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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宝训

卷一

  论治道

  戊戌十二月癸巳,辟儒士范祖干、叶仪。既至,祖干持《大学》以进。太祖问:“治道何先?”对曰:“不出乎此书。”太祖命祖干剖析其义,祖干以为帝王之道,自修身齐家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太祖曰:“圣人之道,所以为万世法。吾自起兵以来,号令赏罚一有不平,何以服众?夫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悉此道也。”甚加礼貌,命二人为咨议。仪以疾辞,祖干亦以亲老辞,太祖皆许之。

  丙午三月甲辰,太祖语太史令刘基、起居注王祎曰:“天下兵争,民物创残,今土地渐广,战守有备,治道未究,甚切于心。”基对曰:“战守有备,治道必当有所更革也。”太祖曰:“丧乱之后,法度纵弛,当在更张,使纪纲正而条目举。然必明礼义、正人心、厚风俗以为本也。”祎对曰:“昔汤正桀之乱而修人纪,武王正纣之乱而叙彝伦,王上之言,诚吻合于前古也。”

  吴元年十月癸丑,右御史大夫邓愈等各言便宜事。太祖览之,谓愈等曰:“治天下,当先其重且急者,而后及其轻且缓者。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给而民生遂,教化行而习俗美。足衣食者在于劝农桑,明教化者在于兴学校。学校兴,则君子务德;农桑举,则小人务本。如是为治,则不劳而政举矣。今卿辈所言,皆国家之不可阙者,但非所急。卿等国之大臣,于经国之道,庇民之术,尚当为予尽心焉。”

  洪武元年正月丁丑,太祖御奉天殿大宴群臣,宴罢,因召君臣谕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实由天命。当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见其所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与诸将渡江,驻兵太平,深思爱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余年,收揽英雄,征伐四克,赖诸将辅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广,生民之众,万几方殷,朕中夜寝不安枕,忧悬于心。”御史中丞刘基对曰:“往者四方未定,劳烦圣虑。今四海一家,宜少纾其忧。”太祖曰:“尧、舜圣人,处无为之世,尚且忧之,矧德匪唐虞,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脱创残,其得无忧乎?夫处天下者当以天下为忧,处一国者当以一国为忧,处一家者当以一家为忧。且以一身与天下国家言之,身小也,所行不谨,或致颠蹶,所养不道,或生疢疾。况天下国家之重,岂可顷刻而忘警畏耶?

  戊寅,太祖谕中书省臣曰:“成周之时,治掌于冢宰,教掌于司徒,礼掌于宗伯,政掌于司马,刑掌于司寇,工掌于司空。故天子总六官,六官总百执事,大小相维,各有攸属,是以事简而政不紊,故治。秦用商鞅,变更古制,法如牛毛,暴其民甚,而民不从,故乱。卿等任居宰辅,当振举大纲,以率百寮,赞朕为治。”

  四月丙辰,太祖谓侍臣曰:“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此辈在人主之侧,日见亲信,小心勤劳,如吕强、张承业之徒,岂得无之?但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其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给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宠爱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其可得乎?”

  七月辛巳,太祖与侍臣论及创业之难,太祖曰:“朕赖将帅之力,扫除祸乱,以成大业。今四海渐平,朕岂不欲休养以自娱?然所畏者天,所惧者民。苟所为一有不当,上违天意,下失民心,驯致其极,而天恶人怨,未有不危亡者矣。朕每念及之,中心惕然。”

  十月己卯,民有告富人谋反者。命御史台臣、刑部勘问,皆不实。台臣言:“告者事在赦前,宜编戍远方。”刑部言:“当抵罪。”太祖以问秦裕伯,对曰:“元时凡告谋反不实者,罪止杖一百,以开来告之路。”太祖曰:“不然。奸徒若不抵罪,天下善人为所诬多矣。自今凡告谋反不实者,抵罪。有司著为令。”

  洪武二年正月庚子,太祖御奉天门,召元之旧臣问其政事得失。马翼对曰:“元有天下,以宽得之,亦以宽失之。”太祖曰:“以宽得之,则闻之矣。以宽失之,则未之闻也。夫步急则踬,弦急则绝,民急则乱。居上之道,正当用宽。但云宽则得众,不云宽之失也。元季君臣耽于逸乐,循至沦亡,其失在于纵,元实非宽也。大抵圣王之道,宽而有制,不以废弃为宽;简而有节,不以任易为简。施之适中,则无弊矣。”

  洪武四年六月庚戌,太祖御奉天门,谓吏部尚书詹同曰:“论行事于目前,不若鉴之往古。卿儒者,宜知古先帝王为治之道,试为朕言之。”同对曰:“古先帝王之治,无过于唐虞、三代可以为法也。”太祖曰:“三代而上,治本于心;三代而下,治由于法。本于心者,道德仁义,其用为无穷;由乎法者,权谋术数,其用盖有时而穷。然为治者,违乎道德仁义,必入乎权谋术数。甚矣,择术不可不慎也。”

  洪武十一年三月壬午,太祖谓礼部臣曰:“《周书》有言:人无于水鉴,当于民监。人君深居独处,能明见万里者,良由兼听广览,以达民情。胡元之世,政专中书,凡事必先关报,然后奏闻。其君又多昏蔽,是致民情不通,寻至大乱,深可为戒。大抵民情幽隐,猝难毕达。苟忽而不究,天下离合之机系焉,甚可畏也。所以古人通耳目于外,监得失于民,有见于此矣。尔礼部其定奏式,申明天下。”

  洪武十二年三月己巳,太祖与礼部尚书朱梦炎论治民之道。太祖曰:“君之于民,犹心于百体,心得其养,不为淫邪所干,则百体皆顺令矣。苟无所养,为众邪所攻,则百病生焉。为君者能亲君子、远小人,朝夕纳诲,以辅其德,则政教修而恩泽布人,固有不言而信、不令而从者矣。若惑于憸壬,荒于酒色,必怠于政事,则君德乖而民心离矣,天下安得而治?”梦炎对曰:“陛下所谕甚切,实帝王为治之要。”

  十一月己亥,太祖御奉天门视朝毕,顾谓翰林待制吴沉曰:“人主治天下,进贤纳谏,二者甚切要事也。”沉对曰:“诚如圣谕。但求之于古,能行者亦鲜。是以乱日常多,治日常少。”太祖曰:“使其真知贤者能兴其国,何有不好?真知谏者在于患己,何有不纳?唯其知之不真,是以于己难入。若诚能好贤,则不待招徕,而贤者自至;诚能纳谏,则不待旌赏,而谏者必来。”沉对曰:“陛下此言,诚国家兴治之要。”

  洪武十三年六月庚申朔,太祖谓侍臣曰:“人主能清心寡欲,常不忘博施济众之意,庶几民被其泽。”侍臣对曰:“陛下此心,即天地之心也。惟人主之心无欲,故能明断万事。万事理,则天下生民受其福。”太祖曰:“人之不能明断者,诚以欲害之也。然明断亦不以急遽苛察为能。苟见有未至,反损人君之明。求之太过,则亏人君之量。”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乙巳,苏州府民有上治安六策者。太祖览之,以示近臣曰:“此人有忠君爱国之心,但于理道未明耳。盖人主之心,当以爱物为主;治国之道,当以用贤为先。致治在得人,不专恃法。今此人首言用法,不知务矣。”

  洪武十七年三月甲辰,太祖谕侍臣曰:“天下无难治,惟君臣同心一德,则庶事理而兆民安矣。唐虞三代之时,君臣同心一德,故能致雍熙太和之盛。后世庸主,治不师古,君臣之间动相猜疑,以致上下相隔,情意不孚。君有所为,而臣违之,臣有所论,而君拂之。如此欲臻至治,何可得也?朕今简用贤能,以任天下之政,思与卿等同心一德,协于政治,以康济斯民。卿等勉之,以副朕怀。”群臣皆顿首谢。

  七月戊戌,太祖御东阁,翰林待诏朱善等侍。太祖曰:“人君能以天下之好恶为好恶,则公;以天下之智识为智识,则明。”又曰:“人之常情,多矜以能,多言人过。君子则不然。扬人之善,不矜己之善;贷人之过,不贷己之过。”又曰:“万事不可以耳目察,惟虚心以应之;万方不可以智力服,惟诚心以待之。”善等顿首称善。

  八月丙寅朔,太祖谓廷臣曰:“治天下者,不尽人之财,使人有余财;不尽人之力,使人有余力。斯二者,人皆知之。至于不尽人之情,使人得以适其情,人或未知也。夫使人得以适其情者,不以吾之所欲而妨人之所欲。盖求竭吾之所欲者,所求必得而所禁必行。如此,则人有不堪。于是求有所不得,禁有所不止,则下之奉上者其情竭,而上之待下者其情疏矣。上下之情乖,而国欲治者,未之有也。”

