴赏
黄昇是一位著名的词选家,其词如“晴空冰柱”,今读此词,颇有此感。
上片写夜寒苦吟之景状。词人生在南宋中期,早年放弃科举,遯迹林泉,吟咏自适,填词是他精神生活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这首词看,即使夜阑人静之时,他还在苦吟不已。起二句云:“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夜,是静极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深夜不睡的人,方能有此体会。“稜稜”二字,使人感到布衾硬得好像有稜角一般,难以贴体。至“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二句,词人则把注意力从被窝移向室内:炉中沉香已尽,残灯如豆,昏暗异常,凄清异常。至“只有霜华伴月明”,词人又把注意力转向室外,描写了明月高悬、霜华遍地的景象。五句三个层次,娓娓写来,自然而又逼真。“吟未稳”者,吟诗尚未觅得韵律妥贴、词意工稳之句也,三字写出词人此时之所为,可称上片之词眼。由于“吟未稳”,故觉深夜寂静被子寒冷,香断灯昏;又由于“吟未稳”,才觉霜华伴月,碧空无边。而“凄清”二字,则烘托了本文的整个氛围,不贯穿整文,随处可以感到。由此可见,词的结构是井然有序、浑然一体的。
下片词人从自己的“吟未稳”联想到梅花的“睡不成”。冰寒大地,长夜无眠,词人居然不说自己感到烦恼,却为梅花设身处地着想,说它该是烦恼得睡不成了。此语奇警,设想绝妙。接下去二句说:“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此句点明不仅他在想着梅花,梅花也怜念起他来了。他们竟成为一对知心好友!
这种构思,确实是奇特异常;这种格调和意境,确实是空幻的。它非常形象地勾划了一个山中隐士清高飘逸的风采。它的妙处尤其表现在将梅花拟人化。
结句“起看清冰满玉瓶”,跟以上两句不可分割,互为联系,词中句断乃为韵律所限。因为词人关切寒夜中梅花,于是不顾自己冷暖,披衣而出,结果看到,玉瓶中的水已结成了冰。至于梅花呢,他在词中未提及,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蕴意深远,饶有余味。如果词人在词中将梅花说尽了,说梅花冻得不成样子,或说梅花凌霜傲雪,屹立风中,那就一览无余,毫无诗意了。由此可见词人手法之高明。
从整个词来说,晶莹快洁,恰似玉树临风;托意高远,说它的风格如“晴空冰柱”,不是很相宜么?
●清平乐·宫怨
黄昇
珠帘寂寂,愁背银钅工泣。
记得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
当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长门。
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黄昇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为“宫怨”,反映的是宫廷女子失庞后寂寞无助的生活,词风哀婉,读来韵味无穷。首句点出眼下的寂寞之苦。“珠帘”指用珍珠缀饰的帘子,典用《西京杂记》中语。“珠帘寂寂”,是说来“风至则鸣”的珠帘,如今却寂静地低垂着,没有一点声音。这表明长时间没有人进来,室内的人也没有出去走动,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由此可见何等冷清、寂静、落寞。第二句“愁背银钅工泣”中银钅工指的是银灯。
银灯点亮,表明难熬的一个白天终于又过去了,但是更难熬的夜晚又无情地降临了。如此日复一日,深居于冷宫之中,满腹愁怨无法排遣,只好独自背着银灯哭泣。“背”字颇耐人寻味。人在高兴时通常对着灯儿言笑,而愁苦时则往往背对灯儿叹息落泪,仿佛怕内心难言的痛苦,被灯儿窥探而更加令人不堪,一面无声地流泪,一面回忆往昔的宠爱接着回忆起往昔幸福的情景:“记得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初选入宫时年轻美丽,楚楚动人,艳压群芳,独得恩宠。
上片由今日写到昔日,下片则又从昔日回到今日,仍然是凄惨、痛苦。“当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长门”。当年受帝王宠爱,如掌上明珠。而这美好的一切已一去不复返,如今美貌与宠爱并衰,帝王另宠新欢,将自己冷落在长门。
“又是羊车过也。”羊车指帝王所乘之车,这里指帝王御幸其他宫女,经过其居所。与冷落“长门”,形成鲜明对照。用“又是”二字,则其中之难堪,由来已久矣。词中饱含辛酸。最后以景结情:“月明花落黄昏。”天已黄昏,花已飘落,月亮依旧那么明亮;其中之无奈,悲凉之情,绵绵不绝。
该词语言明快、畅达,又含义隽永。起笔处摹写现实中的愁苦寂寥,中间回忆往昔的如梦美景,结尾处则又回到凄苦寂寞之中,感情波澜摇曳,曲折含蓄,令人回味不已。
●南柯子·丁酉清明
黄昇
天下传新火,人间试裌衣。
定巢新燕觅香泥。
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
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
粉痕销淡锦书稀。
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
黄昇词作鉴赏
黄昇这首词题为“丁酉清明”,“丁酉”指的是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此诗是一首伤春怀人的词作。
“天下传新火,人间试裌衣。”上句指的是清明。古代四季用不同的木材钻木取火,季节变换时所取之火便叫新火。按“唐制,清明时赐百官新火。”上句用天上一语,即出此典故。
上句天上,下句人间,意境不凡,实际上与此词所写之怀人高情相为表里。三月清明之时,人间刚穿上裌衣,清明日虽是一平常而新鲜的生活感受,却触动了词人的一番之伤心情感。时序变换漂泊很久,离恨久矣,意在言外。“定巢新燕觅香泥。”新燕归来,栖息于旧巢,飞衔香泥,经营家室,真是一片欢忙的景象。这里所说的“新”“香”,层层点衬出春天之美好。此句所描写之景象,反衬人之离别,在家居住的却空守闺阁,漂泊的人却有家不得归,皆不言而喻。
“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歇拍是紧承上句出来,由此而明白此三句都是设想之辞,虚摹居者之情境。燕子合家呢喃言欢,闺阁中人却默默相思。替闺中人设想相思之苦,却出以燕子不为闺中人说相思,境界极美。
过片从对方之虚摹回到自己之现境。“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过片二句是作者自己伤春怀人的真实写照。风吹飘飞的柳絮侧帽独行。凭栏,远眺独送渐落的余晖。这凄凉的意味又于独守闺阁有什么不同呢?写飞絮,则感叹春将暮矣。写落晖,则悲叹太阳云西下矣。有家归不得之悲怆,直透出词面。用侧帽、落晖等字,不但生动传神,而且淡雅。“粉痕销淡锦书稀”,说的是闺中人从前寄来的书信,上有泪痕,今已消逝,则是因为藏之已久;更言书信之稀,并且不能再得。其中久别信断之事,长念不已之情,真实可现。“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结笔承锦书稀写出,仍落笔于现境,全篇使人觉得收得稳重。子规啼叫之声音,古人以为象说“不如归去”,声调非常凄切,尤其在行人听来,更是叫人感伤。曰山南山北,则暮春无处不闻子规,即使不愿听见,也不得不听见。无可逃脱的离恨,到曲终时仍绵绵不断。
此词虽小,却意境高远,表现出了深切真挚的怀友之情,写来虚实相映,笔法丰富,曲折多姿。
●鹧鸪天·春暮
黄昇
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
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
莺宛转,燕丁宁。
晴波不动晚山青。
玉人只怨春归去,不道槐云绿满庭。
黄昇词作鉴赏
这首词写的是青春的伤感。作品对人物的内心刻画入微,笔触清新自然。
词的上片,写这位女主人公春昼梦初醒的无聊之状。“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起笔。“沉水香销”(沉水,即沉香,又名水沉,一种香料),炉香将要燃完,纷乱的烟丝渐渐稀淡,这句点明迟迟春日,白昼方长,午梦初醒,天还未暮。女主人公神思恍惚之时,正是斜阳映照庭院之时。大概是“梦短易添清昼倦”的关系吧,梦半醒,倦意重重,炉香渐消,永昼却难消。她于是团扇临书,瓶花供养,以此来打发这漫长的春日。“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这两句摹写闺中佳人的生活情景,寄寓春愁,别具特色。临,临摹字贴;戏,戏学草书。这种闲情偶寄,反映了女主人公特有的身份与情愫。娟秀的字体,书写在精美的生绡白团扇上,是聊以自遣之举;而自拣残花,插入净瓶,则更属满腹春愁的寄托了。
女主人公特意拣取的是快要凋谢的花朵,掩藏的却是红颜将老、平华流逝的内心哀叹;对这残花,她不烦劳女伴,亲自去采来,加意怜惜的一片深情,完全体现在十分郑重、无比轻柔的动作上。以上是叙事,女主人公的寂寞情怀、怜花心事,曲折深入传给了读者。
下片接承意脉,进一步写景抒情,从时间上看,再次点染春日黄昏、清和景物。“晴波”、“晚山”,扣紧“斜阳恰照”。“莺宛转,燕丁宁,晴波不动晚山青。”暮春三月之际,黄莺飞舞绿草生长,装点湖山,而这莺歌宛转、燕语呢喃,到底在呼唤着什么、寻求着什么呢?默然无语相对的只有不动的晴波与晚空空翠。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女主人公留春无计、怨春不语,伤春心事无人领会,惜花情绪有上天可以窥知。她的心灵之窗悄悄地打开,又轻轻地闭上。只怨春归,却不说流年暗中偷换,槐阴覆地,又临初夏。
此词颇受晏殊的影响,但黄昇的词在思想境界上则此晏殊作品中所传达的那种淡淡的富贵闲愁,深沉得多,它反映的是在那个时代中,被禁锢的女性的追求和她们的失落与寂寞,更加富有社会意义。
陈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郁(?-1275)字仲文,号藏一,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理宗朝曾充缉熙殿应制,又充东宫讲堂掌书。据周密《武林旧事》卷六,郁为诸色伎艺人,为御前应制。卒于德祐元年。事迹约略见于其子世崇所撰《随隐漫录》。有《藏一话腴》。《全宋词》辑其词四首。
●念奴娇·雪
陈郁
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
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
鼓动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
识他不破,只今道是祥瑞。
却恨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
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
一夜东风,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
东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
陈郁词作鉴赏
此词作者是陈郁,号“藏一”这首词是借滥施淫威肆无忌惮的雪来讥讽当时南宋的宰相贾似道。
此词最初两句,突兀而来,下笔不凡。“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三句起笔。“没巴没鼻”,为当时俗语,就是今“没来由”的意思,意思是说转瞬之间来了一场漫天漫地的大雪,真是好没来由!这个形势,很像贾似道入相。贾似道本来是个赌徒无赖,以其姐姐突然成了宋理宗的宠妃,而得飞黄腾达,“漫地”。“霎时间”说明非常之快。一个无赖,竟能如此这般,正如这场雪一样真是没来由!所以作者劈头来一句“没巴没鼻”,以俗话骂人,无限悲愤之情跃然于纸端。“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两句,紧承“漫天漫地”,字义是雪覆盖一切,以“平白”状雪,饶有兴味,(“平白”又有平空、无缘无故之义),而实际上是指贾似道擅权专政。贾似道专政,确实有“平白都教一例”的威势,“鼓动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三句,描写暴雪的威势张狂。滕六,一作滕神,是雪神;巽二是风神。风雪二神搅在一起,自然会淫威作恶。用这三句讥贾似道,意义深刻。凡此,皆“鼓动”、“招邀”这三句都有政治内涵。“识他”两句,字面是指以暴雪为“祥瑞”,实际上是责斥朝廷昏庸,不识贾似道真面目,纵容庇护,使贾似道更加骄狂、嚣伥。
上片字面写雪的淫威,作者对其一再鞭斥;词的下片变换角度。由“雪”引出历史典故,以讽喻现实。“却恨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三句,写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年)李愬雪夜袭蔡州,活捉割据大藩吴元济事。作者以古喻今,力在说明在以后的宋蒙战争中,贾扮演了可耻的角色。“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两句,典出《初学记》,东郭先生不怕严寒,家中贫困,衣履不完,履有上无下,雪中行走,脚尽换地。这首词中的“东郭先生”,可能是用来喻亦当时台谏官的失职。“东郭先生”盖由东郭牙而来。东郭牙,周代名臣,能犯颜直谏,刚直不阿,被立为大谏之官。这里用以代指当时的谏官。
“一夜东风,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五句是作者的想象之辞,从字面的意思来看:大雪如此作恶多端,必有其消亡的时候,一旦春风送暖,红日高照,这漫天漫地的雪,必将化为流水而去,山河,也就恢复了它的原貌。其中政治含义则是预示贾似道的必然垮台。“东皇”是司春之神,“东风”、“暖日”,皆是春天景象,春回大地,山河洋溢着春色,这些都属“东皇”所有,故曰“山河原是我底”。这几句用笔明畅,活泼,表达了作者的美好希望。
如上所说,这首词写在贾似道为相期间,作者目睹其邪恶,但又不能直接斥责,所以只能借“雪”予以讽刺。以雪的严酷肆虐比拟贾似道,是很贴切的。而文字亦佳。嘻笑中有怒骂,俗俚中寓严峻,特别是上片,语语有据,句句见血,不愧是一首好的政治讽刺词。这里应当说明的是,这首词在当时并不是孤立出现的。在贾似道执政时,出现不少讽刺他的诗,而只有陈郁的这首词在当时能正面指斥,其他诗却不及。
张枢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枢(生卒年不详)字斗南,一字云窗,号寄闲。张俊五世孙,张炎之父,以善词名于世。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云窗张枢字斗南,又号寄闲,忠烈循王五世孙也。笔墨萧爽,人物酝籍,善音律,尝度《依声集》百阕,音韵谐美,真承平佳公子也。”张炎《词源》卷下:“先人晓畅音律,有《寄闲集》,旁缀音谱,刊行于世。每作一词,必使歌者按之,稍有不协,随即改正。”《依声集》、《寄闲集》久佚。《全宋词》辑其词九首。
●瑞鹤仙
张枢
卷帘人睡起。
放燕子归来,商量春事。
风光又能几?
减芳菲、都在卖花声里。
吟边眼底,被嫩绿、移红换紫。
甚等闲、半委东风,半委小溪流水。
还是,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待晴犹未。
兰舟静舣,西湖上、多少歌吹。
粉蝶儿、守定落花不去,湿重寻香两翅。
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
张枢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摹写春愁的作品。作者张枢,生活年代正值宋末,国家日益危殆,但张枢家道仍称殷实,园苑歌姬相伴,生活优裕,因而其所作也仅以表现个人感触为主,正如其词集之名“寄闲”。该词为其代表作。
起头三句,从燕归带来“春”字。但作者无意叙述春色,却代以“风光又能几”。不涉及风雨、花信,却用“减芳菲”的卖花声抹去种种娇妍,流露了心中的惆怅之情,这样从听觉落笔,造成了虚实相参的意境,使春愁渐出。春,来也迟迟,去也匆匆,吟春、看春都尚未尽兴,娇艳花儿被嫩绿的叶子取代了,转瞬之间众花凋零,半被东风吹散,半落溪中与水相逐。
下片进一步渲染和表现春愁。春雨绵绵,“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写出春雨幽清隽秀。随汉接“待晴犹未”一句。因雨,画船停泊于岸边,西湖上弦歌稍息。因雨,花间蝶儿粉湿翅重,眷恋花的余香而不去。笔法婉转反复,写景清冷凄伤,写足连绵春雨,以寓春归,而引动春愁。诸景物已带现愁情,最后“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明点“愁”字,却从粉蝶儿守定落花、欲留春住转出。“怎知”字,表明人之痴胜于物之痴,以此结情,其情无尽。
张枢这首《瑞鹤仙》除了写春愁之外又有“伤别”的意味?“刻意伤春复伤别”是词的传统题材,此词在伤春的基调上又有“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之叹,正是“复伤别”的况味。
南宋风雅派词人最擅长于体物赋情,张枢虽非名家,但从此词看,亦非等闲之辈。姜夔、吴文英的作品以深婉查渺见长,然烹炼过度,粉饰尤甚,反缺少真趣,以至落于晦涩。此词明快、婉丽,取姜、吴之长而弃其短。“吟边眼底”,虽注重修饰,却不显雕琢。“移红换紫”较之“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在雅致之外,一为动态,一为“定格”:“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则不似“宫粉雕痕,仙云堕影”(吴文英《高阳台》)那样令人难解。虽未达到“字字刻画,字字天然”(彭孙遹《金粟词话》)之境,然琢炼而不失自然,亦足见匠心独用。至其赋情之处,情景交融互生,有深婉流美之致。
家铉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家铉翁(1213-?)号则堂,眉山(今属四川)人。以荫补官,累官知常州,迁浙东提点刑狱,入为大理少卿。咸淳八年(1272),权知绍兴府、浙东安抚提举司事。德祐初,权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迁户部侍郎,权侍右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1276),赐进士出身,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元兵次近郊,丞相贾馀庆、吴坚檄天下守令以城降,铉翁独不署。奉使元营,留馆中。宋亡,守志不仕。元成宗即位(1294),放还,赐号处士,时年八十二,后数年以寿终。《宋史》有传。有《则堂集》六卷,《彊村丛书》辑为《则堂诗馀》一卷。
●念奴矫·送陈正言
家铉翁
南来数骑,问征尘、正是江头风恶。
耿耿孤忠磨不尽,唯有老天知得。
短棹浮淮,轻毡渡汉,回首觚棱泣。
缄书欲上,惊传天外清跸。
路人指示荒台,昔汉家使者,曾留行迹。
我节君袍雪样明,俯仰都无愧色。
送子先归,慈颜未老,三径有馀乐。
逢人问我,为说肝肠如昨。
家铉翁词作鉴赏
该词是作者羁留北方,送陈正言南归时所作。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正月,临安被元军攻破。南宋被迫乞降。家铉翁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充元任祈请使,先后奔赴元大都和大都,从此被扣留于北方,直至八十二岁高龄时,才被放归,此时南宋早已灭亡,已是至元三十一年了。
以“南来数骑,问征尘”二句起笔,写作者对南方形势的关心,所以碰到从南宋来的人就向他询问消息。但询问的结果,却是“江头风恶”,即形势不好。家铉翁北赴之后,南宋流亡小朝廷继续坚持斗争,这里,作者关心的,可能就是这种反元斗争形势。“耿耿”两句,写出作者(也可能包括陈正言在内)的孤忠与气节。“磨不尽”三字,指耿耿孤忠如磐石一般的坚固,同时也包含了他在北方所受的种种磨难。磨难愈重,他的志向就愈加坚定,作者的精神品质由此可见,但因为作者身在北地,远离祖国,其孤忠不被人知,故云“唯有老天知得”。“短棹”五句,则转入对丙子(1276)之难的回忆。这五句所写乃是南宋临安被破的过程,其惨痛之情状,令作者终身难忘铭心。“短棹浮淮,轻毡渡汉”,是写元军南下。元军渡淮,揭开了亡宋战争的序幕;而元军(元人戴毡笠,故这里以“轻毡”称之)渡汉水,则直接导致了临安的陷落。元军在襄樊战役之后,立即潜兵入汉水,水陆并进,与渡淮元军互相呼应,势如破竹,于是在德祐二年正月,兵临临安城下。“回首觚棱泣”是写作者在北赴途中回望京城宫阙而失声痛哭。“觚棱”,即觚稜,本指殿堂屋角上的瓦脊形状,这里代指宫阙。家铉翁作为其中之一的祈请使登舟北赴时,宋帝后还没有出降。但他刚至大都,还没来得及向南宋朝廷报告祈请情况,三宫被掳北迁的惨剧随即发生。词中“缄书欲上、惊传天外清跸”,指的是这一历史事件。
“清跸”,指皇帝出行时,清道戒严,这里指宋三宫北迁。事变大而迅速,故加“惊”字。大都、临安相距三千余里,故云“天外”。以上这五句,写事变接踵而起,连用“短棹”、“轻毡”、“回首”、“欲上”、“惊传”等语词,语气急促,有倏忽千里之势,作者在回忆这段历史时心头的压抑悲怆,历历在目。词的下片写作者被扣留北方后所经受的种种磨难。以及作者慨然面对,毫不动摇的气节风骨。“路人”五句,写作者引苏武自喻。“昔汉家使者”,指苏武,由“路人指示荒台”句看,苏武“曾留行迹”的“荒台”,正在作者眼前。所以,“曾留行迹”,既是写苏武的经历,也是写作者自己遭际。以喻作者与苏武当年处境相同。“我节”两句,是将自与苏武并提并论,苏武持节漠北,最终不改初衷,而作者也同样是“我节君袍雪样明”。作者是奉南宋朝廷的使命北上的,与当年的苏武一样,也是持“节”而行,而且,最终也同苏武一样,虽羁留北方而忠节不改。也同苏武一样,“君袍”,这里是指南宋的服装,他至上都之后,不改变服装,而且得到了元朝皇帝的批准。家铉翁身处绝域,不变节,不易服,贞如冰雪,故云“雪样明”;其心迹行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国家和人民,所以说“俯仰都无愧色”。结处“送子”五句,是送别陈正言的话,意思有两层,一是趁您堂上“慈颜未老”,正可回去与家团圆承欢,并享三径馀乐。“三径”,即指隐居故园,是用蒋诩故事。西汉末,王莽专权,兖州刺史蒋诩辞官回归故里,院中辟有三径,只与求仲、羊仲往来。二是表示自己不易其节。这层意思是通过回答故人询问的形式来表现的,一片赤城之心寓于委婉的言辞之中,虽不是表面上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读来却更令人感慨不已,由衷叹赞。从家铉翁的《则堂集》看,大约凡友朋回南,他送别时总要表达同样的心情。
此词上片虽从眼前现状落笔,但主要还是写对过去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的回忆,多用赋笔的手法,下片则重在抒写自己的心情与气节。在异域之中送别具有同样遭遇的友人回到也同样为自己所朝思暮想的地方,最容易让人激动感伤。同时也激励他人,作者送别友人,只能依旧在北国羁留,心中的愁苦可谓至深。
然而作者却并未伤悲沉沦,而是以此自励,鼓动起感动天地的忠节气慨。这种词,是一般送别词所无法比拟。至今读之,依旧觉其中蕴藏着一种坚如磐石的沉稳和不可征服的坚韧力量,不禁为之掩泣,为之勉励。
罗椅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罗椅(1214-?)字子远,号石间谷,一作涧谷,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上称他少年以诗名,高自标致,常以诗投后村(刘克庄),有“华裾客子袖文过”之句,知其为巨富家子。壮年留意功名,借径勇爵,捐金结客,尊饶双峰(鲁)为师,为饶氏高弟。以李之格荐,登贾似道门。久之,贾恶其不情,薄之,遂往维扬依赵月山(日起)。登丙辰(宝祐四年,1256)第,以秉义郎换文林郎,为江陵教,又改潭州教。及宰赣之信丰,登畿为提辖榷货务。贾似道知其平生素诡诈,久而不迁。至度宗升遐,为台谏论罢而去。有《涧谷遗稿》,附有侄孙撰《族祖榷院府君传》。《阳春白雪》载其词四首。
●柳梢青
罗椅
萼绿华身,小桃花扇,安石榴裙。
子野闻歌,周郎顾曲,曾恼夫君。
悠悠羁旅愁人,似零落、青天断云。
何处销魂?
初三夜月,第四桥春。
罗椅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追怀往事的词作。作者与情人别后,于往昔难以忘怀。感物伤怀,相思无限,此种情境,入得词来,清澈凄婉,令人怅然不已,如亲历此情境。
词的上片,倒叙手法,描述了当时相见的情景。开首“萼绿华身,小桃花扇,安石榴裙。”三句,描写昔人情人的美丽姿容。“萼绿华”,仙女名。道书记载,萼绿华年约二十,穿着青色的衣裳,长得非常美丽。在晋穆帝升平三年夜降落在羊权家,从此经常往来,后赠羊权仙药使其成仙。唐宋诗词中的仙女,往往也是舞娘歌妓的代称。萼绿华也是一种名贵的梅花,萼片枝梗皆作纯绿色。“小桃花”,桃花的一种,形状如垂丝海棠。“安石榴”,石榴的别称,初夏时节开花,花色非常红艳。一位,三句写出情人的面貌:她有着天仙般美丽的容貌,手中拿着绘上小桃花的歌扇,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三句并列写来,连用了三个花名,女子的神韵气质已显现出来了。接下“子野闻歌,周郎顾曲,曾恼夫君”三句,写出自己对情人的眷恋仰慕之情。“子野”,晋恒伊的字。《世说新语。任诞》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周郎”,指周瑜。《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瑜精通音乐,即使喝酒之后,曲有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词中以桓伊和周瑜两人,写出对情人的深情。“曾恼夫君”一句小结。“恼”,有引逗、撩拨义。“夫君”,“夫”音扶,语出《楚辞·九歌》,对男子的敬称。词中自代作者。这三句讲的是女子的清歌撩动了自己的无限情怀。
过片二句,笔锋陡转,写别后的状况,悠长的道路与思念,旧事如过眼烟云,怎不叫人愁恨?“似零落”、“青天断云”,七字有无穷的凄凉与悲怆。“断云”,在词中有两重含义:一是喻自己飘零的身世,如同青天上的孤独的云彩一般无所依归;一是暗用“行云”曲故,谓别后两处分居,无从欢会。由此而逼出末三句:“何处销魂?初三夜月,第四桥春。”陆辅之《词旨》列之为“警句”,实际上将其放在五代北宋小令名作之中,也毫不逊色。词人向自己发问:是什么使自己黯然销魂呢?——是初三夜的一弯新月,是第四桥边的秀美春光!“初三夜月”化自白居易《暮江吟》中“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和《秋思》诗中“弓势月初三”的句意。“初三夜月,第四桥春”二句,情景交融,意境深远,读来意味悠长,心中唯觉其妙,而口中却难以述评。如果只是诠释。初三夜的黄昏,西边天空中那一弯微月,它唤起了词人几多幽伤与情怀,迷惘、惆怅,何止是忆起她那如月般的蛾眉!“第四桥”,在吴江城外,因泉品居第四而得名。苏轼姜夔、刘佃伦等均有词提到此桥。“春”,也有两重意思:一是泛指春景、春意;一是指酒,唐宋人常以“春”来命名酒,如《武林旧事》就载有“留郁春”、“十洲春”、“锦波春”等酒名。词人在一个美好的春夜,喝醉了酒,重过第四桥边,远眺那天边的一弯新月。此种情感,何能为怀!还是让读者去细细品味吧。
道篇景美情深,情与景相协互动,心与物相迫感应,词句精审,意味悠远,堪称妙绝。
张绍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绍文(生卒年不详)字庶成,润州(今江苏镇江)人。张榘之子。《江湖后集》卷一四载其词四首。
●酹江月·淮城感兴
张绍文
举杯呼月,问神京何在?
淮山隐隐。
抚剑频看勋业事,惟有孤忠挺挺。
宫阙腥膻,衣冠沦没,天地凭谁整?
一枰棋坏,救时着数宜紧。
虽是幕府文书,玉关烽火,暂送平安信。
满地干戈犹未戢,毕竟中原谁定?
便欲凌空,飘然直上,拂拭山河影。
倚风长啸,夜深霜露凄冷。
张绍文词作鉴赏
此词写出作者面对国势危殆,感到无限悲愤哀伤的情怀。其时正值蒙古灭金后,大举攻宋之际。作者正住在两淮,眼前目见蒙军的,咄咄逼人之势,身后则是南宋朝廷的腐朽败落,不禁慨然伤怀,写下这首词,以抒胸臆。
《酹江月》即《念奴娇》,音节高亢满怀激情,适宜抒写豪迈悲壮和惆怅的感情。围绕重整河山的政治抱负,开篇三个问句,落笔不凡。作者举杯高声问高悬的明月,“神京何在?”问月的举动本身已充分表现了作者无人倾诉的压抑的心情,神京指北宋故都汴京,自徽、钦被俘死在异域之后,多年来和战纷纭,至今仍是故土久违。在高问“神京何在”这种高亢激昂的句子之后接上“淮山隐隐”,凄凉迷惘之情,深寓于凄迷之景。“抚剑频看勋业事,惟有孤忠挺挺”。用“频看”与“惟有”突出问题的严重性及作者的急迫心情。词的第一小段就表现出了语气急促和词意的起伏跌宕,自汴京失守后中原故土衣冠文物荡然无存,面对占领者肆意抢夺与残暴行经,作者悲愤填膺,发出大义凛然的一声高问:“天地凭谁整?”此句一出,词的意境升高,作者的这个“谁”,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千千万万爱国志士。作者清醒地认识到时局败坏,危机四伏,大有一发而不可收和拾之势。所以,他大声疾呼:“一枰棋坏,救时著数宜紧。”将岌岌可危的时局比作形势不妙的棋局。人们知道,棋局不好,必须出“手筋”,出“胜负手”,丝毫不容懈怠。这一比喻极为鲜明逼真生动,是对当朝者苟且偷安,醉生梦死的当头斥责。
词的上片用“问神京何在?”“天地凭谁整?”将政治形势与面临的任务摆出,并以救棋局为例生动地说明应采取补救措施。下片则针对现状中存在的问题,发出第三问:“毕竟中原谁定?”同时,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痛苦、愁闷之情。“幕府文书”,指前方军事长官所发出的公文:“玉关烽火”,代指前线军中的消息。现在虽都“暂送平安信”,前方暂告平安无事,但战乱未停,占事未休,蒙古人正在窥伺江南,这种平静安宁只是一种假象,是火山爆发前的安宁。然而,当朝权贵不理睬收复失地的主张,不招用抗战人才,却在压抑民气,因此,作者在“满地干戈犹未戢”之后发出“毕竟中原谁定”之问,其声颇带悲凉气氛,表现了一个爱国者为国家生死存亡的忧愁,同时,也暗含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感。表面上,“毕竟中原谁定”一句与上片的“天地凭谁整”文义略同,但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天地凭谁整”基础上的词意递进,同时加深思想感情。“便欲凌空,飘然直上,拂拭山河影”。这里作者借拂拭月亮表现澄清中原和重整河山的强烈愿望。“倚风长啸,夜深霜露凄冷”为最后两句,改换角度,表现作者愤激满胸的情怀。尽管作者幻想“飘然直上”,去扫除黑暗,但无法摆脱污浊可憎的现实的约束。由于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不可调和,不禁使人抑郁难耐,迸发的感情受到压抑,于是“倚风长啸”,倾吐悲愤怨气。“夜深霜露凄紧”则透露出严酷的时代氛围。结尾仍是扣人心弦发人深省的。
这首词以词格来写政事,以设问句提出问题,以比喻句阐明问题,文字朴素,不崇雕琢,但却简洁明快,气韵豪迈飘逸。词的写作,作者不采用大起大落的笔势,而是以回旋往复的曲调来表现抑扬相错的情感,节奏舒缓却意味隽永。
吴大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大有(生卒年不详)字有大,一字勉道,号松壑,嵊县(今属浙江)人,宝祐间游太学,率诸生上书言贾似道奸状,不报,遂退处林泉,与林昉、仇远、白珽等诗酒自娱。元初辟为国子检阅,不赴。有《千古功名镜》。词存一首,载《绝妙好词》卷六。
●点绛唇·送李琴泉
吴大有
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
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
漠漠箫箫,香冻梨花雨。
添愁绪。
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
吴大有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送别的词,作者为吴大有,宝祐年间为太学生,宋亡以后,他退隐山林,不任蒙元。该词淡雅隽永,别具情致。
“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两句起笔,写出离别的地点在“江上旗亭”。旗亭,即洒楼;在江边小酒楼里为朋友饯行。离愁难堪,更何况“送君还是逢君处”。过去欢乐地相逢在这个地方,而眼下分手又是在这同一个地方;以逢君的快乐衬托送君的悲哀。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更令人不堪回忆过去。“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二句,写作者与友人不得不分手时的无限眷恋之情。“酒阑”,因为情深故频频劝酒;之所以“劝君更进一杯酒”,是因为“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不知何日再次相逢。尽管深情留连,眷恋不舍,但酒阑日暮,只得分手,只好呼唤渡船载友离去。苍茫的暮霭中,只有沙鸥在低暗的云层下飞翔,离别而去的朋友,犹如眼前这“天地一沙鸥”,行踪不定,浪迹天涯。而送行者的此时的心情,又好像周围四合的暮云一样黯淡无光,这里“酒阑”与“旗亭”互相照应:“呼渡”、“沙鸥”与“江上”照应。
下片“漠漠萧萧,香冻梨花雨”,承接上片结句的句意。写出作者与友人分别时的无限愁思。漠漠,密布氵弥漫的样子;萧萧指的是,风雨声。香冻,香凝也:“香冻”和“梨花雨”,可见此时正是春天。潇潇暮雨洒江天,天解人意,好象为离别而洒泪,云霭氵弥漫,春寒料峭,此时此地,此景此情,怎能不使人“添愁绪”呢!“添”,给本来已贮满愁绪的心头,又增添了几许愁绪。结句意蕴深远:“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柔橹,指船桨,也指船桨划动的击水声。
随着那令人闻之肠断的船桨声,朋友所乘之船与寒潮相逐逐渐远去,船橹击水声则愈来愈弱,而伫立江岸的词人的心情,即久久不能平静。独立苍茫,暮雨潇潇,柔橹远去,心随船往……这是一幅非常使人动情的“暮雨江干送行图”。
吴大有首词虽然短小,但却蕴意丰富。词中暮云,沙鸥、柔橹、寒潮、梨花雨等语,虽似写景却字字含情,尤其是“阑”、“压”、“暮”、“寒”等字,凄伤婉转,与词人伤离惜别的凄凉之情融为一处,深远哀婉,十分动人。
陈人杰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人杰(1218-1243)号龟峰,长乐(今福建福州)人。陈廷焯《云韶集评》谓“《龟峰词》悲而壮”。“伤古吊今,议论纵横,大声疾呼,声满天地。预料‘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宴安’。有志不成,千古同慨。挑灯看剑,令读者起舞。”
●沁园春
陈人杰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
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
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
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
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
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
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
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
陈人杰词作鉴赏
我国古典诗歌写“忧愁”的作品尤其多,诗仿佛是诗人走投无路的象征。钟嵘在《诗品序》中自“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以下,列举了六种人们的痛苦遭遇,这些遭遇给人带来的痛苦,都要凭借“陈诗”“以展其义”、“长歌”“以骋其情”。这样才能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钟氏把文学创作与作者的不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于是使得一些平庸俗气的士人认为文学著作为不祥之物,并且它会导致灾难,即所谓“不有人咎,必有天殃”。因此北宋欧阳修曾驳斥了诗能使人穷的说法。作者受到了欧阳修的启发,结合自己的感触,作者写了该词,充分赞美了诗人的价值,表现出一代文人的广阔胸襟和非凡的自信。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作者起句指出诗并不使人“穷”,有人说得到优美的诗句胜于得到好官呢!这里是化用唐郑谷《静吟》“相门相客应相笑,得句胜于得好官”句,作者对郑谷语是充分肯定的。词的开篇就以简洁、明快的语言,把作诗和作官对立起来,以诗人得诗胜于得好官来充分肯定诗人的价值,反映了古代文人投身诗文创作的执着追求和对此的真切热爱的语言。“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此四句化用上述欧阳修之语,言诗人胸中蕴藏着广阔的世界,笔端能驱使山川草木、虫鱼鸟兽,万事万物都将进入诗篇。这里的“纵横”和“飞动”两个词语非常生动传神,把郁郁苍苍的山川草木和生机勃勃的虫鱼鸟兽表现得十分淋漓尽致,勾勒出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世界。“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考”,吏部每年对官员考核,任满一周年为一考。中书即中书令,是唐代中书省是最高长官,为宰相。唐中叶时郭子仪,累官至太尉、中书令,封汾阳王,号“尚父”,权倾天下,其中为中书令之时间最长,得二十四考。这些不仅为世俗的目光所仰慕,即使在正统史家看来也是难能可贵,可是作者用“水到渠成,风来帆速”两个浅而生动的比喻,说明们的累至高官,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是时会所致而已。名垂千古的忠臣良将不过如此,其他平庸之辈便更不在话下了。人们所说的,作者如此用笔,目的还在于反衬诗人之难得,并进一步把为官和作诗来进行比较。作官,什么才难呢?作者答道:“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清气”指俊爽超脱豪迈之气,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指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他认为文章根据作者气质不同,分清浊二体。这里作者把秉沉浊之气者排出诗人行列,认为诗是天地间清气的集中表现,因此,造物者是不愿轻意给予的。言外之意是诗才难得,只有超脱了世间的庸俗气息才能得到天地间清气,写出清澈的诗篇。作者将写诗与天地间的传扬之气紧密相连,实则指出诗人乃得天地之最精而生,可谓将诗人价值推崇到极致。
过片又从世间权贵不足贵说起。“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金日石单、张汤的后代,世为贵显,与外戚许氏、史氏交好,是西汉宣帝时的四大家族,他们或是高官,或是贵戚,都曾权倾一时,为人们所羡慕,作者则认为极为平常,他用“浑闲”二字,将这些当时大人物一笔抹杀。的确,在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未必有什么对社会、对人类有益的“功名”,他们随着时光一起消逝是完全合理的。“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这一韵把历史上的权贵和历史上的诗人作了生动的比较。“南朝”指宋齐梁陈,都建都于建康,偏安江左,所以故称南朝。当时将相多为腐败衰朽的高门士族,王、谢、瘐、顾几大姓之间轮流执掌国政。他们当时都曾不可一世,可是到今天有人们对豪门贵胄记忆颇少,这里(包括上韵的“金张许史”)说的虽是古代的权贵,实际上指南宋王朝的权贵奸佞如史弥远、贾似道一类的人,他们或是已死,或正在气焰嚣张,世人为之侧目,作者认为他们迟早要被人们所唾弃。与此相反,那位宋初隐居于西湖孤山、妻梅子鹤的诗人林逋,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功名”,但因为他不趋慕富贵,写下许多清丽的诗篇,因此被人们永远记忆,他的居住之地也成为西湖名胜,给湖山也增加无穷的魅力词人赞美创造精神财富的诗人,极力贬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抒发词人蔑视权贵的激愤之情。到此作者意犹未尽。“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笏”为古代官员上进所执之手板,唐玄宗时崔承庆一家,满门高官,每岁家宴之时,其子婿毕至,“组佩辉映,以一榻置笏,重叠其上”。后多用以形容官僚子弟为高官者众多,清代有传奇名《满床笏》。“蝉冠”,汉代皇帝侍从官员所着之冠以貂尾蝉文装饰,后来成为显贵之代称。此二句言贵族之家尽可安排自己的子弟占据高官要职,传给他们财富权势,但却不可能给他们以济世的才华。他们不会有传世的诗句流传在人间,他们无法创造精神财富。写到这里,作者充满诗人的自豪感,因之,他举出了最能引起诗人骄傲的杜甫,“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这位诗国的圣人,精神财富创造者的巨人,他为人们留下无比丰厚的精神财富,他终生关注国家和人民的疾苦。可是他自己却常为饥寒所困,一子一女冻饿而死,自己最后也死于贫病交加。作者所举出的诗句是杜甫被安史叛军困于长安之时,至德元载(756年)之所作,他无衣无食,写下了这篇著名的《空囊》。其中有句:“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与杜甫同时的有多少横行一时的“五陵年少”、公侯卿相,乃至风流天子,但他们不都如过眼烟云为人们所遗忘了吗?可是这位当时只“留得一钱看”的诗人却能以他美妙的诗篇,在宋代就受到普遍的尊敬(宋有人将杜甫比喻为集大成的孔子),成为众多诗人的欣慕的凯模,作者用这位诗国的权威压倒了世间(封建社会)以富贵势力为支撑的权威,使全词达到高潮。词至此戛然而止。这三句不仅和词的起韵相照应,也表明作者最尊崇的诗人是爱国忧民的诗人。
这首《沁园春》表达自己对诗歌作用的见解,论述诗人的地位,同时又抒发了自己在饥寒穷困中坚持创作的执著之情,词人贬斥权贵反衬出作者的坚定,全词充满了为诗歌创作的献身精神,表现出“贫贱不能移”的豪情。词的基调高昂,激越气势磅礴,笔意跌宕。作者把诗人和权贵反复对比,层层深入,权贵越来越遭贬仰,“二十四考中书”的郭子仪真正是国家的功臣,平安史之乱,拒吐蕃入侵,勋劳卓著,而“金张许史”则半是功臣,半是外戚,但这些功臣也只是忠诚于汉室,和安邦定乱关系不大,这比郭子仪就差了许多,而南朝将相则多腐朽不堪,能定国安邦者少而又少,列“家笏”、“蝉冠”指那些借祖先荫庇而腾达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更不足挂齿;用于对比的诗人,则从一般的诗人到隐逸山林的林逋,再到杜甫,逐级提高,更为鲜明地突出了主题,安排可谓匠心独运。与表现内容相适应,作者用词颇为恰当精准,对郭子仪这样的功臣,只言达到也“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具备。对“金张”等人则用“浑闲”,表现了作者对他们的轻视。对“南朝将相”则用了一个“算”字,有“何足算也”之意。对贵族子弟则一笔否定。
由此看来,此词的修辞虽然朴素、通俗易懂,但却富于表现力。
●沁园春
陈人杰
予弱冠之年,随牒江东漕闱,尝与友人暇日命酒层楼。不惟钟阜、石城之胜班班在目,而平淮如席,亦横陈樽俎间。既而北历淮山,自齐安溯江泛湖,薄游巴陵,又得登岳阳楼,以尽荆州之伟观。孙、刘虎视遗迹依然;山川草木,差强人意。洎回京师,日诣丰乐楼以观西湖。因诵友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之句,叹息者久之。酒酣,大书东壁,以写胸中之勃郁。时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
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
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夕阳枯木,六代兴衰。
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
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
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
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雨急,柳泣残丝。
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送鼓鼙。
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
陈人杰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于南宋京城临安丰乐楼东壁之上,写于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九月下旬。当时南宋政权日益衰败,如风中残蚀,而蒙古正当勃兴,虎视眈眈。作者生逢此时,难免心中愤郁不平,这首词的主旨正是抒发这种心情而作的。词前小序详述了他自二十岁到江东槽参加“牒试”时起至作此词止,先后游历江淮一带山川名胜和历史古迹的经过。序文气魄宏大,酣畅恣意,很有特色。
此词上片写游览的经过,下片紧接着抒发自己的感情。
一开头:“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层楼,指在建康所登之楼;酾酒,斟酒。此总叙词人游历江、淮和荆湖期间的豪情壮举。接下去便从两方面表述。一是“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一是见“夕阳枯木,六代兴衰”,即“命酒层楼”时睹钟阜,石城及平淮间的六朝故迹而触发的对历史兴亡的感慨。
当然,词人的这种兴亡之感自始至终贯穿于全诗,即使是当他回到京师,也因为读友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的词句而叹息不已。前一处望“荆州形胜”,展现了空间的无限辽阔,后一处见“六代兴衰”,追溯了悠久的历史。时空移易,给读者以无穷、无垠之感,因此意趣盎然。
“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景升为刘表的字,豚犬儿指他的儿子刘琮。这是作者由于亲历六朝故物而忆及三国英雄孙权(仲谋)、刘备(玄德)等人;而引起的一种“尚友古人”之感慨。《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历》说:曹操见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显而易见词人选用这个典故是富有深意的。曹操称赞反抗他的孙权而鄙视向他投降的刘琮,以此来喻指当时宋和蒙古当时的局势,词人意在讥刺南宋朝廷软弱无能。
“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前段由物及人,抚今逸古,这段又由人及物(西湖),由“尚友古人”到返回现实,并为过片抒发感慨做了铺奠。承上启下,真正做到了“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面对着烽火遍地、哀鸿遍野的危殆局势,南宋统治者仍然醉生梦死。西湖内外,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陈人杰戳破眼前“是梦耶”还是“非梦耶”的疑惑,拍案而起,愤怒地斥责当朝者。
下片:“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南宋君臣文恬武嬉、纸醉金迷、百事不问的颟顸无知的形象,跃然于纸端。
紧接着,词人借景抒情,把无限愤慨和无穷愁闷都凝洁在景物的画面中:“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干雨急,柳泣残丝。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送鼓鼙。”在这里,孤山上的浓霜,苏堤、白堤一带的急雨、凋零的梅叶,低泣的柳丝,都成了词人情感外射的产物,寄托了词人对世事的深切忧虑,南宋王朝的国运不正象这凋零的梅叶和低泣的柳丝一样风雨飘摇吗?玉垒山;淮水,当时都遭到蒙古军的进攻,硝烟密布战事不休。万里前线,一派腥风;鼓鼙之声,不绝于耳。词人作为一介书生,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心中的愤激之情溢于言表。
“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原夫辈,泛指舞文弄墨的知识分子;毛锥,即毛笔。词人把自己归入“原夫辈”,含有某种自嘲意味;惟有弃文兴武,方可救国于万一,时局已如此险恶,舞文弄墨于国何用?抒发了一种切望为祖国而战的豪情。与陈人杰同属福建长乐人的陈容,在他的《龟峰词跋》中把陈人杰比做李贺,这一点是很有洞察力的,陈人杰和李贺一样都想为祖国效死沙场。
这首词虽少修饰和雕琢,但是环境气氛和作者的激情都能鲜明地显现出来,语言遒劲有力而又挥洒自如,即使与宋末刘克庄、刘辰翁等辛派词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沁园春·次韵林南金赋愁
陈人杰
抚剑悲歌,纵有杜康,可能解忧?
为修名不立,此身易老;古心自许,与世多尤。
平子诗中,庾生赋里,满目江山无限愁。
关情处,是闻鸡半夜,击楫中流。
淡烟衰草连秋,听鸣鴂声声相应酬。
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
梦落莼边,神游菊外,已分他年专一丘。
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时复登楼。
陈人杰词作鉴赏
自杜甫在诗中大量描写“忧愁”以来,韩愈又也说:“文穷而后工”,忧愁是诗人常有的情感。诗人写诗必然说愁,因此辛稼轩曾调侃写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词人说的不只是自己,其意更在于揭示许多诗人所谓“工愁善感”的真象。忧愁、悲愤能够使人崇高起来,但首先应该真实,其次是忧愁、悲愤要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陈氏写此词时也可以说是“少年”,又是与“林南金赋愁”的唱之作,但词人显然不是强自说愁,而是切身的真情实感,是在当时特定的时代条件下的有感而发。
“抚剑悲歌,纵有杜康,可能解忧?”词一开篇就使我们联想到战国时齐国孟尝君门客冯谖对待遇低不满因而弹铗(剑)作歌的故事。陈人杰也是个江湖游士,他出入豪门,种种难堪,但这首词并没有就此申说,而是斗转笔锋,反而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酒)”语意,意思是说美酒也不能销愁,反而使愁烦更甚,用此以表现自己的无法排遣的苦闷。词人以疑问句式出之,使词句丰富多彩,“为修名不立,此身易老;古心自许,与世多尤。”修名,美名。尤,怨咎。此句意义颇深,词人的“与世多尤”并非是因为某个具体事件,而是整个人生态度与世俗社会的现实发生了冲突。人们纷纷追求金钱财富、权势地位之时,而词人却执著于建立美好的名誉,而且这种追求是在不合时宜的“古心”支配下产生的,它“顽固”而强烈,因此和实际可能相冲突。这种冲突是带有悲剧色彩的,词人感到自己可能如屈原一样“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离骚》)。另外以纯朴之心对待当时繁芜复杂的时世,不免会引起物议非难,而自己又不可能改变追求,内外交攻给词人带来无限的痛苦,一切烦恼皆由这种痛苦产生,因为词人看不开,所以忧愁就不能避免。此韵表面上是写愁,同时也是揭露社会黑暗、人情之淡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直、有理想的人是不能为社会、人群所容纳。“平子诗中,庾生赋里,满目江山无限愁。”“平子”为东汉文学家张衡之字。张因当时政治腐朽,不能伸展其抱负,为寄托其对国事的关怀和忧虑写下了著名的《四愁诗》:“庾生”指南朝梁庾信,为梁使臣出使西魏,梁亡,被羁留长安;北周代魏,爱惜他的文才,不放他回去。在北朝期间他时刻怀念故国、故乡,写下了《愁赋》,描写自己不可逃脱的忧愁。词人用此二典以表明自己的“忧愁”是和国家多难、政治黑暗密切相联的,因此,紧接着引出“满目江山无限愁”。国家多难,半壁江山尚在异族之手,这残破河山也好像为无限愁云所笼罩,前途亦是岌岌可危,因此词人才十分激动地写出:“关情处,是闻鸡半夜,击楫中流。”词中用了晋刘琨、祖逖之典,这两位爱国者在他们还没有成为著名将领时,中夜闻鸡起舞,以安定中原、匡扶晋室互相勉励。词人以此表现自己的爱国热诚,并表明他所追求的“修名”不仅是个人修养的完善和品德的崇高,而主要是要通过报效国家、拯民水火而留芳百世。上片在词人情感极其高昂时结束了,宛如一支乐曲在急管繁弦中仅然停止,但其余音还在耳边萦绕。
“淡烟衰草连秋,听鸣鴂声声相应酬。”描绘出一幅秋光惨淡的画面,衰草连天,烟雾迷濛,伯劳鸟声声不断,仿佛是相互唱和。“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无边的秋色常常激起离人游子的忧愁之情。
词人想起自己“弱冠”以来的生涯,他依人作幕,飘泊过许多地方。“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重耳”指春秋时五霸之一的晋文公,他在未为晋君之前飘零十九年,先后流亡在齐、楚、秦等国,所谓“艰难险阻备尝之矣”。这里用“泥涂”来形容当年重耳流亡奔波的艰苦;玄德指刘备,三国时蜀汉的开国之君,这里用重耳、刘备之典,不仅用以形容其飘泊游荡、寄人篱人之种种艰辛,而且用以表现自己报国之心和建业之志,照应上片所写的“满目江山无限愁”,表达了作者在国家存亡之秋时立志报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但对于游子说来,思乡之情总是难以抑制,“梦落莼边,神游菊外,已分他年专一丘。”莼菜可以作羹,味道鲜美。西晋时吴人张翰在洛阳作官,秋风起而思念家乡的莼菜羹、鲈鱼脍,因之命驾而归,后遂用此典表现对家的怀念和对仕宦的厌倦。“菊外”是用陶潜《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语意,此韵前两句写词人浓烈的思乡之情,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梦绕魂牵,心驰神往,作者用此二典,将乡思表达得形象生动高尚,令人联想到江南水乡的美丽,和与竹篱茅舍相映衬的绿野青山。
“已分”言在意料之中,“专一丘”指简朴的田园生活。将来归隐是意料中的事,而眼下只有在梦中回到家乡,用思想上的矛盾以表现词人深沉的痛苦。“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时复登楼。”此韵又转到当时的现实。“长安”指临安(杭州)。“王粲”为东汉末年文士,由于中原战乱,他避乱荆州,依靠刘表,但十多年来却没有受到刘的重用,因之他格外的思念家乡,希望中原早日安定,并向往为此而立功,当词人登上楼时眺望“满目江山”,感慨万千,国家破碎,令人痛心疾首,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却升歌纵酒不思进取,而作者本人却寄人篱下,一腔抱负无法施展,凡此种种,都使作者心情抑郁苦闷,“王粲登楼”一典将此种之苦恼全部概括,这不仅与开篇之“抚剑悲歌”相照应,而且总结了全篇,表现了作者无限的忧愁。
这首词之所以非常感人在于它虽抒发的是个人愁思,但都围绕着国家的忧患而写,并把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看成是苦闷根源之所在,因此他的忧愁就具有了深厚的基础。
这首词几乎句句用典,似乎晦涩了些,这是因为词人思想感情矛盾复杂,在这短短的一百多字的词要得到充分的表现,必须通过用典方能做到。如词人思乡,感叹时事的纷乱,对朝政的不满,对建立功业的憧憬,以及因不能实现理想而产生的苦闷等等很难一一说清楚,但词中用张衡、庾信、刘琨、祖逖、陶潜、王粲等人的典故,就把这种忧愁具体生动表现出来,而这是用直抒方法很难做到的。词中用典虽多,但语言却十分流畅,作者能以充沛的情感调动这些典故,把用典故和叙述、描写给合在一起,所以读来并无生硬,晦涩的感觉。
●沁园春·问杜鹃
陈人杰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
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
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
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兴亡常事休悲。
算人世荣华都几时?
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
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
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陈人杰词作鉴赏
这是一篇借质问杜鹃而表明心志的词作。杜鹃,又名子规“催归”。传说中是战国时蜀王杜宇所化,杜宇被迫禅位鳖灵,死后魂魄化为此鸟,每到暮春便悲鸣不已,直到啼血而止。因而,杜鹃便被赋予了一种幽怨的色彩,那些背井离乡,羁寄四海的文人学子,一听到杜鹃的哀婉鸣哽,便顿生思归恋乡之情。然而此时词人陈人杰正涉世未深,朝气蓬勃,积极求仕,满腹志向正得伸展,因而杜鹃冲他叫嚷催归,显然不合时宜,难怪词人对杜鹃要大加斥问了。
题目“问杜鹃”,这“问”是“责问”、“质问”。词以“当头炮”开局:杜鹃,你苦苦催促人归,自己为何不回四川?“以子之矛攻之盾”,然而词中的杜鹃并未认输,却说:只算是我自说,奈何以“不归”罪我?我鸟类哪里有“归”与“不归”之说耶?殊不知词人聪敏,早已料到鸟儿会这样,不待鸟儿强嘴,已自先发制人:像那去家千年的白鹤,尚且知道重返辽东寻访城门之华表;远徙万里的海燕,犹能记得金陵乌衣巷中的旧居——同属卵生羽化的禽鸟,鹤、燕不言“归”而归,你杜鹃言“归”而不归,羞也不羞?在旁观者看来,这一脚踏上去,杜鹃再无法翻身了。但词人搏兔用全力,仍然穷追不舍:君之所以“不归”,是为“路曼曼其修远”乎?——不是。自江南至四川,里途并不算遥远。那么,是否因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呢?——不。你的翅膀完好无缺。也许,“八月秋高风怒号”,阻遏了你的飞行?——不是。现在正是春暮,东风劲吹,正好顺势向西翱翔。如是乎从主体行为能力和客观行动条件等不同角度一一审视并否决了鸟儿可以用来敷衍塞责的种种托辞,这就逼出了对于杜鹃的又一次质问:“何为者。却身羇荒树,血洒芳枝?”乍看起来,它似乎是对篇首“汝胡不归”一问的同义反复,但仔细体味,却知并非如是。关键就在“血洒芳枝”四字。卒章显志,一篇命意才得以昭然揭出。
这首词,构思奇特,颇类似于辛弃疾的《沁园春生动传神但本篇又不完全同于辛词,而是词人的“独角戏”,从头到尾都是作者教训杜鹃之辞,完全剥夺了鸟儿的发言权,形式略嫌呆板,艺术造诣也不及稼轩。陈人杰此篇却诙谐其表而严肃其里,反映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重大主题,表现出词人积极进取的精神,是南宋后期词坛上一篇格调较高的佳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都是词中的陈词滥调了,但他人多取其慨叹人世沧桑的本义,词人却独采个中鹤、燕能归故里的角度,以与杜鹃之“不归”造成鲜明的对比,旧事新用,推陈出新,增加了无穷的妙趣。本篇不用“诸葛”、“公孙”,而化用杜诗,以“卧龙”对“跃马,既工稳又精警生动,达到了沈氏所谓”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的境界。
●沁园春·丁酉岁感事
陈人杰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
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
刘表坐谈,深源轻进,机会失之弹指间。
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
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
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
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
陈人杰词作鉴赏
在这首词中,作者猛烈抨击了当权者的腐朽不堪,误国害民,抒发了作者热爱祖国,渴望能长缨立马为国杀敌的热情。作此词的前三年,蒙古灭金后,随即对宋大举兴兵,连年南下,宋军屡屡败北,襄、汉、淮蜀间烽烟不断,危急日甚。宋理宗张惶失措,虽下沼罪已,仍无法挽救国土的沦丧。词中所言“丁酉岁”(理宗嘉熙元年,1237年)即是指那几年的事。面对朝廷的腐败无能,国家的日益陆沉,作者痛心疾首,愤郁填膺,不由写下该词。
词的开头说:“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指的是中原大片国土,被蒙军占领,久久不得恢复,这究竟是谁的责任“理正辞严,大义凛然。这里用《晋书》中两个典故合在一起,极为贴切。”陆沉“,是无水而沉沦的意思,比喻土地沦陷。西晋时,王衍任宰相,正值匈奴南侵,他清谈误国,丧失了很多土地。桓温愤慨地说:”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王衍的字)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作者通过这个典故来斥责当时南宋当权者。又王献之夜睡斋中,有小偷进到他房里,偷了他所有的东西。献之慢吞吞地说:”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将小偷都吓跑了。这里以”青毡“喻中原故土,将敌方比作盗贼,说国土遭掠夺后,没有归还。作者在灵活地反用典故。
接着,词由愤慨转为惆怅,对国事局势发表议论。他说,如今北方有志之士已寥寥无几:南宋的半壁江山也如同落日,日子不长了。朝廷里有些人因循守旧,懦怯无能,只是坐着空谈;有些人则只好说大话,妄取虚名,行事鲁莽轻率。这样,转瞬之间丧失了战胜敌人的机会,“东帝”,喻岌岌可危的南宋。战国时,齐湣王称东帝,自恃国力,并不审时度势,后被燕将乐毅攻破临淄,他在出奔中被杀。“刘表”,喻空谈的保守势力。三国时,曹操攻柳城,刘备劝荆州牧刘表乘机袭击许昌,刘表不听,坐失良机,后来悔之莫及。“深源”,是东晋殷浩的字,他虽都督五州军事,但只会大发议论,名不符实。曾发兵攻前秦,想收复中原,结果所遣先锋倒弋,弃军仓皇逃命。这里用比草率用兵的冒进者,也是很妥贴的。总之,“刘表”三句,言“坐谈”与“轻进”指的都是贻误战机。
《沁园春》是一个有淋漓酣畅特点的词调,一气流注,有滔滔不绝之势,若用于抒情,也增加绵绵无尽之意,对仗的特殊,在于这七句之中,除最后一句是散句外,余六句都要求对仗。下阕也是这样,用在这里,论说南与北的形势、战与和的失算,又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助于表达两难的困境。再用散句“机会失之弹指间”一结,遗憾怅恨之情更加深远。
“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上阕末了,词情转为忧伤与悲哀。“在在”,即处处。“冰合”、“风寒”,比喻南宋遭北方强敌的不断威胁和进攻,长期苟且偷生,因循寡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恢复故地的机会丧失的必然结果。词中论说时事形势,多不实说某人某事,必用比喻借代。这是由于艺术表现上的需要,要尽量避免用语太过于直白,力求含蓄有味。前面说北地英杰寥寥,南国江山可危,都从衰谢景物取喻。至于借“青毡”、“东帝”、“刘表”、“深源”等典故史事讽今,用意也在于此。
下阕作者直抒胸臆,但仍与上阕紧密关连。先以“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两句过片。出现和不能安、战不能胜的情势。固然是当时客观条件所限制,但当道者在和与战问题上,并无良策,只是各执已见,争吵不休,不想真正有所作为,这也使有识之士无技可施。“江沱”,指代江南。“沱”,是长江的支流。语出《诗。召南。江有汜》。“宴安”,是享乐安逸的意思。这两句承上启下,下面就说到自己抱负难以实现。
“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这是叹息自己空有立功建业的壮志,而身处困境,无用武之地;想上书陈述恢复大计,无奈坏人当道,无人采纳自己的意见。词人接着说,这是当权者无救国才能,没有办法挽救国难,其实,形势并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国事还可挽救,当勉力图治才是。所以自己深夜里挑灯看剑,仍希望能为国杀敌立功。“封侯”,诗词中的常用语,已成了从军立功的代词,并非真为谋求爵禄。
鳣、鲸,都是大鱼,如果离开江湖大海,它就会遭蝼蚁所欺。贾谊《吊屈原赋》说:“彼寻常之汙渎(臭水沟)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词正用此意。“平戎策”,即打败敌人的建议。“虎豹当关”,语出《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此。”“渠自无谋”,暗用打胜长勺之战的曹刿说过的话:“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左传·庄公十年》)这几句都用两两对照、扬抑相参的写法,文势跌宕起伏“封侯心在”是扬,“鳣鲸失水”便抑:“平戎策就”扬,“虎豹当关”抑:“渠自无谋”抑,“事犹可做”扬“。恰好能表达出作者内心感情起伏不定,而”更剔残灯抽剑看“一句,尤为精采。全词于论中抒情,以这一点睛之笔,统摄以前众多的比喻句,从而使主体形象鲜明突出,从而使直白浅显,但毕竟还不能构成主体形象。一位深夜不寐,在灯下凝视着利剑、跃跃欲试的年轻爱国志士的英姿,跃然于纸端。此句措词也精警,不逊于稼轩的”醉里挑灯看剑“。”更剔残灯“四字,耐人寻味。被重新”剔“亮的,虽说是”残灯“,也可看作是心灵中本来暗淡了的火光。
词结尾说:“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汉宣帝号称中兴之主,曾命画霍光等十一位功臣的肖像于未央宫内麒麟阁上,以表扬其功绩。所以作者说,难道只有武将们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读书人(儒冠)的肖像就不能画在麒麟阁上吗?杜诗曰:“儒冠多误身”。对此种不合理说法,作者显然不甘心为此,故而要大声责诘。词的情绪由伏而起,最后再变而为亢奋激扬,坚信此生尚可大有作为。
作者写此词时年方二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作者以布衣出生之身,却自此鳣鲸,自许以封侯,而且视驵中肉食者为粪土,激越飞扬,尽述胸中抱负,抨击当权者的无能衰败。全词前后呼应,气势磅礴,表现出一股救国于危难之中的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
陈允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允平(1205?-1280?)字君衡,一字衡仲,号西麓,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少从杨简学,试上舍不遇,乃放情山水。淳祐三年(1243),为馀姚令,旋罢去。往来吴越间。咸淳九年(1273),郡守刘黻创慈湖书院于杨简故居,以允平相其事。德祐时,授沿海制置司参议官。至元十五年(1278),以王姓仇家告变,言允平为书约都统苏刘义,于九月乘航下庆元,当出兵迎,遂遭捕,同官袁洪(袁桷之父)为之解脱。自是杜门不出,扁山中楼曰“万叠云”。后以人才征至北都,不受官,放还。著有《西麓诗稿》一卷,方回为序。词有《西麓继周集》一卷、《日湖渔唱》一卷。张炎《词源》卷下:“近代陈西麓所作,本制平正,亦有佳者。”周济《宋四家词选》:“西麓和平婉丽,最合世好。但无健举之笺,沈挚之思,学之必使生气沮丧,故为后人拈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陈西麓词,和平婉雅,词中正轨。”又:“西麓词在中仙、梦窗之间,沈郁不及碧山,而时有清超处。超逸不及梦窗,而婉雅犹过之。”又:“西麓亦取法清真,集中和美成者十有二三,想见服膺之意。特面目全别,此所谓脱胎法。
●清平乐
陈允平
凤城春浅,寒压花梢颤。
有约不来梁上燕,十二绣帘空卷。
去年共倚秋千,今年独上阑干。
误了海棠时候,不成直待花残。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闺妇之思的词作,大概作于词人留居钱塘之时。
全词以“凤城春浅,寒压花梢颤”起句。“凤城”即南宋京城临安。“春浅”言初春,指出季节。“寒压花梢颤”,因时为初春,故残寒肆虐,花梢打颤,“压”字给人以寒气如磐的沉重之感,一方面渲染了当时的环境气氛,同时也暗示着人物怨恨的特有心境。这是情景交融,以景衬情。“有约”一句言因为刚入春天还冷的缘故,因此见不着燕子踪迹。此写燕,实用以寄托思妇的重重心事。说“有约”,是嘱燕传递天涯芳信,但燕却违约不来,故接用“十二绣帘空卷”一句,将闺妇思夫的烦恼无端发泄到燕子身上。“十二绣帘”,泛指帘幕。燕巢梁上,垂帘妨碍燕子活动,故须卷起。“空卷”一词,寓有思妇盼燕归来的急迫心情和对梁燕不来的惆怅与空虚,思妇在春寒中翘首期盼的痴怜之态跃然纸上,真切生动。
下片之结构,全由上片结句而来,正面抒写思妇的相思幽怨情怀。“去年共倚秋千”一句意即见秋千而触动旧欢,用“去年”,引出往昔情事,心中荡起一层幸福的涟漪。
“今年独上阑干”一句,忽又跌入眼前“独上阑干”的寂寞凄清苦闷之情。去年今日,一欢一恨,形成鲜明对比。结句转入幽怨,埋怨所爱的人不能及时惜花,误了花期,相思之重,故埋怨之深。
全词所写虽然缠绵悱恻的闺怨之情,但艺术上有其鲜明的风格和特色。就结论而论,由物及人,由景及情,平正和谐,而缺乏变化,虽然不能反映起伏不定的感情,却正好适宜于表现幽怨与含蓄的情怀;就人物而论,没有涉及女性的体态服饰,写其轻嗔薄怒之态,人却隐而不露,走见词风的平正雅致。语言含蓄委婉,清丽可人。铭心刻骨的相思一诉诸文字,却成了“误了海棠时候,不成直待花残”。这里,没有直白的表达,也没有强烈指责,有的只是“十二绣帘空卷”的痴心与怅然,和平婉曲但含思凄迷哀婉,而思妇的情态及思绪的微澜,描画得生动传神。南海伍崇曜跋《日湖渔唱》,曾标举此词下片云:“清转华妙,宜玉田生秀冠江东,亦相推挹矣。”这“清转华妙”四字,道出了本词的艺术特色。
●唐多令·秋暮有感
陈允平
休去采芙蓉。
秋江烟水空。
带斜阳、一片征鸿。
欲顿闲愁无顿处,都著在两眉峰。
心事寄题红。
画桥流水东。
断肠人、无奈秋浓。
回首层楼归去懒,早新月、挂梧桐。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写秋季女子怀念远方的人的词,“斜阳”、“新月”指出时间是在傍晚时分,“秋江”“画桥”“层楼”则指出此诗的地点,词人从多方面描写词中人物的种种感受,秋感怀人虽是个古老的话题,但是此词之所以不落俗套,魅力不凡,则在于它的流畅、疏朗以及跌宕起伏的笔势,发端以祈使句式领起,以此来警醒读者,芙蓉,即荷花素为人们喜爱,是古人常常吟咏的对象,它具有多种的象征意义。采莲,原是民间妇女特有的劳动情趣,乐府民歌和文人乐府中多有佳作,此词开篇即规劝人们别去采撷,就有一种难言苦衷和一种特别的忧怨之情。次句切题之“秋”,说的是萧条旷阔的江面上,别无所有,只有一片茫茫烟水流淌着,它补充说明“休去”的原因。三、四句写夕阳、鸿雁。这是望中所见。“斜阳”点明时间,切“暮”,递进说明“休去”之原因:“带斜阳,一片征鸿”中的“征鸿”指的是远飞的大雁,切中词的时节“秋季”。因此才能触发种种感慨。梁江淹诗:“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陈江总诗:“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候鸟大雁夏去秋来,从北方飞往南方。思妇也盼望远人随着秋雁而南归。因此仰见征鸿,触发思念远人的情感。“心事寄题红。画桥流水东”接写“闲愁”。这愁之所以叫“闲愁”,因为它是作者一种出来的愁绪。“愁著两眉峰”与“万恨在蛾眉”(唐武衙《春日偶作》)意同。“欲顿”两句,贴切形象,富有情致,使不可探寻的心理状态的“愁”有了安置,愁锁双眉,形迹可见。从这首词在句式遣词方面,颇受辛弃疾《摸鱼儿》“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启发。辛氏愁怨的是国家命运、民族前途,而这首词所写的却是思妇怀远的个人情感,思想境界显而易见有高下之别。
“心事寄题红”由叙闲愁转入抒心事。“题红”两句,用孟棨《本事诗》红叶题诗。意思是题诗寄情有意,无情之水东流去,可见心事重重。由是引出“断肠人”。“秋浓”指的是深秋,仍照应“秋暮”题意。后世骚人墨客多做悲秋、叹秋、感秋的文章,秋天秋景简直成了“悲”的代名词。断肠人心事重重,面对夕阳西下、烟水空濛的深秋景象,更是叫人肝肠寸断。“回首层楼归去懒,早新月,挂梧桐”,从户外进入室内,其中“懒”字,就把“断肠人”的情态和精神面貌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早新月、挂梧桐”,这是在“层楼”中看到的,写得空灵透剔,意象鲜明。一轮新月高悬在稀稀落落衰败凋谢的梧桐树梢上,更增加了心烦意乱的愁思。结尾以景结情,戛然而止,给人无穷的回味。
这首词在表现主题思想时采取事事关联,环环相扣,层层深化的写法,内容联系密切。上片写“因触景所致的闲愁,因”征鸿“而引发怀远之情。下片写”心事“。心事是闲愁的具体说明,它又因秋浓而催人断肠,断肠是由心事所致,而心事又由题红引起,题红则是心事吐露的特殊形式。如此环形往复,层层而深,而产生怀愁的根本原因正是秋浓。这是因物触情,情景交融,物景生情。事事处处切题,是此词另一特色。如芙蓉、秋江、征鸿、秋浓、梧桐、斜阳、新月以及闲愁、心事、题红、断肠人、归去懒,都紧扣”秋暮有感“这个题意和季节,作者注重修辞从风格看,此词与婉约词派细腻绵绵情思有别,一方面它有对思想活动、情绪变化作精细的刻画,另一方面,又没有对描景状物作过份的渲染,独特之处在于疏朗中见真情,流快中藏细腻绵绵情思。
●齐天乐·泽国楼偶赋
陈允平
湖光只在阑干外,凭虚远迷三楚。
旧柳犹青,平芜自碧,几度朝昏烟雨。
天涯倦旅。
爱小却游鞭,共挥谈麈。
顿觉尘清,宦情高下等风絮。
芝山苍翠缥缈,黯然仙梦杳,吟思飞去。
故国楼台,斜阳巷陌,回首白云何处?
无心访古。
对双塔栖鸦,半汀归鹭。
立尽荷香,月明人笑语。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的游历吴地登泽国楼时所作。
以“湖光只在阑干外”起句点明了楼的位置特点,直揭“泽国”二字。接句写登楼远眺,三楚迷漫而不能分辨。“三楚”之说众说纷纭,似以江陵、吴、彭城较合适。此全句暗用《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升彼虚矣,以望楚矣”语(虚同墟),以发怀古之幽情。
“旧柳”三句将视线收紧。“柳”之言旧,写故地重游,也寓含着故国风景不改的意思:“平芜自碧”,言野草繁芜,荒凉一片,不堪寓目:“几度朝昏烟雨”,则借眼前景,暗喻政治形势的动荡不安。“天涯”三句表明自己的不幸身世。因天涯旅倦而遇胜楼,逢知已,因此能够消愁,故用“爱”领起。“顿觉”两句言己已豁然摒弃了世俗杂尘,把宦情等同于眼前随风飘飞的柳絮。宋亡后允平曾以人才征至北都,不受官被放回,此谓“宦情”疑指此事。歇拍以景状情,至觉警动。
过片从远处落笔,由“芝山苍翠缥缈”引出超脱尘世之梦而终至于黯然破灭。“故国”三句进而抒发亡国的悲痛,慨叹无处托身,将国亡之感与身世浮沉紧密结合起来,读来凄迷哀婉。“故国楼台”,从眼前景物推开去,不一定指一处;丧乱之后,处处存在着一种飘泊沧桑的情感。承以“斜阳巷陌”,化用刘禹锡《金陵五题》“乌衣巷口夕阳斜”和辛弃疾《永遇乐》“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句意,概述故国山河变化。“白云”则出《庄子。天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帝即天帝。以“白云”代指仙乡,挽合过片之“仙梦”并且用了一个疑问句,尤其动人。且《庄子》“乘云”云云是华封人说尧之语,“白云何处”,也隐含着一种怀念故君的意思。故国故君如此,触处皆恨,故接云“无心访古”。
鸦栖双塔,鹭归半汀,则又衬托自己羁旅天涯之愁苦忧愁之情。结韵照应起笔,引出荡舟戏莲的热闹场面,“立尽”,暗示伫立良久,笔势稍振便戛然而止,给人以“有情却被无情恼”的余韵。
此词可谓是西麓集中的高作,代表其词的一般风格。从内容看,反映的是晚年的飘泊流荡生涯,抒写的是低徊幽咽的身世之感和残破河山的亡国之痛,感情真挚,在其集中尤为少见。用词简明畅快,用典则贴切易晓是全词的最大特色。不过,“故国楼台”数句显得深沉抑郁,而过片又略逞超逸。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西麓词……沉郁不及碧山,而时有清超处;超逸不及梦窗,而婉雅犹过之。”用“婉雅”来论其风格是最为恰当。他的词情调委婉低徊,还不时显现出老庄之道的影响,言辞不现激越高昂之态,而是曲折婉转,激扬的情绪,因而也相应地用“远迷”、“青”、“碧”、“苍翠缥缈”、“斜阳”等晦涩灰暗朦胧的色彩来言情。他甚至还用了“共挥谈麈”。魏晋人清淡最喜持麈尾,后世遂以谈麈沿为名流雅器。
这些都是“婉雅”作风。再就结构而言,仍沿习了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老路,无奇思巧变可言,只可称得上“平正”。因它有一定的爱国内容,所以张炎评论西麓词为“本制平正,亦有佳者”(《词源》卷下)。因为词人一味地追求这种风格,因而状景并不开阔,言情并不深挚,造境平凡,布局平淡,显得气格柔弱,拘谨守旧,其瑕疵是相当明显的。但他在宋末婉约诸大家中毕竟自呈一家,独具一格。
文及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文及翁(生卒年不详)字时学,号本心,绵州(今四川绵阳)人,徙居吴兴(今浙江湖州)。宝祐元年(1253)进士,为昭庆军节度使掌书记。景定三年(1262),以太学录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咸淳元年(1265)六月,出知漳州。四年,以国子司业,为礼部郎官兼学士院权直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年末,以直华文阁知袁州。德祐初,官至资政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元兵将至,弃官遁去。入元,累征不起。有文集二十卷。不传。《全宋词》据《钱塘遗事》卷一辑其词一首。
●贺新凉·游西湖有感
文及翁
一勺西湖水。
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
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谁人是?
千古恨,几时洗?
余生自负澄清志。
更有谁、石番溪未遇,傅岩未起?
国事如今谁倚仗?
衣带一江而已。
便都道、江神堪恃。
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
天下事,可知矣!
文及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文及翁登第后与同年进士一起游览西湖时作的,抒发了作者忠愤和忧国忧民的情怀,并且严厉斥责了南宋统治者歌舞升平、政治腐败和不图恢复的现状,同时对其偏安一隅深感忧愿。
“一勺西湖水”,起句点题。一勺,比喻西湖范围小,溶量浅。然而这一弯湖水,竟成为君臣上下偏安一隅的屏障。为加强语气,作者连用“百年歌舞,百年酣醉”两个排比句,犀利揭露南宋历朝君王固循保守腐朽生活。“一勺”与“百年”形成了数字对比,形成鲜明对照,从北宋亡国的事实引出沉痛教训,语气转为忧郁,如同在哭泣。洛阳是北宋的西京,城市繁荣,有各种奇花异石、园林胜景,它的兴废,标志着天下的治乱盛衰。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废兴。“”高亭大榭,烟水焚燎,化而为灰烬。“李格非《洛阳名园记》本词回首洛阳花石尽”好像化用此语而影射北宋末年的历史。徽宗赵佶为建造寿出艮岳,派朱勔到江南一带收取奇花异石,扰乱百姓,直接引发方腊起义,最后,金兵终于灭掉北宋王朝,故都沦陷。作者有感于此,眺望北方,洛阳花石已化为灰烬,汴京宫殿亦已成为黍离之地,淹没于迷茫烟雾之中,岁月渐久,南渡君臣也已将它遗忘。“回首”二句通过回忆和想象“洛阳花石”和“黍离之地”,盛衰互相对比,抚今追昔,讽刺意义已十分明显,“更不复,新亭堕泪”“更不复”三字领起,递进一层,由微婉的讽刺转而直接抨击现实。繁华的故都已荒败不堪,南渡君臣又不思收复,甚至没有一个空发感叹的人存在!作者内心的悲愤再也压抑不住,语调也由抑郁低沉转为亢奋激越。
“簇乐红妆摇画舫”,指的是湖上笙簧竞奏仕女混杂寻欢作乐景象。面对这种场面,作者禁不住想起西晋末年祖逖中流击楫、矢志北伐的故事。祖逖的誓言犹萦绕在耳边,可眼前满载“簇乐红妆”的西湖画舫中,却不能找到他的身影,一边是沦陷荒芜的国土,一边是纸醉全迷的生活,因此作者禁不住要迸发出“千古恨,几时洗”这样悲愤填膺的呼声。
以上由西湖游乐触景生情引出纵论国事,悲愤苦闷的情怀。下片紧承“千古恨,几时洗”而发表政见,评论时事。
“余生自负澄清志。更有谁、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国事如今谁倚仗?”三句表明作者立志救国的凌云壮志和要求朝廷起用贤才的愿望。澄清志,见《后汉书。范滂传》:“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充分表现作者欲挽狂澜、澄清中原的政治理想与抱负。“磻溪未遇”和“傅岩未起”,分别用姜太公遇周文王和殷高宗重用傅说的典故,指明必须大力起用贤才才能振兴国运,谋图规复,“国事如今谁依仗?衣带一江而已”两句,回答结合,腐败不堪的南宋王朝不懂得依靠人力而只想倚仗长江天险,这种盲目求安的心理,给予辛辣的讽刺。“衣带”指的是长江之狭窄不足凭借。“便都道、江神堪恃”是对一班昏庸君臣亡国论调的揶揄讽刺之词。最后,“借问”几句,笔锋一转,对士大夫中不问国事的风气也作了尖锐的批评。南宋国力衰弱,朝廷当然要负主要责任,但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士大夫,却一味寄情于山水,对国事不闻不问,也加剧了社会政治的危机。孤山林处士,指北宋初年的高士林逋,他隐居在西湖的孤山,种梅养鹤,一生不做官。他生当北宋太平之世,不求宦达,可以说是清高的表现。但南宋后期国家危机四伏,这班士大夫却以忘却国事互相标榜,这无疑是消极逃避责任的表现,因此难怪作者要发出“天下事,可知矣”如此沉重的感慨了。联系上片歇拍“千古恨,几时洗”,可见作者内心的忧愤之情!
这首词不遗余力地抨击当时苟安之风,词中多用设问和感叹句,形式多样作者或通过对比提问,如“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谁人是”,或自问自答,如:“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或通过发问表感慨,如:“千古恨,几时洗”。此词语言风格的散文化,议论化倾向明显,这是辛氏词人“以文为词”的一个突出特点,此词总起来看,可以说是南宋词中的《陈政事书》。
谢枋得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谢枋得(1226-1289)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今属江西)人。宝祐四年(1256)进士,除抚州司户参军,即弃去。吴潜宣抚江东、西,辟差幹办公事。景定末,以忤贾似道,追两官,谪居兴国军。咸淳三年(1267),赦归。德祐元年(1275),以江东提刑、江西招谕使知信州。明年,元兵东下,信州不守,变姓名入建宁唐石山,日日麻衣蹑屦,东向而哭。宋亡,居闽中,屡荐不起。至元二十六年(1289),福建参政魏天佑强之而北,至大都,不食而死,年六十四。
门人私谥文节,世称叠山先生。有《叠山集》十六卷。《宋史》有传。词见《叠山集》卷三。
●沁园春·寒食郓州道中
谢枋得
十五年来,逢寒食节,皆在天涯。
叹雨濡露润,还思宰柏;风柔日媚,羞见飞花。
麦饭纸钱,只鸡斗酒,几误林间噪喜鸦。
天笑道:此不由乎我,也不由他。
鼎中炼熟丹砂。
把紫府清都作一家。
想前人鹤驭,常游绛阙;浮生蝉蜕,岂恋黄沙?
帝命守坟,王令修墓,男子正当如是耶。
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
谢枋得诗词鉴赏
这首词是谢枋得当年过郓州时所作。宋朝灭亡之后,元朝不断南征。其间,作者一直隐居在闽中,直到1289年,福建参知政事魏天佑,为了向朝廷取媚,强迫词作者北上,在寒食节,作者过郓州,四月到了燕京,但最终绝食而死,年仅六十四岁。
词的上片,由寒食节起笔,表达对祖茔冢柏的眷念之情。十五年来,逢寒食节,皆在天涯,讲的是十五年来,到寒食节“皆在天涯”,而不能祭扫祖茔尽孝。这是作者的回忆。枋得于宋德祐元年(1275)出任江西招谕使,知信州。不久,元军攻陷信州,枋得改名换姓入建宁唐石山中,后又隐居闽中,一直未回故乡江西弋阳。到现在已十五年。字面是说寒食节,实际上也暗含了对国破家亡的回忆。用“皆在天涯”写沦落飘泊,无家可衣,四字包含了血泪经历。“叹雨濡露润,还思宰柏;风柔日媚,羞见飞花。”承起句写十五年飘泊之中每逢寒食的思想感情,分两层意思:前二句是说在“雨濡露润”的天气里,思念着“宰柏”。“宰柏”,坟墓上的柏树,也称“宰树”、“宰木”。寒食节是祭扫祖茔的日子,经常是细雨濛濛,故云“雨濡露润”,这种情况最容易引起在异乡飘泊的人的“宰柏”之思。后两句说在“风柔日媚”的天气里,却又“羞见飞花”。“飞花”指的是热闹的景象,而无家可归之人,则不忍着,也“羞见”,——国破家亡,自己无力挽救,因而只能埋名深山,岂不羞对“飞花”!这两层意思总起来是说作者无时无刻都在思国念家,痛苦不堪。一个“叹”字领起四句,“麦饭纸钱,只鸡斗酒,几误林间噪喜鸦。”三句,仍从寒食祭扫着笔。“麦饭”、“纸钱”、“只鸡”、“斗酒”,皆是祭品,祭扫完毕,便被那些乌鸦喜鹊所取走,这里,作者则说自己不能用“麦饭”等物祭扫祖茔,林间的喜鹊乌鸦也空等了!“几”,屡次,与“十五年”互相照应。这三句写得仍然很悲痛。对祖茔的怀念,同时也是对故国的怀念,更是对自我不幸遭遇的感叹。天笑道:此不由乎我,也不由他,为上述情况寻找原因。“我”是指“天”;“他”则是指蒙元贵族。从字面上看,好象是放达,实际上是悲愤而且故意用作反语“不由乎我(天)”,正是“由我(天)”,“不由他”正是“由他”,作者既怨天又尤人。这里用反语的原因,倒不一定在于当时作者身在蒙元贵族统治之下,枋得是个性格刚烈无所畏惧的人。反语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格,用于嘲弄讽刺。
上片虽沉痛悲愤,但其基调却显得低沉。下片则变为至大至刚,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精神。“鼎中炼熟丹砂。把紫府清都作一家”,“鼎”,这里指丹炉,道家在丹炉内炼丹,丹成可以飞升:“紫府”,道家称仙人所居之地,“清都”指天帝所居的宫阙。这两句是说自己对于自己的去处早在深思熟虑,胸有成竹,如同鼎中丹砂炼熟,随时可以升天,以紫府清都为家了。枋得这次北上,早已有了死亡的准备,所以才有如此言语。“想前人鹤驭,常游绛,浮生蝉蜕,岂恋黄沙?”就此意作进一步发挥。四句用一“想”字领起,滔滔而下,表明是作者的心理活动,意思是说神仙或得道之士每骑鹤上天,游于绛阙,其乐无穷;而世俗之身,当如“蝉蜕蛇解,游于太清”岂能留恋于尘埃浊世(“黄沙”)。他不想苟且偷生,屈节苟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以下就“寒食”本题,再表白自己的志向与气节。“帝命守坟,王令修墓,男子正当如是耶。词句”男子正当如是“,是肯定语气,故以”那“”即“”也“足成七字句,并以叶韵,赞羡庸珏他们的爱国正义行动,表示自己作为好男儿正当仿效他们的精神,效忠宋室。另一方面,”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则就此次被迫北上强令降元做官而言。”昼锦“,用指富贵还乡。”过家上冢“,即还旧居,祭祖坟,指的是夸耀邻里的事。作者概以”又何必“一语抹煞之。”待“表示将来可以实现之意,即今已断言并无可能,因此不仅多此一举,言辞杀辣,不留余地。”上冢“一语,也是就寒食祭扫事生出,与”守坟“、”修墓“,同回应上片所说情事,紧扣题意。
这首词作者先抒发思乡之情,继而抒发自己报国之情,全词慷慨悲歌催人泪下。这首词精彩之处,在于注重心理刻画,含有感染力,因此是具很高的思想境界和艺术魅力。
赵闻礼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闻礼(生卒年不详)字立之,号钓月,临濮(今山东濮县)人,曾官胥口监征。编有《阳春白雪》八卷,外集一卷。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谓其《钓月集》中“大半皆楼君亮、施仲山所作”,今佚。
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钓月词》一卷。
●虞美人·萤
赵闻礼
池馆收新雨。
耿幽丛、流光几点,半侵疏户。
入夜凉风吹不灭,冷焰微茫暗度。
碎影落、仙盘秋露。
漏断长门空照泪,袖纱寒、映竹无心顾。
孤枕掩,残灯炷。
练囊不照诗人苦。
夜沉沉、拍手相亲,騃儿痴女。
栏外扑来罗扇小,谁在风廊笑语。
竞戏踏、金钗双股。
故苑荒凉悲旧赏,怅寒芜衰草隋宫路。
同燐火,遍秋圃。
赵闻礼诗词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游扬州隋故院所作。
上片可分为两个层次,各有五句。第一个层次先以“池馆收新雨”写出地点和天气。后以“耿幽丛、流光几点,半侵疏户。入夜凉风吹不灭,冷焰微茫暗度”四句写池馆萤火。“耿”字,乃明亮、照亮之意。“疏户”,指有漏隙的门。“入夜”一句,由李嘉《萤》诗的“夜风吹不灭”演化而来,“微茫”二字则是模糊不清之貌。“炷”,即灯芯。夏末秋初的夜晚,一场新雨过后,池边馆舍极为清冷而寂静。此刻,隐伏着的萤火虫开始活动起来,萤光闪闪,照亮了池边幽暗的草丛,接着飞上夜空,流光点点,渐近疏户却又向远处飞去,只见那风吹不灭的清冷光焰,熠熠荧荧,在夜色深处变得愈益模糊起来。随着萤火的远逝,词人在追寻中也在遐想,物境是凄清寂静的,心境则是幽索哀婉的,暗中蕴藏着一股感情的寒流。所以接下去第二个层次的五句,连用两事,写了:“碎影落、仙盘秋露。漏断长门空照泪,袖纱寒、映竹无心顾。孤枕掩,残灯炷。”其中的“仙盘”,指仙人承露盘。“漏”,乃指漏刻,亦称漏壶,为古代计时之器。“漏断”,指夜漏已尽天色将明。“长门”,指长门宫,历史上的仙盘秋露、长门孤泪同写萤火并无联系,但前者加上“碎影落”,后者加上“空照泪”,便点化成与萤火相关的事情。所以当词人仰望夜空,看“冷焰微茫暗度”的时候,他好象看到那秋夜的流萤,点点碎影映入了仙盘秋露,又仿佛见到它飞绕在长门宫中,照着陈皇后的满脸泪痕。在清冷的长门宫里,陈皇后衣衫单薄,心境悲苦,即使有流萤映竹,清光映照的清幽景色,也无心观赏,只能在漫漫长夜中独自哀愁。在这五句中,词人由眼前的流萤回追溯过去,虚实结合,不但丰富了咏萤的内容,而且增强了这首词的品味。
词的下片也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为前六句:“练囊不照诗人苦。夜沉沉、拍手相亲,騃儿痴女。栏外扑来罗扇小,谁在风廊笑语。竞戏踏、金钗双股。”说明词人深夜作诗及騃儿痴女嬉戏玩耍的情景。
第一句暗用车胤囊萤读书典故。“练囊”,是以素色熟丝织成的萤囊。第三句的“騃儿痴女”,指天真幼稚或迷于情爱的少男少女。第四句的“罗扇”,是以丝绢制成的小扇,化用杜牧“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诗意。第五句的“风廊”,即通风长廊。第六句是以“戏踏金钗”暗中引比荆楚一带端午节戏踏百草的游戏。从词的思路上看,这里说的“练囊不照”跟前面说的“长门空照”,暗中相合,都是物性与人情难通的意思。夜深了,微弱的萤火只能给词人带来一点亮光,却不能照亮出他苦吟的心境。拍手相亲的騃儿痴女忽然搅断了在黑夜里冥思苦想的词人的思绪。他们不像词人那样愁苦,而是快乐地在栏杆外拿着轻巧的罗扇追赶流萤,一次次地向池馆窗前扑来。风廊里又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们竟然别出心裁,把双股金钗丢去地上,模仿踏百草的游戏,争着戏踏。这一幕幕地闹剧,可爱可笑而又让人发恼。可是词人似乎并不责怪,只是像素描一样,淡淡写来。大概是騃儿痴女的天真灵性唤醒了他逝去已久的童心,故以轻松的笔调描绘出一幅幸福快乐、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以章法而论,小儿女的嬉戏只是一段穿插,词人所要表现的是咏萤怀古,所以经过一番推挽,调转词笔续写出第二个层次的四句:“故苑荒凉悲旧赏,怅寒芜衰草隋宫路。同燐火,遍秋圃。”其中的“故苑”,本指洛阳的萤苑。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晚游山之际将其放掉,荧光照遍了整个山谷。“秋风放萤苑,春草斗鸡台。”(杜牧《扬州》)
自此皆以放萤为扬州事典。“隋宫,指炀帝在江都西北所建的隋苑。这里以萤苑为扬州事并与隋宫合而为一。”怅“,乃领格字,领起末结两句。以上四句,词人将怀古揉入景物描写,情景结合,写得极为凄迷哀婉。当年的隋苑,放萤数斛,成千上万,光遍岩谷,极尽观赏的乐趣。如今,那赏心悦目的场面早已烟消云散了。词人说”悲旧赏“,是古今对比所产生的情绪,也是本词感情基调。在悲凉之中,他感叹万千,以致惆怅之情油然而生。因以”怅“字领起,中间再以”同“字勾紧,最后又以”遍“字奋力重拍,写下了”怅寒芜衰草隋宫路。同燐火,遍秋圃“。繁华隋宫,如今荒径败草,燐火冷焰,严寒凄凉,冷落不堪。这三句是全词的重点句,笔力严厉深刻,充分揭示出咏萤怀古的主题,在描绘这些景物时,词人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对隋宫故苑衰败的惆怅,也有对隋炀帝不恤民力而最终身亡国灭的感叹。寓意深远而含蓄,耐人寻味。这首词,以咏萤为题,往事与实景结合,以騃儿痴女穿插其中,古今往复,纵横交错,始终围绕着萤火。这首词主题突出而内容广博,思路活泼,跌宕起伏,有其独特之处,作者用典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运用自如,已达到艺术上的佳境。
曹邍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曹蕤(生卒年不详)字择可,号松山,贾似道客,尝为御前应制。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松山词》一卷。
●玲珑四犯·被召赋荼
曹邍
一架幽芳,自过了梅花,独占清绝。
露叶檀心,香满万条晴雪。
肌素将洗铅华,似弄玉、乍离瑶阙。
看翠蛟白凤飞舞,不管暮烟啼鴂.酒中风格天然别。
记唐宫、赐樽芳冽。
玉蕤唤得馀春住,犹醉迷飞蝶。
天气乍雨乍晴,长是伴、牡丹时节。
夜散琼楼宴,金铺深掩,一庭香月。
曹邍词作鉴赏
自从梅花开后,这一架幽洁芬芳的荼花,算最清雅脱俗了。那缀满了白花的枝蔓,看上去如同千万条冰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挂着露珠的叶片,檀红色的花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也许,她就是仙女弄玉的化身?刚刚告别天宫的琼楼玉宇,来到了人间,她白皙的肌肤,不施粉黛,更显得天生丽质。夕阳西下,暮色茫茫,是鸟鴂在哀叫,可是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素花绿叶依然在晚风中摆动,好像是翠蛟白凤,翩翩飞舞……
荼花是花中的珍品,和她同名的酴醿酒也是别具高格的佳酿,清凉、芳香。唐代的帝王经常要用它来赏赐宰相大臣。酴醿酒可以醉人,荼花又让他常使人心醉神往。蝴蝶经常也被她吸引得如醉如痴,留住了最后的一片春光。在晴雨不定的日子里,只有她一直陪伴着花魁牡丹,共同分享人们的爱怜。夜深了,玉楼上的盛筵已尽欢而散,紧闭着的锁住了满庭月色和花香……短短百许字,词人却生动逼真地向人们描绘了晨露朝晖中的荼、晚风暮霭中的荼、夜色月光中的荼,脉络分别分明,笔墨周至,是一篇优美的《荼赋》!