  十一月乙丑,太祖御东阁,从容谓侍臣曰:“责难之辞,人所难受,明君受之,为无难;谄谀之语,人所易从,昏主信之,为易入。朕观唐虞君臣赓歌责难之际,气象雍容,后世以谄谀相劝,如陈后主、江总辈污濊简策,贻讥千古,此诚可为戒。”右春坊右赞善董伦对曰:“诚如陛下所谕,惟明主则能慎择。”太祖曰:“责难不入于昏君,而谄谀难动于明主。人臣以道事君,惟在守之以正。若患得患失,则无所不至矣。”

  洪武十八年九月庚午,太祖御华盖殿,命文渊阁大学士朱善讲《周易》。至《家人》,太祖曰:“齐家治国,其理无二。使一家之间长幼内外各尽其分,事事循理,则一家治矣。一家既治,达之一国,以至天下,亦举而措之耳。朕观其要只在诚实而有威严,诚则笃亲爱之恩,严则无闺门之失。”善对曰:“诚如圣谕。”

  洪武十九年正月己巳,太祖与侍臣论治道。太祖曰:“治民犹治水,治水者顺其性,治民者顺其情。人情莫不好生恶死,当省刑罚、息干戈以保之;莫不厌贫喜富,当重农时、薄赋敛以厚之;莫不好佚恶劳,当简兴作、节徭役以安之。若使之不以其时,用之不以其道,但抑之以威,迫之以力,强其所不欲,而求其服从,是犹激水过颡,非其性也。”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壬辰,太祖御谨身殿,观《大学》之书,谓侍臣曰:“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大学》一书,其要在于修身。身者,教化之本也。人君身修,而人化之,好仁者耻于为不仁,好义者耻于为不义。如此,则风俗岂有不美?国家岂有不兴?苟不明教化之本,致风陵俗替,民不知趋善,流而为恶,国家欲长治久安,不可得也。”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庚辰朔,太祖御右顺门,与侍臣论治道,因及理乱。太祖曰:“为治之道有缓急。治乱民不可急,急之则益乱;抚治民不可扰,扰之则不治。故烹鲜之言虽小,可以喻大,治绳之说虽浅,可以喻深。”侍臣对曰:“诚如圣谕。”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太祖退朝,顾谓翰林学士刘三吾曰:“朕历年久而益惧者,恐为治之心有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废,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犹未臻。甚矣,为治之难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朕每思此,为之惕然。”

  三月辛丑,太祖谓侍臣曰:“人主之聪明,不可使有壅蔽。一有壅蔽,则耳目聋瞽,天下之事,俱无所达矣。”翰林学士刘三否对曰:“人君惟博采众论,任用贤能,则视听广而聪明无所蔽。若信任憸邪,隔绝贤路,则视听偏而聪明为所蔽矣。”太祖曰:“人主以天下之耳目为视听,则是非无所隐,而贤否自见。昔唐玄宗内惑于声色,外蔽于权奸,以养成安史之乱。及京师失守,仓皇出幸,虽田夫野老皆能为言其必有今日者。玄宗虽恍然悔悟,亦已晚矣。夫以田夫野老皆知,而玄宗不知,其蔽于聪明甚矣。使其能广视听,任用贤能,不为邪佞所惑,则乱何从生矣。”

  敬天

  洪武元年正月甲戌,太祖将告祀南郊,戒饬百官执事曰:“人以一心对越上帝,毫发不诚,怠心必乘其机,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心。然天虽高,所鉴甚迩;鬼神虽幽,所临则显。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则吾心之诚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

  洪武二年三月戊戌,翰林学士朱升等奉敕撰斋戒文,上曰:“凡祭祀必先斋戒,而后可以感动神明。戒者禁止其外,斋者整齐其内。沐浴更衣,出宿外舍,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听乐,不理刑名,此则戒也。专一其心,严畏敬慎,不思他事,苟有所思,即思所祭之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精白一诚,无须臾间,此则斋也。大祀斋戒七日,前四日为戒,后三日为斋。中祀斋戒五日,前三日为戒,后二日为斋。”既进览,太祖曰:“凡祭祀天地、社稷、宗庙、山川等神,是为天下生灵祈福,宜下令百官一体斋戒。若自有所祷于天地百神,不关于民者,恐百官斋戒不致专精,则不下令。”又谓省部臣曰:“朕每祭享天地、百神,惟伸吾感戴之意,祷祈福祉,以佑生民,未尝敢自徼惠也。且斋戒所以致诚,诚之至与不至,神之格与不格,皆系于此。故朕每致斋,不敢有一毫懈怠。今定斋戒之期,大祀以七日,中祀以五日,不无太久。大抵人心久则易怠,怠心一萌,反为不敬。可止于临祭斋戒三日,务致精专,庶几可以感格神明矣。”命太常着为令。

  五月癸卯夏至,祀皇地祗于方丘。礼成,太祖御便殿,谓侍臣曰:“上天之命,朕不敢知。古人有言,天命不易。又曰天命无常。难保无常之天命,付骄纵淫佚之庸主,岂有不败?朕尝披览载籍,见前代帝王,当祭祀时,诚敬或有未至,必致非常妖孽,天命亦随而改。每念至此,中心惕然。”

  十一月己巳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奉仁祖淳皇帝配位。礼成,太祖御奉天殿,百官行庆成礼。既毕,出御奉天门,谓群臣曰:“祭祖在乎诚敬,不在乎物之丰薄。物丰矣而诚有未至,神不享焉;物虽薄而诚至,神则享之。所谓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尝闻以德受福,未闻以物徼福者也。昔陈友谅服衮冕,乘玉辂,丰牲帛,而行郊祀之礼。彼恣行不道,毒虐生灵,积恶于己,而欲徼福于天,可乎?朕凡致祭,其实为国为民,非有私求之福。苟诚意未至,徒尚礼文,而欲徼福于己,岂不获罪于天耶?”

  洪武四年十一月丙辰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礼成,太祖谓群臣曰:“帝王奉天以君临兆民,当尽事天之道。前代或三岁一祀,或历年不举。今朕岁以冬至祀圜丘,夏至祀方丘,遵古典礼,将以报覆载之大德。惟夙夜寅威,冀精神昭格,庶阴阳和,风雨时,以福斯民。”群臣咸顿首曰:“陛下敬天勤民,古未有也。”

  洪武十年十月壬子,观心亭成,太祖亲幸焉。召致仕翰林学士承旨宋濂语之曰:“人心易放,操存为难。朕日酬庶务,罔敢自暇自逸,况有事于天地庙社,尤用祗惕。是以作为此亭,名曰观心,致斋之日,端居其中。吾身在是,而吾心即在是,却虑凝神,精一不二,庶几无悔。卿为朕记之,传示来裔。”

  洪武二十年正月甲子,大祀天地于南郊。礼成,天气清明,圣情悦豫。侍臣进曰:“此陛下敬天之诚所致。”太祖曰:“所谓敬天者,不独严而有礼,当有其实。天以子民之任付于君,为君者欲求事天,先必恤民。恤民者,事天之实也。即如国家命人任守令之事,若不能福民,则是弃君之命,不敬孰大焉。”又曰:“为人君者,父天母地子民,此职分之所当尽。祀天地,非祈福于己也,实为天下苍生也。”

  孝思

  甲辰四月乙未,中书省臣进宗庙祭享及月朔荐新礼仪,太祖御白虎殿,览毕退,自殿西步自戟门东,忽悲怆流涕。谓宋濂、孔克仁曰:“吾昔遭世艰苦,饥馑相仍。当时二亲俱在,吾欲养而力不给。今赖祖宗之佑,化家为国,而二亲不及养,追思至此,痛何可言?”因命并录皇考妣忌日,岁时享祀,以为常。

  吴元年四月辛亥,仁祖忌日,太祖诣庙祭毕,退御便殿,泣下不止。起居注詹同侍侧,再三慰之。太祖曰:“往者吾父以是月六日亡,兄以九日亡,母以二十二日亡,一月之间,三丧相继,人生值此,其何以堪?终天之痛,念之罔极。”愈呜咽不胜,左右皆不能仰视。

  丁卯,仁祖后忌日。太祖诣庙祭毕,退御便殿,谓侍臣朱升曰:“昔吾母终时,吾年甫十七,侍母病,昼夜不离侧。吾次兄经营家事,母遣呼与偕来,嘱曰:‘我今病,度不起,汝兄弟善相扶持,以立家业。’言讫而终。今大业垂成,母不及见,语犹在耳,痛不能堪也。”因悲咽泣下,群里莫不感恻。

  洪武元年正月乙亥,追尊四代考妣。祭讫,太祖顾谓李善长曰:“朕荷先世积累之勤,庆及于躬,抚临忆兆。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斋肃一心,对越神灵,所谓焄蒿凄怆,若或见之。”善长对曰:“陛下诚孝感通,达于幽显。”太祖曰:“奉先思孝,祭神如在。诚敬无间,神灵其依。苟或有间,非奉先思孝之道也。”

  二月壬子,定宗庙时享之礼。既而太常又进宗庙月朔荐新礼。太祖览毕,谓群臣曰:“宗庙之祀,所以隆孝思也。然祭之于后,不若养之于先,朕今不及矣。尝闻为人子者,愿为人兄,其意谓为兄待膝下之日,早于养之日也。朕于子为人弟,亲存而幼,不能以养。及长而富有天下,则亲殁矣,虽欲以天下养,其可得乎?”因悲叹久之,命以月朔荐新仪物著之常典,俾子孙世承之。

  洪武二年四月乙亥,太祖因侍臣言及医者吮痈事,曰:“朕尝思人子于其亲,一体而分者也。思念之笃,精诚之至,必相感通。朕思遭兵乱,母后之坟为兵所发,朕收遗骸,失一指骨于坟近地,遍求不可得。忽得一骨,然未敢必其是。闻世有以指血验之者,遂啮指滴血其上,果透入其中。及以他骨验之,则血不入。乃知亲之气血相感如是,与他人自不同也。故古人有母搤臂噬指,而子即心痛,理有之矣。今人父子兄弟一遇利害,或悖戾不相顾者,独何心哉?”