这首词的一个显明特点就是“烘托”和“比喻”两种艺术手法的使用。“一架幽芳,自过了梅花,独占清绝”三句,以梅花为烘托天气乍雨乍晴,长是伴,牡丹时节。以牡丹为烘托。梅花傲雪凌霜,香飘天外,一直是花中之高士;牡丹复瓣浓薰,艳绝人寰,俨然花中之后。将荼与她们相提并论,这就显示了荼的地位。“酒中”二句,以酴醿为烘托。苏东坡有诗咏荼云:“分无素手簪罗髻,且折芳蕤浸玉醅。”黄山谷也有诗咏荼云:“名字因壶酒,风流付枕帏。
看唐无名氏《辇下岁时记》中“赐宰臣以下酴醿酒”、《新唐书》中宪宗皇帝为嘉奖宰相李绛直言极谏而“遣使者赐酴醿酒”之类的记载,便知此酒的名贵。用它来作陪衬,花的声价也会抬高。“夜散琼楼宴,金铺深掩,一庭香月”三句以明月为烘托。汗漫太虚,月华如水,不愧是天地间清澈之物;而荼之香乃能溶溶然与月波共漾于一庭之中,那么纯净的花气,又何以复加焉……?如果说“烘托”成功地起到了侧面渲染的效果,那么正面刻画的任务却主要是由“比喻”来担当的。“香满”六字,以雪为喻也。用雪比拟素花,本属常见,但冠一“晴”字,便觉花光耀眼,神彩虽然与众不同。“肌素”十三字,以美人为喻也。
这原也是熟套,且“弄玉”亦为经常出现在作者笔下的神话人物,惟用在这里却很别具一格。盖旧题汉刘向撰《列仙传》只说她是春秋时秦穆公的爱女,好吹箫,嫁给善于吹箫的箫史,夫妇双双仙去而已,至于她是否有闭花羞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并没有提及,故咏花词中的旦角,一般不让她扮演。可是词人竟独具慧眼,相中了她芳名里的那个“玉”字,由此生发出许多奇想,想象她必居住在“瑶阙”,一定是肤如凝脂、于是构造出一幕玉人降仙的场景来,将皎洁的荼花写得栩栩如生。看翠蛟百凤飞舞七字,以龙凤为喻。孤立地看这一句,不免显得思致平弱。但辞曰飞蛟舞凤,笔势实亦如之,远观“晴雪”,是以动掣静;近挽佳人,是以刚济柔;下映“啼鴂”,是以乐祛悲:与前后文对比,妙趣横生。……当然,词中运用入妙的艺术手法并不限于以上列举两端。如下阕“玉蕤唤得馀春住”为“拟人”,荼春末开花、花在春在等更富蕴味。此等好处显而易见,就毋庸极致了。
上所述,此词咏花,可以说达到了赘述的艺术境地。然而,她太粘着于物象了,即使工到极处,华毕竟缺少寄托和情感,所以很难能振撼人心。这是一首专供帝王后妃们对酒赏花时付诸歌伶当筵演唱,聊佳清欢的应别之词,只能适合封建统治者形式上的审美情趣,而不能表达作者个人的情感,然而此词之所以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在于它还有某种美的成功,因此仍可供读者欣赏。
赵汝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汝茪(生卒年不详)字参时,号霞山,又号退斋,商王赵元份七世孙。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退斋词》一卷。
●汉宫春
赵汝茪
着破荷衣,笑西风吹我,又落西湖。
湖间旧时饮者,今与谁俱?
山山映带,似携来、画卷重舒。
三十里、芙蓉步障,依然红翠相扶。
一目清无留处,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虚。
残烧夕阳过雁,点点疏疏。
故人老大,好襟怀、消减全无。
慢赢得、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
赵汝茪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感伤时事的伤怀之作。
作者的感时伤世,触发点是重游杭州西湖。在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隐居生活之后,词人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里,重到西湖。“荷花”,出于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后世用指隐者的服装。“着破”,表明穿着时间之长。“笑”是苦笑,荷衣在身,意在遁世归隐,可是“西风吹我,又落西湖”。一个“落”字,可见旧地重游,有违初衷,并非自己所愿,因此只付之苦笑。重到西湖后,有了种种感受,其一是,“湖间旧时饮者,今与谁俱?”老朋友皆不知去向,表达作者的孤苦感情,其二则是湖光山色,一如既往。“山山映带”至上片结句,从画卷似的青山“屏幕(”步障“)似的芙蓉等方面,大幅度地描绘西湖美景,字字珠玑,势如泼墨。作者通过写西湖之美,意在反衬心中的悲,使人在惊羡大好河山的同时,不禁悲叹中来,感叹物是人非的变化。上片中的”又“、”旧时“、”重“、”依然“等,都表明作者是重游西湖,因此从”重游“来看,感时伤世的感叹才能充分表现出来。
在词的下片,作者进一步抒写自己在此情此景中的亲身感受,悲悼王朝故家的沦落和自己的不幸遭遇。换头以“一目清无留处”一句,总括上片写景。意思是说无穷的美丽景色,映入眼帘。一个“清”字,既写出了观景的真切,同时也表现了作者虽感时伤世,而神志却是镇静的。“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虚”,则是情景兼而有之。作者身在西湖,好像置身在空旷虚无的境地,“集”,引申为“停留”;由于作者身在湖中,故百物如浮,顿觉屋庐亦浮于天际,“屋浮”两句,全是从感觉方面写景,而句前用一领字“任”,作者委身运化、任其所之的思想情绪,就全表现出来,而“屋浮”句隐约透露出作者对于当时动荡不安的王朝命运的忧愁。《易林》有云:“水暴横行,浮屋坏墙。”可见“屋浮”所表现的,是一种动荡的形象,象征着作者所生活的南宋后期的局势。“残烧夕阳过雁”句,很可能就是作者这种忧虑的形象写照。当时南宋败亡之象日益明显,犹如半规夕阳,仅留残照而已。虽然美丽,但却是一种衰飒之景。黄昏夕照之下,再点缀以“点点疏疏”的“过雁”,这不仅是萧飒,而且凄凉无比。词中说:“故人老大,好襟怀、消减全无”,这是概说。然后由概括而具体,进一步诉说:“慢赢得、秋风两耳,冷泉亭下骑驴。”“故人”,也应包括词人自己。这几句,可以称“史笔”。南渡之初,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的士人,大多都恢复故国的壮志,但南宋最高统治集团,却唯求偏安一隅,白白地使英雄老大,寂寞无比,壮志殆尽,以致半壁江山,不可收拾,这几句也同样是对南宋最高统治集团的严厉的斥责。结尾“慢赢得,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两句则无比神妙、十分生动地把一个失意落魄的荷衣隐者的形象写活。“着破荷衣”侧重于静态,而这结尾两句是动态的描绘,甚至连这人物的听觉、感觉都写到了;在结构上,与上片的“西风”、“西湖”,以至“旧时饮者,今与谁俱”的孤独感,都互相相应;更重要的是,这两句看似轻松,实际上无限悲凉,怨中含怒,无限萧条,这种感情的脉络,是从“故人”三句延伸而来,但是关键则在于“慢赢得”
这个三字逗——它把“故人”三句坦率的抒情贯注于“秋声”两句的形象之中。“赢”,是反语,作者本是宋太宗的后裔,商王元份的七世孙。帝胄王孙,世代显赫,此时却只有“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而已。如此到了这般沦落的境地,却说是“慢赢得”,这与其说是放达乐观,不如说是拗怒。况蕙风对“故人”以下几句,极其欣赏,说它“以清丽之笔作淡语,便似冰壶濯魄,玉骨横秋,绮纨粉黛,回眸无色”。因而可见并不能低估这几句的社会效果。
江开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字开之,号月湖。存词四首
●菩萨蛮·商妇怨
江开
春时江上廉纤雨,张帆打鼓开船去。
秋晚恰归来,看看船又开。
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
情少利心多,郎如年少何!
江开词作鉴赏
江开的这首词意在写是商妇的忧怨之情。
商妇问题,一直是诗词作者突出写的问题。因为诗词作者都很重感情,同时又都鄙薄利欲,因而他们多愿意写这种作品。最有代表性的,是李益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诗中用“嫁与弄潮儿”的痴想表达商妇的痛苦,感情极其深刻哀切。在词的含蓄隽永方面,江开的这首词比不上李益的作品,但因为篇幅较长,因而对感情的剖析却更加细腻。
在章法安排上,这首词前半阕侧重叙事,后半阕侧重抒情,层次分明,条理清晰。上半阕描写商人的两次外出:“春时江上廉纤雨,张帆打鼓开船去。”
“秋晚恰归来,看看船又开。”“秋晚恰归来”一句表明曾中间回来过,但从“恰归来”和“船又开”来看间隔是极短暂的。因此,上半阕其实就是“朝朝误妾期”的生动描述。下半阕抒情,表露的是商妇情绪的三个方面:“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倾诉守空房的孤独:“情少利心多”是对商人情薄的指责:“郎如年少何”感慨青春虚度。这首词,条理清楚,照应严密。比如,上半阕说“春时”出去,“秋晚”归来,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商妇是独守空房的,眼下“看看船又开”,不知归期在何日?这些描写,实际上就是“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的最具体生动反映。上半阕中关于春去秋归的叙述,实际上是商人全年行踪的描写,而结尾处“郎如年少何”所抒发的青春短暂的感叹,就正是一年年青春虚度的必然结果。
这首《菩萨蛮》上、下两阕分工明确,但下片之情全来自上片,上片之事又处处含情。可谓布局极为精巧。
这首词也很讲究文辞。如:首句写别离的季节:“春时江上廉纤雨”,春天是人们易动感情的时候,在此时离别已叫人伤悲不已,加上“廉纤雨”(廉纤,是细微、纤微的意思),淅淅沥沥,自然更添无限凄清、哀凉。“秋晚恰归来”一句,用“秋晚”二字渲染萧飒的环境气氛,同时又成为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写照。这一句说“秋晚恰归来”,下一句接写“看看船又开”,“恰”字同“又”字的配合,充分表达了主题,“看看”二字表露出女主人公在商人又将离去时的心理状态,使读者看到她,此时伤别的愁苦之情,极富形象性和表现力。又如,上半阕连用两次“开船”造成商人不断离去的气氛,下半阕中“嫁郎如未嫁”、“情少利心多”两句各自形成对照,对于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情感,至为重要。
刘辰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从欧阳守道学,二十三岁举于乡,景定元年(1260)补太学生,受知于国子祭酒江万里。景定三年(1262)进士,廷试忤贾似道,得鲠直名。以亲老请为赣州濂溪书院山长。咸淳元年(1265)授临安府学教授,屡受江万里荐举,曾主管中书省架阁库。德祐元年,文天祥起兵勤王,辰翁参与江西幕府。
宋亡,托迹方外以归。大德元年卒,年六十六。《南宋书》、《宋史翼》有小传。有《须溪集》一百卷,《须溪词》三卷。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云:“须溪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有时意笔俱化,纯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独到之处,能以中锋达意,以中声赴节。世或目为别调,非知人之言也。”又云:“须溪词中,间有轻灵婉丽之作。似乎元明以后词派,导源乎此。讵时代已入元初,风会所趋,不期然而然者耶?
●浣溪沙·感别
刘辰翁
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为伊憔悴得人怜。
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抒写男妇情别的词。“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两句点明离别时间和地点,时间是“欲雪天”的寒冬季节。地点是“竹篱斜闭”的乡野居处,周围是疏落点点的树林,描绘出一幅冬季万木凋谢的萧飒景象。树林、雪天、竹篱,对客体的单纯描绘,“自清妍”,则是带有感情色彩的主体审美观照。苏轼有诗句云:“江云有态清自媚”,刘辰翁词的“自清妍”似乎受到了苏诗的影响。妍,即美的意思。但苏轼诗句是用来衬托他贬官黄州时的狂放态度,而刘词却是为反衬出离别时的心绪:居处清者自清,妍者自妍,但都不管人间离别,作者以此无情反衬出有情之悲。而且这两句还用轻淡的笔墨画出疏丽的画面,为离别设景,这在其他离别词中还不多见,格调很是高远。
时间、地点表明以后,主角出现了。“为伊”句妙在一篇双关,男女之情思共述。主语虽自然是女方,但“伊”与“人”实际上又皆指男方。“为伊憔悴”一句显然是从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千古名句中(《蝶恋花》)变化而来。这句表明:女子因男方离别而悲哀伤身,形容憔悴,然而却更引起男方的无限爱怜之情。
“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两句,上句主语为男方,下句主语为女方。“欲与”虽然换笔写男方,但仍绾合女子,“那人”、“素手”即是素手者,女子洁白晶莹之手也。而且两句与上片文气衔接:何以“欲与携手”?正是紧承上片“得人怜”的具体表现;眼看就要分“手”,这里却偏偏写紧握素手,依依眷恋之情,溢于言表。“粉泪”低垂的是女子,“君”则指男方。泪洒情人之前,一则承接上两句,感其怜爱与楔手的情思,二则开启结句离情的表达。
总之,“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三句,主语在男女方交转换,错落有致,笔法多变,但每句都一笔双绾,兼写对方;同时,文情层层推进,因果相连,细密完备:因憔悴而得怜,因得怜而携手,因携手而粉泪低垂。词句直率朴实,非但不觉粗糙,反而显出感情的深沉与细腻。
结尾“相逢”一句,才知这次离别,原是男女双方别后重逢而又告别在即,他们心理上经历了由长期离之恨,转而重逢之喜,即又跌入更长离别的无限痛苦。重逢之喜反而加深了重别之悲。“恨恨总无言”一句,正是这一心境的生动写照。无言之恨正是恨的极致,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这首词的特色在于:以通俗白描的语言,写出细腻委婉的离别心绪,以淡雅简练的笔调,写出深沉真挚的男女情愫,这代表了刘辰翁一部分词作的共同特点:即善用于运用、淡语、轻语写出情致宛然的意境。
●西江月·新秋写兴
刘辰翁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
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借七夕来抒发自己寄寓故国之思。
上片侧重写七夕儿女幸福欢快景象。“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二句紧扣“新秋”,分写“天上”与“人间”七夕情景。低昂,是起伏升降的意思。
上句说天上日落月升、斗转星移等天象变化,依然像从前一样。“似旧”二字,意在言外,暗示人间却与自然界的景象不同,发生了巨大变化。暗逗结尾两句。
下句说人间儿女也象从前一样,狂欢欢度七夕。“成狂”即包“似旧”之意,言外有无限感慨。在词人看来,经历过人间沧桑巨变的人们,新秋七夕,本应深怀黍离之悲,但今天人们竟依旧狂欢。这种景象不免使词人感慨万千。
“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处处试新妆”原是当时七夕风习,也是上文所说“儿女成狂”的一种突出表现。人们几乎误认为这种处处新妆的欢庆景象为人间的天堂了。正如上文“儿女成狂”寓有微意一样,这里的“人间天上”也含有讽刺意味。“却是”二字,言外有意,沦陷后的故国山河,已成为人间地狱,而眼前的景象却竭然相反,仿佛人们早已忘却家国之痛,叫人无限悲痛。
下片侧重直抒词人的感受。“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时间飞逝,不经意间,感到新秋凉意,原来夜深了。由于“相思”——怀念故国,自己的两鬓已经如白梅一样。上句写出一位重重心事的老人久久坐着默默无语,几乎忘却外界事物,下句将长期怀念结果与一夕相思的现境联接在一起给人以时间飞逝的印象,用以突出表现作者深深的思虑。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结拍写七夕之梦。上句暗用《神仙传》沧海屡变为桑田的典故,下句以“银河”切“新秋”。诗人梦见在海底超越枯桑,又梦见在天上看尽银河风浪。这里虽明为纪梦,实为借梦来表达对于世事苍桑与人事巨变的感受。这两句尤其突出全文寄意。结末二句起到了画龙点眼的作用。有此二句,不但上片“儿女成狂”的情景讽慨自深,就连过片的“新凉”、“相思”也都获得了特殊的含义。
作者以自己作为独醒的爱国者与普通人相对照,抒发了自己眷怀故国的深沉悲壮的情感,是这首词构思和章法上的基本特点。
●忆秦娥
刘辰翁
中斋上元客散感旧,赋《忆秦娥》见属,一读凄然。随韵寄情,不觉悲甚。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
当时月,照人烛泪,
照人梅髮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赋邓剡《忆秦娥》而作,邓剡是庐陵人,作者同乡,字光荐,号中斋,曾加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一直未仕。
《忆秦娥》这个词牌,用入声韵,音节急促悲凉,适宜于表现凄苦的感情,这个词牌只有四十六个字,因此必须精选题材,才能写出感人的作品。刘辰翁这首《忆秦娥》开头两句“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看似平淡,却蕴意深远,“烧灯节”,就是上元节(俗名元宵节)。南宋的上元节,都城临安热闹非凡。
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带领着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人们都说玉漏频催,金鸡屡唱,意犹未尽。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著,堕翠遗簪,不胜枚举。“由此可以想见昔日的繁华景象。而今日通往古都临安的大道上风雪交加,一片严寒凄清的荒凉景象。
“朝京”,即到京城去,这里“朝京”二字词人和当时一般人民对京都的仰慕之情。下边“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头三字,叠上句。风依旧是昔日的风,雪依旧是昔日的雪,江山并无太多的改变。这是在为下句铺奠,可是现在的上元节,“朝京人绝”,无法再回到昔日的繁华景象。然而在昔日的繁盛,词人依旧记忆犹新,无法忘怀;因而词人未加实笔铺叙,只是以“如旧”二字一点。但于眼前这幅风雪载道、路途人绝的画面中,已令人凄然地想到往昔的繁盛已不复再现了。上片从今日的实写中,反衬出昔日的繁盛景象,实际上是将临安上元节昔盛今衰作了对比,反映出政治形势的重大变化:宋朝灭亡,胡元据鼎。在惨淡的词意中,词人的眷念故国的浓烈感情喷涌而出。
上片写上元朝京,下边转到了自己和友人邓剡。
“百年短短兴亡别”,感慨自己在短短的一生中经历了国家兴亡两个时期,现在处于元人的统治之下,悠悠岁月,不亡待尽,令人欣慰的是“与君犹对当时月”,自己和友人都是宋朝的遗民,仍然对着昔日的月亮。这一句里作者聊以自慰的意思。下边转折:“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当时月”叠上句,点往昔的峥嵘岁月和少年意气,为下两句作铺写,月色依然如旧照射人间,而人间却惟见红泪白而已。烛泪,象征着遗民泣血;梅,烈士暮年。红白相映,意境凄凉。下片通过宋朝兴亡两个时期情怀、容颜的暗暗对比,显现出一位孤臣义士的孤苦形象。
作者在这首词中用了古今对比手法,但侧重写今,反映了宋亡以后的变化,表达词人凄婉哀苦之心情,是一首凄苦的小令。读者不仅在词中领略到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而且还可感觉到他忠于故国的深沉情感。
●浣溪沙·春日即事
刘辰翁
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寻思旧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画卷,燕归无语傍人斜,晚风吹落小瓶花。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从表面上看每句都是独立的,好似并不相关,但逻辑紧密,情理之中已构成一幅完整的春日乡思图,令人回味无穷。
开头“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二句即目写景:蜂、柳、鸦。蜂为“游蜂”,越飞越远,不知回巢。“不记家,已表明词人”记家“的内心情结,表明本篇的主旨是写思乡情怀。柳为”新柳“,鸦为”啼鸦“,这是春天景物,柳、鸦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示离愁乡思的传统意象。如”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梁元帝萧绎《折杨柳》)上句写”游蜂“,言”不记家“,已表现词人心曲;下句写”柳“”鸦“,却是暗示衷肠。于是才有后面的”寻思旧事即天涯“。”即“,是”便是“的意思,盖”事“已”旧“矣,一”寻思“,便”天涯“之隔。刘辰翁另有《山花子。春暮》词说:”东风解手即天涯,曲曲青山不可遮“,也是说春风中一分手,便是天涯相隔,即使所距咫尺之隔,也不相见,写空间距离如此,写时间距离也是如此。
过片承上往往不堪回忆之意,转入抒情。“睡起”句为倒卷法。“有情”,即指上句“寻思旧事”而言。所以知“寻思旧事”是午睡初醒时的心理活动。为此睡起后心情厌烦,无心赏画,于是卷起了画,而“情”也连同画一齐被卷起来了。这里的“和”字有“连同”之意。“情和画卷”,“卷”字兼管“情”与“画”。“情”也称“卷”,是情不得舒展之意。蕉心可卷,诗词中常用蕉心喻指人的情感,故情也是可卷的。“我情似画,可以卷也。”不很是富有情致。
“燕归无语傍人斜”在句型上是与“睡起有情和画卷”构成对仗,上句人事,下句景物,以景物反映人的心态;但从写景来说,又与“晚风”句并列对称。
这两个写景句子的重点都在“无语”,其手法都是用动态突出静态。燕子归来,依傍着人飞翔,似乎有情但却又默默无语;晚风习习,瓶花凋落,也好象默默无言。刘辰翁另有《占绛唇。瓶梅》词,说瓶梅“春堪恋,自羞片片,更逐东风转”,也写瓶花在晚春中被风吹落,不由自主,象征着美人飘泊不定的不幸命运。本篇则主要写美好事物不能青春长驻。更增添乡思的无比惆怅之情。
诗词中常用“无言”,实际是以无言衬托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澜。如“天言匀睡脸”(温庭筠《菩萨蛮》),写伤春女子的冷落寂寞情愫:“无言谁会凭栏意”,(柳永《凤栖梧》)写倚楼怀远的离人的复杂心绪。刘辰翁此词则借景物(燕子、落花)来写词人“无言”,手法独特,抒情的效果却达到异曲同工之妙。
本篇以首尾四句写景,中间两句写人。所写的是思乡之情,又不全是乡思,全词的基调淡雅,别有情致。
●山花子
刘辰翁
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
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
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
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或许是作者离家远行途中所作,细腻地写出作者的所见所感。词中的章江就是章水,作者刘辰翁是庐陵人,庐陵滨临赣江。
该词上片主以抒情,可分两层意思。“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二句写出情人分别后不知何时再能欢会的激情呼喊。“此处情怀欲问天”句,突兀而起激情顿现。“此处”,即此时。何以有此一问?“相期相就复何年”句作了回答。别时两人相与誓约,必当重会,而实在又不知,何时可成,苦心焦虑至极,难免要呼天而问了。“相就”一词,取“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周邦彦《花心词》)之义,谓男女之间的幽期欢会。“复何年”即更在何年,以反问语气,意指相会之遥遥无期,故而才如此激动。“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在感情上是余哀未尽,在词情上是明转暗连。“行过”之“行”,又补道出是在别后。此泪中饱含离别之思,失望之恨,总上三句之情而结于此一“泪”字,字似轻巧,而所承极重。词似淡而极悲,语似直而意深令人低徊不尽,唏吁感叹。
下片以写景为主,笔调明丽淡雅。“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一句,写暮春沿途所见。笔用对仗,曲折动人。上句谓为求早宿因只走了一半路程。诚如方夔诗中所云:“客怕远行催早宿”,早宿是由于怕远行;然则这半程旅途却只见了两岸的萋妻芳草。下句写暮春时的风雨,暮春时有风雨,寒意犹存。两句互相缀合,颇具跌宕纡曲之趣。“芳草”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达乡思离情的传统意象,早在淮南小山的《招隐士》之中即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暮春时节,芳草遍野,离人目睹,更添无限惆怅之情。暮春天气,犹寒欲雨,更使行人的离恨倍添。显而易见,词人所用的客观景物,正是突出其与他主观心态相关联乃至相通的那些特点。经过感情的染色,景语也就成了情语,从而与全词的抒情相互协调,组成统一完整的情境。
结尾“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二句,用是舟中偶见。“小小”极小之义。词中所用,又含有亲昵的意味。刘辰翁词中常用此语,如“花日穿窗梅小小”(《望江南。晚晴》)“池塘小小水漫漫”(《浪淘沙。有感》),等都是。此句还使人想起苏轼《惠崇春江晓景》其一的“竹外桃花三两枝”之句。但苏诗强调的是早春,与该诗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等句都表示作者对春天到来的敏感和喜悦;这首词却不然,他写的是晚春桃花的凋谢,花期已过仅存残枝。含有美人迟暮的明显寓意,因而下句紧承说:“得人怜。”可见,桃花是他意中人的化身。
刘辰翁另有一首《浣溪沙感别》中有一句“为伊憔悴得人怜”,此词“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意思相同,但用笔不同,前者用的是直笔,后者用的是曲笔,情景结合,既写景又寓人。
●柳梢青·春感
刘辰翁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
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隐居山中的作名,题名“春感”,实际上是元宵节有感而作。此词笔调苍凉,抒发作者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的深沉感情,作者刘辰翁曾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多年漂泊,晚年才隐居山中,从事著述。
上片写想象中今年临安元宵灯节的凄凉情景。开头“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三句,写元统治下的临安一片凄凉悲愁的气氛。“铁马”,指元军的铁骑:“银花”,指元宵的花灯,“愁城”,借指临安。头一句“铁马蒙毡”,不仅点明整个临安已经处于元军铁蹄的蹂躏之下,而且渲染出一种凄惨阴森,与元宵灯节的喜庆气氛形成大相径庭的氛围。开篇就揭示出了全篇的时代特征。元宵佳节,原是最热闹而且最富国泰民安气氛的,而现实的景象却将种种承平气象一扫而光。在元军的铁马践踏之下,广大人民心情凄惨悲凉。加之阴冷森严气氛的包围,竟连往常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光洒泪“了。这一句将客观景象的主观化、拟人化,使银灯似有人的形象和感情。这种想象看似无理,实则入情。”银花洒泪“的形象给这座曾经是繁华热闹的城市带来了一种哀伤而肃穆的凄凉氛围。紧接着,又用”春入愁城“对上两句作一形象的概括。”愁城“一词,源出”攻许愁城终不破。“一句,出自瘐信《愁赋》,本指人内心深处的忧闷愁思,此时借指充满哀愁的临安城。春天不管兴亡,依然来到人间,但它所进入的竟是这样一座”铁马蒙毡,银花洒泪“,充满人间的哀愁的愁城”!“春”与“愁”,自然与人间的鲜明对照,给人以强烈感受。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三句接着写想象中临安元宵鼓吹弹唱的情景:横笛中吹奏出来的不是汉家的故音,而是带有北方游牧民族情调的“番腔”,街头上演出的也不再是熟悉的故国戏鼓,而是是异族的鼓吹杂戏,一片呕哑之声,身为忠于故国的南宋遗民,听来根本不能称为“歌声”。这几句对元统治者表现了义愤,感情由前面的悲郁苍凉转为激烈高亢,笔势劲直;激愤直率,可以想见作者其时填膺的义愤。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这两句承上启下,用“想故国”三字点明上片所写都是自己对故都临安的遥想。“故国高台月明”化用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词“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情境,表达了作者对故都临安和南宋故国的深沉怀念和无限眷恋之情。“独坐青灯”,指自己在故乡庐陵山中,独自面对青灯。故国旧都、高台宫殿,如今都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明月之下,繁华散尽,都已化成无边的寂寞与悲凉,这本已使人不能忍受。更何况独又居于寂寞的深山,夜阑人静,遥想沦亡之故都,不但无力恢复故国,连再见到故都临安的机会也很难有,苦闷之情那堪禁受啊。荧荧青灯与故国苍凉明月,相互映照,更显出情深挚无比凄凉。这两句文势由陡急转为舒缓,而感情则变得更加沉郁。
接下来是三个并列的四字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辇下风光,指故都临安的美丽风光。作者所指的“风光”应是宋亡前临安城元宵节的繁闹场景,以及亡国前的升平岁月。山中岁月,指自己隐居山中的寂寞岁月。海上心情,一般都指宋朝一部分爱国志士,在临安失守后在福建、广东一带继续进行抗元斗争的事情,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挂念之情因为这首词作于归隐“山中”的时期,那时离宋室彻底覆亡已不远了,因此不再存在“海上”的抗元斗争。吴熊和说:“‘海上心情’,用苏武在北海矢志守节事。这个理解非常正确,符合词人思想感情的实际。
这三句表现的内涵深远,层层推进,“山中岁月”指自己身之所在:“辇下风光”指自己心之所系:“海上心情”则是自己志之所向。作者之志向跃然于兹,隐居不仕,甘愿在山中度过悠悠岁月,保持遗民身份,时时挂念故国旧都,这就是他的“海上心情”即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因此,以“海上心情”作结,不仅点出了“山中岁月”、“辇下风光”的实质,而且是对全篇思想感情的一个总概括。我们甚至可以说,作者写此词的目的正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这种“海上心情”。然而,在故国沦亡以后,除了感怀心伤,愤慨填膺之外,再没有别的行动。这种“心情”表现了刘辰翁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特点和弱点。
从想家落笔,虚中见真意,正是这首词在艺术表现上一个显著的特点。词的上片,全是想象故都元宵节的凄凉景象,词中的“铁马”、“银花”、“笛里番腔”、“街头戏鼓”都不是具体细致也可以说并不是真实情状的描绘,而是着重于表露主观感情,如“春入愁城”这样的叙写则更完全是虚空涵盖。下片则更尽虚涵概括之意,“想故国、高台月明”,只表现出故都临安的宫殿楼台在淡淡月光照射下的暗影,其中蕴含了作者的种种感慨结尾三句作者只是用虚笔轻轻带过,而并细细描写其中的景象和内容,留给读者想象和体味的空间。这种想象落笔,虚处见意的写法更有欲说还体之意。全词节奏明快,更加强了作者的苍凉悲郁之情。
●鹊桥仙·自寿二首
刘辰翁
轻风澹月,年年去路。
谁识小年初度。
桥边曾弄碧莲花,悄不记、人间今古。
吹箫江上,沾衣微露。
依约凌波曾步。
寒机何意待人归,但寂历、小窗斜雨。
天香吹下,烟霏成路。
飒飒神光暗度。
桥边犹记泛槎人,看赤岸、苔痕如古。
长空皓月,小风斜露。
寂寞江头独步。
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是刘辰翁两首可以称之为佳作的寿词。作者写寿词很多,因为受当时时代风气的感染,宋南渡以后,人们竟相写寿词,因此作者也不例外。当然他的一些寿词仍不奂落入俗套,但是总起来看他的寿词仍能抒发自己的心志和胸怀。此词就是其中之代表。
词人生于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十二月二十四日。“谁识小年初度”,说明了他的出生月日。初度,出自“皇览揆余初度兮”(屈原《离骚》)后人以此为生日的代名词。小年,指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诗:“春节前三日,江乡正小年(文天详《二十四诗》)可兹证明。”词人的诞辰正巧临近年底,因此,每年生日之际,又是辞旧迎新之时,具有双重意义。“轻风澹月,年年去路”,巧妙地表达词人此时的心境,时光易逝,每值此日,作者不禁要感慨万千。该写些什么来为自己祝愿一下呢?
在第一首词中,意在阐发词人追溯对昔日生涯:在月胧风轻的夜晚,忆想着已逝的岁月,不由不令人神往。曾在桥边抚弄青青碧莲,忘怀人世间的一切烦忧。也曾泛舟在茫茫的澄江里,洞箫呜呜,神游驰往,任晨露沾湿衣裳,想象之际,凌波微步的少女依稀而至。我更不会忘记贤惠的夫人,独自寂寞地守在寒机旁,听那沁雨敲打小窗的声音。
第二首词中,词人写出自己的忧闷和求索,我飞速度过灿烂银河,仿佛进入了神奇的世界。来到鹊桥边,当年那个闯进天河来的泛槎人,依稀徜徉在脑海中;赤岸边苔痕斑斑,述说着年代久远。我心情寂聊沉重回到人间,独自在江头踯躅。人间何处有超尘绝俗的地方?只有梦中那梨花带雨的景色,才是我人生的归依。
这两首词,描写了一系列超离脱现实的人和物,桥边曾遇到过曾银河泣舟的“泛槎人”江上隐约见到了“凌波曾步”的仙女;有“苔痕如古”的“赤岸”(此指有“碧莲花”)。词人任意遐想,描绘出一幅的幽独超绝而又飘颻迷离的图画,编织出一幅仙气盎然的理想云锦,创造了一个超脱世俗的艺术境界,以表达自己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之情。
写寿词“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须溪深识其中的奥秘,因而,他写寿词,以神仙之境,写现实人生,通过自己澹泊超脱的人生,态度表达自己对神的世界美好向往,“吹箫江上,沾衣微露”,从苏轼《前赤壁赋》泛舟江上、有客吹箫倚歌的意境中化来,表现词人的宽广放达胸怀。“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借用白居易《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意境,表现词人的超脱世俗心情。然而,世事纷所,词人又怎能忘怀?值逢佳期,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夫人萧氏,她对自己学业的支持和鼓励令词人毕业难忘。在自寿曲里,词人运用东汉乐羊子妻断织劝夫的典故,赞扬自己妻子的贤惠:“寒机何意待人归,但寂历、小窗斜雨。”正是贤妻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操持家务,自己才能完成学业。词人又想起了国事:“长空皓月,小风斜露,寂寞江头独步。”词的意境,“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杜甫《哀江头》)脱化出来。《哀江头》是杜甫在安史之乱时被围在长安城而写下的表达了自己对家国遭难的悲痛之情,时地虽异,而两位爱国文人的心却是相通的,须溪从杜诗中找到了灵感借以表达自己的哀伤心境。想要羽化登仙,却又不得不在现实生活中徜徉;想要超尘脱俗,却又世事难抛,超现实的仙境和现实人生,糅合在同一首词里。这一切,看似矛盾,然而却充分反映出须溪思想感情的复杂面貌。因此真堪称是抒写真性情的佳作。
这两首词关系相连,不可分割,当是同时写成的,可谓是“联章词”,它们具有共同特点,如下:
首先,意象跳跃,词意跌宕起伏。两词均驰骋艺术的想象幻化成神仙境界,随即转到词人过去的生活和目前的生活琐事,从而构成一个艺术整体,“轻风澹月”一首的下片,突出表现了萧氏夫人独守寒机;“天香吹下”一首的下片,则侧重地表现词人独步江头,从两个不同侧面,分别表现了全体总体情思。由于全词迅速地交替描写想象情景、记忆情景和眼前情景,从而形成全词跳跃、词意转折的特点,更增强了词作扑朔迷离、超绝尘世的色彩和情调。
其次,本词运用了写景点染的艺术手法。“轻风澹月”句,描写自己追忆往事时的心境,欣喜点点,哀怨微微,贴切动人,渲染了艺术氛围。“但寂历、小窗斜雨”句,与“寒机何意待人归”扣合,表现了寂寞静谧的环境,烘托萧氏夫人勤勉持家的贤惠品格。“天香吹下,烟霏成路。”二句,渲染出馨香馥郁、烟霞迷漫的仙境,表现出词人驰骋银河之中的景象,非常真切。虽笔调轻淡,但点染得法,景中的情致、意蕴、跃然纸上。
再次,词人采用了透过一层的写情手段。以看似超脱的语调来写难忘世事的纷烦心境,“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一句,使人感到无处得飘然,纷怀之情倍添,以宽解语来写殷忧,“悄不记、人间今古”事实上是时刻不忘今古,忧愁难消。笔法轻灵宛转,表现了国难深重时期忧怀难遣的沉痛心情,其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踏莎行·雨中观海棠
刘辰翁
命薄佳人,情锺我辈。
海棠开后心如碎。
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
恨不能开,开时又背。
春寒只了房栊闭。
待他晴后得君来,无言掩帐羞憔悴。
刘辰翁词作鉴赏
刘辰翁的这首词是一首咏物词,描写物象贴切、笔真,不只局限于咏物,而且以借物以抒情,因此这首词是一佳作。
“命薄佳人,情锺我辈。”没有直接描写海棠的形态、色泽,却独辟蹊径从词人的观感下笔。这二句和盘托出作者在雨中观海棠的情况,落笔伊始便见出所咏题意,起到了笼罩全词的艺术效果。自古佳人多薄命。“情锺”句,语出《世说新语。伤逝》,这两个成语、典故,都本来与海棠花无关,本词仅取其字面意义,以薄命佳人比喻风吹雨淋下的海棠花,表达词人此时的惋惜伤感之情。“海棠开后心如碎”句,起承上启下的作用紧扣题面,引出以下词句:“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春雨绵绵不绝,洒落在倚栏的海棠花上,红似胭脂的海棠花上雨滴轻轻落下,好象流下不尽的伤春泪水。此情此景,叫人心醉,这几句摹写雨中海棠,自然、贴切,不仅烘托出海棠花开时“斜风细雨”的氛围,又深得雨中海棠的神致,且同时又十分强烈地渲染出全词的感伤情调。
接下来,词人没有继写海棠风貌,而是发起别意。
“恨不能开”一语,表明词人爱看绚丽的海棠花,希望她早日开放,却碰上阴雨天,所以又说“开时又背”。阴霾连日,春寒料峭,房栊紧闭,赏花人绝迹,海棠花徒然盛开,令人遗憾。“春寒只了房栊闭”与上片“海棠开后心如碎”遥相呼应,写出海棠不幸遭雨,流露出词人伤惋的心情。至此,词人陡然转笔,写出“待他晴后得君来”句。等到日风和日丽,赏花人再来之时,海棠却已饱受风雨的摧残,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残叶低垂,花容失色,“憔悴”不堪。结句“无言掩帐羞憔悴”,用拟人化的手法,写出海棠花无穷的惆怅与哀伤,在羞涩无言的神态之中,意味正浓意犹未尽。它和上片的结句,互为因果,“羞憔悴”,它们又和起句密合,“命薄佳人”是总领,上下片的结句是分承,着意描写“命薄”的具体内容。可见,须溪写咏物词,十分讲究“收纵联密”笔法的巧妙运用,使全词词意浑然一体,又瞭然于目。
这首词,意蕴深远,能引发起读者的无限遐思。词人借着“海棠”,特别是“雨中”的“海棠”,又能引发起读者怎样的联想呢?沈祥龙说:“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须溪处宋季,南宋小朝廷长期受到蒙元侵扰,国势衰颓,岌岌可危。词人在“观海棠”的过程中,爱花、惜花的情感之中交织着家国之忧,凭藉雨中海棠花容艺术意境,表达出自己对美好事物备受摧残的感叹之情,描摹出自己的期待、失望、叹惋、感伤的复杂心境的内心感受。词人并未说破托息,而是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通过曲折深邃的意境,与词人产生共鸣,共同去感受忧伤与期盼之情。这首词在词风方面也与作者的轻灵婉丽之作不同,而是别具一格。
●兰陵王·丙子送春
刘辰翁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
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
依依甚意绪?
漫忆海门飞絮。
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春去,最谁苦?
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
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
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来否?
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
(二人皆北去)苏堤尽日风和雨。
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
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为“丙子送春”丙子指的是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元军在这年攻入临安,掳去恭帝和太后、宰相及部分宗室在福州拥立端宗赵是继续与抗元。这首词从表面上来看,是写春天,实际上却象征着南宋,“送春”就是哀悼南宋的灭亡。在词中作者描绘故国沦陷后的衰败景象,反映南宋遗民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和作者的无限悲痛之情。
《兰陵王》是词中的长调,共分三段。第一段写临安失陷后的衰败景象及词人的感受。“春去人间无路”是全词的主题句,词中各段发端,均以“春去”领起,并围绕这一中心从不同方面加以发挥。“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用对比手法写出临安失陷前后的不同画面,“芳草”、“秋千”,写出元军陷城前的景况。“芳草”,又暗喻送别。这首词的“芳草”却不是隐喻一般的离情,而是送别一个朝代,汉家王朝仓皇南奔,故国何在?凄苦之情,怎能自己。“风沙暗南浦”,则意味着元军攻陷临安后的摧残践踏,又象征着南逃群臣们的危厄前景。“南浦”本指分别之地,此处却暗指南宋故土,补充了“春去人间无路”“慢忆海门飞絮”写词人挂念着的宋室君臣,想象他们如柳絮一般飘泊无处归依。作者首先着笔于“海门”,说明他寄希望于南逃的端宗,也反映了作者有随端宗南行之愿,但却因风沙隔阻,无路可通。“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三句转写眼前的现实,临安一派残破衰败之象:狂噪的鸦君在颓城上空掠过,北斗失向,城池颓圮;元宵前夕本应是华灯照耀的都城,到此时已黑暗一片寻不到灯的踪迹。“乱鸦”,暗喻元军,“斗转”,暗示南宋王朝的陨落。“试灯”,元宵前的张灯预赏。临安失陷于二月,春来时尚可见元宵灯景,至三月春归,则南宋已亡,所以说“不见来时试灯处”。
第二段写春天归去以后,南宋君臣与庶民百姓所遭受的亡国之痛。“春去,最谁苦?”以设问句过渡,“苦”字用得醒目尖锐。下面连用三个分句,分写三个方面形象回答:“箭雁沉边”,写被掳北去的君臣,如同被射中的大雁,坠落到遥远北方,永无归日,“梁燕无主”,以“无主”的“梁燕”喻南宋臣民,大厦将倾,凄惶天依“杜鹃声里长门暮”,写临安宫苑凄惨悲凉景象,暮色之中,“长门”闭锁,唯有杜鹃啼血而已。三个分句,用“但”字领起,一气呵成。“玉树”三句,紧承前三句的意韵。摹写亡国的悲痛之情。“玉树”本指汉宫中之物,王朝倾覆,故“玉树凋土”,就连那金铜仙人也不免有辞离故国的悲伤。“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二句,用“衰兰送客咸阳道”诗意。(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玉树”、“泪盘”,都用来喻宋。“斜日未能度”,指“铜仙”,依依不舍,行动缓慢,标志着被迫北去的君臣对故国的无限留恋,与词题“送春”之意。
第三段写故国之思。仍以设问总起:“春去,尚来否?”“来”字重如千钧,怀有深深眷念之情。下面接着以江总、庾信之事来抒写亡国之痛。江总在陈后主时仕至尚书令,故称“江令”;陈亡后,他入隋北去。庾信本仕梁,曾出使西魏梁亡,被留长安,北周代魏,又不予放还;著有《愁赋》,以抒郁抑之情。
词人此时此刻的忧恨之情与古人相同,因此以“正”字领出“江令恨别,庾信愁赋”两四字对句。同时,借风雨尽日袭击苏堤来渲染气氛,与第一段“斗转城荒”相绾合,使临安的景色更加凄迷荒凉。苏堤在杭州西湖外湖与里湖之间,堤上有六桥,桃柳成荫。此处以苏堤在风雨中飘摇之态,来暗指沦陷后的临安亦如苏堤一样,陷于风雨飘摇之中。在“送春”之际,作者只能“神游故国”,此二句扣紧“送春”,并对“尚来否”作了回答,说明故国的新春只能梦里依稀得见了。“花记前度”,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意仅来表示对故国的怀念之情。最后,“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一句,表示“人间无路”,以只能跟“孺子”共话亡国之痛结尾。“孺子”,指作者的儿子刘将孙。
这首词写在元军攻破临安之后,表达了作者的亡国之痛与故国之爱的感情,许多词句如“春去人间无路”“谁遣风沙暗南浦”等,爱憎分明,显而易见。作者在词中运用借代和象征手法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例如,“春”象征着南宋王朝:“飞絮”暗喻南渡的君臣:“乱鸦”指代占领临安的元军等等。作者将这些日常所见的感受赋予主观的感情色彩。因此充分烘托出南宋灭亡的悲剧氛围。词的现实性和认识意义,也是通过这种气氛体现出来,为了强调这种氛围,词人运用了某些典故,因此送到了很高的艺术效果。本篇是专主寄托的成功之作。作者把南宋灭亡的伤痛哀悼之情和词中的艺术形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达到了交融浑化“浑化”的高水平,使读者也产生种种感慨。
●宝鼎现·春月
刘辰翁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
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
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
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
还转盼沙河多丽。
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动、散红光成绮。
月浸葡萄十里。
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
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
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
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作于元成宗大德元年(1297年),在词中作者用大量篇幅回忆宋代元宵节繁华、热闹的景象,抒发了自己的亡国之痛和“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慨。
《宝鼎现》是三叠的长调。这首词就分三段分别写北宋、南宋及作词当时的元宵节场景。因此形成强烈的对比。以现作者悼念恨怅之情。
一阕写北宋年间东京汴梁元宵灯节的盛况。着重写仕女的游乐,来衬托昔日的繁荣景象。旧时女子难得抛头露面,写她们的游乐也最能反映其时繁华喧闹的游众之乐。“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三句写贵妇盛妆出游,到处是香车宝马;官员或军人也出来巡行,街上旌旗遍布。这里略用诗句“南陌青丝骑,东邻红粉妆”(沈佺期《游夜》)及“牙旗穿夜市”(苏轼《上元夜》)的字面,化用自然,贴切无痕。
接着便写市街楼台上的文艺表演,是“望不尽楼台歌舞”,台下则观众云集,美人过处,尘土也香气盈盈(“习习香尘莲步底”)。钟情怀春的青年男女在此良宵美景之中,恋爱时有发生。钟陵西山游帷观,每至中秋,游众甚多。大和末年,有一叫彩鸾的绝代女子和一前观中的书生相恋,结为夫妇。“箫声断,约彩鸾归去”即用此事来摹写男女恋爱情事。古代京城有执金吾(执金吾)禁夜制度,“唯正月十五日夜,敕许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未怕金吾呵醉”写出元夕夜禁令不张,自由欢乐的氛围。紧接着“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一句,写在皇家车骑行经的道路(“辇路”)人声嘈杂,突然又鸦雀无声,原来是著名歌手开始演唱了。“念奴”本是唐天宝中名倡,此借用以说明唱技之精。
以上写北宋元夕,真给人以富贵奢华的感觉。之后“父老犹记宣和事”一句启下,转入南宋时代。
“抱铜仙、清泪如水”用了一个典故,魏明帝时诏宫官牵牛西取汉武帝时所造的铜人,铜人竟潸然泪下,用这典故寄寓作者亡国之痛。南宋时,元夕的情景不能与先前盛时相比,但也有百来年的“承平”,因此南宋都城杭州元夜的情景,仍颇为值得怀念。沙河塘在杭州南五里,繁盛之时,笙歌不绝。故词中谓之“多丽”。然后词人写到月下西湖水的幽深和碧绿。
方圆十里的金波形成一道奇丽景色,在湖船长堤上,士女如云,则构成另一种繁华景观。灯红酒绿之中,那些“神仙才子”,有没有人象南朝徐德言那样预料到将有国破家亡之祸,而预先将菱花镜打破,与妻子各执一半,以作他日团圆的凭证。“肯把菱花扑碎”一句,寓有词人刻骨铭心的亡国之痛,故在三阕一开始就是“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总收前面两段,发往事如烟,江山不再的感慨。三天乐指宋时旧例,教坊乐队由三百人组成,一人十指,故称“三千乐指”。入元以后,前朝遗老固然知道前朝故事,而骑竹马的儿童,则只能从老人口中略知一二,可惜已无缘得见了。季节轮回依旧,人们依旧盼着春天,盼着元夕,但蒙古统治下,使元夕,不免萧条。
“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于轻描淡写中写尽无限的哀愁。元宵是灯节,“红妆春骑”、“辇路喧阗”的热闹场面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已今非昔比。
汉人与南人,只能对着室内孤灯,追忆旧事,泪湿襟巾。“灯前拥髻”诸句“顾视烛影,以手拥髻(愁苦状《飞燕外传》)凄然泣下,不胜其悲”语意。专写妇女的情态,与一阕形成鲜明对照。年青的人们因为生不逢辰,无缘窥见往日元夕盛况而“肠断”;而老人们呢,“便当日亲见《霓裳》”,又该如何?还不是春梦易醒,恨恨空余而已,“天上人间梦里”用李后主《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语,辞气悲凉亡国之痛。跃然纸上,读之令人抚膺大恸。
这首词颇具艺术特色,三叠的结构布局分别写出三个时代的元宵节场景。内在逻辑性强,结构错落有致,自然贴切,因为词人将回忆痛苦感慨种种情感糅合起来,所以极其亲切地表达了昔日遗民的心情,因此杨慎说这首词“词意凄婉,与《麦秀》何殊。”
●摸鱼儿·酒边留同年徐云屋
刘辰翁
怎知他、春归何处,相逢且尽尊酒。
少年嫋嫋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
休回首。
但细雨断桥,憔悴人归后。
东风似旧。
问前度桃花,刘郎能记,花复认郎否?
君且住,草留君剪韭。
前宵正恁时候。
深杯欲共歌声滑,翻湿春衫半袖。
空眉皱。
看白发尊前,已似人人有。
临分把手。
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词作,作者送别的对象是与自己同榜中进士的友人徐云屋。该词不同于一般的送别词,除抒写离愁别绪以外,还将当时的世事与境遇融入其中,因而内容更为深广。
上片写自己客中送客的愁思。“怎知他、春归何处”为首句,点明饯别时在暮春,同时渲染出的春光不再的惜春惆怅之感,为抒写离情作铺垫。此句与作者的名作《兰陵王。丙子送春》开端“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一句相类。“相逢”句言饯别,而“相逢”两字,暗示两人同在客地邂逅,然而不久又要离去,不妨金樽流转,以遣离愁。“少年嫋嫋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两句入回忆。刘辰翁于理宗景定三年至临安赴进士试,因以结识同年徐云屋,当时正值而立之年,与今相较,可谓“少年”。“天涯恨”即是飘泊他乡之恨。自初识“西湖烟柳”至今,不觉已过多年,不料仍是飘泊天涯,仍逢西湖烟柳,故云天涯恨“长结”于“西湖烟柳”之上。两句关合双方前后情事,由一“长”字表时间跨度又转回目前。“休回首”三字,文情顿挫,令人嗟叹不已。二人共谓不要去观看那迷朦的烟柳,摆脱掉盘郁于怀的天涯沦落之感;接下又谓但又不能不看细雨迷迷中的断桥,憔悴之人却又旧地重归。“憔悴”反衬上文“少年”,昔日的“少年”而今已至于“憔悴”,补足“天涯恨”之深。“东风”四句,用刘禹锡诗语。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说:“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几句是讲作者自己。作者姓刘,古人用典常喜切姓,以收一语双关之效。从“花复认郎否”一句看,又是借用刘晨、阮肇入桃源遇仙子故事,追忆少年时优游闲适的生活,以感叹如今年华不再,不堪回首。周邦彦《瑞龙吟》词:“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便是兼用刘禹锡“前度刘郎”诗语与刘晨遇仙故事以写游冶经历的先例。对此,刘辰翁又出新意,以刘郎与桃花的痴问,体现昨是今非之慨和坎坷沦落之恨。
下片写依依送客之情,同时又兼及自己。“君且住”两句,表明挽留惜别之意。“剪韭”,源出杜诗,杜甫《赠卫八处士》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写卫八处士用乡间家常饭菜招待杜甫,这里写刘辰翁没有珍馐以待客,但茶饭虽粗劣,但两人的关系却更显亲密。杜甫此诗主要抒发“别易会难”之慨,自然能引发起刘辰翁此时的共鸣同感。“前宵”三句,是追叙昨晚宴别的情景:豪饮放歌,酒湿春衫,狂放,慷慨中得见与友人情谊之深厚。既刻画出两人性格的豪放,又表现出心情的悲苦。恁,为宋时口语如此,这样之义。言昨晚同一时间已曾饯别,今朝依旧痛饮,足见两人友谊的深厚。“空眉皱”三句又转到今日酒宴:筵席上两人都已生白发,徒然浩叹伤怀。空,白白地,明知叹息无济于事仍不由得叹息年华的易逝。人人,每一个人。此处指主客两人。“白发”承前“少年”和“憔悴”,但一为反衬,一为正衬,如此笔法在于强调主客双方都已年华不再,而都又事业不成,怎不让人扼腕浩叹呢。“临分”四句,写宴散作别。临分,临别;把手,握手。这句说握手作别而又恋恋不舍,又道情谊之重。“论文”、“顾曲”用两个典故。“论文”,见杜甫《春日忆李白》“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顾曲”指周瑜精于音乐之事。《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酒器)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这里指在宴席上听曲,这几句一方面写临别时的感叹,重逢何期,道出分别的珍重;另一方面又补写宴会的内容,论文、听曲,出生本色尽现。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叹”字以下是一个领字句,十三个字都是“叹”的内容。用这样长句煞尾,气脉通贯,令人读后感慨不已,思绪起伏。
此词写别情,但并不仅仅停留在抒写友情之深,而是融注着作者深沉的人生感慨:飘泊异乡的“天涯恨”,又有功业无成、年华易逝,感伤。凡此种种怎能不让人慨叹哀愁。清末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说:“须溪(刘辰翁)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遒劲有力的风格和曲折顿挫的笔势与丰富复杂的内容融铸一体,相得益彰,此词即是一例。此外,善用典故也是此词的一个特点,这又与辛弃疾词风格相近。
●金缕曲·闻杜鹃
刘辰翁
少日都门路。
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
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
又惊绝、五更一句。
道是流离蜀天子,甚当初、一似吴儿语。
臣再拜,泪如雨。
画堂客馆真无数。
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
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
谁不愿、封侯万户?
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
啼尽血,向谁诉?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刘辰翁读了儿子刘将孙《摸鱼儿》情绪,临安失守后,作者写了许多寄托亡国之悲的词,此词是作者于甲申年(1284年)带儿子刘将孙一起到杭州凭另,以寄托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的归途上而作。归途中刘将孙听到杜鹃的哀鸣,赋了一首《摸鱼儿。甲申客路闻鹃》,刘辰翁读后,随即作了此词。
客路听到杜鹃的啼鸣,最能动人心扉。但是心绪不同,处境不同,人们听到鹃声时的感受便不同。“少日都门路。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三句,写出自己少年时代上都门游学、求取仕进的心情,长亭薄暮,几声鹃鸣,勾引起了羁旅之愁,产生了“不如归去”的想法这与“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的意境相似。十八年间,词人来往于“都门路”上;弹指一挥,十六载未临杭城,其间沧桑巨变,犹如隔世。词人用“白首人间今古”,概括这种生活体验。“又惊绝、五更一句”,一个“又”字,词意顿深一层。“五更”句,指的是刘将孙《摸鱼儿》词里的句子:“今又古。任啼到天明,清血流红雨。”
本已为世事无而慨然兴叹,又那堪忍受杜鹃的一夜啼鸣。故曰“惊绝”。写作本词时,词人已经五十三岁,此时听到鹃声,已不同于少年时代的感受,既产生“黍离”、“麦秀”的亡国之叹,又产生许多联想:由杜鹃联想到蜀天子杜宇,由杜宇联想到被掳北去的恭帝。恭帝颠沛于北边,类似蜀天子的情形故曰“道是流离蜀天子”;因为当初他在临安时讲的是吴语,故曰“甚当初、一似吴儿语”。前阕结尾二句:“臣再拜,泪如雨。”隐括杜甫诗意,词人效法杜甫,以杜鹃来喻指流离北边的恭帝,遥拜之时,泪如雨下。故国之思溢于言表。
上阕写闻鹃,下阕由此宕开,描写临安的衰败和抗元英雄的牺牲。当词人“桃花前度”,重来临安的时候,虽旧物未改,但哀民遍地,一派“黄竹歌声”。此用“黄竹歌声动地哀”(李商隐《瑶池》)诗意。
这片这几句,以“记”字衔接上下,又有“真无数”、“画桥”、“前度”所写乃是临安失陷前的繁华景象,这是虚写;而“黄竹歌声”,才是眼前所见宋亡后故都的凄惨悲凉,这是实写。词人将昔日之繁华和今日之败落相互对照,虚实相映,伤怀倍添,语意极含蓄婉转。“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三句,以“苏季子”喻抗元英雄。苏季子即苏秦,当年游说六国抗秦,意欲封侯万户,后终金尽裘敝,落魄而归。南宋末年的爱国志士们为抗击元军,恢复失土,英勇献身,不能归乡,只得梦回家山。建功立业,本是士人的共同心愿,但在国势夷陵的时候为国捐躯的人,虽未封侯拜爵,却得到人们的普遍崇敬和深刻铭记。“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二句,描写临安陷后,附近人烟稀少。
“轮四角”原意是希望车轮生角,不能转动,情人不能外出,此处指道路难行。“长安道”,即是本词首句的“都门路”,此处借长安代指宋京临安。京都道上,人烟萧瑟,一路寂聊难行,词人触景生情,家国覆亡之痛喷涌而出,结句“啼尽血,向谁诉”,重又回环到“杜鹃”上,用拟人化的语气,说杜鹃终日啼鸣,纵然啼尽鲜血,去不能诉说人间的悲苦,结句含义深邃,品之不尽。
本词题为“闻杜鹃”,全篇紧紧围绕“闻杜鹃”而发生变换,在羁旅者的耳中,杜鹃声声勾起乡愁无限,而遗民却从杜鹃声声中忆起故国之思和亡国之悲。
全文贯彻杜鹃声,可见杜鹃声是全篇的词脉,本文采取分承的过度手法,将后阕看来似乎并不相连的数层词意,绾合起来,颇具匠心。
●六州歌头
刘辰翁
乙亥二月,贾平章似道督师至太平州鲁港,未见敌,鸣锣而溃。半月闻报,赋比。
向来人道,真个胜周公。
燕然眇,浯溪小,万世功,再建隆。
十五年宇宙,宫中赝,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龙。
鹤发庞眉,憔悴空山久,来上东封。
便一朝符瑞,四十万人同。
说甚东风,怕西风。
甚边尘起,渔阳惨,霓裳断,广寒宫。
青楼杳,朱门悄,镜湖空,里湖通。
大纛高牙去,人不见,港重重。
斜阳外,芳草碧,落花红。
抛尽黄金无计,方知道、前此和戎。
但千年传说,夜半一声铜。
何面江东。
刘辰翁词作鉴赏
唐宋词或婉约或豪放,多抒情,而很少直接记述眼前事,而此词却一反常规,以纪事为词,以史为词,贴近现实生活,笔锋犀利,闪烁着现实主义的光辉,不愧为词中之佳作。
这首词作于宋恭年德祐元年乙亥(1275)二月,时值贾似道鲁港之败后半月,宋理宗宝祐七年(1258),忽必烈率部进围鄂州,贾似道督师援鄂,不敢接战,私自向忽必烈乞和,答应纳币称臣,事后,贾似道隐匿内幕,谎称大捷。“帝以似道有再造功,”进贾似道少师,封卫国公“。后又加太师,封魏国公。1267年,蒙古再度南下,至1274年,蒙古军破鄂州,国家处于危殆境地,迫于朝野舆论压力,贾似道率军到前线督战。他故伎又施,百般求和,但却遭拒绝。元军攻来,贾似道军不战自溃,仓皇遁逃。1276年,元军攻破临安,南宋灭亡。
这首词的上片重在揭露贾似道鲁港兵败前飞扬拔扈、丑态。“向来人道,真个胜周公”。鄂州兵围解除以后,皇帝称贾似道为“师臣”而不呼名,贾似道立度宗赵禥后,朝中一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更是公开向贾似道拍马,称之为其“周公”,即是“向来人道”的“人”主要指这些阿谀奉承的群小。作者自己一身傲骨,景定三年(1262),廷试对策,忤贾似道,置丙第。这首词,既揭露贾似道的丑态,也讥讽了那些趋炎附势,卖身求荣者。“燕然眇,浯溪小,万世功,再建隆。”生动描画出这位假周公飞扬拔扈,不可一世丑态。后汉窦宪追北单于,“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流芳千古而贾似道亦使门客廖莹中等撰《福华编》,以纪鄂功,自以为胜古,建立万世不灭的功勋,复兴了宋王朝。其虚妄无耻,少有前人可比。
“十五年宇宙,宫中,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龙”。写贾似道,欺君压臣的罪行。自景定元年进贾似道少师,封卫国公,到德祐元年鲁港军败,十五年中,南宋朝局贾似道玩弄于股掌之间。贾似道自比周公翻云复雨,指鹿为马,完全操纵了国家政局。
“堂中伴”用《旧唐书·卢怀慎传》“怀慎与紫微令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伴食者,指那些阿附于权奸的官僚,”弄虎鼠“用”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为虎(李白《送别离》)“的意思”搏鸇雀“指奸臣间争权夺利,贾似道上台后即将前任权臣掀翻在地。”覆蛇龙“意同”翻虎鼠“,以上重点写了贾似道擅权败政的劣迹。
“鹤发庞眉,憔悴空山久,来上东封。便一朝符瑞,四十万人同。说甚东风,怕西风。写贾似道假造符瑞,蛊惑民心,气压君王。”鹤发庞眉“指贾似道,贾似道曾久居葛岭不出以要挟宋王,”空山久“即指此事。”来上东封“三句用了典故即:王莽假称符瑞,吏民四十余万公颂德。景定二年二月,贾似道率众上玉牒,”进秩有差“。玉牒是古代帝王封禅郊祀时所用的文书。上玉牒是夸耀天下清平,以示自己的功劳,其心腹左右都众口一辞,趋炎拍马。”西风“即”西头“。”西头“即”贾“字,”西风“指”贾似道“,”东风“指皇帝。贾似道执政后期,气焰极嚣张,咸淳六年(1270),诏贾似道入朝不拜,朝退,帝送其出殿;咸淳十年,贾母死,以天子卤簿葬之,仍不合贾的心意,所以当时朝中可谓是君畏臣。以至刘辰翁在另一首《金缕曲》中曾讥贾似道”正与莽新同梦“,拿他与纂汉的王莽相比。
词的下片写元军兵围襄鄂,形势危急,而贾似道却于国难当头之际仍沉缅声色,醉生梦死,鲁港兵败中,贾似道仓皇惊慌丑态毕露。“甚边尘起,渔阳惨,霓裳断,广寒宫。青楼杳,朱门悄,镜湖空,里湖通”。“边尘起,渔阳惨”,借白居易《长恨歌》中描写安史之乱的句意写元军大举南侵。“甚”正在之义。正是尘乍起,铁骑进犯之时,贾似道却仍在西湖边葛岭寻欢作乐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霓裳羽衣曲”据传出自月宫,“断”尽之义。烽火绵绵,国家危在旦夕,而权相却仍陶然于仙乐飘飘,霓裳雅东之中。“青楼杳”,原注云:“都城籍妓隶歌舞,无敢犯。”镜湖“又名”鉴湖“,此指西湖。”里湖“即”里西湖“,原注:”葛岭瞰里湖,无敢过。“西湖风光占尽,而国家沦亡即随。”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描写权相将国难置亡不顾,惟顾樽前的红男绿女。”大纛高牙去,人不见,港重重。斜阳外,芳草碧,落花红。抛尽黄金无计,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传说,夜半一声铜。何面江东“。这一段写鲁港之行及鲁港之败。贾似道前往督战时,调粮选兵,建大纛,耗尽国家的兵力财力,但到前线后,却将精锐尽属他人,自己却自将后军军于鲁港。”斜阳外“几句,以时令节物暗寓花落水流、斜阳烟柳的颓没局势。
面对危局,贾似道又重施故伎,遣人犒劳敌军,百般求和,但“黄金抛尽”,和议不成,却露出了本来面目,从前的承平只不过是乞和的结果。据《癸辛杂识》载,面对强大的元军,贾似道已心慑胆破根本不敢应战,时元军调动军队,因西风大作,旗帜指向东方,孙虎臣以为北军顺风进攻,仓卒向贾似道告急,贾不辨虚实,鸣锣退师,以至一退而不可收拾,终至大溃。
最后三句即指此事,这首词采用“赋”的手法,直抒胸臆,笔锋犀利,淋漓尽致了揭露了权奸败政误国的真面貌,可以称其为一首别具一格的豪放词。
●沁园春·送春
刘辰翁
春,汝归欤?
风雨蔽江,烟尘暗天。
况雁门阨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
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
江南好,问夫君何事,不少留连?
江南正是堪怜!
但满眼杨花化白毡。
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
我已无家,君归何里?
中路徘徊七宝鞭。
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作于南宋亡后,用其他词一样,此词也反映了作者的亡国之悲。在这首词中,作者借送春来抒发自己的无限悲恸,饱含着自己深切挽留之意。
上片可分为四层。起句“春,汝归欤?”以提问语气统领全词。这种散文句法,显然是学自辛词。两者句式极似,当非巧合。词人向春天提出这句问话,表面之意是向春是否要走,坚强扣题目“送春”,但言外之意却说:“你走不得啊!”词人只因“风雨蔽江,烟尘暗天。”这里的“风雨”表面上是自然界的风雨,而实际上是政治风雨:“烟尘”也是战争烟尘。
元军几十万攻占了临安,宋室沦亡,山河变色,春啊春,你能往哪里去呢?下边推进一层,“雁门阨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意思是说,从北到西,从东南到西北,几万里的大好河山,已完全沦陷,春啊春,你无处可去。这几句既承接上边之意,又下启下片“君归何里”。第四层:“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芳草”、“飞花”是晚春景象“迷津”、“拥道”极言花草盛开的景象,江南如此之好,就象“蓬壶”一般,应是托身之地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开,“不少留连”呢?江南已经破败不堪,却说“江南好”这是一种反激法,以此来引出了下片的词意,正是全词的主旨所在。
词的下片,也可分为四层。前几句是春的答话。
名山胜水,美脍吴娃,可爱之处难以尽数,“江南正是堪怜!”江南然而早已逝去。却风光不再。“但”字陡转,回到现实中来:“满眼杨花化白毡”。这是化用杜甫“满眼杨花铺白毡”句意,意思是说江南春天虽好,但到了春残花谢的时候,隐喻山河破败,家国不全。下边再推进一层,描绘了江南的衰败景象“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兔葵即葵菜,燕麦即野麦。这句词语出自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华清宫这里借指临安凤凰山下的宋朝宫殿。这两句表明宋宫的荒凉颓败。凝碧池在唐朝东都洛阳。天宝十五载(756年)安禄山叛军攻下长安,将所获梨园子弟数百人集中在凝碧池演奏歌曲,安禄山在这里大宴伪官。诗人王维被叛军拘禁于长安菩提寺,听了这个消息,愤而写诗以寄怀,有“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之句,这里也借指宋宫。
“蜂黄蝶粉”本是春天常见的景物,但和凝碧池联系起来,使人联想起宋朝的降臣,在宋宫里和元朝贵族吃喝玩乐,奴颜婢膝之态。“蜂黄蝶粉”是群魔乱舞的形象。词人的亡国之痛,在这几句中反映地淋漓尽致。下边再次抒写:“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写上面词意呼应。“七宝鞭”是借用晋明帝用七宝鞭迷惑敌人的典故。这里只是指代贵重之物,意思说春天和七宝鞭一起走了未被挽留过。“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转到第四层,向春天告别。结拍几句凄婉动人,摧人泪下,春天已去,国家已亡,空留一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近人况周颐评刘辰翁的词说:“须溪词多真率语,满心而发,不假追琢,有掉臂游行之乐。其词笔多用中锋,风格遒上,略与稼轩旗鼓相当。”指出了刘词的基本风格。“中锋”是指直抒胸臆。但这首词,表现手法有所不同,不是直接抒写,而是借物寓情可谓弃中锋而用偏锋。他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把春天拟化,赋予它主观的感情色彩,全词并非信笔所作,而是作了精细的安排,上片层层展开,引出下片词意,下片写宋宫的荒凉,与之相对,此词布局严谨,脉胳分明,并且运用多种手法,此词可以说发展了原有的豪放词之风格,这在作者词中并不多见。
●虞美人·用李后主韵二首
刘辰翁
梅梢腊尽春归了。
毕竟春寒少。
乱山残烛雪和风。
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
唯有华风改。
醉中幸自不曾愁。
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
情知是梦无凭了。
好梦依然少。
单于吹尽五更风。
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
儿童问我今何在。
烟雨楼台改。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
刘辰翁词作鉴赏
刘辰翁词的风格遒劲有力,这二首词也不例外。作于宋亡后,同样抒发作者的亡国之悲,这二首词颇能体现作者的风格。题云用李后主韵,就是步李后主《虞美人》的原韵。
“梅梢腊尽春归了。毕竟春寒少。”枝头梅花将尽,冬去春又来。春寒比之冬寒还要好多了。起笔和从容,读者可能以为已是春暖时节。实际上并非如此。
“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乱山,写出周围的环境。残烛,描摹所居室内之情物。雪和风,词境复推向天地。上句是写实。宋亡后,辰翁飘零隐匿于深山。下句跳宕翻跌,意境无比高远。阴山,匈奴世居之地。北海,匈奴极北之地。窖指地窖,群者羊群。此句典出《汉书。苏武传》:“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词人引苏武故事,表现其对他民族气节的无限景仰。“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言自己即使身在山中,遭受风雨摧残,但境遇也好过被拘匈奴、幽囚大窖、牧羊北海之苏武。
襟怀之高尚,读之令人叹然。只有如此襟抱,才能身冒风雪交加而从容道出毕竟春寒少的诗句。此二句,乱山、残烛、风雪与阴山、海上、窖群相互对应,具见词人以古人为师友,砥砺志节,故国之思不忘。作者另有词句云:“想关塞无烟,时动衰草。苏郎卧处愁难扫。”“闲说那回,海上苏李。雪深夜如被。想携手、汉天不语,叫□不应疑水。”宋朝不少大臣在宋亡之时被掳北去,辰翁同乡同学挚友文天祥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列举的这两句词,可以证明阴山海上寓指被掳北上之宋臣,禅为尚友古人表明心志之意。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华风改。”此二句,由江郎才尽点化而来。但另有新意。“淹少以文章显,晚年才思微退”,其后“文章踬矣”,以至“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年光老去才情仍在,词人颇具自信之心。此二句忽然写至自己之词作,并非偶然。词人言老来才情未改,只是改变了过去绚丽的风格,寄寓了深沉的亡国之悲。才情仍在,隐约透露出自己不改初衷之意。华风变尽,寓示亡国之后,心灵怀有万千悲痛。词风为之大变。寓亡国之悲于词风之变,与李后主词之“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可谓异曲同工“醉中幸自不曾愁。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醉中本想可逃愁。却忽听得有人唱起了李后主词“春花秋月何时了”,不禁让词人潸然垂泪。只希望醉中能解千愁,逃脱忧愁,谁料得醉中也无可逃愁,反触起无限伤心,则遗民生涯之,忧伤愁恨,牢不可破,不言而喻。
再看第二首。“情知是梦无凭了。好梦依然少。”好梦,指故国之梦。李后主原词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可为参注。虽也知梦境为空,可是连做一场好梦也很难,悲苦至极之情溢于言表,“单于吹尽五更风。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诗人因笛谱有《梅花落》曲,而想象吹笛惊梅,使其惊落,这在前人诗词中亦常见。此二句言凄厉的笛声,在风雨交加长夜响彻着,有谁看见梅花飘零如堕泪,而默默无言呵。谁见一语,无异词人自言。此二句是写眼前情景,虽看似写景,实当有所寄托。包括辰翁在内,宋季词人常用春象征故国,以花喻民。“单于吹尽五更风”句中的“单于”当指蒙元统治者。故在词人之潜伏意识中,此二句所描写之兴象,象征着国土沦亡的悲痛之情。
“儿童问我今何在。烟雨楼台改。”孩儿寄书相问,问我今在何方?此句是写实,因宋亡后,辰翁长期过着漂泊的生活。下句言烟雨茫茫,楼台尽改。所改者何?词未明言,但亡国之悲寄托极显,读者自可判度,“改”之一字,意境全赖焉。李后主原词尚云“雕栏玉砌应犹在”,辰翁此词则更云烟雨楼台改,这是由于悲苦之极所致。后主之悲,亡国(亡于异姓)之悲耳。辰翁之悲,实亡天下之悲也,所以说悲苦过之。上言儿童之问,下言楼台之改,似乎语气不连,其实其间自有深意。“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上句,极言江山之美。画出,犹言江山在其无限美丽之呈现中,亦托出无限哀愁。古今愁即今昔恨,愈增岁月悠邈之感,沧桑变化,其悲更甚。
词人凝视着江山,觉得江山也凝聚着忧愁。江山与我同恨,此句确是奇笔。下句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浪淘沙》)化出,可见词人对后主词体味之深。若问我今在何处,则我就象落化随流水飘流,不知所向,所归,唯有飘流而已。结笔著一空字,无所归依之失落感描摹的生动传神。然此失落之感决非一般,而是遗民亡国之恨。返观过片写出儿童问我今何在,中间突接烟雨楼台改,江山画出古今愁,直至结算才答以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深意何在?论笔法,此正突接之法。论意味,则词情经此一段迂回曲折,遂自然呈露出词人深切的亡国悲恸国之家又何在的心态,体现出先天下后其家之胸襟。
此二词系联章体,形式上都步李后主《虞美人》词原韵,内容上都抒发亡国亡天下之悲愤,故实为一有机整体。词中将遗民生涯及心态等一系列片断组接起来,营造出亡国破家的悲剧性意境。笔姿跳宕而又浑化无痕,写意性强,得后主词之神。词作委婉沉郁而有情致,纯然为辰翁学养襟怀之写照。第一首上言春归了、春寒少,下言才情仍在,华风已改,言冀逃愁醉中,反闻歌流泪;第二首言情知是梦,好梦仍少,言梅花飘落而无言,言江山画出古今愁,毕极其曲折委婉,沉郁伤怀。至其所体现出之高致,则第一首言乱山风雪比起北海牧羊便无足道,俨然有古之圣贤之气质节操。第二首言儿童问我今何在,而我已亡国,无所归依,亦有国已亡,何为家,与文天祥诗“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皆同一境界。此等高远情致,都是中国文化精神之生动体现。辰翁与天祥同出欧阳守道(巽斋)之门,从辰翁之词,又可以见宋词与学术之间的密切关系,此二词可作证明。
●永遇乐
刘辰翁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
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
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
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
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
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
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刘辰翁词作鉴赏
此词抒发了作者眷念故国故都的情怀。写于宋德宗景炎三年,即帝昺祥光元年。此时临安已沦陷,南宋政权也濒临灭亡,这首词是作者在旅途中写成。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起首用景语渲染气氛,并点明词中景物所处的时日,着重之处在于“春事谁主”这个主题。“璧月”,有“满月如璧”句(宋何偃《月赋》),月如玉璧之洁白、晶莹、圆满,以璧玉咏元宵之月,极为生动传神;月明则云淡,天青云色一体难分,故曰“黛云”,炼字亦考究。
这些都是元宵节时常见的景象,也是春夜里惹人爱怜的事物。但如今谁是这美好春天事物的主人呢?发此一问,字字千钧直截了当地楔入词的主题;紧接着“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从“禁苑”、“湖堤”二词看,可知写的是南宋都城临安;从“前度”(源出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典)一词看,可判断词人在故都沦亡后还重来过。“娇寒”、“倦暖”,词人主观感受的写照;似乎“禁苑”、“湖堤”在词人看来都只觉有娇弱、倦乏之感。“遽如许”三字,好像从词人心底喷涌而出,字字玑珠,表示了事态变化之速,词人每想到此便心情异常沉重,从字里行间可见词人自哀痛之情。
写到这里,词人突然宕开一笔,追忆起都城临安往昔的繁华:“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此处描绘出昔日上元之繁华,如今却总是懒于与友人携手同游。“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谁料今日上元,元军宵禁,想游也不可得。“风雨”两字前加一“愁”字表明担心其夕有风雨,尚未即有风雨也;再加“似”字,则竟是本无风雨,而灯夕却冷落不堪,是由于人事所致。今非昔比,主题进一步得到深化。
接下去,又叙起李清照当年情事:“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写李清照南渡后,常忆起宣和年间的汴京旧事,每生物是人非,家国不在的感慨。她因国破、家亡、夫死而倦于梳妆,即使是逢元宵节,也是“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只能以哀愁的小词自慰,这是人间最苦之事。
刘辰翁时而写李清照,时而写自己,时而又叙起李清照当年。作者词中用清照身份、情事、心绪说明的正是他自己,“赋词最苦”,一语双绾,二人皆然。
词的结尾,刘辰翁又写到自己:“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当时,抗元战争仍在江南一带进行,词人家在庐陵,欲归不得。他怀念家中的亲人,不免要像杜甫身陷长安时那样低吟“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一类诗句,以抒郁闷之情,但不知亲人们是否知道?词人无法入睡,只好对着残灯发愁,此时满村传来社祭的鼓声。元宵夜之社鼓,是农村于新春祈求丰年举行的常例仪式。感慨良多!
作者可以说是辛派词中的佼佼者。在这首词中作者融汇了种种复杂的感情,笔锋达间,情感真切,因此可以称之为宋词有力量的殿后之作。虽当时有人刘辰翁过份赞美,但总起来讲作者仍不失为一名宋词的佼佼者。
张林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林(生卒年不详)字去非,号樗岩。《绝妙好词》卷六录其词二首。厉鹗笺引《至正金陵新志》云:张林,池州守,大军至,迎降。
●柳梢青·灯花
张林
白玉枝头,忽看蓓蕾,金粟珠垂。
半颗安榴,一枝秾杏,五色蔷薇。
何须羯鼓声催。
银釭里、春工四时。
却笑灯蛾,学他蝴蝶,照影频飞。
张林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首咏物的作品,作者张林是南宋末年人。
词中吟咏的油灯结花为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古来题咏灯花的作品也层出不穷,但张林的这首词却能不落俗套,新颖别致,读来饶有情味。
上片刻画灯花,连用五个比喻,淋漓尽致地描绘了灯花在不断变化中呈现出的千种姿态、万种风情。
“白玉枝头,忽看蓓蕾,金粟珠垂。”白玉枝,指白色的灯芯草。前两句说,灯蕊在不经意间结花,它最初如花蕾般含苞待放。“金粟”,桂花的别名,这里形容灯花。韩愈《咏灯花同侯十一》云:“黄里排金粟,钗头缀玉虫。”此种比喻在灯花描写上用得是最为普遍,本词是以它来描摹灯花初结成时的形状。下面三句,句句比喻,形容灯花的三种不同景象。“半颗安榴,一枝杏,五色蔷薇”。安榴,即石榴。石榴来自西域的安国,由张骞出使时带回,故又名安石榴。灯花越结越老,形状不断变化,它先是碎小如桂花,继而大如绣球般的石榴,再变成鲜艳浓的杏花,最后变得如蔷薇花般色彩绚烂斑驳。“半颗”、“一枝”、“五色”,这三个数量词,从小到大,依次递增,既写出了灯花的变化过程,将其各种姿态刻画地生动形象。
上片可说是用实笔摹绘灯花由初绽到盛开的过程,下片则是以虚笔来称赞灯花之美,简直可称巧夺天工。
“何须羯鼓声催。银釭里、春工四时。”羯鼓,用唐南卓《羯鼓录》记载的唐玄宗敲击羯鼓,催开含苞欲放的柳杏的典故。唐玄宗此举在于夸耀人工能巧夺造化,而本词则反其意而用之。银灯(釭即银灯)。里点燃的灯芯草会结花,它并不需要人工的催唤,好像其中自有造化的四时功能。作者从另一方面赞美灯花的富于变化,似有造化之功。“却笑灯蛾,学他蝴蝶,照影频飞”。灯蛾扑火,与蝴蝶灯花,两者本来并不相干,但灯草既成灯花因而兼具两者的特点。作者有意将它们联系起来,并主要侧重蝴蝶戏花的方面。因此,运笔就将蝴蝶戏花加以此附。灯花既然是花,就应是蝴蝶戏嬉之物。有趣的是,灯蛾竟然学起蝴蝶来,不断地在灯花周围蹁跹飞舞,作者运笔俏皮,貌似揶揄灯蛾,却灵巧传神地赞美了灯花的丽若群芒。
这首词运用博喻手法,写得奇巧生动,俏皮有趣。虽无深情远意,但较之其他咏物词讲穷比兴寄托、笔致幽深、多愁善感的格调来,可算是别具一格,清新隽秀。
蜀中妓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蜀中妓,生平不详。《齐东野语》卷十一录其词一首。
●市桥柳·送行
蜀中妓
欲寄意、浑无所有。
折尽市桥官柳。
看君著上征衫,又相将放船楚江口。
后会不知何日又。
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
苟富贵、无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
蜀中妓词作鉴赏
该词是蜀地一妓女为情人送行,在宴节上而作。词风率直,别具一格。原词无调名,标作《市桥柳》,乃是摘录词中语句所加。
词一开始,先言无物可以寄意,然后跌出“折尽市桥官柳”一句。折柳以表别情,自汉代以来有此习俗,以后诗词中多用这个典故来表达送别之情。这里说将“市桥官柳”、“折尽”以“寄意”,比之“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写法又别有一番新意。“市桥”,水边送别之处,“官柳”是官道(大道)两旁栽的柳树。“折尽”二字,表其临别的离情之深,柳“尽”正是写其情“不尽”也。下面两句,言情人行将出发。“放船楚江口”,说明他的行程是由成都循水路南行,转长江出蜀。男子此行是去临安求取功名。
上片以白描的手法描摹出离别时的情景,男子为求功名而要离开,女主人公在席间为他送行。下片写女主人公在与男子分手之际的赠言,她直抒胸臆,不事虚辞,显得真切自然,且又颇符合女主人公的身份。
分手之际,最先想到的,当然是归期。但上京求名,非短时间可以成就;且双方不是正常家人之间的关系,将来是否能重见,女子全无把握,所以下片第一句就说“后会不知何日又”。这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何时能再相见,二是能否有再次相见的机会,这是最为关键的一节,女主人公的特殊身份使她不可能不想到这一层。情势所至,难以挽留,他于是只能出言鼓励他一番:“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镇”,长也,与“长”字义同而联用起着重的效果。“休要长相守”,正是对他此行加以鼓励之意。别本“休”字作“须”。“须要长相守”,意正相反,与前面“是男儿”三字连不起来,与后面的“苟富贵”也接连不上。为了这个字的异文,前人有一场争论。万树《词律》收此词作“须”,按语说:“‘须’字各刻作‘休’字,不通。词意云若是男儿须相守到底也。苦作‘休’字,是回绝人口气,不要其相守矣。”杜文澜后按引秦玉生云:“数虚字层折而下,宛转关生。若改‘须’字,直率无味。且作‘休’字,即男子有事四方之意,与下文一气贯注。”后者的说法切合情理,万氏强为“须”字辩护,可谓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男女分别而不执意挽留,正是这位蜀中妓高人一筹的地方,也是这首送别词高出他词之处。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别后的结果。与此“苟富贵,无相忘”,是她最关心的乃是在于词中男子富贵腾达后能够不忘旧情,既然留亦不成,又何须介意一时的离别呢?
《史记·陈涉世家》中陈涉之语,词人一字不改移用,妥贴自然,恰到好处。富贵而变心,这在生活中屡见,何况女方又是妓女出身。女主人当然深知此理,也有忧虑,所以她率先警告情人:如果此去得到荣华富贵,可不要忘了今天为你送别的女子。结末二句,指眼前物设誓:“若相忘,有如此酒!”“有如……”是古人警语句式。词中指酒为誓,是别筵上现成之物,用来自然。设誓以坚其必归相聚之心,正是女子痴情之处,也是女子心计机巧之处。这两句的理解为男子的回答,则又是一番情味。
全词用不饰雕琢的朴素语言,把送行情意全盘托出:情深而折柳,情真而勉励,情切而设誓,写得一波三折,新意叠出。陈廷焯《词则。别调集》称赞其“运笔轻隽,用成语有弹丸脱手之妙”。整个词风不同于常见送别词作的婉转凄伤,而是直率,朴质,但由于情意真挚深切,所以读来不但不觉粗疏,反而更感自然真切,生动感人意味隽永。况周颐论词有云:“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用此语来评说这首《市桥柳》是十分恰当的。
周密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周密(1232- 1298)字公谨,号草窗、蘋州,又号四水潜夫、弁阳老人、弁阳啸翁。其先济南人,曾祖周秘南渡,寓居吴兴(今浙江湖州)。少从父周晋宦游浙、闽。景定二年(1261)入临安府幕僚,监和剂局。咸淳间历两浙运司掾、丰储仓检察。约景炎初(1276),为义乌令。入元不仕,迁居杭州,悉心著述,著作宏富,有《草窗韵语》六卷,《蘋州渔笛谱》二卷,《草窗词》二卷,《癸辛杂识》六卷,《齐东野语》二十卷,《武林旧事》十卷,《浩然斋雅谈》三卷等三十馀种。其家世生平见所撰《弁阳老人自铭》及《癸辛杂识》、《齐东野语》诸书。《宋史翼》有传。宋亡后所撰,意在存宋末文献。所集《绝妙好词》七卷,江湖词人多赖以存姓氏。草窗词远祧清真,近师白石,与吴文英亦称“二窗”。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公谨敲金戛玉,嚼雪盥花,新妙无与为匹。”又《四家词选》云:“草窗最近梦窗,但梦窗思沈力厚,草窗则貌合耳。”戈载《宋七家词选》云:“草窗词尽洗靡曼,独标清丽,有韶倩之色,有绵渺之思,与梦窗旨趣相侔。二窗并称,允矣无忝。其于律亦极严谨,盖交游甚广,深有切之益。”陈迁焯《云韶集》卷八:“梦劘窗、草窗大致相同,昔人已有定评。然两家之师白石,取法皆同,但梦窗高处人不易知,草窗高处一望而知,此其同而不同者也。及细按之,其实梦窗何尝沉晦,人自领略不到耳。草窗亦不仅轩豁呈露,其骨韵之高,仍与梦窗无二,真一时两雄也。”
●瑶花慢
周密
后土之花,天下无二本。方其初开,帅臣以金瓶飞骑进之天上,间亦分致贵邸。余客辇下,有以一枝……
朱钿宝,天上飞琼,比人间春别。
江南江北曾未见,谩拟梨云梅雪。
淮山春晚,问谁识、芳心高洁?
消几番、花落花开,老了玉关豪杰!
金壶翦送琼枝,看一骑红尘,香度瑶阙。
韶华正好,应自喜、初识长安蜂蝶。
杜郎老矣,想旧事、花须能说。
记少年,一梦扬州,二十四桥明月。
周密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以咏物来讽喻政治的词作,约作于南宋度宗咸淳年间。当时权相贾似道专权坏政,政治黑暗。
开庆元年(1259)宋军败于蒙古,贾似道暗中与蒙古屈膝议和,答应割地纳款。蒙古退兵后,贾似道又谎报大捷,骗赏邀功。咸淳初,蒙古大军卷土重来围攻襄阳、樊城,情况非常危急。而度宗皇帝却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对前方战事不闻不问,贾似道将告急边书匿而不报,却去西湖边大造楼阁亭馆,日日升歌纵酒。《瑶花慢》词就是针对的这样一个社会现实。词原来有一个一百五十余字的长序,但今传的《蘋洲渔笛谱》版本却只留下了四分之一,使我们无法更多地了解本篇创作背景和作者意图,殊为可惜。
扬州琼花天下无双,为花中极品。起首三句赞美琼花的特异资质。“朱钿宝玦”,朱红色的钿饰和莹洁的玉玦.这是美人的妆饰,连下句都是属于“天上飞琼”的。许飞琼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美艳绝伦。以飞琼比拟琼花,除了因“琼”字相同而引起联想之外,还有天上仙葩的意思,因此,她自是有别于人间春色,而作为飞琼佩饰的“朱钿宝玦”,也是暗切琼花花蕊花瓣的形状色泽了。“江南”二句说此花名贵,还从人事上渲染。说此花罕见,故世人亦不能辨识,只识随意把她想象似繁密的梨花和疏淡的梅花那样。
这两句也颇有深意。“江南江北曾未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扬州后土祠的名种琼花,“天下无二本”外人本难得见;二是琼花初开,当地长官便即剪下来,“以金瓶飞骑进之天上(皇宫)”、“分致贵邸”,故即使是在她的产地扬州(江北)和传送地临安(江南),一般人也难得一见。这样,琼花与世人隔绝,她的“芳心高洁”无人得知,而她的心与淮山之春相联。道出“芳心”二字词人于此不能无寄托,这也是词人的心。淮山,指盱眙军的都梁山,在南宋北界的淮水旁。琼花生长的江淮地区,胡尘弥漫,兵戈挠攘,丝毫没有春天的气息。琼花开放、凋零,年复一年,而边塞将士疲弊不堪,不能出兵北上,壮志难酬,琼花也为之浩叹!
接下来“金壶翦送琼枝”,即言小序中所记载的地方长官每逢琼花盛开即以飞骑传送到临安皇宫中,供皇帝妃嫔们观赏。“一骑红尘”,化用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将度宗飞骑传琼花与唐明皇飞骑传荔枝作比。作者借古讽今,规劝统治者不要再沉湎声色,否则将招致覆亡之祸。“韶华正好”二句承上意,谓琼花正值盛正,被进贡到临安,能够为都城的观赏者们所赏识,也算是件幸事。全篇结构谨密,盘旋而下,至此忽出一闲笔颇有意味。
“杜郎”指唐代诗人杜牧。所谓“旧事”,当包括古往今来诸多酣玩误国的历史教训,尤其指隋炀帝为了观赏扬州琼花,开凿运河,千里南巡,游宴无度,最终身死国亡,宗庙丘墟。当年徜徉于扬州发兴亡之慨叹的诗人杜牧久已作古,无数治乱兴衰的往事,琼花都历历在目,一切仿佛是昨事。而现在又有人在重演悲剧!作者痛心疾首,竟至无话可说。最后三句,“记少年,一梦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琼花的故乡扬州,当年曾经十分繁华。“一梦扬州”本于杜牧诗“十年一觉场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二十四桥明月”化于杜牧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寄扬州韩绰判官》)淡淡一笔,却发人深醒,令人扼腕。
难怪陈廷焯和周济都对这首词十分推崇。陈在其《白雨斋词话》中评曰:“不是咏琼花,只是一片感叹,无可说处,借题一发泄耳。”周济的《宋四家词选》中也赞道:“一意盘旋,毫无渣滓。”《瑶花慢》虽系咏物之作,但借花讽喻,具有强烈的政治抒情色彩。作者通过咏物对象把历史与现实,指出亡国之祸迫近。更为可贵的是,作者在词序中公开表明词是针对进贡琼花而发,颇有白居易《新乐府》的现实主义精神。这在南宋词坛上,并不多见。
●齐天乐·蝉
周密
槐薰忽送清商怨,依稀正闻还歇。
故苑愁深,危弦调苦,前梦蜕痕枯叶。
伤情念别。
是几度斜阳,几回残月。
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
轻鬟犹记动影,翠蛾应妒我,双鬓如雪。
枝冷频移,叶疏犹抱,孤负好秋时节。
凄凄切切。
渐迤逦黄昏,砌蛩相接。
露洗馀悲,暮烟声更咽。
周密词作鉴赏
周密这一首咏蝉,与王沂孙《齐天乐》咏蝉词作于同时。王沂孙那首词享有盛名,含家国之感,有思想深度。周密这首词如同白头宫女伤感逝去的往事,是一首南宋咏物好词。词写于南宋亡后,并且都以蝉为齐宫怨女的化身。据《中华古今注》,蝉是齐后因怨恨而死,死后变化成的,后世称之为“齐女蝉”。
王沂孙词用“一襟幽恨宫魂断”比拟,则比喻宫人化身,这首词命意也是如此。词的艺术构思是把蝉拟人化。
周密很少用典故,层次清楚,“槐薰忽送清商怨,依稀正闻还歇”二句,直出寒蝉鸣声。词人从自己的感受写起,所以非常真切感人。槐树间,薰风(南风)忽然吹来阵阵《清商》怨曲。《清商》曲调悲惨凄凉,同时清商用来借指秋天。依稀二字,承上句清商怨曲而言,仿佛是这种怨曲,正要听了,却又断了。
首二句先传声,然后用拟人手法,“故苑愁深,危弦调苦,前梦蜕痕枯叶”三句,从宫魂(蝉)的凄婉的哀唱中,见其对旧时的宫苑,饱含深切的愁怨,所以其声六如此凄苦,昔日的繁华美梦已如蝉蜕的痕迹和枯落的叶子一样,一去无踪了。永不回返了。后一句六字是三个名词组成,意味苍凉,句法精炼,这几句已完全反映了失去宫苑一切的悲哀之情。下五句是加倍写出蝉鸣的哀感。
“伤情念别。是几度斜阳,几回残月。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字面易明,“几度斜阳,几回残月”叠句增强感伤氛围,斜阳残月,一般吊古词常常使用。借残月写离别的有,后唐庄宗《忆仙姿》:“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这几句写自从离开宫苑,已经历了几多斜阳、残月,其中暗含亡国之恨。
“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如今又是一年秋风,宫魂的满腔悲恨无处诉说。王沂孙词第一句就是“一襟余恨宫魂断”,周密用语接近王词,上片写的正是亡国宫人的哀。
下片接着写:“轻鬟犹记动影,翠蛾应妒我,双鬓如雪。”三句是宫魂口吻:犹记得昔日少年,轻鬟倩影,因而一举一动,都使美人的嫉妒;如今却已是两鬓添霜,容颜不在了。上二句言昔,下句写今,斗转笔意,写尽了宫魂盛哀之感。词人体认宫魂心态,细致入微。不过,在白头宫女的形象里,也时常有词人自己的影子。周密《秋霁》写自己“霜点鬓华白”,《宴清都》也说“秋霜鬓冷谁管”,《西江月》又讲“鬓雪愁侵秋绿”,可见这里有意用“双鬓如雪”句,词中自有周密自己,不一定泥定蝉只代表宫人。
以下三句:“枝冷频移,叶疏犹抱,孤负好秋时节。”写蝉在深秋中的姿态,同时也是摹写照旧宫人以及周密等文人的寂聊无依。
最后几句,紧紧围绕写蝉,与上片开始一段描写相应,他写:“凄凄切切。渐迤逦黄昏,砌蛩相接。露洗馀悲,暮烟声更咽。”从暗喻讲,就是写每一次渐至黄昏,人们便倍生悲伤之感。从蝉来讲,哀嘶与寒蛩低吟连成一片,“露洗馀悲,暮烟声更咽”和“槐薰忽送清商怨”、“故苑愁深,危弦调苦”相呼应,写蝉的种种姿态臻于化境。“凄凄切切”语近李清照《声声慢》。
王沂孙词,用语精巧,但略嫌隐晦含蓄,高度拟人化,托寄深意,词风苍凉。周密词描写蝉的形象更鲜明贴切,寄托处用笔不多,颇为轻新明快,两家咏蝉各有独到处。咏物词确有偏重人写、偏重物写的情趣差异,美感境界心理状态都不尽相同。周密清俊爽利,风格近于北宋,自然别树一帜。
●曲游春
周密
禁烟湖上薄游,施中山赋词甚佳,余因次其韵。盖平时游舫,至午后则尽入里湖,抵暮始出,断桥小驻而归,非习于游者不知也。故中山极击节余“闲却半湖春色”之句,谓能道人之所未云。
禁苑东风外,暖丝晴絮,春思如织。
燕约莺期,恼芳情、偏在翠深红隙。
漠漠香尘隔。
沸十里乱弦丛笛。
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
柳陌。
新烟凝碧。
映帘底宫眉,堤上游勒。
轻暝笼寒,怕梨云梦冷,杏香愁幂。
歌管酬寒食。
奈蝶怨良宵岑寂。
正满湖碎月摇花,怎生去得!