  九月己酉,太祖圣诞日。朝罢,退御便殿,谓侍臣曰:“朕昔丧亲,适值艰难之际,今富有天下,不能为一朝之养,此终身之痛也。朕昨梦见客亲聚处之欢,一如平生.益父母子孙,本同一气,精神所格,有感必应,孰谓的明异达耶?”侍臣曰:“此陛下孝诚感通,形诸梦寐,非偶然也。”

  洪武四年正月己巳,命建奉先殿。太祖谓礼部尚书陶凯曰:‘朕闻事死如事生。朕祖考陟遐已久,不能致其生事之诚,然于追养之道,岂敢怠忽?”复感叹曰:“养生之乐,不足于生前,思亲之苦,徒切于身后.今岁时祭享,则于太庙。至于晨昏谒见、节序告奠,古必有其所。尔其考论以闻。”

  洪武八年三月丙寅,命皇太子及诸王往凤阳祭皇陵。太祖恻然曰:“吾祖宗去世既远,吾父母又相继早亡,每念劬劳鞠育之恩,惟有感痛而已。今日虽尊为天子,富有四海,欲致敬尽孝,为一日之奉,不可得矣。哀慕之情,昊天罔极。今凤阳陵寝所在,特命尔等躬诣致祭,以代朕行。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尔等敬之。”因悲叹不自胜,太子诸王皆感泣。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己丑,享太庙毕,太祖步出庙门,徘徊顾立,指桐梓谓太常臣曰:“往年种此,今不觉成林。凤阳陵树,当亦似此。”因感怆泣下。又曰:“昔太庙始成,迁主就室。礼毕,朕退而休息,梦朕皇考呼曰:‘西南有警。’觉即视朝,果得边报。祖考神明,昭临在上,无时不存。尔等掌祭祀,宜加敬慎,旦暮中使供洒扫,奉神主。恐有不虔,当以时省视,务宜斋洁,以安神灵。”

  谨好尚

  洪武元年闰七月丁卯,太祖谓侍臣宋濂等曰:“自古圣哲之君,知天下之难保也,故远声色,去奢靡,以图天下之安,是以天命眷顾,久而不厌。后世中材之主,当天下无事,侈心纵欲,鲜克有终。至如秦始皇、汉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长生,疲精劳神,卒无所得。使移此心以图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观之,人君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此即神仙也。功名垂于简册,声名流于后世,此即长生不死也。夫恍惚之事难凭,幽怪之说易惑,在谨其所好尚耳。朕常夙夜兢业,图天下之安,其敢游心于此!”濂对曰:“陛下斯言,足以祛千古之惑。”

  洪武六年正月辛酉,太祖谓儒臣詹同曰:“朕尝思声色乃伐性之斧斤,易以溺人,一有溺焉,则祸败随之,故其为害甚于鸩毒。朕观前代人君,以此败亡者不少。盖为君居天下之尊,享四海之富,靡曼之色,窈窕之声,何求而不得?苟不知远之,则人乘间纳其淫邪,不为靡惑者几人焉。况创业垂统之君,为子孙之所承式,尤不可以不谨。”同对曰:“不迩声色,昔成汤所以垂裕后昆。陛下此言,乃端本澄源之道,万世子孙之法也。”

  洪武十六年四月乙亥,太祖谓侍臣曰:‘“人君不能无好尚,要当慎之。盖好功则贪名者进,好财则言利者进,好术则游谈者进,好议则巧佞者进。夫偏于好者,鲜有不累其心。故好功不如好德,好财不如好廉,好术不如好信。好谀不如好直。夫好得其正,未有不治。好失其正,未有不乱。所以不可不慎也。”

  洪武二十年八月戊申朔,太祖谓侍臣曰:“人君一心,当谨嗜好,不为物诱,则如明镜止水,可以鉴照万物。一为物诱,则如镜之受垢,水之有滓,昏翳汩浊,岂能照物?”侍臣对曰:“陛下谨嗜好,正心之道,莫过于此。”太祖曰:“人亦岂能无好,但在好所当好耳。如人主好贤,则在位无不肖之人;好直,则左右无谄位之士。如此,国无不治。苟好所不当好,则正直疏而邪佞进,欲国不乱,难矣。故嗜好之间,治乱所由生也。”

  洪武二十九年四月丙申,太祖谓侍臣曰:“朕观古人于声色之好,亦不能无,如公刘之于货,太王之于色,好之不过其度也。若太康之盘游,桀纣之内嬖,秦汉以下,耽于宫室苑囿及畋猎祷祠、奇伎淫巧之类,此好之失其度也。好失其度,所以败亡。要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惟成汤得其正也。”

  十一月乙卯朔,太祖御武英殿。谓侍臣曰:“夫好憎者,人情所不能无也。然好得其正,憎得其实,斯不陷于一偏。至于喜怒,莫不皆然。一有所偏,则人得而中之矣。大抵人能不偏于好憎喜怒,则此心廓然大公,不为物累,是以耳目聪明犹如神矣。”

  谦德

  甲辰正月丙寅朔,群臣以上功业日隆,展表劝进。太祖曰:“戎马未息,疮痍未苏,天命难必,人心未定。若遽称尊号,诚所未遑。昔武王克商,戢干戈,橐弓矢,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大告武成,然后与民更始,曷尝遽自称尊?今日之议且止,天下大定,行之未晚。”君臣固请不已,乃即吴王位。

  吴元年七月甲申,相国李善长劝太祖即帝位,太祖未之许。善长等力请曰:“殿下起濠梁,不阶尺土,遂成大业。四方群雄刬削殆尽,远近之人莫不归心,诚见天命所在。愿早正位号,以慰臣民之望。”太祖曰:“我思功未覆于天下,德未孚于人心,一统之势未成,四万之涂尚梗。若称大号,未惬舆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知天命之已归,察人心之无外,犹且谦让未遑,以俟有德。常叹陈友谅初得一隅,妄自称尊,志骄气傲,卒致亡灭,贻讥于后,吾岂得更自蹈之!若天命在我,固自有时,无庸汲汲也。”

  十二月丙寅,宣国公李善长预进仪卫,太祖见仗内旗有“天下太平,皇帝万岁”字,顾谓善长曰:“此夸大词也。古者大旗之制,各有其属,若日月、蛟龙、熊虎、鸟隼、龟蛇之类,所以昭仪物,辨等威。若‘太平’、‘万岁’之名,此直夸耳,莫若以‘天佑邦家,海宇康宁’易之,庶几顺理。”既而复谕之曰:“此亦近夸,宜并去之。”

  洪武四年二月癸巳,淮安、宁国、扬州、台州府并泽州各献瑞麦共二十本,群臣皆贺。太祖曰:“朕为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以契天地之心,使三光平,寒暑时,五谷熟,人民育,为国家之瑞。盖国家之瑞,不以物为瑞也。昔尧舜之世,不见祥瑞,曾何损于圣德?汉武帝获一角兽,产九茎芝,当时皆以为瑞,乃不能谦抑自损,抚辑民庶,以安区宇,好功生事,卒使国内空虚,民力困竭,后虽追悔,已无及矣。其后神爵、甘露之侈,致山崩地震,而汉德于是乎衰。由是观之,嘉祥无征而灾异有验,可不戒哉!”

  十月甲戌,甘露降于钟山,群臣称贺。太祖曰;“休咎之征,虽各以类应,朕德凉薄,乌足以致斯。”翰林应奉睢稼对曰:“圣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宁,中及万灵,则膏露降。陛下恭敬天地,辑和人民,故嘉祥显着。”起居注魏观曰:“帝王恩及于物,顺于人而甘露降。陛下宽租赋,减徭役,而百姓欢豫,神应之至,以此故也。”翰林侍读学士危素曰:“王者敬养耆老,则甘露降,而松柏受之。今甘露降于松柏,乃陛下尊贤养老之所致也。宜告于宗庙,颁示史馆,以永万亿年无疆之休。”太祖曰:“卿等援引载籍,言非无征。然朕心存警惕,惟恐不至。乌敢当此?一或忘鉴戒而生骄逸,安知嘉祥不为灾之兆乎!告诸宗庙,颁之史馆,非所以垂示于天下后世也。”群臣皆顿首谢。

  洪武三年五月丁巳,凤翔府宝鸡县进瑞麦一茎五穗者一本,三穗者一本,二穗者十有余本。太祖谓廷臣曰:“向者凤翔饥馑,朕闵其民,故特遣人赈恤。曾未数月,遽以瑞麦来献。借使凤翔民未粒食,虽有瑞麦何益?苟其民皆得所养,虽无瑞麦何伤?朕尝观自古以来,天下无金革斗争之事,时和岁丰,家给人足,父慈子孝,夫义妇德,兄爱弟敬,风俗淳美,此足为瑞。若此麦之异,特一物之瑞耳,非天下之瑞也。”

  八月丁丑,礼部尚书陶凯等言进膳举乐。太祖曰:“古之帝王功业隆盛,治洽生民,上下之间,熙然太和,虽日举乐,未为过也。今天下虽定,人民未苏,北征将士尚在暴露之中,此朕宵旰忧勤之不暇,岂可忘将士之劳而自为佚乐也哉?俟大兵凯还,士卒无战伐之劳,人民罢转输之苦,然后以乐侑膳,未晚也。”

  洪武四年闰三月壬午,太祖阅翰林所撰《武臣诰》文,有“佐朕武功,遂宁天下”之语,即改作“辅朕戎行,克奋忠勇”。因诏词臣谕之曰:“卿此言太过。尧舜犹病博施,大禹不自满假,朕何敢自侈大之言乎?自今措词,务在平实,毋事夸张。”

  洪武五年六月癸卯,句容县民献嘉瓜二,同蒂而生。太祖御武楼,中书省臣率百官以进,礼部尚书陶凯奏曰:“陛下临御,同蒂之瓜产于句容。句容,陛下祖乡也,实为祯祥。盖由圣德和同,国家协庆,故双瓜联蒂之瑞独见于此,以彰陛下保民爱物之仁,非偶然者。”太祖曰:“草木之瑞,如嘉禾并莲、合欢连理、两岐之麦、同蒂之瓜,皆是也。卿等以此归德于朕,朕否德,不敢当之。纵使朕有德,天必不以一物之祯祥示之。苟有过,必垂象以谴告,使我克谨其身,以保其民,不至于祸殃。且草木之祥,生于其土,亦惟其土之人应之,于朕何预?若尽天地间时和岁丰,乃王者之祯。”故遂为赞,并赐其民钱而遣之。

  洪武八年十一月甲戌,甘露降于南郊,群臣咸称贺,献歌诗以颂德。太祖曰:“人之常情,好祥恶妖。然天道幽微莫测,若恃祥而不戒,祥未必吉;睹妖而能惩,妖未必皆凶。盖闻灾而惧,或者蒙休,见瑞而喜,可以致咎。何则?凡人惧则戒心常生,喜则侈心易纵。朕德不逮,惟图修省之不暇,岂敢以此为己所致哉?”

  洪武十八年四月乙未,五色云再见,礼部请率百官表贺。太祖谕之曰:“天下康宁,人无灾害,祥瑞之应,固和气所召。昔舜有《卿云》之歌,在当时,有元恺岳牧之贤相与共治,雍熙之治。朕德不逮,治化未臻,岂可遽以是受贺?前代帝王喜言祥瑞,臣下从而和之,往往不知省惧,以至灾异之来,不复能弭。盖夸侈之心生,则戒惧之志怠,故鲜克终,可以为戒。”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乙酉,五色云见,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云物之祥,征乎治世。舜之时形于诗歌,宋之时以为贤人之符。此实圣德所致,国家之美庆也。”太祖曰:“古人有言,天降灾祥在德。诚使吾德靡悔,灾亦可弭。苟爽其德,虽祥无福。要之国家之庆,不专于此也。”

  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戊戌,河南汝宁府确山县野蚕成茧,群臣贺表。太祖曰:“人君以天下为家,使野蚕成茧,足以衣被天下之人,朕当受贺。一邑之内偶然有之,何用贺为?”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乙丑,太祖罢朝,从容问左右民间事。礼部尚书阎克新对曰:“圣泽深广,天下之民各安生业,幸蒙圣治。”太祖曰:“虽尧舜在上,不能保天下无穷民。若谓民皆安业,朕恐未然,何得遽言至治?”克新对曰:“圣德谦虚,不自满假,则天下之民受福无穷矣。”

  经国

  壬寅六月戊寅,元中书平章察罕帖木儿遣使前来致书,太祖谓左右曰:“予观察罕书,词婉而媚,是欲馅我。我岂可以甘言诱哉?况徒以书来,而不还我使者,其情伪可见。吾观天下事势,若天未厌元,而彼之所为有以厌服人心,则事未可知。今其所为违天悖理,岂能有成?且人谋不如天从。天与人,人不得违。人贪天,天必不与。我之所行,一听于天耳。夫天下犹器也。众人争之必裂,一人持之则完。今张士诚据浙西,陈友谅据江汉,方国珍、陈友定又梗于东南,天下纷纷,未有定日。予方有事之秋,未暇与较,姑置不答。”

  甲辰正月戊辰,太祖还朝,谓左相国徐达等曰:“卿等为生民计,推戴予。然建国之初,当先正纪纲。元氏昏乱,纪纲不立,主荒臣专,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涣散,遂致天下骚乱。今将相、大臣辅相于我,当鉴其失。宜协心为治,以成功业。毋苟且因循,取充位而巳。”又曰:“礼法,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建国之初,此为先务。吾昔起兵濠梁,见当时主将皆无礼法,恣情任私,纵为暴乱,不知驭下之道,是以卒至于亡。今吾所任将帅,皆昔时同功一体之人,自其归心于吾,即与之定名分,明号令,故诸将皆听命,无敢有异者。尔等为吾辅相,当守此道,无谨于始而忽于终也。”

  乙巳四月庚子,太祖谓孔克仁曰:“汉高祖起自徒步,终为万乘,何也?”克仁对曰:“由其知人,善任使。”太祖曰:“卿言汉高止此乎?”克仁对曰:“然。”太祖曰:“周室陵夷,天下分裂,秦能一之,弗能守之。陈涉作难,豪杰蜂起,项羽矫诈,南面称孤,仁义不施,而自矜功代。高祖知其强,忍而承以柔逊,知暴虐,而济以宽仁,卒以胜之。及羽死东城,天下传檄而定,故不劳而成帝业。譬犹群犬逐兔,高祖则张罟而坐获之者。方今天下用兵,豪杰非一,皆为勍敌。我守江左,任贤抚民,伺时而动。若徒与之角力,则猝然难定。”

  五月乙亥,平章常遇春取安陆,克之。先是,太祖命遇春往取安陆及襄阳,谕之曰:“安陆、襄阳横据上流,跨连巴蜀,控扼南北,自古所必争之地。今置不取,将贻后忧,汝往取之。夫坚城之下,难以猝攻,缓之则顿三军之锐气,急之恐驱人以冒矢石。宜相机招徕,以辑宁其民。”复调江西行省右丞邓愈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领兵继其后。使人谓愈曰:“今遣遇春取安陆、襄阳,汝当以兵继之。凡得州郡,汝宜驻兵以抚降附。近闻王保保集兵汝宁,彼之所为,如筑堤壅水,惟恐渗漏。汝之往也,能爱军恤民,则仁声义闻被于远近。人心之归,犹水走下,正如穿穴其堤,使所聚之水泄漏,用力少而成功多也。若襄阳未下,则令遇春分兵,半集沔阳,半集景陵。汝居湖广,使声援相应,以遏寇之奔轶。”愈奉命遂行。至是,遇在攻安陆,遂克其城。

  丙申四月癸亥,太祖谓侍臣孔克仁等曰:“壬辰之乱,生民涂炭,中原诸将若孛罗帖木儿,拥重兵犯城阙,乱伦干纪,行已夷灭。扩廓帖木儿挟太子以动兵,是以子抗父。且急于私雠,无敌忾之志,糜烂其民,终无成就。李思齐、张思道辈固碌碌不足数,然窃据一方,民受其敝。他如张士诚,外假元名,内实寇心,反复两端,情状可见。明王珍父子据有巴蜀,僭称大号,喜于自用而无远谋,观其所为,皆不能有成。中原扰扰,孰为拯之?予揆天时,审人事,有可定之机,令师西出襄樊,东逾淮泗,首尾相应,击之必胜,而凡事可定。伐敌制胜,贵先有谋,谋定事举,敌无不克矣。然中原固不难定,但民物雕丧,千里丘墟,既定之后,生息犹难,方劳思虑耳。”