周密词作鉴赏
该词是和拖岳“清明湖上”之韵而作。写的是南宋末期尚未危之时西湖春游的盛况。词中尽情刻画都人士女春游西湖的情致,在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色中,也写出了词人自己的情趣和心情,拖岳十分欣赏该词中“闲却半湖春以”一句,所以以在词前小序中,周密将别将亡拈出,并说明所以如此写的根据。
词首三句,“禁苑东风外”是说春风由宫苑吹到西湖:“忾暖丝晴絮”,柳絮如游丝般飘扬,起让人感到一丝暖意——丝和思,絮和绪,是谐音双关语,即惹起人们春日的思绪,同时丝和絮又是可以纺织之物,因而说“春思如织”用法巧妙令人击节。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西湖(此是许州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意思与之相同。“织”千丝万绪交织一起,难以名状。“燕约莺期,恼芳情、偏在翠深红隙”,“恼”,撩拨之义,承接春思一句。看树底花间,莺燕婉转,撩起自己对春之爱怜,这正是词人的游春之愿。以上几句融情于景,几写尽清明时节西湖春色。下面转入写游人特别是游船。
“漠漠香尘隔”,是写红尘带着香气笼罩着西湖。韦庄《河传》:“香尘隐映,遥望翠槛红楼。”张先《谢池春慢》:“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二诗词可作参证。诗词中惯以香尘指代士女出游景象。“隔”,言香尘之盛,几以隔障。“沸十里乱弦丝笛”,“歌欢箫鼓之声,振动远近”,却是入耳如沸。两句反映出南宋都城节日的欢庆热闹的场面。在极热极闹之时,词人却笔锋突转,写出“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的极冷极清之句。依《武林旧事》所述,此时日已至午。以上之热闹,是午前情事。至午后画船尽入里西湖,外西湖“几无一舸”。“闲却半湖春色”,是词人极得意之句。此句是“纪实”,词人自己的审美情趣也尽在其中表露。此“半湖春色”之“闲却”,不是为游春的如云士女而惜,却是为自己的得以从容赏析湖边春色而庆幸,包含词人真正的爱惜春天之情。
随后转笔写湖堤上情景。上结既已说了画船尽入里湖,湖面闲却,湖堤上游上便突现出来,写他们,既是时游湖场面的补写,又是对湖上画船的衬笔。堤上杨柳成阴,烟霭笼罩,一片新碧。游赏的士女们香车宝马,极尽情致,柳如烟车帘里的女子宫眉和马背上的少年身影,时隐时现,景色朦胧而清晰,画图别致。接下突然转写日暮:“轻暝笼寒,怕梨云冷,杏香愁幂。”游人渐散,暮烟生于湖上,西湖寂寞,春亦寂寞,只恐梨花之美如梦一般消逝,杏花之香被将射之愁所笼罩。《高斋诗话》认为梨花云一语出于王昌龄“梦中唤作梨花云”诗句,词人多用梨云代表梨花,梨云梦,指梨花或人的香美的梦。苏轼《西江月》:“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刘学箕《贺亲郎》:“回首春空梨花梦”,也是指梨花由盛由衰,“梨云梦冷”可兹参证。周密另有《浣溪沙》词云“梨云如雪冷清明”,也反映这种季节景色。这几句写春残的用语冷峭动人。
“歌管酬寒食”一句总结全天的赏游活动。寒食、清明时节连近,游事亦相接,界限不必截然分开。节日在歌管声中渐渐消逝,无限追之情“奈蝶怨良宵岑寂”来表现。此处是借蝶怨写人所感到的热闹后的凄清,飞绕花丛,翩翩而舞的蝴蝶也怨这样好的夜晚却太寂寞了。这里拓开一笔,似乎减轻了游人散后句人心情的寂聊无奈。最后用清雅飘逸的笔写他对人静后西湖夜色的留恋,说:“正满湖碎月摇花,怎生去得!”满湖风动涟漪,碎月层叠,似花簇摇风,——怎能在这西湖最美的时刻离去呢?词人的审美情趣是深爱宁静的西湖春色的,并不喜欢游人的喧器热闹,而且珍惜将要过去的春天。这两句正和上片“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遥相照应。
周密写西湖之春,实在处、热闹处尽显美丽,而写虚静空灵处更称美绝。闲却的半湖春色和“碎月摇花”的宁静夜景更使人神往。也只有日暮游人散尽,才使词人得以体会到“轻暝笼寒,梨云梦冷,杏香愁幂”境界。极热闹与极清冷,相反相成,两相衬映,是这首词的写作上的一大特点。欧阳修《采桑子》写颍州西湖暮春:“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写春空写得比较明显,这首词却含蓄隽永,显示出南北宋词的不同之处。
周密用字甚精,“忾暖丝晴絮”、“乱弦丛笛”、“轻暝笼寒”、“碎月摇花”,写景色细致入微,也反映了词人心理上的不同感受。但由于是和韵的关系,所以“翠深红隙”、“杏香愁幂”,用字虽新奇,却稍显凑合趋就。
这首词全是从词人心目中写同的。首先是写眼中整个清明景色与自己的春思情愫,其次就是十里湖面画船笙歌繁华喧闹景象,词人自己的特殊感受和遐思也融汇其中。逐渐写出游人散去,“暝色赴春愁”,又着重写寂静清幽的西湖夜色,前后映照,层次分明,时间、空间在不断移换,这种多彩多变的写法令人耳目一新击案叫绝。
●玉京秋
周密
长安独客,又见西风,素月丹枫,凄然其为秋也。因调夹钟羽一解。
烟水阔。
高林弄残照,晚蜩凄切。
碧砧度韵,银床飘叶。
衣湿桐阴露冷,采凉花,时赋秋雪。
叹轻别,一襟幽事,砌蛩能说。
客思吟商还怯。
怨歌长、琼壶暗缺。
翠扇恩疏,红衣香褪,翻成消歇。
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
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
周密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感秋怀人的词,写作时间已不可考。词序云“长安独客”,“长安”自是指代南宋都城杭州,这首词应是宋亡以前,周密某次暂寓杭州所作。他出身士大夫家庭,家资富有,虽未有科第,还是得以在宦海中浮沉。但那时朝政日非,国势足蹙,前途暗淡,周密词中的感伤之气显然与当时的时局有关。
词的上片写景,由远至近。首句“烟水阔”,从远大处落笔,视野开扩,展现出辽阔苍茫的天景色。
“高林”以下四句,景物渐渐拉近,仰观俯视,颇有声色。夕阳西下,高树摇风,一个“弄”字,气势全出。树上的哀蝉,已是“病翼经秋”,叫声凄切婉转。
捣衣石著一“碧”字,青苔绿水,都在眼中,石井栏称为“银床”,极见洁净清朗,耳闻度韵,目见“飘叶”。这四句,色彩冷淡,声响凄清,有层次地描绘出一幅湖天秋暮图。在这背景下,“衣湿”二句才出现了感怀秋伤的人。桐阴久立,寒露沾衣,时已由暮入夜,不由得词人心绪翻滚。“采凉花,时赋秋雪”,颇似方岳的“黯西风,吹老满汀新雪”(《齐天乐》)。
张炎的“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命意相近,却更为精微。向来诗词里一见到芦花,自然就联想到《诗经》中所言的“秋水伊人”。这就自然地引入了别恨。“叹轻别”,追悔畴昔的离别,慨叹现时的相见无期。阶下蟋蟀泣诉低呜,仿佛替我传出满怀的幽怨。
以下紧接别恨作进一步的倾诉。“客思”二句,极写胸怀郁结之状,秋声商调凄楚徘徊,以至不能自胜,反复吟唱中不觉敲缺了唾壶,足见心中之愁苦。
“怨歌长、琼壶暗缺”。语出清真《浪淘沙》“怨歌永,琼壶敲尽缺”,而沉痛过之。“翠扇”三句,描写残荷凋零景象,写出秋思之深沉悠长。恩疏、香褪、消歇,渐进的过程是渐淡渐远,“翻成消歇”乃出于意料之外,而这么三句,也就可知他追忆往事之多,时间之长,情意执着真切,以至于无法排解,挥之不去。“玉骨西风”,俊爽高洁,自是一片清境,而所怀之人不能与之共感秋思,真是莫大的遗恨。这与李太白的“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同一神理。写到此处,读者似觉言语道尽,该是弦绝响歇了,可是,笔锋突转,“楚箫咽”,箫声幽咽,袅袅飘来,更使愁绪为织无以排解。是谁在幽淡的月光下,倚着西楼吹奏呢?结尾即景,以问作结,令人回味不已,颇有余音绕梁之感。
全首结构严密,井然有序,语言精炼,着笔清雅,确为千锤百炼之作。感秋怀人的客愁别恨,不滞实事,亦不直言,而是凭借最具特征的事物的描写,逐层烘染,委委道出。读者在体会蝉声、蛩声、砧声、箫声中、浮想连翩,情绪随之起伏,不由得感到了作者秋思的悠长缠绵,不禁要与之一道感慨嗟嘘了。
●齐天乐
周密
丁卯七月既望,余偕同志放舟邀凉于三汇之交,远修太白采石、坡仙赤壁数百年故事,游兴甚逸。余尝赋诗三百言以纪清适。坐客和篇交属,意殊快也。越明年秋,复寻前盟于白荷凉月间。风露浩然,毛发森爽,遂命苍头奴横小笛于舵尾,作悠扬杳渺之声,使人真有乘杳飞举想也。举白尽醉,继以浩歌。
清溪数点芙蓉雨,蘋飙泛凉吟艗。
洗玉空明,浮珠沆瀣,人静籁沉波息。
仙潢咫尺。
想翠宇琼楼,有人相忆。
天上人间,未知今夕是何夕。
此生此夜此景,自仙翁去后,清致谁识?
散发吟商,簪花弄水,谁伴凉宵横笛?
流年暗惜。
怕一夕西风,井梧吹碧。
底事闲愁,醉歌浮大白。
周密词作鉴赏
该词写于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词前序文说明了该词的写作背景,即两次西湖吟社的吟咏游赏活动。两次活动写所诗文各有侧重,第一次偏重于记事,第二次则侧重于描写景物。两次各俱特色,不相重复。
作者在其诗集《草窗韵语》中记述了第一次游三汇时的情景:“咸淳丁卯七月既望,会同志避暑于东溪之清赋,泛舟三汇之交。舟无定游,会意即止,酒无定行,随意斟酌。坐客皆幅巾綀衣,般薄啸傲,或投竿而渔,或叩舷而歌,各适其适。既而蘋风供凉,桂月蜚露,天光翠合,逸兴横生,痛饮狂吟,不觉达旦,真隽游也!”本篇所渲染的情境,与此极为吻合,这段记载补充词序中的记载。意在告诉读者:这是一阕遁世高人的雅游醉歌。
上片前五句起笔写人间的清凉世界。吴兴自古以来号称“水晶宫”,多溪流湖泊,每到夏秋时节,十里荷花,满塘莲子,一派“水佩风裳无数”的景色。蘋飙:白蘋洲渚上吹来的秋风。吟艗指词人乘坐的小舟。旧时船首画鹢以骇水神,故船也称为鹢.沆瀣指夜半露气。秋雨潇潇,洒在荷花丛中,清风习习,从白蘋洲上吹来,词人的画舫在湖中荡漾,渐渐远去。转瞬间雨停风息,溪上寂静异常,四无人声。皎洁明月倒映于清澈明亮的小溪里,荷面浮动着夜露凝成的水珠。……一个“点尘飞不到”的清绝境界!绝无俗世的喧器,也无世间悲欢喜怒种种情绪的困扰,心境可谓清澈。“逸兴横生,痛饮狂吟”的发泄此时变为一种宁静的怅想。于是天人合一,落想天外,引出上片的后五句。仙潢指银河。银河低垂横跨过夜空,遥想天上的牛郎织女,此刻正两地相思,盼望着七夕重逢。在天上世界里今夕何夕呢?
下片抒写高人情怀。是说自从苏东坡去世之后,再也无人能领略这大自然的美丽景色。语气自负而又矜持,大有与古人以心会心的意味。“吟商”泛指吟唱秋天的曲调。词人们蓬乱着头发,吟咏秋歌,簪花弄水,在船尾吹起悠扬的笛曲,岁月流逝,如同落叶一般。既然如此,因此不必为区区尘事而烦恼?于是斟满大酒杯,唱一曲醉歌吧。
作者在词序中已经提及,这两次秋游是摹仿李白泛舟采石矶、苏轼泛舟赤壁,这一点值得注意。周密在记述这两次雅游活动时曾这样说:“坡翁谓自太白去后,世间二百年无此乐。赤壁之游,实取诸此。坡去今复二百年矣,斯游也,庶几追前贤之清风,为异日之佳话云。”(《草窗韵语》卷二)正因为追慕苏东坡,所以作者的词中可见多处化用苏轼诗文的地方。
“洗玉空明”是从《前赤壁赋》“击空明兮泝流光”化出:“浮珠沆瀣”以及小序中的“风露浩然”、是借镜《前赤壁赋》的“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翠宇琼楼”几句,源出《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趣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未知今夕是何夕”句,这里也是隐括苏词《水调歌头》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此生此夜此景,出自苏诗《中秋月》”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在词中有如此之多的前人成句,而作者却能做到的同已出,不露一丝痕迹,不显一丝造作,自然贴切,这的确是一件易事,从中亦可见作者艺术造诣之深。这是本篇一个很显明的特点。
这首词的语言平易浅显,流畅明快,没有晦涩难懂的地方。但在可以对仗之处,作者还是雕琢字名,尽量“字字敲打得响”。如“散发吟商,簪花弄水”、“洗玉空明,浮珠沆瀣”等,清人的词话还把它们奉为“工于造句”的典范。
此外,词前小序也颇具特色,它短小而生动优美,可自成一篇游记,直可与《赤壁赋》相璧合,自有一番妙趣。
●清平乐
周密
晚莺娇咽,庭户溶溶月。
一树桃花飞茜雪,红画相思暗结。
看看芳草平沙,游鞯犹未归家。
自是萧郎飘荡,错教人恨杨花。
周密词作鉴赏
该词是与友人张之唱和之作,拟思归的语气而写。此类题材在南宋末期可谓俗套,但词人于俗中立新,且又为和友人原韵之作,要脱出局限,实为不易,从中可见词人的深厚功力。
词的上片写景,但在景中注入了词人的主观色彩。
一开头,就给女主人公安排了一个凄凉清幽的环境,在视觉上和听觉上都给人以孤独落寞的感受,“晚莺娇咽,庭户溶溶月”莺声本来是婉转轻柔的,本来是悦耳动听的,但在满怀离愁的人听来,娇莺的鸣叫也似呜咽哀婉,如泣如诉。“溶溶”,本来是形容水的流动,这里用来形容月光如水,烘托出一种清冷、寂寞的氛围,整个“庭户”都沉浸其中,令人感到,寂静而幽清,引起人无限的愁怅。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树桃花飞茜雪”。“茜雪”,是指红色桃花瓣飞落如雪片。这一景象尤其冲撞着女主人公的心扉。因为桃花虽无限娇媚,却只盛开于一时,所以人们常常用以比喻红颜薄命的少女作比。由是而联想的《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灼灼的桃花作比,赞美男女的及时婚嫁,而她嫁的却是一个长期飘泊在外的“萧郎”。张先《一丛花令》的“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是写女子以桃杏都能嫁得一年一度按时归来的春风,感叹自己空闺独守,青春年华白白消逝。而此词中的她,在相思中消磨着美好的年华,其遭际远不如桃花,桃花尚能“灼灼其华”,而的却只能感叹春逝。这些,都引起了她内心的伤感,加深了她怀人的情思。“红豆相思暗结”,正是这种感情的自然表露。“红豆”,是相思木所结的果实,古人常常用来象征爱情,和寄托相思。
例如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相思》),牛希济的“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生查子》),都是这样,以上说词中女主人公看到桃花的开放凋零,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不禁勾起无限的思远怀人之情。
下片进一步阐发了上述的这份情思。“看看芳草平沙,游鞯犹未归家”,是巧妙地融化前人的语意创造出新的意境,化用的不着痕迹,自然贴切,读来意味无穷。《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词中的“芳草平沙”,就是“春草萋萋”;词中的“游鞯犹未归家”,就是“王孙游兮不归”。
这两句虽融化前人辞句却看起来如同自己的词句,已见出手不凡,下文“自是萧郎飘荡,错教人恨杨花”,则是转出新意,尤其是本词的独特之处。女主人公由游鞯未归,想到萧郎飘荡,意犹平平;由萧郎飘泊在外,想到他为路柳花所牵系,还未脱俗套,称不得奇思,至于说“自是萧郎飘荡”,将远离不返的责任归罪于“萧郎”已是有几分突兀之感了,接以“错教人恨杨花”,进一步为轻薄浮荡的杨花开脱,出以恕道,便使此作品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这两句还有另一层意思可说。即杨花“抛家傍路”、“随风万里”其“飘荡”的性情,早已为人所知;今“萧郎”自爱飘荡,更甚于受风摆布而始飘扬的杨花!错恨杨花,即是真恨萧郎,怨恨之情,显而易见,而又并不直接说及萧郎,读来令人叫绝。这两句话,抒情是真挚的,表态是明朗的,似显不够含蓄,但却能给人以翕露愈妙、愈快愈佳的审美享受,道理就在于它在明快显露中出了从未有人说过的真理,即“萧郎”的飘荡,是造成她们之间的悲剧的决定因素,而杨花却是代人受过的。
●疏影·梅影
周密
冰条冻叶,又横斜照水,一花初发。
素壁秋屏,招得芳魂,仿佛玉容明灭。
疏疏满地珊湖冷,全误却、扑花幽蝶。
甚美人、忽到窗前,镜里好春难折。
闲想孤山旧事,浸清漪、倒映千树残雪。
暗里东风,可惯无情,搅碎一帘香月。
轻妆谁写崔徽面,认隐约、烟绡重叠。
记梦回,纸帐残灯,瘦倚数枝清绝。
周密词作鉴赏
本词为一首咏梅的作品。南宋末年国势危殆,于是许多流浪飘泊的词人便常常题咏梅花、水仙,以表现个人高洁的操守,厌憎政治上的腐朽与黑暗。周密这首词便是这一特出时代背景下的产物。词人在咏梅时为了不落俗套,改咏梅为题咏梅影,境界更为清幽。
本词一开始写“冰条冻叶,又横斜照水,一花初发”,就是写梅花在水中横斜倒影的景色。梅在冬天枝上有雪。词人多用冰枝、冰花;词人写水中倒影,更易去掉非美因素,与实物有一定距离更美。“素壁秋屏,招得芳魂,仿佛玉容明灭”,转笔写梅影照在白壁与屏风上,像引来梅魂,在月照和风拂下忽明忽灭,亭亭袅袅,似玉人来去。笔法专注于取神而不拘于形似,将梅生动传神地写了出来。“疏疏满地珊瑚冷,全误却、扑花幽蝶”,是说横斜像珊瑚的倒影,使蝴蝶误认而扑了个空。
上片是从不同角度分写梅影,所以结尾另是一种比拟,他写“甚美人、忽到窗前,镜里好春难折”,化用卢仝《有所思》“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句意。这里使用拟人笔法,将梅影比做美人,梅影在镜中婆娑,美丽动人,但却不能攀折。这仍是写影,是镜子中的映象。周密这首词上片分写水中、壁屏上、地上、窗前、镜中梅花影,纯从词人鉴赏景象着笔。
下片突出写情,落笔于词的主体。开始总承上片:“闲想孤山旧事,浸清漪、倒映千树残雪。”是回忆从前在孤山林处士种梅处赏梅,看水中倒影,“闲想”即加入作者感情,回忆当年孤山赏梅美景,也是为了加深对梅影美的描写。
“暗里东风,可惯无情,搅碎一帘香月”,描绘梅影摇曳于帘上的情景。可东风却是如此无情,它吹动帘慕,使映照其上的月影梅影上摇曳中破碎。“香月”,指月光照出的梅影,影月同香,词语极其生动,月影梅影上帘的景色,令人难忘。
“轻妆谁写崔徽面,认隐约、烟绡重叠”,是说朵朵梅花影被明月印上疏帘,好像是薄绡剪就,千重万叠。崔徽是元稹《崔徽歌》中记载的河中歌女,因所恋的人离去,不能相从,感伤于心而成疾,于是托人画她的肖像以寄情人。
最后写:“记梦回,纸帐残灯,瘦倚数会清绝。”
上面所写虽然有比美人,讲玉容,讲崔徽的艳句,但仍是按照隐士林逋妻梅子鹤的想法,写与世不同的情趣的,因此结尾表明审美趣向,说:还记得梦醒时,睡在画梅花的纸帐中,灯已燃尽,正照纸帐上的几枝梅花瘦影上,感到极为幽静。纸帐写梅是幽雅相配的。梅花纸帐含有的寓意便是羡慕归隐超逸的那份清幽。
这首词以美人,歌女的形象来写梅影,变酒楼升歌的兴趣而为梅的凄清,冷峻,两种不同的美在此处合二为一,反映出南宋灭亡前夜,词人思想的变化,梅影正可谓是词人情操节义的写照,所以宋亡之后,周密退隐山林,终身不仕元朝。该词题咏梅影,在似与不似之间描摹梅花的风华气韵,清艳冷丽,颇有特色。
●乳燕飞
周密
辛未首夏,以书航载客游苏湾,徙倚危亭,极登览之趣。
所谓浮玉山、碧浪湖者,毕横陈于前,特吾几席中一物耳。遥望具区,渺如烟云,洞庭、缥缈诸峰,矗矗献状,盖王右丞、李将军著色画也。松风怒号,暝色四起,使人浩然忘归。慨然怀古,高歌举白,不知身世为何如也。溪山不老,临赏无穷,后之视今,当有契余言者。因大书山楹,以纪来游。
波影摇涟秋甃.趁熏凡、一舸来时,翠阴清昼。
去郭轩楹才数里,藓磴松关云岫。
快屐齿筇枝先后。
空半危亭堪聚远,看洞庭缥缈争奇秀。
人自老,景如旧。
来帆去棹还知否。
问古今、几度斜阳,几番回首?
晚色一川谁管领,都付雨荷烟柳。
知我者、燕朋鸥友。
笑拍阑干呼范蠡,甚平吴、却倩垂纶手?
吁万古,付卮酒。
周密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首记游抒情的作品,为作者与友人游湖州乌程的苏湾时写成。时值南宋度宗咸淳七年,南宋灭亡在即。作者面对黑暗动荡的社会现实,虽满腹忧虑和不满,但又无能为力,于是便与张枢,杨缵等词友往来于临安,湖州的清山绿水之间,借以逃避现实。作者因而写下了大量优美的游抒情词,但情调大多颇为消极。这便是其中的一首。
据周密《癸辛杂识》记载,苏湾在乌程县南,苏轼当年守郡时曾筑堤其侧,因而得名。当时是作者词友赵菊坡家园。“去南关三里,而近碧浪湖;浮玉山在其前,景物殊胜。山椒有雄跨亭,尽见太湖诸山。”词前小序生动简洁,描绘了当地湖山壮丽与秀美,并简单交代了游览过程。
词的上片记游赏过程。从泛舟写起,到对景感叹换头。“波影摇涟瓦甃.趁熏风、一舸来时,翠阴清昼”。湖水碧波荡漾,光影映照堤壁上,摇曳不定。
词人的轻舟在醉人的熏风吹拂中轻轻摇过,作者落笔如画,犹如电影镜头中的一幅晴湖泛舟图。“去郭轩楹指亭台,磴是山道石阶。离开县城南关才三数里地,已经充满了野逸之趣。藓苔密布的山径石阶、道旁对列关前门的古松、白云舒卷的青翠峰峦,?好像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词人们纷纷沿着山径寻胜访幽。”快“是痛快的意思。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喜欢登山。他特制了一种爬山鞋,上山时去掉鞋的前齿,下山时去掉鞋的后齿,以保持身体平衡。这里作者用此词语,借以说明登山活动,”空半危亭堪聚远,看同庭缥缈争奇秀“,写登山所见。高亭耸于山崖之上,空谷幽幽,横于眼前。登亭眺望,太湖浩浩无垠,洞庭山缥缈峰浮沉于波涛之间,此情此景,一时尽收眼底。聚远:将远处景物收聚于眼底。凭栏远望,作者禁不住感慨万千,”溪山不老,临赏无穷“,人生短暂,只不过如昙花之一现百驹之过隙罢了。”人自老,景如旧“,收束上片。是上片写景纪游与下片怀古抒情、上片空间延伸与下片时间审度的中间过渡。
换头“来帆去棹”,泛指往来的船只。“问古今、几度斜阳,几番回首”?是说岁月如流水般逝去,弹指间度过,所谓“几个残阳了今昔”。言外之意,人生应当纵情适意,何必拘泥于世间的是非恩怨之中呢?作者在这里颇有超脱世俗之外,谛视人生、规劝世人的意味。“晚色一川”二句,似从姜夔《八归》词“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鴃”化出。比不上原句精警,但也空灵淡汤,清雅可玩。这一片清山秀水,有谁能够占有并且领略它呢?苏东坡说得好:“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若闲人不来,则只有任雨中之荷、烟中之柳自作主张了。“来帆去棹”中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必能知此意。而我今天载客俱来,登临揽胜,悦目赏心,日暮忘归,暂作湖山之主,可以说是平生最愉快的事了。不单是自己识得其中的乐趣,“知我者、燕朋鸥友”,同行诸人也有同样的认识,燕朋鸥友,指吟社的同人。也可以理解成大自然的海燕和湖鸥。“笑拍阑干呼范蠡,甚平吴、却倩垂纶手”?这句系化用江湖词人卢祖皋《虞美人》:“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范蠡,越国大夫,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后在太湖隐居下来。倩,请。垂纶手,钓鱼的人,此指代隐居山林的隐士。作者这里故意颠倒了一个事实:范蠡在平吴之后,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束,才不得不退隐太湖,于波涛烟雨中求得保全,并非隐居了多年之后,才被请了来帮助灭吴。作者偏那样说,意思是范蠡本是隐士,被请出来平吴了。词人们遥望太湖,谈起泛舟太湖的千古高人范蠡,禁不住拍阑大笑,好像在说目前我们很难有所作为,倒不如隐居江湖残了一生。作者到此突然顿住,宕开酣畅一笔:“吁万古,付卮酒。”这首词的词序写得非常优美,是一篇精美清丽的微型游记散文。作者在词风上已超过前人姜夔,词序发挥散文特长,纪游写景,构成全词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词、序并读,一韵一散,有“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之趣。这与宋元之际中国画上题诗钤印、诗画融合是同样做法。
词的下片运用了许多疑问句、反诘句,富于变化跌荡起伏的章法结构。作者多次发问并且明知故问,问而不答,既含蓄深沉,又淋漓尽致,强烈抒发了江湖雅人的放达胸襟和怀古幽情。同时又与上片纪游的平缓笔调形成鲜明的对比,反映出作者的独具匠心。
这首词的第三个特点是写景纪游清雅如画。周密多才多艺,不仅工词,又善出精画,且爱好收藏,并著有多种野史笔记。他把绘画的特长融汇到词的创作中,使其诗文之中饱含画境,别具特色。词疏密相生,字里行间时而留出空白,具有鲜明的“清空”特点,耐人回味。
●闻鹊喜·吴山观涛
周密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
鳌戴雪山龙起蛰,快风吹海立。
数点烟鬟青滴,一杼霞绡红湿,白鸟明边帆影直,隔江闻夜笛。
周密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题咏排山倒海的浙江大潮的。宋代词人咏潮者很多,苏轼辛弃疾等一代大家都留下过咏潮词作。周密的这首词题材上虽无新颖可言,但有自己的特色,颇值得一读。
词上片写海潮欲来和正来之情状。下片写潮过以后的情景。“天水碧”,是一种浅青的染色。首两句说钱塘江的秋水好像染成“天水碧”的颜色,指的是潮水未来,风平浪静的观感。“鳌戴雪山龙起蛰,快风吹海立”。两句,写海潮咆哮着汹涌而来,好像是神龟背负的雪山,又好像是从梦中惊醒的蛰伏海底的巨龙,还好像是疾速的大风将海水吹得竖立起来一般。
词人接连用了几个生动的比喻,有声有色地将钱江大潮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排山例海的气势。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让人有如临其境之感。与枚乘《七发》中关于观潮一段的描写相比,虽铺采摛文不及,但是精炼则超过前者,下片写潮过风息,江上又是一番景象。
“数点烟鬟青滴,一杼霞绡红湿,白鸟明边帆影直”三句,分别描写远处、高处的景色。远处的几点青山,虽然笼罩着淡淡的烟霭,却仍然青翠欲滴。天边的红霞,仿佛是刚刚织好的绡纱,带着潮水喷激后的湿意;临近黄昏,白鸥上下翻飞,其侧则帆影矗立,说明鸥鸟逐船而飞。……词人选择了一些典型的景物,构成了一幅五彩缤纷的图景,使人赏心悦目,身临其境一般。末句“隔江闻夜笛”,以静结动,以听觉的描写收束全词,与以前的视觉描写形成对照。全词纯写景物,此时才点出景中有人,景中有我,是极有韵味。
隔江而能听到笛声,可见风平浪静,万籁俱寂。写闻笛,其实仍是写钱塘江水,从时间上说,全词从白昼写到黄昏,又从黄昏写到夜间;从艺术境界上看,又是从极其喧闹写到极其安静,将“观涛”前后的全过程作了有声有色的描绘,使读者仿佛观看一部拍摄生动的影片,有特写的连缀,又有场景的高迅切换,令人不由不如临其境。一样,因为词人又是一位画家,故能做到“以画为词”。尤其是“隔江闻夜笛”一句,余韵无穷,似断犹连,与唐人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钱起湘灵鼓瑟)(同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妙。美学家宗白华称赞词人“能以空虚衬托实景,墨气所射,四表无穷”确实并非夸张。
●木兰花慢·断桥残雪
周密
觅梅花信息,拥吟袖,暮鞭寒。
自放鹤人归,月香水影,诗冷孤山。
等闲。
泮寒晛暖,看融城、御水到人间。
瓦陇竹根更好,柳边小驻游鞍。
琅玕.半倚云湾。
孤棹晚,载诗还。
是醉魂醒处,画桥第二,奁月初三。
东阑。
有人步玉,怪冰泥、沁湿锦鹓斑。
还见晴波涨绿,谢池梦草相关。
周密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吟咏西湖景色的词作。周密写有十首《木兰花慢》,分别描写西湖十景,该词是其中的第三首,与其他各首一样,其突出特点是刻意求工,在词藻锤炼上颇下了一番功夫。
踏雪寻梅,是古人雅事之一。早在五世纪梁简文帝萧纲就有《雪里觅梅花》诗:“绝讶梅花晚,争来雪里窥。”在西湖孤山之侧、里湖外湖之间的断桥,更是一个赏雪的好去处。“觅梅花信息”,起句写出一种焦急探求的急切心情。“拥吟袖、暮鞭寒”。词人边走边吟,天寒地冻,双袖紧掩;暮色苍茫、寒气袭人、词人不得不挥鞭驰马,词人“觅梅花信息”的雅兴之浓跃然纸上。此情此景,比起“翩翩马上帽檐斜”尽日寻春的贵公子来,别是一种高雅风致。接着“自放鹤人归”三句用林和靖的故事。北宋诗人林逋谥和靖,他结庐孤山,梅妻鹤子,终身不化。二十年间不入城市,纵情西湖山水间。像林逋这样的高士今已不见,词人的惋惜从“自”字中隐隐现出。“月香水影,诗冷孤山”,八个字清幽绝俗。上句用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自然贴切;下句颇有“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样的深深感慨。开头六句,前三句情调高昂,后三句则惋转曲折,今昔情景相较,显得跌宕有力。词人感情起伏荡漾,反复咏唱之间,更觉它韵味悠远。难怪《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说该词谓“敲金戛玉,嚼雪盥花,新妙无与为匹”,可谓贴切。
“等闲”,在这里有不留意的意思。时光飞逝,转瞬间,“泮寒晛暖,看融城、御水到人间”。冰融化曰泮,阳气浮动曰晛。也许不要多久,雪消春至,到那时,冰雪消融为水,流入御沟,潺潺而鸣,来到人间。这是词人踏雪寻梅途中的想象。在天寒地冻,素裹银妆之时,词人却驰骋想象,仿佛看到春到人间,冰雪化为春水,另有一番新天地。本来,“御沟宫女怨,流不到民家”这里词人偏说冰雪融为御水到人间,其想象之美令人感叹!词人这里可能有所寓意。陈廷焯称这十首《木兰花慢》“不过无谓游词”(《白雨斋词话》)的话,似并不公允。“瓦陇竹根更好,柳边小驻游鞍”。从上面的想象,又回到“觅梅花信息”的现实中来。“瓦陇竹根”,指屋顶竹根。四字分别表示上、下,但暗示都有皑皑白雪覆盖。面对着这纤尘不染,超凡脱俗之境界,不由得词人愿在柳下解鞍,盘桓徜徉于这桃源仙境。
下阕先写所见的断桥景物。“琅玕”,本指美石,“石而似珠”,这里实指翠竹。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留客夏篁青琅玕.”仇注云:“诗家多以琅玕比竹。”可知是说一片翠竹,迤逦远去,依停烟雾缭绕水湾。这两句点染出环境的幽静。“孤棹晚,载诗还”。上应“吟”字,词人的吟兴,无论是挥鞭而来,还是乘扁舟一叶,在暮色苍茫中踏上归途,都始终不衰。来时“拥吟袖”;归时“载诗还”,作者对风景的流连与如潮的遐思,在这里表现得委婉生动。
接着对这种幽情雅意再作深一层渲染:“是醉魂醒处,画桥第二,奁月初三”。画桥,指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二、三两句相互映衬,声情并著。奁,本为妇女的镜匣。这里是说,斜月当空,玲珑剔透,犹如妆镜掀起一角镜袱,露出一缕幽淡的清光。这些正是所谓“尽洗靡曼,独标清丽,有韶倩之色,有绵渺之思”(戈载《七家词选》)的妙句,意境幽邃,但字面上却浅近易明。可说雅丽处取清真(周邦彦),绵密处取梦窗(吴文英),清脱淡雅,而自有独至处。写过断桥美景、游兴盎然,自我方面的抒怀后,词人变幻笔法,转写另一情事:“东阑。有人步玉,怪冰泥、沁湿锦鹓斑”。阑,与栏通,这里指东边的花园,锦鹓斑:鹓,鹓刍鸟,传说中与鸾凤同类的鸟。这里指锦缎鞋上鸾凤鸟一样的图案。这是词人于归途中所见之奇美景致;在小园幽径之上,莲步轻盈,使人轻轻嗔怪雪消后的浅泥,溅湿了她绣有鸾凤图案的锦鞋。在游赏之类的诗词里,诗人于自我抒情时,插入耳闻目见的图景,此法十分常见。如尹廷高《花港观鱼》本是写自己看到逐队嬉游的鱼儿,却忽然宕开一笔写“红妆静立阑干外,吞尽残香总未知”。这种“插图”,更使诗情荡漾摇曳多姿,为词人的断桥之游,生姿添色,带有生活气息。“还见晴波涨绿,谢池梦草相关”。这时,天朗气清,湖水碧酖,仿佛谢灵运梦中的春草池塘,鸟鸣莺啭,也萦绕在我耳边。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句,故称“谢池”。《南史。谢惠连传》称,这两句诗是谢灵运梦见他弟弟谢惠连,文思大畅所得。故称“梦草”。最后畅想春天即将来临,在欢快之情尽展中缓缓拉下全篇结束的帷幕。
周密祖籍山东济南,幼年随父宦游闽浙。《木兰花慢》赋西湖十景,是他三十二岁时的名作。他出身名门,然而尚涉世不深,词中风格清高澹远,正是这一时期的写照,题曰《断桥残雪》,却通首不见一个“雪”字,但却无处不在写“雪”。比如“梅花信息”而需要“觅”,有雪:“诗冷”二字,暗中写雪:“等闲”三句写雪融化时的情状,“瓦陇竹根”之所以“更好”,乃是因为有雪点缀,佳人“步玉”自然写出雪态;就是到最后的“晴波涨绿”,这新绿溅溅的水中,也尽含雪的魂影。这首词的主要艺术特色即是虚实错落,情致婉转“残雪”皆于虚处时时流露。其次,词中妙句颇多,但此处之妙不是以辞浅意深见长,而是清丽动人,表现了周密青年时代的诗词风格。
●献仙音·吊雪香亭梅
周密
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椒春浅。
衬舞台荒,浣妆池冷,凄凉市朝轻换。
叹花与人凋谢,依依岁华晚。
共凄黯。
问东风、几番吹梦?
应惯识当年,翠屏金辇。
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
无语消魂,对斜阳衰草泪满。
又西泠残笛,低送数声春怨。
周密词作鉴赏
周密是个有气节的词人,南宋灭亡后,他坚决不仕元朝。这首词是宋亡以后所作,通过写梅花和前朝废芜的园林抒发自己对故国的怀念,对新朝的抵触。根据他写的《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的记载:杭州葛岭有集芳园,原是赵宋王朝的皇家园林,宋理宗时赐给贾似道,贾再修筑,胜景不少,雪香亭便是其中之一,亭旁广植梅花。宋亡之后,园亭荒芜,周密来游而作此词。
上阕主要写梅花及雪香亭荒废的情景。起首“松雪飘寒,岭云吹冻”两句,点明了当时的节令,同时渲染了一种冷色调的气氛。不说天飘寒雪,而说是雪“飘寒”;不说冻气入云,而说云在“吹冻”。这即突出“寒”与“冻”,又显得较为活泼。“红破数椒春浅”,写梅,梅花含苞未放,其状如椒,句中说的是初春时候,几点红梅初放,但不说梅,只用椒比:“红破春浅”,比较说“春初红绽”,也比较新鲜随后转入描写园林。“衬舞台荒,浣妆池冷”,二对偶句描写了亭台池榭的破败;但这里的对偶句是名词下面用形容词作谓语的结构,句法较直,没有“松雪”二句那样曲折。衬舞台与浣妆池,应是园中池台名;也可能是形容一些池台,是供皇帝后妃、贾似道姬妾用来浣妆、观舞的。所谓“浣妆”,即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的意思。“荒”、“冷”写芜废情况,与上“寒”、“冻”合成一气,归于下句的“凄凉”二字“凄凉市朝轻换”,点题。
眼前这般凄凉的亭台池榭,是因为已经改朝换代的缘故。正因为关系如此重大,所以一池、一台、一亭的兴废,以至一些梅花的开落,都使人触目兴感。事虽重大,但毕竟如过眼烟云,平民百姓对国破家亡无以与力,国家轻易便在达官贵人手里丧失了。一个“轻”字,其实不轻。上阕结尾由一个“叹”字领起。词人看到初收的梅花与破败的亭园,不禁发出感叹。“叹花与人凋谢,依依岁岁华晚”,花,指梅;人,应指以前生活在这个园林中的人。岁华晚,呼应梅开时候。依依,作者感旧之情,并反过来想象梅花、池台、岁华对人也有留恋感情。人与景物相互依恋,相互交融。人与梅花都凋谢了。
下阕将梅拟人化,以猜测梅花所想的形式寄托自己的亡国之痛。“共凄黯”。三字,承上启下,人与花都凄黯,黯“是”寒、冻“、”荒、冷“、”凄凉“、”凋谢“等情景的收揽和浓化。”问东风、几番吹梦“,”问“是人问花,但花亦何尝不能自问,人花同感,彼此难分。问一问东风、花开花落几多次了呢?原来,雪香亭的梅花也是经历过世间几番重大变故的,与上文”市朝轻换“相呼应。”惯识当年,翠屏金辇“,这是梅花”吹梦“和”凄黯“的原因。
这两句把梅花拟人,说它在园亭中,应当很熟悉坐金辇、遮翠屏的皇帝、后妃,见过了小朝廷苟安时期的“盛况”。但这在今天,那时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已经成为引人伤感的事了。这是“吊”梅,而梅也凭吊往事“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梅花的愁,作者的愁,原来是“古今”的兴亡之愁。以前的太平盛世到如今只剩下令人愁恨不已的废绿平烟,作者的心情很不平静。“无语消魂,对斜阳衰草泪满”,作者思绪万千而无话可说,面对斜阳衰草不禁泪满魂消。
这时,作者的感情涌至高潮。“又西泠残笛,低送数声春怨”。听到从西泠桥边,低低地送来几声怨曲。谓笛声为“残”,因是亡国余音:“春”暗指元朝统治者,故有所“怨”。作者落泪伤神之后,还是要回到现实。现实毕竟已是蒙元的天下。西泠的残笛使词人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实只能听见数声春怨。这一扬一顿,足见作者用笔之巧。
这首词,借写梅以凭吊故国灭亡,所写不限于梅,把梅与园亭、与人融合而写题目为吊梅,可全词从头到尾不露出“梅”字,只在衬托、用典及词意的关连中来表现它。这首词写情写景具佳,前后呼应,饱含深情而不事张扬是周密词惨淡经营、意境较深的作品之一。陈廷焯《词则》评下阕即“杜诗‘回首可怜歌舞地’意,以词发之,更觉凄婉”,也指出它结尾有力。
●一萼红·登蓬莱阁有感
周密
步深幽。
正云黄天淡,雪意未全休。
鉴曲寒沙,茂林烟草,俯仰千古悠悠。
岁华晚、飘零渐远,谁念我、同载五湖舟?
磴古松斜,厓阴苔老,一片清愁。
回首天涯归梦,几魂飞西浦,泪洒东州。
故国山川,故园心眼,还似王粲登楼。
最负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
为唤狂吟老监,共赋消忧。
周密词作鉴赏
这首词中的蓬莱阁在绍兴卧龙山,为五代时吴越王钱鏐所建,是浙东名胜。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元军攻占南宋都城临安,周密随即流亡,这年和次年的冬天都曾到过绍兴,从词中描写冬天的景物来看本词应是第二年冬天游览蓬莱阁时写的,表达了作者怀念故国山河的爱国忧思。词人的感受是通过登阁所见景物曲曲传达出来的。在故国沦亡的情况下,词人登临古阁,感慨万千。时值冬季,天色阴沉,雪意未休,这种凄凉的气氛很好地烘托了作者的悲凉心境。
上阕以写景为主。首句“步深幽”三字概括了进山登阁的过程。山路曲折盘桓,行人渐入幽深,“正”字领起下面两句,交代当时的天气。冬云凝重,天色昏黄,仿佛要下雪的样子。作者以阴沉的天气烘托自己抑郁而沉重的心情。“鉴曲”三句,描写登阁所见到的景物。鉴曲即鉴湖,唐代诗人贺知章告老时曾赐得鉴湖后终于其地。茂林指兰亭,亦在绍兴,东晋名士王羲之等曾于此赋诗咏怀,《兰亭集序》中有“茂林修竹”之语。鉴湖和兰亭都是历史上名士栖游的地方,而今一片萧瑟和衰败。词人抚今追昔,不胜感慨,只觉“千古悠悠”下面“岁华晚”三句,转而抒发身世飘零的感触。登阁时已近年底,可自己仍在飘泊,而此番登临又是只身一人,尤感寂寞。“同载五湖舟”,说的是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功成身退与西施泛舟五湖的故事。自己虽然也和范蠡一样隐遁避世,四处漂泊,却是形单影孤,谁来与我作伴?“磴古”以下三句,再从抒情转入写景。古老的石级,歪歪斜斜的老松,山崖背阳处多年积成的青苔,此情此景,怎能叫人不生“一片清愁”?
上阕写罢令人愁肠百结的冬景,下阕而抒发对故国山河的感怀,对宋朝大好江山丧失的痛惜。下阕首句以换头用“回首”带起三句,述说流亡岁月中对故乡故都的刻骨思念。多少次我梦里回到故国,不禁眼泪洒遍家园。西浦、东州都是绍兴地名。周密祖籍济南,长期寓居吴兴,故将江浙一带视为第二故乡。但今日登阁眺望,颇像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登楼,看到故国山川、园林已今非昔比,不禁忧思万端。心眼,胸怀、气度。“最负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二句点题集中抒发了国破家亡的痛苦。秦鬟,指美如髻鬟的秦望山,在绍兴东南。妆镜,指清如明镜的鉴湖水。这句极力铺陈山川的美丽,可是,这么娇美的山川,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来游赏呢?江山已经易主,故园已经不再,这才是作者最为痛心疾首的。
“最负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两句一出,直抒作者愁恨,给读者以极大震憾。结尾二句,却又笔头一转,轻轻远拓开去。“狂吟老监”指贺知章,他曾任秘书监,又自号“四明狂客”。词人要召唤他一起来赋诗消忧,如象离主题远了一点,其实正表明忧愁郁结,难以消除,愁情反而更深了。
这首词借物抒怀,以阴沉凄凉的冬景表达作者国破家亡四处漂泊的忧思。词的上阕涉及国土沦亡,但萧敝的冬景无处不渗透遗民的哀痛。下阕改用直抒胸臆的手法。回首“三句,似欲打开感情的闸门一任奔泻,以倾吐心头郁积的哀伤,然而,至”还似王粲登楼“句一顿,至”好江山、何事此时游“时作者的悲愤之情突至高峰。随后却轻轻一退,转而要呼唤”四明狂客“贺知章,来与自己一道吟赋。这样层层推进,回环往复,构成了本词情思哀婉和沉郁顿挫的风格特征。草窗词素以意象缜密著称。综观全词,写景空远,抒情婉曲,结构细密,引事用典十分贴切,充分体现出作者深厚的词学功底和创作才力。所以这首词一直被推为《草窗词》的压卷之作。
●高阳台·寄越中诸友
周密
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
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
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
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
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烟树,鸥外春沙。
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
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
问东风,先到垂杨,后到梅花?
周密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周密晚年的作品。蒙元代宋后,许多前朝士人纷纷依附了新朝。周密怀有强烈的爱国感情,隐居江南不仕。而在他隐居的江浙一带,作者尚有些许志同道合的气节之士。这首词便是为邓牧、谢翱等友人写的。周密当时寄居杭州,而邓、谢等人寓居越州(今浙江绍兴)。
上阕起首三句描写作者所住的地方。“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初春的小雨分流于钱塘江中,江边还弥漫着残冬的寒气只有初生的芦苇透露出一点浅浅的春意。起二句对偶,工整自然,第三句“浅入”二字刻意雕琢,颇为生动。接下去两句接着描写周围环境。“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雨雪已经停止,天空已经放晴,本应到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但经过战争之后,城里十室九空,居民屋子受到破坏,燕子虽然归来,但是它们到哪一家去做窝栖息呢?写城市萧条,只用一“空”字,且用燕子无处栖息来渲染形象而凝重。此情此景,使作者想起了朋友。“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转而写对友人的思念。苍茫,指钱塘江,梦中要到越中访友,梦魂要渡过“苍茫”的江水。但是,梦轻愁重,怕被愁遮住,以致于在梦中也去不了啊。梦与愁有轻重之分,构思极为新奇;且意思上以退为进,也颇有力。“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又回到自己,感慨光阴易逝。写光阴,也只用三个字轻点,有年华流驶之感,接着便描写两种景象:夜里的潮水向东退走清冷的月亮向西斜去。这两种景象一天天重复出现,光阴便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流失了,可是我与友人仍悬于两地,隔于江水,不能相见。
下片,从怀友写起,回到写自己。“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烟树,鸥外春沙。”极目望去,只见长得很茂盛的王孙草,朋友却不知在哪里,以喻想念越中友人。想念深而看不见,只好从远接云中的烟树与鸥鸟飞翔之外的沙滩,辨认通往友人所居住地方的道路,这句是从谢朓名句“云中辩江树”化来,浑然无迹。“云中”两句与上片“夜汐”两句,对偶相同,写法也相似,前者以景寓意,这里则以望远之景寓想念之情。“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白发自己和友人的头发都已经白了;青山,自己这里的青山和友人那里的青山;苍华,兼包两地的青山、白发。自己和友人都已经老了,可是两地的青山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面对青山,遥想远方的友人,不禁产生无限感慨,“可怜”油然而生。“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鸿雁顺着潮水东流的方向飞去,但不能代人传递音讯;自己虽是倦游归来,居住杭州,但对故乡吴兴来说,对分别不能团聚的朋友来说,都有远隔“天涯”之感。事实上,吴兴、杭州、绍兴相去不远,而谓“天涯”,实是思念情深所形成的错觉;着一“笑”字,笑倦游无成,也自笑这种错觉。下阕最后三句与本词前面各句有明显不同,值得好好体味。
“问东风,先到垂杨,后到梅花?”这一问,来得突兀,似乎与前文描写残冬初春景致、思念友人情怀没什么关系。但事实上包含了作者极深的意思,是体现这首词主旨的句子,是思友的升华。东风,你可是要先吹到垂杨身上,然后再吹到梅花身上吗?“东风”隐喻元朝统治者的“恩泽”,“垂杨”隐喻不能坚持气节而投靠新朝的人,梅花隐喻忍受清苦生活的遗民。作者及越中诸友是傲雪怒放的梅花,本不需要春风的惠泽,作者这样写,表达了自己和友人的坚贞不屈,对趋炎附势者的不满和对蒙元新朝统治的讥刺。
这首词语意新奇辞句幽远结尾顿挫有力,使人振奋,在周密词中,是意境较厚的,陈廷焯《词则。大雅集》评:“幽思得碧山意趣,但厚意不及。”恐是不确之见。写友人之谊,而友人之谊是建立在高贵的品格的基础上的。这在同类诗词中是不多见的。
●高阳台·送陈君衡被召
周密
照野旌旗,朝天车马,平沙万里天低。
宝带金章,尊前茸帽风欹。
秦关汴水经行地,想登临、都付新诗。
纵英游,叠鼓清徊,骏马名妓。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
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
风渐绿西湖岸,雁已还、人未南归。
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
周密词作鉴赏
作者的友人陈君衡为蒙元朝廷所召,将要前往大都(今北京)赴任。作者为此写了一首送别的词。但因作者一向热爱宋朝,宋亡以后坚隐不仕,因此这首词较一般的送别诗词而言,在感情上自有一番特色。
上阕以写送别的场景为主,与一般的送别诗词似并无二致。起首三句“照野旌旗,朝天车马,平沙万里天低。”作者用豪放笔法勾画出一幅威武鲜明的郊野送行的场面。只见旌旗飘飘,光照原野,车马辘辘,浩浩荡荡。这样威武雄壮的画面,衬以广阔的原野作背景,活脱脱一幅令人振奋的图画,给人以充分的遐想。
接下去这首词的主角陈君衡,出现在这幅画卷中。作者只用“宝带金章,尊前茸帽风欹”两句人物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宝带金章”,表明了人物的身分,同时暗示此行的缘由:“尊前”,酒尊之前。唐诗人马戴《赠友人边游回》有“尊前语尽北风起,秋色萧条胡雁来”句。“茸帽风欹”,头上戴的皮帽被郊野的风吹得略略倾斜,一个“欹”字,极为传神地勾画出人物的神气。欹即侧帽,典出《北史。独孤信传》:“信在秦州,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人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词用此典,极为贴切,而有微意。君衡之应蒙元之召,与慕信而侧帽的胡风,正相一致。这一用典,实不同于一般泛用。作者由此想到友人北上要经过的路途和友人走后的作为。“秦关汴水经行地,想登临、都付新诗。纵英游,叠鼓清笳,骏马名姬。”一路之上,登秦关临汴水,吟诗作赋。秦关,应泛指沿途之山,中国习又称秦。汴水,流经北宋都城东京(今开封)的一条河鼓声阵阵,胡笳清脆;乘骏马,携名姬,纵情游乐。
上阕对送别场景的铺陈及对别后情景的想象,看似与一般的送别诗词类似,但提及北宋旧地“秦关汴水”作者委婉地透露出对故国的念和山河依旧、人事已非的感叹,而用笔极为含蓄。
下阕主要抒发了作者对友人远去的伤感和对友人出仕新朝的担心与不满等复杂的心情。头一句“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进一步设想友人远去北国的情景。“酒酣”,指朝廷召宴,作者想象友人彼时彼地应是燕山雪飘的冰天雪地的影象,连月亮都仿佛冻住了似的,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辉。
冰河月冻,造语甚新,意境颇佳。这阴冷影象与上阕热烈欢快的情调形成鲜明的对照,为下面的感叹铺垫了气氛。接着,作者将笔锋一转:“投老残年,江南谁念方回。”我已是风烛残年,不愿为新朝用而隐居江南,又有谁能常常记起我呢?方回,贺铸的字,他的《青玉案》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句,十分有名。黄庭坚曾说:“解道江南断肠句,世间唯有贺方回。”作者身在江南,又有一腔愁怨,故以贺铸自比。这两句词不仅包含年老力衰的伤感,友人离去的伤情,还有国家沦亡的伤痛。“东风渐绿西湖岸,雁已还,人未南归”,北方冰雪尚未消融的时候,春风已经吹绿了江南,大雁已经飞回了,可是友人还没有回来。王安石有“春风又绿江南岸”句,此处周密化用之想到此处,不禁叹息道:“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盛弘之《荆州记》载:陆凯曾从江南将梅花寄到长安送给他的好友范晔,并曾诗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周密这两句亦用此意,意思是说,我的相思之情即使折尽梅花也难以表达。
从字面看来,表现了作者对友人极为真挚恳切的怀念之情。但如果深入体味,就不难悟出,这里还有着更深刻的寓意,那就是作者担心友人到了北方,有了高官厚禄,忘怀自己,忘怀故国。这就不仅表达了身为遗民的惨淡心情,而且含蓄地透露出对友人仕元的不满。这首词在送别诗词中是颇具特色的。写送别而通篇贯穿着深切感人的故国之思,作者既写眼前实景,也写想象中的虚景,虚实相合,深沉宛转地表达了作者复杂难言的思想感情。其中既有送别友人的不舍和伤感,又有对其屈身仕元的不满,还有对南宋灭亡的怅恨。正是这种复杂的心理,使得这首词没有像一般送别词那样只刻画离愁别绪当然也没有对友人的明显指摘,而只有借描写送别情景、抒写相思离愁,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扫花游·九日怀归
周密
江蓠怨碧,早过了霜花,锦空洲渚。
孤蛩暗语。
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
尘染秋衣,谁念西风倦旅。
恨无据。
怅望极归舟,天际烟树。
心事曾细数。
怕水叶沉红,梦云离去。
情丝恨缕。
倩回纹为织,那时愁句。
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
暗凝伫。
近重阳、满城风雨。
周密词作鉴赏
周密身处南宋末年,凭他词人的敏感,他自然感受到北元兴起而南朝衰败的景象。又加上作者京城失意,思念故乡,这时偏逢九月初九重阳节,便有了这首《扫花游。九日怀归》。
头三句“江蓠怨碧,早过了霜花,锦空洲渚”,描写重阳时节的典型景物江蓠,一种香草,出自屈原《离骚》:“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李商隐《九日》诗用过这个典故:“空教楚客咏江蓠”,这里也用为九月九日景物,开江蓠因幽怨而呈现碧色,早过了经霜开花时候,水边已没有一片花如锦的江蓠了。下面接“孤蛩暗语”句,转而写听到的声音蟋蟀正在孤单地暗自呜叫。姜夔《齐天乐》咏蟋蟀:“凄凄更闻私语”这里是指九月蟋蟀初鸣。下面两句:“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长安这里指杭州,南宋的都城。长安乱叶句本贾岛送别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和周美成《齐天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形容落叶随风飞舞,飘落满地。“万家砧杵”本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扌寿衣声”,家家用砧杵为将要远服兵役的人制征衣。姜夔《齐天乐》也描写蟋蟀叫声“相和砧杵”。
这两句点明了作者当时的时间、地点和氛围。
“尘染秋衣,谁念西风倦旅。”转入写客况凄凉。尘染秋衣一句,脱于西晋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意思是说在京城呆得很久了,衣裳已经被尘土染黑,却没有人来关心我这个满怀疲惫的异乡旅客。北宋晁端礼《水龙吟》“倦游京洛风尘,夜来病酒无人问”,也是这个意思上阕结尾三句:“恨无据。怅望极归舟,天际烟树。”描写心中的乡愁无以依托,只有惆怅地眺望江上远去的归船和天边如烟的树木。词用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天际识归舟,云中辩江树”语,表示自己想回去又不能,只有遥望江上舟树以寄托乡思《古诗》“远望可以当归”即是这种心情下阕起首一句“心事曾细数”,统领以下各句,表明作者由写景寄情转入全写内心世界。“怕水叶沉红,梦云离去”“怕水叶沉红”,是写红荷凋落。翁元龙《隔浦莲近》“沉红入水,渐做小莲离藕”,语意相近。“梦云离去”,语出楚王梦遇神女,及朝为行云的故事。这三句是说,作者心事重重,无法轻松,只担心美好的往事象荷花凋谢、梦云离去一样,再也不能重视了。下句“情丝恨缕”稍停顿一下。一语概括所有的心事,再细说“倩回纹为织,那时愁句”,是说像晋代苏蕙织锦字回文诗一样,将当时的离愁别绪,写成词章或书信。
“雁字无多,写得相思几许”,接着上面两句的意思,转折了一下,说即使书信也装不了多少相思情雁只排成人字、一字,没有多少字,怎能写出多少相思,言外意是思无限。人们又常用鸿雁指书信。秦观《减字木兰花》有“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句,虽都用鸿雁作比,却用法相反,各从不同角度作出恰当的比喻。下阕结尾三句:“暗凝伫。近重、满城风雨。”作者心潮起伏、思绪难平之后,又回到重阳节和那时景色上,首尾呼应。自己一个人伫立凝望重阳景象,却只见到满城风雨。这正同上阕“锦空洲渚”、“正长安乱叶,万家砧杵”等句同样凄清。“近重阳、满城风雨”一句来自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但只颠倒词序,例由豪放变凄凉。
这首词凄而不惨,哀而不伤,很好地把握了重阳节的景象与作者自己的心情。词人铺陈上的抑扬顿挫也恰到好处,令读者心有戚戚焉。这首词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用典颇多,句多出处,虽见研习前人之功,但亦略多了些。
●花犯·赋水仙
周密
楚江湄,湘娥乍见,无言洒清泪。
淡然春意。
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
凌波路冷秋无际,香云随步起。
谩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
冰弦写怨更多情,骚人恨,枉赋芳兰幽芷。
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
相将共、岁寒伴侣,小窗净、沈烟熏以袂。
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周密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咏水仙的词。南宋末咏水仙的词不少,这是其中较好的一首。
上阕主要描写水仙的绰约风姿。起三句“楚江湄,湘娥乍见,无言洒清泪”。楚江,楚地之江河,此处应指湘江。湘娥,帝舜的两位妃子娥皇、女英,湘水女神。水仙种于布小鹅卵石的水盆中,叶丛中挺生花茎,上开白色带黄的伞状花。根茎色白如玉,茎叶初生含绿色,上面也渗些水,便使人觉得浴露凌波,为之神爽。水仙这冰清玉洁的样子,便如湘江边上,湘水女神娥皇、女英凌波现身一样,仿佛还在无言地落泪。下句说“淡然春意”。水仙花生于冬春之交,含有淡淡的春意,淡然也就是不粘滞于尘事,不着意于色相。
“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作问语,是从鉴赏者角度写的。水仙独临东风而立,美好的情思寄托给谁呢?自然是无所寄托的;拟人则是高洁难有知音。“凌波路冷秋无际,香云随步起”,凌波,本指起伏的波浪,多形容女子走路时步履轻盈。湘娥凌波微步,带起香云,描写水仙在水中的倩影。《洛神赋》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句。虽然不是秋天但凌波的水仙散出无限轻冷的寒意,在春天气氛中给人以秋感。
高观国《金人捧露盘。水仙花》:“有谁见罗袜尘生,凌波步弱,背人羞整六铢轻”,却嫌着色相。上阕结尾两句:“谩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看她凌波微步,观者的思绪不禁随之飘远,想起汉宫前捧承露盘的金铜仙人在明月下的亭亭玉影。
下阕暂离水仙本身,主要抒写由水仙引发的联想,赞美水仙国色多情甘受寂寞的高洁。冰弦,指筝。《长生殿。舞盘》:“冰弦玉柱声嘹亮,鸾笙众管音飘荡。”此处喻水仙,水仙如冰弦,弹来怨情更多。
以有声的冷弦比无声的水仙,此种通感手法可收到奇效。赵闻礼《水龙吟。水仙》:“乍声沈素瑟”,又“含香有恨,招魂无路,瑶琴写怨。幽韵姜凉,暮江空渺,数峰清远”,比较这句写的辞繁,意思是一样的。张炎《西江月。题墨水仙》:“独将兰蕙入《离骚》,不识山中瑶草”,与此处用意相似接下三句:“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水仙春思悠远,韵味深长,但很少有人赏识这种国香风味。国香,指极香的花,一般指兰、梅等。亦用于赞扬人的品德黄庭坚《次韵中玉水仙花》:“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缘流落小民家”,已寄此意。“相将共、岁寒伴侣”,尽管无人赏识水仙的国香风味但水仙并不由此改变心态,仍保持高洁心态,可与松、竹、梅岁寒三友媲美。
“小窗净、沈烟熏翠袂”,水仙摆在明净小窗前,沈香的烟缭绕着水仙抽出的绿叶。翠袂,喻水仙叶。结尾两句别写一种意境:“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当人一觉幽梦醒来时,只见灯影中有一支一身上带有点点露珠的水仙花。如此清简隽永的画卷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诗词咏物的情况是比较多的。大凡咏物,此物必有可咏可赞可思可慕之物,或坚贞或高洁,名为咏物,实则寄托自己的感情。但也有只注重诗词技巧和感性体验的。诗咏物晚唐为多,词咏物南宋末为多。这种情况都是在难以干预政治衰亡情势下,以咏物作为排遣愁思、净化心灵的手段。水仙不过是盆景,词人想象为比湘妃还要美的水中仙子。这种凝神观照,摆脱凡思,运用想象和技巧去写词,好处是描写物象的清高再来鼓舞自己,缺点是可能因玩物而自失。南宋末咏水仙,境界多为幽峭,刻画是精细的。周密此词皆写水仙,然而没有出现“水仙”二字,每每以他物作比。而且命意用辞清远,如“淡然春意”,“凌波路冷秋无际”,这两句在传神方面很有独到之处。
●玉漏迟
题吴梦窗《霜花腴词集》
周密
老来欢意少。
锦鲸仙去,紫箫声杳。
怕展金奁,依旧故人怀抱。
犹想乌丝醉墨,惊俊语、香红围绕。
闲自笑。
与君共是、承平年少。
雨窗短梦难凭,是几番宫商,几番吟啸?
泪眼东风,首四桥烟草。
载酒倦游甚处?
已换却、花间啼鸟。
春恨悄。
天涯暮云残照。
周密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周密为其好友吴文英(号梦窗)的词集《霜花腴词集》而作,意在怀念亡友,追忆故国。吴文英词集题目原为《梦窗稿》,分甲乙丙丁四集,甲稿有《霜花腴。重阳前一日泛石湖》一词。江昱按:“频洲渔笛谱《(按周密词集)有》玉漏迟。题吴梦窗〈霜花腴词集〉《,》山中白云《(按张炎词集)有》声声慢。题梦窗自度曲〈霜花腴〉卷后《。意当时此曲盛传,遂以标其词卷也。”就是说,由于吴文英》霜花腴《一词广为流传,遂明之作为吴词集的代称。周密这首词起笔便写“老来”,下又回忆“承平年少”时,可以肯定作于宋亡之后下阕有“四桥”则又为作者倦游苏州时作(正与梦窗原词作地同)。
上阕第一句称“老来欢意少”,奠定了全词的基调。那么为什么年纪大了欢乐便少了听?作者随之娓娓倾诉。“锦鲸仙去,紫箫声杳。”“锦鲸”句用李太白骑鲸仙去之事,写词友亡故。词本先有曲调,后有文词,紫箫,亦指按曲填词,“声杳”,描绘声音逝去貌“仙去”、“声杳”连贯,给人这样的印象:仿佛梦窗一搁笔,词坛从此寂寞。“怕展金奁,依旧故人怀抱。”“金奁”,存放吴词的匣子。“怕展”,豁怕睹物思人,可是如此怀念,情动于中,又不能不展开。“依旧故人怀抱”,看见词作如见故人,还是那样的情怀接着,作者便描绘了往日的美好时光。
“犹想乌丝醉墨,惊俊语、香红围绕。”“乌丝”,即“乌丝栏”指精美的纸,“香红”,喻美丽的歌女。梦窗酒后赋词,情酣墨饱,字字珠玑,众人惊赞美女围看,那情景多么陶醉。“闲自笑”,描写自己,意思是说现在想起还私心窃喜。写到这里,亡友就仿佛在面前,作者直接与他话旧:“与君共是、承平年少。”“承平”,指宋亡前的太平时代。“与君共是、承平年少”这句感叹是他对太平时日许多美好情景的概括。这句感叹,含有对世道变乱、人生衰老、故人亡去的伤感。“老来欢意少”的意思就比较清楚了。
上阕以回忆为主,下阕以对今日的感慨为主。
“雨窗短梦难凭,是几番宫商,几番吟啸?”雨点噼里叭啦地打在窗户上,惊断了如梦往事。以前好友相会时,多少次吟啸,多少次唱和,但现在这一切都只能在回忆中冥想了。沉吟至此,无限怅惘。“泪眼东风,回首四桥烟草”,想到这里,不禁涕泗满襟。
“四桥”即苏州甘泉桥,周密与吴文英当年都曾来此游赏,周密有《拜星月慢。春暮寄梦窗》写道:“一夜花落啼鹃,唤四桥吟伴。”梦窗《霜花腴》亦此地附近游赏之作。但现在四桥“烟草”依旧,只是昔日同游的朋友已经不在了对往昔是那般陶醉,看今朝却是如此伤心。
前有“闲自笑”,后有“泪眼东风”,一笑一哭,作者伤怀之情令人唏嘘。“雨窗”、“泪眼”、“烟草”令人感到空朦、凄迷。“载酒倦游甚处?已换却、花间啼鸟。”提着酒壶,游光已尽,“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作者恍惚之间不禁心生疑问。“甚处?”写出了他的极度迷惘,本是故地重游,而他却不知所处。“已换却、花间啼鸟”,脱化于王维“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从表面看似写游赏时间已长没了兴致但其中当含有痛感国破友亡的深意。“春恨悄。天涯暮云残照”,生动地写出了作者漂泊无依,心情寂寥的景况。重游旧地,却生起如许春恨,但又无人诉说。暮云残照,既写景,亦是作者心情的写照。
作者的空虚、孤零、对故国、亡友的思念,都借这晚晴之景透露出来了。下阕与上阕一样,从怀念亡友写起,越写越动情,以至身世之感、家国之念,一齐涌出。读罢全词。我们便明白了,似作者这般经历、这般心情,怎么高兴得起来呢?无怪乎会“老来欢意少”了。
张炎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炎(1248-1319)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张俊六世孙寓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宋亡时,年二十九,家产籍没,至以卖卜为生。至元二十七年(1290),曾北游大都,次年春后南归。晚年落魄纵游于金陵、苏杭一带。卒于元延祐四年后,年七十馀。
张炎工长短句,以春水词得名,人因号曰张春水。与周密、王沂孙为词友。袁桷、戴表元、仇远等与之交。词集名《山中白云词》。张炎于词幼承家学。其《词源》序曰:“昔在先人侍侧,闻杨守斋、毛敏仲、徐南溪诸公,商榷音律,尝知绪馀。”论词则专尊姜夔,尤主“清空”与“骚雅”之说。后世遂以“姜张”并称。戴表元《送张叔夏西游序》称其“饮酣气张,取平生所自为乐府词自歌之,噫呜宛抑,流丽清畅,不惟高情旷度,不可亵企,而一时听之,亦能令人忘去达穷得丧所在”。仇远《山中白云词序》曰:“读《山中白云词》,意度超玄,律吕协洽,不特可写青檀口,亦可被歌管荐清庙。方之古人,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清初浙派执柄词坛,张炎词集一再被翻刻,曾有“家白石而户玉田”之盛。常州词派继起,遂多有不满之辞。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然其清绝处,自不易到。”又《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云:“玉田才本不高,专恃磨砻雕琢,装头作脚,处处妥当,后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之赋春水,《疏影》之赋梅影,逐韵凑成,毫无脉络,而户诵不已,真耳食也。其他宅句安章,偶出风致,乍见可喜,深味索然者,悉从沙汰。笔以行意也,不行须换笔。换笔不行,便须换意。玉田惟换笔不换意。”
●甘州·寄李筠房
张炎
望涓涓一水隐芙蓉,几被暮云遮。
正凭高送目,西风断雁,残月平沙。
未觉丹枫尽老,摇落已堪嗟。
无避秋声处,愁满天涯。
一自盟鸥别后,甚酒瓢诗锦,轻误年华。
料荷衣初暖,不忍负烟霞。
记前度、剪灯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
空山远,白云休赠,只赠梅花。
张炎词作鉴赏
词产生时,最初只言花前月下,离愁别绪,被世人称为艳词。而秦观独创一格,“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使词别有洞天。此径一开,后人纷纷仿效。
张炎的这首词就可称为是将家国身世之感“打并入”友情之作。李筠房南宋浙江湖州人,张炎的友人。宋时两人情趣相投,时常相聚,而宋亡国后两人天隔一方。此词即是张炎寄词隐遁山中的老友,勉以梅花相,共保岁零贞洁。
词的上片写登高望景并由此而生的思友及自伤之情。“望涓涓一水隐芙蓉,几被暮云遮”,写远望之景。水中的荷花被暮云所蔽,显得朦朦胧胧。句中用荷花隐含着对远处友人的思念,写出了词人望故人而不见的黯淡心情。“正凭高送目,西风断雁,残月平沙。”思念的心情使词人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所见的皆是寒风中的孤雁,残月下的沙滩。“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其实江南的秋景并非如作者所描绘的那样萧飒、败落。但伤感的心情使词人在这一派秋光之中只见了尽老的丹枫,想到的只是无限的迟暮,嗟陀的岁月。所以才有“未觉丹枫尽老,摇落已堪嗟”之句。其实词人此时正当盛年三十岁左右,但经历亡国家破之变后的心理也已使词人心感迟暮。“无避秋声处,愁满天涯。”一个“无避处”,一个“满天涯”,表明客观形势的险恶及主观感受的抑塞悲凄,自己无法摆脱压抑的感觉,只有将满腔愁绪寄与远在天涯的友人。
词的下片,接下来把满腔思愁寄与友人。“一片盟鸥别后,甚酒瓢诗锦,轻误年华”,自己在与友人分手后人,却由于在赋诗饮酒中消磨时光,白白浪费了许多宝贵的年华。忏悔之情由此可见。“料荷衣初暖,不忍负烟霞。”化用《离骚》中“集芙蓉以为蓉”,和孔稚珪《北山移文》“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中的“荷衣”,“烟霞”,称赞李筠房在国破家亡之后,马上披上“荷衣”、陪伴“烟霞”,不作元朝之官,宁做大宋的遗民隐士。然而友人的音讯未通,只能是“料想”。“记前度、剪灯一笑,再相逢、知在那人家。”这时只能回忆以前共勉,苦盼再相逢之日。“空山远,白云休赠,只赠梅花。”“白云休赠”化用陶宏景《诏问山中何处所有赋诗以答》中“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只赠梅花”更是引用人所其知的“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寄范晔》)以梅花相赠,以梅花互勉,表达出词人不慕荣华、不畏冰霜的高洁品格。本自成为本词的点睛之笔。
张炎的词风舒畅,如白云舒卷,爽气贯中,有一种清空摇曳之感。总观全词,既不同于某些婉约词的柔美妩媚,又不同某些豪放词的生硬死板,而是在清空流转中寓有“波湅老成”之致,选词之精炼,选典之巧妙,又自然流露出“一气贯注”之妙。表现出作者词学深厚的功力。
●长亭怨·旧居有感
张炎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
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
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
露粉风香谁为主?
都成消歇。
凄咽。
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
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
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
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暗含着张炎一生中最悲惨的一段遭遇。张炎出身贵族世家,其六世祖为南宋初年大将张俊。祖父张濡,为独松关守将时,部将误杀元史激怒元主,1276年3月,元兵破临安,张濡被处以“磔杀”,不久又被籍家。(据《元史。廉希贤传》)。从此,张炎遭遇灭顶之灾,家破国亡。
张炎故居在临安,是有名的“南湖”。本词即是其重游故地,回想往昔之词。上片起首两句“望花外、小桥流水”描摹其昔时盛景,但紧接两句“门巷愔愔,玉箫声绝”。词情一变写出此时箫绝门愔的寂寞景象。盛衰对比鲜明。“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日?”前句用“鹤去台空”的典故补充上文,后句又化用杜甫咏明妃诗“环佩空归月夜魂”诗句表达对自己的爱妻的深沉浩叹。“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写故居被籍没已有十年,而今重游故地仍愁肠千结,心情起伏。“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既写昔日之花,也借喻如花之人,如今已全都玉殒香消。上片以回忆故居为主,但句句抒发追忆往昔之情。
下片由回忆过去引到当前。“凄咽。晓窗分诀处,同把带鸳亲结。”描写与爱妻的生死诀别。“江空岸晚,便忘了、尊前曾说。”昔情昔人直到十年后的“江空岸晚”的今天,仍未能忘。“便忘了”一语实为反说。“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借比兴手法,写元朝统治者屠杀汉人的酷烈,使人顿生恻隐之心。此为此词的高潮之句。“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末两句说出江边故居的杨柳,随风起舞,依依不舍。依者由此想到杨柳还有逢春到夏,重绿成荫的季节,而浪迹离散的游子,却再也没有盛和重聚的机会,因而只能无可奈何了。
全词怀人感旧,情真意切,而表达又极为巧妙,词风婉转缠绵,而比兴的手法也使其更显其幽婉之情。本词是张炎描写旧居中的几首词中的一首,但本词以景叙事,以景抒情,清空之中见婉约蕴藉。因而邓廷桢说其词“返虚入浑,不啻嚼蕊吹香”。(《双砚斋随笔》)。读过此词,对张炎的身世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清平乐
张炎
采芳人杳,顿觉游情少。
客里看春多草草,被诗愁分了。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
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词以“悲秋”见长,离愁别绪,万感情怀皆可由秋景而发。如《清平乐》(候蛩凄断)即是一首“悲秋”名作。然而他的“伤春”之作也别具一格。一“秋”一“春”,景物不同,然其抒发的情怀却是同出一源,——即伤亡国之情,感破家之痛。本词即是其“伤春”的一篇佳作。
上片“采芳人杳”两句,前句写春光明媚,芳红草绿,本是赏花采绿之时,然而此时却人迹杳了,昔日美景歌舞生平,人头攒动的景象一扫而空。后句由前句而发出“顿觉游情少”之感。张炎写词,写景常借故国家乡西湖之景之笔。西湖美景美不胜收,举世闻名,然而在作者眼里,由于元兵的践踏,西湖盛景已成过往云烟,人迹杳杳,游情惨淡。作者在此留下一个伏笔,不说元兵南掠,而言人杳,其中所含隐情,不言自明,非不想说,而不能说,也不必说也。承接上两句,“客里看春”两句,似乎是写后悔错过春时,未能饱览一年一度的大好春光。其实一句“客里看春”,客居异地,浪迹天涯,终年如无根之萍,因此看景只会“草草”,“被诗愁分了”,怎么会游兴满怀呢?
下片“去年燕子”两句,借写燕子把上文欲说而未忍多说的话,又进一步做了一点吐露。前后联系在一起,才能更深入体会词人的处境。张炎身世前文已知,其国破家亡却经常或被政治逼迫北上大都,或因生活所迫,居无家所,家无常址,如同飞燕一样羁泊无定,浪荡天涯。“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短短两句话,道出作者说不出痛苦情思,其情切切,其感深深。最后两句“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夜雨”指使“流水落花春去也”(南唐李后主《浪淘沙》)的夜雨,不是早春细雨,而是暮春急雨。“催花”不是催促花开而是“摧花折叶”的摧残花草。此时雨却不是催花的媒剂,而是葬送春花的急雨。一“雨”双关,透出家国身世之痛。
本词最突出的就是对比、比兴。今昔物是人非的强烈对比渗透其中,借“燕子”比喻自己飘荡无依“,借”夜雨“比喻摧花折绿的残暴的元兵。写作之中由景到人,由人到物,由物到情,层层深入,又层层翻新。有人评价说:”羁泊之怀,托诸燕子;易代之悲,托诸夜雨,深人无浅语也。“(俞陛云《宋词选释》)。
●清平乐
张炎
候蛩凄断,人语西风岸。
月落沙平江似练,望尽芦花无雁。
暗教愁损兰成,可怜夜夜关情。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见于《山中白云词》卷四。原是张炎赠给他的学生陆行直(又称陆辅之)的。其时,张炎年53岁。
据《珊瑚网》卷八记载:陆行直《清平乐。重题碧梧苍石图》序中有“候虫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沙平流水漫,惊见芦花来雁。可怜瘦损兰成,多情因为卿卿。”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一词。词中所言”卿卿“为当时陆之歌伎,才色皆称。此中词与其定稿,即本词有较大改动。大概是在作者收入词集时,有意为之。原词无非是写一点”花情柳思“,表达出一种风流艳情,而定稿则将艳情转向”愁情“——为国破为家亡而发的感慨致深的悲愁。
上片“候蛩”四句写出秋意:候蛩(即蟋蟀)的哀鸣,西风的衰飒,秋月的清冷,秋江的澄净,无雁的芦花,一幅萧杀的“秋晓图”。以中,人们不难触发出一股悲愤忧愁的“共鸣”来。作者选景立意颇深:写秋寒,不言西风呼啸,而言候蛩凄断;写秋感,不半个愁字,而言芦花盼雁。既含蓄又有美感,表现作者深厚的功力。
下片“暗教”四句,道出无限“秋愁”:“兰成”,南朝梁时诗人廋信的小字,后其被北方政权所俘。“梧叶”,梧桐之叶,其最易引发秋感。白居易《长恨歌》中有“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把“秋雨梧桐”作为人世中最易引起愁情悲感的事来写。而南宋词人“温庭筠”又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谪到明”(《更漏子》),更为梧叶增添丰厚的感情积淀。而作者言梧叶而写“一枝”,正是更加形象地表现出孤苦潦落,刻划人物情景入木三分。下片短短几句,却把上片所写之景统统升华、提炼成了情语,借廋信之事道出人间道不尽的悲欢离合,借梧叶之孤义表达人世的苍沧。而最后一句“梧叶秋声”又极具概括性和艺术性,又成为盖世佳句。
本词在艺术上是成功的,从选景的巧妙,从言情的深远,都极具特色。其笔调精练,含蓄;其风韵幽雅独特;其意境清空淡远;其情感真切感人。正是由于这样的造诣,张炎的“秋词”可以与宋玉的《九辩》、欧阳修的《秋声赋》并列。清代陈廷焯评价说:玉田工于造句,每令人拍案叫绝,如《清平乐》“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此类皆“精警无匹”。(见《白雨斋词话》卷二)。
●疏影·梅影
张炎
黄昏片月。
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
枝北枝南,疑有疑无,几度背灯难折。
依稀倩女离魂处,缓步出、前村时节。
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灭。
窥镜蛾眉淡抹。
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
莫是花光,描取春痕,怕丽谯吹彻。
还惊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
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
张炎词作鉴赏
梅、兰、竹、菊,古人称之为“四君子”。其中梅以纤尘不染,高洁雅致为世人所称。古人说:梅以韵胜,以格高,即说于此。古今诗词诸家咏梅者众,而张炎的这首咏梅词立意深远,其超脱了梅的形质本体,专咏梅影,其意似在韵格之外。
上片首先,“黄昏片月”,写梅而先言片月,继承古人咏梅传统,即咏梅影必先写月,以月来衬托梅影,为梅影的出现准备了条件。接下来,词人精雕细刻,为月下梅影传神写照。词人从七个方面刻画梅影,这里姑且称为“梅影七笔”。曰:“清绝影”,“疑似影”,“缥缈影”,“竹外影”,“淡洁影”,“贞固影”,“玲珑影”。七笔连环,唯妙唯肖。初笔“似碎阴满地,还更清绝”,写“清绝影”。
词人先以“碎阴”比喻梅影,进而又用“还更清绝”,以“清绝”形容梅影纤尘不染,绝顶高洁的品格。一个“清”字,道出梅的出凡脱裕。以前的诗词名家都曾咏梅,曰:“雪魄冰魂”,“冰肌玉骨”,而这里一个“清”字更是比“雪”、“冰”、“玉”高出一筹,且是“清”至于“绝”,更是使人产生更多驰骋想象的余地。
次笔以“枝北”三句写“疑似影”。梅影既至清绝,使词顿生爱意,欲得而甘之,因而枝南枝北,环绕寻觅,及至“背灯”折取,却又不可捉摸。“背灯”是指离开灯光。作者用“几度”,“疑有疑无”,“背灯难折”,了了几笔,勾画出词人对梅影的挚爱,及至到了难舍难分,迷离悄恍的境界,确实为神来之笔。
第三笔,“依稀倩女”几句,写“缥纱影”。“倩女离魂”出自唐代陈玄祐的小说《离魂词》,言衡州张镒之女倩娘与表兄王宙相恋,但因镒将女另配他人,使王宙含恨离去。倩娘与王宙感情至深,闻王宙离去,神魂离壳于夜间追到王宙船上,随其入蜀。倩娘也因而从此卧床不起。及至五年后,两人回倩娘家,房内卧病的倩娘闻声相迎,两女遂合为一体。从此两人才得到圆满的结局。词人在此以倩女比梅,而又以其“魂”比梅影,魂从倩女出,影从梅中来,其比喻之巧妙,令人叹服。一个“魂”字使梅影的轻盈缥缈脱然而出。“缓步”两句更使这首词描述的梅影活化,使人神往。
第四笔,“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天”写了“竹外影”。“竹外”出自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有“竹外一枝斜更好”的诗句,“横斜”出自林逋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词句以“横斜”来指梅影,短短几句以忽明忽暗的云彩,以岁寒三友的竹衬托出梅影的美好,衬托梅的高洁。
第五笔,词的下片,以“窥镜蛾眉”三句写“淡洁影”,词人不再写月下之梅,竹外之梅,而写镜中之梅。在词人眼里,镜中更显梅的清绝圣洁。深夜,皎洁的月光把梅影映照在屋内镜面上。一个“窥”字,立刻使人一种美人临窗,飘然欲入的美感。一个“淡”字又给人美自天然雕刻的感觉。“为容不在貌”化用杜荀鹤《春宫怨》“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句意。但词人又翻陈出新加上了“独抱孤洁”一句,柳貌而扬神,道出梅影的洁身自好,独抱孤洁的追求。这句话是全词的主旨所在,词人不平的遭遇,内心的愤懑,对美的追求,种种复杂的内心世界,都深深地隐含在其中,使人回味。
第六笔,“莫是花光”三句,写“贞固影”。花光即僧仲仁,宋代蘅州花光山长老,与苏轼、黄庭坚同时,黄曾诗言“雅闻花光能画梅,更乞一枝洗烦恼”,可见其画笔之神。“莫是花光”以疑问的语气表达出肯定的语气。这娟娟的梅影,难道是花光和尚笔下所描取的一痕春色吗?“丽谯”指城门上的城楼。“不怕丽谯吹彻”,写出梅超俗脱凡,贞而不堕,孤洁长存,即使城楼号角吹响也无所畏惧。梅的傲风霜笑雪雨,其铁骨幽香,不知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词人在此的含意,熟悉张炎的读者都会不言自明。
第七笔,“还惊海上”三句是“写玲珑影”。“燃犀”出自《晋书。温峤传》,用晋温峤在采石机燃犀牛角照水底灵怪的故事。依者极具渲染地描写海底的珊瑚,言其玲珑晶莹,活灵活现。其实用意在以尽珊瑚之美,目的在于表现梅影形象之美。
全词以那么多的篇幅,七笔连环,描写梅影。把“影”写活,呼之欲出。然而词的末句,笔锋一转,原来是酒醒天空,空对一庭香雪,使读者从那迷离神往的境界出脱醒悟:原来一切美好的境界,却因为“酒”在做怪,醉眼看世界,似梦似幻还似真!“酒醒”还有一个典故:隋时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林间酒肆旁,见一美人淡装素服出迎,与语,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雄醉寝,及至酒醒,始知身在梅花树下,美人已去,雄惆怅不已,才知是遇上了梅花神。(见《龙城录》)全词用典颇多,而此故事最是贴切。倩女离魂不就是这样的梅花神吗?怎样才能写好“梅影”,这首词给了我们太多的启示。
●湘月
张炎
余载书往来山阴道中,每以事夺,不能尽兴。戊子冬晚,与徐平野、王中仙曳舟溪上。天空水寒,古意萧飒。中仙有词雅丽;平野作《晋雪图》,亦清逸可观。余述此调,盖白石《念奴娇》鬲指声也。
行行且止,把乾坤收入,逢窗深里。
星散白鸥三四点,数笔横塘秋意。
岸觜冲波,篱根受叶,野径通村市。
疏风迎面,湿衣原是空翠。
堪叹敲雪门荒,争棋墅冷,苦竹鸣山鬼。
纵使如今犹有晋,无复清游如此。
落日沙黄,远天云淡,弄影芦花外。
几时归去,剪取一半烟水。
张炎词作鉴赏
在小序中,作者交待写词的背景。作者与友二人:词人王中仙(王沂孙)、画家徐平野泛舟江,饱览山阴道中影色。山川美景、自相映照使人应接不暇,使人大发雅兴。于是王沂孙赋词一首,徐平野挥毫画成《晋雪图》,作者写就本词。在本词中作者句句写景,亦句句写画,描述中迷人的山阴景色,并抒发了爱国情怀。
上片句句写景:一叶小舟,在萧瑟的溪上划行。船行缓慢,行行止止,像是要把这天地乾坤的美景尽收于篷窗之内。船中三人都陶醉在这天空水寒的冬风光之中。星星点点几只白鸡,在水面上徘徊,像是一位丹青妙笔疏工几笔画出的水乡苇塘秋意图。远处的江岸上,江涛拍岸激起几波水纹,篱笆树下堆积着枯落的树叶,一条荒僻的小路正好通向集市。此时微风拂面,卷起的水气沾湿了三人的衣服。上片写景了了几笔,如同作画高手,活画一幅冬际图。
下片,首先引用两处典故:“敲雪门荒”指晋人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故事。据载:“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徬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今浙江嵊县),即便夜乘小船扰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见《世说新语。任诞》。小序所提徐平野作《晋雪图》即源于此。”争棋墅冷“,指谢安与其侄谢玄弃棋争胜的典故。据《晋书。谢安传》载:公元383年,北方的前秦80万军进攻南方的晋国,双方会战于淝水。淝水之战前夕,谢安与其侄谢玄在建康)今南京(山墅中下围棋,以别墅作赌注。棋艺中谢玄为高,今时局未定,谢玄心神不定,终至落败。
另外其典故还暗含谢安隐居会稽东山的故事。谢安隐居山中亦有别墅。在此,“敲雪门荒”指谢安会稽之别墅故居,今已门前冷落。“门荒”,“墅冷”廖廖几字显现出世态炎凉,不禁令人大发慨叹。作者联想到时局,“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因此发出“纵使如今犹有晋,无复清游如此”的哀叹。
最后“落日”几句,以景写情,表达思归之意。落日的余晖把沙滩染成金黄,晴朗的天空飘着几朵微云。透过芦花丛中的空隙,看到这一切景色都倒映水中随着波浪荡漾。作者不禁又发出赞叹,何时能用剪刀把一江烟水美景,剪取一半回去呢!“剪取一半烟水”句用晋索靖的故事:传说索靖在观赏顾恺之的画时,为画倾倒赞叹道:“恨不带并州快剪刀来,剪松江半幅纹练归去。”作者用此典,即赞眼前之景,又叹发人徐平野的《晋雪图》,情景交融,使人叹服。
张炎是忧国忧民的词人,湖光山色,山川美景都不会自我麻醉,仍发出忧国之词。因而《四库全书提要》赞道:“炎生于淳病戊申,当宋邦沦覆,年已三十有三,犹及见临安全盛之日。故所作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翠为工。
●声声慢·别四明诸友归杭
张炎
山风古道,海国轻车,相逢只在东瀛。
淡泊秋光,恰似此日游情。
休嗟鬓丝断雪,喜闲身、重渡西冷。
又溯远,趁回潮拍岸,断浦扬艶.莫向长亭折柳,正纷纷落叶,同是飘零。
旧隐新招,知住第几层云。
疏篱尚存晋菊,想依然、认得渊明。
待去也,最愁人、犹恋故人。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本南宋词人,宋亡后其立志不作元民,不仕新朝,以遗民自居,并以东晋明士陶渊明自比。这首《声声慢》即是“说渊明”的词。四明指现浙江四明山附近的鄞县,作者曾居此一段时间,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为生活所迫,被迫离鄞返杭。本词即是一首描写离情的词。
上片,起着五句交待了来四明的源流。“相逢只在东瀛,”“淡泊秋光”道出作者游四明实出于无奈,虽山风古道别有韵味,但羁旅之人何敢言游。固而游情淡泊如深秋的阳光。“休嗟”几句透露在离鄞返杭之际复杂难言的心情。高兴的是重返久别的故乡,悲的是“鬓丝断雪”年已近迟暮之时。“休嗟”表明作者此时的心情欲言又止,难已言尽。“又溯远”几句写作者终于可以乘舟归杭的过程。
词的上片描述离别之情,先回忆了以往的四明之游,其后又悬揣他即将开始的返杭之行。词的下片写返乡之情也与此同法。先描写了眼前的别离,接着又描写了返杭后的情景。章法整饰,结构匀称。
下片“莫向”几句写离别之情。折柳送别本是古时习俗,然而作者却劝朋友不要折柳,为什么呢?原来作者推已知柳,由柳又反给自己,同病相怜,看那深秋的杨柳落叶纷披,怎堪再折,让我们怎能忍心去折与我辈有相同飘零身世的杨柳呢?“旧隐”二句语言中软中带刺,指斥那些原先隐迹山林,而后又不甘寂寞为元所聘飞黄腾达的人物。“旧隐”士实际是“假隐士”。“疏篱”三句抒发自己的志向,想来只有西子湖畔的疏篱残菊,还能记得我这个未曾变节的陶渊明吧。陶渊明由东晋入刘宋誓不出山,而张炎由南宋入元也不忘故国,一个“晋菊”表达自己甘为“大宋遗民”的志向。“待去也”最后三句,由“旧隐”们和陶渊明联想到自己,“最愁人,犹恋故乡人”与归说归家是喜,不如说归家面临故国沦亡的旧址是别味的愁呢?这种反说写法,使词更蕴含深挚的余味。
本词写离情不仅仅是写依依离别之情,而是在离情又蕴含对离后归乡的断想。离别是感伤的,但返乡的状况又令人牵挂,作者表达自己的志向,不做“旧隐”宁做“晋菊”。而且作者全篇离情,而情在景中,情景交炼,言外之意别具一格。
●朝中措
张炎
清明时节雨声哗,潮拥渡头沙。
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
燕帘莺户,云窗雾阁,酒醒啼鸦。
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
张炎词作鉴赏
提起清明时的雨,大家都会联想起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而本词作者张炎笔下,清明时节的雨,清明时节的情又别具一格。
上片“清明时节”二句,描写的清明时的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成了哗哗大雨。恰在此时作者冒雨寻春,却被大雨所困,见到江边水急,浪潮翻涌。“翻被梨花冷看”,二句,作者此时心口难言,无心看花,但作者却使梨花有感,冷眼旁观作者雨中的狼狈,责怪作者不思故土暖被,却对他乡山水花木如此病情苦恋。作者的此番“遭遇”有口难言,而其中源由,无限辛酸无限悲恨,尽在不言之中。
下片“燕帘莺户,云窗雾阔,酒醒啼鸦。”“燕帘莺户,云窗雾阔”是指歌妓舞女之所。雨中寻景不成,因而只能到莺啼燕舞的珠帘玉户消磨时光,一醉解千愁。然而醉乡虽好,难以久留,醉醒客散,只见归鸦啼鸣,人去楼空。“折得一枝杨柳”二句,杨柳,古时清明节中家家户户门上插柳以祛邪。归去的途中,作者也随手折了一枝杨柳,但走至住所才恍然醒悟——浪流之人羁驻之旅,哪会有自己的家门呢?作者不禁感叹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一种天涯游子欲归无处,欲住无家的悲哀,猛然袭向心头。一枝无处可插的杨柳,满腹悲怨溢于词中,幽默中见无奈。词人用笔举重若轻,不见着力,是那么自然,用笔之巧,用意之妙,叫人拍案叫绝。
本词写情愁,选景独出新裁,写情愁言愁之精妙,表达之条理。这使在词中平素并不显眼的词语,在词人笔下却显得那么幽默,那么有韵味。俞陛云评价作者说:“司马周南留滞,贻笑梨花,幼安辽海无家,空攀杨柳,是善于怨徘者。”(《宋词选释》。刘熙载说:“张玉田词,清远蕴籍,凄怆缠绵。”)《艺概。词曲概》(
●阮郎归·有怀北游
张炎
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
瞥然飞过水秋千。
清明寒食天。
花贴贴,柳悬悬。
莺房几醉眠。
醉中不信有啼鹃。
江南二十年。
张炎词作鉴赏
张炎经历国亡家破的惨变后,誓做大宋遗民,不为元朝作事。他一生都在追求那种隐居山中隐士生活。一生中为躲避元朝廷的征召到处流浪。仅有一次,约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九月,张炎为元朝廷逼召,与好友曾心传(遇)、沈尧道(钦)一起由杭州到大都,为元宫延缮写金字藏经,次年春天完成即返杭,此次入京约有半年的光景。这就是词题中所说的“北游”。此次北游,给词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致在他离开京都后很长时间,还是念念不忘。
这首《阮郎归》就是他在离京二十年之后写的追怀他那次京都生活的小词。
词的上片写大都的盛况。“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写大都街上,车马豪华,多不胜数,前后相连,络绎不绝。“钿车”指妇女乘坐的金饰的轻便小车,“骄马”指士子所乘骏马。起首一句就表明士女欢游,场面豪华热烈。次句用“香尘”、“管弦”进一步描绘游乐活动之盛,同时又渲染了气氛,使之更表现出盛况空前。“瞥然,飞过水秋千,清明寒食天。”“水秋千”原指南方在秋千架上翻筋斗跳水的一种游戏,在这实指与此相仿的北方的荡秋千。突然间,见秋千荡起,才醒悟到原来是清明寒食节。《天金遗事》载: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竟筑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玄宗)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士民相与仿之。流传民间,使寒食节以秋千为戏。以此作者可知是寒食节。短短几句,钿车、骄马、香尘、管弦和飞动的水秋千,组成了一幅“清明寒食天”的宏观景象图。
词的下片写词人追怀京都生活中与一位女郎的一段缠绵往事。“花贴贴,柳悬悬。莺房几醉眼。”“莺房”指女子的卧房,“莺房几醉眠”,可见词人与“莺房”的女主人关系非同一般。“花贴贴,柳悬悬”正表现了两人缠绵的生活。“醉中不信有啼鹃”,“啼鹃”是悲苦的象征,杜鹃啼血既是悲苦,又是离别的象征。作者不相信与那位女郎会有离别悲苦之事,不相信会离开她。但事与愿违,终又劳燕分飞,天隔一方,只能将深深的思念留在京都,直至二十年后还时常想起,江南二十年“即是写此。词中女郎是谁呢?有人考证可能是张炎的老相识,杭州歌妓沈梅娇,在此并不再考证,有兴趣的可参阅其他有关资料。
这首词充满作者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为更好地表现那段生活,作者择选了《阮郎归》的词牌调,使语句韵味十足,使词调形成一种优美的“节奏流”,语言、情感如流水般自然倾泻,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和谐统一。
●绮罗香·红叶
张炎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
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
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
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
长安谁问倦旅?