  庚午,太祖谒陵还邸舍,谓博士许存仁等曰:“吾昔微时,自谓缘身田野间农民耳。及遭兵乱,措身行伍,亦不过为保身之计。不意今日成此大业。自吾去乡里,十有余年。今始得扫省陵墓,复与诸父老子弟相见。追思曩时,诚可感也。然吾向在军中,见当时群雄皆纵令其下夺人妻女,掠人财物,心常非其所为。及吾自率兵渡江,克取诸郡,禁戢士卒,不许剽掠,务以安辑为心。上天鉴之,幸底成事耳。”存仁等曰:“王上一念之仁,故天人为之属心。今归故乡,顾念桑梓,抚谕亲故,眷眷不舍。虽汉高之待沛中父老,恩义不是过也。”

  吴元年四月丁未,太祖以兵革未弭,生民未遂苏息,顾侍臣叹曰:“军旅未息,供馈不休,生民之劳甚矣。”起居注王祎对曰:“主上威德昭著,远近之人延颈徯苏,民虽劳而无怨,正当乘势长驱,廓清中原,乃得休息。”太祖曰:“建大事者必勤远略,不急近功。故高山之高,非篑土可成。江河之广,由勺水所积。天下之大,非一日可定也。自古帝王之兴,皆上察天运,下顺民心,从容待成,曷当急遽?予用兵征讨,十有余年,开基江左,命将四征。今虽西平陈友谅,而扩廓帖木儿驻兵河南,王信父子窃据沂州,谭右丞貊高辈各假息州郡,若遽欲长驱,顾张士诚未下,东吴未平。静观元臣,依违者十八九。假恢复为名,惟扩廓帖木儿耳。又为诸将所沮,势不能展,久不进兵,必生疑间。况其下皆四集之民,师老于外,人心离合之间,稍有不利,众必瓦解,将不过一匹夫耳。而彼尚拘吾信使,挠我边境,岂识时务者哉?中原数子吾未暇与较,姑置之度外。但所念者,彼土之民尚阻兵革,未得休息也。”

  正月甲寅,诸将言:“陈友定窃据闽中,擅作威福,宜乘势取之。若因循日久,使得自固,则难为力矣。”太祖曰:“吾固知之,然方致力姑苏,而张氏降卒新附,未可轻举。且陈友定据闽已久,积粮负险,以逸待劳。若我师深入,主客势殊,万一不利,进退两难。兵法贵知彼知己,用力不此,万全之策,吾前已计之审矣。徐而取之,未晚也。”

  九月壬寅,太祖谓太史令刘基、学士陶安曰:“张氏既灭,南方已平,宜致中原,平一天下。”基对曰:“土宇日广,人民日众,天下可以席卷矣。”太祖曰:“土不可以恃广,人不可以恃众。吾起兵以来,与诸豪杰相逐,每临小敌,亦若大敌,故能致胜。今王业垂就,中原虽板荡,岂可易视之?苟或不戒,成败系焉。”基曰:“近灭张氏,彼闻而落胆。乘势长驱中原,孰吾御者?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太祖曰:“深究事情,方知通变。彼方犄角,相为声援,岂得遽云长驱?必凭一战之功,乃乘破竹之势。若谓天下可以径取,他人先得之矣。且当观之,彼有可亡之机,而吾执可胜之道,必加持重,为万全之举,岂可骄忽,以取不虞也。”

  十月乙己,太祖御戟门,与给事中吴去疾等论政务,因谓之曰:“吾以布衣起兵,与今李相国、徐相国、汤平章皆乡里,所居相近,远者不过百里。君臣相遇,遂成大功,甚非偶然。今扫除群雄,拥有江南,人免离乱之苦。每终夜思之,不能安枕,人心难安而易动,事机难成而易坏。苟抚之失宜,施之不当,乱由是生。今中原未平,正焦劳之日,岂能坐守一方而忘远虑乎?正当练兵选将,平定中原。诸将小心忠谨者,惟徐达听受吾言,可任斯寄。常遇春果勇有为,可以佐之。其余或有偏裨,或以守城,皆有可用之才。天若辅吾,请将足以了之。”去疾对曰:“知臣莫如君。皇上知人善任使,平定之功不难矣。”

  庚申,太祖将命请将北伐,谓信国公徐达等曰:“自元失其政,君昏臣悖,兵戈四兴,民坠涂灰。予与诸公仗义而起,初为保身之谋,冀有奠安生民者出。岂意大难不解,为众所附,乃率众渡江,与群雄相角逐,遂平陈友谅,灭张士诚,闽广之地,将以次而定。念中原扰攘,人民离散。山东则有王宣父子狗偷鼠窃,反侧不常。河南则有王保保,名虽尊元,实则扈跋,擅爵专赋,上疑下叛。关陇则有李思齐、张思道,彼此猜忌,势不两立,且与王保保互相嫌隙。元之将亡,其机在此。今欲诸公北伐,计将如何?”鄂国公常遇春对曰:“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捣元都,以我百战之师敌彼久逸之卒,挺竿而可以胜也。都城既克,有破竹之势,乘胜长驱,余皆建瓴而下矣。”太祖曰:“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苟如卿言,县师深人,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即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诸将皆曰:“善。”太祖顾谓信国公徐达曰:“兵法以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卿其识之。”

  洪武元年六月庚子朔,大将军徐达自河南至行在。太祖劳之曰:“将军率师征讨,勤劳于外,古人所谓忠尔志身,国尔忘家,诚将军之谓也。朕闻河朔之民日夕望吾师至,将军宜与诸将乘时进取而安辑之。朕观天道人事,元都可不战而克,大丈夫建功立业,各有其时。揆时之会,不失事机,在将军等勉之。”达顿首谢。既退,太祖复召问达:“今取元都,计将安出?”

  达对曰:“臣自平齐鲁,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徒为观望。今潼关又为我有,张思道、李思齐失势西窜,元之声援已绝。臣等乘势捣其孤城,必然克之。”太祖据图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平土旷,利于骑战,不可无备。宜选偏裨,提精兵为先锋,将军督水陆之师继其后,下山东之粟以给馈饷,由邺趋赵,转临清而北,直捣元都。彼外援不及,内自惊溃,可不战而下。”达又曰:“臣虑进师之日,恐其北奔,将贻患于后,必发师追之。”太祖曰:“元起朔方,世祖始有中夏,乘气运之盛,理自当兴。彼气运既去,理固当衰,其成其败,俱系于天。若纵其北归,天命灭绝,彼自澌尽,不必穷兵追之。但出塞之后,即固守疆圉,防其侵扰耳。”达乃受命而还。

  洪武三年十一月戊戌,太祖大宴请功臣,宴罢,因曰:“创业之际,朕与卿等劳心苦力,艰难多矣。今天下巳定,朕日理万几,不敢斯须自逸。诚思天下大业一以艰难得之,必当以艰难守之。卿等今皆安享爵位,优游富贵,不可忘艰难之时。人之常情,每谨于忧患而忽于晏安。然不知忧患之来,常始于宴安也。明者能烛于未形,昧者犹蔽于已着。事未形。犹可图,患已着,则无及矣。大抵人处富贵,欲不可纵,欲纵则奢;情不可佚,情佚则淫。奢淫之至,忧危乘之。今日与卿宴饮极欢,恐久而忘其艰难,故相戒勉也。”明日,魏国公徐达率诸将诣阙谢。太祖退御华盖段,赐达等侍坐,从容宴语。太祖曰:“今成一统之业,皆尔诸将功劳。”达等顿首曰:“臣等起自畎亩,际风云之会,每奉承算,出师征代,用兵次第,如指诸掌。及其成功,不差毫发。此天赐陛下圣智,非臣等所能与也。”太祖曰:“曩者四方纷乱,群雄竞起,朕与卿等初起乡土,本图自全,非有意于天下。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强者纵于暴横,弱者不能自立,荒淫者迷于子女,贪残者耽于货宝,奢侈者溺于富贵,剽贼者喜于战斗。兹数者无救患之心,徒为生民之患。若张士诚,尤为巨蠹。士诚恃其财富,侈而无节。友谅恃其兵强,暴而无恩。朕无所恃,惟不嗜杀,布信义,守勤俭,所恃者卿等一心共济艰危,故来者如归。尝与二寇相恃,人有劝朕先击士诚,以为士诚切近,友谅稍远,若先击友谅,则士诚先乘我后。此亦一计,然不知友谅剽而轻,士诚狡而懦。友谅之志骄,士诚之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故友谅有鄱阳之役,与战宜速。吾知士诚必不能逾姑苏一步以为之援也。向使先攻士诚,则姑苏之城并力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我将撤姑苏之师以御之,是我疲于应敌,事有难为。朕之所以取二寇者,固自有先后也。二寇既除,兵力有余,鼓行中原,宜无不如志。或劝朕荡平群寇,乃取元都,若等又欲直走元都,兼举陇蜀,皆未合朕意。所以命卿等先取山东,次及河洛者,先声既震,幽蓟自倾。且朕亲驻大梁,止潼关之兵者,知张思道、李思齐、王保保皆百战之余,未肯遽降,急之非北走元都,则西走陇蜀,并力一隅,未易定也。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众胆落,不战而奔。然后西征,李、张二人,望绝势穷,故不劳而克。惟王保保犹力战以拒朕师。向使若等未平元都而先与之角力,彼人望未绝,困兽犹斗,声势相闻,胜负未可知也。事势与友友谅、士诚又正相反。至于闽广,传檄而定,区区巴蜀,恃其险远,此特余事耳,若等可以少解甲胄之劳矣。”于是达等皆顿首谢。