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
谩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
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
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
张炎词作鉴赏
本词大约作于1290年冬。其时,张炎年四十三岁,为应元政府写经之召而被迫北行。行之大都(今北京),感伤亡国之情顿上心头,遂借眼前之“红叶”抒发其亡国遗民的飘零身世和忠贞爱国的高尚情操。
起首两句:“万里飞霜,千林落木”,以对仗句开头,写气候的寒冷和万木之凋零。第三句:寒艳“,然而是此时春花早谢,已不可能为它们所妒。三句表面写景,实则句句抒情,以严寒比之元统治的残暴,以红叶象征宁之遗民,而以春卉指斥此篇之主旨也。”枫落吴江,独客又吟愁句。“以”枫冷吴江,既写出停船泊岸的过程,又描写了目睹红叶飞舞似花而令人魂系“归路”的心情,形神兼备,相得益彰。“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悉去”,茺沟。“红叶载表”原出自唐孟棨《本事诗》所记“聊聊一片叶,寄与有情人”之情诗。在此作者以反话,红叶本是载情而去,而此时自己心情凄苦愁闷,流写的红叶仅能载愁了。以片为止,主要写沿途及初入京城之景。
下片写身在京都而感生的家国身世之感,以人与红叶相映,显得自然浑化。“长安认问倦旅”,“长安”在这实指元大都,“倦旅”指自身感伤无心做事。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用自己烘托红叶。前白化用前人”衰鬓霜供百,悉颜酒红“(郑谷)之句表现人生曲折,直现遗民身世。后句更表现出人之飘零、憔悴身现如同落叶也。”谩依新妆,不入洛阳花谱“。”洛阳“”新妆“皆暗牡丹,倚新妆”一语出自李的诗句“借问汉宫谁相似?可怜飞燕作新妆。”本句表面上说“红叶”非花不能载入《洛阳牡丹记》、《群花谱》这类的花谱,实则勉励红叶们不要艳羡春花,隐含着作者的清高的志向和对新贵的讽刺。“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写红叶随风飞舞落于夕照晚霞之中的飘零遭遇。红霞虽为断霞,无力回天,但红叶这一光彩表明了遗民们的丹心碧血,坚贞的气节。“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表达了红叶虽有过绿荫如新加坡之盛况,而如今也只能“夜窗听暗雨”,回忆昔时的美好时光了。今昔盛衰、故国兴亡之感,一语道破。
全词围绕红叶,扣紧题目。似写红叶而实非写红叶,其妙处在不即不离。故此词为一咏物之佳作。陈廷焯评之“情词兼之”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悴为工“也。
●思佳客·题周草窗《武林旧事》
张炎
梦里瞢腾说梦华,莺莺燕燕已天涯。
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
今古事,古今嗟,西湖流水响琵琶。
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
周密词作鉴赏
周草窗即周密,张炎的好友,周密、张炎,和王沂孙、蒋捷并称宋末四大词家。《武林旧事》,即周密所著,成书在宋亡后,书中不仅记载南宋百余年间都城临安的风土人情,且记载许多历史掌故,备述“盛衰无常,年运既往”的感慨。书中使张炎最感兴趣的即是其中记载绍兴二十一年十月高宗驾幸张俊府弟(张俊是张炎的六世祖,南宋初年著名的大将),张府供应高宗的御筵成为当时的盛事。关于这段内容整整结成一卷,看前时故家盛举,想今日愁苦流离,张炎读后感触倍加,遂写下本词。
本词全篇围绕临安(今杭州)、西湖来写。上片说临安盛日都成梦影。起着“梦里瞢腾”二句,引用二典。“梦华”引用《列子》黄帝梦游华胥国的典故,“梦里梦瞢腾说梦华”,昔日的盛景在《武林旧事》中历历在目,然而盛景不再,只能在梦中畅游昔日年华。一个“梦”字表现感慨之深,回思之痛。“莺燕”用苏轼“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述古令作诗》)这里代指歌姬舞妓,说往日的歌姬舞妓都已散表走天涯。次二句“蕉中覆处”,也引用二典。“蕉无鹿”。出自《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之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直中覆处应无鹿”言旧欢难再,旧况难现,如同蕉中寻鹿。“汉上花”用《韩诗外传》典,据载周人郑交甫在汉上遇二神女与之交谈,其言甚欢后神女解佩赠珠而去。郑喜不自禁,不料刚走数步,珠不见了,二女也不见踪影。“汉上从来不见花”与上句意同,指汉上本来无花。此二句对偶工整、意理深含,不管“蕉下无鹿”,还是汉上无花“,不都说明书中所记临安的”梦华“,实质上不就如同”痴梦“,”空华“吗?淡淡两句,情意无穷,感伤至深。
下片以兴亡盛衰无常的感慨,又表达出作者对国仇家恨的痛楚。“今古事”三句,承接上片言古今兴衰,古今都难以摆脱,只能哀叹世事的无常,如西湖流水演奏的琵琶曲。又有人言“西湖流水雨琵琶”借用杜牧《泊秦淮》诗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是琵琶曲)指对古今兴衰,仍有人置若罔闻,如亡国之商女犹无恨,仍在演奏《后庭花》这样的艳词琵琶曲,此解亦有道理。“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铜驼”见《晋书·索靖传》:“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前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此句表明人世难料,不要问家乡变迁,人生巨变。
总之,此词情深意切,真情实感露诸笔端,是一首佳作。
●忆旧游·登蓬莱阁
张炎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
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
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
任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自微吟。
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
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
还听水声东去,山冷不生云。
正目极空寒,萧萧汉柏愁茂陵。
张炎词作鉴赏
蓬莱阁是江南名胜之一,处于浙江绍兴卧龙山下。绍兴处于钱塘江、曹娥江、杭州湾的怀抱之中。登高一望,江天空阔。风景极为独特。周密、张炎等人曾于此处作诗吟咏。这首《忆旧游》,咏来曲折低沉,清空幽峭。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全词借势起笔,“问”字直接领起,带出登阁游览的总印象。“风月”从时间上写人事的变化。时间未变,而思念大变,令人倍感痛心。“万里江清”。从空间上写阁上眼界的空阔。“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前面三句写景,此句转为抒情。从写景到抒情,转得虚灵。意为身历亡国巨变,要象神仙那样出世吗?但神仙并不存在,不值得追求的。作者是南宋遗民,他认为只有放弃俗世的纷扰,才是真正的“神仙”。世上有蓬莱阁一类景物可供幽赏,这正是“神仙”的“安身立命”之地。
“笑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以”醒醉“、”扫磴“的活动来表示,含蓄表达中点明”游“字。”石磴“即用”松阴扫石磴“句。”任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自微吟。“笔触之处又回转蓬莱阁。”松阴“扫”石磴“,已有”独“意。”采芳难赠“化《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诗意,欲采芳香,无素心人可赠。词人感到孤独,只好”任“之,只好”微吟“自寻慰藉而已。
“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意接上片总括游踪。世事的变化和此行的孤独。所云“俯仰”之间,许多世事尽成“陈迹”,抒发了物人皆非之感慨。感物中怀人念远中伤逝,忧愤加深。“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写天亮前所见景色。“海日生残夜”,写残夜所见卧龙山在朦胧中的盘踞情状。山腾如龙,在人梦境。作者思绪跳动,从残夜到天明,从日色到江声。
“还听水声东去,山冷不生云。”“不生云”,云气蜇状,自为一片凄冷不动气象。“正目极空寒”,从恢强飞动转到冷峭幽寂。“萧萧汉柏愁茂陵”,结句上接“目极”,意却向远处延伸。此句含意无限,是遗民心事的点睛之笔。“愁”字,点出“茂陵松柏”与此时、此地、此心的关系。
陈廷焯评这首词时讲:“后阙愈唱愈高,是玉田真面目。”“愈唱愈高”,因情所致,愈来愈激动,在词的节奏抑扬顿挫,高低相间,高低相抑,词笔极为婉约幽峭。
●高阳台·西湖春感
张炎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
能几番游?
看花又是明年。
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
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
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
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
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
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张炎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作者重游西湖的一首词。从形式上看是“旧瓶装新酒”,借西湖观感这一旧话题抒发亡国之痛烈心情。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从写景起笔,用平缓的笔调写出了春深时景。张词的头一句就化用杜诗“接叶暗巢莺”。在密密麻麻的叶丛里,莺儿正在以歌表意“平波卷絮”写轻絮飘荡,被微波卷入水中“断桥斜日归船”“断桥”,一名段家桥,地处里湖与外湖之间,其地多栽杨柳,是游览的好去处。张炎在这里写的,正是抵暮始出的“归船”。游船如旧,而心情已不再。笔锋一转,“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点出良辰美景仍在,却是春暮时刻,未几花将凋谢,只好静待明年了。“春逝”的哀感弥漫于胸,只好挽留春天:“东风且伴蔷薇住”,东风呀,你伴随着蔷薇住下来吧。而蔷薇花开,预示着春天的即将结束。“到蔷薇、春已堪怜”,春光已无几时,转眼就要被风风雨雨所葬送。“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尽管春天尚未归,西泠桥畔,却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笔意刚酣畅,却又转为伤悲。西泠桥是个“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但现在只剩下“一抹荒烟”,今昔对比之强烈,已触着抒发亡国之痛的主题了。
“当年燕子知何处?”起笔令人一振。此句代用刘禹锡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词在刘诗基础上进一步点明了自己的故国之思。“韦曲”唐时韦氏世居地,在长安城南,“斜川”位于江西星子县,陶渊明曾作《游斜川》诗,这里指西湖边文人雅士游览集会之地。“苔深”、“草暗”形容荒芜冷落之状。当年的繁华风流之地,只见一片青苔野草。昔日燕子如今也已寻不到它的旧巢。而且不光如此:“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词人暗用了辛弃疾的两句词:“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意谓连悠闲的鸥,也生了新愁。白鸥之所以全身发白,似乎都是因“愁”而生的,因此常借用沙鸥的白头来暗写自己的愁苦之深。
“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二句话,点出词人的雨秋身份:贵公子和隐士。“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开帘”照应“掩门”,“飞花”照应“卷絮”,“啼鹃”应“巢莺”,首尾呼应,营造了一种花飘风絮,杜鹃啼血的悲凉氛围。张炎此词用鸟声结尾,这就使词有凄切哀苦的杜鹃啼泣之声,余音袅袅,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这是一首写春暮时景的咏物词。写春天的景色等是实写,写内心的亡国之痛则是虚写。以景示情,以情带景,堪称“郁之至,厚之至”。读耐人寻味,耐人咀嚼。张炎是一个婉约派的词人,追念故国之思不是直接倾泻而出,而采取不直言的手法。借“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委婉的方式来表达。此词章法谨严,有自然流动之势,只是词文过于蕴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思想的软弱性。
●南浦·春水
张炎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
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
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
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
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
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
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张炎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春游水滨的咏物词。词风较为典雅,文辞较华丽,写春水时不粘不脱,使其活灵活现。词人对春水观察得细致入微,下笔极工,略加典故点题,故被人称之为“绝唱千古”。
全词首以咏西湖湖水起笔。“波暖绿粼粼”,点出了“春水”题目。湖光粼粼,绿波荡漾,弥漫着春的气息,透出了春日温煦之意,写春水溶泄之状。
“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写燕归苏堤。前句写“春”字,后句暗写湖水(苏堤在西湖)。“鱼没浪痕圆”使人如见鱼儿没入湖水,水波起伏之状。这里写景极妙,用工极细。张炎以“燕飞来”勾引起“鱼没”之句,表意极妙。“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实仍扣“春水”二字。表面是说:湖水带走了缤纷狼藉的落花,湖水要嘲笑东风之无法吹净残瓣也。其实还是在形容春光之阑珊与湖水之浩渺。春光骀荡、落红纷披的时候,西子湖里,游舟如织,断绝不通的水滨中,和荒僻的小桥下,也时见有小船从柳阴深处翩翩撑出。词人在这里给西湖春日胜景作了很好的一个素描。
第二层“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始咏池水。南朝谢灵运有诗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张炎借用旧典,翻出新意。意谓今日池塘长满青草,恰似当年谢氏诗中所表达梦中之意境,这里虚写实景把眼前所见之实境,引入梦幻所感之虚境。增添了诗意的朦胧感和美丽的联想。杭城除西湖之外,还多“池塘”,是多水之乡,如涌金池、圣母池、白龟池、金牛池、龙母池等等。先写过苏堤“湖水”,再写“池水”,亦以补足,“春水”之无处不盈也。
下一层咏溪水。“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由湖水溯源写溪水,由湖光引出山色。湖光山色,构成了西湖美不胜收的佳景。词人下笔也很雅丽。它并不直接写“溪水”,而是描写溪水周围前后的景物:云和、山空、花香。由此引出溪水,意境很美。“年年”指今年之游已非往年之游,今年之水载流红亦非往年之水流花落。
“新绿乍生时”句下转入第四层的感怀旧游上来。张炎等“西湖词友”,曾在西子湖畔结社游赏。但现今却都分散四方。“茂林觞咏”借王羲之千古篇《兰亭集序》中“茂林修竹”,“一觞一咏,亦是以畅叙幽情。”“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
盛时难再,令人感慨系之矣。“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令人不禁怀念起旧时相聚于其下的碧桃树了:“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目触韶景而伤感,光阴之易逝,是文人骚客常咏之情。
张炎是“西湖诗(词)社”中的一位著名词人,这首《南浦。春水》词,就是他的成名之作,还因此而获得了一个“张春水”的佳名。临安贵宝生活,是在风花雪月中度过。加之西湖乃独有之胜景。要写西湖之美,要选春季发“桃花水”的当口。在波光潋滟,绿柳飘拂的境况下,自然勾起了词人们多么浓郁的才思和丰富的想象。此词的佳处并不在于寄托什么深刻的情志,而在于它文辞的优美,以及词风的婉丽清雅。
●水龙吟·白莲
张炎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犹滴金盘露。
轻装照水,纤裳玉立,飘飘似舞。
几度销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
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
应是浣纱人妒。
褪红衣、被谁轻误?
闲情淡雅,冶姿清润,凭娇待语。
隔浦相逢,偶然倾盖。
似传心素。
怕湘皋珮解,绿云十里,卷西风去。
张炎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以白莲为题的词。此词布局巧妙,章法奇特,匠心独运,可堪与蒋捷同题材的词相比翼了。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犹滴金盘露。轻装照水,纤裳玉立,飘飘似舞。”是对白莲作总体的概括描写。把莲花比作仙人掌上的芙蓉,它还滴着金盘的玉露,借用的是汉武帝承露盘事。落笔把莲花的整体精神摄起的,跟着具体勾画:“轻装”、“纤裳”,为形质;“照水”、“玉立”,为姿态。配似“飘飘似舞”,使莲花的形象突现眼前。
“几度销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随即换了角度,自身落笔。“销凝”意为徘徊凝望。几度排徊在满湖烟月和一汀鸥鹭之中,为的是要领略这诗的环境中那白莲的雅韵。“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悄然静夜之中,驾一叶扁舟,在湖上飘摇。淡白的湖光,远送的香气,皆进目鼻之中,那莲花却混在波明月白之中了不可见。这几句莲花被置身于若有若无之间。湖光、烟月、小舟、鸥鹭物光人色皆有。如果能够用丹青画出,当是一幅绝品。
“应是浣纱人妒。褪红衣、被谁轻误。”大抵是浣纱人妒忌美丽,换红衣裳,穿一件素白的罗衫,以便消减您那动人的魅力。这里写白莲仍是一片迷离之色,轻轻把题目的“白”字反挑出来。
“闲情淡雅,冶姿清润,凭娇待语。”白莲的姿态陡然呈现。“闲情淡雅”一串特写镜头,“淡雅”是写神魂,“清润”是说姿态:“凭娇待语”是拟人化手法,写出它“若讽若惜,如怨如慕”之情态。
“隔浦相逢,偶然倾盖,似传心素。”“隔浦”化用白居易的《隔浦莲曲》句:“隔浦爱红莲,昨日看犹在。”“倾盖”借用“倾盖而语”的成语。“心素”即心事。这里又补足了一笔,将上面意思说透。
结拍“怕湘皋珮解,绿云十里,卷西风去”。从眼前荡开,想到未来。“湘皋珮解”是个典故。郑交甫遇见江水女神得赠玉珮。这里的“珮解”是比喻莲花落瓣。“怕湘皋珮解。”讲不久西风吹来,花瓣飘落,如江妃解珮。只剩“绿云十里”在西风中飞卷罢了。
整首词,有总写,有分写,有远写,有近写,有正写,有侧写,章法颇可玩味。其中的“小舟夜悄”一段,迷离惝怳:“浣纱人妒”三句,想象幽奇:“凭娇待语”、“似传心素”,则人花合咏,也都显出作者的匠心。
长调咏物,要有整体的布局。或总或分,或实或虚,或探或补,手法颇多,规划得好,才能下笔。这首词,总分结合,远近相宜,章法颇为严谨。
●壶中天
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曾子敬同赋
张炎
扬舲万里,笑当年底事,中分南北。
须信平生无梦到,却向而今游历。
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
野人惊问,泛槎何处狂客?
迎面落叶萧萧,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
衰草凄迷秋更绿,唯有闲鸥独立。
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横空碧。
扣舷歌断,海蟾飞上孤白。
张炎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以描写古黄河为主的。此词一改张炎“婉约”的形象,在“夜渡古黄河”这样的题材中,自然带有黄河古道的粗犷苍劲的风格。从词风上讲,张炎此词似更似东坡、稼轩之词风。
“扬舲万里”,起笔用《楚辞·涉江》“乘舲船予上沅兮”句意,流露出对万里征发的抵触。“笑当年底事,中分南北”,句意恰如文天祥词:“山河破碎风飘絮”。魏文帝曾临江叹曰:“天所以隔南北也。”这里是借长江言黄河。“追昔”意在“抚今”。当年的金宋对峙。犹有南北并列之势,现在却连这种形势都不复存在了。“笑”这里却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其情感之复杂亦复不可言传。
下面转写国家兴亡之题。“须信平生无梦到,却向而今游历。”“须信”和“却向”表示出他是怀着无可奈何心情北上的。生在江南锦绣之乡的贵公子,以前是做梦都梦不到这块荒凉的地方来的。但现实迫使他弃国离乡来此。张炎少有才气,名声远播于外。元朝征集艺人赴大都写金字《藏经》,张炎当然其中。
王命在身,不得不行。但苦衷在心却无处倾诉,只好借古黄河“中分南北”来发泄。随即写出南人眼中的黄河:“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老”、“古”,言其古老:“风定波犹直”,写水流之峻急。以实物实景写出词人心中的感受。
“野人惊问,泛槎何处狂客?”“泛槎”是一个典故。古传天河与海相通。有人某年八月从海上乘浮槎(木筏)竟误达天河。“野人”此处借指河边的土著居民。他们带着诧异惊讶的语气向这群旅行者发问:你们是从何处跑到这儿来了?这里比黄河为天河,曲笔写路迢迢和跋之艰辛。
“迎面落叶萧萧,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黄河气象之空阔。这里化用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句,寓“艰难苦恨”之情于其中。
“衰草凄迷秋更绿,唯有闲鸥独立。”“绿”指黄绿色也。“北国深秋,寒气早临,衰草凄迷,一派迷离景色。唯有闲鸥独立”,河面寥廓,孤鸥闲立,写眼前实景,暗含茫茫世间只有沙鸥才是自由的,人却不能如此的意味。
下面以突兀的笔调,写黄河一带的壮阔景色。
“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横空碧。”张炎用苍凉悲壮的笔触写出了黄河的惊涛骇浪。和苏东坡描绘长江的壮丽和人物之风流不同。张炎此词却在这种意境中流露出自己迷惘的心绪。
“扣舷歌断,海蟾飞上孤白。”激动的心情达到了高潮。扣歌而歌,令人百感交集。“海蟾飞上孤白”“海蟾”指月亮,因为古人相信月亮自海底升起,故名。这里以海上飞月奇绝光景来衬出自己孤寂难禁的痛苦心情。
●八声甘州
张炎
辛卯岁,沈尧道同余北归,各处杭越。逾岁,尧道来问寂寞,语笑数日,又复别去。赋此曲,并寄赵学舟。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
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
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
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
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
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
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张炎词作鉴赏
1290年,张炎和友沈尧道应召为元政府写金字《藏经》。翌年,回归南方。之后词人在越州居住,和沈尧道及赵学舟都有词往来,这首词即作于此时。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以“记”字领起,气势较为开阔、笔力劲峭。写他前年冬季赴北写经的旧事,展现了一幅冲风踏雪的北国羁旅图。北风凛冽,寒气袭人,三两个“南人”在那枯林古道上艰难行进。“此意悠悠”此句虽简,然则写出他内心无限的忧思。
“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旧事重提之后,续写北地回归之光景。江表,指江南。西州,古城名,在今南京西。此两句谓自己虽已回到南方故土,屈辱经历也过去,仍只能老泪洒落、无欢可言。南归以后,自己与尧道分处杭、越,音讯久未通。“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点出为何不致书问候。并非不想题诗赠友,但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因西风吹打而飘散的片片红叶上,似乎处处都写满了“亡国”两字。不忍在上题诗,怕引起浓浓愁情。请老友给予谅解。开头这两韵五句,其意境苍凉阔大,有“唐人悲歌”之概。着实为全词增添了一点“北国型”的“壮美”之感。“短梦依然江表,……落叶都愁。”随即音调多么缠绵低回。这是作者善于“一气旋折”的高妙本领。
“载取白云归去”则从眼前的离别写起。故人之访,给作者多少欢乐、慰藉和温暖。故人又要回去。面对此景,作者当然又会感慨生悲。“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写出了自己与他两情依依之感。“楚佩”借楚辞中湘君和湘夫人的典故。“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当然会赠所赠之物,只能是一枝芦花。这里表现出赠者零落如秋叶的心情。他以芦花来比己“零落一身秋”的凄况,饱寓着他生不逢时痛感。这里“折苇赠远”,笔调不凡,写意深刻。“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而故人既远,“野桥流水”附近也能招集到三朋二友,但终非沈尧道、赵学舟之类故交了。“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惆怅寂寞只能靠登楼远望排解。但余斜照的景色,只能徒增伤悲。所以顿又缩回了脚步!
全词先悲后壮,先友情而后国恨,惯穿始终的,是一股荡气回肠的“词气”。使读者极能渗透到作者的感情世界之中。写身世飘萍和国事之悲感哀婉动人,令人如闻断雁惊风,哀猿啼月。
●摸鱼子·高爱山隐居
张炎
爱吾庐、傍湖千顷,苍茫一片清润。
晴岚暖翠融融处,花影倒窥天镜。
沙浦迥。
看野水涵波,隔柳横孤艇。
眠鸥未醒。
甚占得莼乡,都无人见,斜照起春暝。
还重省。
岂料山中秦晋,桃源今度难认。
林间即是长生路,一笑原非捷径。
深更静。
待散发吹箫,跨鹤天风冷。
凭高露饮。
正碧落尘空,光摇半壁,月在万松顶。
张炎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描写作者隐居生活的。张炎应召北上抄写“藏经”南归后,在山阴一带流寓,曾在镜湖一带隐居。高爱山是其隐居之所。这首词表达了他对元政权严重不满和敌对情绪。
起笔短促而突兀:“爱吾庐”令人精神一振。借古代著名隐士陶渊明之意,暗示了其中“与世相违”的深意,为全词定下了基调。随之写湖水“傍湖千顷,苍茫一片清润”。清润,指湖波之清凉朗澈和气候之爽润宜人。继而写湖中的倒影:“晴岚暖翠融融处,花影倒窥天镜。”睛暖的山光、苍翠的树色,斑驳的花影,都映照在这面天然的镜子里。“沙浦迥”句写远处的沙滩。“看野水涵波,隔柳横孤艇。”写柳阴下的小艇。“眠鸥未醒。甚占得莼乡,都无人见,斜照起春暝。”“眠鸥”,这里指隐士幽人。“甚”,正也。“莼乡”,化用张翰思吴中故乡莼羹、鲈鱼脍故事,指隐逸之乡。在隐士之生活天地,万籁俱寂,人踪不见,只有斜阳的余辉在闪耀。
“岂料山中秦晋,桃源今度难认。”波澜骤起。夕阳落下的只余一抹余晖斜照,暮色之苍茫,令人浮想连篇: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间也难逃世事更换的影响,原来桃源仙境般的地方,海市蜃楼了!何处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乐土呢?慨叹之余,他又自我慰解:“林间即是长生路,一笑原非捷径。”绷紧的琴弦终于松驰了下来。
“深更静。待散发吹箫,跨鹤天风冷。凭高露饮。正碧落尘空,光摇半壁,月在万松顶。”这几句如同一串串美妙的乐符,连串成一曲高元。明亮的乐章。令人有飘飘欲仙之感。在万壑松风之夜,词人徜徉在吹箫跨鹤,凌风饮露的意境中,希冀从此抛撇开那充满不安和苦难的恶浊的尘世。
这首词上阙以写实景为主,字字落地有声;下阙以抒情为主,情情景景皆为幻象。作者欲为通过这种方式重觅光明。用语句平实、遒炼来贯情,意境较为独特。既然生活于地球之上苦难重关,何不离开俗世,皆时作“仙游”的梦想,以求得到些许的慰藉呢!但幻景不能无限飙升,它仍然有个限度。词人虽然在隐居以求避世,实际上是“愤世”之后所作的一种无奈之举。
●月下笛
张炎
孤游万竹山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
时寓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
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
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
漫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
张绪,归何暮。
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
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
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
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张炎词作鉴赏
《月下笛》是“遗民”张炎抒发其遗民心态的一首词。南宋已亡,身怀家国之恨的张炎在甬东一带流寓。在孤游万竹山,幽清廖寂的环境并未使其淡忘。亡国之恨,反而愁思黯然。这首词的悲凉激楚,当为其心声之反映。
起调令人凄怆渺茫:“万里孤云”。“孤云”,是词人的化身。孤云在诗词里喻人蕴含了特定的感伤。
“清游渐远,故人何处。”漂泊的日子是那么凄凉,使人找不到方向。“故人何处?”这一声呼唤,将亡国之痛,身世之悲,一齐倾诉出来。日间无法排解,夜里还形于梦寐。
“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梦中时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用连昌来指代南宋故宫,透出铜驼荆棘的意思。此时梦想中,宫中的柳树仿佛已衰残无几,非复当年意态。萧萧的夜雨。萧萧夜雨袭来,令人不堪忍受。不期然从梦中醒来,却是在异乡夜里。灯光摇曳中,谁能和我共话?心绪的悲凉令人凄然。
“张绪”,指词人以南齐张绪自况。以此比拟自己青年时的风度。但是而今的张绪也不像亡国前那样“风流可爱”,却是已衰落的蒲柳。“归何暮!迟暮之年还不能回乡呢?”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勾起作者无端心事。西湖断桥边的鸥鹭已零落过半,却是旧侣凋残,前盟难践。
随之一转“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却是“西州泪”取不忍重经旧地之意。张炎的亡国破家之痛,远过羊昙生死知遇之悲。“杜曲”,指高门大族聚居的地方:“人家”,指张炎自己的家。据记载,张炎家世显耀,祖父时家境显赫。但元兵入临安后,祖父被杀家产被没。张炎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创痛。家国之痛是忘不了的。煞尾又化用杜甫诗句,写道:“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这是张炎艺术风格的代表作。在抒发亡国之悲时,运用了较为深刻和曲折的笔法。用典贴切、想象丰富、含蓄深厚,风格转为“清空”。以深邃的意境,而亡国之恨的痛烈心境楮墨内外。
●满庭芳·小春
张炎
睛皎霜花,晓融冰羽,开帘觉道寒轻。
误闻啼鸟,生意又园林。
闲了凄凉赋笔,便而今、懒听秋声。
消凝处,一枝借暖,终是未多情。
阳和能几许?
寻红探粉,也恁炊人。
笑邻娃痴小,料理护花铃。
却怕惊回睡蝶,恐和他、草梦都醒。
还知否,能消几日,风雪灞桥深?
张炎词作鉴赏
1315年(元红宗廷祐二年),元朝入主南宋故土已住几十年。为了取得汉人士族的支持,决定重开科举。一些汉族青年,欢欣鼓舞。但张炎对此看待很清楚,借题发挥,揭开元朝统治的真实目的。
“小春”即“十月小阳春”。因十月天气和暖如春,故名。恰值秋冬过渡之际,江南出现一种“返春”现象。但随即冷气南侵,萧条的冬天会很快来临。
“睛皎霜花,晓融冰羽,开帘觉道寒轻”,写天气转暖。人们卷帘开窗,地上一片皎白。旭日东升后,冰霜被阳光扫尽,也带走了丝寒意。以词人饱经风霜的老眼看来,“寒轻”的感觉只是一种骗人的假象而已,因而随即落笔为“误闻啼鸟,生意又园林”。这体现在他所冠的一个“误”字上。这里并非讲大家的感觉有误,而是说这些啼鸟有“误”。啼鸟越欢畅,以为春日来临。越发让人感到其无知之极。这里透露出张炎对待元朝重开科举所持的态度。
“闲了凄凉赋笔,便而今、懒听秋声。”既然天气暂时回暖,不必再做《秋声赋》,可以躲进一边作短暂的休憩。词情“顿挫”之处,它重新振起作了一点“休整”。继而“消凝处、一枝借暖,终是未多情。”“消凝”是“消魂凝魄”表明一种感怀的精神状态。园中偶尔开放的一两朵花,不过是一种“借暖”而已,因此词人“未多情”。
“阳和能几许?词情发生极大的转折,在此凭空一转。这一句”换头“,笔力警峭空灵,起到了”转接“作用。”阳和“典出《史记。秦始皇本纪》:”时在中春,阳和方起“,这里用它来比拟皇家的恩泽。”阳和能几许“,暗示了元朝廷的”恩泽“只是骗人之举。那辈稚嫩的孩童们是不可能理解的,他们纷纷出动,寻红探粉,也恁炊人。笑邻娃痴小,料理护花铃。”“笑”字,表示他感到可笑,然而,幼童的无知还不足令人担心。“却怕惊回睡蝶,恐和他、草梦都醒。”使之忧虑的是:隐居蛰伏着的“遗民”可千万不能去上当呀。
“还知否,能消几日,风雪灞桥深?”这是词人发出的警告。足以提起人们的警惕和深思。小春之后又将是北风猛吹、灞桥雪深的恶劣天气了。“阳和”和“春意”又能何处寻呢!
这是一篇描写“小春”时序风光的一首咏物佳作。“小春”天气,冷暖不定。在写景方面,如太阳的融冰化霜,小鸟之啼鸣,孩童寻幽探胜,以及将醒睡蝶之神态,极为传神。作者在咏其物的同时,又给出了其生动的形象。借气候之多变,喻指政治气候之变化无端。以写物之话语实言其志也。
●解连环·孤雁
张炎
楚江空晚。
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
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
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
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
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
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张炎词作鉴赏
《解连环。孤雁》是一篇著名的咏物词。它构思巧妙,体物较为细腻。在写其外相的同时,又寄寓了深微的含意。这首词可以透视出张炎词深厚的艺术功力。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以困顿惆怅的情怀起笔,伴孤雁一起飞来。用孤雁写自身。楚江,指湖南地方。衡阳有回雁峰,又雁多经潇湘。潇湘、衡阳皆楚地。“孤”字,点出只雁离群万里。这三句写出了孤雁之遭际,使人意识到了作者心绪之凄惨。南宋末年,国势垂危,生于此时的词人,对于时局自己深感无能为力,不胜忧愤,只好借物抒怀以寄托一腔幽怨。
“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顾影,表示有深自珍惜。在惊魂未定之际,目光所到之处,只是枯草平沙,一片寂寥。来亦孤单,去也孤单,只好徘徊顾影,使人进一步体味它的孤独。
“写不成书”,古人常以雁为传书使者。群雁飞行,常成一字排开,但这只孤雁却只能单飞,所以说“只寄得、相思一点”。激起人们多少相思之苦与家国之苦,已无从分辨。
“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这是为雁立传,可以看到作者思想轮廓。表面上是说孤雁误了寄书,和苏武托雁寄书的心事。“残毡拥雪”,用苏武“武卧啮雪,与旃(毡)毛并咽之,数日不死”事表达心声。
因“离群万里”,因而“谁怜旅愁荏苒”。“荏苒”表达迁延的意思。有谁怜念这与日俱增的孤独的旅愁呢?“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说长门夜悄与锦筝弹怨。典出汉武帝陈皇后罢退长门宫故事。这里提出“长门灯暗”的宫廷,“谩”字,极度渲染孤雁的哀怨。这里讲长门的夜哭,锦筝的清怨,表达作者的思旅的心绪。想念远方伴侣,是不是“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伙伴们春天到来之前,应该回北方去了。“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随即是个飘渺的幸福的设想。玉关春雨,北地黄昏,却是将怎样和旅伴们重见呢?“怕”字含意深微。“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长期的期待与渴望,一旦相见期近,反怕春期之骤至。虽能相见也无愧于寄身画栋珠帘双双紫燕了。
张炎词善于咏物。从咏物词的整个方法、风格和寄意来说,一首咏孤雁的《解连环》更有代表性。张炎因此咏孤雁词人称张孤雁。在咏物的方法上,这首《解连环》最为出色。通过对孤雁的描绘,把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感尽蕴含在对孤雁这一形象的描绘中。
●台城路·寄姚江太白山人陈文卿
张炎
薛涛笺上相思字,重开又还重摺。
载酒船空,眠波柳老,一缕离痕难折。
虚沙动月。
千里悲歌,唾壶敲缺。
却说巴山,此时怀抱那时节。
寒香深处话别。
病来浑瘦损,懒赋情切。
太白闲云,新丰旧雨,多少英游消歇。
回潮似咽。
送一点秋心,故人天末。
江影沉沉,露凉鸥梦阔。
张炎词作鉴赏
这是张炎写给友人的一首词。张炎一生中大半在江湖流浪,生活较为潦倒。但能有几个词友赋诗慰藉,也算是给其平淡的生活中寻求一点精神上的支持。他很珍视友情,对朋友有说不尽的相思。在其词作中,赠友词也很多。这首《台城路》情思浓郁,读来令人感慨系之。姚江,即今浙江余姚。陈文卿,又作陈又新。
“薛涛笺上相思字,重开又还重摺。”薛涛,是唐代女诗人、乐妓。她创制松花小笺,人称“薛涛笺”。把写满相思字句的信笺,展开而又叠好,一遍一遍地翻看。接着词人便向对方倾吐自己的思念,“载酒船空,眠波柳老,一缕离痕难折。”自从友人离去之后,曾载着我们一起游玩的船儿就空着,那横在水面上的垂柳也似老了许多,怎能不让我心中离恨缕缕,不可断绝。“虚沙动月。”我只能望着茫茫沙滩上缓缓移动的月色。感慨横生:“叹千里悲歌,唾壶敲缺”,典出于王敦饮酒歌曹式诗《龟虽寿》敲碎壶口事。从“载酒船空”至此,一气贯注“却说巴山”一转,把相逢的希望寄托于未来。李高隐诗中讲:“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此刻心情亦如玉谿生。在宽己的心态中,对友人也是一个慰藉。用词贴切自然。
“寒香深处话别离。”再回忆起昔日在菊花丛中依依话别,思前想后,皆因“情到深处不自由。”一别之后自己形容憔悴,精力不支,以至于对朋友深切的相思之情,没有心绪抒写。这里透露出了一派物态身境同其萧然心境。虽然无绪再做风花雪月之吟,但是朋友依旧在我的心中。“太白闲云,新丰旧雨”。太白,即终南山,唐时隐士多居于此。新丰,在今陕西省临潼。唐初大臣马周,早年曾困于新丰旅店,这里泛指流落异乡。旧雨,用古诗意,用旧雨喻指老朋友,“今雨”比喻新交。“太白闲云,新丰旧雨”,意谓旧友归隐,有的闲似孤云野鹤,有的寄于贫困潦倒。“多少英游”而今飘零四散了。此句包含着兴亡之悲、故国之思。词锋一转由叙事抒情转为借景寄情。“回潮似咽。”潮水在退潮了,像是阵阵呜咽。远去的潮水啊,“送一点秋心,故人天末。”“故人天末”当亦有陈文卿在内。而更富情韵的还在词的结尾,“江影沉沉,露凉鸥梦阔。”朦胧月色中,江影沉沉,沙鸥在夜露中酣睡,沉浸在甜美的梦中。我也想成幽梦阔,不辞天涯觅故人。但山长水远,忧愁满腹。令人言难尽,梦不成。加之触景伤情,情更难已。这里描绘了一幅沙鸥夜宿图,在空旷、寂寥中,体会其充实、幽邃。诸般滋味孕满其中,不着痕迹,令人感到张炎的动力非同凡响。动力非同凡响。
动力非同凡响。动力非同凡响。
王炎午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炎午(1252-1324)初名应梅,字鼎翁,别号梅边,安福(今属江西)人。淳祐间,为太学上舍生。
临安陷,谒文天祥,竭家产助勤王军饷,文天祥留置幕府,以母病归。文天祥被执,特作生祭文以励其死。
入元,杜门却扫,肆力诗文,更其名曰炎午,名其所著曰《吾汶稿》,以示不仕异代之意。泰定元年卒,年七十三。《南宋书》、《新元史》有传。今存词一首,见《元草堂诗馀》卷下。
●沁园春
王炎午
又是年时,杏红欲脸,柳绿初芽。
奈寻春步远,马嘶湖曲;卖花声过,人唱窗纱。
暖日晴烟,轻衣罗扇,看遍王孙七宝车。
谁知道,十年魂梦,风雨天涯!
休休何必伤嗟。
谩赢得、青青两鬓华!
且不知门外,桃花何代;不知江左,燕子谁家。
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
拼一笑,且醒来杯酒,醉后杯茶。
王炎午词作鉴赏
王炎午的词,仅存这一首,初见于《元草堂诗馀》卷下。王炎午是文天祥的同乡,临安陷落后,他尽出家资,以助军饷;文天祥被俘后,他作了“生祭文”。激励文天祥死节,自己也成了南宋的遗民。
这首词作于宋亡之后。全词借伤春感怀,表达故国之痛。词的上片从春景入笔。以较多文字写春光骀荡。游人如醉;下片则转写感慨,抒发目前情怀。
词的上片由三层内容组成。起三句为一层,总写春色明媚。作者选取杏与柳作为描绘春光的代表。杏、柳都含有春的诗意。“脸”“芽”在这里作动词,是说杏花欲露脸。柳眼欲抽芽,正是新春景象。而作者在写春光之前,先着一句“又是年时”。是寓有感慨之意,即这番景象,与往年一样。寻春步远“至”看遍王孙七宝车“共七句,是第二层。写人们的游春、赏春活动。如果说前一层重在写”自然“的话,那么这一层就是侧重写”人事“了。这七句中有一条时间发展的暗线,包括了从早春到暮春的整个春天的游乐活动。内容很丰富;远郊的寻春,湖曲的马嘶,穿街过巷的卖花声,碧纱首里的唱歌人,暖暖的阳光,缥缈的晴烟,轻衣、罗扇以及王孙游春的七宝车,一句一景,目不暇接。这七句用一个”奈“字领起。意思是说对如此这般的春光。我该怎样去领受呢?显然,词人面对一派升平欢乐景象。深深地陶醉了,结处笔锋急转:”谁知道,风雨天涯!“从情景极妙处猛然跌入眼前凄风苦雨般的现实中。那十年之前的诸多美景化成了一场空梦,被历史的风雨卷到了海角天涯。
下片紧承“谁知道”三句,抒发词人十年来郁结于心的悲伤感慨。但词人却正话反说:“休休何必伤嗟!”好象在作自我宽慰,但他写上紧接着说:“谩赢得,青青两鬓华!”从一个“赢字上,我们看到了词人不可平复的悲愤。他为了挽救南宋危亡。倾家荡产,亲履戎行,出生入死,到头来南宋仍归于灭亡。盘盘皆输,步步艰难,他主观上想赢得的,全都落了空。他所”赢得“的,只有原来的黑发换成了花白!
“且不知”四句有遁迹避世和凭吊亡宋之意。“拼一笑”三句,则紧承“岁岁”句意,交代作者在眼下春光之中极度悲苦的生活情态。这与上片回忆中的春光行乐图形成了一个极强烈的对比。从这个对比中,表现了作者的思想立场。他对故国的魂萦梦绕之情和不知燕子谁家的亡国之痛,就不言而喻了。
刘将孙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将孙(1257—?)字尚友,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刘辰翁之子。尝为延平教官、临江书院山长。事迹见《新元史。刘辰翁传》。有《养吾斋集》四十卷,久佚。《四库总目提要》云:“将孙以文名于宋末,濡染家学,颇习父风,故当时有小须之目。”《彊村丛书》辑有《养吾斋诗馀》一卷。
●沁园春
刘将孙
大桥名清江桥,在樟镇十里许,有无闻翁赋《沁园春》、《满庭芳》二阕,书避乱所见女子,末有“埋冤姐姐、衔恨婆婆”,语极俚。后有螺川杨氏和二首,又自序杨嫁罗,丙子暮春,自涪翁亭下舟行,追骑迫,间逃入山,卒不免于驱掠。行三日,经此桥,睹无闻二词,以为特未见其苦,乃和于壁。复云“观者毋谓弄笔墨非好人家儿女”。此词虽俚,谅当近情,而首及权奸误国。又云“便归去,懒东涂西抹,学少年婆”,又云“错应谁铸”,皆追记往日之事,甚可哀也。因念南北之交,若此何限,心常痛之。适触于目,因其调为赋一词,悉叙其意,辞不足而情有余悲矣。
流水断桥,坏壁春风,一曲韦娘。
记宰相开元,弄权疮痏;全家骆谷,追骑仓皇。
彩凤随鸦,琼奴失意,可似人间白面郎。
知他是、燕南牧马,塞北驱羊?
啼痕自诉哀肠,尚把笔低徊愧下堂。
叹国手无棋,危途何策;书窗如梦,世路方长。
青冢琵琶,穹庐笳拍,未比渠侬泪万行。
二十载,竟何时委玉,何地埋香。
刘将孙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血泪哀词。据作者自序称。在樟树镇的清江桥上,有无闻翁与杨氏女子回首题壁词,记述了元兵南犯时掳掠妇女的行为。其中杨氏所和《沁园春》乃自诉其悲惨遭遇,语尤沉痛。作者遂隐括其事,为赋此词,以写其家国沦亡之恸。在两宋词坛上,如此深刻、真实地反映下层人民的悲苦命运之作,实不多见。
首起三句点出留题的地点。流水与断桥,坏壁与春风,这些意象背反的景物,被作者故意扭合到一起。形成强烈的对此,使断壁颓垣的惨象更为突出,加重了凄苦的意味。“韦娘”句活用刘禹锡“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诗意。用以指代杨氏的题词(《杜韦娘》也是词曲名),并兼有怜其才艺、哀其命运的含义在内。
“记”下所领四句,笔颇曲折。是用唐代开元、天宝之际的典实来比喻宋末政局,并以之概述杨氏题词的内容。“疮痏”,创伤,此比喻战乱带来的民生疾苦。“骆谷”为通往巴蜀的要道。安史乱作,人民仓皇避兵,杜甫《绝句》云:“二十一家同入蜀,唯残一人出骆谷。”词中“全家骆谷”用此。接下来六句,则写其被辱于元兵的苦恨。“”彩凤随鸦,琼奴失意“,都是匹非其偶的意思。美人不配俊夫,已是婚姻的不幸,何况家毁国亡。辱于仇手,其悲恨更有甚于佳人之嫁厮养者多矣。”燕南牧马,塞北驱羊“,喻蒙元的兵士。前面着以”知他是“三字,虽以疑问语气出之,实有作者深沉悲慨在内。这样就把一种受制于人,听凭蹂躏的悲剧写得曲折尽致了。
下片则夹叙夹议,写出词人对弱女子的同情以及作者身世之悲感,进一步深化了主题。“啼痕”二句上承“韦娘”,把杨氏题壁时的心境曲曲绘出,身处亡国贱俘的惨境,故悲啼不已:“下堂”本指妻子被丈夫休弃的婚变,这里说被迫失身于元兵,其辱有甚于被休弃者,故云“愧”。“把笔低徊”则是传达杨氏题写词篇时的心境情态。“国于”二句暗承“宰相”,指贾似道之误国:“书窗”二句则是自伤身世之笔。刘将孙以一介书生而身处乱世,尘扬沧海,劫换红桑,竟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瞻望前程,怎不慨然以悲?“青冢”以下六句专就杨氏其人。其词着墨,一气旋折,愈转愈深,真有摇荡心魂,摧人涕泪的力量。在刘将孙看来,这些写在桥头的哀苦词句,要比昭君怨曲。文姬哀词更为凄苦和更令人同情。因为正是用千万行血泪写成的,因为它是民族的哀吟呵。
“委玉”、“埋香”指女子之死。刘将孙此词之作,距宋恭宗德二年丙子暮春已二十年。这个可怜的被“驱掠”北行的女子怕早已香消玉殒了。那么哪里是她埋骨之所呢?是在风沙漫天的朔北?还是在马蹄匼匝的间关道途?这些都无从寻觅了。用一问作结,把人的思绪引向迢递的远方,益发令人读后难以忘怀了。
●踏莎行·闲游
刘将孙
水际轻烟,沙边微雨。
荷花芳草垂杨渡。
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路。
血染红笺,泪题锦句。
西湖岂忆相思苦?
只应幽梦解重来。
梦中不识从何去。
刘将孙词作鉴赏
刘将孙是南宋爱国词人刘辰翁的儿子。这首小词作于宋亡之后,调下题作“闲游”,上阀写闲游中所见,下阕写闲游中所感,于迷惘中表达了故国之思。
词的起首三句,由远而近描绘了眼前景色。这样的写法基本上是排列名词,没有动词;让各种物象组成余味无穷的画面。并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幽闲情致。
“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路”两句,如奇峰突起。境界骤变。词人方才的闲游似“云无心认出岫”,至此顿生枨触,优游之情马上化成一腔悲恨。
这一转变也是有条件的:其一是客观上“荷花芳草垂杨渡”这些景物具有与西湖相似的特征;其二是主观上词人有见过西湖的印象和怀念临安的思想。因此当他在闲游中睁开双眼时,面前仿佛呈现出西湖的迷蒙景色,胸中立即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愁情。
过片三句,是全篇感情的高潮。红笺以血染。锦句用泪题,全是伤心之语,可见愁恨之深。下面他不说自己日日夜夜在怀念故都临安,却以反诘的语气遥问西湖是否还记得相思之苦。词人正是通过这样的诘问表达了忆念故国之情。
结尾二句,前后呼应,感情又深入一层。前面说眼前景色恰是西湖,然又不是真正的西湖。可见西湖之遥远。并不纯粹由于地理上的间阻,同时也是由于政治上的限隔。那么怎样才能重到真正的西湖呢?词人唯有托诸梦境。“只应幽梦解重来”是推想之辞,然亦反映了现实中重到西湖之不可能。接着“梦中不识从何去”一句,又推进一层,意谓西湖只有在梦中才能重到,可是即使到了梦中。他也不知从哪条路前去西湖。词人那种想见西湖,怕见西湖的矛盾心理,在现实生活中莫知所从的迷惘心情。十分含蓄地流露出来,给人以回味的余地。
徐一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徐一切,生平待考。存词一首,见于《吴礼部诗话》。
●摸鱼儿
徐一切
对茱萸、一年一度,龙山今在何处?
参军莫道无勋业,消得从容尊俎。
君看取,便破帽飘零,也博名千古。
当年幕府。
知多少时流,等闲收拾,有个客如许!
追往事,满目山河晋土。
征鸿又过边羽。
登临莫上高层望,怕见故宫禾黍。
觞绿醑,浇万斛牢愁,泪阁新亭雨。
黄花无语。
毕竟是西风,朝来披拂,犹忆旧时主。
徐一初词作鉴赏
徐一初的词作流传下来的仅此一首,却受到历代词论家的注意。
起两句意谓:一年一度的重阳佳节到来了。强对茱萸无以为欢,更谈不上仿效古人的龙山高会。“今在何处”四字,感慨弥深。国破家亡,早已是登临无地了。“参军”以下一段,追怀往事,发抒幽愤。参军指孟嘉。他在桓温部下,虽没有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但也能在宴席之间从容酬对,表现了自己的才华和器度。《孟嘉别传》载,风吹嘉帽堕落,桓温戒左右勿言,以观其举止。嘉初不觉,良久,温命取帽还之,令孙盛作文嘲之,嘉即时作答。四坐嗟叹。象孟嘉这样的“魏晋风流”的典型,最为古来失意的文人所激赏。故事只云孟嘉落帽,词中却说“破帽飘零”,这已有词人自况的意味了。当年在桓温的兵帐之中,多少应时得势的人物,如今已寂寂无闻,想不到有象孟嘉这样的一个幕客,还能博得名垂千古,这也许就是词人的夙愿吧。上半阕纯用孟嘉故事,而作者的形象已隐现其中。
过片后,直接抒写所见所感。“追往事”一语归结上文。“晋土”,晋代的疆土。桓温、孟嘉皆晋人,故云。词人所追怀的往事实是前朝之事;眼中的晋土实是南宋的山河。吊古伤今,表现了遗民的孤愤。
“征鸿又过边羽”,秋天,鸿雁从北方边塞飞来,它带来了什么信息?词人也许由征鸿而联想起远在大都的幼主吧。“登临”二句为全词主旨。怕上层楼,更怕见到生满禾黍的故宫。“觞绿醑”三句,写出了“兴杯消愁愁更愁”之意。“绿醑”,美酒。而词人借酒浇愁,更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新亭”,地名。“新亭对泣”为怆怀故国之典。搁泪,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三句悲慨已极。“黄花无语”笔势又一转折。重阳赏菊,也是古来文人雅士的习尚。可是此时都与黄花相对无言,唯有含泪盈盈而已。“毕竟”三句接写黄花。清晨的黄菊在西风的吹拂下,俯仰纷披,如有情意——“犹忆旧时主”!末五字真有裂石之声。
无名氏词作鉴赏
●长相思
无名氏
去年秋,今年秋。
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
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
无名氏词作鉴赏
诗言志,词言情。然而这首词却独树一帜,以词进行讽刺,在唐宋词也极为鲜见,但在讽喻中不见尖酸刻薄,艺术表现力极强,是一朵散发异香的奇葩。
这首词讽喻当时世道。南宋景定年间,奸臣贾似道当权,其谗毁宰相吴潜,使之被贬循州,并其后将其毒死。贾似道继为宰相,终日淫乐,不料事有偶然,德祐元年,贾与元军作战失利逃跑,也恰恰被罢贬循,且也是在循州被县尉郑虎臣锺杀于木棉庵。前后十五年如此巧合,因此作者抓住这点对贾似道的鞭挞。嘲讽和对弄权者的正色告诫,语言含蓄,但语意却是极其尖锐的。
上片开头“去年秋,今年秋”,两句,着意用两个秋字使词罩上一层萧瑟、落寂的气氛,年复一年,一个个凋谢的秋天又将过去。“湖上人家”两句又着意表现权臣贾似道权力显赫飞扬跋扈,与秋风落叶、灰飞烟灭的对比,“乐”“忧”转换何其快哉!“湖上人家”暗指在西湖大筑别墅,荒淫娱乐的贾似道。
一个“湖上人家”落笔轻巧,而却充满对贾的嘲讽揶谕。“西湖依旧流”更是以西湖冷眼旁观的语调,衬托人生无常,善恶报应的无情。句式好像在写景,其实揭露主题,启人深思。
下片几句与上片不同。上片用笔曲中见直下片则直中含曲。“吴循州,贾循州”以简单的句式揭示深刻的含义。吴潜,贾似道同为权臣,同贬循州,同死于循州客乡,戏剧性的对此,又寄托作者对两人的爱憎。贾似道误国弄权,终死循州,而吴潜也虽有报国之志,却难脱循州之难。贾似道更是可憎可恶可笑,其害人终害已,十五年荣华,一朝也不过身败名裂,多么的可悲。“十五年间”二句,作者又郑重告诫说,“人生放下休”,人世无常,还是丢开世情,免生烦恼。其中虽包含对贾的讽刺,但也含有对人生消极避世的消极思想,在此也应注意。
全词短小精干,口语化极强,语言质朴生动,极富节奏感,和浓愈的民歌风味,其中包含讽古喻今的现实主义色彩也极为难能可贵。另外在艺术表现上作者把含蓄与明快熔为一体,使形式和内容更好的统一起来,我们会在慢慢品味中体会出来。
●御街行
无名氏
霜风渐紧寒侵被。
听孤雁、声嘹唳。
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
披衣告语:“雁儿略住,听我些儿事。
塔儿南畔城儿里,第三个、桥儿外,濒河西岸小红楼,门外梧桐雕砌。
请教且与,低声飞过,那里有、人人无寐。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托雁言情之作,表现客居异乡的游子对亲人的思念。内容在诗词中屡见不鲜,但表现手法却新颖,细腻,很能感人。
词意大致是这样的:一个离别亲人客居异乡的游子在深秋寒碾转难眠。夜深人静,只有客舍外呼啸的寒风越来越紧,空然夜空中传来孤雁响亮而凄厉的呜叫,一声声哀鸣,牵动游子的情怀,想起远方的亲人。
他急忙披衣而起,对南飞的孤雁千叮咛万嘱咐,想把满腹的愁绪告诉雁儿,让它转告远在城里桥外河边小楼里的那个她。全词通篇表达了一个“相思”之情,但却没用一个“相思”之类的字眼,只是通过对雁儿的告语,娓娓叙述她的住所,便使人感到了深切的情意扑面而来,极富有艺术的魅力。
上片先借秋夜景物渲染孤芳寂寞的感受。一句“霜风渐紧寒侵被”使人备生寒意,备感孤苦。而一声声孤雁的哀鸣又烘托游子的孤独凄芳的情怀。“一声声送一声悲”,用一声声孤雁的悲鸣传达出一个悲痛的倾诉,一声声鸣叫牵动着主人公沉重凄苦的心情。
“云淡碧天如水,披衣起”形象地表现出他的急切的心情。“告雁略住,听我些儿事。”语气之柔软和缓,神态之恳切诚挚,触目可见。托雁传情,本绝无可能,而如此设词,异想天开,却将游子深婉细腻的心理活动,表现得入木三分。
下片全是游子对雁所说的话。其实质而言之,仅有一句话,即是说,你飞过我亲人的居所,请千万不要高声鸣叫,以免惊动也是无眠的她。此处全用口语,虽无一字直叙人物,却真切地表达了他内心的思念,十分生动传神。这里,“他”——游子不厌其烦,絮絮叨叨地向大雁详细描述亲人居住的具体住所,“城里”“桥外”“河西”“小楼”“门外”等分别用“塔儿南畔”,“第三个”“濒河西岸”“梧桐雕砌”等词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地描述出来。看似絮叨,实是殷勤。不仅表现出对大雁的真切希望,又生动表达了对亲人的深切思念之情。
这首词题材极其普通,但特点鲜明。语言文字明白浅显,质朴无华,却生动形象,韵味隽永。可称是“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陆时维《诗境总论》)。这首词口语化也极其鲜明,特别是那一长句“塔儿”直至“雕砌”,“以长句作具体详细的描写,小说散文之意,且开金元曲子风气”(俞平伯《唐条词选释》)。真是一首健康优美,生动活泼,美轮美奂的民间小调。
●鱼游春水
无名氏
秦楼东风里,燕子还来寻旧垒。
馀塞犹峭,红日薄侵罗绮。
嫩草方抽玉茵,媚柳轻窣黄金蕊。
莺啭上林,鱼游春水。
几曲阑干遍倚,又是一番新桃李。
佳人应怪归迟,梅妆泪洗。
凤箫声绝沉孤雁,望断清波无双鲤。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闺怨词,写的是一位少妇春日怀念远人的情态,心理。
上片全是写景。“秦楼东风里”四句,写春归燕回,馀寒犹峭之状。这四句写的是室内的春景,是“秦楼”人所见所感的春景,并暗示出女主人公慵懒困倦、日高未起之态,带有淡淡的惆怅情调。“嫩草方抽碧玉茵”四句,从户内写到户外,描画出一派明媚的春光。作者摄取了四种景物:地面的嫩草,地上的垂柳,空中的黄莺,水中的游鱼,水陆空三维空间,交织成立体的画面,传达出绚丽的色彩。
下片转入写人。“几曲阑干”四句,写佳人倚遍“秦楼”阑干,看到桃李又换了一番新花新叶——这意味着一年又过去了,而意中人还没有回来,这触起了她的愁思,不觉潸然泪下。“梅妆”用的是寿阳公主的典故,这里泛指妇女面部化妆。“梅妆泪洗”即涂了脂粉的脸上流下了眼泪之意。这几句着重描写佳人的外部动作,而以“应怪归迟”点明动作的原因,其悲怨愁苦之态如见。
“凤箫声绝”四句,写对云离去后音信杳然,使佳人思念不已。“凤箫声绝”借用典故,指男子的离去。“孤雁”“双鲤”都是奇书的代称。而“沉孤雁”、“无双鲤”,就是指对方没有来信,但是,即使男方相隔云山万重,佳人的心还是神驰千里之外,萦绕在他的身边。这几句着重描写佳人的内心活动,浓情厚意,溢于言表。
●阮郎归
无名氏
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小池寒绿欲生漪,雨晴还日西。
帘半卷,燕双归。
讳愁无奈眉。
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
无名氏词作鉴赏
“春风”二句起调低沉,一开始就给人以掩抑低迴之感。春风吹雨已自凄凉,而花枝已凋残矣,风雨仍依旧吹打不舍,景象更为惨淡。“落花无可飞”,写残红满地,沾泥不起,比雨绕残枝,又进一层,表面上写景,实际上渗透着悲伤情绪。两句为全篇奠定了哀婉的基调。
三、四句写雨霁天晴,接理色调应该转为明朗,情绪应该转为欢快。可是不然,词的感情旋律仍旧脱离不了低调。盖风雨虽停,而红日却已西沉。因此凄凉的氛围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又被被抹上了一层暮色。
词的下阕,由写景转入抒情,仍从景物引起。“帘半卷,燕双归”,开帘待燕,亦闺中常事,而引起下句如许之愁,无他,“双燕”的“双”字作怪耳。其中燕归又与前面的花落相互映衬。花落已引起红颜易老的悲哀;燕归来,则又勾起不见所欢的惆怅。燕双人独。怎能不令人触景生愁,于是迸出“讳愁无奈眉”
一个警句。所谓“讳愁”,并不是说明她想控制自己的感情,掩抑内心的愁绪,而是言“愁”的一种巧妙的写法。“讳愁无奈眉”,就是对双眉奈何不得,双眉紧锁,竟也不能自主地露出愁容,语似无理,却比直接说“愁上眉尖”。艺术性高多了。
结尾二句,紧承“讳愁”句来。因为愁词无法排遣,所以她转过身来,整顿局上残棋,又从而着之,借以移情,可是着棋以后,又因心事重重,落子迟缓,难以应敌。这个结尾通过词中人物自身的动作,生动而又准确地反映了纷乱的愁绪。
●浣溪沙·瓜陂铺题壁
无名氏
剪碎香罗浥泪痕,鹧鸪声断不堪闻,马嘶人去近黄昏。
整整斜斜杨柳陌,疏疏密密杏花村,一番风月更消魂。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一位未留名的姓的作者用篦刀刻在蔡州瓜陂铺的青泥壁上的。
词的上片是追忆与爱人别离时的情景。香罗帕一般是男女定情时馈赠的信物,现在将它剪碎来揩拭离人的眼泪,真是悲痛之极。接下来两句用景物描写进一步烘托和渲染别离的悲痛。就在这剪碎香罗,泪眼相看,痛苦诀别之际,那“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哀鸣,和着催人远行的声声马嘶,又在黄昏的沉沉暮霭中断续相和,更使得这一对多情的离人肝肠寸断。
下片写与爱人别离后的愁思。跟上片不同,没有从正面着笔,而只是写旅途风光,妙处就在从这一路风光中不难体味这可怜朋友的愁思。他一路行来,走过种着或成行或斜出的杨柳树的道路,穿过傍着或疏或密杏花林的村庄,这些景色不可谓不清美宜人,可是在离开了心上人的男主人公眼中,它们只能更加勾起对已诀别的爱人梦幻般的思恋。待到结束一天的旅途劳顿,投宿到乡间一所小旅店歇息下来,虽有清风明明,却丢失了花前月下的愉悦生活,真是感触万千。
雨中花
无名氏
我有五重深深愿。
第一愿、且图久远。
二愿恰如雕梁双燕。
岁岁后、长相见。
三愿薄情相顾恋。
第四愿、永不分散。
五愿奴哥收因结果,做个大宅院。
无名氏词作鉴赏
词以“我”作第一人称的表达方式,表达风尘女子的愿望。这“深深愿”表明她们深思熟虑,长期以来所热烈追求的。风尘女子许多都是不愿过那种朝秦暮楚、供人玩赏的生涯,她们盼望着有一个正常而稳定的家庭生活,所以“且图久远”是她们首先得考虑的基本之点。第二层愿望是岁岁双双和谐相处,希望建立协调的家庭关系。第三愿则是对男子提出的要求。
“薄情”取其相反之义,即指所信赖的多情男子,希望得到他的顾惜、爱怜。第四愿,永不分散即意味着永远不被遗弃。第五愿是最深的一层,是全部愿望的关键所在,即希望作个普通家庭的女主人,而不是姬妾之类。“奴哥”是对年轻女性的昵称。这里是自称。“收因结果”即为收场、结果。“宅院”同“宅眷。
这表明风尘女子希望真正从良,结为正常婚配对偶,成为自由的普通人家的女主人。“大宅院”就是指妻而非妾了。将五愿合并而观,则她们是要求建立一个正常的、长久的、美满幸福、自由和谐的家庭生活。这是每个妇女最合理的最朴素的人生要求。
●眉峰碧
无名氏
蹙破眉峰碧。
纤手还重执。
镇日相看未足时,忍便使鸳鸯!
薄暮投村驿。
风雨愁通夕。
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
无名氏词作鉴赏
此词是市井之辈抒写羁旅行役之苦的,但并未直接描述旅途的劳顿,而是表达痛苦的离情别绪。在某种意上,这种离别之苦比起劳碌奔波是更难于忍受的,当初与家人离别时的难忘情景至今犹令主人公感到伤魂动魄。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是与家人不忍分离的情形。从“镇日相看未足时”一句体味,很可能他们结合不久便初次离别,所以特别缠绵悱恻。蹙破眉峰,是妇女离别时的愁苦情状,从男子眼中看出;纤手重执,即重执纤手的倒文,从男子一方表达,而得上句映衬,双方依依难舍之情,宛然在目。以下“镇日相看未足时,忍便使鸳鸯隻”,是男子在分别在即所感,也是别后心中所蓄。
离别的情形是主人公在旅宿之时的追忆,词的下片才抒写现实的感受,因为这次离别是他为了生计之类的逼迫忍心而去,故思念时便增加了后悔的情绪,思念之情尤为苦涩。“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一方面道出旅途之劳苦,另一方面写出了荒寒凄凉的环境,旅人为赶路程,直至傍晚才投宿在荒村的驿店里,一副寒伧行色表明他是社会下层的民众,在这荒村的驿店里,风雨之声令人难以入寐,离愁困扰他一整个夜晚。“愁”是全词基调,紧密联系上下两片词意。风雨之夕,愁人难寐,感觉的联想便很易与离愁相附着而被强化。“窗外芭蕉窗里人”本不相联系,但在特定的环境氛围中,由于联想的作用,主体的感受便以为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就好似点点滴滴的痛苦落在心中。此种苦涩之情,令人伤痛不已。这结句即与唐宋文人作品比较,也可称之为名句。
●眼儿媚
无名氏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
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
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离情别绪的词。
上片以江边送别所见的景物烘托别离时的愁绪。饯行的酒席大约是设在江畔,只见江上芦苇都已开满了白花,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曳,那无可奈何地随风晃动的姿态,萧萧瑟瑟的凄切声响,好像是有意做弄出许多忧愁的样子,给已经愁肠百结的离人凭添了许多愁思。抬眼望去,那西沉的太阳,恹恹地在落下去,只剩半根竹竿那么高了;那从天际飞来的两行新雁,愈飞愈远,飞往南方的老家去了;眼前停靠着的这一条船,你就要载着我的朋友(也许是心上人)别我而去了。
下片进一步分写别前、别时,别后的心理活动。我们之间的别离一直是我担心的事情,我常常怕你离我先去。眼下,别离,无情地来临了,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只有拼一醉才能暂时解除心中的烦忧。今天晚上,我的眼前还是一个活泼泼的你;到了明天,你的模样就只能活在我的心里;到了后天啊,想你、念你而又看不见你、喊不应你,我只能紧蹙双眉,忍受无休止的离愁的煎熬了,这怎能不教人心酸肠断呢!
这首词没有采用夸张的手法,基本上用白描,只四十八个字,便将别离的愁绪倾诉得相当充分,很有感染力。透过悲切凄清的愁绪,可以感受到送别人与远行者之间深挚的感情。
●青玉案
无名氏
年年社日停针线。
怎忍见、双飞燕。
今日江城春已半。
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
点点行行泪痕满。
落日解鞍芳草岸。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无名氏的作品,写的是游子春日感怀。
年年社日,大家都是兴高采烈,连妇女也在此日停了针线活计,结伴出外闲游。那么,游子的心情又是如何见?“怎忍见、双飞燕”。燕子双双,于春社时候飞回旧巢;游人成双做对,言笑晏晏;这些都是使他触景伤神的场面。自己身处异乡,形单影只,又将何以为遣呢?
“今日”句,点出目前正当江城春半,百花争妍。
“一身”几句,写出自己长期飘泊的苦况。“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这是游子眼中的实景。实际上也是他黯淡心情的反映。“已”字与“犹”字呼应,是说不仅已往数年,而且今年仍然流寓他乡,以后如何,那就只好不作思量了。
过片“春衫”两句道出穿着春衫之人的相思之情。破衣之上满布斑斑泪痕,则游子内心悲苦之情也就可以想见。
结尾几句先写四周景致,旅途小驻,解鞍伫立溪桥岸边,但见夕阳西下,芳草萋萋。接下去连用三个“无人”,用来突出他内心的苦闷!繁花似锦,无人同赏,只好借酒浇愁,独酌而又无人相劝,待到醉了,更是无人照看。三句叠用三个“无人”,使语意分三层宛转道来,将游子的内心活动有层次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踏莎行
无名氏
酒情怀,恨春时节。
柳丝巷陌黄昏月。
把君团扇卜君来,近墙扑得双蝴蝶。
笑不成言,喜还生怯。
颠狂绝似前春雪。
夜寒无处著相思,梨花一树人如削。
无名氏词作鉴赏
此词写市井女子赴密约时的期待心情。在赴密约之时,女主人公的心情是抑郁而苦闷的。
词起笔以“殢酒情怀,恨春时节”表现出她的情绪非常不好,这应是因他们爱情出现了波折或变故而引起的。“殢酒”是苦闷无聊之时以酒解愁,为酒所病:“恨春”是春日将尽产生的感伤,“情怀”和“时节”都令人不愉快。“柳丝苍陌黄昏月”,是他们密约的地点和时间。从约会的地点,大致可以推测女主人公属于市井之辈,如果富家小姐或宦门千金绝不会到此等巷陌之地赴约的。这样良宵好景的幽期密约,本应以欢欣的心情期待着甜密的幸福,然而这位市井女子却是心绪不宁,对于约会能否成功似乎尚无把握,于是在焦急无聊之中,想着试测一下今晚的运气。“把君团扇卜君来”,即用情人赠给的团扇来占卜,非常意外,她竟在近墙花丛之处扑着一双同宿的蝴蝶,惊喜不已,词情到此来了一个极大的转折,女主人公的心境由苦闷焦虑忽然变得开朗喜悦起来。下片顺承上片结句,表述新产生的惊喜之情。
“双蝴蝶”的吉兆使她喜悦,也感到有趣而可笑,甚至难以控制喜悦的笑声,这预兆又使她在惊喜之余感到羞涩和畏怯,而畏怯之中更有对幸福的向往,于是她高兴得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自己也觉得有似前春悠扬飘飞的雪花那样轻狂的状态了。这句为我们勾画出一位天真活泼、热情坦率的女子形象,显示出其个性的真实面目,也表现了市井女子的性格特征。但占卜的吉兆并不能代替生活的客观现实,随着相约时期的流逝,逐渐证实预兆的虚妄,因而词的结尾出现了意外的结局:情人无端失约了,这个结局好似让主人公从喜悦的高峰突然跌落到绝望的深渊,对她无异是又一次精神打击。作者妙于从侧面着笔,用形象来表示。春夏之交的“夜寒”说明夜已深了,她一腔相思之情似游丝一样无物可以依附。梨树于春尽夏初开花,这里照应词开头提到的,“恨春时节”。现在她已不再“颠狂”了,依在梨花下痴痴地不忍离去,似乎一时瘦削了许多,难以承受这惨重的打击。
结句含蓄巧妙,深深地刻画出心灵受伤的女子的情态。
●采桑子
无名氏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
不肯开晴,误却寻花陌上人。
今朝报道天晴也,花已成尘。
寄语花神,何似当初莫做春。
无名氏词作鉴赏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作者本来要与今年寻花被误,可是一开始用的是一个含量更大的句子,这样子不仅能罩得住全篇,而且使题旨得到更广泛的扩充。“不肯开晴”语意和“风雨成旬”略同。
不过这不是多余的重复,因为如果只是“风雨成旬”,那么那些痴情的惜花者也许会想:总该有一刻的风晴吧,只要乘这个机会看上一眼春花,也就不枉度此春!
不信,你看那“误却寻花陌上人”的人或者就是这么想的。不然他明知“风雨成旬”,为什么还要寻花陌上呢?而正是因为有了“不肯开晴”,“误却”二字才更见份量。
但是,词篇也不是顺着一个方向发展下去的。过片的“今朝报道天晴也”就忽如绝路逢生,然而紧接着又一个转折:“花已成尘”!上片说“误却”,总还是误了今日仍有明日的希望。现在,一个“尘”字已经把花事说到了头,因此对寻花人来说,剩下的便只有懊丧与绝望。“寄语花神,何似当初莫做春”是作者的怨怼语,也是痴想。这种痴,正说明了他的情深;而这种至情寄托着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感喟,词中埋怨花开不得其时,未尝没有作者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慨吧?
●水调歌头
建炎庚戌题吴江
无名氏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
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
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
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鲙新鲈、斟美酒,起悲歌。
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
欲泻三江雪浪,净洗湖尘千里,不用挽天河。
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词慷慨悲凉,唱出了宋室南渡初期志士仁人的心声,因而受到重视。
此词系题于吴江桥上,因而全篇紧紧围绕江水立意。“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这的“几”有说不清多少次的意思,它与“平生”“短棹”配合,把往日太湖之游写得那么轻松愉快,为下文抒写愁绪作了铺垫。“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陡然转到当前,然而是何事使他愁和水、云一样多呢?作者并不马上解释,接下去的词句却是感情的连续抒发。以剑换舟,暗示报国无门,只好终老江湖。但是这三句用“拟”字领起,分明说只是打算。“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银是银印,艾是拴印的绶带,丘壑指隐士们住的地方。这两句申足前三句句意:先说自己无意作官,后说归隐不能。
下片用三个三字句起头:“新鲈,斟美酒,起悲歌”,音节疾促,势如奔马,作者的感情从中喷涌而出。通脍,把鱼肉切细。从内容着眼,“新鲈”、“美酒”都是至美之物,但后面接上的是“起悲歌”,此所谓以美衬悲、愈转愈深者也。“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这里开始回答“何事愁与水云多”,也呼应“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全句意谓自己生长在太平盛事,万万没有想到今天饱尝了兵戈三苦。
“欲泻三红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这三句用“欲”字领起,也分明说只是有此打算。正因为有了这一打算,上片中所说的以剑换舟的打算才未实现,丘壑之隐也才蹉跎。那么这一打算能否实现呢?
“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霄汉这里暗指朝廷。作者满怀报国志向,可是面对朝廷只能使浓愁变成伤心的清泪,因为统治者并不允许人民通过战斗收复失地,作者的一切设想,也都因朝廷的妥协投降而变成了泡影。
这首词慷慨悲壮,每个字的后面都激烈跳荡着一颗被压抑的爱国心,反映了在国事不宁的情况下个人身心无处寄托的徬徨和苦闷。
●一剪梅
无名氏
漠漠春阴酒半酣。
风透春衫,雨透春衫。
人家蚕事欲眠三。
桑满筐篮,柘满筐篮。
先自离怀百不堪。
樯燕呢喃,梁燕呢喃。
篝灯强把锦书看。
人在江南,心在江南。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词写作者对江南的怀念。上片写景,作者用清丽洗炼的语言生动描绘出一幅清新明丽的江南春天的图画:暮春时节,春阴漠漠,春风春雨吹透了、打湿了轻柔的春衫。此时春蚕已快三眠,养蚕的人家怀着即将收获的喜悦心情采摘得桑、柘叶满篮,把蚕喂得饱饱的。这是江南暮春时节所特有的景象,显得生机盎然。
作者在将春色渲染了一番之后,下片换转笔峰,折入游子的怀乡之情。“先自离怀白不甚”一句,真切地表达了离乡怀乡的深沉愁苦,还点明了原来上片所着力描写的并不是眼前所见之景,而只是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江南风景画,反衬出离人深切的思念。回忆增添了离愁,已使人不堪;而眼前飞停在船樯上呢喃不休的燕子又勾起对家中屋梁栖燕的怀思。既不能“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冯延已《长命女》“三愿”),则唯有灯下细看那不知读了多少遍的家书,聊以慰情。信是江南的亲人写来的,作者的心也随之飞回了江南。“篝灯”,用竹笼罩着灯光,即点起灯笼。“锦书”用前秦苏蕙织锦为回之旋图诗寄丈夫的典,这里说明信是妻子寄来的。“强”字入妙:盖此家书,看一回即引起一回别意愁情,心所不欲,但思家时又忍不住要翻出来看,故曰勉强看之,矛盾心情如见。歇拍两句“人在江南,心在江南”,一则抒发了作者对亲人和故乡的深切眷恋之情,同时呼应了上片的景物描写,使之带上了更加浓烈的感情色彩。
●青玉案
无名氏
钉鞋踏破祥符路。
似白鹭、纷纷去。
试盝幞头谁与度。
八厢儿事,两员直殿,怀挟无藏处。
时辰报尽天将暮,把笔填备员句。
试问闲愁知几许?
两条脂烛,半盂馊饭,一阵黄昏雨。
无名氏词作鉴赏
此词写举子参加省试的情形。词的上片写考试前的准备阶段。祥符路为北宋都城开封府治所在地,这里借指京城之内。第一句写省试开始时,举子们纷纷前去,恰好雨后道路泥滑,他们穿上有铁钉的雨鞋,身着白衣,攘攘涌向考场。“踏破”和“白鹭”都有讥笑的意味,表现慌忙和滑稽的状态。“盝”,音禄,小匣,“试盝”即文具盒之类的用具。“幞头”为宋人通用头巾。举子携着试盝,戴着不合适的幞头,形象就更加有点可笑了。“八厢儿事”即许多兵士,“直殿”指朝廷侍卫武官,进入考考场之时,既有许多兵士搜查,又有两员朝廷武官监督,弄得“怀挟无藏处”,根本无法作弊了。可怜这些举子本来才学粗疏,考场管理之严,就更使他们无计可施了。
词的下片写举子在考场中的困窘愁苦之态。“时辰报尽天将暮”,时间一点点过去。困坐场屋的举子一筹莫展,文思滞钝,天色已暮,只得敷衍了事,“把笔胡填备员句”。天黑前必须交卷,他大约一整天都无从下笔,临到交卷前便只好胡乱写上几句充数。这两句写出举子考试时无可奈何的心情和困窘情状。
考试既不如意,头昏眼花,饥肠辘辘,面对暗淡的烛光和难咽的馊饭,苦不堪言。若是小园闲庭或高楼水榭,徙倚徘徊之时,“一阵黄昏雨”倒能增添一点诗情雅趣。可是举子们此时还有什么诗情雅趣,黄昏之雨只能使心情更加烦乱,更感凄苦了。在备述举子奔忙、进入考场、考试情况等狼狈困苦的意象之后,结句忽然来一笔自然现象的描写,好似景结情,补足了举子们黄昏的难堪环境氛围。
这首词嘲讽那些久困场屋、才学浅陋而又热衷科举的士人,用漫画的夸张手法描绘出举子赴省试的狼狈可笑形象。
●如梦令
无名氏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无名氏词作鉴赏
开头二句,莺嘴啄花,已经很美,缀以“红溜”,似见花瓣落下,更觉幽隽。燕子从池上掠过,如剪的双尾点破水面,泛起小小涟漪。二句描写物态,可谓细致入微,其中“溜”“皱”二字用得极巧,都突出了一个轻字。
前二句写客观景物,到“指冷”二句,始正面写人。那是一位女子,她正在吹笙,曲子是《小梅花》。
词中“春透”二字,极为精炼含蓄,它可以让人感到人间充满春意,也可以觉得此时她春兴正浓。从指冷笙寒到小梅开透,有一个感情变化的过程,即从情绪低落到情绪高涨,但词人写来流丽婉转,似乎不费力气,同前二句相比,要自然得多,因而也隽永得多。
词笔至此,似乎出穷水尽,再无法发展;但到了“依旧,依旧”以下,情绪猛一跌宕,复又别开生面,出现了另一种境界。人与绿杨俱瘦“,乃写人物因伤春而瘦。本非落花时节,而盛开的鲜花却因莺啄而坠落;池中绿波,亦并非微风吹拂,而系燕尾点成涟漪漪说明人当盛年,也系因外在感染而引起心灵上的波动。如此,又怎能不瘦呢?一个”瘦“字也包含着许多的忧思与哀感。
●金明池
无名氏
琼苑金池,青门紫陌,似雪杨花满路。
云日淡、天低昼永,过三点两点细雨。
好花枝、半出墙头,似怅望、芳草王孙何处。
更水绕人家,桥当门巷,燕燕莺莺飞舞。
怎得东君长为主,把绿鬓朱颜,一时留住?
佳人唱、《金衣》莫惜,才子倒、玉山休诉。
况春来、倍觉伤心,念故国情多,新年愁苦。
纵宝马嘶风,红尘拂面,也则寻芳归去。
金明池词作鉴赏
金明池,是北宋汴京著名的苑囿,风景佳丽。这首词的特点是采用赋体,充分利用长调篇幅大、容量多的优势,尽量铺叙,尽情抒写,结合风景的描绘寄寓身世之慨,笔触细腻,委婉动人。
整个上阕好象展开一幅画卷,从汴京的顺天门一直铺向金明池,上有轻云淡曰,穹窿一般的天宇;中有似雪杨花,随风飘卷,间杂着三点两点细雨,洒向京城的大道,洒向大道上的游人。轻尘被细雨浥过,空气格外显得清新。而一枝鲜花伸出墙头绿茵似的芳草铺满长堤,风景格外优美。到了近郊,又只见水绕人家,桥当门巷。对对黄莺、双双紫燕,在花丛间飞来飞去。
词人在描绘这些景物时并不是纯客观地摹写,而是用多种手法加以衬托点染。第一是赋与自然景物认人的感情,即拟人化。此词所写的“好花枝、半出墙头,似怅望芳草王孙何处”便带有“闺房之意”。花枝出墙,竟似美人一般,缅怀着惆怅之情,望着远去的王孙公子,是花枝惹人,还是人惹花枝,几乎难以分辩。第二是以动衬静。第三是注意色彩的点染。如青、紫、似雪的杨花,已正面写出三种颜色。至于“好花枝”当为红色,芳草与水,当为绿色,这是暗写。
下半阕转入抒情。过片以问句形式,紧扣上半阕所写之春景,转折之中,意脉不断。“怎得东君长为主,把绿鬓朱颜,一时留住?”一方面是表示对大好春光的一片留恋之情,一方面是抒发人生无常、青春难久的感慨。至此,整个词情便由欢乐转入纵酒听歌,由纵酒听歌再转入悲伤愁苦,结句则宕开一笔,逗“归欤”之叹。
此词上半阕着重写乐景,下半阕着重写哀情,“佳人唱《金衣》莫惜,才子倒、玉山休诉”,写美人唱情歌,才子饮美酒,乐则乐矣,然其中已有及时行乐的颓放思想。此以表面之乐衬内心之悲,所以下面“况春来”三句把“伤心”“愁苦”倾泄出来。
此词结尾三句不是通常的以景语作结或情语作结,而是以动态作结。前面说“况春来,倍觉伤心,念故国情多,新年愁苦”,感情已十分消沉;至“宝马嘶风,红尘拂面”,系回映前半阕游赏,本该感情一扬;然一“纵”字,则变为决绝语,意为即使游赏金明池再怎么快乐,我也得回归故乡,感情极为沉痛。
●浣溪沙
无名氏
水涨鱼天拍柳桥。
云鸠拖雨过江皋。
一番春信入东郊。
闲碾凤团消短梦,静看燕子垒新巢。
又移日影上花梢。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是首笔触细致而风格明秀的春日之作。
词篇幅一开,便春意盎然。“水涨鱼天拍柳桥”。水涨,点春讯。以下五字渲染之。春来涨潮,浮起了鱼天,不反水与岸齐,拍打着柳桥而已。鱼天一辞,妙不可言。鱼游于水,如翔于天,可见当涨潮托起春水之后,那春水仍是空明莹澈。“云鸠拖雨过江皋”,云鸠形容墨云行雨,其色如鸠。这又是一个妙手偶得的好辞。上句写春水空明,此句写春江烟雨,一阴一晴,阴晴不定,正是春天的特征之一。“一番春信入东郊”,春从东来,东郊先得春信。这又是词人下笔极细致有味之处。
过片二句,词境从江郊转为室内。“闲碾凤团消短梦,静看燕子垒新巢。”上句写自己沏茶。凤团是宋时一种名茶。春日人常渴睡,短梦也是常有的。饮茶之意,在破睡提神。句首虽下一“闲”字,语似不经意,实则方才一饷短梦,竟大有难以遣除了却之愁,故须饮茶以消其一份梦后的惘然。下句写燕子垒巢。
燕子不辞辛苦飞来飞去,一次又一次衔泥而来,眼看着就渐渐营造成了新巢。燕子极忙,词人则静。句首一下“静”字,暗示的实是词人并不平静的心绪。大好时光白白流逝而不能有所作为的悲哀,隐约见于此二句之言外。结句转为室外。“又看日影上花梢”时光流转,不知觉间,日影又已移上花梢。句首下一“又”字,则日日空对春光之意亦隐然可见。挽合下片三句首字所下之“闲”字、“静”字、“又”字,词人心头不忍时光白白流逝的愁怨不难体味。这种淡淡的哀怨,实是一种普遍的人生情绪。而词中表现得极精微、含蓄。
●眼儿媚
无名氏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无名氏词作鉴赏
此词内容当是触眼前之景,怀旧日之情,表现了伤离的痛苦和不尽的深思。
上片第一句“杨柳丝丝弄轻柔”,柳条细而长,可见季节是在仲春。“弄”是写垂柳嫩条在春风吹拂下的动态。这已是一种易于撩拨人们情绪的景色了。但光是这一句,还看不出情绪究竟是喜乐还是悲愁来。
接下一句“烟缕织成愁”,情绪的趋向就明白了。但写仲春之愁,如何写法?作者运用了他的特技:海棠未遭雨打,还在枝头盛放;梨花又似争先,如雪般的开了,这不是很典型的良辰美景吗?可要知道,只有九十日的春天,却当此时已有一半过去了!好就好在“一半春休”这一句;如果没有这一句,上面所说的“烟缕织成愁”,就会变得无病呻吟。
若只有眼前景色的凭空触发,而没有内在的愁的根源,则即使是再大再多的外因,也起不了作用。于是在下片中,就把这个郁结交代出来了:“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原来有一段值得留恋、值得追怀的往事。但是年光不能倒流,历史无法重演,旧地又不能再到,则只有凭借回归的魂梦,围绕于女子所居的值得怀念的地方了。这两句写出了爱情和别离所带来的痛苦,但又念念不能忘怀,因此接下去写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词人的相思之情,只有借丁香和豆蔻才能充分表达啊!这不是分明在感叹自己心底的深情正象丁香一般郁而未吐,但又是多么希望能和自己心爱的人象豆蔻一般共结连理吗?整个下片的意思是说,尽管一切的梦幻都已失落,然而自己内心缠绵不断的情意依然专注在那个可人身上,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鹧鸪天
无名氏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
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
无一语,对芳尊。
安排肠断到黄昏。
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无名氏词作鉴赏
词的上片写思妇凌晨在梦中被莺声唤醒,远忆征人,泪流不止。“梦”是此片的关节。后两句写致梦之因,前两句写梦醒之果。致梦之因,词中写了两点:一是丈夫征戌在外,远隔千里,故而引起思妇魂牵梦萦,此就地点而言;一是整整一个春季,丈夫未寄一封家书,究竟平安与否,不得而知,故而引起思妇的忧虑与忆念,此就时间而言。从词意推知,思妇的梦魂,本已缥缈千里,与丈夫客中相聚,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在梦境中得到了满足。这是何等的快慰,然而树上黄莺一大早就恼人地歌唱起来,把她从甜蜜的梦乡中唤醒。她又回到双双分离的现实中,伊人不见,鱼鸟音沉。于是,她失望了,痛哭了。
过片三句,写女子在白天的思念。她一大早被莺声唤醒,哭干眼泪,默然无语,千愁万怨似乎随着两行泪水咽入胸中。但是胸中的郁懑总得要排遣,于是就借酒浇愁。可是如李白所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怀愁怨,触绪纷来,只得“无一语,对芳尊”,准备就这样痛苦地熬到黄昏。李清照《声声慢》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词意相似。唯李词音涩,声情凄苦;此词音滑,似满心而发,肆口而成,然无限深愁却蕴于浅语滑调之中,读之令人凄然欲绝。
结尾两句,融情入景,表达了绵绵无尽的相思。
“甫能”二字,宋时方言,犹今语刚才。这里是说,刚刚把灯油熬干了,又听着一叶叶、一声声雨打梨花的凄楚之音,就这样睁着眼睛挨到天明。词人不是直说彻夜无眼,而是通过景物的变化,婉曲地表达长时间的忆念,用笔极为工巧。
这首词有一个好处,就是因声传情,声情并茂。词人一开头就抓住鸟莺啭的动人旋律,巧妙地溶入词调,通篇宛转流畅,环环相扣,起优跌宕,一片官商。清人陈廷焯称其“不经人力,自然合拍”,可谓知音。细细玩索,不是飞可以体会到其中的韵味吗?
●满江红
无名氏
斗帐高眠,寒窗静、潇潇雨意。
南楼近,更移三鼓,漏传一水。
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
也不管、滴破故乡心,愁人耳。
无似有,游丝细;聚复散,真珠碎。
天应分付与,别离滋味。
破我一床蝴蝶梦,输他双枕鸳鸯睡。
向此际、别有好思量,人千里。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咏雨词,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词把雨滴声贯穿全篇。作者敏锐地捕捉住这一听觉形象,并且别出新裁地联想出相似的人生感受。
上片写雨滴声造境。一顶小帐,形如覆斗,词人安卧其中。夜,静悄悄地,本该睡一夜好觉。不料一阵萧疏带凉的雨意,进了窗户,醒了词人。住处地近城南,此刻听得城楼上更鼓敲了三响,已是三更天了。室内夜漏滴答、滴答,有节奏地连成一支水滴之声。
窗外雨点潇潇阵阵,从杨柳叶尖上滴响,在芭樵叶片上溅响,奏成一场雨滴的交响乐。树有远近,叶有高低,故其声亦有远近高下。往远处普遍地听,是淅淅沥沥,连成一片;往近处仔细地听,则滴滴答答,点点分明。“不离”、“只在”是强调深夜雨声唯有植物叶上滴响之商,最为打动人心。这两句,紧紧衔接上面“漏传一水”,就把雨滴声和漏滴场连接起来,在睡意朦胧的词人听来,似乎就感到四面八方有无数的漏滴作响。失眠的人,情何以堪?无情的雨滴,一个劲儿地滴,也不管要滴穿这一双愁人的耳,要滴破这一颗思乡的心。滴,是全篇之眼。
下篇书写雨滴引起的更多联想与感伤。雨丝真细,若有若无,飘飞在空中,如缕缕游丝。雨丝有时也加大而形成雨点,洒在植物叶上汇聚起来,又如颗颗真珠。叶子承受不了而珠落,滴答一响,碎了。雨珠的聚而复散,与人生的悲欢离合,是多么相似呵!真该是天意吧,让我从雨滴来咀嚼离别的滋味。再说那雨丝吧,若有若无,又与梦思的飘忽断续多么相似。可不是吗?刚才一晌好梦,就让雨声绘打破了。梦一醒,不由人不羡慕那些雨夜双栖的伉俪。梦,做不成了。
可是,在这潇潇夜雨中好好想念一番,不也是很美的吗?让我的精神飞过无边的雨丝,与千里之外的人相会吧!无可奈何语,也是痴情语。这样结笔,仍与全篇妙合无迹。
●千秋岁令
无名氏
想风流态,种种般般媚。
恨别离时太容易。
香笺欲写相思意,相思泪滴香笺字。
画堂深,银烛暗,重门闭。
似当日欢娱何日遂。
愿早早相逢重设誓。
美景良辰莫轻拌,鸳鸯帐里鸳鸯被,鸳鸯枕上鸳鸯睡。
似恁地,长恁地,千秋岁。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流传于北宋年间的一首无名氏作的词,宋徽宗政和七年,流传于邻邦高丽(今朝鲜),后失传,幸而在朝鲜《高丽史。乐志》中保存下来。比词语言俚俗,但表达了市丹青年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艺术表现直率朴实,是一首很有水准的诗词。
这首词以男性、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表现的情感率直,内容也是有关桑间之情濮上之意这类词。上片表现了主人公对意中人的相思之情。“想风流态”二句,表达作者对初次欢会时对她的深刻印象。一个“想”字直抒情怀,表现了对意中人难以泯灭的印象。
作者运笔巧妙,对意中人的描述,没有一句具体的描绘,但句中流露中“她”体态风流,媚力四射,无一处不取悦于人,无一处不具有女性的魅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他意中人妖娆的外貌与内心的多情。“恨别离时”三句又用一个“恨”字转入对别后相思的叙述。爱之愈深恨之愈深,而此时的“恨”更是此人感到主人公对意中人的相思之苦。“恨”只为“别离时太言易”,惋惜相聚时的短暂,“恨”只恨“相思泪滴香笺字”,相思之苦,眷恋之深跃然纸上。“画堂深”三句补充说明了相思痛苦的缘由:却只见画虚深远,门户重重,鱼雁难传,相见无时,即使相思句写万言,相思泪湿香笺也无剂无事,一片绝望之情。
下片表现主人公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与美好祝愿。
“似当日”一句承前启后,既说明相见无日之意,相会无期之苦,又满怀对未来的美好遐想。“愿早早”二句以一个“愿”字使主人公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代替愁苦的情调。“美景良辰”三句表现了主人公与其意中人对未来美好爱情生活的憧憬。主人公此时深深感到青春时光的美好决不应虚度,欢娱的相会不能轻易分离。“鸳鸯帐里鸳鸯被,鸳鸯枕上怨鸯睡”,短短两句话却重复四次“鸳鸯”二字,使人印象极为深刻。
“鸳鸯”在民俗中是情侣,夫妇的象征,在民间的男女生活中极其常见。“鸳鸯”的帐、被,枕都表达他们对甜蜜幸福的期望和享受。重叠连锁的句式也极富有浓厚民间文艺的气息,充满美好爱情天长地久的向往。最后“似恁地”三句,更是如情侣间的誓词般表现出双方对幸福生活长久永远、绵绵无尽,“千秋万岁”的追求。
这首词词句不多,但短短的小词表现当时市井青年男女蔑视礼法,为爱情婚姻的自由不顾千难万险的新的爱情观念,表现当时社会的进步,对现在不也有一定的意义吗?
●檐前铁
无名氏
悄无人,宿雨厌厌,空庭乍歇。
听檐前铁马戛叮噹,敲破梦魂残结。
丁年事,天涯恨,又早在心头咽。
谁怜我、绮帘前,镇日鞋儿双跌。
今番也、石人应下千行血。
拟展青天,写作断肠文,难尽说。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首无名氏词流行于北宋年间,以词句来看是一位妇女之作。词中表现女主人公为争取爱情,争取幸福不惜付出一切,然而结果却仍旧陷入痛苦凄惨的境地,无人怜念,终身难言。全词感情强烈,可说是她感天动地的呼声。
词的上片描绘的是一个凄凉孤寂的夜晚。“悄无人,宿雨厌厌,空庭乍歇”,三句。“厌厌”原指人的气息微弱,气息厌厌,这里又借指夜雨绵绵似断若续,同时将愁情怨景表现出来,明暗相合。“空庭”则无人,“乍歇”应有雨。孤寂之夜,夜雨绵绵,一个孤独愁惨的环境跃然纸上。“听檐前铁马戛叮噹,敲破梦魂残结”。“铁马”指以薄铁制成小片,串挂檐间之物,风起则叮叮有声。“铁马叮噹”显示风吹得凄厉。“敲破”指惊醒残梦。但这里不用惊醒而用“敲破”更为生动,形象,一语双关,既有铁马叮噹之声之景,又含人生梦境破天之意,使人物所处的环境,所有的感受都让人清楚地感觉到。环境是凄苦的,因此才会有下面对其不幸命运和痛苦之情的抒写。
“丁年事,天涯恨,又早在心头咽”三句。“丁年”即一个人成年的时候。“天涯恨”化用温庭筠《梦江南》词中的“千万恨,恨极在天涯”之句,表示远离久别之恨。一个“恨”字又暗含女主人公不幸的往事,青春本是美好生活之时,却不幸被负心人抛弃,由此悔恨万千。“天涯恨”表明悔恨之深。“心头咽”则更有表现力,千恨,万恨,天涯恨,却难以告人,唯有自己咽下,痛苦之情不禁令人催泪而下。
词的下片更由上片而表达出难言的痛苦。“谁怜我,绮帘前,镇日鞋儿双跌”。“绮帘”即美丽的窗帘。“镇日”即整日。鞋儿双跌即跺脚哀叹怨恨之状。
孤寂的夜晚无人关心,美丽的身姿无人理睬,此时只能可怜无助地在窗前捶胸顿足地哀叹了。痛苦的往事更让人的难以入眠。“今番也,石人应下千行血”,此情此景即使是无知无情无怨无恨的石人也会为“我”的痛苦而泪血洒下。这句词语言之强列,感情的跌宕,悲恨之强烈难以言表。“拟展青天,写作断肠文,难尽说。”这番的感受只能以青天作纸,石人的千行泪血为墨,来写不尽的断肠文。这种夸张的比喻并不令人感到失真,反而更深刻地感受女主人公强烈的情感。词尾的夸张句式,更是表达了女主人强烈的呼声,感人肺腑,撕人心裂。
这首词情感至深,感情之强烈,真实,真挚溢于词句。这首充满不幸女子血泪史的作品震憾人的心灵,在此谁还会追究什么艺术手法呢?
●九张机
无名氏
一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
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二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
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
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
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
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
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
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
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
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无名氏词作鉴赏
这是一组具有浓郁的民歌色彩的抒情小词。塑造了一个来自民间的对爱情无比忠贞的织锦少女形象,她对旖旎明媚的春光无比热爱,对美满幸福的生活执著追求,从采桑到织锦,从惜别到怀远,形成一幅色彩缤纷、形象鲜明的生活画卷,给人以极大的审美享受,显然是少女春愁春恨,离情别绪的抒写。
“一张机”通过采桑少女美的感受和心的陶醉,来抒发自己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美好情意。首句的“一张机”是民歌中惯用的比兴手法,次句的“采桑陌上试春衣”点明了劳动的对象、地点和时令,“风晴日暖慵无力”表现了一个少女陶醉在大自然中的娇态。“桃花枝上”三句写她被黄莺儿的美妙歌声迷住了,舍不得回去。
“两张机”通过行人踟蹰、女子回头一笑的离别情意,表现了她对即将远离的恋人的无限深情。“行人立马意迟迟”是从女主人公的眼里看到行人的迟疑不决,欲行又止,真实地描绘出那种依依不舍的矛盾心情。“深心未忍轻分付”是写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刻画出正在初恋的少女隐藏着自己深情蜜意的娇羞心理和矜持态度。“回头一笑”三句既是她向对方表示“深心”的一种特有的默契,又是她掩盖内心秘密的艺术反映。
“三张机”借古代吴王宫女要更换舞衣,写出初夏蚕老时,少女开始紧张的织锦劳动。
“四张机”运用乐府民歌中谐音双关的艺术手法,表现女主人公饱含深情的思恋之苦。女子一边纺织一边忧思,她并未因相思之苦而停下机杼,却把相思之意织入了丝锦,所以有下句“回梭织朵垂莲子”,这里的“垂莲子”是谐音双关,即“垂怜于子”也就是“爱你”的意思。“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是说要曲折回环地织成美丽的花朵是容易的,而要清理心头的离情别绪则是困难的。
“五张机”通过织诗绵上,寄托相思的描写,表达了女主人公对她心上人的无限深情。她默默地把相思的诗句织在横的花纹里,却又担心诗中的命意不被情人所理解,那么她织在锦上的诗意到底是什么呢?“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在这里,她重复着两个“不言”,表明她不愿向对方倾诉别后的内心愁苦,也不愿透露形容的憔悴。而只是在诗句中寄托着自己的寸寸柔肠,缕缕情丝。
“六张机”通过锦上的蝴蝶双飞,窗前的停梭独看,表现了女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复杂的相思情愫。这象征着青春幸福的双飞蝴蝶。对于初恋中的少女来说自然是特别敏感的,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通过鸳鸯戏水的图案遭到“轻裁剪”而担心,突出青春幸福生活的被毁灭而疑虑,表现女主人公对前途和命运的无穷隐忧。织成了鸳鸯戏水的图案,应该是高兴的,为何反而“迟疑”起来?原来她“只恐被人轻裁剪”,从而引起一场难以排遣的离恨。
“八张机”通过读遍回文所产生的苦闷心情,表达了女主人公的无穷幽怨。明明知道回文诗是苏惠寄给她丈夫的,为什么偏偏要发出“阿谁诗”的疑问呢?因为她的思恋之情,她的凄凉之意跟苏氏的回文诗熔铸在一起了。苏氏的回文诗表达了她的思想感情,她的思想感情寄托在苏氏的回文诗中,合二而一,浑然一体,是难以分辩的。
“九张机”通过并蒂花,连理枝的比喻,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对薄男子的深切指责。“薄情郎”,“多离别”,是“自古”皆然;然而“多情女”呢?却要“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就是要用一根饱含甜情密意的丝线,把红花、绿叶,柔枝都紧紧地串连在一起,这“心”与其说是花心,无宁说是情侣之心,这“一条丝”,也就是指结同心的相思,语意双关,意味深长,突出了少女真的感情,善的性格,美的愿望,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郑文妻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文」秀州人,太学生。「妻」孙氏,存词一首。
●忆秦娥
郑文妻
花深深,一钩罗袜行花阴。
行花阴。
闲将柳带,细结同心。
日边消息空沉沉。
画眉楼上愁登临。
愁登临。
海棠开后,望到如今。
郑文妻词作鉴赏
这是一个痴情的妻子寄给游学未归的丈夫的词作。作者为南宋太学生郑文之妻孙氏。
词一开始即以“花深深”三字写出百花盛开的浓丽景色,紧接着写自己独自徘徊于花阴之下。“一钩罗袜”指小巧的双足,由此可以想见痴情女主人公是一位体态轻盈的妙龄女子。“花阴”二字一方面补足上句花的繁茂,另一方面也点出这是一个晴和的日子。
春和景明,本该夫妻团聚欢乐,携手共游,但如今却良辰美景虚设。不言惆怅,而惆怅自见。第三句“行花阴”重复第二句末三字,不仅是格律上单纯的重复,而含有徘徊复徘徊之意,以引出下面的行动。“闲将柳带”二句写女主人公看到长长的柳条乃随于攀折几枝,精心地编成了一个同心结。以表达对于心心相印的爱情的向往。
如果说上阕是以行动来暗示独处的怅惘和对坚贞爱情的向往的话,那么下阕便是以直抒胸臆来表达她痛苦的期待和热切的召唤。下阕着力写一个“望”字。
吴城小龙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城小龙女姓名不详。《诗人玉屑》卷二十一自《冷斋夜话》引其词一首。
●清平乐令
吴城小龙女
帘卷曲阑独倚,山展暮天无际。
泪眼不曾晴,家在吴头楚尾。
数点雪花乱委,扑鹿沙鸥惊起。
诗句欲成时,没入苍烟丛里。
吴城小龙女词作鉴赏
这首词又名《江亭怨》,原题于荆州江亭之柱上,故由此得名。作者并不可考,《冷斋夜话》、《异闻录》等著作言其是吴城小龙女之作,使这首增添一种神秘的色彩。
以词意来看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少女感物伤怀思乡想家之作。但由其艺术手法来看,其内容之深刻,画面之丰富,手法之巧妙,给人感受之丰富不似一个初出笔坛的少女之作。
词的上片描写流落异乡,客居他所的少女思乡远望的画面。“帘卷曲阑独倚,山展暮天之际。”怀着难言的哀愁,少女寂寞孤独地倚在栏杆上,面对暮色笼罩下的群山,泪眼朦胧,遥望故乡。“泪眼不曾晴,家在吴头楚尾。”“吴头楚尾”源自宋朝洪刍《耿方乘》,其中曰:“豫章之地,为吴头楚尾。”这里豫章代指江西,缘由其在吴地之上游,楚地之下游,因此得名。这句话意思是说少女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家乡江西的方向。上片短短四句,却把少女那种满腔哀怨的感情,满目思乡之泪,形象与情感、人与物、景与情深然一体。
词的下片,写思乡望远的少女内心丰富丽情感。受惊的沙鸥任意飞翔,而自己却流落异乡,有家难归一股难言的伤感顿上心头。“数点雪花乱委,扑鹿沙鸥惊起。”雪花喻浪花。扑鹿,象声词,指沙鸥拍翅的声音。此句用意巧妙,不言少女伤怀,却言沙鸥不受羁绊,实际上把少女离乡后的不自由与沙鸥自由翱翔作了对比,通过移情联想,她的无限伤感流露纸端。“诗句欲成时,没入苍烟丛里。”少女多想抓住眼前这引人深思的景象作诗,然而却在转瞬之间那惊起的沙鸥却消失在苍烟水草丛中了。多么形象,又是多么生动,一幅少女思乡感伤展现在我们面前,给人以美的愉悦。
这首词妙语横生,妙意满目。语句不多但词意深远,给人留下广阔的联想,使人余味不绝。古人云“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可几风骚”(《词人玉屑》),本词的境界几近于此。
萧观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萧观音(1040-1075)辽道宗(1050-1100年在位)耻律弘基后,枢密使萧惠之女。清宁初立为懿德皇后。工诗,善谈论,能自制歌词,尤善琵琶。有《回心院》词十首。
●回心院
萧观音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
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
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
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
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
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
只原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
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
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
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
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
剔银灯,待君行。
熏炉,能将孤闷苏。
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
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
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
张鸣筝,待君听。
萧观音词作鉴赏
萧观音,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皇后,工书能诗,善弹筝、琵琶,能自制歌词,甚得辽道宗宠爱。但后因辽道宗荒于时政,溺于游猎,萧后讽诗切谏,因而被疏失宠。为感君恩,遂作《回心院》词十首,后被收于辽王鼎所作《楚椒录》。
这十首词,几乎是同一格调,都是以日常生活的细节——从宴寝欢娱诸方面,联章铺叙,反复咏叹,使十首词不可分割,组成一个完整统一的整体。十词中心明确,意向归一,即希望能重获宠幸。其中反映心情之迫切,失宠之寂寞苦闷,情感非常细腻,表达也极其婉转。在每词的首句所提“深殿,象床,香枕,翠被”等无一不能掠起女主人公相思之情。女主人公费尽心思:扫深殿,拂象床,换香枕,张呜筝等等,为什么呢?却原来只为待“君”。词句不惜笔墨联章铺叙,反复咏叹,把一个被君所弃,为爱所困那种缠绵悱恻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可称是词的第一大特点。
第二个特点是表现手法细腻,描写手段之高明。第一首表现了女主人公由于被弃,心情索然,终日苦闷,无心打扫殿堂,以致游丝网成堆,青苔厚阶面,一座富丽豪华的殿堂却成了荒凉幽暗的世界。但女主人公着意点显然不仅仅是表现自己凄苦哀愁,而是借此来打动“君王”,“扫深殿,符君宴”。此后九首词基调与此一致,都是通过描写女主人公的所作所想,用来感动君恩复返。词中用词达意十分巧妙。如第一首形容殿用“深”、“暗”二字,使荒凉之景顿现,凄苦之情顿生。又如第二首中,象风却“半边卧”,第三首中,香枕边“一半”无云锦,第四首中鸳鸯对却被“羞杀”,用美好的事物与不幸的现实相对照,使人印象极为深刻。写当时情景之苦,所用动词传词达意也极其生动。如象床之上不言君王未临半床空,而言“敲坏半边知妾卧”,一个敲字表现急切的心情,以至象牙床都被敲坏。又如在香枕旁边不言女主人公泪眼如雨,愁肠满腹,而言“双双泪痕渗”,一个渗字又包含了多少女主人公长夜难眠,孤枕而泣的情感。
第三个特点是情感凄丽哀婉,感情的复杂多变象是在不禁意中流露。一面是“游丝络网尘作堆”的愁量,而另一方面却有“扫深殿,待君宴”的美好期望。一方面明知“银灯一样明”,偏偏又说“偏是君来生彩晕”,使女主人公的被君遗弃时的苦闷愁怨与对重获君恩的希冀同时表现出来,使女主人公一颗纯正的爱心,为爱所痴,所迷,所困的情景跃然纸上。
十词虽语句较长,但词意鲜明,情感动人,是辽词中并不多见的佳品。
吴激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激(?——1142)字彦高,号东山,建州(今福建建瓯)人。吴栻子,米芾婿。宣和四年(1122)至钦宗靖康二年(1127)间,使金被留,仕至翰林待制。皇统二年(1142)出知深州(今河北深县),到官三日卒。《金史》卷一二五有传。工诗文,书法俊逸,绘画得米芾笔意。尤精乐府,与蔡松年齐名,时号“吴蔡体”。有《东山集》,已佚。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为《东山乐府》一卷。吴激词多作于留金以后。篇数虽不多,皆精微尽善,虽多用前人句,其剪裁点缀,若皆天成。好问《中州集》卷一:“彦高北迁后,为故宫人赋此。时宇文叔通亦赋《念奴娇》,先成而颇近鄙俚,及见彦高此作,茫然自失。是后人有求乐府者,叔通即批云:”吴郎近以乐府名天下,可往求之。“又云:”(东山)乐府:“夜寒茅店不成眠‘、’南朝千古伤心事‘、’谁挽银河‘诸篇,自当为国朝第一手,而世俗独取’春从天上来‘,谓不用他韵;《风流子》取属对之工,岂真识之论哉!
●春从天上来
会宁府遇老姬,善鼓瑟。自言梨园旧籍,因感而赋此。
吴激
海角飘零。
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
梦里天上,金屋银屏。
歌吹竞举青冥。
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
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
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
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飞雪万里龙庭。
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
酒微醒。
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吴激词作鉴赏
此词又是吴激咏事抒怀的一篇佳作。从小序可知,此词的创作动机与前文相仿,也因为在会宁府遇见流落在金的旧时南宋歌女,又由此勾起作者不由而发旧君之恩与今朝飘零之恨的情感。
全词以听老姬鼓瑟开头。一句“海角飘零”开头,突兀而深重,既是写老姬又是写作者自己,不由使人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叹汉苑”以下四句以一声慨叹回顾了旧时徽、钦二帝北虏难归的国难,又展现故国旧时歌舞生平,只不过只能是梦里天上。“”致吹“以下六句,不惜笔墨,描述老姬鼓瑟技艺的高明。此是上片。
下片,以此抒发情怀。宛转琴声使人神游故国,瞬间国难家恨顿上心头。曲虽仍是昔日太平曲,而国却破,鬓已白,人也流落,闻听此曲怎不令人黯然神伤呢“”舞破中原“化用杜牧《过清华宫》中”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之句。其中不无包含对风流皇帝宋徽宗亡国败家的委婉谴责。”写胡笛“五句,回到现实,岁月的无情,事实的残酷使老姬憔悴,已失去昔日容姿。面对青灯凉日,词人耳边仿佛仍环绕着老姬的琴声,家国之痛,难以忘怀。
这首词的手法高超,表现手法多样而又浑然一体。虚与实,今与昨,交替出现,融为一体。画面连续叠印,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汉苑秦宫“是悬想;”金屋银屏“是梦境:”歌吹竟举“则是眼前实景,但与”梨园太平乐府“相映,虚虚实实,让人难辩高下。作者对于词的把握非常准确,以老姬之人,之乐作为串连画面的线索,前后相叠交替出现却毫无拙迹,使人叹服。而结尾文处更显高明,本以为回转到老姬弹瑟已是终极,未想到一句轻飘之言,又把我们带到真正的现实,凉日、轻灯,一切都已成阵迹,恍然如一场春梦。
此词最大的特点是运笔巧妙,对比强烈。梦里天上,金屋银屏,而现实却是国破家亡,今昔难比。往日美姬成憔妇,昔日佳音为遗曲,此时此景怎不令人感动伤怀。强烈的对比、强烈的情感,给人带来强憾的艺术感染力。
●人月圆
吴激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
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吴激词作鉴赏
吴激,北宋末年著名的才子,当时与宇文虚中齐名。后北宋灭亡前后,吴激等人以宋臣留仕于金。但其时吴激等人心念大宋,因此虽化子金,而内心却是矛盾而痛苦的。
这首人月圆的词,有一个故事。据刘邦记载;一次宇文虚中与吴激等在张侍御家饮酒会宴,座中发现一位佐酒歌妓原是大宋宗室之后,如今却也流落异乡,沦为歌妓。坐中诸公感慨万千,遂皆作乐章一首。其中宇文虚中首作《念奴娇》,次及吴激,乃作这首《人月圆》。宇文虚中的《念奴娇》全篇如下:疏眉秀目,看来依旧是,宣和妆束。
飞步盈盈姿媚巧,举世知非凡俗。
宋室宗姬,秦王幼女,曾嫁钦慈族。
干戈浩荡,事随天地翻复。
一笑邂逅相逢,劝人满饮,旋旋吹横竹。
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
旧日黄华,如今憔悴,付与杯中醁.兴亡休问,为伊且尽船玉。
从两首词来看,宇文虚中的词是写实性的,具体而不夸张,对这位女子的妆束,风采,出身遭遇写得一清二楚,而后又写宴会偶遇;其吹笛劝酒,全无悲伤之色,不由使人感生感恨万千。全词直说其事,直抒其情,笔调硬拙。
而吴激这首词则笔姿盘旋空灵,全篇化作唐人诗句典故,使全词意境深远。全篇引用三个典故:其一是“犹唱后庭花”化用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以小诗意,发今人伤怀之感。“南朝”借指被灭亡的北宋。“后庭花”则意指宋皇宫中传唱的旧时乐曲。其二是“旧时王谢”化用刘禹锡《乌衣苍》诗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堂百姓家。”“王谢”都是南朝有身份有地位的士族名家。“一句”飞向谁家“使人感慨世事的变迁,王朝的更替,覆巢之下,燕子何存,因此只能发出”飞向谁家“的感慨。其三是”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化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白居易贬居浔阳江头遇琵琶女所感:”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借意抒怀,抒发自己和眼前的歌姬不正如同白居易之与琵琶女的境况相似吗?
两者一相比较,高下立见。宇文词平铺直叙,无起无伏,平淡如水;而吴词则巧妙地上引用前人词句典故,使之浑然一体,又使其借故出新,另有深意,自是高出一筹。传说两文一出,时为文坛盟主的宇文虚中也从此对吴激推崇备至,刮目相看。
本词以引用前人诗句填词见长正符当时风气,周帮彦、吴文英、陆游并皆长此道。而其中吴激此文将其融为一体,如自天成,不愧是一首成功的隐括体。
蔡松年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蔡松年(1107-1159)字伯坚,号萧闲老人,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宣和末,从父蔡靖守燕山府,败绩降金。天会年间,授真定府判官,尝随完颜宗弼(兀术)攻宋。累官至右丞相,封卫国公。正隆四年卒,谥文简。《金史》卷一二五有传。松年能诗,“文词清丽尤工乐府”(《金史》本传)。其词作《萧闲老人明秀集》六卷,有魏道明注本,今存三卷。有道光间张蓉镜小女嫏嬛阁影钞金源旧椠本,王鹏运《四印斋所刻词》本,吴重熹《吴氏石莲庵汇刻九金人集》本。《全金元词》复据《中州乐府》、《阳春白雪》等辑补,凡八十四首。多赠答、感时、抒怀,常流露身宠神辱、违已交病的矛盾心境。元好问称其《念奴娇》(离骚痛饮)为“公乐府中最得意者。读之则其平生自处,为可见矣”。“百年以来,乐府推伯坚与吴彦高,号吴蔡体”(《中州集》卷一)。
●相见欢
蔡松年
九日种菊西岩,云根石缝,金葩玉蕊遍之。夜置酒前轩,花间列蜜炬,风泉悲鸣,炉香蓊于岩穴。故人陈公辅坐石横琴,萧然有尘外趣,要余作数语,使清音者度之云闲晚溜琅琅。
泛炉香。
一段余川松菊瘦而芳。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
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蔡松年词作鉴赏
这是蔡松年退隐山林之后所作出的一首小令。种菊西岩,夜置酒,与友人陈公辅对钦赏乐。花香,泉清,炉香使人陶醉,于是作词一首。
小词字不多,仅36字,然而却给人留连其中,周而忘返的迷人境界。一个“清”字概括了这一境界的特点:泉水清澈,月光清凉,其清在色,在感。水流琅琅,琴质如玉,其清在声在乐。青松黄菊,炉香菊气无一不使人感到清新、淡雅,使人陶醉于纯朴清澈的自然中,超脱出纷乱烦杂的世界。
作者对退隐山林,种菊南山的陶渊明十分敬仰,字里行间透出到陶的倾佩。“斜川松菊”似与陶渊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同趣。陶渊明的清旷高古的精神,与陶借松菊抒发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自得的心境,无一不令作者折服,不自觉地便流露纸端,见于词上。
这首词与平常不同,它最大的特点在于抒情而不露痕迹。表面看上去纯乎写景,不言世事人情,以白描的手法描写了闲云菊芳的外在展现。但实际上闲云松菊,此情此景不正是人们追求的那种陶渊明式的境界吗?
●念奴娇
还都后,诸公见追和赤壁词,用韵者凡六人,亦复重赋
蔡松年
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
皇甫当年成底事,空想岩岩玉壁。
五亩苍烟,一丘寒碧,岁晚忧风雪。
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
我梦卜筑萧闲,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
嵬隗胸中冰与炭,一酌春风都灭。
胜日神交,悠然得意,遗恨无毫发。
古今同致,永和徒记年月。
蔡松年词作鉴赏
蔡松年,北宋末年词人,曾为地方官,因不满官场的腐败后,退隐山林,清淡赋诗,在住所建有萧闲堂,自号萧闲老人。
这首词表现词人对现实不满和对官场的厌倦,以及由此引发的隐居避世的向往。词人的上片主要表达了对现实和官场黑暗的不满。开头三句“离骚痛饮”是说人生得意无过于饮酒、读《离骚》。一“痛”一“笑”,激越旷放,但隐含避世之心。(皇甫当年“二句,用麦甫故事。麦甫是东晋名士王衍,其字麦甫,人称”岩岩清峙,壁立千仞。“)顾恺之《麦甫画赞》(五衍清才气过人,处事异于常人,崇尚老庄之道,后为石勒所害。死前犹言:”呼呜,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不可至今日。“表现其对现实的回避。”王亩苍烟“三句用二典故,”五亩苍烟“化用白居易《池上篇》中退老之地曰:”十亩之宅,五亩之园,……“”一丘“化用《汉书。叙传》中”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在此一丘也指退居之地。”西州扶病“二句,引谢安故事。谢安为东晋名臣,文武兼备,有天下之志,淝水大捷后乘胜追击,一度收复河南失地。然终因位高风大招人忌,被迫出镇广陵,不问朝政。太元十年,谢安扶病舆入西州,不久病逝。
此处用谢安故事表达作者对成就大业的向往。上片引用玉衍与谢安故事,一出世一入世、两种情怀,表现作者犹豫徘徊,只能发出“岁晚忧风雪”的忧患之句。
下片定归隐之志和超脱避世之乐。“我梦卜筑”三句以梦抒怀,在理想中作者避居镇阳别墅,建起萧闲堂,终日饮酒相会,不关世事。“嵬隗胸中”以下五句,表达出作者胸中自相矛盾喜惧之情,不平之气,遇酒都归于消灭,无喜亦无忧。无奈一切只是空,回想只不过是诸公相聚相和饮酒后的妄想。最后两句,写胜日神交,古今同致,王羲之又何必在《兰亭集序》中记什么“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呢?
本词借用三个人物,王衍、谢安,王羲之三人经历,三种情怀。欲避世却对王衍回避现实尚慕不满,欲入世却由于谢安的不幸深表同情。胸中有雄志却只能用酒来浇灭,最后只能说出如王羲之作序般象写上什么“永和九年”之类的话语,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这首词用典巧妙,言志涤远,用韵清雄顿错,别有铿锵之意。张宗橚《词林纪事》引范文白语曰:“此公乐府中最得意者”,确实不假。
●鹧鸪天
蔡松年
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
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
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
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蔡松年词作鉴赏
这首咏荷词描写的初秋时节,黄昏月下的荷塘月色。月下荷塘,清虚骚雅,暗香袭人,天光云影间,山容水态貌给人一种幽静温馨的氛围。
全词运笔极有层次。先写出了荷塘的总体风貌,“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秀樾”指稀疏的树影,“水花”则是指水中的荷花。清秀稀疏的树影环绕着十里横塘,入晚的荷芳幽静独立散发着芳香。本句在用杜甫《曲江对雨》诗中“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荷塘美景不禁让人留连不舍。“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这句拉近了人们的视野,由远及近。写水中荷花,写花下荷叶。“胭脂雪”,苏有诗云“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意红白相杂之色。“沉水”即沉香,闺房熏用。“夜光”借指荷叶上滚动的水珠。荷花飘香,水珠着色,不由使人向往如这般皎洁秀美的姑娘。这为上片。
下片则立意颇新,拉开镜头。写水边群山,写荷上明月,山黛空濛,月波流转,倒蘸波间,融成一个清幽朦胧的境界。“山黛远,月波长,暮云秋影蘸潇湘。”黄庭坚有《西江月》,曰:“远山横黛蘸秋波”似与此同情。不由使人觉之“山眉水目,顾盼含情”的女子袅袅出现。“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荷花又称为凌波仙子,语出曹植《洛神赋》,“灼若芙蓉出绿波,”“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故得名。面对荷花香艳,凉夜清风的美景,作者不由发概叹,良宵美景君应赏,别负青春美少年。
这首赏荷词,词风清韵,如月下荷塘,清新雅舒,暗香袭人。赏荷而不仅见荷,天光云影,山容水态皆入眼帘,而处处都烘托出一种赏荷时的恬淡温馨的气氛。遣词造句中,精挑细拣,“秀、静、瘦、远”字字含情。有人谓“莲体实肥,不宜言瘦”,(王若虚《滹南诗话》)并尝易“腻”字,意虽同物,而词境界全无。
完颜亮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完颜亮(1122-1161)字元功,本名迪古乃,金太祖庶长子完颜宗第二子。“好读书,学弈,家戏,点茶,延接儒生,谈论有成人器。及长,风度端严,外若宽和,而城府深密,人莫测其际”(《大金国志》卷一三)。皇统九年十二月(1150年1月),杀熙宗,自立为帝,改元天德。正隆六年(1161)率兵攻宋,十一月在扬州为部下所杀,年四十。大定二年(1162)降封海陵郡王,谥炀。二十一年(1181)再降为庶人。《金史》卷五有《海陵纪》。词存四首。见《桯史》卷八,《花草粹编》卷一O.《艺苑雌黄》评《鹊桥仙》“俚而实豪”,评《昭君怨》“诡而有致”。
●鹊桥仙·待月
完颜亮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
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髯睰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
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完颜亮词作鉴赏
完颜亮,被金称为海陵王。曾为金藩王,后弑金熙宗完颜亶而自立。得位之后,又蓄谋侵宋。相传柳永《望海潮》咏钱塘之词远播,“金主亮闻之,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鹤林玉露》)正隆六年(1161年)八月中秋节之即,完颜亮中秋符月不至,乃赋此词。完颜亮“颇知书,好为诗词,语出辄崛强,慦慦有不为人下之意。”(桯史)(其性情强横勤于进取,全词充满霸气,抒发其横厉恣肆不可一世的气概。
上片写待月不至,为云所遮之貌。“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银蟾”借指月亮。我国古代神话中有月中有蟾蜍,而月又有银辉;因而将“银蟾”比喻月亮。停酒停歌专等“银蟾出海”,写出对银蟾强烈的期待,盼望之切,等待之焦,跃然纸上。“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句式陡转直下,热切的期待化为泡影,月亮被云遮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期待与失望强烈的反差,而作者顿时豪情顿生,怒发冲冠,因而引出下片。
下片即写了作者为看月而欲截云的想象,字里行间也隐隐透出一股杀气,生动传神地刻画作者骄横不可一世的形象。“虬髯撚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前两句写出作者因片云遮月而引起的愤怒与焦躁,也交待了待月心情的急切。后一句,则由此而产生更大的心理活动,恨剑恨之不快。为什么要恨剑锋不快呢?下句“一挥载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这句话交待了原因。却原来要斩断遮月之云,细细地欣赏月中嫦娥的景象。“紫云”指被月光照射的云层所形成的彩云。“嫦娥”既是我国神话中月亮女神的代称,又在古典文学作品被视为美人的典型。
这句话语意双关,表面要截云看月,其实骨子里却充满对南宋的凯觎,杀机顿露。据史载,此次中秋赏月后不久,九月初;完颜亮即起兵二十七万大兵,号称百万,分四路攻宋,完颜亮亲自率兵南下。当然这次出兵后,由于金内部皇位之争,金都发生叛乱。为早日灭宋北归,完颜亮强令将士三日内渡江南下,激发兵变。部将耶律元宜等率将士袭杀完颜亮,金兵不得不北撤。
这首词有一显著特色,即毫无修饰浮夸之语,不见文词中常见的酸腐与脂粉气,全词之中但见朴实、自然之语,并充满英豪拔剑问天下的英雄气概。在我们的欣赏之中我们会慢慢体会的。
蔡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蔡珪(?-1174)字正甫,真定(今河北正定)人。蔡松年子。天德三年(1151)进士。历澄州军事判官,三河主簿。召为翰林修撰、同知制诰,改户部员外郎兼太常丞。大定十四年,由礼部郎中出守潍州,道卒。《金史》卷一二五附传蔡松年。珪以文名世,辩博号称天下第一。元好问谓,金源文学“断自正甫为正传之宗”(《中州集》卷一)。词存《江城子》一首,任三河主簿时作。见《中州乐府》。
●江城子
王温季自北都归,过余三河,坐中赋此
蔡珪
鹊声迎客到庭除。
问谁欤?
故人车。
千里归来,尘色半征裾。
珍重主人留客意,奴白饭,马青刍。
东城入眼杏千株。
雪模糊,俯平湖。
与子花间,随分倒金壶。
归报东垣诗社友,曾念我,醉狂无?
蔡珪词作鉴赏
蔡珪,金代著名词人。著词颇多,此词是首客中送客的佳作。王温季是作者的好友。小序中交待了写词的缘由。
上片起文随新意,“鹊声迎客到庭除。”不写客来而用象征吉祥的喜鹊着笔,由其欢快的声音引出来客,使人未闻见其人,先感到一种欢乐祥和的气氛。
“问谁欤?故人车。”谁来呢?原来见到的是老朋友的车。既以自问自答的方式承接了前意。又使人进一步产生一种渴望,只见到车未见到人,仍然感到一种渴望。“千里归来,尘色半征裾。”终于见到从车中走下来的是千里迢迢而来,满身灰尘的老友。一句“尘色半征裙”既衬托主人见到友人既惊又喜的心情,喜的是千里之外相见,惊的是征尘沾满身。一个“半”形象说明灰尘之多,相见之不易。终于在主人且惊且喜的心情见到了客人。“珍重主人留客意,奴白饭,马青刍。”作者笔锋一转,避实就虚,不言如何好好款待、细细攀谈的相见之景。而却从侧面写出殷勤待其侍从的表现。“奴白饭,马青刍。”出自杜甫《入奏行》中“为君酤酒满眼酤,与奴白饭马青刍”之句,顺手抄写,自然贴切。由此读者自会放下心来,既然待从都被招待的这么好,客人的情况自不待言了。
下片写与友游乐,游湖赏景对饮之趣。“东城入眼杏千株。雪模糊,俯平湖。”短短几语把游乐的景色——千株杏园,洁白的杏花,以及树间花隙中隐隐闪现的一湖春水映上眼帘。“与子花间,随分倒金壶。”绮丽春光之中,但见主客开怀畅饮,觥筹交错。主客相会畅叙,相得之乐;相处之雅表现得淋漓尽致。“归报东垣诗社友,曾念我,醉狂无?”末笔作者笔锋又转,文势随之一折,留聚虽乐但也难脱别离。因而在别去之后。希望老友回到故乡,见到亲朋好友之后不要忘记“我”。“东垣”今河北正定,作者的故乡,也是客人此去的目的地。回到故乡,见到亲友,总会谈及作者的情形,因而称为“归报”。下片虽写景用词颇多,但着意点,即末尾三句却把作者心中愁思写得更加浓愈了。“曾念我,醉狂无?”表面上潇洒,而实则沉重。
全词起承转合,几起几落,笔锋多姿善变,是金代词坛之佳作。元好问曾夸之日:“国初文学,断自正甫(蔡珪),为正传之宗”也。
赵可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可(生卒年不详)字献之,号玉峰散人。泽州高平(今山西高平)人。贞元二年(1154)进士。累官至翰林直学士。《金史》卷一二五有传。刘祁《归潜志》卷七云:“献之少轻俊,文章健捷,尤工乐章,有《玉峰闲情集》行于世。”已佚。
●浣溪沙
赵可
抬转炉熏自换香。
锦衾收拾却遮藏。
二年尘暗小鸳鸯。
落木萧萧风似雨。
疏皎皎月如霜。
此时此夜最凄凉。
赵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反映爱情生活的小令。以词意看是一位女子思念情人的描写之作。但女主人公闪闪烁烁、遮遮掩掩的动作中表明两人不是正式的夫妻。然而两年前,她与情人度过的一段美好爱情生活却铭刻在心。
词作艺术手段高超,短短的小令,一件事,一个情景,就把女主人公那复杂难言的感情浓缩在里面。
上片言在一秋季的夜晚,或许是两人有特定纪念意义的日子,女主公又回想起往日的情景。“抬转炉熏自换香。锦衾收拾却遮藏!”也许两年前这是两人定情之日。为纪念它,女主人公搬来香炉,亲自上香,又把锦被收拾妥贴干净,等待情人的到来。可是两年过去了,他不会再来,因而只能“收拾却遮藏了。”特定的环境,特殊的心理一眼可见。“二年尘暗小鸳鸯。”在这床锦被上女主人公可能度过无数美好的时光,锦被也成为她与恋人当年欢好的信物和见证,而锦被上的小鸳鸯不知伴随他们多少时光。可岁月无情人无情,那日鲜艳的小鸳鸯也被无情的尘土遮盖,显得暗淡无光。“二年尘暗”既指岁月的无情又暗示与恋人的爱情难以复萌,暗淡的心里使她感受到的只是凄凉。
下片写在这孤寂的月夜,一切都是那么凄凉。“落木萧萧风似雪。疏皎皎月如霜。”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登高》)使人感到的是悲壮,而此册“落木萧萧”却让人备感凄凉。即根,窗户的格子。
“月如霜”,李白曾有“床前明月光,凝是地上霜”(《静夜思》)之喻。风吹叶落让她感到是风雪无情,月照窗使她又觉冰冷如霜。两年前两相恩爱,情意绵绵,两年后孤寂惆怅愁情万千,于是有“此时此夜最凄凉。”用移情的手法把人的主观情感移入客观景物之中,使风也含情月也有感。
小词虽短,但在作者精细的观察,精巧的构思之下,再加以对词语的精雕细琢,丰富的表现手法,使小令诗味隽永,言浅意深。
●雨中花慢·代州南楼
赵可
云朔南陲,全赵幕府,河山襟带名藩。
有朱楼缥缈,千雉回旋。
云度飞狐绝险,天围紫塞高寒。
吊兴亡遗迹,咫尺西陵,烟树苍然。
时移事改,极目伤心,不堪独倚危栏。
唯是年年飞雁,霜雪知还。
楼上四时长好,人生一世谁闲。
故人有酒,一尊高兴,不减东山。
赵可词作鉴赏
赵可,原为北宋词人,后金灭宋后入仕金朝。但赵可作为一个汉族词人,入仕异族,目睹故国灰飞烟灭,山河沦丧,百感交集。登临代州故景不禁词情顿发,故国之思,民族之情借古迹倾泻在文中,使全词充满一种悲凉苍桑,哀愁怨恨之情调。
上片登临古迹,描写了词人对历史名藩的怀旧,凭吊,笔端流露对远古时代英雄业绩的缅怀之情。“云朔南陲,全赵幕府,河山襟带名藩。”云,云中郡;朔,朔方郡,皆汉代北方边郡。“代州”,即宋之雁门郡,金曰代州,治所在雁门(今山西代县)。代州在云朔的南边,战国时属赵,因此有“全赵幕府”之句。起首几句分述代州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河山形胜。“有朱楼缥缈,千雉回旋。”在充满沧桑变化的代州郡,一幅幅雄奇的画面,扑面而来:历尽风吹雨打,朱楼遗迹显得那么高远,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绵绵不绝的古墙透迄盘旋伸向天际。雉,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古时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这里引申为城墙。“云度飞狐绝险,天围紫塞高寒。”承接上句,仍展现苍茫雄奇的雄美景象。“吊兴亡遗迹,咫尺西陵,烟树苍然。”“西陵”意指西陉山,又曰陉岭,也即是雁门山,古称天下九塞之一,为北方天险,汉高祖伐匈奴,北宋杨业破辽兵,皆由此进兵。回想旧时英豪事业,作者不禁又怀念起故国山河之景。
下片起由写景转入抒情。“时移事改,极且伤心,不堪独倚危栏。”世事沧桑变迁,人事兴衰不定,怎不令人感慨万千?昔日霸业已成空,即令山河依旧却早已易主,神伤黯然,怎能忍心独立倚栏。追怀故国追想故事,满腹哀愁无处可诉,无人能知,此情此境,故曰“不堪”。“唯是年年飞雁,霜雪知还。”此时作者不由想到,只有凌空的飞雁才不惧霜雪知还故乡,而词人自己呢?却只能远离故乡,欲归不能,竟连只飞鸟也不如。无可奈何之情,痴盼故乡之感油然而起。“楼上四时长好,人生一世谁闲。”
承接上句,词人不禁概叹,异乡虽好,可终生辛劳无闲期,毕竟可哀。“楼上”意指代州。结尾三句,“故人有酒,一尊高兴,不减东山。”“一尊”即“一樽酒”。“东山”,谢安曾隐居东山。表面上看,作者有美酒作伴,有退隐之闲,令人艳羡。而其实满腹哀愁却只能借酒消愁,退隐东山也不过是酒后的一种幻想。明明是内心悲痛万千,却仍要以达观旷逸视之,令人知欢乐之句,实尽为悲痛之歌。全词读后,使人备感伤感。雄关美景也难隐内心之痛,情感至深令人难以抑制。以景抒情,以情动人,此乃本词一大特色。
其二词人善于写景,善用修辞,且善于静中生动,把一个沉静的楼关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使之神采飞扬,构成一种雄奇壮丽的艺术境界。楼“乐”,且“缥缈”,顿显其壮大,如出亏霄,雉“千”,饰以“回旋”顿觉气势飞扬。此类词句笔笔皆是。字里行间,虽有一种哀愁,但读来更使人感到一种鲜明强度的“力度”。
刘著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著(生卒年不详)字鹏南,晚号玉照老人。舒州皖城(今安徽潜山)人。政和、宣和年间(1111- -1125),登进士第。入金,历仕州县。年六十馀,始入翰林,充修撰。出守武遂,官终忻州刺史。《金史》无传,事见《中州集》卷二。
●鹧鸪天
刘著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
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星点点,月团团。
倒流河汉入杯盘。
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
刘著词作鉴赏
刘著,原是北宋人,后由宋仕金,久居北国,词风清疏,别具一格。只可惜岁月无情,大浪淘沙,刘著流传至今的仅此一首词作。以词意着当为作者客居北地怀人之作。
上片写离别滋味,追怀往日那难舍难分的场面。“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笛怨楼间。”山城当指南方某地,作者与情人分离之处。“雪照”可见是冬日。“玉指寒”一语双关,既表天气之寒,又示分离的凄清寒意。“羌管”即竹笛。“一声羌管怨楼间”似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化出,羌管悠悠,离愁满目。景是寒景,情是离情,景情切合,相映相辉。“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羌笛幽怨,不禁使人回想江南梅花的花开花落,几度春秋。岁月无情染白主人公的青青双鬓。追忆往昔别离状,恍如就在眼前。
下片由当年写到此夕,思绪万千,大抒思念情怀。“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天涯霜月又今宵,星牵思绪,月照哀愁,满脸愁绪只有开怀畅饮,倒流银汉方可罢休。“倒流银汉”意指饮尽银河,痛快淋漓,忘乎所以的畅饮也许才能把满腔愁怨忘得一干二净。然而酒愁肠,化作相思泪,因而有“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爱。”相思情牵,即使纵酒也难掩,因而又放笔疾书,倾诉满腔的愁怨,满腹的思情,满怀的视愿。千言万语难尽说,因而只好借助欧阳修《赠王安石》的成句,动用“翰林风月三千首”来表达了。朦胧间,词人好似看到情人吴姬翻阅着情词,泪眼模糊,心弦颤动的景象。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幡然心动呢?
一首短短的小令,包含无限深情,传达如此的情意,长短句的语言艺术功能发挥得可称是淋漓尽致。周颐《蕙风词话》论金词云:“金源人词作爽清疏,自成格调。”以词情看,言情之缠绵徘恻,又喻之豪宕真情,对后世满族词人纳兰性德也产生一定影响。
王寂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寂(1128—1194)字元老,号拙轩,蓟州玉田(今河北玉田)人。天德三年(1151)进士。世宗朝,历祁县令、真定府少尹兼河北西路兵马副都总管,通州刺史兼知军事。大定二十六年(1186)冬十月,由户部侍郎贬为蔡州防御使。二十九年(1189)提点辽东等路刑狱。明昌二年(1191)召还。任中都路转运使。五年卒,年六十七,谥文肃。《金史》无传。著有《拙轩集》、《鸭江行部志》、《辽东行部志》等。“元老专于诗”(《中州集》卷二)。其《拙轩集》久佚,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辑为六卷。《缰村丛书》辑为《拙轩词》一卷,凡三十五首。
●采桑子
王寂
十年尘土湖州梦,依旧相逢。
眼约心同,空有灵犀一点通。
寻春自恨来何暮,春事成空。
懊恼东风,绿尽疏阴落尽红。
王寂词作鉴赏
王寂,金朝河北人,完颜亮天德三年进士,善写情词,善写他人故事。这首采桑子即隐括杜牧故事而成。据载:唐文宗大和末年,诗人杜牧客游湖州,遇一少女,十余岁,天姿国色,因与其母相约,谓当求守此郡,届时迎娶此女,待十年不来,乃听其另嫁。遂笔于纸,盟而后别。后十四年,始得授湖州刺史,然其所约之女嫁已三载,有子二人矣。杜牧惆怅之余,赠诗以别,诗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阴子满枝。”(高彦休《阙史》引用杜牧诗事)。遣词用意似有同感。字里行间既述说杜牧往事,又寄托了自身无限情感。这首词写久别(十年)重逢,不见些许欢欢,而是一种痛苦伤怀之情。
上片,“十年尘土湖州梦,依旧相逢”“湖州梦”似仿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之句。作者把“一觉”换成“尘土”更显含蓄朦胧。回首十年人生路,重返湖州,但见尘土满衣襟,难喜相逢。“眼约心同,空有灵犀一点通。”后一句中化用李商隐“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而词意顿改。李诗言虽相隔两地,但情感相通,此则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亲相爱,一个“空”字表达了多少惆怅,多少怨恨。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命运乖桀,阴差阳错,无可奈何之情顿上心头。
下片“寻春自恨来何暮,春事成空。”感慨命运无情,时光空度,只留下一种深深的怨愤。“懊恼东风,绿尽疏阴落尽红。”直接化用杜牧诗句,更是表达作者对“绿尽疏阴落尽红”的无奈,只能懊恼东风的无情。
本词全篇含有杜牧故事,又有杜牧诗意。此词与杜牧原诗相比,杜牧用绝句,句式整齐,音节浏亮,表现的意绪略显轻微,其妙于比兴,但只为我们提供一个大的情境。而此词则用长短句,参差交错,富有乐感,更显哀感顽艳,凄恻动人,且情感更深内容更详,“恨约心同”更为本词画龙点睛,神、情、意顿时毕现。
邓千江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邓千江(生卒年不详)临兆(今属甘肃)人。金初士子(刘祁《归潜志》)。词存《望海潮》(上兰州守)(题一作“献张六太尉”)一首,见《中州乐府》。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评此词“可与苏子瞻《百字令》、辛幼安《摸鱼儿》相颉颃”。杨慎《词品》卷五谓“金人乐府称邓千江《望海潮》为第一”。
●望海潮
邓千江
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
营屯绣错,山形米聚,喉襟百二秦关。
战血犹殷。
见阵云冷落,时有雕盘。
静塞楼头晓月,依旧玉弓变。
看看,定远西还。
有元戎阃命,上将斋坛。
区脱昼空,兜零夕举,甘泉又报平安。
吹笛虎牙闲。
且宴陪珠履,歌按云鬟。
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邓千江词作鉴赏
邓千江,金代词人,初不知名。后在金初张太慰镇西边时,有一士人邓千江者,献一乐章《望海潮》云云,太尉赠以白金百星,其人犹不惬意而去。(据刘祁《归潜志》)遂一举成名,奠定其在金词坛中的地位。全词歌颂戌边将帅的英雄业绩和以苦为乐的乐观主义精神,词句豪迈雄浑,有气慨。开首“云雷天堑”三句,显示边塞的雄伟。词以兰州古城险固处落笔,“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凭借水气如云,水势如雷的黄河天堑,再加之金城汤池的古城,一句藩古城更显稳固。“劳屯绣错”三句,“绣错”出自《战国策。秦策》“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米聚”出于《东观汉记》中马援劝光武伐隗嚣,“聚米为山川地势,上曰,虏在吾目中矣。”“百二秦关”语见《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山河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三个典故形象地描绘边疆战场的场面,并表达边疆战士守卫雄关的自豪感情。“鏖战血犹殷”以下五句,描写激战后的战场萧杀的扬面,但词人巧辟蹊径,不写两军对峙的正面交锋,而是渲染战后特有的气氛。“鏖战血犹殷”战守之惨烈历历在目,可以想见,战后沙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可见到的是战场烟云惨渗的天空,食血肉的烈雕盘旋,贪馋地注视遍地尸骨。而“楼头晓月”虽异常明亮,但它那弯弯的如玉弓般地形状提醒着人们虽鏖战已结束,边塞已寂静,而敌人的进攻时刻会打响。这五句写大动荡后的静景,但静中有动,表现边关的战争状态。
下片赞颂守边将帅的功绩。“看看”二句,词语平常而气势不同。“定远西还”中的定远指东汉定远候班超出使西域。既歌颂定远候的功绩又暗赞张太尉守边的功绩。“有元戎”两句,引用两个典故。“元戎阃命”,《史记》载冯唐在汉文帝前替云中守魏尚辩解时说,古代帝王委将军以重任,将行,“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阃指门坎,意指份内份外。”上将斋坛“也出于《史记》,曰:萧何荐韩信于刘帮,须拜为大将,言:”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用此二典故,一则说明边疆将帅责任之重,二则以魏尚和韩信力赞张太尉超群绝伦的将帅之才。”这脱昼空“三句。”区脱“匈奴语,指边疆哨所,此指西夏营垒。”兜零“,代指烽火。这三句以具体的边疆平安无事的场事,称述张太尉守城敌不敢侵的功绩。”吹笛“三句,”吹笛“用杜牧”成楼吹笛虎牙闲“诗句形容将士的悠闲自得的场面。羌笛悠悠,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显出边疆的安宁。”招取英灵“二句,欢快安宁的场面不由使人想起为守卫边陲血洒疆场的战士,于是以祭奠烈士英灵,赞颂烈士的丰功伟绩,又寄托无限哀恶,并流露出将士们的千古英名将永远与贺兰山同存的乐观精神作为词的结尾。
全词读后,豪气极生。写景物赞叹了军营的雄伟,军旅的豪壮;写战场,不见刀光剑影,但见战后英姿;写将帅,不言将帅英豪,而言可比魏韩;写激情,虽有举杯同庆,又有凛然豪情。全词一气贯通,铮铮有力,更显雄豪风格。明人杨慎道:“金人乐府,称邓千江《尘海潮》为第一。”(《词品》)元人陶宗仪也叹道:“邓千江《望海潮》,可与苏子瞻《百字令》、辛幼安《摸鱼儿》相颉。”(《辍耕录》)
刘迎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迎(?-1180)字无党,自号无诤居士,东莱(今山东威海)人。初以荫试部掾。大定十三年(1173),以荐对策第一。次年登进士第,除豳王府记室,改太子司经。二十年(1180)扈驾凉陉,以疾卒。《金史》无传。事见《中州集》卷三。所著诗文乐府名《山林长语》,不传。词存四首,见《中州乐府》及《历代诗馀》卷一八。徐……《词苑丛谈》引《词筌》云:“元遗山集金人词为《中州乐府》,颇多深裘大马之风。惟刘迎《乌夜啼》最佳。”认为与北宋谢逸“风调仿佛”。
●乌夜啼
刘迎
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
青衫记得章台月,归路玉鞭斜。
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笼纱。
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刘迎词作鉴赏
刘迎,金代词人,词风婉约。此词从内容来看并不稀奇,写作者对一位歌姬的怀念和追忆,并写两人分别后,歌姬的款款深情以及终于有情人重又相聚不禁百感交集的过程。但读后使人对金词又产生新的认识,词中我们不见金国那种词豪爽之气,而却似宋朝的婉的约词。
上片写作者对一位歌姬的怀念和对于往昔冶游生活的回忆。“离恨”两句,写怀念人物却不直接点明对象,“杨柳”、“梨花”以两个形象优美的事物来比喻被怀念的歌姬,给读者带来丰富的美感。柳丝飘飘柔媚非常,使人联想到歌姬那婷婷的腰。而“梨花”也曾被白居易形容为“梨花一枝春带雨”,描写杨玉环流泪的美容。杨柳,梨花使歌姬妖娆柔美,如花如柳的形象如立眼前。“青衫”二句,追忆往日情怀。“青衫”,唐时九品小官的服饰,这里借指作者本人。“章台”本为战国秦之宫殿,唐时许尧佐有《章台柳传》流传,后人便以章台为歌妓聚居之处。玉马佳人,风流倜傥的形象使人艳羡。
下片走旧地重游,两人重聚。“翠镜啼痕”两句,写歌姬不忘旧情,终日以泪挂面,啼袖笼纱描写歌姬的病情。这几句词既香艳又有书卷气,可称是“好色不淫”“艳而不靡”。最后两句“相逢”,写两人重聚,百感交集,为表深情,女子把满腔情思注入琵琶,以此来表达“说不尽的无限事”。
全词选词之上下了功夫,词语塑造的意象和美艳丽,如杨柳梨花,啼痕印袖、醉墨笼纱等句使词焕发特异的艳美色泽。另外,词句对仗工整,语势流露,使人产生舒徐柳扬、顿挫流转的美感。因而贺裳《皱水轩词筌》言:“才人之见殆无分于南北也(金在宋之北)。”
党怀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党怀英(1134-1211)字世杰,号竹溪,原籍同州冯翊(今陕西大荔),父纯睦,为泰安军录事参军,卒于官,妻子不能归,遂为奉符(今山东泰安)人。少与辛弃疾同师刘瞻。大定十年(1170)进士。调莒州军事判官,累擢至翰林学士承旨。曾出使南宋。大安三年卒于家。年七十八。谥文献。《金史》卷一二五有传。赵秉文撰《墓铭》称其“文似欧公”,“诗似陶、谢”,“篆籀入神”,“古人名一艺,而公独兼之”。
有《竹溪集》,已佚。词存五首,见《中州乐府》。
●鹧鸪天
党怀英
云步凌波小凤钩,年年星汉踏清秋。
只缘巧极稀相见,底用人间乞巧楼。
天外事,两悠悠。
不应也作可怜愁。
开帘放入窥窗月,且尽新凉睡美休。
党怀英词作鉴赏
作者借诵古老的牛郎织女的传说,表达了脱俗超凡的广阔胸怀。
“云步凌波”是典故。曹植在《洛神赋》中写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描绘了洛神的轻盈飘逸。作者借洛喻美,一幅美人出行的画卷令人注目。是仕女游春吗?否!“年年星汉”写出她的出行是如和织女一样,一年一度与心上人在“七夕”相聚。“清秋”点明周围环境之幽静,“踏”,践约的意思。这里,词人虽未正面描写织女的美貌,但仍会令读者意会到女子的绝世丰神,飘飘若仙的身影,对情人的脉脉深情。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在我国流传极广,妇孺皆知。
南朝殷芸《小说》(《月令广义。七月令》引)中写道:“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逸,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随废织纟任。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在汉代已经有了“鸟鹊填河成桥而渡织女”使其夫妇相会的说法(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六引《淮南子》)。周处《风土记》载:“七月七日,其夜洒枉于庭,露施几筵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以祈河鼓、织女。言此二星当会,……见者便拜而乞富乞寿,无子乞子。”七月七日在古代被视为吉祥如意的日子,在这一天祈祷,所有愿望会得到满足,因此,妇女在夜间向织女乞巧(乞求灵巧),七夕被称为乞巧日,七月被称为巧月。富贵人家往往在庭院中搭结彩楼,称为乞巧楼。词人在第三、四句中用“只缘”“底用”对世俗之见给予了否定。他认为:织女与牛郎一年一度才得相见,根源是她的“巧极”。
即因为心灵手巧织出了锦锻才嫁给了牛郎,结婚后‘废织’才造成分居的痛苦局面。因此,人间的妇女们何必向织女去乞“巧”呢?更没必要劳民伤财地建楼搭棚乞求了。“天外事,两悠悠,不应也作可怜愁”,抒写了词人的感概、是继“只缘”“底用”之后的进一步表述。“悠悠”是个多义词,在此作“遥远”解。“两悠悠”承上片末句的“人间”连下片的首句中的“天外”词人明确地指出人间天上悠悠远隔,织女之巧,人间的必乞取;对天外的织女牛郎双星的“稀相见”更没必要同情和为他们忧愁。接下来作者直抒胸怀:天上双星长相思、难相聚,虽凄凉寂寞但天外人间两悠悠,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怎么管得了呢?我且拉开窗帘尽情赏月,享受新秋凉爽睡美之乐吧。“开帘放入窥窗月”句化用了苏轼《洞仙歌》中“缍帘开,一点明月窥人”。词贵创意。词人“开帘”“放入”均写出其主动积极,此时情真呼之欲出,平添许多情致。况周颐《蕙风词话》评价本词末两句说:“潇洒疏俊极矣。尤妙在上句”窥窗“二字。窥窗之月,先已有情。用此二字,便曲折而意多。意之曲折,由字里生出,不同矫揉钩致,石堕尖纤之失。”非常中肯。
在写作上,作者绘景抒情极具匠心。古人形容女子之美常常用螓首蛾眉、齿如编贝等词语直指容颜。本词却仅以“云步”、“凤钩”写织女的步履轻盈,纤足弱小,正是从侧面烘托,别具只眼。本词的另一特点是以景抒情,情景交融。词人在观察、体验和摄取周围景物时,是以其独特视角,深怀情感进行的。以景寓情,融情入景,有机结合,浑然一体,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开帘放入窥窗月,且尽新凉睡美休”二句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
●青玉案
党怀英
红莎绿?春风饼,趁梅驿,来云岭。
紫桂岩空琼窦冷。
佳人却恨,等闲分破,缥缈双鸾影。
一瓯月露心魂醒,更送清歌助清兴。
痛饮休辞今夕永。
与君洗尽,满襟烦暑,别作高寒境。
党怀英词作鉴赏
词中,咏人,咏事的较多,而咏物也多以杨柳荷等娇美之物入词。而此词则为咏某词,以茶制饼运品尝为线索,借其形状、效用,在赏月过程展开联想,构思巧妙,顿生新意。
上片“红莎绿?”三句,写茶饼的包装转运。“红莎”指红莎纸包茶,“绿”指用香蒲包裹。一红一绿,香气诱人,使人馋涎欲滴。“趁梅驿,来云岭”,写转运之艰难,跨越千山万岭,风餐露宿,使人知茶来之不易。“紫桂”后四句。“紫桂”用琼窦岩穴,群仙居食于紫林的神话。“等闲分破”含有当时的一段茶故,北宋年间茶罕饼珍,寻常难求,偶而皇家赏赐,也只能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据欧阳修《归田录》)。作者由破饼分之又联想破镜重圆故事,使“分破”的茶饼,又象征那期望团圆者茗佳人心中的明镜。珍贵的茶饼,难圆的明镜,层层重叠,融为一体。
下片写品茶和感想。“一瓯”两句,写品茶之效,品后增神益志,心魂清醒,清歌伴唱更显悠然自得之兴。“痛饮休辞今夕永。”在这夜静月明,花枝绽露的夜晚还是让我们开怀畅饮吧,不要让今宵空度。最后三句写品茶后的感受。饮茶之趣,不止在避暑,更在于可令人超凡脱俗,直至“高寒”之境。苏轼有“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词句,以此来说明饮茶所带来的乐趣。花前赏月,月下品茶,如此完美地统一起来,令人感叹茶的妙处。
本词在选词时十分注意。红莎绿?m相映生辉,一趁一来顿显深意,月露清歌更显艺境。运笔自如,毫无拈来掂去之感,而词到意达。故况周颐评曰:“以松秀之笔,达清劲之气,倚声家精诣也。”另外词人善于使用双关联想,使赏月品茶交汇融一。茶饼分赐与镜之圆缺相联,顿感佳人之离怨。饮茶之功效与月之高寒相系,牵出文人诗兴词情。想象力丰富,下笔有力,不愧为咏物词中的佳作。
●月上海棠
党怀英
傲霜枝袅团珠蕾。
冷香霏、烟雨晚秋意、萧散绕东篱,尚仿佛、见山清气。
西风外,梦到斜川栗里。
断霞鱼尾明秋水。
带三两飞鸿点烟际。
疏林飒秋声,似知人、倦游无味。
家何处?
落日西山紫翠。
党怀英词作鉴赏
在金代中期,文坛领袖党怀英以诗文书法得享盛名,词作亦入妙境。本词是他的一篇名作。词的写作时地没有明确记载。根据词中“栗里”和新述,可能写作于金世宗大定五年(公元1175)前后任汝阴(今安徽阜阳)县令时。县令一职官小政繁,作者清高自许,难免厌怨,本词抒发了词人倦游无味欲辞官归隐的惆怅心情。
上阙“傲霜枝袅团珠蕾。冷香霏,烟雨晚秋意。”摹画出一幅淡雅的秋菊烟雨图。“傲霜枝”出自苏轼诗“菊残犹有傲霜枝。”“袅团”状菊,类丛,言盛茂状。“冷香”幽冷的芳香气味。茂盛的菊花丛中,一颗颗带着雨珠的花蕾晶莹闪烁,秋风微拂,枝蔓摇曳,阵阵幽冷的芳香在如烟似雾的霏霏细雨中飘散,深深地感到了晚秋的风光与神韵。二句明写景,暗喻人,“晚秋意”三字概括了词人对新见景色的观感。接下来词人由景及人,本人也进入画卷:“萧散绕东篱,尚仿佛、见山清气。”此情此景,使我们感到词人是与陶渊明有共鸣之处,诗情画意都能联想到陶诗。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潜:《饮酒诗二十首之五》)。“日夕气清,悠然其怀”(《归鸟诗》)对比之下不难看出词人是在赏菊中想到喜菊名人的陶潜,同为爱菊,自己非常追慕渊明。这点也可从词中“仿佛”二字看出。即是说,陶潜当日“悠然”自得,如今自己也颇感同身受。词中写山气清新佳妙,正与陶诗“日夕气清”相应。暗喻词人现花也正处“日夕”之时。陶渊明折腰之叹,更使词人在见繁政务之余远慕陶令,“西风外,梦到斜川栗里”写出词人梦想自己也能像陶潜一样在“归故里”后,逍遥自在地“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斜川和栗里都在江西境内。据《宋书》载“潜尝往庐山”,途经栗里,以词人此句中借栗里言“悠闲”。“西风外”的‘外’字为方位词,如“怡柳映,杏花遮,东风外,旗斜”(《百花亭》杂剧第一折)在这里“外”有内中、其中的意思。
下阙:“断霞鱼尾明秋水,带三两飞鸿点烟际”继写景色。前句化用苏轼《游金山寺》诗“断霞半空鱼尾亦”,后句直写秋江晚景,“飞鸿”二字动感极强。那朵朵晚霞被残阳辉映得如同绯红的鱼尾,一江秋水也纷外澄明。天边暮霭中三两点飞鸿隐隐移动。意境高远,写象瑰丽,动静相宜。语意苍茫,隐含思归。
“疏林飒秋声,似知人、倦游无味”,用典,西晋张翰故实,张翰为齐王东曹椽,在洛阳见秋风起,引起乡思,怀恋菰菜、莼羹、鲈鱼脍,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归。历来诗词多借用秋风起寓思归浑意,词中写疏林中飒飒秋风声阵阵响起,好像知道“宦游吾倦已”(见辛弃疾《霜天晓角》)“无味”,乏味,有‘鸡肋’的意思,倦游无味道尽此时心态,貌似平淡,实则意蕴极深。归去是意愿,能否实现自己的愿望呢?词人慨叹:“家何处?落日西山紫翠。”思归而不得归,大有“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郁闷惆怅。
本词艺术表现力极强。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曰:“融情景中,旨淡而远,迂傀(元代水墨山水画家倪云林)画书,庶几似之。”评论公允恰当。通篇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起书、过片结束,无一不是以景记以景致,由景入情,由情出景,交相辉映,发人深思。
王庭筠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庭筠(1156-1202)字子端,自号黄华山主,又称黄华老人,盖州熊岳(今辽宁盖县)人。父王遵古,正隆五年(1160)进士,翰林直学士。庭筠文采风流,早有重名,大定十六(1176)进士,历仕州县。章宗朝,召入馆阁,为翰林修撰,因事解职。卜居天平黄华(今河南林县)。晚年起复,再入翰苑。泰和二年卒,年四十七工书善画,学米芾、文同。“诗文有师法,高出时辈之右”(《中州集》)。有《黄华集》七卷,第三卷载词十三首;又《中州乐府》载其词十二首。况周颐云:“金源人词,伉爽清疏,自成格调。
唯王黄华小令,间涉幽峭之笔,绵邈之音。“(《惠风词话》卷三)
●凤栖梧
王庭筠
衰柳疏疏苔满地。
十二阑干,故国三千里。
南去北来人老矣。
短亭依旧残阳里。
紫蟹黄柑真解事。
似倩西风、劝我归欤未。
王粲登临寥落际。
雁飞不断天连水。
王庭筠词作鉴赏
全词抒发了作者的思乡恋乡之情,对仕途的失意,怀才不遇的郁闷情绪也有新宣泄。
首句描绘出一片衰微荒凉的景色,暗喻词人却抑郁的悲凉的心情。在文学作品中,从来是“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衰柳本就引人寂寥,更何况青苔满地!羁旅他乡的词人面对如此凄凉荒野,越发恋念故土家人。他“用十二阑干,故国三千里”抒发这种情结,使人感到极浓重的哀愁。“十二阑干”是家中的庭院回廊,也代表家人的温馨。乐府古题《西洲曲》有“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之句,作者显然在思念着娇妻爱子。“故国三千里”,家乡多遥远。此句可见唐代张祜之《宫词》。原作为:“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本是抒发宫女背井离乡,禁锢深宫,长期不得与亲人团聚的孤苦情节的。作者深感自己的身世与宫女命运有相通之处,明写三千里,实指二十年。想到自己宦游一生,南北奔波颠沛,垂垂老矣,矣“字饱含感叹与无奈。南句借用了杜牧诗句”南去北来人自老“,说不尽的辛酸。”短亭依旧残阳里“述说着欲归来能归的愁思。古制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可供旅人休息,也供亲友送别用。”依旧“道出物在人亦在,是啊,韶华已逝,生命如残阳,而自己依旧人在旅途奔波劳碌。
“紫蟹黄柑真解事”句用典。方岳诗云:“白鱼如玉紫蟹肥,秋风欲老芦花飞”,黄庭坚句:“尘思黄柑洞庭霜”都是秋令节物。同时词人又活用晋代张翰睹秋风起思故乡的佳肴美味莼羹鲈脍而辞官归里的故实。显然词人思归还有其深层次的内容。决心仅限于思乡、思家乡之美味。“王粲”句中“寥落”二字语意双关,既写王粲又写自己。汉末王粲羁留荆州,不为刘表看重,因此“登临寥落”的是乡愁,更是自己的怀才不遇。词人的文章不受全章宗的欣赏,不久因罪免职,后仕翰林修撰。承安元年(1196)又因赵秉文上书事牵连在内,被杖六十,解职,后又被贬为郑州防御判官,任途坎坷,“寥落”不下王粲。思归之情也不弱于王粲。结句“雁飞不断天连水”如一幅水墨画,把思归的情怀表述得深沉辽远,绵绵不绝。宋代陆游诗云:“自恨不如云际雁,来时就得过中原。”词人自恨不如云际雁的慨叹表达了更深沉的思想情感。
本词的写作特点是情景相生,以情衬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全词句句有景,句句有情,反复吟味,愈感诗情画意。另一特点是词人工于用典,使词意更加含蓄丰盈。
●谒金门
王庭筠
双喜鹊,几报归期浑错。
尽做旧愁都忘却,新愁何处着?
瘦雪一痕墙角,青子已妆残萼。
不道枝头无可落,东风犹作恶。
王庭筠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闺怨的词。选材虽传统,但由于作者以其高超的写作技巧及思妇的情感表现得极其凄婉深刻,因而令人震撼,百读不厌。
“双喜鹊,几报归期浑错。”表现了闺中人急迫盼望丈夫归来又极其失望的心情。在我国民俗中以喜鹊鸣叫为吉祥。“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以喜兆,故谓灵鹊报喜”(《开元天宝遗事》)。“几”极写闺中人的惊喜,失望、复惊喜复失望。久守空房、孤寂的少妇是多么的深情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啊。双喜鹊的双字极好地衬托出少妇的孤单,真是人不如禽。“尽做旧愁都忘却,新愁何处着?”假设旧愁可以忘记,即使旧日的愁苦都忘掉,眼前被引起的新愁烦又多得没有地方容纳了。“着”多解,这里当安置、容纳解。与该句句式相同的如北宋失调名词“苦恨春醪如水藻,闲愁无处着”,吴淑姬《小重山》词“心儿小,难着许多愁”。其中的“着”均为安置之意。(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用委婉曲折的设问,把内心的悲凉苦楚表现得缠绵绯侧淋漓尽致,堪与辛弃疾《念奴娇》的“旧恨春江流不断,旧恨云山千叠”相比美。
过片描写了景物。“瘦雪一痕墙角,专子已妆残萼,”墙角的梅花凋谢了,孤零地沾在那里;几粒青而又小的梅子妆点着花的残萼。明显的暮春景色意味思妇的惜春自怜。雪,指白色的梅花,用“瘦”来形容如雪梅花,形象地写出了梅花的凋零衰败。清人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赞扬作者“字新”欣赏其“瘦雪”的形容。“一痕”即写孤独,又蕴含空漠无依,“墙角”是环境的冷落,也是女主人公的写照。青春而逝,红颜将老,恰如流水年华一去不再,触景伤情,其内心深处的悲凉、无助无奈跃然纸上。“不道技头无可落,东风犹作恶。”写景抒情,总括全篇,承上作结。目前已是败花残枝,光秃秃的枝上已无花可落,寡情的东风却依然逞凶肆虐,继续摧残着孤寂无依的梅树。
本词上阙重在心理描写,对闺中人的深沉挚受、痴情盼望的刻画极其深刻。下阙重在景物,以花喻人,贴切自然。艺术上达到极高境界。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评价王庭筠不同于一般金人词风,“间河幽峭之书,绵邈之音”《谒金门》是词人艺术风格的代表作之一。
完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完颜?q(1172-1232)本名寿孙,字仲实,一字子瑜,号樗轩老人。金世宗孙,越王完颜永功长子。“天资雅重,薄于世味”(《中州集》卷五),累封密国公。天兴元年(1232)蒙古军攻金者汴梁,围城中以疾卒,年六十一。《金史》卷八五附传永功。博学有俊才,喜为诗。平生诗文甚多,自删其诗存三百首,乐府一百首,号《如庵小稿》诗词赖《中州集》以传。周泳先《唐宋金元词钩沉》辑为《如庵小稿》一卷,凡九首。元好问推为“百年以来,宗室中第一流人也”(《中州集》卷五)。多写随缘忘机、萧散淡泊意绪。
况周颐称其“姜史、辛刘两派,兼而有之”(《惠风词话》卷三)
春草碧
完颜
几番风雨西城陌,不见海棠红、梨花白。
底事胜赏匆匆,正自天付酒肠窄。
更笑老东君,人间客。
赖有玉管新翻,罗襟醉墨。
望中倚栏人,如曾识。
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陈迹。
落尽后庭花,春草碧。
完颜词作鉴赏
乍看,这似是一首伤春的词,细玩,则不难看出这实则是一首借伤春入笔,抒发词人对“故苑春光”无限怀念的抒情词。他的伤春,不仅仅是感叹春光的流逝,而是寄寓了词作者对往日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昌明盛世的深切怀念。
金后期,受蒙古压迫,不得不迁都于汴梁,往日繁华的故都燕京,已变得荒凉萧条,昔日的歌舞升平,繁华似锦,正成过眼烟云,只有留存在记忆中了,这才是词作者伤春的真正用意。他虽然在政治上不得志,但依然有一颗拳拳的爱国之心,虽然他为国家的前途而忧心如焚,但迫于形势及朝廷的猜忌,却也不敢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迹,只好以伤春为引,寄寓自己的无限感慨。了解了以上背景,再看这首《春草碧》,自当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上片抒发伤春的情感。首句十五个字,写出了几番风雨过后,白花洞,春色逝的凄凉景象,词人触景伤情,思绪联翩,无限怅惘涌上心头,由春光的流逝,想到了美好岁月的不再,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己。起句“几番风雨”,点出春光不再的原因,“不见”二字,道出词人对春光的寻觅与留恋,当那嫣红的海棠与如雪的梨花确实已“不见”时,无限的惘怅便自然而然地涌上了词人的心头。他是多么希望仍然能够看到那“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生机盎然的景象啊,但却终是“不见”。因此才有了后面“底事胜赏匆匆”的问句和“酒肠窄”的自怨之词。“更笑老东君,人间客”。因春之消逝而嘲笑司春的老东君象是匆匆来去人间的过客,转瞬即逝。明明是无尽的惘怅与留恋,却偏偏用了一个“笑”字来传达,所谓强颜欢笑,读来更是让人心酸。
下片,转为剖示词人的心理情态。虽然是胸中愁肠百结,但幸有新翻的笛曲,酩酊大醉后的信手挥毫,以及那醉望中的“倚栏人”,似还可以帮助词人荡除心中的烦恼与忧愁。然而,“倚栏人”却只是“如曾识”,似曾相识的“倚栏人”怎能看做是知音,长夜对话,以慰愁怀呢?值此春色已逝之时,词人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失望之水熄灭了。
“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阵迹。落尽后庭花,春草碧。”则是点晴之笔。道出了昔日燕京今日的荒凉与故苑后宫今日的萧条。句式凄绝哀婉,道出作者的国势不振,国家的衰亡而无限感伤。在国家危难之时,词人追忆往日的繁荣昌盛,感叹盛世的不再,心中不禁悲凉无限。这也是他伤春的真实用意。
全词意境清幽,语言浅近,虽淡淡着笔,言外却有无限感怆,读来意韵绵长。
●朝中措
完颜
襄阳古道灞陵桥,诗兴与秋高。
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雄豪。
霜清玉塞,云飞陇首,风落江皋。
梦到凤凰台上,山围故国周遭。
完颜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感今追昔之作,但又不同于一般的此类作品,并不拘泥于一时一地一物,而是笔势跳跃,地域转换涉及颇广,古今上下,纵横多变。既表达了作者内心澎湃激荡的感情,又是刻意而为的婉转的笔法。因为词人虽然忧念国事,对金朝衰势焦灼悲苦,但迫于政治环境的险恶,此种心情,却不敢直接表白,只能委婉地透露,故在此词中用典颇多,但其用典浑化无痕,意深而笔曲,颇为耐人寻味。
上片首句以灞陵古道起,气势颇为宏大。灞陵桥,即霸桥。《三辅黄图》载:“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此处以此地起首,当然不是写离别,而是幺面怀英雄业绩之意。因为在历史上,这一带曾发生过无数次激烈的战斗,涌现出了众多威名赫赫的英雄人物:雄才大略、一统中华的秦始皇、“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的汉高祖刘邦;汉初功臣萧何,韩信、张良;汉武帝时的封疆大将卫青、霍去病、射虎南山的飞将军李广,开创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等等,他们在这里都留下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事迹。词作者由古迹“灞陵桥,想到了这些英雄人物,又不禁联想到金朝国势衰落,却无人能象这些英雄那样,担当起挽救国家于危亡中的大业,不禁感慨万千,诗兴大发,故有”诗兴与秋高“句。”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雄豪“虽是化用苏轼《念奴妖。赤壁怀古》”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豪杰“句,但却毫无突兀之感,实在是作者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既抒发了他追念前代英雄豪杰的真情实感,同时也流露出他对国家缺乏栋梁之才,不知前途如何的深切的忧虑。
下片,沿上片起首之意,依然以地名入词。玉塞,即玉门关,又称玉关,“霜清玉塞”意玉门关外,霜清月冷,“云飞陇首着,风落江皋”则更显凄清。
后两句,出自南粱柳恽《捣衣诗》“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这三句都是写秋景,皆对应了上片“秋高”二字。同时也婉转地表露了作者的生活窘况。《金史》本传曾载词人“客至,贫不能具酒肴。”可见,此三句不同地域的秋景描写,也未尝不是作者孤凄,愤懑心境的曲折表露。后两句“梦到凤凰台上,山围故国周遭”则化用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及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诗句,充溢着强烈的感伤之情,表达了词人对故都燕京昔日繁华、昌明盛世的深切怀念。往日国家兴旺,才人辈出,而今冷落凄凉,缺少栋梁之才;两相对衬,词人是多么的焦灼,心中的悲愤、忧虑向谁倾述?读罢此句,那种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切忧思宛如感同身受。叹寥寥数句,能达此立意,也使我们不能不承认,作者是个极具才华的词人。
王礀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礀(?-1203)字逸宾,一作逸滨,先世临洺(今河北永年)人,徙家汴梁(今河南开封),遂以为籍。博学能文,不就科举。家无担石之储,宴如也。明昌中,故相马惠迪判开封,以德行才能荐礀,为鹿邑主簿。乞致仕。泰和三年卒。《金史》无传,事见《中州集》卷四。赵秉文尝集王礀及党怀英、赵沨、路铎、刘昂、尹无忌、周德卿七人诗刻成《明昌辞人雅制》。词存《浣溪沙》一首,或作于荐授鹿邑主簿时。见《中州乐府》。
●浣溪沙·梦中作
王礀
林樾人家急暮砧。
夕阳人影入江深。
倚阑疏快北风襟。
雨自北山明处黑,云随白鸟去边阴。
几多秋思乱乡心。
王礀词作鉴赏
写思乡的词,古往来今真不知有多少!然而金人王礀的这首《浣溪沙》不但没有模仿的痕迹,而且明显地表现了自己的独到之处。李白的思乡是在静夜,所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杜甫的思乡是在深秋,所谓“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秋兴》)。王礀的思乡却不在夜晚,也不值深秋,而是梦中,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典型环境的选择,不能不说别具一番特色。
这首词记的是梦中所见,词中没有过寻的铺阵和渲染,用近于白描的手法,着眼于梦中的景物,写来亲切感人。全篇初看似乎全为写景,仔细玩味,又觉实则句句关情,寓情于景,以景衬情,情景交融,表达了词人深挚细腻的思乡情怀。
从词的内容上看,起首二句首先为我们指摹了一幅动着淡淡乡悉的水墨画:暮霭苍茫中,几幛农家村舍掩映在片片浓郁苍翠的树阴下,袅袅的炊烟此时也渐渐地升起来了,清澈的江水绕着小村缓缓地流过,江边传来村妇阵阵急切的捣衣声;夕阳的余晖愁洒向江面,点点的波光中,帆船渐行渐远,只有三五隐约晃动的人影迈向归家的小路,他们大概就是暮归的渔人吧?这是一幅多么悠闲恬静的乡村暮色图呀!
久未归去的家乡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倚阑疏快北风襟“,在这静静的暮色图中,此刻正有一人,倚着栏干,凝神伫立,默默无语,任凭北风吹起了他的衣襟却浑然不觉。此刻他在想什么?是否被这眼前的图画引起了一缕淡淡乡愁?异乡的游子啊,此刻只能梦回故乡!
如果说上片描绘的是一幅静穆的画面,那么下片则由静至动,进一步描摹倏忽万变的梦境。“雨自远山明处里,云随白鸟去边阴”意思是夕阳西下,忽然山雨骤来,顿时刚刚还被夕阳的余晖所照亮的天际变得一片黑暗,鸟儿纷纷入巢,云儿也被黑暗所渐渐淹没,人们也已回到了温暖的家,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仍旧凭栏远眺的游子,独自面对忽至的风雨,思念远方的家乡和亲人。至此,虽仍是写景,但却句句是情,处处寓含着旅人的乡愁别绪与孤单寂寞。此时当真是“几多秋思乱乡心”了!较之李白的‘举杯浇愁愁更愁“更别具一番隐忍婉曲的愁滋味,读来不禁使人有如身临其境之感。便充盈着全篇的乡愁,更添一层惘怅。这最末一句,即是总领全篇的主线,又使感情的积蓄达到了高潮,揭示了全篇的主旨。实乃点睛之笔。
从艺术手法上看,这首词采用了白描的手法,明白如画,于平淡中见真情,似芳谷幽兰,淡雅而有韵味。
赵秉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秉文(1159-1232)字周臣,号闲闲,磁州滏阳(今河北磁县)人。大定二十五年(1185)进士。
明昌中,应奉翰林文字,累官至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封天水郡侯。开兴元年卒,年七十四。《金史》卷一一○有传。诗、文、书、画皆工。刘祁云:“南渡后,文风一变,文多学奇古,诗多学风雅,曲赵闲闲、李屏山倡之。”(《归潜志》卷八)著有《闲闲老人滏水文集》二十卷。
●青杏儿
赵秉文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赵秉文词作鉴赏
有些作者擅长描写人物,虽只寥寥数笔,但因点出了人物的鲜明特征,一下子就把人物写活了。有些作者又善长于描绘景物,也不过那么三两笔,就把景物活泼泼地勾勒了下来。古代诗词中,以“游春”、“咏春”为主题的作品何止千百篇,但内容大多不外乎“伤春”“怅春”。赵秉文的这首《青杏儿》好就好在不与前人雷同,风格清新,语句明白如话,以白描的手法,本色天然,流畅自然,与古代众多的游春词相比,确实可谓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首句:“风雨替花愁”,语句凝炼,一个“替”字,生动地表达出作者对花的关切之情。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娇嫩的花儿该怎么办呢?它们怎堪风雨的摧残呢?多情的词人不免“替”花儿深深地担忧。
“风雨里,花也应休”,想来当肆虐的狂风暴雨过后,遍地残红,花期也该成为过去了吧。花开又花落,不由人不惜花,而那多情善感的赏花人、惜花人,也就在这花飞花谢、春去春来中白了少年头。所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时光如流水,莫负春光啊,这也是“劝君莫惜花前醉”的缘故。词的上片写至此处,不由使读者与词人一起生出几许怅惘悲伤之感。
然而,《青杏儿》的作者却不想用更多的悲凉、迟暮感来感染读者。笔调轻轻一转,“乘兴两三瓯”,意境立刻由沉闷、苦恼转向了明彻、欢快。“莫惜”深化为“乘兴”,揭示人们要积极开创美好的生活,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要尽情享受。两三盏渍酒,听江山清风,观山间明长,柳绿花红,莺飞草长,造物是这样的神奇,大自然是这样的美妙,人们啊,要“拣溪山好处追游”得欢愉时且欢愉,莫要自寻烦恼。“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只要胸襟豁达,有美酒相伴,无俗事缠身,有花也罢,无花也罢,春天永远常在,春光永远无限!这是多么豁达的胸襟,多么美美好的人生感触,愿每人心中都似春光常驻!
这首词上下片对比鲜明,一路读来,不禁令人心胸豁然开朗,豪情满怀。更为难得的是语言通俗易懂,又不流于俗白,可见作者的确有很高的艺术修养。
●水调歌头
赵秉文
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
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
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
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
倚长松,聊拂石,坐看云。
忽然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
寄语沧浪流水,曾识闲闲居士,好为濯冠巾。
却返天台去,华发散麒麟。
赵秉文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充溢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的游仙词。
作者赵秉文,自号“闲闲居土”,金代著名文人,处世颇有太白遗风,故其友人常以神仙或前代才人喻之并有诗文相赠,于是,赵秉文写了这首游仙词予以作答,表现了词作者本人超凡脱俗,洁身自好的精神追求。古文云:“诗本性情。若系真诗,则一读其诗,而其人性情,入眼便见。”(明·江盈科《雪涛诗评》)这首词便是如此。
上片借神仙境界、前代才人的文坛佳话引发开来。“四明狂客”即唐代才子贺知章,因是四明人,故自号四明狂客。“谪仙人”指唐李白,传说贺知章初见李白文章,惊为天人所作,故称之为“谪仙人”。所以首句既借用了李白被贺知章称为“谪仙人”的典故,又用“四明狂客”来指作者自己的朋友,用“谪仙人”来自比,语句双带,一举两得。“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意为因“俗缘未尽”,所以仙人谪落凡世,与首句相联。“我欲骑鲸归去”三句,典故颇多。“骑鲸人”仍指李白,传说李白死后骑鲸归去,而李白自己也曾自称“海上骑鲸客”。“神仙官府”缘自唐顾况集《王源诀》:“下界功满方超上界,上界多官府,不如地仙快活。”意思是神仙也不自在,照样要受管束,“嫌我醉时真”就是原因之一,所以倒不如谪去仙籍,反倒自在。“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是以“谪仙”身份,对还是仙人的人们谈大彻大悟的感慨。上片围绕“谪仙”层层展开,从古到仙,浑然一体。
下片承上片,进一步发挥词人的丰富想象,“倚长松,聊拂石,生看云”区区九字,一幅地仙游乐图跃然约上,这种优美闲适的生活多么让人羡慕!然“忽然”二字,急转笔锋,由静至动,以紫毫之笔,蘸天上的里霓作墨,醉酒当书,这时的词人是多么狂放咨意!“寄语”三句,化用古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之意,“闲闲居士”乃词人自号,意思是用沧浪之水洗净尘世间的肮脏与不平,还一个清白人间,抒了作者的高远理想。“却反天台去”意返回天台作地仙,“华发散麒麟”缘自韩愈《杂诗》“被发骑麒麟”进一步道出词作者意欲远离尘嚣的欲世,追求清明境界的理想。
这首词气势恢宏,想象丰富,时空交错,古往来今,天上人间,浑然一体。作者以“谪仙”自比,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向往和追求。且运笔自如,语句或流畅或生动,虽处处用典,却又不拘泥于典,借典寓意,极富表现力。在游仙词中也可谓独树一帜了。
●大江东去·用东坡先生韵
赵秉文
秋光一片,问苍苍桂影,其中何物?
一叶扁舟波万顷,四顾粘天无壁。
叩枻长歌,嫦娥欲下,万里挥冰雪。
京尘千丈,可能容此人杰?
回首赤壁矶边,骑鲸人去,几度山花发。
澹澹长空今古梦,只有归鸿明灭。
我欲从公,乘风归去,散此麒麟发。
三山安在,玉箫吹断明月!
赵秉文词作鉴赏
苏轼的词以豪放闻名。他的千古名作《念奴娇》以凌厉无比的词笔,描绘江涛,壮美无比。是他谪居黄州(今湖北黄冈),夜游黄州城外的赤壁(即亦鼻矶)后写下的。本词作者赵秉文是金朝著名词人,苏轼的词对他有极深影响,他也极敬慕苏轼。这首词就是赵秉文对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和韵之作。
《大江东去》即《念奴娇》,缘自苏轼赤壁词《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大江东去”句:“用东坡先生韵”就是采用苏轼赤壁词的原韵。苏东坡作词,多隐括前人作品,这首词,也属这类作品,它隐括前人(特别是苏轼)之作,可以说句句有来历。上片,主要由《赤壁赋》化来,下片化用杜牧《登乐游原》诗句等,表达了词作者对苏轼被谪黄州际遇的深切同情与不平,同时借古说今,也表现了作者自己忧国忧民,但又无力挽救国之危亡,从而产生的消极出世的思想。
上片以问月起句。古诗词以“问月”起笔,以苏轼为例,就有其《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的千古绝唱。本词问月,虽化用苏词,却亦有新意。他的问月,点明了作词的时间:深秋的月明之夜,(当年苏轼游赤壁也恰是秋凉之夜)。首句中“挂影”指月亮,但却用“苍苍”来形容,再加之以肃杀的“秋光”来相衬,顿时,一片苍凉、高洁、肃杀之感跃然纸上。随后,笔锋一转,由月及人,此情此景,不由人不想到当年一叶扁舟夜游赤壁的苏东坡。
“叩枻长歌,嫦娥欲下,万里挥冰雪”皆是对苏轼《赤壁赋》语意的隐括,虽只寥寥数语,但当年苏轼夜游赤壁的情景却尽观读者眼前,真是于平淡处见功力。“京尘千丈,可形容此人杰?”虽是问句,却表达了词作者的深切感慨。“享尘”指当时错得复杂的官场,“人杰”指苏东坡,(本词作者赵秉文曾盛赞苏轼为“雄节迈伦,高气盖世”“人中麟凤”。)四这两句从技法上来看,不仅由写景转入了抒情,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下片由此句的“人杰”不得见容“引发到”骑鲸人去“,由对苏轼一生坎坷际遇的深切同情及愤慨,转入自抒悲感。”骑鲸人“本指唐李白,这里借指苏轼,”几度山花发“写苏轼逝后光阴的流逝,读来不禁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澹澹长空今古梦,只有归鸿明天“化用杜牧《登乐游厚》”长空澹澹孤鸟设,万声销沉向此中“句,表露了作者吊古伤今,消极悲观的人生态度。”我欲从公“三句则语意更加决绝,欲与苏轼仙去,消极出世的思想更加表露无疑。但却难寻仙过,只有寄情于玉箫罢了,故有”三山安在“句结尾。感怀、悲戚、无奈之意萦绕不绝。
本词虽是和韵之作,但作者借景抒情,借古伤今,与苏轼《念奴娇》之壮美相比,却也是别一番氛围和意境,殊为难得了。
许古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许古(1157-1230)字道真,河间(今属河北)人,明昌五年(1194)进士。宣宗朝自左拾遗拜临察御史,以直言极谏得罪,两度削秩。哀宗立,召为补阙,迁右司谏。致仕,居伊阳(今河南嵩县)。正大七年卒,年七十四。《金史》卷一○九有传。词存二首,归居山林时作,写隐逸疏狂情怀。见《中州乐府》。《中州集》卷五云:“道真性嗜酒,老而未衰,每乘舟出村落间,留饮或十数日不归。”况周颐评《眼儿媚》“持杯笑道,鹅黄似酒,酒似鹅黄”句云:“此等句看似有风趣,其实绝空浅,即俗所谓打油腔。”(《惠风词话》卷三)
●行香子·许古
秋入鸣皋,爽气飘萧。
挂衣冠、初脱尘劳。
窗间岩岫,看尽昏朝。
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
细数闲来,几处村醪。
醉模糊、信手挥毫。
等闲陶写,问甚风骚。
乐因循,能潦倒,也消摇。
许古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堪与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境相媲美,表现辞官归隐,陶醉于自然佳趣,把酒当歌,逍遥自在,生活优然闲适,心情超然物外的好词,历来为词论家所推崇。
上片以景语起:“秋入呜嗥,爽气飘萧”,八字画出一幅山中秋日图。“鸣嗥”,指古老的鸣嗥山(在河南嵩县东北,传说古有鹤鸣于此,故曰鸣嗥山)。你看,秋天来到了古老的鸣嗥山,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挂衣冠,初脱尘劳”词人刚刚从沉闷、压抑的官场生活中解脱出来,重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面对秋日山中舒爽怡人的自然景象,怎能不心情愉悦?