  洪武四年闰三月乙丑,命吏部定内官监等官品秩。太祖谓侍臣曰:“古之宦竖在宫禁,不过司晨昏、供役使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及其为患,有如城狐社鼠,不可以去。朕谓此辈但当服事宫禁,岂可假以权势,纵其狂乱。吾所以防之极严,但犯法者,必斥去之,不令在左右,慎履霜坚冰之意也。”

  八月庚子,太祖因与侍臣论用将曰:“秦裕伯尝言:‘古者帝王之用武臣,或使愚使贪。’其说虽本于孙武,然其言非也。夫武臣量敌制胜,智勇兼尽,岂可谓愚?攻城战野,捐躯殉国,岂可谓贪?若果贪愚之人,不可使也。”

  洪武九年三月乙卯朔,大祖谓群臣曰:“智力虽足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得人心。朕每忆斯言,竟夕不寐,静观往事,无不皆然。朕当取天下之初,论智不如张士诚之狡,论力不如陈友谅之众。而朕一以诚心待之,未尝以诈力加人,然二人卒为吾所擒者,要之智力有穷,惟至诚人自不能违耳。”群臣顿首称善。

  洪武十七年七月丁酉朔,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太祖谓侍臣曰:“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深可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智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

  丁未,河南吏人上书言利民事,所言卑陋,又多摭拾陈言。太祖谓群臣曰:“谋国之道,习于旧闻者当适时宜,狃于近俗者当计远患。苟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远者,皆非也。故凡政事设施,必欲有利于天下,可贻于后世,不可苟且,惟事目前。盖国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无穷之患。不可不慎也。”

  封建

  洪武三年四月辛酉,以封建诸王告太庙。礼成,宴群臣于奉天门及文华殿。太祖谕廷臣曰:“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朕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长久长治之计。”群臣稽首对曰:“陛下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太祖曰:“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耳。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

  兴学

  洪武二年三月戊午,诏增筑国子学舍。初,即应天府学为国子学。至是,太祖以规制未广,谕中书省臣曰:“太学育贤之地,所以兴礼乐,明教化,贤人、君子之所自出。古之帝王。建国君民,以此为重。朕承困弊之余,首建太学,招徕师儒,以教育生徒。今学者日众,斋舍卑隘,不足以居。其令工部增益学会,必高明轩敞,俾讲习有所,游息有地,庶达材成德者有可望焉。”

  十月辛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学校之教,至元其弊极矣。使先主灰冠礼乐之教号为夷狄,上下之间,波颓风靡,故学校之教,名存实亡。况兵变以来,人习于战斗,惟知干戈,莫识俎豆。联恒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此最急务,当急行之。”

  洪武六年正月庚申,礼部奏增广国子生。太祖曰:“须先择国子学官。师得其人,则教养有效,非其人,增广徒多何益?盖瞽者不能辨色,聋者不能辨声,学者而无师授,亦如聋瞽之于声色。朕观前代学者出为世用,虽由其质美,是亦得师以造就之。后来师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学,一以记诵为能,故卒无实。今民间俊秀子弟,可以充选者虽众,苟无端人正士为之模范,求其成材,难矣。故曰:‘务学不如务求师。’今祭酒乏人,卿等宜为朕询采天下名士通今博古、才德兼备、宜为人师者,以名闻。”

  洪武八年三月戊辰,命国史台官选国子生分教北方,太祖谕之曰:“致治在贤,风俗本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教化废,虽中材或坠于小人。近北方丧乱之余,人鲜知学,欲求方闻之士,甚不易得。今太学诸生中,年长学优者,卿宜选取,俾往北方各郡分教,庶使人知务学,人材可兴。”于是选国子生林伯云等三百六十六人,给廪食、赐衣服而道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丙戌,诏天下通祀孔子,赐学粮,增师生廪膳。太祖谕礼部尚书刘仲质曰:“孔子明帝王之道以教后世,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以正,彝伦攸叙,其功忝于天地。今天下郡县庙学并建,而报祀之礼止行京师,岂非阙典?卿与儒臣其定释奠礼仪,颁之天下学校,令以每岁春秋仲月通祀孔子。”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壬子,命礼都给赐国子生钞。北平、陕西、山西、山东、广东、广西、四川、福建之人,在监三年以上者,人五锭;二年,人二锭。俾制冬衣。复命工部于国子监前造别室一区,凡百余间,具灶釜、床榻以处诸生之有疾者,令膳夫二十人给役。侍臣进曰:“陛下作兴学校,推心悯下,无所不至,从古未有。”太祖曰:“诸生去乡土,离亲戚,远来务学,日久衣必敝。或有疾,无人具汤药。朝廷作养之,必使之得所,然后可必其成材。盖天生人材,皆为世用,人君育材,当有其实。惟能有以作养之,则未有不成材者也。”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戊寅,命礼部颁书籍于北方学校。太祖谕之曰:“农夫舍耒耜,则无以为耕;匠氏舍斤斧,则无以为业;士子舍经籍,则无以为学。朕尝念北方学校缺少书籍,士子有志于学者,往往病无书读,向尝颁与《四书》《五经》,其它子史诸书未赐予,宜于国子监印颁。有未备者,遣人往福建购与之。”

  

 明太祖宝训 卷二

  尊儒术

  洪武元年二月丁未,诏以太牢祀先师孔子于国学,仍遣使诣曲阜致祭。使行,太祖谓之曰:“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朕今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今既释奠国学,仍遣尔修祀事于阙里,尔其敬之。”

  四月戊申,元国子监祭酒孔克坚来朝。先是,大将军徐达至济宁,克坚称疾,遣其子希学见达于军门。达送希学赴京,希学奏言:“臣父久病不能,令臣先入见。”太祖乃以敕往谕之曰:“朕闻尔祖孔子垂教于世,扶植纲常。孔子非常人等也,故历数十代,往往作宾王家,岂独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国,蔑弃礼义,彝伦攸斁,天实厌之,以丧其师。朕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以复先王之旧。虽起自布衣,实承古先帝王之统。且古人起布衣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违之?闻尔抱风疾,果然否?若无疾而称疾,则不可。谕至思之。”会克坚亦自来朝,行至淮安,遇敕使,拜命惶恐,兼程而进。既至,召对谨身殿。太祖从容慰问:“尔年几何?”克坚对曰:“臣年五十有三。”太祖曰:“尔年虽未耄,而疾婴之,今不烦尔官。但尔家先圣之后,为子孙者不可以不务学。朕观尔子资质温厚,必能承家,尔更加诲谕,俾知进学,以振扬尔祖之道,则有光于儒教。”克坚顿首谢。即日赐宅一区,马一匹,月给米二十石。又明日,复召至谕之曰:“尔祖明先王之道,立教经世,万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实有赖焉。故尔孔氏高出常人。常人且知求圣贤之学,况孔氏子孙乎?尔宜勉尔族人,各务进学。”因顾谓群臣曰:“朕不授孔克坚以官者,以其先圣之后,特优礼之,故养之以禄而不从之以事也。”

  洪武二年四月己巳,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太祖谕之曰:“人有积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不求明师教之,岂爱子弟不如金玉耶?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才力,各俾造就。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功臣子弟将有职任之寄,教之之道,当以正心为本,心正则万事皆理矣。苟导之不以正,为众欲所攻,其害不可胜言。卿等宜辅以实学,毋徒效文士记诵词章而已。”

  洪武六年九月庚戌,诏禁四六文词。先是,太祖命翰林儒臣择唐宋名儒表笺可为法者,翰林诸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进,太祖命中书省臣录二表,颁为天下式。因谕群臣曰:“唐虞三代,典谟训诰之词质实不华,诚可为千万世法。汉魏之间,犹为近古。晋宋以降,文体日衰,骈丽绮靡,而古法荡然矣。唐宋之时,名儒辈出,虽欲变之,而卒未能尽变。近代制诰表章之类,仍蹈旧习。朕尝厌其雕琢,殊异古体,且使事实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告谕臣下之词,务从简古,以革弊习。尔中书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笺奏疏,毋用四六对偶,悉从典雅。”