“初脱尘劳”写出了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和归隐之后如释重负的感觉。“窗间岩岫,看尽昏朝”写词人凭窗远眺,由朝至暮,又由暮至朝,看尽了峰恋叠嶂的明暗变化。这里不仅是写山,更是衬人。你看,词人对大自然的观察是多么细致入微,凝神专注?正是因为他“看尽昏朝”所以才有了“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的感悟。沉沉的黑夜,山影模模糊糊,所以此时看山,感觉山很低;而至天晴,山色明朗,历历在目,又如在眼前;清晨,晨曦微露,曙光初现,又觉山峰高耸入云,巍峨直立,给人以高感。清代况周颐怀为这三句“尤传山之神,非入山甚深,知山之真者,未易道得”。想古今中外写山之句,也确实未有能出奇石者。下片转入写人,是词人自我形象的描摹。他闲适自得,遇村辄饮。“醉模糊”形象地写出了词人饮酒后的醉态,他放高不羁,毫无拘束,纵横骋才,“信手挥毫”;他才不管什么功名利禄,意到笔到,言情言志,只为抒发情怀,并不为什么风骚之旨。“乐因循”表现词人心性的率真自然,“能潦倒”表明心迹淡泊名利:“也消摇(即逍遥)”表达出对闲适生活自得其乐,乐此不疲的生活态度。
就艺术特色而言,本词寓情于景,以景衬情,情景交融,且用词精妙,凝炼自然,如上片“夜山低”三句,下片“乐”“能”“也”三字,均是如此,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颇多锤炼,仔细体味,真是意境悠远,也使我们看出了词人的匠心独运。
词作者许古,是金代中后期著名的谏官,性嗜酒,平生好为诗及书,曾任左拾遗、监察御史等职。后辞官归隐,这首词就是他归居后所作,也是他潇洒闲适,不拘形运的个性的真实写照。
完颜璟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完颜璟(1168-1208)小字麻达葛,以生于金莲川麻达葛山命名。金世宗孙,完颜允恭子。大定二十五年(1185)父死,封原王。次年拜尚书右丞相,立为皇太孙。二十九年(1189)世宗卒,即帝位。在位十九年,年四十一。庙号章宗。《金史》卷九至卷一二有《本纪》。璟善书法,知音律,雅尚汉文化。词存二首,见刘祁《归潜志》卷一。
●蝶恋花·聚骨扇
完颜璟
几股湘江龙骨瘦。
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
金缕小钿花草斗。
翠条更结同心扣。
金殿珠帘闲永昼。
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
忽听传宣须急奏。
轻轻褪入香罗袖。
完颜璟词作鉴赏
完颜璟,即金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嗣位,改元三(明昌、承安、泰和),博学二诗,在位二十年卒。《词林纪事》选词二首。
这是一首咏物词。所咏之物“聚骨扇”,也叫折叠扇。郭若《图画见闻志》载:“宋熙宁丙辰冬,高丽遣使来至中国,用折叠扇为私觌物,其扇用鸦青纸为之,是折叠扇,宋时即有之。”据金刘祁《归潜志》载,这是金章宗的一首题扇词。这小小聚骨扇,在作者笔下,是那样高雅而妩媚,仿佛是一位华贵脱俗而又玲珑小巧的美人,脉脉含情,凌波起舞。
词的上片,生动传神地描绘了聚骨扇的形象。首句写制扇材料。独取湖南湘江湘妃竹造扇,湘妃故事已为扇平添风韵,又用“龙骨”形容湘竹的样子,足以想见这聚骨扇的精美华贵。一个“瘦”字不禁让人顿生爱悦,接着写扇子的式样,张开叠拢时有如水波起伏。”金缕”句形容金缕扇面上所绣的花草争妍斗艳,一个“斗”字把名花异草的情态写得活灵活现更见扇的精美。”翠条”句写扇骨聚头处如同心扣结在一起。读至此,仿佛看见一装饰华美的湘妃,饰同心扣临风而立……
下片由扇及人,因物抒情,作者于金殿珠帘中闲情偶坐,把扇清玩。于“金殿珠帘”中,是多么的显赫:“闲永昼”又表明此时作者的心境是多么的怡然自乐。扇子微摇,仅仅“一摇”的清风正入怀中,能不喜不自胜?正物我两忘间,递进的紧急文书(“急奏”)使得暂时“褪入香罗袖”。是小扇暂时收起,还是这种逍遥闲适的心情暂时收起,就不得而知了。“轻轻”二字把真情尽观。
这首小词。玲珑剔透。词体号小而蕴涵丰富,让人回味无穷。只可惜,这般大手笔之词所存甚少,另有《生查子。软金杯》一首,均见《归潜志》。让人为之一叹。
辛愿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辛愿(生卒年不详)字敬之,号女几野人、溪南诗老。福昌(今河南宜阳)人。世务农,年二十五,始知读书,杜诗韩文未尝一日去手。高延玉任河南府治中,延为上客,后廷玉得罪,愿亦被讯掠,几不得免。“为人质古,不闲世事”(刘祁《归潜志》,“雅负高气,不能从俗俯仰”,“其枯槁憔悴,流离顿踣,往往见之于诗”)元好问《中州集》卷一(与元好问、李献能交善。卒于正大末。)《金史》卷一二七有传。
词存《临江仙》一首。元光元年(1222)作于孟津(今河南孟县)。《中州集》卷一○记其本事云:“元光初,予与李钦叔在孟津,敬之自女几(山)来,为之留数日。其行也,钦叔为设馔,备极丰腆。敬之放筋而叹日:‘平生饮食有数,每见吾二弟,必得美食。明日道路中,又当与老饥相抗,去矣!会有一日,辛老子僵仆柳泉、韩城之间,以天为棺椁,日月为含襚,狐狸亦可,蝼蚁亦可耳。’予二人为之恻然。”
●临江仙·河山亭留别钦叔、裕之
辛愿
谁识虎头峰下客,少年有意功名。
清朝无路到公卿。
萧萧茅屋下,白发老书生。
邂逅对床逢二妙,挥毫落纸堪惊。
他年联袂上蓬瀛。
春风莲烛影,莫问此时情。
辛愿词作鉴赏
此词作于金宣宗元光元年(1222)。辛愿青春年少时,即有仕途功名的愿望。据史载,辛愿才高学博,精于《春秋》三传,而谙熟杜诗韩文。然他“雅负高兰,不能从俗俯仰”(见《金史。隐逸传》),以至于与当局者格格不入。尤其老年,穷困潦倒,甚是凄凉。河山亭临别前,元好问、李献能二人曾设宴为辛愿饯行,辛愿当时无限叹喟:“平生饱食有数,每见吾二弟必得美食。明日道路中,又当与老饥相抗去矣,会有一日,辛老夫子僵卧柳泉、韩城之间,以天地为棺椁,日月为含王遂,狐狸亦可,蝼蚁亦可”。(元好问《中川华》)。李献能、元好问即词中钦叔、裕之,二人皆辛愿忘年挚友。写此词时,元好问三十三岁,已于前一年中进士,但未选;李献能三十一岁,已于贞祐三年(1215)登第。词人在河南孟津(今为孟县)的河山亭道别二友,抚今追昔,不禁感慨万千,写下了这首留别词。
“谁识”三句,凌空飞来,劈头发问,直泻胸中隐痛。“虎头峰下客”为词人自居。(虎头峰位于河南巩县)以“谁识”反问,郁怒之中隐含一缕少年豪气,撼人肺腑。“清朝无路到公卿”,道出了他不得进仕的真谛,也是对“清朝”的极力讽刺。“萧萧”两句则把笔墨拉回到暮年凄凉的现实中,“茅尾”前转以加之“萧萧”一词,更见环境的凄寒。“白发老书生”以枯槁憔悴,就仿佛站在眼前了。
词下片笔峰陡转,写挚友重逢的喜悦和对二人的深挚祝愿。“邂逅”二句写出了挚友相逢后的喜悦。“对休”一词表现了三人深厚的友谊,“二妙”古时常用以指文华匹配的两人,词中“二妙”自然是指李献能、元好问二人。“挥豪落笔”出自杜甫《饮中八仙歌》中的“挥豪落纸如云烟”句,这里是赞李献之、元好问二人的惊人才华。“他年”三句,转入对二人的鼓励与期望。意为:你们将来一起进入翰林院,受朝廷的重视,而不必以朋友为念忘记了今日的欢聚之情吧!“蓬瀛”,借指翰林院。“蓬灯”为御前所用蜡烛。取典于《新唐书。令狐冲出传》“绹为翰林院承旨,夜对禁中,烛尽,帝以乘舆莲花烛送还院。”
这首词题为“留别”,但全词不着一字,上片大抒感慨,下片写邂逅相逢,转写期望。真是欲语还休,明言彼而暗及此。实是一种出奇制胜的笔法。
王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渥(1186-1232)字仲泽,太原(今属山西)人。兴定二年(1218)进士。调管州司侯,不赴。连辟寿州、商州、武胜三帅府经历官,在军中凡十年。正大七年(1230),使南宋议和。宋人重之,有“中州豪士”之目。还入为尚书省掾,充枢密院经历官,权右司郎中。天兴元年(1232)汴京被围,随内族思烈引兵入援,自汝州过密县,遇蒙古军,殁于阵。《金史》卷一一附见《内族思烈传》,《金史》卷一二三附见《完颜陈和尚传》。《中州集》卷六载。元好问谓其“博通经史,有文采,善谈论,工书法,妙于琴事”(《中州集》卷六)。词存《水龙吟》一首,见《中州乐府》。
●水龙吟
王渥
短衣匹马清秋,惯曾射虎南山下。
西风白水,石鲸鳞甲,山川图画。
千古神州,一时胜事,宾僚儒雅。
快长堤万弩,平冈千骑,波涛卷,鱼龙夜。
落日孤城鼓角,笑归来、长围初罢。
风云惨淡,貔貅得意,旌旗闲暇。
万里天河,更须一洗,中原兵马。
看鞬橐呜咽,咸阳道左,拜西还驾。
王渥词作鉴赏
王渥(1106-1232),字仲泽,山西太原人。少游太学,以词赋著名。兴定二年进士。时师爱其才,故居军中十年。正大七年出使宋朝,应对敏捷,有中州豪士之称。
词题下原注有:“从商帅国器猎,同裕之赋”由此可知,这是一首描写射猎的词,商帅国器,据《金史。完颜斜烈传》载:“名鼎,字国器,年二十以善战知名,自寿泗元帅转安平都尉、镇商州。”裕之,即无好问。他亦参与同猎,有《水龙吟。从商师国器猎于南阳国仲泽鼎玉赋比》一词。
这首词描写了打猎场面的壮观和气势,盛赞金朝军事力量的强大,也抒发了自己的豪情壮志:开端两句以李广射虎赞高帅。《史记·李将军列传》记:“李广居蓝田南山中射猎,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
一个“惯”字,写出商帅的勇武。下面的六个四字句,写出围猎场面的恢宏。“西风白水”两句写环境。《三辅黄图》:“昆明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尾皆动。”杜甫《秋兴》诗也有“石鲸鳞甲动秋风”句。“千古”两句写气氛。“千古”“一时”对举,力赞此时胜举的规模。
“宾僚儒稚”写人物上面着意铺陈猎队声势浩大。接着则具体描绘围猎情形。势如怒潮,如万马千军,如惊涛骇浪。“长堤万弩”指吴越王饯射潮事,“平冈千骑”化用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千骑卷平冈”句。这两句都写壮阔的气象。
下片写归途,打猎归来,正是黄昏,鼓角声声,回荡在苍茫的大地上。“貔貅”指威武的队伍,围猎队伍的冲天豪气,和“旌旗闲暇”所表现出的轻松舒适,在古朴苍劲的背景上,交织成一幅壮丽的景观。
正是这种满载而归的得意和自信,使词人发出了“万里天河,更须一洗,中原兵马”的豪言壮语。这里借武王之典抒发自己的远大理想。(刘向《说苑》:“武王伐纣,风霁而乘以大雨,散宜生谏曰,此非妖欤?王曰:非也,天洗兵也。”)末三句赞颂商帅鞬橐(jiānlāo),指古代马上盛弓矢器。咸阳,秦朝都城所在地,此代指金都。
纵观全词,以豪迈奔放的激情一气贯通,有一种雄阔壮美之感,表现了一个春风得意的词人欲大展宏图的豪情壮志、给人以激情荡漾的美的享受。
张中孚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中孚(生卒年不详)字信甫,号长谷老人。世居安定(今甘肃宁县),后徙张义堡(今宁夏固原西南)。父张达仕宋至太师,封庆国公。宋徽宗朝,以父荫补承节郎。天会九年(1131)入金,为镇洮军节度使兼泾原路经略安抚使,改陕西诸路节制使。天德二年(1150),拜参知政事。贞元初,迁尚书左丞,封南阳郡王。三年(1155)以疾告老。移南京留守,进封崇王。年五十九卒。《金史》卷七九有传。词存《蓦山溪》一首,见《中州乐府》。况周颐谓其:“以清遒之笔,写慷慨之怀,冷烟残照,老马频嘶,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昔人评诗有云:”刚健含婀娜。‘余于此词亦云。“(《蕙风词话》卷三)
●蓦山溪
张中孚
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
壮岁喜功名,拥征鞍、雕裘绣帽。
时移事改,萍梗落江湖,听楚语,厌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
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
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长安
张中孚词作鉴赏
张中孚,字信甫其家世代为北宋高官,曾任知镇戎军兼安抚使,后降金。其一生历事宋金及伪齐刘豫,被世士大夫讥讽。然而从词中我们可以觉察到作者对往事也不见得甘心情愿,字里行间也浸透一种辛酸。
词人在词中追述自己人生旅途,对一生一世的不如意也哀叹不已。少壮时节也曾挥刀立马,建功立业,绣帽貂裘,春风得意。可谁料想,时移事改,往日功名已成土,仿佛成了浮萍断梗任水吹浮,身不由己。“听楚语,厌蛮歌,”虽是轻歌曼舞,可谁知往昔不堪回首呢?流落异乡几十年,只在暮年白发回故乡。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令他牵肠挂肚,可此番回家情难言。老马虽识途,但故乡的惨淡,也让作者心怀不安。终南山色依旧在,可怜长安已换几朝臣。句词朴实,从一词一句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后半生的遗憾悔恨,以及充满对人事变化的复杂来抒发自己心中的苦闷。
作者用词用典功夫很深。一句“萍梗落江湖”,又形象又生动地展现了作者的身不由己。而一句“往事知多少”借用李后主《虞美人》词句递出多少隐情。“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借用刘禹锡“不改南山色,其余事事新”诗意,感慨人生世道的复杂。
“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借用白居易《长安道》中“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的诗句,借用他人之词,说出自己的心情,真是“于我心戚戚焉。”
本词构思也十分巧妙,曲折多变,给人一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而且作者笔锋刚健与阴柔并济,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故况周颐评曰:“以清遒之笔,写慷慨之怀。冷烟残照,老马频嘶,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昔人评诗,有云刚健含婀娜,余于此词拟亦”(《蕙风词话》)。
李俊民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俊民(1176-1260)字用章,号鹤鸣老人,家泽州(今山西晋城)。承安五年(1200)进士,应奉翰林文字。卒諡庄靖先生,年约八十余。著有《庄靖集》。
●感皇恩·出京门有感
李俊民
忍泪出门来,杨花如雪。
惆怅天涯又离别。
碧云西畔,举目乱山重叠。
据鞍归去也,情凄切!
一日三秋,寸肠千结。
敢向青天问明月。
算应无恨,安用暂圆还缺?
愿人长似,月圆时节。
李俊民词作鉴赏
李俊民,金代词人,祖居京都(今北京)。本词即写作者离开京都,告别亲友而写的一首离词。
上片写伤别之情。“忍泪出门来,杨花如雪”,开门见山,写离别之状,写离别之时。“忍泪”表明作者对离别的伤心烦乱。“杨花”既指离别在杨花纷飞的三月,又借杨花纷乱喻作者离别心乱如麻的心绪。“惆怅天涯又离别。”一句“又离别”表现“忍泪”“惆怅”的原因。“碧云西畔,举目乱山重叠。”远远望去,要去的碧云西畔,群山层叠,行路艰险。“据鞍归去也,情凄切!”虽离别之心伤,虽路程之艰险,而君命难违,只能“据鞍归去”,凄然而走。
下片述别后之思,思后之愿。“一日三秋,寸肠千结。”“一日三秋”语出《诗经。王风》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形容离愁之痛,思念之苦。“一日三秋”“寸肠千结”既是一种夸张,又形象表现出作者与京友难舍难分的情谊。“敢向青天问明月。算应无恨,安用暂圆还缺?”此情此景,作者不禁鼓起勇气责问青天明月:算起来天上应没有可以怨恨的,要不然月亮怎会暂圆而复缺呢?苏东坡有“月有阴晴圆缺”之句,而这里作者用圆、缺对比,以月的圆缺比喻人生聚散。“愿人长似,月圆时节。”月亮无恨,暂圆还缺,人生世事更是愁苦。因此作者又对月许愿:愿人生如那月亮长圆的时候,不要再受那离散之苦。一问一愿,把离别时的伤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首词最大的特点是用前人诗词较多,然而并不令人感觉到是有蹈袭之弊,所借之笔顺手拈来,又别出新意,为我所用,如同己出,可见作者驾驭词艺的表达能力可称一绝。
元好问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系出北魏鲜卑族拓跋氏,唐诗使人元结合裔。高祖元谊,北宋宣和年间官忻州神武军使,定居秀容。好问出生七月,过继叔父元格。格历任掖县、陵川令,卫绍王大安二年(1210)卒于陇城。好问七岁能诗,有神童之目。十四岁从学郝天挺,六载而业成。兴定五年(1221)进士,不就选。
正大元年(1224),中博学宏词科,授儒林郎,充国史院编修,历镇平、南阳、内乡县令。八年(1231)秋,受诏入都,除尚书省掾、左司都事,转员外郎。
金亡不仕,以著述存史自任。采摭金源君臣遗言往行,至百余万言,元人编修《金史》多本其著。纂成《中州集》十卷,附《中州乐府》,有金一代诗词多赖以存。元宪宗七年卒于获鹿(今属河北)寓舍,年六十八。《金史》卷一二六附传元德明。缪钺谓:“金自大定、明昌以还,文风蔚起,遂于末造笃生遗山,卓为一代宗匠。其诗嗣响子美,方轨放翁,古文浑雅,乐府疏快,国亡以文献自任。所著《壬辰杂编》虽失传,而元人纂修《金史》,多本其书,故独称雅正。
诗文史学,萃于一身,非第元明之后无与颉颃,两汉以来,固不数数觏也。“著有《遗山文集》四十卷,《遗山乐府》五卷,《续夷坚志》四卷。《全金元词》收录三百八十馀首,最为完备。
●摸鱼儿·楼桑村汉昭烈庙
元好问
问楼桑、故居无处,青林留在祠宇。
荒坛社散乌声□,寂寞汉家箫鼓。春已暮。
君不见、锦城花重惊风雨。
刘郎良苦。
尽玉垒青云,锦江秀色,办作一丘土!
西山好,满意龙盘虎踞。
登临感怆千古。
当时诸葛成何事,伯仲果谁伊吕?还自语。
缘底事、十年来往燕南路?
征鞍且驻。
就老瓦盆边,田仇共饮,携手醉乡去。
元好问词作鉴赏
楼桑村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故乡,在今河北涿县。据《三国。蜀志。先主传》:先主(刘备)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高五丈余,遥望童童如车盖,先主少时,常与族中诸儿戏于树下,后因称楼桑里。刘先主死后,乡人曾建庙以作纪念。庙在琢县西南十里。
遗山于癸卯(1243)九月客燕京(今北京)。这年冬天,由燕京回太原,道出范阳(即琢县)。这首词,可能作于此时。如是,则金亡已十年,遗山五十四岁。由于这种特定的历史背景,所以作者在词中抚今追昔,吊古伤今,感慨伤怀,铜驼荆棘之感,充盈于字里行间。后人曾将本词刻于昭烈庙壁,盛传一时。
词的上片是从楼桑村询问刘备故居起调,引出刘备的“祠宇”。紧接着以“荒坛”两句直笔描述眼前祠宇的苍凉与寂寞,转入咏叹。“乌声”,是“社散”之后的自然之景。人们于社日(从“春已暮”看,似是春社)祭神散场之后,乌鸦飞来,争食残留的祭品。着“乌声□”(意当是鸦声喧闹)一景,并非写祠宇中的热闹,相反,正是为了渲染其苍凉,上应“荒坛”,下照“寂寞”。人迹尽,箫鼓绝,这片天地就成了乌鸦的乐园。这里是写祠宇的荒凉,同时也未尝不是金亡之后那个特定时代的缩影。“春已暮”,特写节侯,开启“锦城花重惊风雨”一层锦城,即锦官城,成都的别称,刘备称帝建都于此。“花重”,因“风雨”而来,花因戴雨而加重。暮春风雨,锦城花重,不仅时序惊心,亦暗指时代政治的“风雨”可惊。刘备和它的蜀汉政权,就没有经受住那时代风雨的袭击。“刘郎”良苦,刘郎指刘备。“玉垒”、“锦江”,一山一水,皆在四川境内,“尽”,“听任”的意思,这几句说刘备历尽辛苦,据有西川,终于还是不保,听任那戴着青云的玉垒山和秀丽的锦江水,为他“办作一丘土”,埋葬了。言词之中,明显地流露着作者的同情,惋惜的思想感情,极尽抚今追昔吊古兴叹之意。词的下片,先以“西山好”两句转写眼前现实。这里的“西山”,盖指北京西郊的西山,在遗山看来,西山是很好的“龙盘虎踞”之地,可金朝已遭焦土之变,物是人非,故有“登临感怆千古”之慨。
“诸葛”两句,即是词人“感怆千古”的内容:由自己的国变而想到蜀汉的灭亡,不仅对诸葛亮的功绩与评价,也产生了疑问。这是遗山由自己的国变而引起激愤之词。悯蜀即悯金,责诸葛即责金朝诸权臣。
“还自语”两句则转为自话。悲痛无以排解,只得就田翁痛饮,遁入醉乡以求片刻解脱而已。这里貌似旷达,实际上乃是悲痛已极的表现。
●摸鱼儿
元好问
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儿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为踪迹之,无见也。其后踏藕者得二尸水中,衣服仍可验,其事乃白。是岁此陂荷花开,无不并蒂者。沁水梁国用,时为录事判官,为李用章内翰言如此。此曲以乐府《双蕖怨》命篇。“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韩偓《香奁集》中自序语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妖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
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夕阳无语。
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
人间俯仰今古。
海柘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兰舟少住。
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元好问词作鉴赏
作者在小序中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凄切哀婉的爱情故事。泰和年间,河北大名府有两个青年男女,彼此相恋却遭家人反对,固而愤而投河自尽。后来人们才发现他们在水中的尸体。由于这一爱情悲剧,后来那年的荷花全都并蒂而开,为此鸣情。故事哀婉,令人动情。这首词就是作者闻听此事后,抒发感想,向为争取爱情自由而牺牲的青年男女表示同情,显示作者比较进步开明的思想。本词与上首《雁丘河》同为姊妹篇。
全词写爱情悲剧,直言其人其事。上片写莲花并蒂的奇观,由此揭开故事的源头。“问莲根”三句,起首一个“问”字引起人们的注意。“丝”谐“思”,意为为情而殉身的青年男女,沉于荷塘,仍藕接丝连,爱情之思永存。“莲心”实指人心,相爱却只能同死,其冤其恨,可想而知。这样的起句,表现作者闻听此事后,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感,情绪激动,要寻问,要责问,要斥问,为什么竟发生如此之事?所感之深,所触之大一语可见。“双花”等两句形象表明这对痴情男女至死不渝的爱情。“天已许”两句,更表现作者愤怒的心情。他们的爱情感动的连苍天都允许了,让他们化作并蒂莲,生死相依,为什么仍有人不让他们偕老白头?这一问,感情更为强烈,矛头直指禁锢男女爱情自由的封建礼教,表现作者进步的爱情观。“夕阳无语”四句,面对词人义正言辞的责问,没有人能回答,只见夕阳也在沉思,为苦命的鸯鸯哀悼。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谢灵运所写的伤感之词,娥皇、女英这样湘妃投江自殉的悲境,都赶不上这青年男女殉情给人们带来的哀伤。“谢客”指谢灵运,善写伤感之词,造伤感之境。“湘妃”,传说中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后舜南巡死于途中,二妃寻而不得,遂投湘水而死,后世称她们为湘妃。以这两个典故,引古喻今,抑古扬今,更加衬托出作者对这样事的悲伤。“未是断肠处”,谢客的伤词不是,湘妃投江也不是,那么答案就在不言中了。
下片更是大赞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精神。“香奁梦”两句引用小序中韩偓《香奁集》自序语,用灵芝、瑞露这样的仙物来映衬他们爱情的纯洁神圣。
“人间”后三句,叹惜这样的爱情却在俯仰之间,成为陈迹。但接下来的“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却盛赞他们爱情的坚贞,任凭海枯石烂金不损,他们对世道的怨恨;就连黄土掩身也不灭其迹。“相思树”,等三句更确切地表明作者的进步立场。虽然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被顽固西风(指顽固守旧的封建势力)所误,但他们的爱情却长存人间。因而又有下句“兰舟少住”等四句。依者心绪难宁,固而乘舟少住,凭吊这对青年男女用生命结成的并蒂莲花。作者知道,顽固的旧势力不会善罢甘休,若不及时凭吊,恐怕以后再来,就会“红衣半落”,甚至于“狼藉卧风雨”了。同情之深,珍爱之切,掬之可出。结尾一句,以词人的料想推断更揭示出世道的黑暗,使全词更添悲剧色彩。
此词最突出的就是以情见长,情之真,意之切,纯情流露。全词句句有情,充满对青年男女爱情不幸的同情,充满对顽固守旧势力的愤怒,使词充满各种感情。此词运用的手法富杂多变,或议论,或抒情,或写景,或叙事,相互交杂,而却皆有归所,更增添作者所抒发的爱情故事的悲剧色彩。
●摸鱼儿
元好问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元好问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咏物词,词前小序为:“乙丑岁赴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皆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景石为识,是曰雁丘,时同行有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时作无宫商,今改定之。“可见,这是词人为雁殉情而死的事所感动,才挥笔写下了这首词,寄托自己对殉情者的哀思。
“乙丑”即金宗泰和五年(1205)。“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个“问”字破空而来,为殉情者发问,实际也是对殉情者的赞美。“直教生死相许”则是对“情是何物”的震撼人心的回答。古人认为,情至极处,“生者不以死,死者不以生”。“生死相许”是对至情至爱的盛赞,这“直教”二字,则声如巨雷,惊天地,泣鬼神。“天南地北”二句写雁的生活。“双飞客”即为雁。大雁秋南下而春北归,双飞双宿,形影不离,经寒冬,历酷暑,多像人间的那一对痴男怨女。无论是团聚,还是离别都仿佛眼前,刻骨铭心。“君应”四句揣想雁的心情。“君”指殉情的雁。侥幸脱网后,想未来之路万里千山,层云暮雪,形孤影单,再无爱侣同趣共苦,生有何乐呢?不如共赴黄泉吧,这里对殉情雁的心理世界做了形象的描写,使读者的热血不由不沸腾起来。
过片后借助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衬托大雁殉情后的凄苦,“横汾”三句写葬雁的地方。“雁丘”所在之处。汉代帝王曾来巡游,但现在这里却箫鼓绝响,只余烟树,一派凄冷,“横汾”横渡汾水。汉武帝《秋风辞》有汎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秋风辞》有”箫鼓鸣兮发棹歌“”平楚“,如言平林。”招魂“二句意为雁死不能复生,山鬼枉自哀啼。”招魂楚些“意为用”楚些“招魂。语出《楚辞招魂》,它的句尾用”些“字,故言”楚些“。”何嗟及“即嗟何及。《诗经·王风》中有”何嗟及矣,“元词本此。”山鬼“”啼风雨“本自《楚辞·九歌·山愿》”杳冥冥兮羌书晦,东风飘兮神买雨。“这里作者把写景同抒情融为一体,用凄凉的景物衬托雁的悲苦生活,表达词人对殉情大雁的哀悼与惋惜”天地妤“二句,写雁的殉情将使它不像莺、燕那样死葬黄土,不为人知;它的声名会惹起上天的忌妒。这是词人对殉情大雁的礼赞。”千秋“四句,写雁丘将永远受到词人的凭吊。
总之,这首词紧紧围绕“情”字,以雁拟人,谱写了一曲凄恻动人的恋情悲歌,表达了词人对殉情者的哀思,对至情至爱的讴歌。
●水龙吟
元好问
素丸何处飞来,照人只是承平旧。
兵尘万里,家书三月,无言搔首。
几许光阴,几回欢聚,长教分手。
料婆娑桂树,多应笑我,憔悴似,金城柳。
不爱竹西歌吹,爱空山、玉壶清昼。
寻常梦里,膏车盘谷,拏舟枋口。
不负人生,古来惟有,中秋重九。
愿年年此夕,团栾儿女,醉山中酒。
元好问词作鉴赏
化用前人成句,典故,借以抒发自己之情怀。这首词在方面取得了良好的表达效果。自金宣宗贞祐元年(1213)以来,元好问因避兵乱而几经辗转。颠沛流离,移家登峰后才稍微安定。孤身一人在汴京为官,夜深难眠,偶一举头,才知又到了中秋!开头二句“素丸何处飞来。”飘逸而至,素丸依旧,和承平时候一样,然物是人非。披一身皓月,想“家书三月”,却只能“无言搔首”。词人化用为人们所熟知的杜甫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更简洁地传达出自己的感受。“几许光阴,几回欢聚”,由家书而陷入对过去生活的回忆,其乐融融的温磬气氛似乎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然唱随一笔“长教分手”,却原来是离乱分散后的偶聚,却原来是小聚后又一次长别,续来不由人不顿过悲凉!今日月圆,再忆欢聚,悲何以堪!“婆娑桂树”又怎能不笑我憔悴二容颜呢?(“金城柳”出自《世说新语·言语》:“恒公(温)证,经金城,见前为浪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不爱竹西歌吹,爱空山,玉壶清昼”表明词人不慕荣华,独爱清幽的情怀。远离尘嚣的空山明月,澄澈朗宇,不才是词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吗?隐居盘谷,孥舟于枋口,是多么的悠闲惬适呀!盘谷为唐李愿隐居之地,韩愈《送李愿·日盘谷序》云:“膏吾车写林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倘佯。”词人概括成“膏车盘谷,”者以自己的向住“枋口”,据《新唐书·地理志》孟州济源县有枋口堰。太和五年,河阳节度使温于此疏浚古秦渠,以灌溉济源等四县田,水边弩舟,亦闲暇适情之事,然这只是梦中的事,现实生活中,只有中秋,重九的亲人团圆,给人一点生之快乐,因此,但愿年年中秋,岁岁重九,以享受天伦之乐,不负此生。《景德传灯录》卷八载襄州庞居士偶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活。”作者概括为“团栾儿女”句,含意是非常蕴藉的。
●沁园春·除夕
元好问
再见新正,去岁逐贫,今年逐穷。
算公田二顷,谁如元亮;吴牛十角,未比龟蒙。
面目堪憎,语言无味,五鬼行来此病同。
盐里,似扬雄寂寞,韩愈龙钟。
何人炮凤烹龙,且莫笑先生饭甑空。
便看来朝镜,都无勋业;拈将诗笔,犹有神通。
花柳横陈,江山呈露,尽入经营惨淡中。
闲身在,看薄批明月,细切清风。
元好问词作鉴赏
元好问于金亡后摆脱政治,过起遗民生活,立志著述。这首《沁园春》借除夕之夜,抒政治失意后专心致志于文学创作的情怀。以《沁园春》为词牌,写贫,写穷,写富,用典,用事,格局铺陈,调性谐谑,得心应手地表现了这份情感。
上片引古事以抒怀。“再见新正,去岁逐贫,今年逐穷”,引杨雄《逐贫赋》,韩愈《送贯文》,总抚今之“逐贫”、“逐穷”之现状。古时,“贫”指经济拮据,“穷”指政治失意,此为互为见义,可见词人失意时间之长,贫寒岁月之久。
下文则与古人比,具体写已三贫,已之穷,词人用“谁如”、“未比”表明自己五“贫”有甚于元亮、龟蒙、元亮,即署名诗人陶渊明,虽贫至“环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等飘屡空”(出自《王柳先生传》,但为彭泽点时,尚有公田二顷,其一种林,便酿酒,其一种秔,作为口粮)(见《普书》本传)。龟蒙,即晚唐著名等诗人陆龟蒙,也是位“困仓无斗升蓄积”的贫士,但在《甫里先生传》中,自谓“有牛不减四十蹄”与元亮、龟蒙比,可见词人捉襟见肘的贫寒。述说已之穷,则用韩愈杨雄比,更有甚于两位失意狼狈的古人。面目堪憎“三句,自韩愈《送穷文》”凡此五鬼(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为吾五患,饥我寒我”,使吾面目不憎,语言无味。盐“三句写出自己政治上的失意。杨雄抱守寂寞,埋头写《太玄经》而被人嘲笑;韩愈于贞元末年贬窜南荒,五六年间投闲置散,头单齿豁,一副龙钟失意之态。”盐里“表明生语之清苦。元好问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下片则述现实以寄慨。“何人炮凤烹龙”,用富贵人家堆盘满案反衬自已“饭甑空”的凄苦。但“莫笑”表明词人志向。号经济贫寒,政治困窘,然精神生活却是充实而富有。“便”四句写“诗笔如有神”。
“花柳”两句暗用杜甫《后游》诗“江山如有诗,花柳更无私”,其极言诗中尽多美景:“尽入”句用杜甫《丹青引》“意匠惨淡经营中”,说他的创作态度的良苦用心。最后“闲身在”三句,则写尽风流,把批风抹月之情怀抒写得淋漓尽致,苏轼《和何长官六言》中有:“清风初号地籁,以月自写天容。贫家何以娱客,但知抹月批风。”取眼前风月批之抹之(薄切为批,细切为抹),比起“炮凤烹龙”之娱客,不更胜一筹吗?
元好问的这首词,写自己的“贫”和“穷”全用故事,写文学生活则用典抒胸怀,隽语盈篇,可算精明之作。
●临江仙
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
元好问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
浩歌一曲酒千钟。
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元好问词作鉴赏
由词题不知,此词作于由洛阳赴孟津的途中。元好问自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移家河南登封,此后一段时间行迹多在河南。作者触景伤感,吊古伤今,来抒发自己的怀抱。
北邙山,在河南洛阳县北。古代王侯公卿多葬此山,唐新乐府有《北邙行》,所以有“黄尘老尽英雄”的感慨。这里的“老尽”蕴含着作者对英雄不遇,空老京华的无限感伤,不由不发生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慨叹”人生“句用李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句,但更为悲壮。作者的一腔幽怨无人共语,有英雄独立的悲凉,《远目送归鸿》有稽康”月送证鸿,手挥王弦“(《赠秀才入军》和贺铸的恨登山临水。和寄七弦桐,目送归鸿”)《六州歌头少年侠气》(意即有哀怨,又有不平之意。
上片言情,下片说理,英雄无奈,只好作自我宽慰语:“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功名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唯有洗歌美酒,天伦至爱,才是人间乐事呀。所以词最后,作者发出:“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的感慨。这也正是他在收复失地,重返家园的理想行当国孝无恢复之谋的现实的矛盾之中,希望与失望情绪交织而构筑成情绪。
●临江仙
李辅之在齐州,予客济源,辅之有和
元好问
荷叶荷花何处好?
大明湖上新秋。
红妆翠盖木兰舟。
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千里故人千里月,三年孤负欢游。
一尊白酒寄离愁。
殷勤桥下水,几日到东州!
元好问词作鉴赏
由词题可知,这首词记载的是作者与李辅之两次畅游大明湖。据遗山《济南行记》记载,乙未年秋约七月,“以故人李君铺之之故”而至济南。第二年丙申(1236)三、四月间,又与李辅之在济南欢聚。金济南府即宋齐州(今山东济南),据《金史。地理志》记录,济源县在金河东南路孟州,今属河南。那么,李辅之又是何许人?李辅之名天翼,固安(今河北)人,曾任济南漕司从书。
这是一首写景寄情之作。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既表达了与友人团聚的欢乐,又写出与之天各一方的离别的愁怅。词的上片尽写初秋的大明湖。正值“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渺然有吴儿州渚之想”。“荷叶荷花”一绿一红,以鲜明的色调突出新秋大明湖的美景,而“红妆”、“翠盖”则呼应开篇的“荷花”、“荷叶”。不禁让人联想起李清照的“绿肥红瘦。”作者反复提及景致之美,可见对上次游湖仍记忆犹新。
在红绿掩映之间。湖上泛舟之人,真是十分惬意。尽写美景是为了烘托人物。词中的风流人物是指作者本人与友人李辅之。统看上片,可见作者沉浸在对昔日的美好回忆之中。如画的江山,风流的人物,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的欣喜欢畅。
词的下片,在表达效果上与上片迥然不同。下片与上片所写不同时、不同地。道出了与友人分别三年的思念。“千里故人千里月”写两人的分离。本词的写作时间大约在戊戌年,此时正值元遗山准备携家由济源回太原,与济南相隔甚远,故曰:“千里”,“三年”写出与友人分离的确切时间。古代文人墨客常借酒消愁,作者也无一例外。“一尊白酒寄离愁”,来表达对辅之的离愁别念。而仅以此举还不够。作者又借流水寄言,寄泪。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达到思想的共鸣,李白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苏轼《江城子。别徐州》中“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而全词以情作结,感情流露自然,纯真。
全词笔调清新,以写景入手,导入感情的抒发,以景写人,因景抒怀。一扬一抑,情感变化起伏迭宕,其景其情,均秉笔直书,无一假借。而结尾把二人的深厚友情推到了极点。内容与形式统一,可谓“得其所哉”。
●青玉案
元好问
落红吹满沙头路。
似总为、春将去。
花落花开春几度。
多情惟有,画梁双燕,知道春归处。
镜中冉冉韶华暮。
欲写幽怀恨无句。
九十花期能几许。
一卮芳酒,一襟清泪,寂寞西窗雨。
元好问词作鉴赏
此词描写的是暮春景色,暮春时节,春花已泻,狼藉满路,大好春光已逝去,只有那多情燕子,追逐着春光,飞翔于花丛柳绿之间。而铜镜前人儿不知不觉已韶华暮,容颜已老。花开花又落,人生几度春,词人不觉发出“九十花期能几许”的哀怨。此景无可追,此情无可待,只能对红饮酒,独自品尝这孤寂的雨季。全词塑造一种低沉幽怨的气氛,使人读来,无限神伤。
上片写暮春时节的景象,最典型的就是落红满路。“落红”后三句,起首描写满庭的鲜花被风吹落,似乎是说春天即将过去,这不由使词人想到花落花开,年复一年,自然之则,人力难为。“多情”三句,面对这春光消逝的场景,只有多情的燕子,不管花开花落,仍在执着的追逐春光。“燕”子其实比喻对生活充满乐观精神的词人。燕之于人更显词人高古的奇思梦想。
下片由落红转入词人对人生的慨叹。“镜中冉冉韶华暮”后三句,“韶华暮”指青春年华已走到暮年。“欲写幽怀”表明作者曾经满怀豪情壮志,但“恨无句”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因而作者只能哀叹“九十花期能几许呢?一卮芳酒”后三句。面对时光消逝,青春已逝的局面,作者又想起自身的痛苦。功业难为,而时其发妻英年早逝,给他心灵都带来创伤。眼见落花纷坠,红消香断,作者饮酒不是在哀悼落红的早谢,也会想起早逝的亡妻。情怀忧伤,寂寞之至,难以言表,只能以一卮芳酒,一襟清泪,来面一窗暮雨。含意之深,非细品难为人知。
这首暮春词原用贺铸的《青玉案》词原韵,但婉转曲折的笔调,幽怨难言的情怀,都非贺词所能比较。因而可套用况周颐的话来说:“有难状之情,令人低徊欲绝”(《蕙风词话》)。
●小重山
元好问
酒冷灯青夜不眠。
寸肠千万缕,两相牵。
鸳鸯秋雨半池莲。
分飞苦,红泪晓风前。
天远雁翩翩。
雁来人北去,远如天。
安排心事待明年。
无情月,看待几时圆!
元好问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摇曳多姿的恋情词。上片六句描述了一对恋人由不忍分离到终于分离的全过程。前三句是写恋人在分离前夕的相互依恋,是上片的第一个层次。
起调写他们的不眠之夜,而以“酒冷”、“灯青”烘托其内心的悲凉和长夜的难耐。“冷”的酒,“青”的灯,“不眠”的夜,这便是他们通宵达旦的生活内容。这里的“酒”,显然是饯别酒。有酒而“冷”,看来停杯不饮,搁置已久。而青灯犹在,可见主人公确实是“夜不眠”了。由“酒冷”亦可见夜之深。紧接着,作者以“寸肠”两句推出一对情肠牵惹、愁苦悲伤的恋人。词的指事抒情,趋于明朗,读者始之“酒冷”云云,正是他们在离别前夕内心极度痛苦的物象反映。由此益知起句用笔在渲染气氛,烘托感情方面,极见词人匠心独运之妙,恋人的全部情绪,都已总摄在起句之中,这首词的摇曳多姿之妙,起首便露端倪。上片后三句,是写这对恋人的分别,时间已是次日清晨。这一层,作者用笔,仍然是从罗列物象开始:用“鸳鸯”、“秋雨”、“半池莲”三种足以使人触景生情的物象,进一步为恋人的离别写照。鸳鸯、秋雨、半池莲都同是在池塘中。秋雨入池,池莲带雨,若含红泪,为鸳鸯分飞而苦。“红泪晓风前”是风雨中池莲姿态,滴雨摇风,可怜又可爱,以象征送别的女主人公。由物象衬意象,而且是一衬再衬,主客相形,虚实相宣,正面神采由此倍增。从这里,读者再次领略了这首词“摇曳多姿”的妙处。
下片录上片结句“分飞苦,红泪晓风前”的意脉,写女主人公目送恋人远去,并默默地预卜团圆之期。晓风之中,恋人北去,天高地远;而北雁南来,显然是深秋了。在这里,作者用“雁来人北去”这样一对形象意念上有悖于自然之理的矛盾,再次渲染离别时的悲凉气氛。下片的前三句,只是写了“雁来人北去”的事实,但这三句在排列上,由雁而人,由雁的渐近到人的渐远,层层具体,逐句加深,极见层次。最后三句,别出新意,由眼前的分离而转写盼望团圆之期。这是本词“摇曳多姿的最后一现。在封建社会里,往往是由于徭役、谋生等等原因,离乡背井,而又往往是生离如同死别。自然,这种离别是悲凉的。但本词却又不止于悲凉,而是及时地深入一层,转入期待。期待无定,转而为幽恨,故结句云:”无情月,看待几时圆!“月圆即人圆,其盼望月圆亦即盼望与恋人团聚的迫切心情,自然就跃然于字里行间了。
这首词,在取材,主题方面,虽然没有突破男女离别相思之类传统题材的樊篱,但在结构艺术上,宾主虚实,渲染映衬,摇曳多姿,一往情深,表现了一位大词人题材、风格的多样性。
●鹧鸪天
元好问
候馆灯昏雨送凉,小楼人静月侵床。
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金屋暖,玉炉香。
春风都属富家郎。
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元好问词作鉴赏
这首词主要是写别情。“候馆”是行人寄住的旅舍,昏灯凉雨是此时与他作伴的凄凉景物。“小楼”是居人所在的闺楼,明月照床衬托出她静夜无侣的孤栖境况。两者对举,构成一种典型的伤别怀人的抒情背景,由此决定了全词的情调氛围。“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分别借用苏轼《蝶恋花》和贺铸《采桑子》词原句,巧成对仗。在这里,多情的是人,无情的是前边两句所描写的环境中的自然之物。这种萧索的时令和孤独的环境,最容易唤起人的离愁别绪。“今夜还如昨夜长”一句,看似说得无谓,却告诉读者两层意思:一是受着相思的煎熬,耿耿难眠,故觉夜长;二是夜夜相思,不止一天了。
下片不再怨天,却转而尤人。“金屋暖,玉炉香”,与候馆、小楼清境相对,不仅标明是富家器物,而且又有金屋藏娇典故潜在的暗示,使人想到富家男女终日厮守,这和词中主人公的孤独况味形成强烈的对比。结尾两句寓情于景,谓将象梅花那样熬过寒冬,迎来海棠开放的春天。然而海棠开时,梅花也就凋零了。在自我宽慰中,希望与悲感交织,一线亮色中仍不免忧郁的灰青。
这是元好问以“鹧鸪天”词调所写“宫体八首”的第一首。元好问于词,似有集大成之意。这八首宫体词,并不像过去的宫体诗那样,偎玉倚香,剪红刻翠,不过偏重于写男女相思之情而已。这首词在写法上有几点令人称赏。在构思上,打破了柳永等人写羁旅愁思常用的今、昔、今的三段式,目光专注于眼前情景,把回忆的画面处理到幕后。这样就避开了往日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的一般化描写,少了点曲折,却更显得单纯恳挚。其次,词的结尾以景结情,语淡情深。景又不似实景,乃近于诗的比兴,置于结尾,淡宕涵浑。其三,这首词擒离词造语,素朴清新,力避绮靡甜腻字面。若“金屋暖,玉炉香,春风都属富家郎”数句,直是乐府民歌之俊语。凡此诸方面,构成了质朴清纯的风格,依稀晚唐小词风味。
●鹧鸪天
元好问
只近浮名不近情。
且看不饮更何成。
三杯渐觉纷华远,一斗都浇块磊平。
醒复醉,醉还醒。
灵均憔悴可怜生。
《离骚》读杀浑无味,好个诗家阮步兵!
元好问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借酒浇愁感慨激愤的小词,盖作于金源灭亡前后。当时,元好问作为金源孤臣孽子,鼎镬馀生,栖迟零落,满腹悲愤,无以自吐,不得不借酒浇愁,在醉乡中求得片刻排解。这首词就是在这种背景和心境下产生的。
词的上片四句,表述了两层意思。前两句以议论起笔,为一层,是说只近浮名而不饮酒,也未必有其成就。“浮名”即虚名,多指功名荣禄。元好问在金亡前后,忧国忧民,悲愤填膺,既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乃尽弃“浮名”,沉湎面于醉乡。其《饮酒诗》说:“去古日已远,百伪无一真。独馀醉乡地,中有羲皇淳。圣教难为功,乃见酒力神。”《后饮酒》诗又说:“酒中有胜地,名流所同归。人若不解饮,俗病从何医?”因而称酒为“天生至神物”。此词上片第二层意思,便是对酒的功效的赞颂:“三杯渐觉纷华远,一斗都浇块磊平。”“纷华”,指世俗红尘。词人说,三杯之后,便觉远离尘世。然后再用“一斗”句递进一层,强表现酒的作用和自己对酒的需要。“块磊”,指郁结于胸中的悲愤、愁闷。词人说,用这种特大的酒杯盛酒,全部“浇”入胸中,才能使胸中的郁愤平复,也就是说,在大醉之后,才能暂时忘忧,而求得解脱。词人就是要在这种“醒复醉,醉还醒”即不断浇着酒的情况下,才能在那个世上生存。“灵均”以下三句,将屈原对比,就醉与醒,饮与不饮立意,从而将满腹悲愤,更转深一层。“灵均”即屈原;“憔悴”、“可怜”,暗扣上片“且看”句意。《楚辞。渔父》说,“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但屈原却不去饮酒,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以其独醒,悲愤太深,以致憔悴可怜。这里词人对屈原显然也是同情的,但对其虽独醒而无成,反而落得憔悴可怜,则略有薄责之意。
因而对其《离骚》,尽管“读杀”,也总觉得全然无味了。“浑无味”,并非真的指斥《离骚》无味,而是因其太清醒、太悲愤,在词人极其悲痛的情况下,这样的作品读来只能引起更大的悲愤;而词人的目的,不是借《离骚》以寄悲愤,而是要从悲愤中解脱出来,这个目的,是“读杀”《离骚》也不能达到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所以只有饮酒了(像阮步兵那样)。以“好个诗家”独赞阮步兵,显然,词人在屈阮对比亦即醒醉对比之中,决然选中了后者,词人也走了阮步兵的道路。
●鹧鸪天·薄命妾辞
元好问
颜色如花画不成。
命如叶薄可怜生。
浮萍自合无根蒂,杨柳谁教管送迎。
云聚散,月亏盈。
海枯石烂古今情。
鸳鸯只影江南岸,肠断枯荷夜雨声。
元好问词作鉴赏
“薄命妾”即“妾薄命”,乐府杂曲歌辞名,见《乐府诗集》卷六十二。曲名本于《汉书。外戚传》孝成许皇后疏“妾薄命,端遇竟宁前”(竟宁,汉元年号)。李白等曾用这个乐府旧题写过乐府诗,咏叹封建社会妇女的不幸。元遗山取乐府旧题之意,谱入《鹧鸪天》词,也表现了同样的主题。词中首先用“如花”写女性的颜色“美,而以”画不成“加以强调和补充描绘”美“的程度。作者在略一交代”颜色“之后,即以逆笔用比喻的手法,一连三句描述这女性的”薄命,三句三个层次。“命如叶薄可怜生,”总写薄命,用“如叶”形容其薄,扣题。因其命薄,所以可怜,“生”,语助词。三四两句,分别从两个方面写其“薄命”,第三句,再取“浮萍”作比,写身如飘萍。“无根蒂”,即生活无定,且毫无社会地位,“自合”,是说命运注定,语似平常,而作者对这种命运愤懑之情,却暗含其中。第四句又取“杨柳”作比,写其送往迎来的身世。杨柳是离别的象征,故人折柳赠别。杨柳还有“迎来”的一面,这一句,意在显示这女性的身世,从以杨柳喻其送往迎来的特质看,她可能是个妓女,这与上句的“无根蒂”正好相合。词人把这位女性推到如此地步,正是为了极写其“薄命”。“谁教”一词,用得很好,它既表现了这女性对自己“薄命”身世的哀怨,同时也表现了她的觉醒,这自然也是作者的觉醒。其思想感情较上句的“自合”显然浓烈而明朗得多了。下片后三句转入抒情。言这女性命虽薄,而情却深。“海枯石烂”,即言其情深而执着。但是,由于命运不好,不得与心目中的情人团聚,如同鸳鸯不能成对,孤身只影,凄然于“江南岸”。这里也是再次写她的薄命。是极痛苦悲惨的,故结句乃有“肠断枯荷夜雨声”之说。这一句是就前句意思加以渲染烘托。夜雨淅沥,敲打着枯荷,形成了一种极为凄凉的境界,身在其境的“鸳鸯只影”,怎么能不“肠断”呢“这一句,绘形绘声,再次为薄命人的悲惨遭遇传神写照。
这首词,几乎句句运用比喻,把“薄命”这样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写得有形有色,化抽象的意识为具体的形象,这是本词用笔的高招。另外,这首词似有其寄托意义,寓有作者的自我身世之感。从“鸳鸯只影江南岸”看,此词似作于词人南渡之后,时值金朝垂危,国运和词人命运皆如飘萍。作者思国念家,情缘不断,正是词中所说的“海枯石烂古今情”。从这种观点出发,我们对元遗山的这首词,似应当透过其表面形象,深入认识其寄托意义。
●清平乐·太山上作
元好问
江山残照,落落舒清眺。
涧风来号万窃,尽入长松悲啸。
井蛙瀚海云涛,醯鸡日远天高。
醉眼千峰顶上,世间多少秋毫!
元好问词作鉴赏
蒙古灭金之后,元好问感慨故国沦亡,不愿为官。公元1236年3月,他与一位友人赴泰安旅行,在三十天的行程中,他游览了东岳泰山并写下了《清平乐》等词。在词中,元问好表示了他对自然美景的赞叹和时世事得失的闲淡心情。
词一开篇,便展现了一派苍莽景象。夕阳的余晖照遍了眼前的山峦河流,词人在泰山上极目远望,四周景物历历在目。此句全从杜甫《次容灵岸》诗中的“落落展清眺”一句来,概括了能见到的总印象,给人以开阔而清的视觉感受。接下来另起一笔,从视觉范围转入对听觉形象的描写,以盛声来表现虎山的壮伟气势。作者借用《庄子。齐物论》中描绘的“作则万窍怒号”。来形容峡谷间山风吹来,大小洞穴齐声作响的动态美。下句进一步加强风声效果,风入松林,林间响起阵阵悲壮的呼啸声。两句一从山谷中写风,一从松林间写风。风不可见,借物可知,一“号”一“啸”,表现生动。“悲”字又具有词人的主观色彩,同时开启后片的抒情。
泰山以其高耸特立,视野开阔,历来为登临的人们的赞叹。词人登泰山而纵览,白比于井蛙见到了大海上的云的波涛,醯鸡见到了遥远处的太阳、高高的天,大开了眼界。“井蛙”出于《庄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于读者,拘于虚也。”井底之蛙,由于受的狭小环境的局限,不知道有个大海,因此也不可能去谈论大海。“醯鸡”也典出《庄子》的《田子方》篇中。醯鸡是醋瓮中的蠛蠓,一种小虫,瓮子有盖盖着,不见天日;一旦揭去盖子,它就见到天了。词人登上泰山,也有这种感受。下句“醉眼千峰顶上”,就写出了如同井蛙脂海,醯鸡见天的所达到的那种境界。当身之所处,眼之所见,心之所感,泊于笔端,于是便有“世间多少秋豪”的顿悟之句。这一句是反用《庄子。齐物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的部意。庄子主张万物齐一,不是从形式上看待事物的大小。秋天野兽新生的毫毛本小,而百安其为小;泰山本大,而百得其为大,因而大非大,小非小,甚至小即是大,大即是小了。词人借用此句,本意是要说,世上的种种情事也不过如秋毫一般渺小,包括功名得失、人事悲欢等。词人此刻正当故国沦亡之时,心情悲伤、惨淡。“世间多少秋毫”一句,实是以旷达掩其苦闷,与上片末句“长松悲啸”意境相同。
全词短短八句,四处化用《庄子》中的语句,却不向老庄思想中讨生活,中间也并非枯燥说理,而是以形象语抒发情怀,风格清脚沉郁,显得自然而精炼。
●清平乐
元好问
离肠宛转,瘦觉妆痕浅。
飞去飞来双语燕,消息知郎近远。
楼前小雨珊珊,海棠帘幕轻寒。
杜字一声春去,树头无数青山。
元好问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相思之词,文字清通,内容亦无须多加分析,这里着重谈谈作者的艺术手法。
首先是观察点的选择运用。词的开头两句,交代抒情主人公的身份,点明相思题旨。我们可以看到孤独寂寞的女主人公,慵倦无聊,形容憔悴。以下的描写,全以女主人公为观察点,用电影术语说就是“主观镜头”。这个女子看着飞去飞来软语呢喃的燕子,心中不禁发出痴想:它们会知道郎君的行踪吗?“下片由室内转向室外,隔着帘幕,看到珊珊的小雨,细细的语丝,织成一片迷惘的愁绪。海棠花在雨中寂寞地开着,水珠晶莹如泪光。远处传来杜鹃的啼叫,循声望去,不见郎踪,只有平林外的一抹青山,笼罩在茫茫烟雨之中。这种主观的观察点,如同一根潜隐的情丝,把一个个意象连成一体,读者次第读来,会不自觉地移就主人公,更直接也更深切地感受到那孤独冷清的心理氛围。
其次,是即景传情。这首词除开头一句外,几乎全是写景。然而由于主观镜头的运用,以“我”观物,故景物皆着女主人公之情绪色彩。暮春微雨,孤独庭院,是婉约词的典型意境。一个年轻的女子,独处闺房,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成双的燕子飞来飞去,更衬托出她的孤独与凄凉。杜宇就是杜鹃,这是历来词人倾注情感最多的一种生灵,因为关于它有那美丽伤感的传说,因为它那悲切的啼叫,也因为它总是出现在花事凋零的暮春时节。作者利用这些积淀着特定情感的审美意象,使相思之情,见于言外。
这首词的特色,还在于文心的细腻,这和所要表现的细腻的情思是相应的。女主人公因相思而消瘦,容光顿减,铅华盖不住黯然之色,故曰:“瘦觉妆痕浅。”听燕子呢喃而想问讯郎君行踪,飞足以见出女子的一片痴情。结尾一句,“树头无数青山,”显然是楼上远眺之景。作者空间意识的准确把握,使读者如临其境,增强了真切感。
凡大作家都不止一副笔墨。元好问生长云朔,其天禀本多豪健英杰之气,发而为词,清雄沉郁,风格逼近苏东坡、辛弃疾。但他也有一些写儿女柔情的小词,风态绰约,楚楚可人。这首词就是一个例子。
●玉楼春
元好问
惊沙猎猎风成阵,白雁一声霜有信。
琵琶肠断塞门秋,却望紫台知远近。
深宫桃李无人问,旧爱玉颜今自恨。
明妃留在两眉愁,万古春山颦不尽。
元好问词作鉴赏
借咏史以抒怀,本是诗人家数,昭君出塞,又是传统的诗歌体裁。但元好问推陈出新,突破了体裁和题材本身的局限,拓宽和加深了同类作品的内涵。
朔风惊沙,白雁掠霜,词人面对荒凉萧瑟的北地风光,俯仰千古,引入昭君出塞的历史画面。“白雁”在这里,不仅点明了时令,而且渲染了情境。白雁一声,报道了霜天的降临,照君就是在这揪心的悲秋时节出塞的。“琵琶肠断”两句,是悬想昭君出塞的情景。后代传说,昭君戎装骑马,手抱琵琶,一路弹奏着思归的曲调,则更把昭君的形象诗意化了。“紫台”,即紫宫,指长安宫廷。
诗人思想的深刻性,主要表现在下片,过片两句说昭君当初寂寞宫中,无人过问,直到决定嫁给呼韩邪单于。“旧爱”句言昭君一向顾惜自己的美艳容颜。“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引自《后汉书·南匈奴列传》)因此而致远嫁匈奴,故翻自恨其有此“玉颜”也。元好问不像前代诗人或后世戏剧家那样。停留在同情和怨愤的情调,而是透过一层,把目光转向那些没有出塞、因而也不被后代诗人注意的千百宫女。言“深宫桃李,自不只谓昭君一人,不妨理解为:广大闭锁深宫的女子,虽然艳如桃李,却只能空自凋谢。年复一年,花开花落,她们只能伴随着迟迟钟鼓、耿耿星河,终此一生。她们并不比王昭君更幸福,而是同样可悲。结尾两句,词人笔锋又转。从黛青的远山,想到昭君含愁蹙恨的双眉;因为有了前两句的铺垫,昭君就成为当时及后代所有宫女的代表,”万古春山颦不尽“,揭示了昭君悲愤之深,也揭示了这种悲剧的历史延续性。作者所指斥的不是一个汉元帝,他所同情的,也不是一个王昭君,他凭着诗人的直觉意识到,宫女的悲剧乃是封建专制王朝的一种社会病,后人复哀后人,此恨绵绵,有如万古春山。
词作的艺术成就,是得力于作者对历史的宏观把握和深刻透视。从表现来看,作者深广的忧愤和沉重的悲凉,并不靠夸张的叫嚣和慨叹,而是借玉言桃李、青山眉黛这些词的传统意象表现出来的。浏亮宛转的音节,却能造成沉郁顿挫的氛围;绮丽温润的字面,却能传达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可谓寓刚健于婀娜,变温婉成悲凉。
●人月圆
元好问
玄都观里桃千树,花落水空流。
凭君莫问,清泾浊渭,去马来牛。
谢公扶病,羊昙挥涕,一醉都休。
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
元好问词作鉴赏
元好问以哀乐中年,遭遇国难,既不肯随风偃仰,又无力回天,一腔怨愤,往往寄托于词。这种强烈灼人的情感,又往往通过放浪潦倒狂笑的形象表现出来。清醒而作醉语,悲凉而作快语。更增其悲慨。
词的起句,系借用刘禹锡《戏赠看花诸君子》诗的原句。玄都观,在长安朱雀街西第一街。元好问十九岁时曾去长安应试,但这首词情调苍老,不可能出于少年元好问之手。在这里,玄都观不必落实于长安,元好问只是借用这一句,表达其旧地重游感慨沧桑之意。“清泾浊渭”两句,字面出杜诗《秋雨叹》“去马来牛不复辩,浊泾清渭何当分”。然杜诗亦有所本。“清泾浊渭”语本《诗经·谷风》:“泾以渭浊,是是其泪。”孔颖达疏:“言泾水以有渭水清,故见泾水浊。”“去马来牛”,杜诗用《庄子·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小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杜诗这两句用典,只取其江河水涨本义,以说明“阑风长雨秋纷纷”的结果。元好问加上“凭君莫问”一句,意旨顿别,化实为虚,变成了“管不得许多黑白是非。”那样的牢骚话,自是有感于世事不堪闻问而发。不必究其指何种事,含蓄些更有深味。
整个下片,隐括了一段历史故事。谢安是东晋名臣,不甘局促江左。淝水大捷后命将率军北进,一度收复河南失地。因位高招忌,被迫出镇广陵。太元十年,谢安扶病乘肩舆入西州问,不久去世。羊昙感念旧情,行不由西州路。尝大醉不觉至州门,左右告之,昙悲感不已,以马鞭扣扉,诵曹植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因恸哭而去。这一历史故实,宋金词人多用。在元好问这首词中,既对怀抱王佐之才而赍志以殁的谢安寄予深切的同情,又间接表现了他对国土沦亡志不得伸的怨愤。
这首词的主要特色,用清人刘熙载的话说,就是“疏快之中,自饶深婉”。字面意思若潦倒颓伤,而神州陆沉之痛,荆棘铜驼之悲,有见于言外者。“”花落水空流“一句,一个”空“字,无限悲凉。使人想到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凭君莫问“,”一醉都休“等句,以退为进,愈扫愈生,传达了作者沉重的失落感,和无可言说的悲哀。
●木兰花慢·游三台
元好问
拥岜岜双阙,龙虎气,郁峥嵘。
想暮雨珠帘,秋香桂树,指顾台城。
台城,为谁西望,但哀弦凄断似平生。
只道江山如画,争教天地无情。
风云奔走十年兵,惨淡入经营。
问对酒当歌,曹侯墓上何用虚名。
青青,故都乔木,怅西陵遗恨几时平?
安得参军健笔,为君重赋芜城。
元好问词作鉴赏
一般的怀古词,往往是词人先将目睹之景物摄入笔底,然后再追昔念旧,抒发感慨。元好问毕竟是个不愿“俯仰随人”的词家,他避开前人之蹊径,先逆笔蓄势,浓墨饱蘸,涂抹出邺城往日之壮景。笔力劲健,横空而出,首句就突兀不凡,极力渲染了邺城的五都气象(曹操为魏王时都于邺,然而,北周大象二年,即580年,相州总管尉迟迥讨伐自居大丞相总知中外兵马事的杨坚,兵败,坚焚毁邺城。千年名都,化为废墟)。继而,又以“想”字领起以下几句,既补叙了上文画面的现实根据,即来自主观的推想,又以细小景物的工笔描绘,弥缝了壮观画面的疏旷,使画面更为秀丽壮美。“台城”一词的叠出,既加强了表述语气,又使词意腾挪顿宕,由推想中的主观意象,自然地过渡到眼下的耳目所及。“为谁西望”的问句再次蓄势,如大坝截江,激流回旋。词人对这一问句不作正面回答,以“哀弦凄断”委婉地透露出个中消息。追念古昔,恰恰是为了寄慨当前。魏武帝曹操酷爱音乐,当年,这里必定是管弦齐鸣,不绝于耳。而今,尽管弦音犹在,但它分别弹奏的是哀怨凄惋的亡国之音。蓄势于前,力见于后。因有前面的铺垫渲染,故而逼出上片的末尾二问句。“只道”一词使词意再次转折,进而否定了壮丽景观的客观存在,也为下片的荡开笔势、抒发吊古之幽思又设伏笔。
“争教天地无情”,则吐露出词人的一腔心事,他既为随着岁月的迁延江山易色而叹惋,又为金王朝的一朝覆亡而怅恨。魏武帝曹操曾被誉作“非常之人,超世之杰”,为统一大业戎马倥,尽艰辛。他自建安九年击败袁尚等军阀,夺得邺城,至建安十八年受封魏出,建魏社稷宗庙,整整经历了十年。词人将曹操一生业绩,浓缩在“风云奔走”寥寥数字中,极具概括力,暗示出“经营”如画江山非易,很自然地过渡到对曹操墓地的正面描写。以西陵杂草丛生的荒冷场面,与开首所描写的邺城的繁盛景象进行强烈对比,以抒发难平之“遗恨”,下语深沉凝重,有力透纸背之工。吊古往往意在伤今,与其说是曹操“遗恨几时平”,倒不如说词人自身。随着笔势的转折腾挪,词意亦渐趋显豁。此时,虽金之已有五年,但他的爱国之心并泯灭。他要将对故国的追念和痛悼的深情,融注于笔端,“泪水和墨写《离骚》。”这正是词作中时隐时现的作者秉笔之旨。
●水调歌头·赋三门津
元好问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
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
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
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
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
不用燃犀下照,未必饮飞强射,有力障狂澜。
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元好问词作鉴赏
在这首词同前一词牌水调歌头——游龙门都是写游览河山,抒发情怀之作。与前词相似,本词气势更足,景观更奇。三门津是黄河中十分险要的地段,河面分人门、鬼门、神门,水湍浪急,仅容一船通过。中有砥柱,即被称为中流砥柱的砥柱山。三门峡所在山奇水急,呈现一幅波浪马远静听松风图奔涌,气势磅砣的景象。
上片写黄河的气势,写中流砥柱悠闲。“黄河九天上”后两句,写黄河之长、黄河之险。“黄河九天上”似与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意境相同。而“下鬼瞰重关”则写明黄河之险,人鬼难过。“长风”后五句,以粗线条勾勒出黄河怒浪滔天,浪花四射的逼人气势。又以吕梁悬水千仞和钱塘八月怒潮形象具体地描绘出黄河水浪之高,高过山仞,水浪之急,可比钱塘怒潮。高险,壮观,形神俱备。“万象”后两句,更塑造尽管黄河水大浪急,但仍旧在砥柱山面前变得渺小。“一柱闲”烘托砥柱山傲风浪,挺天地的伟姿,也暗示出作者不惧艰险,乐观豁达的气质。
下片更是以古典旧事,表达了词人昂扬奋发积极向上的斗志。“仰宛巢”三句,反用苏轼《后赤壁赋》“攀栖鹃之危巢”句意,写砥柱山之高峻艰险。“人间”后二句,又用《左传》中“神奸”之典。传说中夏禹将百物之形铸于鼎上,“使民知神、奸”,由此辨神仙和奸佞的模样。这样的险处有何用呢?原来是考验人的地方。“不用”后三句又用二典,一是东晋温峤在朱渚矶下“燃犀”看水下美景。二是写春秋楚国勇士似飞仗剑入江杀两蛟的故事。以上几个方面,把黄河三门峡的险、恶写得活灵活现。结尾两句“唤取”等,引用李白塑造的骑鲸客的形象,表现词人那不可抑制的豪情壮志。
此词用典较多,也不显含混难懂,典典都扣中主题。从谋篇布局来说,也上下呼应,环环相扣,气势作足。故叶燮《原诗》中称曰:“舒写胸臆,发挥景物,境皆独得,意自天成。”
●水调歌头·与李长源游龙门
元好问
滩声荡高壁,秋气静云林。
回头洛阳城阙,尘土一何深。
前日神光牛背,今日春风马耳,因见古人心。
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
问龙门,何所似,似山阴。
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
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
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元好问词作鉴赏
元好问,金代词人。金元光时曾中进士及第。少时有志于世,雅以气节自许,然当国事者无能,只能苟且余生,游览山湖,抒发自己志气。
这首水调歌头写其游伊河龙门段的所见所感。景是美景,情是豪情,情景相融又增词的风彩。
词人笔锋是雄伟壮大见称。上片起首“滩声荡高壁,秋气静云林。”气势不凡,水声激荡,浪花飞溅,显出景色之壮观。“龙门”在今河南洛阳市南,因有龙门山和香山东西隔河对峙,故得此名。龙门之前,水势湍急,险滩密布,水声郁怒,震荡山壁。前人多有词句形容此段之险。如白居易写诗道“六月滩声如猛雨”(《绝句》)“自从造得滩声后,玉管朱弦可要听?”(《滩声》)写出洛阳龙门特有的水势奇景。而这里作者不仅写水势之急,又以“秋气静高林”之一“静”衬托出龙门水声的气势不同凡响。一动一静,相互呼应,形成一幅秋光水势图,使人不禁充满对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回头洛阳城阙,尘土一何深。”用一个“回头”又将远在北面的洛阳尘土飞扬的景象与此地天明水秀,云林优美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前日神光牛青,今日春风马耳,因见古人心。”“神光牛背”典出《世说新语》言晋人王衍为族人所辱,以肴盒掷其面,不以为意,盥洗毕,牵王丞相(王导)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在我眼光,乃出牛背上。”言自己风神英俊,不与他人计较。“春风马耳”,李白有“世人闻此皆掸头,有如东风射马耳。”言对外界议论漠然视之无所动心,如过耳旁风。“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本句与上句其实都是劝勉友人李长源的话,让其不要受外界干扰,不要计较世俗议论的得失。以以前风景之趣喻人生处世之道,由景道情,极其自然。
下片言龙门胜景,天地难寻,应该在山水之间找到自己的乐趣。“门龙门,何所似,似山阴”借用“山阴道山,应接不避”的典故来形容龙门之美。
“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留眼”,杜甫有诗曰“船经一柱观,留眼共登临”之句,用此词更渲染出景物的迷人风光,是梦想的佳处。“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作者被美景陶醉,要在此畅饮开怀,以花鸟作伴,倾听天颢之音,欣赏这脱尘出凡的美景,不愿再闻听什么丝竹之乐。表现词人远离尘俗,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思想感情。此词语句清新自然,诗意又古朴雅致。通篇自然倾泻,真情实感流露笔端。对现实美景的赞叹,对友人的激励劝勉,极其自然融二为一,显示出作者的独到之处。正如后世清人邹祗谟所言“诗语入语,词语入曲,善用之即是出处,袭而愈工。”
●点绛唇·长安中作
元好问
沙际春归,绿窗犹唱留春住。
问春何处,花落莺无语。
渺渺吟怀,漠漠烟中树。
西楼暮,一帘疏雨,梦里寻春去。
元好问词作鉴赏
《遗山集·古意》诗云:“二十学业成,随计入咸秦。”又《遗山乐府》有《蝶恋花》词,题为“戊辰岁长安作”。元好问十九岁时,随叔文官陇城(今甘肃天水),因参加秋试,在长安住过八九个月;二十一岁时扶叔文丧由陇城还乡里,其后未再到秦中。此词大约作于金章宗泰和八年戊辰(1208年),是年元好问十九岁。诗中曰“二十”,盖举其成数。
这首词所表现的是传统的伤春主题。但不是浓重的感伤,而是淡淡的怅惘。词人是年轻的,情调也是健康而执着的。
词中没有着意渲染残春景色,而是旁处落笔,侧笔取妍。起句“沙际春归”,语似直露,而画面见于文字之外。“沙际”犹言水边。为什么说春从水边归去呢?春来先遣杨柳青,是春在柳梢头;而暮春时节,春色似乎和柳絮一道随着流水飘走了。故吟咏“沙际春归”四个字,乃觉无字处有意,空白处皆是画。次句“绿窗犹唱留春住”,诗思奇妙。不说自己思春恶春,却说旁人春归而不知,犹自痴情挽留。
词牌有《留春令》,绿窗中人或是歌妓之流。或许不必定有此人此唱,不过是作者设置的一种境界,借说绿窗少女的歌声以表达自己惜春的情怀。这是词体幽微宛转处,作者掌握和运用得很成功。
“问春何处,花落莺无语”二句,熔铸前人词中意象,而翻进一层,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王安国的《清平乐》:“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黄庭坚《清平乐》:“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月兆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上述诸作,或问花,或问鸟,不论是落花还是莺啼,总还有点春天的影子。在这首词中,不仅是问而无答,乃更无可问讯。“花落莺无语”,春光老尽,连点声息都没有了。
词人对春天的深情眷恋,在词中表现为一种徒劳的追寻。起句既说“春归”,已是无可置疑,然而还要“问春”。问而无答,则继之以远眺、寻觅。“漠漠烟中树”,意象似从谢眺“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李白“平林漠漠烟如织”化来,是高楼远眺之景,又仿佛“涉涉吟怀”的物化形态。极目远望,不见春之踪影,只有在日暮归楼后,隔帘疏雨生中,求得好梦,梦中去寻觅了。结句“梦里寻春去”,语淡情深。现实之春确已逝去,而词人不作绝望颓唐之想,还要到梦境中去追寻。这种对美好事物的执着追求,也正反映了词人年轻健康的心理情绪。
段克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段克己(1196-1254)字复之,号遁庵,绛州稷山(今山西稷山)人。早年与弟成己并负才名,赵秉文目之为“二妙”,大书“双飞”二字名其居里。金末以进士贡,金亡不仕与成己避居龙门山(今山西河津黄河边),时人赞为“儒林标榜”。元宪宗四年卒,年五十九。事见虞集撰《河东段氏世德碑铭》《元书》卷九一、《元诗选二集》。孙德谦撰《二妙年谱》二卷。著有《二妙集》八卷(与成己合集),吴澄为之序云:“河东二段先生,心广而识超,气盛而才雄”,“盖陶之达,杜之忧,兼而有之者也。”词存集中。单行者有《遁庵乐府》一卷,凡六十七首。多作于金亡后。“大抵骨力坚劲,意致苍凉,值故都倾覆之余,怅怀今昔,流露于不自知”(《四库总目提要》卷一八八),为金词中“清劲能树骨”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
●满江红
段克己
雨后荒园,群卉尽、律残无射。
疏篱下,此花能保,英英鲜质。
盈把足娱陶令意,夕餐谁似三闾洁?
到而今、狼藉委苍苔,无人惜。
堂上客,须空白。
都无语,怀畴昔。
恨因循过了,重阳佳节。
飒飒凉风吹汝急,汝身孤特应难立。
谩临风、三嗅绕芳丛,歌还泣。
段克己词作鉴赏
段克已是金末元初著名诗人,自幼有才,与北段成已以文章擅名,被时人同为“二妙”。金朝末年,政治衰败,社会动乱。他怀着对金王朝的愚忠,即悲悼它的崩溃,又深感浑不逢时,无力回天。于是寄情于岁晚菊花,意在喻人,聊以自勉。
开头三句,首先展开了一幅秋天雨后的荒园图。“律残无射(yè)”,点明时值九月,此时的荒园秋风萧瑟,秋雨无情,百花为之凋零,荒园杂草丛生。全词以此开端,既深曲委婉地透露了词人悲凉凄苦的情怀,又使人自然联想到风雨飘摇的政治形势象凛冽的秋风袭向词人的心头。这几句,不仅交代了花的生活环境,也为全词定下了凄清的基调。接下来,轻轻一转,写初开菊花的鲜嫩可爱。这和“雨后荒园”的环境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此花能保”,除了流露出花不逢时尚能自保的欣慰外,更隐含着岁月无情的担忧。细细品味,作者正是借花写人,表达出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中洁身自保的追求和形势逼人的忧虑。接下来“盈把”二句,由菊花而想到一生爱菊的陶渊明和屈原,陶渊明、屈原生活的年代去词人已远,可是他们与词人所处的政治环境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没有屈从于严酷形势的压力,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反抗险恶的现实,为后世留下了千古英名。这里,词人显然是以他们高洁的情操来激烈自己,来表达自己的精神追求。上片最后三句忽又一收,由怀古自勉回到凄冷的现实之中,惜花以自惜,哀惋生不逢时。综观七片,处处写菊花,但却无处不寄寓着词人的生世之感。
下片由花写到人,词人首先哀叹岁月匆匆,少年书生已成白发衰翁。往事如烟,功名未就,自然引起对已逝岁月的追怀。以下几句便以无限怅惘的心情追怀畴昔,通过极朴实的语言,表达了自己难以言传的苦衷,使人觉得凄婉悲怆。“飒飒凉风吹汝急”包含着对世事变迁的慨叹、时不我待的哀惋、怜花惜人的深情。全词至此,菊花的高洁品性与词人的精神追求,菊花的零落憔悴与词人的身世之慨已完全融为一体。“漫临风、三嗅绕芳丛,歌还泣”,写得缠绵幽深。词人徘徊于花丛之中,顾花怀人,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之情表露无遗。“歌还泣”更是悲不堪言,正是情动于中心发之于外,长歌当哭,更觉余情不尽。
通观全篇,以花写人,借物言情,花与人浑然一体,叫人无法辩认,也无须辩认,写得含蓄蕴藉,一往情深。
段成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段成己(1199-1279)字诚之,号菊轩,绛州稷山(今山西稷山)人。克己弟。正大间进士,授宜阳主簿。金亡,与兄避居龙门山(今山西河津黄河边)。克己殁后,自龙门山徒居晋宁北郭,闭门读书,近四十年。元世祖忽必烈降诏征为平阳府儒学提举,坚拒不赴。至元十六年卒,年八十一。
●江城子
段成己
阶前流水玉鸣渠。
爱吾庐,惬幽居。
屋上青山,山鸟喜相呼。
少日功名空自许,今老矣,欲何如。
闲来活计未全疏。
月边渔,雨边锄。
花底风来,吹乱读残书。
谁唤九原摩诘起,凭画作、倦游图。
段成己词作鉴赏
这首词的主旨是写隐居之了。段成己金末曾中进士,官玉宣阳主簿。不久金亡,与兄克己隐居龙门上。词的上片写居室周围的环境,下片写自己的日常生活。“闲”字是一篇之眼。景闲,心闲,人闲。阶前溪水溅玉,屋后山鸟相呼,万物无心任性,是之谓景闲。既不须奔走仕途,劳形案牍,也不须防人倾轧,终日焦虚,是之谓心闲。词人月下垂钓,雨中锄瓜,栽花读书,是之谓人闲。有此三闲,何东西不为?故词中曰“爱吾庐,惬幽居”,这里的“爱”、“惬”,不仅表现了作者欢悦的情绪,而且表明了作者的志趣。然而,从“少日功名空自许,今老矣,欲何如”这几句为,其中又隐藏着辛酸味,有一种万不得己“的心情。由于时移世变,又不甘奉事新朝,他只能闭户隐居,以”闲“自乐了。功名事自是免谈,何况”老矣“!
假如全篇只写一个“闲”字,亦未免浮浅。作者不说这是一篇“闲居赋”,却称之为“倦游图”。“倦”与“闲”相对而又相伴。“倦”是对时世事而言,“闲”是指归隐之乐。词中主要笔墨是写“闲”,但上、下两片结尾透露“倦”意。“倦”是“闲”的促进剂。有了“倦”字相映照,这个“闲”字就有了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含。其中包含对干戈挠攘的逃避,对功名利禄的否定,也包含着安贫乐道、淡泊自守的人格理想。这是作者对半生经验痛苦反思的结果。结句谓吹起摩诘于九原,将自己的生活画作“倦游图”,当然想到过王维是个山水画大名家,但更主要的是因为王维也曾隐居于蓝田辋川,与作者为同调,句中含有“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意思。作者另有《醒心亭》诗曰:“窗前流水玉泠泠,窗下高人酒半醒。……说似功名场上客,倦游时节一来听。”拟议中的“图”何以以“倦游”为名,由此诗而更觉清楚了。
词中的写情景,看上去非常单纯,实际处“隐含着对比。少日志在功名,今日乐在归隐,人世之纷乱,与自然之和谐,等等。不仅今与昨是对立的,眼前的和谐之中也潜伏着内心的冲突。词人在自得自赏之余,想起少年时的志向,因世变而终止,止水般的心里也不免荡起感伤的微澜。只是这个生活的大弯儿无法转回去,作者仍注目于眼下的自适,以维持内心的平衡。这种对立。表现了作者复杂的心志,使作品更具有思想的深度。
朱嗣发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朱嗣发(1234-1304)字士荣,号雪崖,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尝以登仕郎就漕试,不利,专志奉亲。咸淳末,补朝奉郎,杜门绝仕。宋亡,举充提举学官,不受。元大德八年卒,年七十一。词见《阳春白雪》卷八。
●摸鱼儿
朱嗣发
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
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
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
安花著蒂。
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
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
月痕犹照无寐。
阴睛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
君且醉。
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
一时左计。
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
宋嗣发词作鉴赏
朱嗣发是宋末遗民。这是一首弃妇词,写一位女子与情人结合、遭弃和后悔的过程。
开篇三句:“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写一位女子对着瑟瑟的秋风,鬓发蓬乱,满腹心事。意在说明:这个女子的遭遇很不幸,内心异常矛盾和苦痛。此刻,她浸入对往事的追忆,品尝着爱情幻灭的苦涩的滋味。
“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女子回忆她和情人情投意合时的情景。男子给她系上佩戴鸳鸯结丝带,表示他们的缕缕柔情;山盟海誓永不分开。“镜盟”,借徐德言与乐昌公主事,表示夫妻决不离异。“钗誓”,典自陈鸿《长恨传》唐玄宗和杨贵妃“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的的“,非常明确的意思。
“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笔锋一转,男子负心绝情前秦时苏蕙苦苦思念丈夫窦滔,织锦用来写首尾都能诵读的诗寄到远方,回文、织锦之典,用来指寄给丈夫的书信。女子“手织回文”,寄给情人而不得消息,依然伤悲而已。
上承定情,负誓,“安花著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女方从男方漠然反应中看出事情已无可挽回,努力将是徒劳而已。爱情的花朵已经凋落,流不焉再有情。“雨覆云翻”,句出自杜甫《贫交行》“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比喻男子的态度没有恒常。女子一片真心,付之东流,两人的爱情无法再维持下去了,最终走上了不可挽回的绝路。
这几句表明了女子的愿望,但男子态度无情无义,终于走上像玉簪一样摧折。“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女子站在楼头,思绪万千。朱楼外,天空中沉沉云雾,被她心头沉重的愁绪压得似乎要坠落下来似的。以云衬愁,哪知愁比云更厚更重。夜幕降临,月突破云的包围,洒下银色的光辉,使她久久不能安眠。几点愁肠,几处苦痛。
“阴睛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阴情”偏取“阴”义,意表爱情生活的不幸。嗟叹重拾,觉悟顿生。既然天意如此,也只好顺从天意,尽管为此而“玉消香碎”即忧郁憔悴至死,也不是枉活一场?
“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想得通了,心胸顿觉豁达。“长门青草”,本于五代薛昭蕴《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和韦庄《小重山》“绕庭芳草绿,倚长门”,又借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幽居于长门宫事以自喻。“春风泪”王安石《明妃曲》“泪湿春风鬓脚垂”。春风指面,杜甫在《咏怀古迹》中有句“画图识得春风面。这几句是女子的自我宽慰。宠辱皆是过眼烟云,终究是一场空。何必为云而耗神呢?
“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左计”,意谓失算。“荆钗”,《烈女传》讲:“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表示妇女的服饰朴素。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赞颂妇女生活清贫寂寞而品质忠贞高尚。
这首词词人借弃妇之恨,寄托亡国之思。词中用典甚多,但很精切。上片叙往事,叙事清晰形象;下片写愁绪,借景抒情,寓情于景。弃妇女之情、恨、悟浑然一体,于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文天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文天祥(1236-1283)初名云孙,字天祥,以字行,改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吉水(今江西吉安)人。宝祐四年(1256)进士第一,授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理宗朝,历除江西提刑。咸淳六年(1270),除军器临,寻兼崇政殿说书,又兼学士院权直,忤贾似道,罢归家居。九年,除湖南提刑,差知赣州。德祐元年(1275),应诏勤王,尽出家资募兵至临安,出知平江府。是年底,签书枢密院事。二年,拜右丞相兼枢密使,辞相印不拜,使至元军营请和,被扣留北去,至镇江得脱。益王立,召至福州,拜右相,亦辞未拜。以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出江西。帝昺即位,授少保、信国公。是年底(1279年初),于广东海丰兵败被俘,押之大者,囚禁数年。至元十九年(1282)十二月初九日(1283年1月9日),遇害于柴市。《宋史》有传。陈霆《渚山堂词话》卷二:“文文山词,在南宋诸人中,特为富丽。”陈廷焯《云韶集》卷九:“气极雄深,语极苍秀。其人绝世,词亦非他人所能到。”刘熙载《艺概》卷四:“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故词当合其人之境地以观之。”王国维《人间词话》:“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人之上。”
●满江红
文天祥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
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
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
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
人间事,何堪说!
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
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文天祥词作鉴赏
王夫人名为清惠,是宋朝后宫中的昭仪。南宋灭亡时,她跟随宋恭帝作为俘虏北上,在汴京驿壁上题词《满江红》。文天祥囚居金陵,偶然读到这词,认为词中“问嫦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可以商酌,写了这首和词。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燕字暗指自己被囚于燕京的岁月。回忆起年轻时中状元出仕宋王朝的青年美事,正如美人乘鸾上仙阙。几年牢狱生涯,生活突遭变化,肌玉暗消,以泪洗面,为了国家,品尝这青灯独对的苦味。高台曲池二句,借用桓谭《新论》所载雍门周说孟尝君的话:“千秋万岁后,高台既已倾,曲池又已平。”高台曲池的变灭,却是王朝覆亡的缩影,但自己对祖国不渝的忠贞,恰如美人向旧主的墓阡中倾泻千行的斑斑血泪。汉代原涉自署墓道为“南阳阡”。这词是自己拟定于《妾薄命》的。
所在乃是:“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在沦桑变化以后,不少人侍奉新朝,而天祥却精忠不事二主,在元朝的淫威之下,宁折不弯。乐昌公主由陈入隋,因破铜镜,终与附马徐德言“破镜重圆”。事见唐人韦述《两京新记》、孟棨《本事诗》。
但是对那般像乐昌公主一样逞风流的新贵们,文天祥只能投以轻蔑的目光,破镜虽得重圆,但已不复为原镜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和缓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凛然正气,不可侵犯。动人的美人形象,表现出昂扬的爱国热情,形象而生动。
作为豪放派词人的文天祥,这首“婉约”的词风,显示了其艺术风格的多变。古代诗词中常以美人香草寄托国家大事,天祥此词,就是蕴含此意。
●沁园春·题潮阳张许二公庙
文天祥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
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
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歘云亡。
好烈烈轰轰做一场。
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
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赛鸦几夕阳。
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文天祥词作鉴赏
唐玄宗天宝年间,安禄山起兵叛乱,张巡、许远在睢阳(今河南商丘),死拒叛兵。使江淮得一屏障,支援平叛战争。元和十四年,韩愈因谏遭贬,赴潮州任刺史,在潮州作出很多好事。韩愈曾撰写《张中丞传后叙》,表彰张许功烈事。后来潮州人感念韩愈,建书院、庙祀,并为张许建立祠庙,选址县东郊东山山麓。南宋时,文天祥驻兵潮阳,拜谒张许庙,因感而发,作此词。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起笔突兀,如两个擎天大柱。子死于孝,臣死于忠,此二句蕴含儒家思想本原。《易。序卦》中讲:“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儒家认为孝之意义在于不忘生命之本源,是道德之根本。忠是孝的延伸,是大孝。德二年(1276)正月二十日天祥出使元营被扣留,次日谢太后派宰相贾余庆等赴元营奉降表,天祥即抗节不屈,其《指南录。使北》有诗曰:“初修降表我无名,不是随班拜舞人。谁遣附庸祈请使?要教索虏识忠臣。”可见天祥之为臣死忠,并非忠于一家一姓,而是忠于民族祖国。这和儒家讲忠孝,但不主张愚忠、愚孝的思想很契合。人能死孝死忠,大本已立,“死又何妨,”视死如归。以一段震古铄今之绝大议论起笔,下边遂转入盛赞张许。“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四句扇对,笔力精锐。光有三光,月为五岳。天祥《正气歌》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与此文旨意相通。安史乱起,降叛者众,其情痛极。然有张许,堂堂正气,令人振奋。
“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张许二公,血战睢阳,至死不降,“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张巡每次与叛军交手大呼骂贼,眦裂血面,嚼齿皆碎,奈独木难撑,被攻陷城池,当面痛骂叛军,叛军用刀抉其口。许远是位宽厚长者,貌如其心。最终两人从容就义。张许性格不同而同一节义,仅此两句,该画简练有力。“留取声名万古香”,张许肉躯虽死,但精神长存。语意高迈积极,突出张许取义成仁精神。“香”字下得亦好,表达出天祥对二公无限钦仰之情。“后来者,无二公之操,”后来者三字,遂将词情从唐代一笔带至今日,用笔颇为裕如。当宋亡之际,叛国投降者不胜枚举,上自“臣妾佥名谢太清”之谢后,下至贾余庆之流。故天祥感慨深沉如此。“二公之操,百炼之钢”,对仗歇拍,笔力精健。
“人生翕炎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紧承上意,更以绝大议论,衬出儒家人生哲学,和起笔相辉映。翕炎欠意为短促。人生匆匆,转眼即逝,更应当轰轰烈烈做一场为国为民之事业!《易。乾传》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儒家重生命而不重死,尤重精神生命之自强不息,生生无已。文氏在其文中也多有此意,如《御试策一道》云:“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乃归之自强不息,《中庸》之道,乃归之不息则久。”在《题戴行可进学篇》云:“君子所以进者无他,法天行而已矣。”抒发自强不息之精神。“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假使当时张许二公贪生怕死,卖国降虏,将受人唾骂,遗臭万年,焉能流芳百世?《孟子。告子上》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天祥在此段中对张许二公之赞许正如此意。
“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双庙庙貌幽邃深沉,二公塑像仪容庄严典雅,栩栩如生。又当夕阳西下,寒鸦在枯木间哀婉啼哭。枯木寒鸦夕阳,意味着无限流逝之时间。让世人油然而生人生易老之哀感。天祥却以之写出精神生命之不朽。枯木虽枯,夕阳将夕,自然物象之易衰易变,却可反衬出古庙之依然不改,仪容之栩栩如生,可见世事自有公道,忠臣孝子虽死犹荣。文氏此词重在议论但情寓于景,反衬主题,词情便觉神致超逸,真神来之笔也。“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而对浩然之二公,如有奸雄路过双庙,当愧然自省。结笔寓意深刻,盼横流巨恶,良知应未完全泯灭,有可悟之时。但亦可见其对当时滔滔者天下皆是卖国贼痛愤之巨。
这首词是文天祥的一首不朽杰作。天祥尚有古人之气节和忠义精神,他被执大都之后,从容就义。他曾留笔:成仁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全词深蕴儒学思想,为中国文化精神的实践者。
这首词在艺术上也达到很高境界。全词以议论立意,同抒情结体,既有具体形象之美,又有抽象之美。在抒情中蕴含从容娴雅和刚健之美。文中多用对句,句句整齐,笔笔精锐。情景交融,融景入情,极为优美。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评价得那样:“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复、公谨诸公之上。”其论甚为公允。
●满江红·代王夫人作
文天祥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
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仙阙。
王母欢阑琼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
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
铜驼恨,那堪说。
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
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秋风。
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文天祥词作鉴赏
刘熙载在《艺概》中评价文天祥词:“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正之变也,故词当合其人之境地以观之。”
文天祥的词关注政治,都是有为而发。这首词,是他应和王夫人词中的一首。代作,本意拟作、仿作,但这里主要是翻作的意思。文天祥寓自己的思想于其中翻填新词,校正王清惠的原作在内容上的不妥之处。
文天祥的代作多引典抒情,却不隐晦难解,而是用简洁的语言表达出丰富的意思。汉武帝时,假托王昭君为公主,远嫁西域乌孙王,令人弹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后来人们用此表达王昭君远嫁匈奴之事。杜甫《咏怀古迹》诗:“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文天祥这首词的开头借“琵琶”故事总指后妃宫女被掳北去。“姚黄”,牡丹中名贵品种,暗指王夫人。“移根仙阙”,离开宋宫,被驱北行,较之公主远嫁,处境惨,悲愁深。“王母”句,西王母瑶池美宴的古代传说,用来指宫中的欢意已消失。
“仙人”句,以铜仙坠泪的故事,感叹国土沦亡的惨痛。唐代天宝年间,唐玄宗避乱入蜀,在马嵬坡军士哗变被迫缢死杨玉环,后来,在行宫内听到雨声和风吹檐铃声相应,引发心事,即《雨霖铃》曲,“听行宫”两句,这里借此典表述被迫北去途中的悲苦心境。
文天祥在上阙用沉重的笔调,紧扣“最苦”两字,反复陈述了亡国的痛烈心情。“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彩云散,香尘灭“比喻美好生活的毁灭:”铜驼恨“指南宋之覆亡;悲痛之极,不能卒言。抗御元军、挽救宋室危亡之局的战场上,无数热血将士血战到底。安禄山叛乱时张巡拒守睢阳,抗击安禄山,”每战臶裂,嚼齿皆碎“。这种情境是文天祥所亲历亲知的,以补充王夫人的”妾在深宫那得知“的事实。”想“字领起,意境就更充实。
“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秋月”,“昭阳”、“铜雀”,都是古都城台殿名,这里用来借指南宋宫殿,落日和秋月将光辉洒在故国宫殿上,寄托一种思念的情感。“回首”、“伤心”,借王夫人口气,寓其自己的悲感中。“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点明文天祥缘何代王清惠作此词的缘由。文天祥改变王清惠原作中消极避祸的思想,要洁身自爱,坚守操节,这实际上文天祥借王夫人之口表达的自勉之词,并与王夫之和众宫娥共勉。
文天祥的词“气冲斗牛,无一毫毒靡之色”,《词林纪事》,凝聚了他对于生活、情思的感受和他的人格的结晶。读了他的词,让人顿觉忍辱偷生的可耻,和保全气节的光荣。词中蕴含的热情和血泪让读者生出几许激情。
●酹江月和
文天祥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
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
横塑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文天祥词作鉴赏
文天祥是我国历史上的杰出民族英雄。文天祥领兵拒元,因叛徒出卖,于宋祥兴元年(1728年)十二月,在五岭坡(今广东海丰北)被捕。第二年四月,他被押送到燕京。同被押送的还有他的同乡好友邓光荐。邓因病留在天庆观就医。临别时邓光荐作词《念奴娇。驿中言别》送文天祥。文天祥借苏东坡赤壁怀古词韵,酬答邓光荐。
文天祥此词起势颇为雄壮。“乾坤能大”,“能”,同恁,如许、这样之意。虽身陷囚笼,但壮士未更,深信人民反抗意志并没消沉,光复大业终会来临。
“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写出自己信心,还与友人共勉。期冀他早脱牢笼,再干一番宏图伟业。“风雨”二句借写眼前景象,烘托囚徒的凄苦生活,抒发沉痛情怀,民族浩劫,所到之处皆已江山易手,长夜难寐,令人愁肠百结。“横槊题诗”三句,以历史典故写自己的不凡抱负。苏轼《前赤壁赋》咏叹曹操破荆州、下江陵时“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汉末王粲被逼避处荆州,以《登楼赋》寄托乡关之思和乱离之感。文天祥连以这两个典故自况,寓意很深。借曹操英勇豪迈的气概,王粲雄图难展的苦闷,作者联而用之,自叹“万事空中雪”,表示事业、壮心都已失败,抒发了自己为挽救国族而历尽艰辛无限感慨。“江流如此”,喻指抗敌复国事业像奔腾不息的江河流水,事业必有后人完成。“方来还有英杰”,也是对邓光荐原作中“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诸句的极为有力的回答。
“堪笑一叶飘零”,写文天祥独力支撑,扶大厦于将倾之际。宋德祐二年(1276),文天祥出使元营,因痛斥敌帅伯颜,被拘押至镇江,伺机脱逃,在淮水之间和敌骑数次相遇,历尽艰难才得南归。这次,又抵金陵一带,故称“重来淮水”。
全词的中心在于“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是光照千古的名句。文天祥到燕京后,元朝廷百般劝降,文天祥坚执不从,敌方“相顾动色,称为丈夫”。
最后几句再次表白,即使以身殉国,他的魂魄也会变成杜鹃飞回南方,为故国的灭亡而哀啼泣血。作者写的《金陵驿》诗中,“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他表示以身殉国,为国而亡身,虽死而无憾!
文天祥的词是宋词的最后的光辉。在词坛充满哀叹和悲观气氛的时候,他的词宛如沉沉夜幕中的一道闪电和一声惊雷,让人们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之光。全词欢畅淋漓,不假修饰,无齐蓬之痕,绝无病呻吟之态,直抒胸臆,苍凉悲壮,可谓当时词坛中一颗耀眼的星辰。
邓剡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邓剡(1232-1303)又名光荐,字中甫,又号中斋,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景定三年(1262)进士,为文天祥门友。剡以诗名世,江万里屡荐不就,后随天祥赞募勤王。宋末,元兵至,携家入闽。端宗即位,广东制置使赵潽晋辟为斡办官,荐除宣教郎、宗正寺簿。祥兴元年(1278)六月,从驾至硅山,除秘书丞,兼权礼部侍郎,迁直学士。宋亡,投海者再,元兵打捞之,不得死。元将张弘范礼致之,与文天祥同押北上,舟中唱和。有诗集名《东海集》,天祥为序。至建康以病留,天祥赋诗别之。久之,得放归。张弘范卒后,其子张珪袭父职,于至元十九年(1282)迎邓剡师事之二十三年(1286),程钜夫以侍御史行台至金陵,邓剡有《烛影摇红》词贺其得子。卒于大德七年。《南宋书》、《宋史翼》有传。《中斋集》。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有《中斋词》一卷。
●浪淘沙
邓剡
疏雨洗天清。
枕簟凉生。
井桐一叶做秋声。
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
月淡潮平。
便须携酒访新亭。
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邓剡词作鉴赏
邓剡被俘虏,和文天祥一同被押解北上。在途经建康,邓剡作了此词。这首词寓含有怀古感今的浓浓深情,语言极为明快,堪称邓剡现存的词中的一篇佳作。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暑退寒来之节气替代,说出盛极而衰的人生哲理。古话说得好:“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宋室覆亡,故国不在,如瑟瑟寒秋,令人心灰神懒。“疏雨洗天清”,然而天清世不清,能奈其何。室内枕席生凉,是实写秋天到来天气生凉,气候更替,室外井桐落叶,既是报秋,又勾起词人对自己身世的感叹。此词一开篇,便给全词的气氛作了烘托,深含怀古的幽幽情感。
“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跟《唐多令》词里写的“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意绪相通。叶随风飘,说明个人命运的不可把握,也表明作者对邦国沦亡悲哀之情。“千里”是概括在广东被俘到建康的旅程。李后主亡国后所作《浪淘沙》的“梦里不知身是客”,和本词中所讲的“客身”皆指亡国之虏沦落于异域的生活。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东晋台城在今南京玄武湖畔。无限哀思难以排解。邓剡把它带到梦乡,醒来却发觉古台城上梦凄凉。词中借己情感之转折,演绎出作词的生活。词人的心境本来就很哀伤,但醒来见月色暗淡,海潮泛起,禁不住自己也心潮澎湃,心里更加凄怆。
梦醒之后,到哪里去呢,只能去“便须携酒访新亭”。据《世说新语。言语篇》西晋灭亡后南渡士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在今南京市南),藉卉饮宴。周侯(岂页)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王导在当年的新亭会上,还主张”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但自己和文天祥都做了俘虏,宋王朝已彻底亡矣。它跟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所表达的意思相符。李白慨叹历史之已成陈迹,而邓剡却多了一层亡国的实感。从情感之深切,邓剡实多一层。作为结句,它能融情入景,从而引读者于审美活动中直接领悟人生哲理。
酹江月
驿中言别
邓剡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
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
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
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邓剡词作鉴赏
邓剡和文天祥是同乡好友。1278年,文天祥抗元兵败,被俘为虏。次年邓剡拘押在一地,又一同被押解北上元都。到金陵时,邓剡因病留下,文天祥继续北上。临别之际,感触良多。邓剡作词赠天祥,为好友壮行。词中融汇亡国之痛和别友之情,如一首慷慨悲凉的歌,气贯长虹,将历史的一瞬,定格在这样一种镜头。
亡国之痛是此词上片的主旋律,“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感叹金陵的水阔天空。“世间英物”,指的是文天祥。面对长江,不禁令人心思神往:长江险阻,能拒曹兵,为何不能拒元兵。英雄没有天的帮助,只能遭人怜惜。“东风”如此不公平,可恨之极。这两句,凌空而来,磅礴的气势之中,蕴含着无限悲痛。随即引出许多感叹。“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写金陵城中残垣断壁的惨象。“蜀鸟”,指产于四川的杜鹃鸟,相传为蜀亡国之君杜宇的灵魂托身。在残阳夕照中听到这种鸟的叫声,令人顿觉特别感到凄切。“吴花”,即曾生长在吴国宫中的花,现在在残阳中开放,有过亡国之苦,好象也蒙上了一层惨淡的色彩。凄惨的景象,使人不忍目睹;蜀鸟的叫声,更叫人耳不忍闻。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杜牧曾写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诗句,这本是一个大胆的历史的假设,现在居然成了现实。借历史故事,描写江山易主的悲哀。三年前元军不是早把谢、全二太后掳去了么?“金人秋泪”典出自魏明帝时,曾派人到长安把汉朝建章宫前的铜人搬至洛阳,传说铜人在被拆卸时流下了眼泪。但宋朝亡国,国亡数被迁移,此恨怎能消。“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宝剑是力量的象征,奇杰是胆略的化身,所向披靡。可如今,却空有精气上冲斗牛的宝剑和文天祥这样的奇杰了!对文天祥的失败,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词的上片情景交融。金陵风物是历代词人咏叹颇多的。但此词把其作为感情的附着物融入感情之中,别有一番风韵。蜀鸟、吴花、残垣断壁,是一种惨象,但表现了作者复杂的情感。
下片主要写情,表达对文天祥的倾慕、期望和惜别之情。“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颂扬文天祥与元人作斗争的胆略与勇气。几年前文天祥被元军扣留,乘机逃脱,绕道海上,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南方。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邓剡前面跳海未死,这次又病而求医,为的是“留醉眼”,等文天祥东山再起,再起复宋大业。“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睨柱吞嬴”,赵国丞相蔺相如身立秦庭,持璧睨柱,气吞秦王的那种气魄:“回旗走懿”指的是蜀国丞相诸葛亮死了以后还能把司马懿吓退的那种威严。用典故写出对文天祥的期望之情。这自然是赞许,也是期望。“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最后再转到惜别上来,孤月意喻好友的分离、各人将形单影只了。我虽然因病不能随你北上,但将在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中为你祈盼。这句话虽然普遍,但朋友之情,家国之悲深蕴其中。
这首词在艺术上的特色除了写情写景较为融洽之外,还用典颇多。借历史人物,抒发自己胸臆。各种历史人物都已出现,较好地完成了形象塑造。这首词用东坡居士词原韵。难度极大,但仍写得气冲斗牛,感人肺腑,盖因真情在其中耳。
●唐多令
邓剡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
叶声寒,飞透窗纱。
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
说兴亡,燕入谁家?
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邓剡词作鉴赏
本词和《浪淘沙》(疏雨洗天清),盖出于同时。从两词所抒发的感慨、所描绘的景象和所创造的意境来看,都极为相似。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一场大雨洗过天空,夕阳斜照彩霞映得水面格外明亮;大潮汹涌,在漫过海滩后又渐渐退去。江岸边留下了些许沙痕。声声落叶,飞快地透过窗纱,使词人感到秋意袭身,时令已由夏入秋了。这是一幅凄凉的黄昏秋江图。恰值兵败被掳之后,作者面对着此情此景,哪能不倍加伤感呢?
“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西风”既作为一种自然物的实写,又象征着蒙古统治者侵略势力。时代变革、朝廷更换,邓剡抱定不再仕元的决心,天下之大,哪有立足之地?词人把自己比做被西风吹落天涯的枯叶,也很恰切。北朝的乐府民歌《紫骝马歌辞》云:“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它用风吹落叶比喻流落飘荡的情状,反映人民在战乱中逃亡景象。形象鲜明,深沉悲愤。“天涯”意谓极言其远,以托出词人欲归不能的哀怨。
词人在上片极言自己如落叶飘零,无根无绪,意在引出下片中作者表达的寂寞心情。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南京,是烟柳繁华地,也是南宋王朝赖以阻挡蒙古南侵的一道屏藩。萧条得使词人生寂寞、衰歇之感。此词带有几分嘲讽意味,不只是一味悲慨而已。借燕子飞入新巢,喻指许多南宋遗民变节奉敌。作者大悲慨之中,怀有深深的嘲讽。更表明他不仕新朝,坚守节操的心声。
词人又通过对空阔的水、天之间渐次观察,终于发现:“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淡淡几笔,就勾勒出另一幅凄清的寒汀芦雁图。词人置群雁于虽凄清而洁白的明月、芦花中,寄寓了他对乱离中的人民怀着无限同情。虽然是群雁,然而无首。没有凄居之处,真是可怜之极。
邓氏此词以感情沉郁和风格清奇取胜。上片“寓情于景”。下片“以喻见意”,通过寒叶、西风、乌衣苍、明月、芦花等,表达了他作为作者的主体感受。全词如一幅清丽而寓意深刻的画卷,让欣赏者感到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杨佥判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杨佥判名字不详。度宗时人。存词一首。
●一剪梅
杨佥判
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
试问如今事若何?
金也消磨,谷也消磨。
《柘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
朱门日日买朱娥。
军事如何?
民事如何?
杨佥判作鉴赏
杨佥判,其真实名字不详。佥判是一个幕职官。1268年9月,蒙古大军南侵,包围襄樊,围城达四年多。守城军民顽强抵抗,但内外交围,竟达到以孩肉为食,以人骨为薪的地步。但临安城里仍是过着酒醉神迷、歌舞升平的生活。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直把杭州做汴州。”贾似道权奸当路,卖国求荣,杨佥判闻之深为不满,拍案而起,作《一剪梅》一首,痛斥贾似道一流的无耻行径。
“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襄樊一带战事进行了四年有余,人民的和平生活全遭破坏,何谈什么“渔歌”、“樵歌”?尽管襄樊粮尽援绝,守将频频告急,贾似道为一己之私利却隐瞒军情,匿而不报。襄阳军事万分危急,求助不得任何支援,“四载弄干戈,”民力殆尽,军事告急,大厦已将倾。
“试问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贾似道对待关于国家生亡大事却无动于衷,他们只知拿钱粮(金帛)去纳“岁币”,去向蒙古乞求“和平”。贾似道一方面在江南推行所谓的“经界推排法”,大肆搜括民脂民膏,一方面又无耻地向蒙古政权“进贡”财宝,卑职厚币,希冀他们自动退兵。事与愿违一方面弄得国穷民匮,另一方面又并不能满足对方的贪欲,最终弄得国事一发不可收拾,亡国之危险已经迫在眉捷。“试问如今事若何”?忧国之情流露出来。“《柘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直接以“丑恶”两字抨击贾似道之流的可耻行径。
“朱门日日买朱娥,军事如何,民事如何”,又重申上意,而更以结尾的两个反问句质问和揭露他们误国殃民的罪恶。据《宋史。贾似道传》载:“时襄阳围已急,似道日坐葛岭,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似这等权奸当道,国已至此,国将不国矣。南宋末年,外有蒙古虎视耽耽,大兵指日南下,内有贾氏之流,奸邪当道。在这内忧外患之中,生死存亡之际,涌现出许多以政治为题材的“政治批判词”。这些词颇为勇敢和大胆,在奸邪之徒权势薰天之时,保持着一种正义的呼声,也颇为可贵了。
这首词在艺术手法上,更多的是揭露事实,以事实发话,直斥权奸,很有战斗性和讽刺性。词虽短小,但如一柄锋利的短刃,直斥贾似道之流的谎言。风格较为直率发露,是很有艺术特色的一首政治批判词。
汪元量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汪元量(1241-约1317后)字大有,号水云、水云子。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咸淳间入太学,以善琴出入宫掖。德祐二年(1276),元兵陷临安,随三宫北往大都,留北十三载。元世祖尝命奏琴,至元二十五年(1288)得赐黄冠南归。细主瀛国公、福王赵与芮及宫人王昭仪、清惠等二十九人赋诗饯行。次年春回杭。后数往来于匡庐、彭蠡间。卒于元延祐四年后。《南宋书》、《宋史翼》有传。元量工诗,善词,知乐能琴,有宋末诗史之称。《缰村丛书》辑有《水云词》一卷,有脱误。
●洞仙歌
毗陵赵府,兵后僧多占作佛屋。
汪元量
西园春暮。
乱草迷行路。
风卷残花堕红雨。
念旧巢燕子,飞傍谁家,斜阳外,长笛一声今古。
繁华流水去,舞歇歌沉,忍见遗钿种香土。
渐橘树方生,桑枝才长,都付与、沙门为主。
便关防不放贵游来,又突兀梯空,梵王宫宇。
汪元量词作鉴赏
毗陵,即今江苏常州。元兵挥师南下后,攻打毗陵。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毗陵遭受了极大破坏。1276年春末,汪元量随从三宫赴燕,途径常州,见城破的惨景,感怀而作此词。词中通过一座府邸的变迁,寄寓了对故朝兴亡的伤感。元朝崇信佛教,其时江南释教总统嘉木扬喇勒智仗势横行,穷奢极欲,甚至盗挖南宋六陵,作者借昔日豪华的赵府,却被僧人占作佛屋,作者黯然神伤,颇有感喟。
上片“西园”三句,点明着笔地点。“春暮”点明晚春时景;接着两句一写草,一写花:草为“乱草”,杂乱野草,遮没路径;花为“残花”,急风阵阵吹打,花瓣纷堕。红雨即指花瓣雨,即花瓣散落如雨,李贺《将进酒》有“桃花乱落如红雨”的诗句。通过描绘满目凄凉的残春景象,烘托出作者的衰老心态和亡国之悲恨。“王侯多宅第,草满玉阑干。纵有春光在,人谁看牡丹”,汪氏所写的这首诗写草虽乱而花却好,虽描写不同,但意义无异。
残垣断壁,故园不在。词人心事重重,由花园着眼整宅,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念旧巢”二句,由点及面由花园进一步写整座邸宅。“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慨叹东晋王谢等贵族第宅,历经沧桑,豪宅已成废墟,建起平常百姓的住宅,燕子仍来原处做巢,只是屋舍已易他人,此词引用刘诗之意,意为赵府仍在,但已改作佛寺,原来的燕子也不识其处,不知飞到哪家哪户去了。“斜阳外”二句,转写邸宅外景:落日斜照,笛声远送。“今古”,指古今相同,三国时文人向秀,和嵇康、吕安相善后日暮经过故友嵇康、吕安旧庐,闻邻人吹笛,“感音而叹”,作《思旧赋》。“长笛一声今古”,也是“感音而叹”的意思。笔致含蓄深曲,令人感慨亲之。
汪元量对琴师音乐特别敏感,常用声音作为其词的结尾,用幽畅的笛声抒发感慨。怀古声息,笔锋一转,下片又转到府宅、花园本身。“繁华流水去”,是本词所包含之情感。“舞歇”二句展开续写繁华逝去之景象:赵府昔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已为过眼烟云,只见遗钿已被泥土所埋。“忍见”,怎能忍心看到这种景象。蕴含词中心中一缕怀旧情思。钿,花钿,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的首饰。以“香”形容“土”,倍觉哀怨。残留于今日往日的脂粉气,而丽人已不在。
“渐橘树方生”四句,重写花园。“渐”、“方”、“才”三字,深含潜滋暗长的意味,蕴藏无限生机。橘树和桑树颇具深意。屈原《九章。橘颂》说:“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一志兮。”生于南方的橘树,不能移植,根深蒂固。《孟子。梁惠王上》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桑树和梓树是家树,古代家宅中常栽有此树。
后以“桑梓”作为故乡的代称。汪元量赞赏橘桑,正是表达对故国故土的坚贞。沙门,指僧人。大好园林,却为僧人所占,“便关防”三句,令人感慨万分。谓不让显贵玩赏,防守紧严。只是一座庙宇而已。
这首词层次鲜明。以赵府旧宅为题材,以“园、宅”为两点,由园到宅,由宅到园。反复跳跃,但线索清晰,又不乏迭宕之美。园中草乱花谢,再写橘桑萌蘖,残而又生,衰极美来;宅子已是“燕飞谁家”,故园已是面目全非,早做为一座庙宇。
全词色调鲜明,借一园一宅写神州陆沉。旧日繁华已逝,“舞歇歌沉”,寄寓了作者思故国、恋故乡的一种情怀。
●水龙吟
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
汪元量
鼓鼙惊破霓裳,海棠亭北多风雨。
歌阑酒罢,玉啼金泣,此行良苦。
驼背模糊,马头匼匝,朝朝暮暮。
自都门宴别,龙艘锦缆,空载得、春归去。
目断东南半壁,怅长淮、已非吾土。
受降城下,草如霜白,凄凉酸楚。
粉阵红围,夜深人静,谁宾谁主?
对渔灯一点,羁愁一搦,谱琴中语。
汪元量词作鉴赏
这又是汪元量关于国破家亡的伤感词。
1276年(宋恭帝德祐二年)正月,元军南下,丞相伯颜率领大军攻到南宋都城临安东北的皋亭山。南宋朝野震荡,太后谢氏传国玺请求降元。不久,元大军兵入临安,三宫都做了俘虏。后帝后、妃嫔及宫官三千多元被押北上燕京,汪元量其时为乐师,也裹挟其中。在途径淮河时,舟中宫女奏起琴,琴声哀凄,勾起了汪元量缕缕痛苦的情思,感怀而作《水龙吟》。“鼓鼙惊破霓裳,海棠亭北多风雨”,起笔即点出德祐之难,用形象的语言,写亡国的巨变。朝廷还沉浸在欢歌乐舞之中,却突然被城外惊天动地的战鼓惊醒,战争的血雨腥骤然降落的皇城深宫。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乃前句所本。海棠亭即指唐宫内的沉香亭。《太真外传》记:“上皇登沉香亭诏太真妃子,妃子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曰:”岂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这里,借唐天宝之变写本朝之事,借历史来喻今,批判朝廷的败落。”玉啼金泣“”金泣“兼用金人滴泪的典故,典见于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仙人临载,乃潸然泣下。“写易代被遣的悲哀,颇为贴切。
“驼背模糊”三句,点化杜甫“马头金稦匝,驼背锦模糊”(《送蔡希曾还陇右》)诗句,承上“此行良苦”,想象到敌国之地的亡国奴生活。“自都门宴别”三句,极言其“苦”。“龙艘锦缆”指的是隋炀帝事,用来比喻帝后所乘之舟。南下和北上都是亡国之事这三句,既是舟载北行的实况写照,意谓国运已尽、无力回天。“春”是押解出发的季节,象征南宋国运。“春归去”指南宋王朝的国亡如春天一样终结。“空”字浸透了徒唤奈何的深悲。
下片转写船经淮河时的感受。“长淮”点题“淮河舟中”。“非吾土”用王粲《登楼赋》“虽信美而非吾土兮”之意。望断长淮,美景色已非昔日色调,盖心情不同之故。“目断”、“怅”,眷恋、凄婉之情赤者然墨上。“受降”三句,借用唐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诗句:“受降城外月如霜”,再以设想之辞,想起以后的生活,心中泛起陈陈酸楚。汉、唐均有受降城,多在西北边塞但非一地。这里仅借用而已,不是实指。
“粉阵”以下,目光又从远方回到近旁。帝王、侍臣、后妃、宫女、等级原本森严,而今“粉阵红围”皆为囚徒,主奴难辨,不分宾主。在狭窄的小舟中,拥挤着入眠。唯独那位满怀愁绪,多愁善感的宫女,在孤灯下弹拨着琴弦,也撩拨着词人幽伤的心绪。最后三句直应词题“夜闻宫人琴声”收束全篇,含蕴悠长。上片重在铺陈背景,下片围绕题面。同时将时间与空间拓展到行前和今后,统一在“惊”“苦”的感情基调上。从而避免了章法上的平铺直叙。“龙艘锦缆”极具象征意味。
宋末国变的山河之恸,词家创作甚多,但多托为咏物,字面隐晦表意模糊。汪元量的这首词则不同,作者以亲历之事,细作陈述,更是有感而发,情真意切。作者借宫女的琴弦,抒发了“亡国之苦,去国之戚”。
●莺啼序·重过金陵
汪元量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
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
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
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
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
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
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
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
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余音亹亹。
伤心千古,泪痕如洗。
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
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
因思畴昔,铁索千寻,漫沉江底。
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
清谈到底成何事?
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
楚囚对泣何时已。
叹人间、今古真儿戏!
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
汪元量词作鉴赏
汪元量生于宋末元初,是南宋“遗民”,在其词篇中,怀旧词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他善于鼓琴,在进士及第之后,一直供奉于内廷。1276年,元兵大破临安,南宋恭帝和后妃属员三千多人被俘北上,汪元量也未能幸免,对南宋朝廷的忠心,使他不幸仕于元,只好做了道士。他因此而被释放,回到江南。这首词便是他在得以南归后重游金陵所作。
《莺啼序》是最长的词调。篇幅长,追于铺叙,是词中大赋。在填写过程中必须注意四片之间的结构安排。汪氏此词,首先凭高所见实景入手,从而引出对三国、六朝的疑问,咏史怀古。
“全词四叠”借用“赋”的笔法依次铺叙开来。“金陵故都最好”这片是总写,点题之后,写出词人心情、时令。起首两句,包含了南朝诗人谢朓的《隋王鼓吹曲。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谢朓这首短诗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勾勒了作为帝王之都的金陵城的总貌字句华丽,但很大气。汪元量借它作为点题之用,截取了“迢递朱楼”四个字,令人勾起对谢朓那首诗的联想。金陵古都,金陵故事,全都浮现于词句之中。
“借”字蕴含极其巧妙的手段。如中国传统园林。这里在词中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汪元量这首词,借用前人名句的地方很不少,以后的“金陵怀古”诗词大都如此。这往往成为写作之中一个亮点,逐渐形成惯例。点题之后,透露出词人的心境。“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这两句,含义深婉。作者自称“倦客”,他经历了亡国、被掳、出家、放归等等一系列巨变,饱尝丧国之后带来的屈辱和悲痛,对人生产生了一种心灰意懒的厌倦情绪的缘故。“倦客”二字,透露了作者对现实不满但无奈的悲苦心境。在这种心境之下,重游故地,眼前仍然是“逶迤绿水,迢递朱楼”,在他眼里已失去“佳致”。“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更”意即“更何况”是重新开拓出来的一层意思:“也”即“也变得”承接上文,求其类同,连“成憔悴”和“少佳致”在一起:叙心境和写时令的两层意思就密合起来了。“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用疑问句点出主题:怀古之幽情。”少佳致“、”成憔悴“的景况和”金陵故都最好“的观念在作者看来已不能相称,使人疑窦顿生:难道这就是那英雄辈出的三国时代和奇人伟士迭现的六朝时代的故都吗?疑问的实质是感叹,是一种对历史逝去,豪杰已成古人的咏叹。唯有青山不变,不谙人世沧桑,仍可作历史之见证。《莺啼序》词的首片的作用只引领下文,故而写得比较概括,但是,还是能够传达出来作者的激荡情绪和强烈感慨。
首片引领全文后,转入具体的写景和抒情的描写。这首词写景虚实结合,虚实相应。实景是作者眼前所见,虚景则是心头所想;所见和所想自然结合。而这虚写之景又可分为两种:一是存在但没见的景物,另一种是纯出乎作者想象的景物。“朱楼”、“青山”,那是作者凭高所见的实景。壮丽的实景仍挡不住作者心中瑟瑟的感觉。写景可以抒情,情随景生,作为客体存在的景物常常被染上浓重的主观色彩。同一物事,在不同心境的主体之中的感受往往是截然相反的。
“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几句,着眼于虚拟的景物。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通过景物描写,暗喻世事之更替。另外用典表意。如“麦甸葵丘”、“荒台败垒”皆有典出。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是“麦甸葵丘”之典出。宫殿崔嵬、歌舞升平已不在,如今却只任凭麋鹿野猪去奔走践踏。《史记。淮南王安传》“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伍子胥苦谏吴王而不见纳,愤然自慨。把这两个曲故合起来看,作者用意甚明,慨南宋之不奋,抒己之伤悲。
“潮打孤城”、“月满秦淮”古人多咏此意。本词借用其句,抒发己怀。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讲:“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杜牧《泊秦淮》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借金陵景物,抒发感慨。唐人这些诗歌,已成为经典诗句传唱。正如《金陵五题》的序言里转述白居易所说:“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辞矣。”自己也难以独出心裁,别开生面,不如用别人之旧瓶,装自己之新酒。传与后世读者。汪元量隐括唐人诗句采取的手法是把唐人的句子拆开,但仍保持着前后的呼应,同时又把自己的句子融合进去,根据词调的要求,重新组合。汪元量在隐括、化用前人诗词,重新进行拆改组合的过程中,是煞费苦心的。把前人的句子放得十分妥贴,对于那些完全出于自己手笔的句子,如“未把酒、愁心先醉”、“伤心千古,泪痕如洗”等,也作了周到的安排,熔借来的句子和已句于一炉,且使其错落有致,密合无间。这几个句子直接抒发作者的怀旧情丝,强烈表达作者的主观感情,故而在全词当中位置重要。起到统率全段的作用,从而显示了作者的主导作用和作品的创造性质。
抒发故情旧绪,转入了对历史的评述。“临春结绮”、“红粉成灰”,开始由第三片向第四片过渡。“临春”和“结绮”是金陵宫苑里的两座楼阁的名字,乃为陈后主和他宠爱的张丽华居住之所。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台城》一首曾经咏叹过这两座楼阁:“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强烈谴责这位荒淫之君。汪元量深有同感。白居易《和关盼盼感事诗》里道:“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汪元量词中写成了“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两句,并暗用曹植《杂诗》“高台多悲风”的句意和禹锡诗表达方式有所不同。抒发了他面对历史陈迹而萌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
“因思畴昔”引领第四片,叙述东吴、东晋的史事。用意非常明显,喻指南宋王朝覆灭的历史悲剧。“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曾以铁索横江,作为防御工事,意为抵挡东晋南下。哪知被晋将王烧断,致使天堑无凭,国土沦丧。羽扇障尘、角巾还第、新亭对泣,出自于东晋士族代表人物王导,见于《世说新语》和《晋书。王导传》。“羽扇障尘”喻指南宋士大夫之不能戮力同心。王导与外戚庚亮共掌东晋大权,势力仲伯之间,一日大风扬尘,王导以扇拂之,说道:“元规(庚亮字)尘污人。”“角巾还第”喻指南宋士大夫之不能以大事为重,传言庚亮将要带兵到他的治所来,有人便建议他暗中戒备,王导却说:“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世说新语。雅量》)角巾是便服,金陵的乌衣巷是王导私人第宅:“角巾私第”意即辞官归家之意。“新亭对泣”,《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载:“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这里当是喻指南宋士大夫对时局危难而束手无策。汪元量有针对性地评述了这几个发生在金陵的历史故事,很有现实意义。当时南宋王朝刚刚覆灭,他所抒发的兴亡感慨也是有针对性的,有现实性的。“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以儿戏喻兴亡,含义很复杂而用语却似乎很轻松,这里面既有作者自己的感慨,也有对历代亡国君臣的遣责,为的是把“人间今古”一笔带过。作者实际上是假借轻松的心境,引出一个沉重的话题。
全词的结尾,又回到金陵景物,并照应篇首的“倦客又此凭高”登高远眺“春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自然界不因人世之变迁而按照它固有的规律,照常轮换。钟山依旧,只是人事不再。因这种怀旧情结作为全篇的一个总结,应该说是意味极为深长。
金陵是六朝古都,金陵王朝的变换,是从吴到南朝陈中国历史变迁的一个缩影。因而,以金陵为题材的诗词很多。刘禹锡、杜牧、王安石、周邦彦以及其后的萨都剌。孔尚任都有传世佳作。虽题材相同,但作品是各有特点。汪氏此词,是借古伤今抒写亡国之痛的好作品。
●满江红
和王昭仪韵
汪元量
天上人家,醉王母、蟠桃春色。
被午夜、漏声催箭,晓光侵阙。
花覆千官鸾阁外,香浮九鼎龙楼侧。
恨黑风吹雨湿霓裳,歌声歇。
人去后,书应绝。
肠断处,心难说。
更那堪杜字,满山啼血。
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
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
汪元量词作鉴赏
王昭仪即王清惠,在南宋末入宫为昭仪。她才华过人,和汪元量惺惺相惜,关系甚密。汪元量以琴侍于宫廷,曾“为太室、王昭仪鼓琴奉后酒”。1276年,二人同随三宫被俘至元大都。主在途中曾作《满江红》,传诵一时。汪元量在抵燕之后,也作了这首和词。
上片主要以追述昔日宫中的繁华生活为主,和王词原作相同。二人身份不同,回忆内容不一。王词中回忆得宠之经历,而汪词中多回忆宴会。“天上”三句,借西王母瑶池蟠桃大会的盛况,比喻谢后欢宴的逸乐。天上人家,喻指皇宫。“被午夜”两句,宴会气氛热烈,通宵达旦,一夜在不知不觉中逝去。“花覆”二句看出场面的豪华。鸾阁外,龙楼房,花围锦簇,香烟缭绕。帝王将相,气派十足。“恨黑风”两句,战争的血雨腥风急骤降临,豪华顿失。汪词取意于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赏羽衣曲”;汪词改用“黑风吹雨”的意象,表达十分含蓄。
“人去后”四个三字句,节奏急促,如音节中的快拍,刻画出王清惠北上后的心境:家书断绝,肝肠寸断,谁能与诉。这主要写乡愁。“心难说”是翻录王词原作“无限事”凭谁说“”更那堪“两句,讲家愁国恨。时值苍生涂炭,江山疮痍,形势危艰,令人柔肠寸断,加深了”难说“的深度。杜宇,古代蜀国望帝的姓名,相传他死后灵魂化作杜鹃鸟,鸣声凄厉。啼声不断,至血出乃止。”杜鹃啼血“常作为国亡家破痛烈心情的象征。”事去“一联,不仅对偶精工,而且内容深广:”东汴水“句指金灭北宋,”西湖月“句指元灭南宋,十四个字将南北宋亡国历史概括无遗。”西湖月“对应”人去后“其中蕴藏浓浓乡愁。
汪元量在北地曾有《幽州月夜酒边赋西湖月》长诗:“月亦伤心不肯明,人亦吞声泪如雨。”词结尾“有谁知”三句,“有谁知”意为此词无他人知,只有己知。“泣”字和王清惠原词中的“泪沾襟血”遥遥相对。海上,这里指北方边鄙之处,不指大海。《汉书。苏武传》说匈奴“徙武北海上无人处”。北海,今贝加尔湖,匈奴居住最北部。汪元量和王清惠不仅被俘至大都,远达上都,乃至居延(在今甘肃)、天山(今祁连山)等极荒僻之地。元量《居延》诗有云:“忆昔苏子卿,持节入异域”。“海上”喻指苏武当日所处之地。南归后诗《答林石田见访有诗相劳》做“海上人归一寸丹”。婵娟,喻指王清惠。菱花缺,菱花形的铜镜一破为二,原指陈后主之妹乐昌公主与其夫徐德言在乱时破镜重圆的故事,汪词引用此典,以镜破喻亲人离散,兼喻国家山河破碎。
汪元量这首和词挥洒自如,用语贴切,和王清惠原作相比,意思相近而不雷同,押其韵而不拘常,丝毫不见丝毫的窘迫和束缚。词中既有对王词的唱和,又倾诉出知己之情,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展现在词中。
●传言玉女·钱塘元夕
汪元量
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
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
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
钱塘依旧,潮生潮落。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
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
昭君泪流,手撚琵琶弦索。
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汪元量词作鉴赏
在南宋词人的词中,临安元宵节是常写的题材之一。但因词人的出发点不同,所表达的意象也不尽一样。或粉饰太平。或无病呻吟。但汪元量此词从元宵节的今昔对比,从中寄托了对国家兴亡的伤感之情。
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眼前依然一派繁华景象,但跟谁一起分享呢?元兵指日南下,大兵压境,人心惶惶,苦中作乐,苦何以堪?。“月台”二句,描述在月光下,花丛中,台馆依旧林立,但已弥漫敌骑的漫漫的尘埃。“豪华”二句,谓昔日繁华尽逝,只有青山如旧。唐朝许浑《金陵怀古》有诗“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豪华”指元宵节的繁华已逝喻指宋朝昔日的整个太平景象已荡然无存。“钱塘”两句,谓钱塘江潮涨潮落仍象从前,似怨江潮无情,不解人间兴衰,与杜牧诗:“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异曲同工。其后汪元量南归,被俘同难的宫嫔们赋诗相赠,其中林顺德《送水云归吴》诗云:“归舟夜泊西兴渡,坐看潮来又潮去。”借汪词送汪,别有一番深意。
“万点灯光”,几句,笔锋一转,由室外之景转写室内。分别从灯光、玉梅、昭君三层落笔。元宵节又称灯节,往日火树银花,灯光锦簇。“羞”字用得好,谓“灯光”也以神州陆沉而权贵们仍沉溺歌舞为羞。“灯光”反衬亡国人的视角和心境。感觉“羞”的不是物,而是人,即作为观照者的词人自己。珠光宝气与万点灯火交相辉映,愈丽愈“羞”,良辰美景,风光不在。“玉梅”两句,梅花凋残,春光不久。东皇,指春神。苏轼《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中讲:“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南史·王茂传》记载,王茂助梁武帝攻占建康,“时东昏(齐明帝,被梁废为东昏侯)妃潘玉儿有国色,……帝乃出之。军主田安启求为妇,玉儿泣曰:”昔者见遇时主,今岂下匹非类。死而后已,义不受辱。‘及见缢,洁美如玉。“苏轼在诗中即以玉儿类比梅花,极言其洁白、坚贞。汪词”玉梅“句,用来暗寓宋朝后妃当此国运将终之时,命运坎坷,怨恨至极。
“昭君”两句,应当系喻指宫嫔。汪元量当时所作《北师驻皋亭山》曾有句讲:“若议和亲休练卒,婵娟剩遣嫁呼韩。”汪元量后作诗《幽州秋日听王昭仪琴》,也有“雪深沙碛王嫱怨,月满关山蔡琰悲”之句,比喻被俘的王昭仪;共同赴难的宫嫔郑惠真《送水云归吴》诗,亦以“琵琶拨尽昭君泣,芦叶吹残蔡琰啼”自喻。弦索,指乐器上的弦,泛指弦乐器,这里即指琵琶。从后妃(玉梅)到宫嫔(昭君),都有末日将至之感。
“离愁卿寄,画楼哀角”则总括后妃、宫嫔,也包括作者自己。腹有满腔离宫之愁,只能寄托在戍楼传来的号角声中以“画”修饰戍楼,用华辞反衬;以“哀”形容角声,相反相成。幽咽角声,恰如为宋王朝奏起了挽歌。元宵佳节而以“哀角”作结,是伤心人的心声。1235年,蒙古南侵。1275年,元军三路逼近临安。次年二月,宋朝投降。帝后被北迁元都。
汪元量时值为宫廷乐师,也同时随行。这首词作为元兵临于城下之时,在其词中也可以看出有一种大厦将倾前夕的危机感。
王清惠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清惠,度宗昭仪。宋亡徙北,后作女道士,号冲华。存词一首。
●满江红
王清惠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
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
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
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
千古恨,凭谁说?
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
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
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王清惠词作鉴赏
王清惠是南宋宫中的昭仪(女官)。她是位才华横溢的女子。1276年正月,元兵攻入临安,南宋灭亡。三月,王清惠随三宫三千人作俘北上。途径北宋时的都城汴梁夷山驿站,勾起王清惠深切地亡国之痛,在驿站墙壁上题了词《满江红》(太液芙蓉)。这首词后被传遍中原。文天祥、邓光荐、汪元量等皆有词相和。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一声长长的叹息:皇宫太液池中的荷花,原来娇艳无比,但今是昨非,已失去往日颜色。这里以花喻人,指自己已失却往日容颜。太液池,指皇宫的池苑,汉唐两代皇家宫苑内都有太液池。白居易《长恨歌》中有“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的诗句,唐玄宗时,杨贵妃常在太液池中洗浴。但经过安史之乱后,明皇回到长安,景物依旧,但故人不在,令明皇无限感伤。王清惠以劫后余生的皇宫里的荷花自比,是很符合她的嫔妃身份的。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王清惠以此自喻的意思,表明自己立志保全名节的志气。
“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今日的凄清飘零,自然使她想起往昔的荣华、欢乐。玉楼金阙,雨露承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春风雨露”,用花承春风雨露,喻指人得浩浩皇恩。“玉楼金阙”,借环境渲染景象,从皇宫的富丽堂皇,渲染繁华生活。“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从写花自然过渡到写人,写自己在皇宫里受宠幸的生活。“莲脸”二字,不仅说自己面容美如荷花,又照应前面的“太液芙蓉”。美好的生活总是令人留恋的。对旧日官廷无限眷恋之情,却反衬出今日的可悲。通过文势上的跌宕。写作者感情上的巨变。
“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鼙鼓,军中所击的鼓,借以指军事行动。白居易《长恨歌》中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忽然一声鼙鼓惊天动地,元兵汹涌而来,直捣临安。使住在深宫里的高贵妃子,猛然发觉,一朝繁华已烟消云散了。“忽一声”突如其来:“揭天来”,元兵的汹涌气势:“繁华歇”,则高度概括德祐之变。“繁华”二字,既指繁华生活,也指逸乐时代。
“龙虎散,风云灭”,由江山巨变,泻出胸中的亡国之恨。南宋朝廷已经土崩瓦解,君臣流散,大势已去。《易经》上有“云从龙,风从虎”的说法。“龙虎散”,指南宋君臣溃散,“风云变”,比喻政治上的威势消失。
“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山河破碎。人如飘絮。这千古遗恨,凭谁诉。“山河百二”《史记。高祖本纪》中讲关中险要谓:“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山河百二”喻指宋代江山。虽“山河百二”,亦不足恃。这是偏安于江南一隅的南宋王朝犯下的一个大错。王清惠一个红粉佳人,能有词政治见解,亦属可贵。
“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词人从个人的遭遇写到国家的命运,又回过头来定个人目前的处境。“驿馆”,是古代官办的交通站的旅馆。“尘土梦”,说在旅馆里夜间做梦也是尘土飞扬的一派战乱场景。这两句说明作者是羁旅途中。飞扬的尘土意谓战乱景象。宫妃们饥寒露宿,翻山越岭,驶向花的关塞,征途之苦可想而知。
“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对王清惠来说,一位“晕潮莲脸君王侧”的皇妃,一朝沦为敌俘。是忍辱求荣?还是保持节操?她仰望天空冰冷的月亮,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月里嫦娥呀,您容许我追随你,去过同圆缺,共患难的生活吗?
古人曾讲:“作诗,不可以无我”(见清。袁牧《随园诗话》)。诗乃诗人个性之写照。词亦如此。如东坡居士为人洒脱,不拘小节,其诗为豪迈一派。柳永多出入市井,其诗则偏于婉约,写情尤多。清惠的词,艺术个性较为突出,将其婉惜、悲痛、惊恐、凄苦复杂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既可信,又维妙维肖。文贵有情,这首词传唱良久之原因,盖由于此吧。王清惠作的此词,又是其身分的反映。王清惠毕竟是一位昔日受宠的嫔妃,一个弱女子,此时捏在敌人的手掌心里,能做什么?委身求荣非其所愿,出世而去过清静寂寞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反抗么?虽然软弱,但这种反抗不更符合王清惠其人的性格么?后来王清惠就去当女道士,了结了一生。可见她写这首词时,也就是当她“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时,已经打定要脱离尘世。对她而言,这样做实在唯一可行的办法。
袁正真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袁正真,宋旧宫人。存词一首。
●长相思
袁正真
南高峰,北高峰,南北高峰云淡浓。
湖山图画中。
采芙蓉,赏芙蓉,小小红船西复东。
相思无路通。
袁正真词作鉴赏
词人袁正真,本为南宋宫女。1276年,元军破临安,谢太后乞降。不久帝后三宫三千多人迁北上元都。当时身为琴师的词人汪元真三次上书,求为道士而返回江南。在其辞别元都将要南行之际,南宋旧宫人为之贱行,并赋诗相送。袁正真这首词即作于此时。
这首词出于《宋旧宫人诗词》,从这首词的题材、风调,乃至语言,都很像一首描写男女相思的情诗。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作者租用的一种形式而已,其深意在于表达作者的亡国之恨和思国之苦。
“南高峰,北高峰”,聪明的作者就巧妙地利用现存的两座山峰的名字领起,起笔通俗、简洁,而又自然地将词引入特定的环境之中。一开篇也就将读者引入词中。南高峰、北高峰,是西湖十景之一。“南北高峰旧往还,芒鞋踏遍两山间”。古住今来多少游人墨客登高怀远留下诗词画卷。烟笼雾绕,云掩双峰,更增添了它的美和浓浓的诗情画意,清代文人直称之为“双峰插云”。“南北高峰云淡浓”,抓住其美的特征,而且词简意丰,具有极强表现力,试想那云的飘浮聚散,色的轻重厚薄,景的幻化多姿,不都蕴含在“淡浓”二字之中吗!尤为可贵的是双峰皆然,那真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湖山图画中”总括山水如画,极言其美,收束上片;一面又以“山”连及“湖”,再以“湖”字暗逗下片,上承下转,出乎自然。“万顷西湖水贴天,芙蓉杨柳乱秋烟”(钟禧《和友人招游西湖》)。湖水中有芙蓉,芙蓉映衬湖水,恰如“绿叶红花”,相得益彰。
《长相思》一词写至“采芙蓉,赏芙蓉”,那场景、气氛、意境便顿时大变了,在我们眼前展现的就不只是山水花草之美,更从中体味到,歌的美、情的美、和生活之美。好的作品通过具体的形象,显现其独特的主题和美的个性。“小小红船西复东”便起了这种独特作用。尽管读来平平,但细细体味,却不一样。采也好,赏也好,但总也“相思无路通”。寻其所思,觅其所爱,东寻西觅而不可得。令人陷入无限的伤怀和幽恨之中。“相思地路通”,显然是受了“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陈金风《乐游曲》),以及《小长干曲》中的“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等诗句的影响。
“塞北江南千万里,别君容易见君难,何处是长安?”(陶明淑《望江南》)对于羁旅之中的宋旧宫人来说,汪元量的南归,撩拨起多少离愁别恨,勾起内心深处些许怀旧之情,也一定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何日是归年”?谁来回答?只有“无路通”。
“相思”二字就道出了作者对湖山如画南国风光的无限眷恋之情。然而十多年来左思右想、“东寻西觅”,哪有归路!“无路通”三个字,使其陷深深地绝望之中。对于“无望”和相思两情感。对于也曾是“日夜思家归不得”的汪元量来说,不仅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定会唤起深深的同情和强烈的共鸣。此词一出,彼此黯然神伤,掩面而泣,正所谓:“……断肠人听断肠声,肠断泪如倾”(周容淑《望江南》)。
《长相思》本是唐教坊曲名,后来演化为词牌,是词牌双叠中最短的。全词共三十六字,前后片开头二句多用蕴韵。这首词起笔自然,结笔高明,写景写事,娓娓道来。笔锋辗转,双关妙语,亮出心曲。作者用韵精确,多用比喻,有乐府民歌之神貌。在表达家国之恨,故土之思这个主旨时,从容不迫,举重若轻,情至文生,可以看出词作者超凡的才情笔力。
金德淑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金德淑,宋旧宫人。至北后适章丘李生。存词一首。
●望江南
金德淑
春睡起,积雪满燕山。
万里长城横缟带,六街灯火已阑珊。
人立玉楼间。
金德淑词作鉴赏
金德淑是南宋旧宫人。她和王昭仪、汪元量都是宋亡后入元的三宫中人。公元1288年(元至元二十五年),汪元量因为道士而得南归。诸旧宫中人为其饯行,赋词相送。
金德淑这首词即作于此时。这首词具有很高的价值。词的意境较为重、拙、大。写亡国之哀,用笔不可谓不重。用笔朴素无华,此之谓拙。包举积雪燕山,万里长城,悲壮无比,是为大。词为悼南宋而作,调寄《望江南》,别有一番意味。此词堪称亡宋之挽词。
“春睡起,积雪满燕山”。上句点明作词的季节为春天。随之描写空间范围燕山睡起,写出女主人公(被俘至此之宋旧宫人)。缟素,是传统丧服。白雪积满燕山,如山披缟素。万山缟素之意象,实已暗逗全词哀悼宋亡之含蕴。再回味春睡起,令人痛定思痛。起笔造境,沉痛至深。“万里长城横缟带”。从燕山山脉望见万里长城,如一条巨龙蜿蜒起伏于丛山峻岭之颠,宛如缟带。万里长城,为历史文化凝聚之一伟大象征。缟带,为传统孝仪之一重要丧服。国破山河在。神州陆沉之痛,使山河披上缟素。在女主人公之心魂中,自己与大地山河一道为祖国之亡而服素戴孝矣。此句为全词神光聚照之篇眼。人们常称道吴梅村“恸哭六军俱缟素”之句,以梅村诗句视此“万里长城横缟带”词句,着眼亦不同矣。“六街灯火已阑珊”。六街,指大都城。灯火阑珊,是灯火稀疏。阑珊灯火,反衬夜色沉沉。自春睡起至灯火阑珊,词之意境无限遥深。暗淡的现境,透视出词人暗淡的心态,也意味着同样暗淡的现实。
“人立玉楼间”。结笔直接描写词人自我形象,总结全文。玉人独立玉楼,从早到晚独立久矣。丹心难灭,是素服缟带亦难全表心肠。全词曲已终,而悲伤无已。无怪乎后来金德淑对人诵其此词,犹感泣下。词人写此,已至举重若轻之地步。
这首词是词人沉郁于腹中的爱国情思的自然发散。作为一个女性词人。能有如此之笔力,高明之艺术,亦属难能可贵了。词虽用笔墨写就,但犹如用血泪汇成。虽未痛哭,但却让人无比沉痛。词中融摄雪山、缟带、玉楼于一体,整合为悼故国之全幅庄严境界。
詹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詹玉(生卒年不详)字可大,号天游,江西人。至元间历除翰林应奉、集贤学士,为桑哥党羽。桑歌败,为崔劾罢(见《元史。崔传》)。有《天游词》一卷。
●齐天乐
送童瓮天兵后归杭
詹玉
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
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
吹香弄碧。
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
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
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
今回记得。
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
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詹玉词作鉴赏
詹玉是宋末元初词人。1276年,元丞相伯颜率军攻破临安。词人之友童瓮天在战后返杭。词人作了这首词送别。
“相逢”,该有多少话可说,多少事可忆,却是“唤醒京华梦”。在战后京华梦,指故朝南宋的京都生活。京华梦醒,“吴尘暗斑吟发”。吟发,即词人的头发。这两句,饱含词人的沧桑之慨。以下作具体抒写。“倚担”三句,写了三件令人难以忘怀的趣事:一是“倚担评花”。宋代的风俗是人皆不戴花,而挑担卖花者亦众。当时倚靠花担,品评着各色鲜花,一种风流趣事。二是“认旗沽酒”。游兴既高,自当有美酒助兴,觅酒家畅饮,说不尽的风流洒脱!三是“行歌奇迹”。一边游赏,一边吟诗,江山处处留足迹,也是风流闲雅!“历历”意为一切游乐情事都历历如昨。
由杭州景色转写西湖胜景。从“吹香弄碧”“吹香”句先总写,作者不直接写花草树木,而先写其色彩与香味,便已画出一幅花团成阵,绿树成行的绚丽春景图,吹、弄二字表意准确而形象,和煦的春风吹来阵阵香气在人们面前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坡柳”典出自苏东坡。苏轼曾两度出任杭州地方长官,写出了古今传诵的吟咏西湖的名作,并曾于西湖筑堤名为“苏堤”。“夹道杂植花柳,中为六桥九亭”说的就是苏堤景色。“坡柳”杨柳依依,写苏堤风光旖旎,承上“弄碧”。林逋长住于西湖孤山,酷嗜梅花,并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咏梅名篇。“逋梅”之典盖由其传出。词人在“吹香弄碧”的景物中特地拈出坡柳、逋梅,使如画的西湖风光更富于浓郁的诗意,在柳树、梅花和月色中,都融进了诗人的精神与风度,“画鼓”三句由岸上转写水面。春游时人头簇动,画楫船坊,栉次鳞比,箫鼓动地词中的“”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正是对这种盛况的艺术概括。
上片写杭州和西湖景色,下片笔锋转向人事。
“当时”点明故事为回忆,表明一种时态。此后虽然江南之地,依旧景物宜人,但时局已换,友人一个个风流云散。“花天月地,人被云隔”两句以一“甚”字领起怅怨之情油然而生。“却载”由“当时”写眼前。在国破家亡之际,只得过一种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以“却”表明生活境遇的转折,“更”,则是推进一层。欣逢故人,举怀畅饮,追怀往事,然而转眼之间又要在长江边上分手了,留恋之情引发悲伤之感。以“又别”点题,并慨叹这次相聚何其短暂。
“今回”三句,推想别后之事。“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的西湖胜景,在战后还会依旧罢!在此一别,你不要忘记去“折柳穿鱼、赏梅摧雪。”这里蕴含一种兴亡之感和家国之恨。
这是一首内涵却十分丰富送别词,决非一般离情所能概括得了的。词人把依依惜别之情和故国之思、兴亡之叹熔铸于一炉,浑然一体。通过游乐来表现故国的怀念主要是景美人旺是深深铭刻在词人心中的美好的故国形象。
王沂孙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沂孙(生卒年不详)字圣与,又字咏道,有碧山、中仙、玉笥山人诸号,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其生年在周密之后,张炎之前。据其《淡黄柳》词题,沂孙于咸淳十年(1274),与周密别于孤山。次年,周密游会稽,相会一月。景炎元年(1276)冬,周密自剡还会稽,二人又复聚别。景炎三年(1278)在越与李彭老、仇远、张炎等赋《天香》诸调,编为《乐府补题》一卷。至元二十三年(1286),沂孙在杭,与徐天祐、戴表元、周密等十四人宴集于杨氏池堂。二十四年,周密得《保母贴》,王沂孙题诗,在赵孟奚谷丁亥(1287)八月跋之后,鲜于枢戊子(1288)再观之前。夏承焘《周草窗年谱》云:“沂孙殆少于草窗,长于仇远,若生于淳祐、宝祐间,卒年才四十左右耳。”有《花外集》一卷,又名《玉笥山人词集》,又名《碧山乐府》。张炎《琐窗寒》序,谓沂孙“能文工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著力不多,天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又《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云:“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词法之密,无过清真。词格之高,无过白石。词味之厚,无过碧山。词坛三绝也。”
●水仙花
王沂孙
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
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一捻。
岁华相误,记前度湘皋怨别。
哀弦重听,都是凄凉,未须弹彻。
国香到此谁怜?
烟冷沙昏,顿成愁绝。
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
试招仙魄,怕今夜瑶簪冻折。
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此词似为王清惠词《满江红》而发。德祐之难后,三宫为元兵虏而被北迁。其中有一个叫王清惠的才女,在北宋时曾为都城的汴京附近的驿站的墙壁上,写有《满江红》一首。此词传播甚广,多有和之。王沂孙此词似有此发。
“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纤手如玉,手捧金盘。罗带纤细,临风飘飞。翩翩舞于你面前。曹植在《洛神赋》中曾有句:“若回风之流雪”写宫中美人的体态与舞姿,与水仙花切合,措辞十分精巧。水仙花的白瓣黄心,如“金盏银台”又似“柔玉棱棱衬嫩金”水仙长叶披离,银花拥簇,恰如衣带纷飞,起舞回雪,更觉灵巧。“君”字双关,并非必指君王,却又暗含此意。“起舞回雪”,有将与君王永别之意,“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一捻”。上三句是赞其美,这三句是怜其瘦:“身姿绰约,亭亭玉立。”一捻“,意为细小、纤弱,当然也就更使人怜惜。这里人花双关,紧紧扣合。从其婀娜秀美,反衬横遭摧残之可痛惜;从其纤小柔弱,反衬摧残之酷。同时,通过对这种轻歌曼舞的宫廷生活描写,也暗示着由此而遭致的亡国惨剧的原因。
“岁华相误”后写亡国的宫女。水仙花也被赋予人的性格。舍貌而取神。“岁华相误,记前度湘皋怨别。哀弦重听,都是凄凉,未须弹彻。”“岁华相误”是说好的时光已经错过了。“湘皋怨别”(湘皋,湘水边),借湘妃的传说,挑明了词中主人公的身份和处境,表达出辞宫去国的无穷伤怨。“记前度”三字,疑指靖康之变中帝妃被金人掳去。“哀弦重听”指前耻未雪,不意今日再次听到这一片凄凉的亡国哀音!在一种凄凉之音中打住。
“国香到此谁怜?烟冷沙昏,顿成愁绝。”以唱叹提起,感慨无限,水仙为“国香”,黄山谷《次韵中玉水仙花》称之。国色天香成昔日,而今天香国色的佳丽,却遭惨变,愁煞人也。
下面步步递,写出花惜国亡之痛。“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酒销欲尽”,指亡国惨祸的沉重打击,使人陷入迷茫的境地,昏昏然有如醉酒;酒醒之后,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恰逢此时,河水结冰,对花来说,岂非雪上加霜?三句之中,颇有丘壑,见出碧山词的深沉厚重。
“试招仙魄,怕今夜瑶簪冻折。”已流落异域水仙,谁能招回你的芳魂?寒夜凉气阵阵会冻断你头上的玉簪吧!岑参边塞诗中有“都护宝刀冻欲断”岑词中的武夫,在碧山后里化为“瑶簪冻折”的悲惋之语。“瑶簪冻折”,妆花瓣凋落,寒气十分逼人。刻画出了奇寒中的凄美,倍觉笔力峭拔。“怕”字显得低徊凄恻。
“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此处的携盘独出“,回顾了开头的”明玉擎金“,强烈对衬,使心里黯然。使人在欷虚欠之余,不能不掩卷三思:败亡之因到底是什么。”故宫落月“落月之光,是凄惨惨的令人不由掩面而泣。凄惨的月色也只是暂时的,漫漫长夜,即将吞噬故。不可见了。辞宫去国之人,只能徒然地想象那旧都故宫。西坠的残月余辉点点,情景颇为凄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携盘独出月荒凉“这里词人借其意以汉喻宋,明白地泄露家国败亡的旨意。
王沂孙词风浑雅而含蓄。亡国之痛较为深沉。借物咏吟,表达极为曲折委婉。清人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评价王沂孙说:“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评价相当公允。
●花犯·苔梅
王沂孙
古婵娟,苍鬟素,盈盈瞰流水。
断魂十里。
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
故山岁晚谁堪寄。
琅玕聊自倚。
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
三花两蕊破蒙茸,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
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
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
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
王沂孙词作鉴赏
薛砺在议论王沂孙的咏物词时讲:“能将人物和事感情融成一片,一意连贯下去,毫无痕缝可寻。”其言切切。碧山此词,托物寄意,运意高远,吐韵清和。以此词观碧山艺术之修养,在咏物方面,已有臻化境。
“古婵娟,花鬟素靥,盈盈瞰流水”,以“古”字起笔描绘苔梅的苍古清奇之美。“古”字,以树龄之老,暗寓历尽沧桑、阅世甚深之意。“婵娟”,形态美好。“苍鬟”,形容苔丝如发鬟般飘垂。《梅谱》云:“苔梅有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飘飘,殊为可玩。”“靥者,及指妇女面容,以此喻梅花。”素“字,极写梅花的冰姿雪容。”盈盈“二字,风姿仪态之美。”瞰流水“,流水倒映梅姿,梅姿风态万千。梅奇水清,相映成趣。”断魂十里“承结前意,然后又一笔撇去,以”叹“字领起,写出”叹绀缕飘零,难系离思。“打入离思羁情,”绀缕“,深青色的丝缕,此以指梅树上的苔丝。词人飘泊在外,本来离思正苦,眼下见苔丝飘失零落,更勾起满腹心思,纵使绀缕飘零,亦难系住。”叹“字着力极深,道出悲怀之苦、离思之深。再叹一声,则”故山岁晚谁堪寄。琅玕聊自倚“所谓”故山“,指故乡家山。”岁晚“,指暮年。”谁堪奇“,则谓无人可以寄语。”琅玕“指青竹。”独在异乡为异客“,思乡之情,对于每一个羁旅之人,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道精神大菜。况人在暮年,孤寂无聊,心境自然极度忧伤家国丧乱之痛更使词人心绪纷乱,思前想后,往事历历如昨。想当年身披绿蓑,驾起孤舟,在寒浪里冲雪横渡,寻梅探胜。其情其景,悠哉乎。可往事不再,又有:”谩记我、绿蓑冲雪,孤舟寒浪里。“”谩记“是笔下着力之处,极言其不堪回首、想也无益的悲怆心情,感情色彩异常强烈、愁惨。
“三花两蕊破蒙茸”再点梅景。“三花两蕊”,言明数量稀少。“蒙茸”,谓梅花貌蓬松。“三花两蕊”即梅干上破苔丝而出的小梅。“破”字生动地写出小梅钻破苔丝而吐出花蕾的动态。“依依似有恨、明珠轻委。”小梅吐蕾较迟,似有别样情怀。“依依”,乃隐约之意。“恨”字含意,着落在“明珠轻委”四字。
小梅之恨在于游者任意攀折。如若联系到古谣:“西湖明珠自天降,龙凤飞舞到钱塘。”则德祐之难对于词人的词意不言自明。张惠言说:“碧山咏物诸篇,并有君国之忧。”以此验证,“明珠轻委”的寓意自可明了。以明珠轻委为山河易手之恨,与篇首“古”字最为切合。虬于古梅所俯瞰的除了流水之外,还有人间兴亡。明珠遭弃,国已不国,“云卧稳,蓝衣正、护春憔悴”却是古梅常态。“云卧”,言其高洁,不沾尘俗污垢。“稳”字,意谓深固不移。“蓝衣”即“蓝缕”之衣,此以指梅树苔衣。这三句写临安失守,而马麟夏禹王像古梅根深难徙,依然独守其处。它虽绀缕飘零,然而梅干苔丝依旧护守着残留的春光和憔悴的梅花。这自然是词人的自白。仕元,但感情上始终留恋南宋。词人不久即辞官归隐。元僧掘毁宋帝六陵,词人也曾作过控诉。他与张炎、周密等结社唱和,抒写亡国之痛。所以在“护春憔悴”的悲吟中也有几分“病翼惊秋,枯形阅世”的痛楚。然而在当时的情势下,词人只能空作兴亡之叹而已。分析至此,作者之心境只能如此。
“罗浮梦、半蟾挂晓,幺凤冷、山中人乍起”。几句面对着憔悴的梅花,词人日夜愁思。罗浮梦,事见《龙城录》乃讲隋人赵师雄在梅花树下的艳遇。后遂称梅花梦为罗浮梦。“半蟾”,犹半月,以蟾为月之代称。“挂晓”,月悬晓空,天将明。罗浮一梦,一觉醒来,天色欲晓,留下的是“但惆怅而已”,因而以结末二句一意贯串再加点化,写下了“又唤取、玉奴归去,余香空翠被。”“玉奴”,本南朝齐东昏侯妃潘氏,小字玉儿,齐亡后,义不受辱,被缢后,洁美如生。苏轼《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云:“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咏梅而涉及玉奴,盖指梅花香气乃旧时贵妃灵魂归来所化。唤“玉奴归去”,又是写呼梅同去。
这一切是那样地清冷、空寂。以上四句所写的梦醒、人去的心理活动,都着眼于空虚二字,委婉深曲地表达了词人心中怅然若失的凄怆心境。梅花因其异常清绝、幽贞之姿,天赋无洁、凌寒之质,成为历代文人吟咏的题材。而古梅,象征一种天然标格,为人们所欣赏。这首词作于德祐之难后,是词人宋亡后心情的写照,词中充满家国悲凉之感。
●眉妩·新月
王沂孙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
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
画眉未稳。
料素娥、犹带离恨。
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
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
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
故山夜永。
试待他、窥户端正。
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王沂孙词作鉴赏
江山已易主。在词人王沂孙那里。故国之意仍是一丝扭不断的情结。连新月也被词人赋予了这层含义。在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永恒规律面前,词人希冀把握住一种必然。面对宗祖沉沦,今昔巨变之痛,词人借咏新月寄寓了对亡国的哀思。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冥。”由“渐”字领起,刻画初升的新月,烘托出一种清新轻柔的优美氛围。新月如佳人一抹淡淡的眉痕,悬挂柳梢之上。新月渐升,月色轻笼花丛,轻柔的月色象无力笼花,若有若无地穿流于花间,不断升腾仿佛分破了初罩大地的暮霭。三句充满新意地写出新月的独特韵致。对清新美妙的新月,生出团聚的祈望。接着,“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深深拜”三字,写出“团圆意”的殷切期望。但同赏者未归,词人不免顿生“相逢谁在香径”的怅惘,欣喜和祈望一瞬间蒙上了淡淡的哀愁,新月也染上凄清的色彩。由憧憬变为怅惘,不觉以离人之眼观月。纤纤新月好象尚未画好的美人蛾眉,想是月中嫦娥伤别离之故,借嫦娥之态托出“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自伤孤独之情。
“画眉未稳”应和“新痕”。与紧扣“素娥”、“离恨”由月及人,虚托出词人委婉曲折的情愫。“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由月中嫦娥的象外兴感折回新月。在无垠的夜空中,新月象银钩似的遥挂在夜空。夜空浩茫,新月何其小也。秋空之“冷”,新月之“小”它使词人对新月的怜爱之情,具有一种幽渺的意蕴。
上片词人表达了对新月在浩茫宇宙中之渺小的怅惘之情随之将笔一纵,大墨一挥“千古”振起,语意苍凉激楚。“千古盈亏休问”一语括尽月亮与人世来盈亏往复的变化规律。由此领悟到支配无限时间永恒规律的宇宙感,反观人世充满了生命短促,世事无常,兴亡盛衰不容人问的悲哀。“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用玉斧修月之事,表现出极为沉痛的回天无力复国无望的绝望和哀叹。“休问”、“慢磨玉斧”(慢同谩,徒劳之意)、“难补金镜”的决绝之语,表达一种极其绝痛、惶惑和悲哀的情感。涵括着一种融历史透视和宇宙透视为一体的时间忧患意识。
“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总括历朝宋帝于池边赏月的盛事清景。陈师道《后山诗话》载:宋太祖曾临池饮酒,学士卢多逊作诗:“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周密《武林旧事》曾记载宋高宗和宋孝宗也有临池之举。王沂孙此词中的“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由感而发,寥寥几笔,写尽古今盛衰,今日已物是人非,情景凄凉之极。
“故山夜永”,“夜永”托出残月黯淡之景,象征亡国之哀。漫漫长夜中,永久无尽地煎熬着亡国遗民的心灵。至此,已将词人的亡国哀伤写到极致。“试待他、窥户端正”,奇峰另起,见出沉郁顿挫之姿。
“窥户端正”应上“团圆意”。故乡山河残破,设想他日月圆之时,“还老尽,桂花影。”桂花影,传说月中有桂树,这里指大地上的月光。月亮自是盈亏有恒,而大地山河不能恢复旧时清影,其执着缠绵地痛悼故国之情,千载之下,仍使人低徊不已。
唐人有拜新月之俗,宋人也喜欢新月下置宴饮酒。临宴题咏新月,也是南宋文士的风雅习尚。赏月观月、因月感怀,是贯穿全篇的线索。循着作者因新月而生的今昔纵横的意识情感流动轨迹,和新月相系的人情典事,寄托词人的怀国之情。
●水龙吟·落叶
王沂孙
晓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国凄凉早。
萧萧渐积,纷纷犹坠,门荒径悄。
渭水风生,洞庭波起,几番秋杪。
想重厓半没,千峰尽出,山中路,无人到。
前度题红杳杳,溯宫沟、暗流空绕。
啼螿未歇,飞鸿欲过,此时怀抱。
乱影翻窗,碎声敲砌,愁人多少!
望吾庐甚处?
只应今夜,满庭谁扫?
王沂孙词作鉴赏
落叶是王沂孙在这首《水龙吟》中所吟咏的主题。红染吴江枫、空谷佳人、二月残花、秋日斜照和冷枝醉舞。通过这种境界的创造,表现了词人在南宋末期对现实难排的抑郁之情和凄凉境地。
“晓霜初著青林”以景带情,用笔简练,而轮廓顿明。作者在不经意如实地描摹出来自然景色:青林遭早霜,秋风扫落叶。作者又因景生情,心中升起一股莫明的凄凉之情。“望中故国凄凉早”,无限心事,隐藏其中。点明作者主旨。
“故国凄凉早”数字,猛一看,借秋初大自然的萧索景象。写朝代之替换。这景象不但指自然景象,也应包括社会景象在内,这是第一层。而凄凉的景象正应照词人的万端愁绪,这是第二层。此词似咏落叶,实则借以抒发心中对故国的思念,同时寄寓自己的身世之感。
为将“凄凉”落到实处,上片连用几个与落叶有关的典故,使言辞虽简,但寓意深刻而丰富。“萧萧渐积”这里借指落叶,实暗用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登高》)诗意。“纷纷犹坠”类与范仲淹《御街行》中“纷纷坠叶飘香砌”“渭水风生”用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忆江上吴处士》)诗意:“洞庭波起”则借用屈原“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湘夫人》)诗意。几个典故紧扣落叶,有着内在联系,毫无游离之感,而且补足上句“故国凄凉早”。“想重厓半没,千峰尽出,山中路,无人到,”用“想”作领字,领“重厓”以下数句。陈廷焯分析此词,推断“重厓”或即指宋亡时陆秀夫负帝昺赴海自杀的厓山(在今广东新会),以此词写时南宋则亡,则或有此意。
上半阙着力于写景。下半阕重在抒情。“前度题红杳杳”,借用红叶题诗的故事,暗示故宫的冷落。
《云溪友议》载:唐宣宗时,中书舍人卢渥于应试之岁,偶而在御沟中拾到一片红叶,上题一绝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后卢渥得一遣放的宫女,正是题诗之人。但细加揣摩,就会发现这一典故运用得十分巧妙。“前度”说明象从前那样宫女题红之事已不再见,故宫的冷落表明朝代更迭,给人们留下更加广阔的联想余地。
“啼将未歇”以下六句则是实写。螿即寒蝉。近处,寒蝉低吟;远处,飞鸿哀鸣。蝉吟鸿鸣仿佛交织成一首深秋寒夜的协奏曲。眼前的翻窗乱影,满阶枯叶,使人愁思满肠!“愁人”不单指词人自己,包括与他一样经历苦难的人们。
《四溟诗话》说:“结句如撞钟,清音有余。”结句到位,确能产生余音袅袅的艺术效果。此词结尾“望吾庐甚处?只应今夜,满庭谁扫?”提出问题,而不作回答,留下“空白”,作者是让读者自己通过想象加以补充。“满庭谁扫”字浅意深,悲愁中掺杂着惆怅,哀怨中挟带着孤独,复杂的情感,也难以卒言。王孙是宋末元初人。宋亡后虽再仕元朝,但他在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仍是深沉的故国之思。在这首词中,作者运用娴熟的笔法,使主观和客观融洽,构成一个完整的整体,使其故国之思表达得自然而深刻。
●南浦·春水
王沂孙
柳下碧粼粼,认麴尘乍生,色嫩如染。
清溜满银塘,东风细,参差縠纹初遍。
别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浅。
再来涨绿迷旧处,添却残红几片。
葡萄过雨新痕,正拍拍轻鸥,翩翩小燕。
帘影蘸楼阴,芳流去,应有泪珠千点。
沧浪一舸,断魂重唱薠花怨。
采香幽泾鸳鸯睡,谁道湔裙人远。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是一个特别善于状物的词人。在他的笔下,无论梅花、春水、柳或落叶,都给人以清新的感受。
“柳下碧粼粼,认麴尘乍生,色嫩如染。”杨柳阴下,清碧波荡漾。麴尘,麴上所生一种菌,色嫩黄,和春水相似,嫩绿带黄,似乎是染成的一样。所以说春水范成大《谒金门》词:“塘水碧,仍带麴尘颜色”,写春水的嫩绿。
“清溜满银塘,东风细,参差縠纹初遍。”梁简文帝《和武帝宴诗》中有:“银塘泻清溜。”縠是绉纱,蔡伸《醉落魄》:“波纹如縠,池塘雨后添新绿!”清水溢满池塘,徐徐的春风拂过,波纹如纱纹。
“别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浅”。南浦,这里是泛称。陆游《重游沈园》诗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和此句写法相类回忆重点还是放在春水上。南浦送别,翠眉映波。下二句紧承昔游回忆:“再来涨绿迷旧处,添却残红几片。”重到却是春水满溢,水面上又添上几片落花。伊人已不见,前迹都成迷,只有流水落花,春光被辜负了。
上片思念离别的妻子,下片再展开眼前春水境界、春水画面。“葡萄过雨新痕,正拍拍轻鸥,翩翩小燕”。春水像葡萄酒的色泽,加上水面轻鸥正拍打翅膀飞,还杂着翩翩乳燕,好一幅自然,优美的胜景。叶禁得曾有句:“葡萄涨绿,半空烟雨”,与此写法类同。“帘影蘸楼阴”词人多喜欢用蘸字,意谓是小楼倒影,包括帘影象是浸蘸在池塘水里。看到水中楼帘倒影,词人心中泛起几许相思。所以接着说:“芳流去,应有泪珠千点。”这几句句有水,以水写相思。语意通,而字又不重。
“沧浪一舸,断魂重唱薠花怨。”“沧浪一舸”意为离人江上乘舟远行。“断魂重唱薠花怨”指令家中采薠人魂断的相思幽怨。这句是想象妻子在汀洲采薠重唱起相思怨词。
“采香幽泾鸳鸯睡”采薠的幽泾边鸳鸯成双睡卧,勾起妇人心事满腹无处诉。“谁道湔裙人远”指旅外的人,有谁肯想着家中“湔裙”人在遥远的家乡。“湔裙”也是点出春水的。六朝唐宋风俗,三月三日在水中洗裙裳,作祓除。“沧浪一舸”起到末尾,都是写想象中妻子对自己的望断秋水而不得见的幽怨。
自然景物和人们相伴相依,作为主体的人的感受不同,则景物有别。因此咏物中常以回忆中印象最深的生活情思衬映,才能写出自然景物的美的形象,不加阐明,其义自明。王沂孙的《南浦》咏春水,通过离情写春水就具备上述特点。
词一字不提春水,但句句贴切春水。不但直接为春水涂色,回忆处也都是春水画境,而且是有生活画、风俗画意味。
●绮罗香·红叶
王沂孙
玉杵余丹,金刀剩彩,重染吴江孤树。
几点朱铅,几度怨啼秋暮。
惊旧梦、绿鬓轻凋,诉新恨、绛唇微注。
最堪怜,同拂新霜,绣蓉一镜晚妆妒。
千林摇落渐少,何事西风老色,争妍如许。
二月残花,空误小车山路。
重认取、流水荒沟,怕犹有、寄情芳语。
但凄凉、秋苑斜阳,冷枝留醉舞。
王沂孙词作鉴赏
情感备至,而万物皆可为文。王沂孙的故国之恋在落叶、红叶、新月、春水等身上,皆可寄寓。此词是为赏红叶而作,意在为红叶传神,却被写得如此凄美,实则寄寓词人一片怜爱哀婉的情绪。
“玉杵余丹,金刀剩彩,重染吴江孤树”。玉杵,是仙人捣药用的,丹即方士炼丹的硃砂。六朝、隋、唐至宋,有立春制作剪彩树的民间习俗。“剪彩花前燕始飞”,“剪彩作新梅”,都是用红绡剪花,唐崔信明有“枫落吴江冷”句,得句一时,第三句就是用此诗意。枫树新出红叶,象是仙人杵下余留的丹砂,是宫廷剪花剩下的红绡。作者把枫树写得清美而孤单。
“几点朱铅,几度怨啼秋暮”。枫叶上的红色,已经经过几番暮秋凉雨。词人在这句赋予枫叶可以怨啼的感情,用拟人化的效果,准确而生动地表达了枫叶的变化。
“惊旧梦、绿鬓轻凋,诉新恨、绛唇微注”青色的枫叶,在秋天变红,恰似旧梦消逝堪惊,绿鬓已容易地凋谢了。红色枫叶又像微点绛唇,在诉说新恨。
“最堪怜,同拂新霜,绣蓉一镜晚妆妒。”紧承上文。用“怜”“爱”表达枫叶之变化。“绣蓉”,如锦绣似的芙蓉,即荷花,“镜”指水面。红荷对经霜枫叶之红艳生妒,则枫叶颜色之惹人怜爱可知。王沂孙意在表达出,芙蓉仍是荷花,池水却成妆镜。一“妒”字,把荷花人格化。为什么不是“芙蓉如面”的美人临镜晚妆,嫉妒枫叶之艳色?因为前有“同拂新霜”一句,则知非与枫叶同时之植物秋荷莫属也。
下片由“爱”生“怜”,写出怜惜红叶之意味。
“千林摇落渐少”秋天到了,“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九辩》),“何事西风老色,争妍如许”。只有枫叶独自鲜红如初。西风中的深老的颜色,因何还能这样争研斗美?“二月残花,空误小车山路”。平铺开来,对红叶之貌美,极度赞扬。
“重认取、流水荒沟,怕犹有、寄情芳语”。用唐人御沟红叶题诗的典故用来。借指红叶虽已落下,但自然有情有义。唐宣宗宫女有《题红叶》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这里说更应再仔细辨认一下荒沟流水中的红叶,希望有唐宫女一样的寄托情思的芳美诗句在上面。
“但凄凉、秋苑斜阳,冷枝留醉舞。”照应“重染吴江孤树。”白居易《醉中对红叶》:“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比红为醉酒之貌。姜夔《法曲献仙音》词:“谁念我重见冷枫红舞”,枫叶红了,是天冷之故。“但”字承上转折,御沟题诗的红叶已不见了,只有斜阳临照和冷枫上的红叶依旧。从“秋苑”到“醉舞”烘托出一种凄凉境界。以“凄凉”二字包领,表现了万分无可奈何的情绪。
红叶即是枫叶。在这首咏红叶词中,词人抒发对秋天枫叶的自我感受。随心想象,因而写得是一片怜爱哀惋情绪。词为赏红叶而写,所以意在为红叶传神,红叶却被赋予幽美而孤寂凄清的作者自己的感情色彩。作者因寄所托,反映了自己一种心境。
●齐天乐蝉
王沂孙
绿槐千树西窗悄,厌厌昼眠惊起。
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剪冰笺谁寄。
凄凉倦耳。
漫重拂琴丝,怕寻冠珥。
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悴。
残虹收尽过雨,晚来频断续,都是秋意。
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世。
窗明月碎。
甚已绝余音,尚遗枯蜕。
鬓影参差,断魂青镜里。
王沂孙词作鉴赏
这首词以蝉鸣为贯穿全词的线索。作者把自己的抒情介乎其中,和蝉鸣相互感发生兴的手法,使物我之间描写角度不断转换,人蝉互为虚实的变化交错描绘,从而产生一种意象之间的流动和跳跃,大大拓张了意蕴包容的空间。
“绿槐千树西窗悄,厌厌昼眠惊起。”写出环境绿槐千树,浓阴蔽户,人也恹恹地懒在床上却被阵阵蝉鸣惊醒。绿槐千树,当夏令。“悄”点染幽谧氛围。“昼眠惊起”情境转变。这里没有直写蝉,却已虚托出蝉鸣的撩人惊心。“惊”字表现出词中人缘于某种特定的心境情怀对蝉鸣产生的强烈感受,为下面的借物写情张本。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剪冰笺谁寄。
描写角度由人转到蝉。“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借蝉的形貌习性,象征着对这些物性产生深切感受、强烈共鸣。“饮露”、“吟风”自娱的生活,自甘“身轻翅薄”不为时重的淡泊,固守高洁不群的节操,在词人心中,引起强烈的共鸣这种情志在此时此世有谁能理解呢?“冰笺”意为洁白的信笺。由轻薄透明的蝉翼兴发的想象,暗指高洁之质。“冰笺谁寄”,慨叹欲寄无人的叹问表达情怀无人理解。其中所蕴含的实际上是最使词人感到悲哀的、不为故旧知已理解。表达的是“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沉痛慨叹。蝉的形象,在传统诗歌中和历代士大夫心目中,历来是高洁的象征具有特定的文化原型意蕴。
如虞世南曾咏凄凉倦耳蝉声阵阵,令人怅触;声声凄凉,不堪卒听。故云“倦耳”,“凄凉”一语关蝉鸣之音和人之心境。因此,“漫重拂琴丝,怕寻冠珥”。琴声与蝉有何关系?《后汉书·蔡邕传》载,“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是弹琴者见螳螂捕蝉,而形诸琴。蔡邕这才明白,不是主人请他饮宴又要杀他。“冠珥”是古代贵官冠上的饰物。词中人根据蝉的感性特征,感发的奇特曲折联想。莫要再弹奏那捕蝉的琴音,怕去寻觅那貂蝉的冠珥。表达了词人不愿意再蹈危机,再履官场之意。
“短梦深宫,向人独自诉憔悴。”不管人的感受如何,蝉鸣如故。绿萌如深宫,在这里做着短梦。人生如梦,苦况堪与人说。“憔悴”借人身心交困之病态,写蝉之身体瘦小与声音悲切,象征意味极浓。与“绿槐千树”、“西窗”和“厌厌昼眠惊起”遥遥挽合,虚托出人与蝉经历、心态的曲折变化。蝉无休无止的哀鸣,表现了它对自己的末日的不可解脱的惶恐和悲哀,令人不堪卒听,才会引起他“惊”心的强烈感受,这里再次回应“惊”之词眼。
下面写秋景秋意:“残虹收尽过雨,晚来频续,都是秋意”。“过雨”指时断时续阵雨。“残虹收尽过雨”指夏秋之交,阴睛不定,秋雨断续,黄昏云收雨止。残虹辉映,雨打落叶,秋意袭人。此处写景,颇有特色。抛开自然时序,以残虹“收尽”过雨,置“晚”于“断续”之前,赋予景物一种能动的意态,好一幅凋残满目、秋寒烘笼的秋意图。
“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世。”写夏秋时序变化。生物也随之由荣变枯。词人以环境的凋残烘染物态人情。紧接三句,即写蝉在这时序变易中的孤苦情态。“叶”“柯”是蝉的庇护之所。但已“病”,已“纤”矣。而蝉的末日已临。面对此时,曾在夏日不断鸣的蝉,也只能徒徒地追忆往昔繁盛日了。这时的浅吟低唱,也只能是给自己唱夕阳挽歌。词人在这里用蝉来表示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和人的经历。
“窗明月碎”,“碎”字用得绝妙,月亮圆挂天空。但月光却被凋敝的树打碎。在残叶疏枝的的间隙。零碎的月光穿过。窗前树影摇曳,枯树死蝉,景象惨然。寂静中,似有寒蝉余音飘来。只有它的躯壳,还存在冷枝枯叶中。词中人由此不由自主地揣测,这不幸的又不为人理解的小生灵临死前的情状。
“鬓影参差、断魂青镜里。”哀蝉辞世定似满怀怨苦魂化为蝉的女子,鬓影参差,形容憔悴。独自面对青镜,至死不变的节操无人理解,惟祈明镜鉴之,魂断而遗恨无尽也。逆向地化用齐后尸变为蝉的典事,与“短梦深”再次呼应。表达含蓄,近似深沉,有悲剧感。悲剧给人总是刻骨铭心的伤痛。词人心中亦是如此。因为词中人早有一怀相同的遗恨,因而他才会闻蝉心惊,引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同感怀。
咏物之法句有两种:一种是抒情主体融合其中,与所咏之物相互感发生兴,通过角度的转换,表现起伏的感情;一种是抒情主体侧身其外,隐于物后,通过时空的变化,展示情感的曲折发展。这首词采用抒情主体入乎其内,与所咏之物相互感发生兴的手法。
●齐天乐萤
王沂孙
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
扇薄星流,盘明露滴,零落秋原飞燐。
练裳暗近。
记穿柳生凉,度荷分暝。
误我残编,翠囊空叹梦无准。
楼阴时过数点,倚阑人未睡,曾赋幽恨。
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
何人为省?
但隔水余晕,傍林残影。
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的几首词为历代评论家所推崇。或论之为“运意高远,吐韵妍和,”(戈载《七家词选》),或称之为“咏物最争托意,肃事处以意贯串,深化无痕。”这首词借咏萤寄托亡国之恨,结构甚为严密,体物精工,托意较为深远。
“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萤,在水边草根产卵,常被误认为是腐草所化,《艺文类聚》卷三引《周书。时训》及《礼记》,说“腐草化为萤”,故有首句。写萤的初生及其发光。碧痕,象草又象萤。荧荧,状似萤光,“相趁”指相逐飞行于野外。“扇薄星流”,化用杜牧《秋夕》“轻罗小扇扑流萤”诗句。薄薄的罗扇扑不了萤,飞萤象星光一样,不断流动。“盘明露滴”,据历史记载,汉武帝曾经建造一个铜柱,高达二十丈。上建有一铜人,托着盘子,接着上天滴下的露泽。这里意为流光。“零落秋原飞煈”讲述萤的飞与光。俗称煈为鬼火,句说萤光秋原中的煈火,以“零落”二字形容,令人大兴亡国之慨。这里逐步渲染萤光本身和有关环境所呈现的阴冷气氛。
“练裳暗近”,用杜甫《见萤火》诗“帘疏巧入坐人衣”和《荧火》“时能点客衣”句意,描述萤暗中飞近人身。“记穿柳生凉,度荷分暝”,“记”字为领字,从而引出作者本人,从作者记忆中的形象来写萤。穿柳、度荷描述萤的姿态优美。生凉,感受强烈似凉风袭来;分暝,萤飞荷塘划破了荷塘暮色,构思巧妙新颖。“误我残编,翠囊空叹梦无准”。《晋书·车胤传》“(车胤)家贫不能得油,夏月则用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借与萤有关的事,自叹国亡读书无用。
上片,以写萤起,归结到自身的不得志;下片,也以写萤起,而归结到亡国之恨。“楼阴时过数点,倚阑人未睡,曾赋幽恨”由写萤飞,过渡到人见萤生恨,萤人并写,楼阴倚阑相应,未睡和幽恨呼应。
“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汉苑苔积能飘,秦陵树叶飞坠,预示国亡。也正是“千古”的“凄凉”之事。这种事到当今仍相继“不尽”,使人凄凉倍甚。暗中关合宋亡。刘禹锡《秋萤引》:“汉陵秦苑遥苍苍,陈根腐叶秋萤光。夜空寂寥金气净,千门九陌飞悠扬。”此诗,写萤与汉苑、秦陵的关系,浑化无迹。使赋幽恨和萤相连。“何人为省?但隔水余晖,傍林残影”。点出萤与“凄凉不尽”之事的关系,迂回烘托,任读者的思绪信马驰缰。这些事,只有夜里的飞萤能以其“隔水”、“傍林”的活动,以其“余晖”、“残影”的身段去见证。
“何人”二字,以人带萤,以萤喻人。其注意、痛心于那些亡国之事,与萤相同。作者在萤身上,暗寓遗民身世,倾注那么多的共同感情。汉苑、秦陵之事,针对着元朝占领临安后,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伽在绍兴一带挖掘南宋的陵墓。“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秋天夜路漫漫,那能靠萤光来支持。这里隐喻宋朝遗民面对亡国的萧萦河山,前路漫漫,不见光明,艰难的处境难以挨受。
此词很大的特点在于,全文是咏萤的,但并无一“萤”字出现,而借它物烘托。并且在咏萤中,作者将一腔对故国怀恋而产生的郁闷心绪,全部倾注出来,当是其遗民情结使然。
●齐天乐·蝉
王沂孙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
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
西窗过雨。
怪瑶珮流空,玉筝调柱。
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
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
馀音更苦。
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
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生活于宋末元初,切身地经历南宋国之变,在他个人思想上留下一丝极深的抹不去的痛。在这首词里,词虽隐晦纡曲,却也深婉有致,借咏蝉而寄托了作者的政治思考。
“一襟余恨宫魂断”。起笔不凡,用“宫魂”二字点出题目。据马缟《中华古今注》:“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为齐女焉。”词中带有浓郁的感伤色彩。词的起笔直摄蝉的神魂,从而避开了蝉的环境和形态。“年年翠阴庭树”,齐女自化蝉之后,年年只身栖息于庭树翠阴之间,于孤寂凄清的环境之中处活着。写蝉在“翠阴庭树”间的鸣叫声。它忽而哽咽,忽而哀泣,声声凄惋。蝉在哀鸣,如齐女魂魄在诉怨。“离愁深诉”承上“宫魂余恨”,“重把”与“年年”相呼应,足见“余恨”之绵长,“离愁”之深远。
“西窗过雨”,借秋雨送寒,意谓蝉的生命将尽,其音倍增哀伤。然而,“瑶珮流空,玉筝调柱”,雨后的蝉声却异常宛转动听,清脆悦耳,恰如击打玉珮流过夜空,又如玉筝弹奏声在窗外起,令闻者极为惊讶。“瑶珮流空,玉筝调柱。”形容蝉声,它使人联想到有这样一位女子:她素腰悬佩,悠然弄筝。这位女子或许就是齐女宫魂生前的化影吧!一度欢乐与“西窗过雨”后的悲哀相对照,产生一种强有力的对比。
“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是赋蝉的羽翼,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却仍然是一位幽怨女子的形象。女子长期无心修饰容颜,妆镜蒙尘,失去了光泽。既然如此,今天何以如此着意打扮?不甘寂寞还是心中有所期待?这里的“为谁”和上文“怪”字呼应,实为怜惜。
上片咏蝉,从正反两面互为映衬。转而写蝉的饮食起居。
“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词从“金铜仙人”故事写入,含意深远,用事贴切,不着斧痕。据史载,汉武帝铸手捧承露盘的金铜仙人于建章宫。魏明帝时,诏令拆迁洛阳,“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李贺曾作《金铜仙人辞汉歌》,有句云:“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以餐风饮露为生的蝉,露盘已去,何以卒生。
“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写哀蝉临秋时的凄苦心情。蝉翼微薄,哪堪阵阵秋寒,将亡枯骸,怎受人世沧桑。
“馀音更苦”,蝉之将亡,仍在苦苦哀鸣,令人顿觉凄苦异常。“馀音”与上片“重把离愁深诉”呼应。“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清高”意谓蝉的本性宿高枝,餐风露,不同凡物,似人中以清高自许的贤人君子。哀音飒飒,苦叹造化无情,结局竟如此辛酸。
“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光明突现:夏风吹暖,柳丝摇曳,那正是蝉的黄金时代。辉光是虽甚,但已属昨日之黄花,欢乐不再,徒增痛苦而已。
《花外集》和《乐府补题》中都收录了这首词。《乐府补题》为宋遗民感愤于元僧杨琏真伽盗发宋代帝后陵墓而作的咏物词集。词中的齐后化蝉、魏女蝉鬓,都是与王室后妃有关,“为谁娇鬓尚如许”一句,还有可能关合孟后发髻。词中运用金铜承露典故,隐射宋亡及帝陵被盗事。咏物托意,且以意贯串,无有痕迹。
●庆清朝·榴花
王沂孙
玉局歌残,金陵句绝,年年负却熏风。
西邻窈窕,独怜入户飞红。
前度绿阴载酒,枝头色比舞裙同。
何须拟,蜡珠作蒂,缃彩成丛。
谁在旧家殿阁?