  洪武十四年三月辛丑,颁《五经》《四书》于北方学校。太祖谓廷臣曰:“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夫《五经》载圣人之道也,譬之菽粟布帛,家不可无。人非菽粟布帛,则无以为衣食。非《五经》《四书》,则无由知道理。北方自丧乱以来,经籍残缺,学者虽有美质,无所讲明,何由知道。今以《五经》《四书》颁赐之,使其讲习。夫君子而知学,则道兴;小人而知学,则俗美。他日收效,亦必本于此也。”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丑,太祖诣国子监谒先孔子,释菜礼成,谕学官曰:“中正之道,无逾于儒。上古圣人不以儒名,而德行实儒。后世儒之名立,虽有儒名,或无其实。孔子生于周末,身儒道,行立德,教率天下后世之人,皆欲其中正。惜乎鲁国君臣无能用之者。当时独一公父文伯之母知其贤,责其子之不能从,则一国之君臣可愧矣。卿等为师表,正当以孔子之道为教,使诸生咸趋于正,则朝廷得人矣。”复命取《尚书.大禹》《皋陶谟》《洪范》亲御讲说,反复开谕,群臣闻者莫不悚悦。

  十一月壬戌,太祖命礼部臣修治国子监旧藏书板,谕之曰:“古先圣贤,立言以教后世,所存者书而已。朕每观书,自觉有益。尝以谕徐达,达亦好学,亲儒生,囊书自随。盖读书穷理于日用事物之间,自然见得道理分明,所行不至差谬。书之所以有益于人也如此。今国子监旧藏书板多残缺,其令诸儒考补,仍命工部督匠修治之,庶有资于学者。”

  洪武十八年十月甲辰,太祖谓工部臣曰:“孟子传道,有功名教,历年既久,子孙甚微。近有以罪输作者,朕闻即命释之。假令朕不知之,或致死亡,则贤者之后寝以微灭,是岂礼先贤之意哉?尔等宜加询问,凡有圣贤之后在输作者,依例释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己未,诏修阙里孔子庙宇。太祖曰:“春秋之世,人纪废坏。孔子以至圣之资删述六经,使先王之道晦而复明,万世永赖,功莫大焉。夫食粟则思树艺之先,衣帛则思蚕缫之始,皆重其所出也。孔子之功,与天地并立,故朕命天下通祀,以致崇报之意,而阙里又启圣降神之地,庙宇废而不修,将何以妥神灵,诏来世?尔工部其即为修理,以副朕怀。”

  圣学

  丙申五月庚寅,太祖尝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因谓侍臣詹同等曰:“三皇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而《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得而见。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经》,开闸圣贤之学,又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孔子之言,诚万世之师也。”

  吴元年四月庚戌,太祖至白虎殿,见诸子有读《孟子》书者,顾问许存仁曰:“《孟子》何说为要?”对曰:“劝国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薄赋,乃其要也。”太祖曰:“孟氏专言仁义,使当时有一贤君能用其言,天下岂不定于一乎?”

  洪武二年三月乙未朔,太祖与儒臣论《易》,至“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太祖曰:“人主职在养民,但能养贤,与之共治,则民皆得所养。然知人最难。若所养果贤,而使之治民,则国无虚禄,民获实惠。苟所养非贤,反厉其民,何辅于国哉?故人主养贤非难,知贤为难。”

  辛丑,太祖与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论学术。太祖曰:“为学之道,志不可满,量不可狭,意不可矜。志满则盈,量狭则骄,意矜则小。盈则损,骄则惰,小则卑陋,故圣人之学,以天为准,贤人之学,以圣为则。苟局于小而拘于凡近,则亦岂能充广其学哉?”裕伯对曰:“诚如圣言。”

  洪武三年二月辛酉,太祖御东阁,翰林学士宋濂、待制王祎等进讲《大学》传之十章,至“有土有人”,濂等反复言之。太祖曰:“人者国之本,德者身之本。德厚则人怀,人安则国固。故人主有仁厚之德,则人归之,如就父母。人心既归,有土有财,自然之理也。若德不足以怀众,虽有财,亦何用哉?”

  洪武五年十二月己卯,太祖谓礼部侍郎曾鲁曰:“朕求古帝王之治,莫盛于尧舜。然观其授受,其要在于允执厥中。后之儒者,讲之非不精,及见诸行事,往往背驰。”鲁曰:“尧舜以此道宰制万事,如执权衡,物之轻重长短,自不能违,而皆得其当,此所以致雍熙之治也。后世鲜能此道,于处事之际,欲求其—一至当,难矣。”太祖曰:“人君一心,治化之本。存于中者无尧舜之心,而欲施之于政者有尧舜之治,决不可得也。”鲁又曰:“尧舜之道,载之典谟者,无以加矣。至于修身理人,本末次第,具在《大学》一书。”太祖曰:“《大学》,平治天下之本,其可舍此而他求哉?”

  洪武七年十二月甲辰,《御注道德经》成,太祖对儒臣举《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与圣人“去甚、去奢、去泰”之类,曰:“《老子》此语,岂徒托之空言,于养生治国之道,亦有助也。但诸家之注,各有异见,朕因为注,以发其义。”

  洪武十七年四月庚午,太祖谓侍臣曰:“朕观《大学衍义》一书,有益于治道者多矣。每披阅,便有儆省,故令儒臣日与太子诸王讲说,使鉴古验今,穷其得失。大抵其书先经后史,要领分明,使人观之,容易而悟,真有国之龟鉴也。”

  洪武十八年五月辛酉朔,太祖御华盖殿,文渊阁大学士朱善进读《心箴》毕,太祖曰:“人心道心,有倚伏之几。盖仁爱之心生,则忮害之心息。正直之心存,则邪诐之心消。羞恶之心形,则贪鄙之心绝。忠悫之心萌,则巧伪之心伏。故人常持此心,不可为情欲所蔽,则至公无私,自无物我之累矣。”

  洪武十九年二月已丑,太祖坐东阁,因与侍臣论仁智。太祖曰:“圣人笃于仁,贤者不舞智。若姑息之仁,不为爱物,奸欺之有足以祸身。”又论天人相与之际,太祖曰:“天人之理无二,人当以心为天。”论俭,太祖曰:“不可俭者祭祀,然祭不可渎。不可俭者赏赍,然赏不可滥。”

  洪武二年五月丁卯,太祖御华盖殿,侍臣进讲,因论人之善恶感召,亦有不得其常者。太祖曰:“为恶或免于祸,然理无可违之恶。为善或未蒙福,然理无不可为之善。人惟修其在己者,祸福之来,则听于天。彼为善而无福、为恶而无祸者,特时有未至耳。”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乙亥朔,太祖与侍臣观史,因论田子方贫贱骄人之说。太祖曰:“富贵者固不可骄人,贫贱者又岂可骄人?夫骄,凶德也,富贵而骄人,则不足以得天下之士;贫贱而骄人,适足以取辱于已。要之君子当以恭敬为本。子方之言,抑扬太过,盖有所激而言。”侍臣对曰:“诚如圣谕。”

  辛巳,太祖召考试官陈宗顺等坐武英门赐食,谕之曰:“今日观《列子》邻人窃鈇之事,因思人之信疑皆生于心,信心必出于忠厚,疑心必起于偏私。夫信其所好,疑其所恶,乃人之常情,是故不可不察也。君之于臣,好而信之,谗言虽至而不入,恶而疑之,毁谤不召而自来。苟能以大公至正之心处己待人,则自无独信偏疑之私,其或反乎公道而不得好恶之正,未有不流于一偏者也。惟能好其所当好,恶其所当恶,信其所当信而疑其所可疑,则人无浸润之谗、形似之责矣。”又论五性之德,太祖曰:“小忠非仁,小节非义,足恭非礼,苛察非智,谅而不贞,不可谓之信。”遂给纸笔,令诸儒撰疑信论。

  褒功臣

  吴元年二月甲戌,大将军徐达遣人自军中来请事,太祖敕劳之曰:“古者帝王之兴,必有命世之士以为辅佐。成周伐罪,鹰扬奋兴。炎汉伏义,群策毕举,所以克集大功,启基隆祚者也。将军自昔相从,忠义出乎天性,然且沉毅有谋,端重有武,故能遏绝乱略,消弭群慝,建无前之功,虽古豪杰之士,不能过也。今克期来,所请事悉欲禀命而行,此贤臣事君之道,吾甚嘉之。但所请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识虑周详,不肯造次有违,诚社稷之庆,邦家之福。然将在外,君不御,乃古道也。自后军中缓急,将军从宜行之。”

  十月丁巳,太祖宴功臣于西楼,既罢,谕诸将曰:“自古豪杰开基创业,非用贤能,何以集事?吾起于布衣,赖诸将相,化家为国。但累岁征伐,跋涉戎马间,其劳甚矣。近讨张氏,始不复亲行阵。大将军平章遇春等,能出死力擒王缚将,以成厥功,为一代元勋,光着史册,名垂不朽。吾推心腹以任之,彼竭心膂以佐吾,上下一心,故能至此。往年陈友谅既灭,惟诛其首恶,余有才者悉用之,岂但待以不死,虽剖心与语,而终自怀疑。间有英雄,一见与语,即复输心,出人左右,待之如一,无间新旧,使反侧自安。又若张氏之臣,不思为国尽力,惟贪金帛子女以肥其家,一旦摧败,万事瓦解,此近事明鉴也。及张氏既灭,惟大将军于货宝无所取,妇女无所近,其深谋远略,盖谓中原未平,民未苏息,岂可遽恃为安乎?尔等当如大将军所存,共图大勋,康济宇内。”于是诸将皆顿首谢。