自太真仙去,扫地春空。
朱幡护取,如今应误花工。
颠倒绛英满径,想无车马到山中。
西风后,尚余数点,犹胜春浓。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的艺术风格特长在于咏物。他借用前人诗句,略加点染,榴花风貌就历历在目。把哀感也融入新鲜的审美感中。全词表意清楚,用古事和前人词诗,能消弥其于无痕,这种艺术写法,还是很值得玩味的。
“玉局歌残,金陵句绝,年年负却熏风”,起笔之处就点出了榴花,并说从苏轼、王安石咏柳花诗词后,便没有续响,任榴花自开自落,年年辜负了夏日熏风。玉局指苏轼。苏轼曾因反“新政”反被贬至海南岛。微宗即位后,他遇赦而还。后被任为提举玉局观,因而后人或称之为苏玉局。他的《贺新凉。夏景》后片,就是写榴花的:“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另一首《南歌子·暮春》,气象更为宏美,词是:“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惟见石榴新蕊一枝开。冰簟堆云髻,金尊滟玉醅。绿阴青子莫相催。留取红巾千点照池台。”“金陵”是指王安石,因其晚年家住金陵而称之。《王直方诗话》有句云“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谓翰林苑有一枝石榴,叶长而花独一。这段讲述自从苏、王二人赋咏榴花诗词后,后来再无续响,花自落水空流,夏日熏风皆辜负。但是王沂孙感到诗词家久没有这样的描写了,让石榴花寂寞冷落,辜负了初夏时光。这三句既点出了榴花,又已有今昔盛衰哀感。
“西邻窈窕,独怜入户飞红”,朱熹《榴花》诗云:“窈窕安榴花,乃是西邻村。坠萼可怜人,风吹落幽户。”“坠萼”、“飞红”意谓盛后将谢光景,表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
“前度绿阴载酒,枝头色比舞裙同”。这里暗用唐人万楚《五日观妓》“裙红妒杀石榴花”句意。红裙即石榴裙,梁何思澄《南苑逢美人》诗:“日照石榴裙。”这样就点出石榴花来,并讲它可以同石榴裙媲美。由昔及今,由他人及己,续写对榴花的欣赏。说:“何须拟,蜡珠作蒂,缃彩成丛。”笔力顿挫,反衬石榴花之好。温庭筠《海榴》诗:“蜡珠攒作蒂,缃彩剪成丛。”这里一反温氏之诗意。这里用缃彩花树作比。六朝唐宋立日春剪彩为花,曾有诗云:“白雪剪花朱蜡蒂”。词人认为榴花艳似舞裙,更不须用剪缃彩作的假花相比。
“谁家旧家殿阁”之下由一般榴花突然写到旧时宫殿榴花,他却是据唐朝故事写的。《洪氏杂俎》说杨贵妃曾在骊山遍种石榴。“谁在旧家殿阁?自太真仙去,扫地春空。”借唐玄宗去蜀,贵妃马嵬自缢事,而暗喻宋王朝德祐之难后亡国之事。王沂孙身历亡国情境,借古今兴亡国辙迹,这几句话是假借石榴话古,实则伤今。“朱幡护取,如今应误花工”,典出《西阳杂俎。支诺皋下》。唐玄宗天宝年间,有处士崔玄者在洛阳居住。有一个叫阿措的女郎告诉他:“各位女伴都住在花囿中,每次都被恶风所挠。崔玄依其言,在苑中立了一个朱幡。在东风振地时,苑中繁花无损。石阿措即安石榴。众女伴都是花精。词引入此故事,是说而今却再无花工设幡来护惜石榴。
“颠倒绛英满径,想无车马到山中”由宫中榴花转写山中榴花。这二句,是融化韩愈《榴花》诗“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的诗意,诗中有很浓的山野情趣。写榴花花开花落,无仕女到山里看花。从而赋予榴花以清新洒脱的品格。“西风后,尚余数点,犹胜春浓”三句作结,借“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意,反映了榴花的自然美,不因西风而减,反胜过“五月榴花照眼明”时,表现词人欣赏榴花并不在于一片繁红。结尾从榴花由盛转凋着眼这就和上阕“西邻窈窕,独怜入户飞红”、“何须拟,蜡珠作蒂,湘彩成丛”等句,互相照应,这里自有一种高贵的品格蕴含其中,歌咏了亡国后逸人高士的高贵品质。
这首咏榴花的词,王沂孙自然流露的是对榴花的鉴赏。词中正面描绘很少,而是用前人咏榴花的诗词和种榴故事来烘托出榴花的美。
●高阳台
王沂孙
残萼梅酸,新沟水绿,初睛节序暄妍。
独立雕阑,谁怜枉度华年。
朝朝准拟清明近,料燕翎、须寄银笺。
又争知、一字相思,不到吟边。
双蛾不拂青鸾冷,任花阴寂寂,掩户闲眠。
屡卜佳期,无凭却恨金钱。
何人寄与天涯信,趁东风、急整归船。
纵飘零,满院杨花,犹是春前。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这首词以一个闺怨口吻,表达了一种妻盼归的心情。这首词和其传统风格有一些区别,风格较为平缓,和北宋词风相类。
起句写江南的春色:“残萼梅酸,新沟水绿,初睛节序暄妍”,带残萼的青梅含酸;门前沟水澄绿。描写雨后初睛景色。清明时节,江南风光清丽。孙舣《菩萨蛮》写梅子初生:“含章(宫殿名)春欲暮,落日千山雨。一点著枝酸,吴姬先齿寒。”“池塘雨后添新绿。”蔡伸在这里写雨后池水新涨景色。词人有共同的感受。
“独立雕阑,谁怜枉度华年。”雕阑是楼上木雕阑干,借指登楼。登楼倚阑,春色暄妍。游子未归,谁与共娱。叹年华枉度也。“枉度”柳永《定风波》中曾有句“年少光阴虚过”。再看辛弃疾《满江红》曰:“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所写女子春日登楼睹景怀人之情事亦同,却是所念之人有“一纸寄来书”,又不同于柳词之“音书无个”。词中情事相同,思路也颇为一致。但表达方式却由于词人作品风格不同和其词中人物差异而稍有不同。
“明朝准拟清明近,料燕翎、须寄银笺。又争知、一字相思,不到吟边。”清明时节已近,料想远方会飘来他的消息。但哪想却音迹杳无。这几句意思层次转折,构思较为奇特。表达了盼信而又怕无信的繁杂情感。燕子传书之说,由来已久,江淹《杂体诗。拟李都尉从军》就写道“袖中有短书,愿寄双飞燕”。孙惟信《昼锦堂》词“燕翎难系断肠笺”,作反面写。“吟边”,意犹“诗名”、“词中”。陆游《身世》诗:“吟边时得寄悠悠。”这片主要写女人在晚春时节,怀念远方的人。下片笔锋一转,表达女子相思之苦,盼望远方的人归来之情。
“双蛾不拂青鸾冷,任花阴寂寂,掩户闲眠。”女子一春不事妆饰,无意赏玩,掩户闲眠。她双眉不画,冷落鸾镜,是“谁适为容”之意。春光独对,愁闷徒添。无意欣赏“屡卜佳期,无凭却恨金钱”,唐人于鹄《江南曲》曾作“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屡次用金钱占卜行人归否,都无凭据,因此怪起金钱来。从占卜无凭,讲到心理状态,直抒其恨,其怨。“何人寄与天涯信,趁东风、急整归船。”表达心意:希望有人代自己向天涯游子带去书信,盼他趁东风。三月桃花水涨,马上准备归舟,返程会快些。表达出迫切愿望,盼对方书信又怕不得其相思一字之意自然映衬。写词极为巧妙,处理很得体。
“纵飘零,满院杨花,犹是春前”,让远方的人“趁东风”出发,点明上几句盼归、促归意思。并且呼应“谁怜枉度华年”使全篇浑然一体。远方的人赶紧在春尽之前回来吧,尽管到达时已是柳绵吹尽时候,只要有几天春天日子,就不会让今年春天完全在孤独中溜走。
●高阳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
王沂孙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
小帖金泥,不知春在谁家。
相思一夜窗前梦,奈个人、水隔天遮。
但凄然,满树幽香,满地横斜。
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
怎得银笺,殷勤与说年华。
如今处处生芳草,纵凭高、不见天涯。
更消他,几度春风,几度飞花。
王沂孙词作鉴赏
周草窗即周密,和王沂孙是经常词赋相和的朋友。他们常常在越地游山玩水。互相赋和。周密曾作有《三姝媚》送王沂孙,王沂孙也赋词相和。后周密作有《高阳台》给很多词友,王沂孙也作了这首词对答。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残雪庭阴”写庭院背阴处还留有残雪。“轻寒帘影”春寒料峭,风动帘拢。“霏霏玉管春葭”,古时季节变化,用箫管十二,置芦苇(葭)灰于孔中,室内封闭,蒙上罗彀,那一节气到了,那一律管葭灰就飞出。“霏霏”春葭灰的飞动貌。玉管即箫管。这句就是讲立春到了。“小帖金泥,不知春在谁家。”回答周密“燕归何处人家。”宋代立春日宫中命大臣撰写殿阁的宜春帖子词,士大夫间当然也自己书写,字用金泥,所以说金泥小贴。这种风俗,元代还有。这里是说改朝换代,当日皇宫不存在了,士大夫散去,何人在这时候用金泥写宜春帖子贴挂?春落谁家?
“相思一夜窗前梦,奈个人、水隔天遮。”写思念杭州如一帘幽梦,但醒来却是水隔绝,天遮断,“个人”当指周密。“但凄然,满树幽香,满地横斜”,是点出周密所在地西泠孤山之畔,说只梦见到满树幽香,满地枝影横斜的梅花的凄凉景色。这里写出“个人”(即周密)生活虽然凄凉,但心态高洁。
“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意谓理解周密怀念越友及旧游地的离情。江南春色自是最让人感受到离愁之苦的。“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都是写江南离愁之苦的。春色之妍,与离愁之苦,对比强烈。
“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纵青骢马游过的古道和时舟行所见的平沙落雁呢!和周密词中的“残寒梅未绽,正潮过两陵短亭逢雁”相近。“怎得银笺,殷勤与说年华。”想写信对周密表示慰藉笔触从跌宕转为平收。想到你的怀念,便想觅得银泥花笺,不嫌词费的和你讲一讲如今江南春天物华。
“如今处处生芳草,纵凭高、不见天涯。”此处又笔转别恨,细数离怀。呼应周密原词:“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从越倦游归去,此身还远在天涯。周密词“萋萋望极王孙草”说确实如今到处长满了春天芳草,登高望远,已不见你所在之处。这二句和晏殊《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用笔正相反。柳永词《人声甘州》曾有句:“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归思难收。”和此句描写手法相似。
“更难消,几度东风,风度飞花”,讲这样的离别相思,人将老去,怎能消几番春风来,春花谢呢!和“不知春在谁家”、“殷勤与说年华”等句相照应,围绕离情说,却有春光无主,好景不常的感伤。王安石诗“不知乌石岗头路,到老相寻得几回”,和此句意思相近,但沉痛过之。
周密在原词中曾有句“雪霁空城,燕归何人家。”王沂孙在词中也有类似句子,同时抒发了“可怜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慨。在朦胧的亡国的哀感蕴藏在胸中,却无所依托,只好写出离愁别绪。
●醉蓬莱·归故山
王沂孙
扫西风门径,黄叶凋零,白云萧散。
柳换枯阴,赋归来何晚!
爽气霏霏,翠蛾眉妩,聊慰登临眼。
故国如尘,故人如梦,登高还懒。
数点寒英,为谁零落,楚魄难招,暮寒堪揽。
步屧荒篱,谁念幽芳远。
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
试引芳樽,不知消得,几多衣黯。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在元朝初年曾出任学官。后解除“庆元路学正”职事到故乡绍兴。词人归乡之心情颇为复杂。
事元非其所愿,故国之恋深深地敲击着他的胸膛。在这首词中,作者用较为隐蔽的手法表达了这种复杂的情感。
“扫西风门径,黄叶凋零,白云萧散”。从秋景起笔,意即“西风扫门径”,西风有知,似乎知主人归来,殷勤地扫除门径以示迎接。西风吹得黄叶凋零了,白云萧散了。凋零、萧散,其实正是作者当时的心境的反映。此番回到故乡,他并没有感受到一般应有的那种温暖与亲切。内心有着一种难以明言的隐微情绪。“柳换枯阴,赋归来何晚!”辞官四年,自无荣耀之感,却有点悔恨的意思。离开鄞县时,碧山曾作《齐天乐》:“正恐黄花,笑人归较晚。”心境相同。
回归故乡时,王沂孙似乎是悔恨出行的失计,不免自怨自艾,心里颇不是滋味。“爽气霏霏,翠蛾眉妩,聊慰登临眼。故国如尘,故人如梦,登高还懒。”流露出这种复杂的心绪。
“爽气霏霏”,形容开朗的山容纷然而呈。“霏霏”气流纷起。“翠蛾眉妩”,具体描绘故山的山容,从两个方面连续使用比喻,以眉喻山曰:“翠蛾”“眉妩”都是类比山峰状似美女眉毛。此情此景,诚然可以使作客归来的人感到赏心悦目。“故国如尘,故人如梦”,在登临之际,徒增愁思,意兴索然,虽美景在前,也懒于一顾了。欲登临和懒登高相对,以见其愁情之重。登高怀远,招来宋室覆亡之感慨,朋友沦替之伤悼,情难自禁,则又不如不上这山为好了。“登高还懒”,和“怕见夜间出去”李清照心绪相同。
“数点寒英,为谁零落”,是作者的自我惋惜。“楚魄难招,暮寒堪揽”,意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几句,写法相当深刻,意味相当沉痛。至于“步屧荒篱,谁念幽芳远”二句,则是与上文的“寒英。”“零落”紧相连接的,写得参差错落,显得章法变换多姿。
“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是此词最精彩的笔墨,用三排比短句。描绘出了一种清冷孤寂的境界,秋灯、秋雨、秋雁,所衬托的不过是一颗秋心而已。“试引芳樽”,以借酒浇愁,愁更愁“不知消得几多依黯”作结,“依黯”这个词语与“依依”和“黯黯”结合,承上“故国如尘,故人如梦”,比泛言“愁苦”,要细致,要准确,值得细细玩味用它来表示这首词所包含的复杂的情感意绪,还是很确切的。
王沂孙之词,曾被评为较为“深”、“厚”。含蓄较为丰富,表达词意用笔转折,耐人细细体味。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较为贴切:“词味之厚,无过碧山。”
●扫花游声
王沂孙
商飙乍发,渐淅淅初闻,萧萧还住。
顿惊倦旅。
背青灯吊影,起吟愁赋。
断续无凭,试立荒庭听取。
在何许。
但落叶满阶,惟有高树。
迢递归梦阻。
正老耳难禁,病怀凄楚。
故山院宇。
想边鸿孤唳,砌蛩私语。
数点相和,更著芭蕉细雨。
避无处。这闲愁,夜深尤苦。
王沂孙词作鉴赏
王沂孙在咏物词上有较为独到之感觉。这首词是从欧阳修《秋声赋》中转换而来。周颐《蕙风词话》中首评论其为:“以性灵语咏物,以沉著之笔达出。”
欧阳修在《秋声赋》云“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发端三句即由此化来。商飙乍发,渐淅淅初闻,萧萧还住。写秋风乍起,秋声随作的声势。古代用五音和方位配春夏秋冬四时,商声主西方属秋,秋风故云商飙。概括了欧阳修洋洋洒洒几十字所作的描写。“乍发、渐、初闻、还住”一系列支作,将秋声散在的听觉形象写得起伏宛然、张弛有致,将秋风秋声写得姿态卓立、声势宛然。“顿惊倦旅”,写词人闻秋声感羁旅之苦,词人的境遇较为凄惨。“顿惊”与“乍发”呼应,将秋声与情怀拍合一处。笔势转折。秋声是人惊起时所闻,倦旅之怀是闻秋声所发。咏秋声意在于其情,故意境顿深。“惊”字承前之秋声,熔铸行旅之梦被打断的缘起与惊醒后的神态;启后之倦旅,它又是对秋声触目惊心的心态。“背青灯吊影”,写词人身受漂泊不定、孤寂不堪的羁旅之苦,和一种凄凉的心境:形单影只,独影孤灯,本已情伤。灯影的幽冷摇曳动荡不定,秋声相和。使人倦旅之心顿生,只好借赋咏,抒发心中愁绪。
下面由心情又转写秋声。“断续无凭”这里则写有意追寻秋声。“试立荒庭听取。”一句以“听取”的方式追寻时断时续终于悄然无息的秋声,通过客舍到荒庭的转换,为从听觉转至视觉作了巧妙而又自然的过渡。以下秋声已住,无处追寻,仿佛秋声留下的足迹。“无凭”是感觉,“但有”是视觉,树叶落后更觉峥嵘。在秋声中徒增冷寂和凋零。此段写法独到,即见无处寻声,却有迹可见的水尽云生,在凝重质实中见出清刚流转。
上片秋声是所闻、所感、所见。“迢递归梦阻”是上片“顿惊倦旅”的进一步铺陈。“归梦”为秋声所断,在“倦旅”中,思乡之情段段。“归梦阻”之“阻”,一表归梦为秋声所断,二表时间渺渺,空间遥遥,梦醒后也有家难归。有家不能归,是为不幸,归梦都难成,又何幸焉。客居的孤寂中闻秋声且见落叶飘零之形色,愈益感发他老病交加的凄楚,比之倦旅之情,悲苦过之矣。“阻”所隐含的秋声惊梦,“老耳难禁”暗示的凄楚秋声,均处处遥遥切合题旨,含蓄而曲折,想象较为丰裕自如。
既然归期遥遥,就只有异乡的秋夜遥想故乡,自我慰藉,词人在秋声中展开对故乡的想象:孤雁唳鸣,寒蛩哀吟,雨打芭蕉,透露出凄惶孤寂的意味。比之异乡所闻秋声,愁苦交织,令人肠断心碎。思乡或归家能解脱愁怀,岂料客居愁,归家更愁。“避无处”,这愁又是与秋声相感发的,秋声无处不在,此愁也无有已时,这是秋声所感发的愁怀的第三层曲折。将秋声与愁怀推至悲苦不堪的极致,笔致极为拙重含蓄。“这闲愁,夜深尤苦”,愁而曰“闲”,是以轻淡之笔写郁结之情。绾合种种愁思一处,在夜深人静、无可诉说的背景之中,显得格外“尤苦”。
这首词有很新颖之处,无论在咏物赋情,还是在布局构思上。在词中表达了一种倦旅思归、欲归不能、老病缠身的难言之痛、亡国之恨和身世之悲。
●长亭怨慢·重过中庵故园
王沂孙
泛孤艇、东皋过遍。
尚记当日,绿阴门掩。
屐齿莓苔,洒痕罗袖事何限。
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
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水远。
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
天涯梦短,想忘了、绮疏雕槛。
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
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
王沂孙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专写感怀旧游的词。王沂孙一改填词用典多惯例,这首词用典极少,文辞稍显简淡的情感曲折跌宕,用语波峭起折,也堪称一首佳作。
“泛孤艇、东皋过遍。”写重访中庵故园。扣准本题。“孤艇”,词人孤身一人重游,流落出访故地的落寞。“东皋过遍”之“遍”字说明作者足迹遍至东皋,留连徘徊。烘托出情境。词人对此地蕴含深情,此次特地前来追寻旧游之地。照下文“欲寻前迹”,足见发端伊始,虽入手擒题,却并非一览无余。曲意直笔,颇耐人寻味。
“尚记当日”点明下文是对往昔的追忆。“绿阴门掩”,表明当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景境宜人而访者少。“屐齿莓苔”,指游览之事:“酒痕罗袖”,是讲宴乐的。正所谓“事何限”表明事情的范围。而“记当日”指时间。昔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无限与当日交游、乐事的欣愉雅致相互生发映衬,给人印象颇佳。
“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笔锋转至今日。履旧迹,寻前踪。一切皆已渺然。旧日舞台歌榭,已雨打风吹去。怡人春光。亦复化为令人惆怅的一片秋色。斗转星移,世事沧桑。“成秋苑”用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诗句。
“欲寻前迹”本应接在“东皋过遍”之后,词人却把它置于“尚记当日”后面,是一种腾挪之法。这种利用“时间差”的写法,造成今昔的强烈对比,和笔势上的波峭回环之感。词人同时还辅以不同的景致和虚实相生的描写,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对比。昔之欢游,“绿阴”、“莓苔”的春色点染,乐景独好;今之萧条,一片“秋苑”的悲秋笔墨,哀感十足。昔日之乐何其乐,今日之哀何其哀矣。追忆昔游是出于想象,本是虚写。用了“屐齿莓苔”、“酒痕罗袖”的具体可感的细节,变得历历可见,足见词人对昔游的怀恋之深。重游寻迹,望故园萧条迹渺,感慨无穷,却将万端感慨凝为“空惆怅”一语,用“成秋苑”的写意笔墨,世间沧桑都言尽,寓不尽之意于象外言外,极为空灵,此正是碧山过人之笔。“空惆怅”感发于中庵园林的今昔相比,和与故人流散之哀,故而下启“自约”数句。“自约赏花后,别后总,风流云散”两句写出故人之离散。以风云流散变幻飘渺不定之姿,写人间别离,妥贴空灵而凄美可感。“总”字遥合于“孤”,写尽人去园空,形单影只相别久矣之感。孤寂的情怀和惆怅的眼睛。贯穿于故园之忆,之寻的过程,非常传神,是词人精心提炼的效果。
“水远”。二字起头,于奇峭中透视常理,写法非常独特,不落俗套。于叙情之处,戛然收束,寓情于景,让人体味个人情改,颇为曲折。“水远”在景致上是遥应“泛孤艇”之所见。上片歇拍将故人离散的实事,幻为一片风流云散。“水远”则是紧承其命脉而来。却以山高水远进一步渲染离散之实。故人的萍踪渺然苍茫里,更加反托出词人怀念之情的悠深缠绵。又以“怎知”“却是”的虚字进一步勾勒,欧阳修《踏莎行》有“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之句,正是水远,表意浑厚。
“乱山尤远”。则知水远山长在前人笔下,超越自身美感,象征着天各一方的深沉的意蕴。这三句在淡墨无华中,具有浑厚的艺术感染力。在层层递进之中,融进了词人多少怀恋和伤离之情。“天涯梦短”,以“短”状梦,精警峭拔。是承上启下之转折,它承前反扣山长水远的天涯隔阻,束后则点出天涯未归之人的处境。“想忘了、绮疏雕槛”。“绮疏雕槛”,中庵园林的亭台楼榭。“想忘了”是体贴故人迟迟不归之婉辞。梦短路遥,是一种叫人割舍不断的痛苦无奈。短梦沟不通花花天涯的阻隔,使故人无可凭依。因而显见词人对故人的同情的了解。
“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再折回眼前之景,收束全词。它上承过故园的各种感怀,历层层曲折,极自然地以眼前景作结,正写出词人的情感变化。叙写的景色萧然:一片斜阳晚照、数点残花映红。“望不尽,冉冉斜阳”由周邦彦《兰陵王。柳》中的“斜阳苒苒春无极”名句而稍加变动。
“春无极”改为“望不尽”极写中庵故园今日秋苑的无限萧条。“春”“望”之变,与“重过”故园的题旨相扣。“抚乔木、年华将晚。”《世说新语。言语》载:桓温北伐,前种之树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泣然流泪。“冉冉斜阳”所描绘的日暮黄昏之景,使人易生苍凉迟暮之感。“望不尽”,更引出对人生的渺长和惆怅的反思。“抚乔木、年华将晚”进一步渲染此情此景。词中将这种迟暮之悲由外围、外景、外物引向内心深处,使之情景生发,汇融成为绮丽中带悲壮、淡远中寓苍凉的意蕴浑厚的意境。使人意感横生,情景交加,在烟霭苍茫之处,感慨则纷至皆来。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在斜晖脉脉的中庵故园里,只有几点残存的红英,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劫,目睹沧海桑田的变换,在由极或到极衰的转换中,也定是凄怆已极吧。对人、对花,皆是如此。
●天香·咏龙涎香
王沂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
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
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
剪春灯、夜寒花碎。
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
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
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王沂孙词作鉴赏
词人王沂孙生于南宋理宗在位之时,他的平生跨宋元两朝。南宋灭亡后,元朝总管江南浮屠的僧人杨琏真伽,盗发在会稽的南宋帝后陵墓。在启棺时,宋理宗的容貌如生时,有人说是因为含有夜明珠。掘墓者为了沥取水银,竟将其尸倒悬于树间,惨状不忍目睹,后又把他的骨头遗弃在草丛之中。有一个叫唐钰的义士,闻听这个消息悲愤异常,邀集乡人,收拾帝后遗骸埋葬。唐钰、王沂孙等人结社填词,以“龙涎香”、“白莲”、“蝉”、“莼”、“蟹”等为题,抒发亡国之痛。
龙涎香是海洋中抹香鲸之肠内分泌物,并非龙吐涎之所化。抹香鲸是一种海上鲸鱼,长达五六丈,鼻孔位于头上,常露出水面喷水,想象为龙,据传有云气罩护。“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叙写词人对于龙涎所产之地以及鲛人至海上採取龙涎之情景的想象。“孤峤”实在指的就是传说中龙所蟠伏的海洋中大块的礁石,让人不由想到奇幻的想象。至于“蟠烟”二字所写的蟠绕的云烟,指的就是传说中之所谓“上有云气罩护”,而碧山在“烟”字上用一“蟠”字,想到龙蛇之类的“蟠”伏。短短的四个字,碧山已写出了他对于龙涎之产地,和海峤的奇妙景象。次句“层涛蜕月”写鲛人至海上采取龙涎时之夜景。“蜕”月,使人引起对龙蛇的联想。意谓月光在层涛中的闪动,如同自层层波浪的蜕退中吐涌而出,又正似龙蛇之类鳞甲的蜕退。“蜕”字,即紧扣题目,又写出月光闪动的情景。是用得极奇妙而又极为恰当真切的一个字。而且此一“蜕”字,正好与上一句的“蟠”字遥遥相对,文法上极工整,同样强烈地暗示着对于神话中所传说的“龙”的想象。“骊宫夜采铅水”,“骊”字盖指骊龙而言,“骊宫”谓骊龙所居之地,遥应首句“蟠烟”的“孤峤”。“夜”指取龙涎时为夜晚,和前面所表示的“月”相应。而且用“铅水”以代龙涎,为读者提供了极为多义的暗示。龙涎乃是铅水,是一种白色的,有香气的铅水。
至于就章法结构而言,则从首句“孤峤”之写地,次句“蜕月”之写夜,至此句“採铅水”之写事,过渡自然,而不平淡。“讯远槎风”便写其和“骊宫”相去已远。“汛”字为潮汛之意:“槎”字指鲛人乘槎至海上采取龙涎,随风趁潮而远去,于是此被採之龙涎遂永离故居不复得返矣。此典出自张华《博物志》“有人居海上,年年八月见浮槎去来不失期。下面”梦深薇露“,写此龙涎被採去以后之遭遇。”薇露“意指蔷薇水是一种制造龙涎香时所需要的重要香料。然则此远离故土之龙涎当其在”薇露“之香气中共同研碾之时,怀念过去,梦想未来。故曰”梦深薇露“也。”化作断魂心字。“碧出既将龙涎视为如此有情之物,于是此有情之龙涎遂于经过一番研碾之后化而为”断魂“之”心字“。”心字“原来正是一种篆香的形状,明杨慎《词品》即曾载云: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心字”原为龙涎香被制成之后所可能实有之形状,只是碧山在“心字前又加了”断魂“二字,更着重描写龙涎化为”心字“以后凄断的心魂。自”汛远槎风“之遥远的追忆,经过”梦深薇露“之磨碾的相思,到”化作“”心字“的凄断的心魂,想象之丰富,感受之深锐,则非常人所能揣度也。
“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写龙涎被焙制成的各种形状,和被焚时的情景。“红甆”指存放龙涎香之红色的甆盒,“候火”指焙制时所需等候的慢火。至于“冰环玉指”则当指龙涎香制成的形状。王沂孙把“冰环”与“玉指”连言,如同写女子之纤手玉环,遂使读者顿生无数想象。前面还有着“乍识”二字,用得奇巧。一“乍”字但通出初睹佳人的惊喜之状,写出龙涎香之珍贵与味之精美。“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真切地写出了龙涎香被焚时“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实景,而且更在帘前一缕翠影的萦回中,暗示了多少磨难而不毁两情缱绻的相思,更在海天云气的依稀想象中,暗示了多少对当年海上的“孤峤蟠烟”的怀念。
上半阙在一缕香烟的萦回缥缈中,把对龙涎香制作的过程做了总结。下半阕从“几回殢娇半醉”到“小窗深闭”,通过上阙龙涎香本身的叙写,而开始回忆起当年在焚香之背景中的一些可怀念的情事来。
“几回”是怀想当年之事也。“殢娇半醉”的“殢”原为慵倦之意,此处意为半醉时的娇慵之态,自当为男子眼中所见女子之情态。此着重写焚香一事。“剪春灯、夜寒花碎”,接写女子之动作,写一女子之剪灯花而已,春是“春”灯,花为碎花,便显出了无限娇柔旖旎之情调,“夜寒”则以窗外之寒冷反衬窗内之温馨。“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窗外的严寒飞雪“深闭”的“小窗”中“殢娇半醉”之人的“剪春灯”此处写情写事,出语甚妙。“故溪”,原为当日故园家居时所经常享有之情事,又遥遥与前面的“几回”相呼应。龙涎香之所以可贵,原在其有着一种“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特质,特别是在“密室无风处”。此处写人事是虚笔,实乃写龙涎香也。
“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把前面所着意描写的焚香、剪灯等温馨旖旎的情事,蓦然一笔扫空,有无限悲欢今昔之感在于言外。“荀令”据习凿齿《襄阳记》所载云:“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歇。”指的是三国时代尚书令荀彧。“荀令”素爱熏香。“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王沂孙意为如今之荀令已经老去,无复当年爱熏香之风情况味矣。“顿”字,刻意描写光阴之消逝、年华之老去恍如石火、电光之疾速。“樽前”则正与前面之“殢娇半醉”相呼应,可见其温馨如彼之往事,固久已长逝无回,甚至在记忆中也难于追忆了。因而“总忘却”忘却不易,因此“谩惜余熏,空篝素被”,无限往事虽空而旧情难已。“篝”字指的是熏香所用的熏笼,香于笼中而熏的衣物。如今既已不复有熏香之事,是“篝”内已“空”矣。独留一丝怅然而已。
然而此“余熏”虽然尚在,而往事则毕竟难回,故曰“谩惜余熏”也。碧山此词,于结尾之处,写一种难以挽回的悲哀,让人低回宛转、怅惘无穷,所写的主题虽然只是无生命、无感情的龙涎香,多借用典故,但在丰富的想象和精心地组织和安排下,让“物”有人情。
仇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仇远(1247-?)字仁近,一字仁父,号山村,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咸淳间与白挺同以诗名,人谓之仇白。张雨、张翥、莫维贤皆出其门。宋亡后,《乐府补题》及月泉吟社皆有其诗词。大德九年(1305),为溧阳州学教授。方回《桐江续集》卷三四《送仇仁近溧阳教序》曰:“吾友山村居士仇君远仁近,受溧阳州教,年五十八矣。”寻以杭州知事致仕,自号近村,又号山村民。延祐七年(1320)张翥作《最高楼。为山村仇先生寿》词云:“方寸地,七十四年春。”盖享高年据冯登府《无弦琴谱跋》,仇远家馀杭后垕上之仇山,高文简为作《山村图》。
后居虎林白龟池上。晚,归老西湖,偕林昉、白龟池、吴大有、胡仲弓辈七人,以诗酒送年。卒葬杭州北山栖霞岭下。有《金渊集》六卷,《仇山村遗集》一卷。词有《无弦琴谱》二卷,刻于《疆村丛书》。尝为张炎《山中白云词》作序,自谓“词尤难于诗”。“予幼有此癖,老颇知难,然已有三数曲流传朋友间,山歌村谣,岂足与叔夏词比哉。”
●齐天乐·蝉
仇远
夕阳门巷荒城曲,清音早鸣秋树。
薄剪绡衣,凉生鬓影,独饮天边风露。
朝朝暮暮。
奈一度凄吟,一番凄楚。
尚有残声,蓦然飞过别枝去。
齐宫往事谩省,行人犹与说,当时齐女。
雨歇空山,月笼古柳,仿佛旧曾听处。
离情正苦。
甚懒拂冰笺,倦拈琴谱。
满地霜红,浅莎寻蜕羽。
仇远词作鉴赏
仇远也是由宋入元时人。王沂孙曾有同调同题的词,影射杨琏真伽盗窃南宋帝后陵寝的暴行。仇远这首词和其风格极为相近,也是借咏蝉寄寓了深沉的家国之思,身世之痛。
“夕阳门苍荒城曲”:返照夕阳,萧条门巷,地僻城荒,渲染了悲凉气氛。接着把笔触转向吟咏的主体秋蝉。“清音早鸣秋树”:蝉鸣声凄清幽怨,从树上传出,使人秋意顿生。“早鸣”二字意谓有倾诉不尽的愁苦。薄剪绡衣改用拟人手法摹绘其身姿:清秋时节,露冷风寒,可是她仍然穿着极薄的“绡衣”。呆立枝头,独自忍受着寒冷和空寂的煎熬。“凉生鬓影”是示现通体皆寒的形象。时令的转换和环境的变迁使其痛苦异常。这里把秋蝉喻薄命美人,以抒发自己身世没落的悲哀。“独饮天边风露”写蝉境况之窘迫。“凉生鬓影”形容枯槁还要去饮风啜露,有谁能堪?处境如此,谁为之奈何!天高渺清远,蝉孤独窘迫,词人把二者映照开来,构成一种较为独特的意境。或可表示词人希冀摆脱自己欲念的一种自我表白吧。
接着“朝朝暮暮”延伸了时间,“蓦然飞过别枝去”拓展了空间。不论何时何地,哀痛于心的蝉,不停地将心中的哀伤倾诉。悲鸣不能自已,痛苦又何堪。但只要“尚有残声”,她就不会噤而不发。威势逼人的风刀霜剑,怎能使她慑服。这段文字缓急相间,起落有致。音韵巧妙,声音变化,而又部分重沓,表达出缠绵悱恻、悠悠不尽的情思。
上片在写蝉时,先写在特定时空中蝉的凄苦忧愁,后来拓展时空范围,大大地加强了写蝉的广度和深度。
“齐宫往事谩省”,引出兴亡之感来。齐女化蝉,古老的故事至今仍不时地在人们的脑子里闪现,常以它为话题,谈个不休。可是如今连齐女的化身——蝉也已悄然离去,雨后空山,烟月古柳,又何处可觅踪。清脆的鸣声、终归是梦幻而已。这是因宋陵被侵,引发词人怀旧的情怀。“齐女”已消失,宋陵被毁坏了,故国已不堪回首,痛彻肺肝也。“拂冰笺”、“拈琴谱”了。“冰笺”和“琴谱”总会令人睹物思故的。“满地霜红”道出:深秋时节霜风凄紧,惨红的叶子飘浮于地,倩影杳然,令人思念不已。只好寻觅秋蝉亡去前脱下的外壳,以寄托自己深长的情思。
这是一首借蝉咏情之词。故国之思,身世之痛和对当朝统治不满。都借本来不相及的蝉而咏出来。融化“齐女化蝉”的古老传说,巧连“蝉”“人”。使词人一肚子难于诉说的对处境的不满托蝉而一股脑地倾吐出来,可谓意味极为深永。
褚生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褚生,德祐时太学生。
●百字令·德祐乙亥
褚生
半堤花雨,对芳辰、消遣无奈情绪。
春色尚堪描画在,万紫千红尘土。
鹃促归期,莺收佞舌,燕作留人语。
绕栏红药,韶华留此孤主。
真个恨杀东风,几番过了,不似今番苦。
乐事赏心磨灭尽,忽见飞书传羽。
湖水湖烟,峰南峰北,总是堪伤处。
新塘杨柳,小腰犹自歌舞。
褚生词作鉴赏
1275年(宋恭宗德祐元年),皇帝年幼,朝政大权操纵在贾似道这个奸相手中。元兵大兵南下,临安已为其囊中物。朝廷上下恐慌一片。独有贾似道却匿情不报,在杭州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曾有人作诗讽刺他:“山上楼台湖下船,平章醉后懒朝天。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
这首词《百字令》即作于此时。词的基调较为哀婉动人,令人心中自然升腾起一种对贾氏之流的切齿之恨。在1276年,元兵攻入临安,太后降诏投降,南宋小朝廷临安至此而亡。
上阕写杭州西湖景色。“半堤花雨”起句,扣住西湖。游人绕堤游览,堤上春花凋残、落地如雨:“对芳辰”三月暮春。这样的西湖景观,写得既概括,又形象。“消遣无奈情绪”,“无奈”,空虚廖落、无可奈何。愁绪满腹,赏景排遣,谁知所对芳辰,竟是春意阑珊,反而加重了内心的愁绪。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酒消愁愁更愁。”下面数句写触目所见,其中浸透了这种对景难排的惜春、伤春之情。
“春色尚堪描画在,万紫千红尘土”春色虽尚堪描画,但如锦如簇的春花已尘落矣。好景不长,大势已去。“鹃促归期,莺收佞舌,燕作留人语。”杜鹃哀啼,呼唤归去。黄莺收起歌喉,春光寥寂;惟有紫燕呢喃,尚作留语。“绕栏红药,韶华留此孤主”:红红的芍药花在栏干边盛开,仍在装点着春色,灼人的红色,却点缀在“万紫千红”已“尘土”的背景之上,使人寂寞,甚至有点惨然!“韶华留此孤主”情景双绘,它既是西湖景色的聚焦点,又是情感流露的突破口。对着“绕栏芍药”,词人心中的凄凉幽怨之情喷发而出,使人顿起惜春、伤春之情。
“真个恨杀东风,几番过了,不似今番苦。”总揽上阙、引出下阙。“真个”表明恼恨已极。东风过了,春意阑珊,令人可恨。细分析词人恨之所在,不是自然界的节序更替,而是人事的沧桑变化。“乐事赏心磨灭尽,忽见飞书传羽”。直陈其事,南宋君臣的宴安享乐如过眼云烟,倾刻磨灭,而军情紧急,北兵将至。
“湖水湖烟,峰南峰北,总是堪伤处。”面对大好河山,而亡国之祸将临,此景此情,令人怎不神伤。字字凄咽,语语沉痛!联系“无奈情绪”其政治内涵,更一目了然了。“新塘杨柳,小腰犹自歌舞。”此景写情,曲笔直书,表达极为含蓄。回到春景,“犹自”两字,用笔拙重,如王安石诗中表意。“隔江犹唱后庭花”。杨柳袅娜,如在东风中舒腰曼舞,它何曾懂得世人忧国伤时的苦痛呢!
这是一首暮春游湖,即景抒怀之作。但诗中表达的意蕴已大大超越了赏景的本身。在国破家亡之际,诗中心中所想的不是花枝柳色,而是国家兴亡。词中的暮春之景,恰如将亡的偏安南宋王朝。清朝陈廷焯在《白雨斋诗话》中评论此词说:“宋德祐太学生《百字令》。《祝英台近》两篇,字字譬喻,然不得谓之比也。此词太浅露、未合风之旨。”这篇评论非作者本意,是陈氏未揣透之。
徐君宝妻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君宝,宋末岳州(今湖北岳阳)人。其妻被元兵掠至杭,不肯从,自投池水而死。存词一首。
●满庭芳
徐君宝妻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
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
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徐君宝妻词作鉴赏
徐君宝妻是岳州人,她被元兵俘获至杭,被安置在韩蕲王府。从岳州到杭州,遭到数次侵犯,她都用计得脱。主人因她貌美,不忍杀她。终于有一天,引得主人大怒,要用张、徐巧言先祭丈夫,再嫁与主人妇。在换妆焚香,祭祀完毕,作词于墙壁上,遂投大池死。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此词以追怀南宋起笔,汉上指江汉流域,是女词人故乡。江南指长江中下游流域,本中借指南宋。都会繁华,人物如云。指故国的繁盛。“尚遗宣政风流”,南宋文明源于北宋风流文采。宣、政指北宋政和、宣和年间。“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千里长街,连云高楼,朱户绿窗,帘钩银光灿灿。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貔貅,猛兽之名,借指侵略者。这里指元兵南犯,势如洪水猛兽。1274年(咸淳十年)元兵自襄阳分道而下,不久东破鄂州。1275年(德元年)三月,南陷岳州,“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长驱直入的蒙古兵占领了繁华绮丽的汉上江南,如风暴横扫落花。从起笔写南宋文明之繁华,笔锋一转,写元兵大兵南侵,“风卷落花愁”,表达了词人对国破家亡之恨和自身被掳之辱的无限悲慨之情。笔锋一转,女词人以包容博大的气魄和卓越的识见转写宋代历史文化大悲剧,笔力不凡,也表现了女词人超人一等的思维安位。当女词人作此词时,已被掳至临安,临安被陷之景,其触目惊心悲慨之深,是可以想见的。清平三百载,从南宋直扩展至三百年南北两宋。“典章文物”四字,凝聚着女词人对宋代历史文化之反思与珍惜。此四字指陈出有宋一代文化全体。北宋亡于女真,南宋亡于蒙古,灿烂文化三百年,如今扫地俱休!女词人之绝笔,写是历史文化悲剧之写照。此三句承上片而来,但典章文物显然比十里银钩更其深刻,是为巨眼。全词有此三句,意蕴极为遥深。在女词人心灵中,祖国与个人双重悲剧,原为一体。以下写个人命运之悲剧。“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就其深层意蕴言,则是庆幸自身在死节之前犹未遭到玷辱,保全了清白。是足可自慰并可告慰于家国。词读至此,真令人肃然起敬。一弱女子,能在被掳数千里后仍全身如此。非一般人所及!其绝笔之辞气又复从容如此,气度显亦超常。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借用南朝陈亡时徐德言与其妻乐昌公主破镜离散典故,说出自己与丈夫徐君宝当岳州城破后生离死别的悲剧命运,表达了对丈夫最后的深挚怀念。徐郎,借徐德言指徐君宝。同姓而同命运,用典精切无伦,自见慧心。徐德言夫妻破镜犹得重圆,而她们夫妇死节已决。故女词人之用此古典,其情况之可痛实过之百倍。“徐郎何在”?生死两茫茫,惆怅何其多。情变悲愤激烈而为凄恻低徊,其言之哀,不忍卒读。“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从今后,我的魂魄,要飞过几千里路,回到岳阳故土,到夫君身边。从容绝决而又固执不舍,充分体现出能出世而仍入世、置生死于度外的传统文化精神。“夜夜岳阳楼”结笔于岳阳楼,意蕴遥深,亦当细细体味。
女词人在词中对自身被掳艰危之现实,着墨尤多,而寄之以对文明的追思之中,对祖国沦亡亲人永别深致哀悼,写南宋文明之繁盛及横遭蹂躏。在回忆和反思中。下片写徐郎何在与断魂千里,运用悬望与想象。表现了女词人远思之凌空超越。本词另一特点是意境之重、大、崇高。从历史文化悲剧写起,哀悼宋文明的衰亡,词境极为重大。词中表明自己死节之心,将祖国和个人的双重悲剧融汇,意境极为崇高。
历代词评者对其给予很高的评价。刘永济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的评价很有代表:“读其‘此身未北,犹客南州’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之句,知其有生为南宋人、死为南宋鬼之意。惜但传其词而逸其名胜,至香百年后无从得知此爱国女子之生平也。”
王易简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易简(生卒年不详)字理得,号可竹,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宋末登进士第,除瑞安主簿,不赴。入元,隐居不仕。易简笃于议论,多所著述,有《山中观史吟》。《乐府补题》有其咏物词四首,《绝妙好词》卷六载其词三首。
●齐天乐·客长安赋
王易简
宫烟晓散春如雾,参差护睛窗户。
柳色初分,饩香未冷,正是清明百五。
临流笑语。
映十二栏干,翠颦红妒。
短帽轻鞍,倦游曾遍断桥路。
东风为谁媚妩?
岁华频感慨,双鬓何许!
前度刘郎,三生杜牧,赢得征衫尘土。
心期暗数。
总寂寞当年,酒筹花谱。
付与春愁,小楼今夜雨。
王易简词作鉴赏
王易简是南宋末的及第进士。南宋都城临安,有西湖这样的美景,想必他在春风得意时必多畅游其处。后来作者又历亡国之事,在晚年着笔,以长安写临安,其个中滋味,亦是难以卒言。
上阕写清明寒食的景象,以“倦游曾遍”提点全文,说明这是对往事的追忆。
“宫烟晓散春如雾,参差护睛窗户。”早晨,宫中烟气飘散,宛如春雾,参差披拂,笼罩睛窗。“春如雾”,读为“如春雾”。词序颠倒,意为增加朦胧之美。这两句写的是清明寒食的情景。据史载,寒食的第三天即清明节。南宋宫中风俗命小内侍在阁门用榆木钻火,先成者赐之金碗和绢三匹。并赐臣僚与臣烛,常谓“钻木改火”。唐诗人韩翃曾有:“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可见唐宫之俗亦如是。这是当日宫廷的一种节日仪式,作者把它加以诗化。
“柳色初分,饧香未冷”,是清明景象。南宋时俗,在寒食和清明时,京城家家用柳条插到门上,叫“明眼”。这便是“柳色初分”的含义。饧,即饴糖,是寒食应节食品。“初分”、“未冷”,初,未指程度。
“正是清明百五”用“正是”明确点出时令。“百五”指寒食节,据载,和冬节正好相距一百零五日,叫寒食,禁火三日。因而称之。
“临流笑语。映十二栏于,翠颦红妒”:一群衣饰明艳的游春女子正倚着栏干,临流谈笑,姿色周围的红花翠柳感到嫉妒。“十二栏干”,出自南朝乐府《西洲曲》:“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红”、“翠”,如“红衰翠减”、“绿肥红瘦”、“惨绿愁红”之类常用之来代表繁花绿叶,或花光柳色。“颦、妒”两字是词眼,作景人合一的描写,从侧面有力地烘托出倚栏笑语的女郎们美艳动人之处。连清明前后烂漫娇柔的花柳尚怀生嫉忌之心,反衬姑娘们的美貌多姿。南宋时西湖上有很多可以行乐的地方。从断桥以西到苏公堤,都种繁花柳树,都有一些小亭馆可以休息。这里自有很多“栏干”和“红翠”了。
“短帽轻鞍,倦游曾遍断桥路”。游而至“倦”,想必次数极多。西湖是杭州人常游之地,有钱人常在这里抛金洒银,故有“销金锅儿”之称。作者年轻时便是那“销金锅儿”的常客。联系上面,他的西湖之游大概不单是观赏风景,而包括“风月冶游”在内的。
“东风为谁媚妩”追忆完毕,便是感慨。“媚妩”是娇美之意。东风啊,你今天又为谁酿就这满湖春色呢?这一切恐怕都已经与己无关了。岁月无情,人亦易老,感慨系之,前度刘郎,三生杜牧,赢得征衫尘土。境界拓深,抒发出更内在、更深沉感慨:我就象当年的刘禹锡、杜牧,旧地重游,美丽已不见,只剩些尘土,真有恍如隔之感!“前度刘郎”借于刘禹锡的《再游玄都观》诗中。“三生杜牧”,黄庭坚曾有诗:“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杜牧有诗《赠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作者把自己比作是杜牧的后身,这大概是指的自己在美好的春日里重到西湖所产生物是人非、难以为怀的感慨。由此引出下文:“心中暗数。总寂寞当年,酒筹花谱。”酒筹,喝酒时用以计数的筹子。花谱,指记载四时花卉的书籍。这里“酒筹花谱”指宴游玩乐之事。自己美好的心愿都已落空,再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地宴饮畅游、尽情欢乐了。心境沮丧已极,而“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时,夜幕降临,淅沥细雨敲打心头,一股愁闷的阴影不觉悄悄袭上心头。“付与春愁,小楼今夜雨”,往日欢游,化为今夜酿愁的春雨。词不直抒而曲笔,使词意显得委婉蕴藉,更耐咀嚼。
这首词从写景到抒怀。在写景时,又以“夜雨”和“晓烟”护睛相呼应,衬托出词人的心境。作者是宋末进士,国变之后,隐居不仕,属于“遗民作家”。词中借对风月冶游的眷念和追惜。寄托自己对故国的愁思。
唐珏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唐珏(1247-?)字玉潜,号菊山,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少孤贫力学,聚徒教授。宋亡,杨琏真伽尽发在绍兴之宋帝陵寝。珏出家资,招里中少年潜收遗骸,葬兰亭山,移宋故宫冬青树植其上。谢翱为作《冬青树引》颂其事。《宋史翼》、《新元史》有传。今存词四首,《全宋词》据《乐府补题》辑录。
●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
唐珏
淡妆人更婵娟,晚奁净洗铅华腻。
泠泠月色,萧萧风度,娇红敛避。
太液池空,霓裳舞倦,不堪重记。
叹冰魂犹在,翠舆难驻,玉簪为谁轻坠。
别有凌空一叶,泛清寒、素波千里。
珠房泪湿,明珰恨远,旧游梦里。
羽扇生秋,琼楼不夜,尚遗仙意。
奈香云易散,绡衣半脱,露凉如水。
唐珏词作鉴赏
白莲,即指白色的荷花。据《群芳谱》载,荷花的颜色中红白二种居多。全篇围绕“白莲”。用笔,而无一字“白莲”,把白莲作为一个淡妆少女描绘,但白莲的形肖毕现。是咏莲词中的一篇佳作。淡妆人更婵娟,晚奁净洗铅华赋。从外部形象上写白莲本色。紧扣“白”字,花中有人,风姿绰约。“泠泠月色,萧萧风度,娇红敛避”,对首二句的描绘而进一步加以渲染、烘托。“泠泠”“萧萧”描绘了白莲的“淡妆”的同时也写出白莲的精神状态。向以红色娇媚与洗净铅华腻粉的白莲相比,却要“敛避”,以此说白莲之美,则不言而喻。至此为白莲所绘之彩之形,已形神俱得。
“太液池空,霓裳舞倦,不堪重记。”另开一层,借典故来追述白莲受宠的史迹。“太液池”,指唐代大明宫内的太液池,曾内植白莲。《天宝遗事》有关于唐明皇与杨贵妃共赏太液池中白莲的记载。白居易《长恨歌》曾有“太液芙蓉未央柳”的诗句。这些可惜已成历史陈迹,“不堪重记”,同时也为这一层次作个绾结。“叹冰魂犹在,翠舆难驻,玉簪为谁轻坠。”三句,反承“不堪”句意而来,又开一个层次转写眼前白莲的遭遇。“翠舆”喻指荷叶:“玉簪”,花名,与白莲同时开花,花大如拳,色洁白如玉,蕊长似玉簪,故名。翠舆难驻,玉簪轻坠,是指时序更换,指白莲凋零,狼藉池塘,众芳芜秽。“冰魂犹在”指精神未泯。“冰魂”指白莲品质高洁,僧栖白吊刘得仁诗有“冰魂雪魄”云云,可见《唐摭言》。
“别有凌空一叶,泣清寒、素波千里。”以萧索景象为背景,写白莲凋落之后的景况。首先写“凌空一叶”立于千里清寒素波之上,笔意较为奇特。写莲房垂露,在梦里怀恋着它那过去的纷华。“珠”即莲子。“珠房”即莲蓬:“明珰”本为妇女的玉制耳饰,这里盖取“明珰”以代采莲女。写“泪湿”、“恨远”,渲染纷华失去之后的悲凉。羽扇生秋,琼楼不夜,尚遗仙意。转写秋天月夜之下,残荷虽残,而“仙意”尚留。以“羽扇”句写秋,以“琼楼”句写月。奈香云易散,绡衣半脱,露凉如水。总括白莲凋残,虽然冰魂犹在,无奈香消衣脱,冷露凌逼,语调悲凉至极。
这首词写在宋亡之后,最初收于《乐府补题》。经后人考证,《乐府补题》中的全部词作都是暗指发陵事。元灭宋后,其江南浮屠总统杨琏真伽率徒众尽发绍兴宋帝后陵墓,攫财盗宝,弃骨草莽间,人莫敢收。唐珏与林景熙等冒被杀危险收葬于兰亭,移宋常朝殿冬青树一株植焉,作为标志。南宋遗民王沂孙、周密、张炎、唐珏等,赋词唱和,以寄悲情。这些词汇为《乐府补题》。时元朝新立,故词中皆不敢明言,唯有指事抒情而已。这首词蕴涵悲凉感情,寄慨亡国之悲,还是显而易见的。这是一首“长调词”。但构局开合多变,擒纵自如。起笔至“娇红敛避”。以散骈结合的笔法,描绘白莲形象;随之三句忽然另辟天地。“冰魂”三句,转笔收揽,而于下片换头再次转笔,作进一步推阐。用笔,曲折往复,卷舒之间,一无沾滞,显示了长调“构局贵变”的特点。从咏物的角度看,把“白莲”写得形神俱备。写白莲却无二字;寄慨亡国,却也幽极静极。是为一首意境深远的咏白莲词,可与张炎同题词比肩了。
蒋捷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蒋捷(生卒年不详)字胜欲,号竹山,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先世为宜兴巨族。咸淳十年(1274)进士。宋亡后,遁迹不仕。元大德间宪使臧梦解、陆兆“交荐其才,卒不就“。卷《四库总目提要》称其词”练字精深,调音谐畅,为倚声家之榘矱“。周济《介荐斋论词杂著》云:”竹山薄有才情,未窥雅操。冯煦《蒿庵论词》亦云:“其全集中,实多有可议者。”刘熙载《艺概》卷四则云:“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炼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较贞,其思视梦窗较清。刘文彦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欤?”
●女冠子
元夕
蒋捷
蕙花香也。
雪晴池馆如画。
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
而今灯漫挂。
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
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
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
剔残红灺。
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
吴笺银粉砑。
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
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蒋捷词作鉴赏
元宵佳节是历代词人经常吟咏的话题。在百姓心中,元宵节也最重要,最热闹。蒋捷这首词作于宋亡之后,词中寄寓了他对故国的深切缅怀之情。
全词起笔“蕙花香也。雪睛池馆如画。”即沉入了对过去元夕的美好回忆:兰蕙花香,街市楼馆林立,宛若画图,一派迷人景象。极度地渲染了元宵节日氛围。“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春风和煦,酒旗飘拂,笙箫齐奏,仙乐风飘。据载,宫中曾做五丈多高的琉璃灯。地方更有五色琉璃制成的灯。灯市的壮观,使词人忆起如昨天一般。
“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而今”二字是过渡,上写昔日情景,下写今日元夕景况。“灯漫挂”,指草草地挂着几盏灯,与“琉璃光射”形成鲜明的对照。“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既写今夕的萧索,又带出昔日的繁华。“暗尘明月”用唐苏味道《上元》“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诗意。以上是从节日活动方面作今昔对比。“况年来、心懒意怯,羞与蛾儿争耍。”今昔不同心情的对比。蛾儿,即闹蛾儿,用纸剪成的玩具。写今日的元宵已令人兴味索然,心境之灰懒,更怕出去观灯了。这种暗淡的心情是近些年来才有的,是处境使然。
“江城人悄初更打。”从灯市时间的短促写今宵的冷落,并点明词人度元宵所在地即江城随之用了“问”、“但”、“待把”、“笑”等几个领字,写出了自己内心的悲恨酸楚。“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提出有谁能再向天公借来繁华呢?“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词人剔除烛台上烧残的灰烬入睡了。梦中那辚辚滚动的钿车、佩戴香罗手帕的如云士女,隐隐出现。
“吴笺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以最精美的吴地的银粉纸,把“旧家风景”写成文字,以寄托自己的拳拳故国之思。银粉砑,碾压上银粉的纸。旧家风景,借指宋朝盛事。听到邻家的少女还在倚窗唱着南宋的元夕词。现在居然有人能唱这首词,而这歌词描绘的繁华景象和“琉璃光射”、“暗尘明月”正相一致。心之所触,心头不禁为之一动,略微感到一丝欣慰,故以“笑”而已。
这首词风格较为自然,词意始终在流动中,无一凝滞。在追琢中显出自然之本色。或直描,或问写,或借梦境,着力处皆词人所钟之情。
●声声慢
秋声
蒋捷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
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
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
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
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
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
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蒋捷词作鉴赏
以“秋声”为题材的作品并不多见,欧阳修有《秋声赋》为赋之代表,而蒋捷这首《声声慢》亦堪称词中楷模了。在词中,写了一个秋夜中的种种秋声。笔锋非凡,意味亦显独特。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三句领起全词。点明这是菊花盛开、红叶掩映的深秋时节。凭窗谤听着连绵不断的秋声引起心中阵阵凄凉。“凄凉”是把词中各种声音串联起来的线索。
“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豆花雨”,指阴历八月豆子开花时的雨,这里点出秋雨声杂风声率先而来。风雨凄凉,长夜难眠。风声中又传来了稀疏的更点声。这更声来自城门上的更鼓楼。“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不锁”,流露了主人公怪罪的意味,因为他是不想听到的。古代把一夜分为五更,一更分为五点。这里直写“二十五点”,意在表明主人公尤感秋夜的漫漫难捱。风不仅送来了更声,又摇响了檐底的风铃。“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揭示了主人公听到铃声引起的心理活动,他最初以为这是老友身上玉佩的声。但老友都在远方不可能来,那么这会是谁呢?突然明白原来是风铃的声音。作者这里用笔极为巧妙,看似是误听,实则借写对老友思念之情。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把笔触从深夜转向黎明。月亮沉落,号角声起。军营中人马骚动。蒋捷生活于宋末元初,进士及第不久,南宋被灭。他隐居太湖竹山,一直不肯出来作官。这声音表明,元朝统治了全国,而且军旅遍布这些声音,对于不肯和元统治者合作的词人来说,岂不是比之秋风秋雨的声音更加刺耳惊心吗?
“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灯光闪烁之处,又传来了邻舍在砧石上擣练之声。邻家主妇一夜未眠赶制寒衣,天明未睡。这也不能使词人宽慰。
“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四千里梦”岳飞这句词和词人心境相同,皆因满腹心事起。把蛩的叫声称为“诉愁”,借把自己的愁怀转嫁给蛩鸣罢了。“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似乎是蟋蟀把愁苦又分给了横空的过雁。巧妙地又点出大雁叫声的凄凉和它带给主人公的愁意,大雁给人的愁绪往往同引起人对远人的怀念分不开。收尾以雁声,反映了词人独特的构思。
词人以“豆雨声”起,以“雁声”收,写了秋夜中听到的十种秋声。但声声总离不了凄凉意,使一个正在发愁的人谛听这些声音,使作为声音的客体,严重地被染上“愁人”的主体印记,因而从笳声、雁声、蛩声、铃声中听到的,都是词人的苦闷心声。
●梅花引·荆溪阻雪
蒋捷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
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蒋捷词作鉴赏
蒋捷是江苏宜兴人。荆溪即在其家乡。他曾多次经过荆溪乘舟外行或归家。荆溪可谓词人行踪的一个见证。这首词是其在途中为雪困,在孤寂无聊之际,心有所感,而写成的词。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留”指乐意羁留,“身留”是出于被迫。途中遇雪,不能航行,泊舟岸边,自然不是“心留”。词人起笔突兀,出示幻象以虚写实。他落笔不写风雪和溪流,而写泊舟经过,立意较为翻新,下面继续让白鸥发问:“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锁眉头”以形示情。白鸥是词人寄托心情的意象。问者之意,借白鸥说出,婉深而鲜明。此谓托物言人也。作者阻雪的心情通过白鸥表达的,但白鹭的心情也和作者恰恰相反,白鹭也非作者化身。白鹭惯于生活在风雪之中,激流之上。而作者却是迫于“身留”。作者描写白鸥,是深化意境。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由舟内到舟外,逐次展示境况的寒冷凄清。傍晚时分,冷风拍打着帘幕,把灯火撩拨得跳荡不已,光晕连同我的影子,都在摇曳着。孤独冷清的境地,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游伴来。
下阙紧接上阙结局,问道:“旧游旧游今在否?花柳楼,月下舟。”游伴啊游伴,你可还健在?忆起结伴而游,感到非常欢乐自在!花丛旁的小楼,柳荫之下的轻舟,都如梦幻般地地消逝了。“梦也梦也”,我在梦中重温旧日的欢欣。冷风、寒水、黄云、白雪,使我片刻也不得安宁,但连那木棉(即棉花)裘都湿透了,怎能让人入眠。梦已了,“梦不到,寒水空流”,“寒水空流”在空虚绝望的心境中,蕴含一丝怪之意思。词人怀远之情,如荆溪流水那样悠悠难尽。风雪漫天,令人愁苦万分。“都道无人愁似我”,孤舟黑夜唯灯与影相伴,有谁来说这样的话?况是“都道”,这些人从何而来?“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极写天气寒冷。梅花有着傲雪的精神,在冬天凌寒而放,但雪是如此之大,天气是如此之冷,梅花啊,你能受得住么?是否象我一样,浸透在愁苦之中。
全词流动自然。以发问取头,未待回答,却已气势凌人。词中后多用短句,使节奏感极强,音响较为清越。全词以抒情为主,借景抒情,情景融合,气宇轩昂。结尾用“雪”字才点出文眼,是作者故意使然,盖让人读起来一气贯注也。难怪清代词评家刘熙载曾评蒋捷词为“长短句之长城”,是推崇备至。
●一剪梅·舟过吴江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蒋捷词作鉴赏
吴江指滨临太湖东岸的吴江县。这首词主要写作者乘船漂泊在途中倦懒思归之心情。
起笔点题,指出时序。“一片春愁待酒浇”,“一片”愁闷连绵不断。“待酒浇”,表现了他愁绪之浓。词人的愁绪因何而发。这片春愁缘何而生。接着便点出这个命题。
随之以白描手法描绘了“舟过吴江”的情景:“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这“江”即吴江。一个“摇”字,颇具动态感,带出了乘舟的主人公的动荡飘泊之感。“招”,意为招徕顾客透露了他的视线为酒楼所吸引并希望借酒浇愁的心理。这里他的船已经驶过了秋娘渡和泰娘桥,以突出一个“过”字。“秋娘”“泰娘”是唐代著名歌女。作者单用之。心绪中难免有一种思归和团聚的急切之情。飘泊思归,偏逢上连阴天气。作者用“飘飘”“萧萧”描绘了风吹雨急。“又”字含意深刻,表明他对风雨阻归的恼意。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黄庭坚墨迹烧”。想象归家后的温暖生活,思归的心情更加急切。“何日归家”四家,一直管着后面的三件事:洗客袍、调笙和烧香。“客袍”,旅途穿的衣服。调笙,调弄有银字的笙,烧香,点熏炉里心字形的香。作者词中极想归家之后佳人陪伴之乐,思归之情段段如此。“银字”和“心字”给他所向往的家庭生活,增添了美好、和谐的意味。
“流光容易把人抛”,指时光流逝之快。樱桃和芭蕉这两种植物的颜色变化,具体地显示出时光的奔驰。蒋捷抓住夏初樱桃成熟时颜色变红,芭蕉叶子由浅绿变为深绿,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转化为可以捉摸的形象。春愁是剪不断、理还乱。词中借“红”“绿”颜色之转变,抒发了年华易逝,人生易老的感叹。
词人在词中逐句叶韵,读起朗朗上口,节奏铿锵。大大地加强了词的表现力。这个节奏感极强的思归曲,读后让人有“余言绕梁,三日不绝”的意味。
●尾犯·寒夜
蒋捷
夜倚读书床,敲碎唾壶,灯晕明灭。
多事西风,把斋铃频掣。
人共语、温温芋火,雁孤飞、萧萧桧雪。
遍阑干外,万顷鱼天,未了予愁绝。
鸡边长剑舞,念不到、此样豪杰。
瘦骨棱棱,但凄其衾铁。
是非梦、无痕堪忆,似双瞳、缤纷翠缬。
浩然心在,我逢着、梅花便说。
蒋捷词作鉴赏
蒋捷在元朝建立之后,一直对统治者采取不合作态度。他拒绝了元朝要他做官的召见,隐居终老于竹山。他的词作多婉约其辞,表达爱国思想。这首词却是直写亡国之痛的,但激昂之气仍很内敛。
“夜倚读书床,敲碎唾壶,灯晕明灭。”起笔描写夜晚,靠着读书床,在暗淡灯光下,和朋友对谈,说到激昂处,也有击节高歌、敲碎唾壶之概。“敲碎唾壶”指的是王敦事,王敦酒后读曹氏《步出夏门行》诗,激昂之处,情不自己,使铁如意敲唾壶击节,使壶口出现许多缺口。这个典故,表达亡国之后,救国无方的愤激心情的。但一吐之后,即收束住,用“灯晕”来冲淡它。“多事西风,把斋铃频掣。”从室内写到室外,室外西风吹来,把书斋的门铃吹响。“西风”指出夜是秋夜,而且这是深秋寒夜。
“人共语、温温芋火,雁孤飞、萧萧桧雪。”室内朋友对谈,其乐融融。但只能烤芋充饥,看出生活之惨淡。室外:失群孤雁,不断哀鸣,谁能为之寻找失去的伴侣。而萧萧的桧树也披霜戴雪。这里的“桧雪”,可能是初降的微雪,或只是月白霜浓的景象。
室内些许温暖之气,室外就是一片萧寒了。“遍阑干外,万顷鱼天,未了予愁绝。”室内愁肠,想到室外走走,阑干以外,却是状如鱼鳞的万顷云天,谈话生起消除不了心中的牢愁。自然界的严冷,象征着当时遗民的政治处境。
“鸡边长剑舞,念不到、此样豪杰。”“鸡边长剑舞”用晋代志士祖逖闻鸡起舞、以锻炼报国身手的典故。想借古来壮士的凌云豪气,但处境如此,又不敢更作空洞豪语,只好抑遏壮气,情调复归凄婉。“瘦骨棱棱,但凄其衾铁。”“棱棱”既状身体消瘦,又状气骨嶙峋。点明学不成“豪杰”的原因在于身躯之消瘦和生活之穷困。
“是非梦、无痕堪忆,似双瞳、缤纷翠缬。”追思亡国之前,何事有利社稷。谁人误国,因何倾覆?这些是非功过,恍然如梦矣。要追究考察这些问题,也只觉“缤纷”撩乱,象双眼受着“缬花”瞇住。
“浩然心在,我逢着、梅花便说。”亡国之事已成过去,但“浩然”之心依然存在,我要等到“北定中原日”。但“壮心”不能当众倾吐,只能对着“梅花”才说。“梅花”,是坚持民族气节,遗民、志士的象征。
蒋捷这首词,紧紧围绕的是一片凄凉的氛围。只是稍许的激昂之情,恰如雷电一般撕天乌云的一角,让人感到亮的存在和希望之所在。
●虞美人·梳楼
蒋捷
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
楼儿忒小不藏愁。
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
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消遣。
海棠红近绿栏杆。
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蒋捷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羁旅他乡凄迷心境的词。蒋捷这首词,字字锤炼,用句精巧,但也平淡,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
“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杨柳丝丝,细雨绵绵,柳丝轻拂。烟雨笼罩的远处,一派迷蒙缥缈的景象。这二句如一图精心细琢的工笔画。以“杨柳”、“细雨”绘出江南春雨图。“丝丝”逼真地再现了柳枝的柔姿,描画了春雨连绵不断的形象。也喻指丝丝愁绪。词的起句尽管重复出现了“丝丝”这一叠词,因而产生了特定的渲染效果,加强了词的丰富的内涵。读来琅琅上口,增强了词的艺术美感。
下面转入伤怀的心理描写:“楼儿忒小不藏愁”,南宋末年,国事江河日下。词人对前途感到无穷忧虑。心中的愁苦郁积,遇感而发。乡愁在文人眼里是一个永远抹不去的痛。古人写之多样,蒋捷此句则以“楼儿忒小”藏不下作喻。“藏”字,表现了隐忍、按捺已久。但以其愁太多,楼儿忒小,因而这“愁”摆脱小楼的羁绊。“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了。“几度”一词,渲染了词人思归之情的执着与痴迷。然而幻想只能是使暂时的避难所,只能徒增忧愁。
急切盼归却不成之后,词人只好“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消遣”。“天怜”,点明题旨,把客愁乡思表现得更加突出。但“天”怜则怜矣,只能“借与花消遣”。“借”指客居他乡,花非我有,也只能“借”之而已!一“怜”一“借”中,婉转含蓄地表达了他乡孑然之苦,愁苦难消的复杂心理活动。
“海棠红近绿栏杆。才卷朱帘又晚风寒。”承“花消遣”而来,海棠临栏,红绿相映。细雨中的海棠,颜色自非一般。词人在这里写的是雨中海棠。词人羁旅已久,韶华已逝,思乡欲归,心境黯然。然而目触之处却是竟相红艳的红海棠,对比之下,更增添心中伤愁。貌似红绿眼的场景,实际上却暗含了凄凉之意。何况卷帘之际,迎面而来的又是那令人心寒的晚风呢!
这是一首词景交融的佳作。起笔点染景物,写词人凄迷愁苦的心境,使人思归。词中匠心独运,写“愁”多,用“楼”小作衬托。写哀愁,用海棠反衬。恰如王夫之所说,这里是用“乐景写哀”,起到“一倍增其哀乐”之效果。词中语言清新素淡,雕琢之下,不仍平淡之本色,是其艺术之最大特色。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词作鉴赏
这是蒋捷自己一生的真实写照。词人曾为进士,过了几年官宦生涯。但宋朝很快就灭亡。他的一生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三个时期,三种心境,读来也使人凄然。
这首词作者自己漫长而曲折的经历中,以三幅象征性的画面,概括了从少到老在环境、生活、心情各方面所发生的巨大变化。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展现的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场景,但具有很大的艺术容量,从红烛映照、罗帐低垂这样氛围中引发青春与欢乐的联想,抒发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情怀。这样的阶段在词人心目中的印象是永恒而短暂的。以这样一个欢快的青春图,反衬后面的处境的索漠。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一个客舟中听雨的画面,一幅水天辽阔、风急云低的江上秋雨图。而一失群孤飞的大雁。恰是作为作者自己的影子出现的。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词人常常在人生的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常常东奔西走,四方漂流。他通过只展示了这样一幅江雨图,一腔旅恨、万种离愁却都已包孕其中了。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描写的是一幅显示他的当前处境的自我画像。一个白发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在十余字中,一览无余。江山已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自己却已木然无动于衷了。“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表达出词人无可奈何的心绪,使其“听雨”嘎然而止。
蒋捷的这首词,内容包涵较广,感情蕴藏较深。以他一生的遭遇为主线,由少年歌楼听雨,壮年客舟听雨,写到寄居僧庐、鬓发星星。结尾两句更越过这一顶点,展现了一个新的感情境界。“一任”两个字,就表达了听雨人的心情。这种心情,在冷漠和决绝中透出深化的痛苦,可谓字字千钧。
层次清楚,脉络分明,是这首词又一大特色。上片感怀已逝的岁月,下片慨叹目前的境况。按时间顺序,歌楼中少年写到客舟中壮年,再写到“鬓也星星”的老年,以“听雨”为线索,一以贯之。
●燕归梁·风莲
蒋捷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
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
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
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蒋捷词作鉴赏
蒋捷素喜咏莲花,这首词是其咏风莲之作。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在词中的想象之中,她是作霓裳羽衣之舞唐宫美人。景境迷离,裙禝飘雾,伴随着光茫四射的身姿,在人心头不断回旋。但“鱼阳鼙鼓动地来”,惊破了舞曲,一晌贪欢的梦境霎时幻灭。“梦回不见万琼妃”,是一曲故国亡落的哀歌。结句点题“见荷花,被风吹”,临去秋波的一转,使梦境完全化为烟云。
这首词给人一种极美的境界。暑意稍返的日子,晨曦初透天边,凉风习习,挽起水面的许多荷伞。十里河塘一片飞舞。虽然荷花面临秋天,将要凋零,这在刻画境界中,我们似乎仍可体会它的空灵和迷惘。
一篇好的词作不在于它要表现什么,首先应该看到它的词境的营造。它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美。这首词是一首咏风莲的绝唱,和蒋捷咏白莲的词一样。给人以美的享受。
在艺术构思,词人也有“特异”的思想。用风莲来传神,来表达寄托之情,而不着痕迹。作者通过梦的方式,将风莲拟人化。行文流畅。而意境尤深。作者在词人通过浪漫主义的表现方式,为南宋王朝写了一首挽歌。
●虞美人·乡土
以狂得罪,赋此饯行
蒋捷
甚矣君狂矣。
想胸中、些儿磊磈,酒浇不去。
据我看来何所似,一似韩家五鬼。
又一似、杨家风子。
怪鸟啾啾鸣未了,被天公、捉在樊笼里。
这一错,铁难铸。
濯溪雨涨荆溪水。
送君归、斩蛟桥外,水光清处。
世上恨无楼百尺,装着许多俊气。
做弄得、栖栖如此。
临别赠言朋友事,有殷勤、六字君听取:节饮食,慎言语。
蒋捷词作鉴赏
南宋末年,昏帝权奸当政。十几年的光景,端的是一纸醉金迷的逍遥日子。加上贾似道上欺下瞒,弄权误国,把一个小朝廷沦为兵虚财溃、内外交困的地步。有人直言上谏,反被怪罪。“乡士”因谏获罪,被驱出临安城,蒋捷感之而发,写下这首词作。
起笔即指陈同乡的“狂”。“甚矣君狂矣”,而且是特别的狂。同乡特狂,而这句话也显示了此词豪放不羁的风格。“想胸中、些儿磊磈,酒浇不去。”词人先写他胸中装满垒块,即使酒浇,也无济于事。因胸中义愤难平,从而揭示出“狂”的思想根源。“据我看来何所似,一似韩家五鬼。又一似、杨家风子。怪鸟啾啾鸣未了,被天公、捉在樊笼里。”这里以两个典故比拟他的“狂”态。韩愈在《送穷文》中称“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为“五鬼”。五代时杨凝式行为放纵,有“风子”之喻。这里褒扬乡士的刚直和才识,同时暗示这种性格的不合时宜。随即指出他不识时务,行为狂纵。这种冲突的结果是:“怪鸟啾啾鸣未了,被天公、捉在樊笼里”。“鸣未了”,即失去了自由。“这一错,铁难铸。”错,本指错刀,此处借指错误。“铁难铸”,是说这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从作者的深沉感叹中包含了衷心的赞美。
下阙转了“饯行”话题上来。“濯溪雨涨荆溪水。送君归、斩蛟桥外。水光清处。”宜兴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荆溪流经县南注入太湖。濯溪,是它的支流。城南有长桥横跨于之上,以周处斩杀蛟事,故称“斩蛟桥”。回乡的脚步总是欣喜的,但心境非同一般。因而不免怅恨在胸。“世上恨无楼百尺,装着许多俊气。做弄得、栖栖如此。”揭露了腐败的南宋王朝不能容纳贤俊,使有远见卓识者凄遑不安。作者对现实所持的清醒认识和强烈不满,同时流露了对朋友怀才不遇的深切同情。“楼百尺”,即百尺楼。借用刘备说许汜事。刘备曾对许汜说,他卧百尺楼上,而许则在地下。意为鄙视。临别赠言朋友事,有殷勤、六字君听取:节饮食,慎言语。请记住我的忠告,还是注意养身,说话谨慎些吧!这主要意在对黑暗政治的讽刺。
这首词读起来,不同于婉约词的缠绵悱恻,近于豪放词中,而它也具有自己的独特风貌。它将对同乡的钦敬和同情之心,用调侃和嬉笑的语气表达出来。在嬉笑怒骂中,引出许多发人深省的东西。在笑容中掏几滴辛酸的泪水。
这是一首送别的词,但却远远超过了送别的范围。词人着力最多在于“狂”这个狂者的形象正是一个刚直耿介的爱国者的形象。乡士之以狂获罪的悲剧,已超越个人荣辱得失,也是时代的悲剧,在孕育着南宋覆亡的苦果。这是一个令后人深省的现象。
●少年游
蒋捷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
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
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蒋捷词作鉴赏
蒋捷的这首词是和其《虞美人。听雨》一样,是其对己身世和生平的自叙性文字。这首词在表达了更为婉约些。它用一种闲适、淡漠的表面,以潇洒而轻逸的笔调写出内心的隐痛。
全词以写景起调。“枫林红透晚烟青”,枫叶深红,是经霜长久,“透”了即要落地。“烟青”在“晚”:这恰如一个饱经折磨身乏神疲,凄恻迟暮的老人。接着抒发愁思:“客思满鸥汀”,“客思”是客居江湖的亡国飘泊之愁:“鸥汀”,表示水乡,愁对闲暇栖息的鸥鸟和平静空阔的沙汀,一“思”便即景见情。
“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二十年”,应是亡国后的二十多年。他想“种竹”,因为竹节是被当作保持高节与虚心的象征的。种竹,实为寄托亡国遗民的心事。“种竹”而“无家”,是因国破家亡。如果还不想改变自己的好尚,而只能“借竹为名”。在词人故乡宜兴有竹山,在县东北六十里的太湖之滨,作者曾隐居于此,故号竹山。
转笔写时间之易逝。“春风未了秋风到”,季节迅速地变换,其余是一片空虚。“老去万缘轻”,意同《虞美人。听雨》的“悲欢离合总无情”,词人表示这种淡漠、麻木的感情,是包含了失去少年欢乐和豪情壮志的悲哀。实际上他是用冷漠、麻木来表示对黑暗现实的蔑视的。
“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以颓唐、闲散、放浪的形态自污,以山水、渔樵为知音,作逍遥游,“闲吟闲咏”,让舟子、渔人,去作“棹歌”歌唱了。“闲淡”是被迫养成的:“无闷”、“无愁”恰是愁闷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蒋捷世属宜兴望族,加上少年即中科第,使他从骨子养成一种名士风流的气概。但朝代的更换,使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词只好在吟花赏月表示出对往昔盛事的眷念之情。
●霜天晓角
蒋捷
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
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
檐牙,枝最佳。
折时高折些。
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
蒋捷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清新、活泼的小令。因受到当时新兴的散曲的影响,表现出散曲的白描、轻巧的特点,同时又保存了宋词的“骚雅”和疏淡。
词是通过心理活动来反映另一个人物的行动的。起笔直白,“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看到纱窗上有个人影映在,她想:是谁到自家的院子里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如果想折,就要让折花人好好折去。“知折去、向谁家?”提出问题:这人是哪家人,要把花折到哪里去。“须插向、鬓边斜。”定折花人是女人,而家中的花,檐牙的树干高处的最好,索性把情况告诉她。要把好花插在鬓发旁边。在纱窗上的人影的动作中,看出折花者是一女性。折花者的动作也是借影子反映出来。而主人则也应是女性,而且是深居闺中的女性。
“檐牙,枝最佳”。“檐牙”,翘出如牙的屋檐边的建筑装饰。这是一片安静的乐土。高琢的檐牙,栽着好花,显示主人的身份定极高贵。而好花被折,未加阻拦主人的气度定很不凡。主人公不轻意走出闺房,只在房中轻轻告语。主人公应该是大家闺秀。刻画了性格温和、善良、爱美的女主人,所以对于折好花,对于折花的人,关切备至。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动是细致的,反映人物的性格是鲜明的。
这首词是个很精致的作品。以散文化的特写,点出生活情景。描写人物的活动的心理较为含蓄。用词不精雕细琢,而崇尚自然,令人耳目一新。
●虞美人
吴江
蒋捷
浪涌孤亭起,是当年、蓬莱顶上,海风飘坠。
帝遣江神长守护,八柱蛟龙缠尾。
斗吐出、寒烟寒雨。
昨夜鲸翻坤轴动,卷雕翚、掷向虚空里。
但留得,绛虹住。
五湖有客扁舟舣,怕群仙、重游到此,翠旌难驻。
手拍阑干呼白鹭,为我殷勤寄语;奈鹭也、惊飞沙渚。
星月一天云万壑,览茫茫、宇宙之何处?
鼓双楫,浩歌去。
蒋捷词作鉴赏
吴江,即吴淞江,是大湖的一个支流,东流入大海。江上有长桥,又名重虹桥,上有重虹亭,甚为宏丽,为苏杭之间必由之路。姜夔曾有词云“重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遇。”风光甚为旖丽。
这首词作于宋亡以后作者漂泊东南时期的作品。词中主旨在于借重虹亭抒发作者在宋亡之后无处容身的隐痛。
“浪涌孤亭起”,就起得突兀奇谲,显出了垂虹亭的气势。翻滚江涛,孤亭屹立,巨浪腾空涌起。这样有气势的建筑,在词人眼里,“是当年、蓬莱顶上,海风飘坠”。蓬莱山是海上三神山之一,当年秦皇、汉武都曾派臣前往寻访仙人,可惜都未能找到,但却有亭子飘落到了人间。可见重虹亭来历非同寻常。仙山上飘来的亭子,谁来护持它呢?“帝遣江神长守护,八柱蛟龙缠尾。斗吐出、寒烟寒雨。”八根柱子上有八条蛟龙环绕,并能喷烟吐雨,显示出亭子外观极为壮丽。
“昨夜鲸翻坤轴动,卷雕翚、掷向虚空里,但留得,绛虹住。”但来自仙山神力的亭子也遭劫难,昨夜巨鲸翻动了地轴,把飞檐抛到天空,只把垂虹桥留了下来。这个巨鲸实指人间的巨怪,这里是指蒙元贵族。元兵于1275年(德祐元年)攻宋,平江府通判王矩之、都统制王邦杰迎降于常州,元丞相伯颜进入平江府。垂虹桥是必经之路。说重虹亭毁于此时,也非无根之果也不至纯属垂虹亭的被毁,象征着国家灭亡。
下片“五湖有客扁舟舣”,转写词人吴江之行。
从太湖里驾着小舟停靠在垂虹桥边,目睹亭子残破,作者都积于心中多时的愤懑,便喷发出来。“怕群仙、重游到此,翠旌难驻。”垂虹亭本来是蓬莱山上群仙的聚会之所,但飘坠到这里,仙人们如果重来,目睹亭子被毁,恐怕他们无法留驻。借群仙的难驻,表明了山河改易使神仙也不再留恋人间。这里安排得匠心独具,不直抒感慨,比直接抒发感慨要委婉得多,深刻得多。
“手拍阑干呼白鹭,为我殷勤寄语;奈鹭也惊飞沙渚。”词人想借白鹭为群仙报信,但白鹭也被惊飞。
此处思维之奇,亦难以片言卒说。把沙洲飞鹭等拉进了神奇境界。“星月一天云万壑,览茫茫、宇宙知何处?”词写至此,真情流露出来。“万重乌云遮蔽”,四海茫茫,何处是容身之地呢!词人的亡国之痛,从这两句里集中地表现出来。词人在入元之后,始终不肯出仕,终老竹山。是其一贯思想使然。词中在易代之后,俯仰身世,无所寄寓,与古代诗人契合。结语“鼓双楫,浩歌去”,再现词人遗世独立之风貌,让人想起王闾大夫之风味。读来让人在意犹未尽之余,感慨系之。
这首词语言凝炼,意境奇幻,是一首极具特色的佳作。
●虞美人
秋晓
蒋捷
渺渺啼鸦了。
互鱼天,寒生峭屿,五湖秋晓。
竹几一灯人做梦,嘶马谁行古道。
起搔首、窥星多少。
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
秋太淡,添红枣。
愁痕倚赖西风扫。
被西风、翻催鬓鬒,与秋俱老。
旧院隔霜帘不卷,金粉屏边醉倒。
计无此、中年怀抱。
万里江南吹箫恨,恨参差白雁横天杪。
烟未敛,楚山杳。
蒋捷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多不接处”的词。正因如此,才显出跳跃起伏。词人在不经意间信手拈来,漫不经意,所见所闻皆入词中,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发其所欲发。这样的词需要细细体味,而非能摘章断句鉴赏。
“渺渺啼鸦了”起笔。词人早早地醒来了。阵阵凄切的鸦啼首先进入听觉,鸦啼声渐行渐远。“互鱼天”把视线转向窗外,天空中一片鱼肚白片已然泛起。“寒生峭屿,五湖秋晓。”阵阵凉意袭来,大概这是从太湖中山岛那边侵袭过来的,这时意识到了“五湖(即太湖)秋晓”。“竹几一灯人做梦,嘶马谁行古道。”这时他忽然记起了昨晚凭靠着竹几做了一个梦:古道上马嘶人行。“起搔首、窥星多少。”披衣起床,爬梳了一下稀疏的头发,室外,残星点点。此时天色微明,淡簿月光,连篱笆的影子也显示不出来了,只见竹篱上的牵牛花绽开了几朵。“秋太淡,添红枣。”清淡的秋光,那枣树上挂着些红色的枣儿,给增添了几分亮色。庭园小景令人赏心悦目,刚才的凄凉之感已一扫而空。
“愁痕倚赖西风扫。被西风、翻催鬓鬓,与秋俱老。”迎面吹来的阵阵西风,引起了他的伤感。愁情已郁结,本想依托西风吹走,反而催促鬓鬓更快地变得稀白,和这衰飒的秋天一同老去。“旧院隔霜帘不卷,金粉屏边醉倒。”抚今追昔,回想旧院,挂着帘幕,遮寒挡霜,美酒酣饮,醉卧在饰有彩绘的屏风,此情此景,豪放不羁。“计无此,中年怀抱。”思量那时是不会有而今这种伤感的中年怀抱的。“万里江南吹箫恨,恨参差白雁横天杪。”自己流落江南地带,可银囊羞涩,只能象伍子胥那样去吹箫乞食。遥望天际,一字横空,是列队参差的南归白雁。大雁尚归,何时得重返故里?“烟未敛,楚山杳。”目睹此景,令人嫉恨生出。天色渐明,一派烟雾轻笼,只见楚山的迷蒙景色。
词中借秋晓所见所感,抒发词人“愁”和“恨”。这里有悲秋之情,但词的内涵实际远不止此。词人经历亡国之痛和逃难寓居遭际,寄寓了更为深刻、丰富的意蕴,悲秋之中的“愁”和“恨”,沦落天涯之愁,是神州陆沉之恨。词人触景生情,词中透露出一股悲壮的沧桑感和忧患意识。
●虞美人
蒋捷
梦冷黄金屋。
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
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旧绿。
正过雨、荆桃如菽。
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
消瘦影,嫌明烛。
鸳楼碎泻东西玉。
问芳踪、何时再展,翠钗难卜。
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
怕不是、新来装束。
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
空掩袖,倚寒竹。
蒋捷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亡国之痛的词。谭献在《夏堂词话》评论说:“瑰丽处鲜妍自在”。可此词用笔极为婉曲,意境幽深,极尽吞吐之妙。
“梦冷黄金屋”词中描写的对象乃是一位不凡的美人。“黄金屋”用陈阿娇事。汉武帝年少时,长公主想把女儿阿娇许给他,汉武帝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贝班固《汉武故事》在这里作者借阿娇来写一位美人。词人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不仅是美人,还有故国。起句意谓美人梦魂牵绕的黄金屋已变得凄冷,实际上含有故宫凄凉之意。“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写室内器物,见到自己曾经抚弄过的乐器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禁感慨万千。故以一“叹”字领起,化实景为虚景。秦筝,弦柱斜列如飞雁成行的古筝。素弦,即丝弦。梦魂化莺飞回金屋,还认得旧时的绿色纱窗,雨过,只见荆桃果实已长得如豆大。“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旧绿。正过雨、荆桃如菽。”令人心中升腾中怀旧惜春之感。“化作娇莺”梦魂化莺,想象不凡。笔力奇幻,独运匠心。金屋冷寂之境、秦筝尘扑之景,亦为化作娇莺所见。逆入平出,特见波澜。景物描写,虚实交错。
“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琼台,此处则指玉石所作的弹棋枰。弹棋局,其形状中央隆起,周围低平。李商隐诗称为“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无题》)、词人在此以玉制之弹棋局形容心中难平之恨。“此恨难平”总结上面各种情事,积愤难抑,自然喷发。词人由写景到抒怀。“消瘦影,嫌明烛。”借写消瘦的形象,表达一种悲凉的心境。借说“瘦影”,从而通过照出的反常心理曲折加以表露。
下片以“鸳鸯碎泻东西玉。”起笔。以杯碎酒泻比喻宋朝的覆亡。鸳楼,即鸳鸯楼,为楼殿名。东西玉,酒器名。这句从写和美人的分离,喻指和故国的永别。佳人已远离,眷恋情仍深,词人仍希望能重睹其旧日丰采。“问芳踪、何时再展?”流露出自己重见佳人的热切愿望,但“翠钗难卜”佳人踪迹何在?又表明这一愿望的实现何其渺茫。
“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怕不是、新来装束。”说自己准备把那容颜描绘在生绡画幅上,想来还是宫人旧时的装束吧。生绡,未经漂煮的丝织品,古人用以作画。眉横云样,指双眉如同纤云横于额前。旧时的装束代指故国的形象。与美人分离,希重会而又渺茫,只好托之丹青。通过这几层描绘,把故国之思写得力透纸背。“彩扇红牙今都在”。彩扇红牙(歌舞时用具),旧时之物俱在,已物是人非,自己聆听盛世之音,百感交集,却知音难觅。此时怀恋故国之人已越来越少只好独自伤怀。作者的这种感叹是对民族意识已经轻淡薄的情况而发的。然以“恨无人解听开元曲”的词语表达,曲笔抒怀也。开元曲,借唐开元盛世的歌曲,此处指宋朝盛时的音乐。“空掩袖,倚寒竹”,借竹的高风亮节表现自己坚贞不渝的品德。
这是一首具有典型婉约风格的作品。在“梦冷黄金屋”起笔,以幽独伤情作结。表现了词人深沉的故国之恋和不同凡俗的高尚志节。词中借梦抒怀,使境界迷离。以美人为灵魂化身,写故国之思。词人曲笔道出心中郁积很久的块垒,虽用词较为清丽婉约,但表情却仍显酣畅淋漓。
●虞美人
兵后寓吴
蒋捷
深阁帘垂绣。
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
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
影厮伴、东奔西走。
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
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
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
趁未发、且尝村酒。
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
翁不应,但摇手。
蒋捷词作鉴赏
1275年(宋恭帝德祐元年)元兵南侵,陷岳州,下苏常。翌年春日,兵进临安。这年秋天,蒋捷正在吴门流寓,兵荒马乱之中,衣食问题成为困挠词人最大问题。这首词写于此时,是词人流浪生活的真实写照。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闺阁深院,垂地绣帘,柔和灯光,轻言细语。会心之处,嫣然一笑,酒涡迷人。词人首先营造了记忆中温馨的氛围。但和眼前的自然之物相对照。在漂泊中自己多么希望回到故乡和家人团聚,可是“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黄昏之后的“寒鸦”尚可归巢杨柳,令人羡慕不已。不令人产生人不如鸦之感!“蒋词中抒发的背井离乡的愁苦情怀,而是战乱时代这一特定历史环境中的产物,而非一般词人和平时的呻吟。”万叠城头哀怨角“,城头上反复吹奏的号角声充满哀怨,这”哀怨“是一种主观感情的外射,和着国破家亡的伤恸。
“相看只好山如旧。”流露出江山易主的悲痛心情。“叹浮云”比喻世事的变幻无常。漂泊孤凄之感是和亡国之痛融合在一起的,使之更加深沉,也更加悲苦。这是一个秋风肃杀,百花凋残的季节,这是一处景物苍茫的黄昏时刻。
“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明天将带上枯干的荷叶包着的冷饭,越过前面那座小山,设法谋生,以便糊口。“趁未发、且尝村酒。”从困境了显现出达观的态度。姑且苦中作乐,把烦忧抛在一边吧!村酒饮罢,囊中仍很羞涩。“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微醉中探手“枵(xiāo消)囊”幸喜那唯一的谋生工具毛锥还在。他询问邻近的老翁:“需要抄写《牛经》么?”老翁只是摇手。词人“东奔西走”的目的和结果,在这几句话中描写的维妙维肖。通过对现实生活中几个典型的细节加以描述,把它看成现实主义的杰作亦无不可。
这是一首描写流浪生活的悲歌。在战乱的年代,词人过着流浪的生活。即使物质上再困窘,也不能使他屈服仕元。同时在词人通过老翁对《牛经》的冷淡态度的描写,透露出当时农村中凋零残败的景象,和农民生产情绪不高的事实。
醴陵士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醴陵士人,姓名及生平不详《花草粹编》卷七录词一首。
●一剪梅
醴陵士人
宰相巍巍坐庙堂,说着经量,便要经量。
那个臣僚上一章,头说经量,尾说经量。
轻狂太守在吾邦,闻说经量,星夜经量。
山东河北久抛荒,好去经量,胡不经量?
醴陵士人词作鉴赏
《一剪梅》原题《咸淳甲子又复经量湖南》。此一年应为宋理宗景字五年(1264)。这一年,贾似道当权朝内,推行所谓“经界推排法”,在江南之地大摊税收,百姓苦不堪言。南宋王朝对内加紧压榨人民,对外则一味屈辱求和。醴陵士人这首词即是这一历史概况的反映。
全词先写宰相、臣僚、太守的“经量”。随之对之发出质问,围绕“经量”,刻画了南宋官场的一种比较深刻的形象。
此词在形式上运用重叠的方式表达了不重复的内容。形式局部不同,内容有所变化。重叠错综刻画人物形象,又抒发愤慨的感情。全词用“经量”两字处有八句,十六字。这种反复运用同一词语,便是重叠。其它词语也相互转换,形式错落。词中刻画的三种人物形象:“宰相、臣僚、太守”。从他们对“经量”的态度,揭示其性格特征的。“巍巍宰相坐庙堂”,指贾似道以“巍巍”,突出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随之“说着”“便要”,在其独断专横的面目,刻上讽刺的一刀。朝廷里的臣僚的态度是看宰相的眼色行事,为之附和捧场,从头到尾赞成“经量”活脱脱的一副奴才相。“那个臣僚”,非指某一臣僚,略其名而指其实,轻点一笔,颇为不屑。
“轻狂太守在吾邦”,指湖南醴陵县所隶属的潭州(长沙)知州。他对贾似道布置下来的“经量”是,才“闻说”,便“星夜”执行,故说他“轻狂”。各句的词语重叠错综,虽无具体的、细致的描写。但只数语寥寥,却表现出三种形象的言语、行动、神态的不同特点。“山东河北久抛荒,好去经量,胡不经量”,直逼贾似道和南宋皇帝。长期陷落的河北、山东等广大地区人民流离,田地荒芜,你们毫不理会,却风风火火地在南方丈量田地。北方的大片荒地却经由胡虏践踏,你们为什么不去经量呢!这里说的“经量”是虚借一意,这实际上就是指斥统治集团屈辱求和,毫不收复失土打算,以嘲讽的口吻写出了广大人民的心声。
陈德武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德武(生平不详)三山(今福建福州)人。有《白雪遗音》一卷。其《望海潮》词云:“之官路远,篙师又促旧航。”又同调云:“三分春色,十分官事。”盖尝出仕,道经钱塘、桂林、睢宁、浔阳等地。余皆不详。
●水龙吟·西湖怀古
陈德武
东南第一名州,西湖自古多佳丽。
临堤台榭,画船楼阁,游人歌吹。
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睛翠。
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
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
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
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
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军泪!
陈德武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具有浪漫主义气息的词作。词人笔触徘徊在怀古与伤今之间,徜徉在幻想和现实之侧。写得慷慨悲壮。下笔千钧,表情亦淋漓酣畅。
“东南第一名州,西湖自古多佳丽。”引出怀古思绪。大处落笔突兀笼罩,气势十足。“临堤台榭”,承开头“多佳丽”三字而来,至“四山睛翠”,一气直贯,展开对西湖景致的铺叙。从堤到榭台、楼阁,从荷花到桂子和四山。廖廖几笔,写尽西湖之美。游人如织,歌吹飞扬之景象跃然纸上。
“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增加大笔濡染的“四山睛翠”一句,勾勒出西湖景物的特征。山水之美,可怡人性情,但也会使人沉溺其中消磨意志。所在在铺叙之后,词人大笔一挥,引发无数感慨。“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陈德武身历南宋覆亡,这几句无疑是对南宋百余年耻辱历史的沉痛总结。也对“百年”南宋偏安东南一隅,不思北复故地的极有力的鞭挞。
“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笔锋陡转,由怀古转入伤今。“天旋时异”概括了南宋被元所灭的沧桑巨变。“可惜”是承上启下之语:“藉何人”是亟盼有人出来扭转乾坤。反问句增加痛苦之沉重。“登临形胜,感伤今古”是全篇的文眼,作者登临之时,内心感情汹涌,似将倾泻而出,“发挥英气”因而要词情慷慨,又为下面拓展新的词境留下了余地。
“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这是面对西湖景物而产生的想法。力士、天吴,都是古代传说中的神人。词想借力士,天吴来填水移山。想靠神力把理想变为现实。之后词人再作一设想:“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边泪!”岳飞精忠报国,却落得父子被害的悲惨结局,真是神人共愤。愤懑郁积于胸,作者想借外力将其激发出来。表明国虽亡,但爱国之心仍拳拳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