  教太子诸王

  吴元年八月丙寅,太祖祀山川华,出斋次,颁胙于群臣。将还宫,顾谓诸子曰:“人情贵则必骄,逸则忘劳,夫贵而不骄,逸而知劳,智周万物,心体众情,斯为人上之道。故天道下济而岁功成,人道克敏而德业盛。历观往古,取法于上而治化于下者,皆由于此。今国家初定,民始息肩,汝能知其劳乎?能谙人情,则不至骄惰。今甲士中夜而起,扈从至此,皆未食。汝可步归,庶谙劳逸,他日不至骄惰。”诸子趋至,卫士闻之,莫不感悦。

  十月乙丑,太祖遣世子标、次子樉往临濠谒陵墓,因谕之曰:“世称商高宗、周成王为贤君者,汝知之乎?高宗旧劳于外,知民疾苦,成王早闻无逸之训,知稼稿之艰难。故其在位不敢暇逸,能修勤俭之政,为商周令主。汝诸子生于富贵,未涉艰难,人情习于宴安,必生骄惰。况汝他日皆有国家,不可不戒。今使汝等于旁近郡县游览山川,经历田野,因道涂之险易,以知鞍马之勤劳,观小民之生业,以知衣食之艰难,察民情之好恶,以知风俗之美恶,即祖宗陵墓之所,访求父老,问吾起兵渡江时事,识之于心,以知吾创业之不易也。”于是命中书择官辅导以行。

  十一月甲午,太祖沐浴出观圜丘,顾谓起居注熊鼎等曰:“此与古制合否?”对曰:“小异也。”太祖曰:古人于郊,扫地而祭,器用匏陶,以示俭朴,周有明堂,其礼始备。今予创立斯坛,虽不必尽合古制,然一念事天之诚,不敢顷刻怠矣。”鼎对曰:“主上创业之初,首严郊丘之祀,既斟酌时宜,以立一代之制,又始终尽诚敬,此诚前代之所未及。”太祖曰:“郊祀之礼,非尚虚文,正为天下生灵祈福,予安敢不尽其诚。”时世子从行。太祖因命左右导之,遍历农家,观其居处、饮食、器用还,谓之曰:“汝知农家之劳乎?夫农勤四体,务五谷,身不离畎亩,手不释耒耜,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所居不过茅茨草榻,所服不过綀裳布衣,所饮食不过菜羹粝食,而国家经费,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一居处服用之间,必念农之劳,取之有制,用之有节,使之不至于饥寒,方尽为上之道。若复加之横敛,则民不胜其苦矣。故为民上者,不可不体下情。”复指道旁荆楚谓之曰:“古者用此为扑刑,盖以其能去风,虽伤不至过甚。苟用他物,恐致殒生,此古人用心之仁,亦宜知之。”

  洪武元年正月戊寅,刘基、陶安言于太祖曰:“适闻中书都督府议仿元旧制设中书令,欲奏以太子为之。”太祖曰:“取法于古,必择其善者而从之。苟惟不善而一概是从,将欲望治,譬犹登高冈而却步,渡长江而回楫,岂能达哉?元氏胡人,事不师古,设官不以任贤,惟其类是与,名不足以副实,行不足以服众,岂可取法?且吾子年未长,学未充,更事未多,所宜尊礼师傅,讲习经传,博通古今,识达机宜。他日军国重务,皆令启闻,何必仿彼作中书令乎?”乃命詹同取东宫官制观之,谓同等曰:“朕今立东宫官,取廷臣勋德老成兼其职,老成旧人,动有其则。若新进之贤者,亦选择参用。夫举贤任才,立国之本,崇德尚齿,尊贤之道。辅导得人,人各尽职。故连抱之木,必以授良匠,万金之璧,不以付拙工。”同对曰:“陛下立法垂宪之意,实深远矣。”于是以李善长等皆兼东宫官,乃谕善长等曰:“朕于东宫官属,不别议府寮,而以卿等兼之者,盖军旅未息,朕若有事于外,必留太子监国,若设府寮,卿等在内,事当启闻太子,或有听断不明,而与卿等意见不同,卿等必谓府寮导之,嫌隙将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宾客、谕德等官,以辅成太子德性,且选名儒为之宾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诘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张皇六师,此居安虑危,不忘武备。盖继世之君,生长富贵,泥于安逸,军旅之事多忽而不务,一有缓急,罔知所措。二公所言,不可忘也。”

  丙戌,太祖御文楼,太子侍侧,因问近与儒臣讲说经史何事,对曰:“昨讲《汉书》七国叛事。”遂问此曲直孰在?对曰:“曲在七国。”太祖曰:“此讲官一偏之说,宜言景帝为太子时,尝设博局杀吴王世子,以激其怒。及为帝,又听晁错之说,轻意黜削诸侯土地,七国之变,实由于此。若为诸子讲此,则当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抚百姓,为国家藩辅,以无挠天下公法。如此,则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为诸子者知夹辅王室以尽君臣之义。”

  十月己未,以梁贞、王仪为太子宾客,秦镛、卢德明、张易为太子谕德。太祖谕之曰:“范金砻玉,所以成器,尊师重傅,所以成德。朕命卿等辅导太子,必先养其德性,使进于高明。于帝王之道、礼义之教及往古成败之迹、民间稼穑之事,朝夕与之论说,日闻谠言,无非僻之干,积久以化,他日为政,自然合道。卿等勉之。”

  洪武二年五月丙午,太祖召孔克仁等赐坐。因曰:“昨到钟山,令侍御仆从先往,中有一小僮,亦前趋,记其姓名,今日召至,以示诸子曰:此小憧与尔等年相若,已能奔走服役,尔曹不可恃年幼,怠惰不学,当朝夕勤励可也。朕之意,惟恐居富贵、耽逸乐耳。”克仁对曰:“陛下此言,即无逸之戒也。”

  九月己亥,太祖谕皇太子曰:“自古帝王以天下为忧者,惟创业之君、中兴之主及守成贤君能之。其寻常之君,不以天下为忧,反以天下为乐,国亡自此而始。何也?崛起帝王之初,天必授于有德者。然频履优患而后得之,其得之也难,故其忧之也深。若守成继体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忧天下之心为心,则能永受天命。苟生怠慢,败亡必至,可不畏哉?”

  洪武三年四月丙寅,太祖召东宫官属及王府官属,谕之曰:“辅导之臣,犹法度之器,先必正己而后正人。盖德义者,正人之法度,善恶者,修身之衡鉴。汝等辅导诸子,必匡其德义,明其善恶,使知趋正而不流于邪,如此,则能尽辅导之职。观之梓匠,虽有材木,必加绳削,乃能成器。太子诸王,必得贤辅开导赞助,乃能成德。朕择尔等为宫僚,各宜尽心。又加经史中古人已行之事可为鉴戒者,采摭其事,编次成集,朝夕观览,以广智识,亦有助于辅导。”群臣顿首受命而退。又谕秦王右相郑九成等曰:“朕封建诸子,选用傅相,委托匪轻,凡与王言,当广学问以充其行义,陈忠孝以启其良心。事有弗善,必求其善,政有未美,必求其美,使其聪明无蔽,上下相亲,庶几道德有成,以弘长世之业,而辅相者亦克尽其职矣。”复顾刘基等曰:“朕观古圣贤之君,虽治平之世,不忘修省,诚以富贵易至于骄奢,必至于荒纵,未有荒纵而无颠覆者。故尝戒太子、诸王,以为士不能正身修德,则殃及身家。为士且然,况于为君为王者乎?”基顿首对曰:“陛下此言,万世之福也。”

  七月戊子,太祖谓皇太子曰:“天子之子,与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公卿士庶人之子系一家之盛衰,天子之子系天下之安危。尔承主器之重,将有天下之责也。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齐家,取败止于一身一家。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其败岂但一身一家之比?将宗庙社稷有所不保,天下生灵皆受其殃,可不惧哉!可不戒哉!”

  十二月辛巳,礼部尚书陶凯请选人专任东宫官属,罢兼领之职,庶于辅导有所责成。太祖曰:“古者不备其官,惟贤能是用。朕以廷臣有才望勋德者兼东宫官,非无谓也。尝虑廷臣与东宫官属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或主奸谋,离间骨肉,其祸非细。若江充之事,可为明鉴。朕今立法,令省台、都督府官兼东宫赞辅之职,父子一体,君臣一心,庶几无相构之患也。”

  洪武四年闰三月己未,太祖谕省台臣曰:“朕诸子日知务学,必择端谨文学之臣兼宫僚之职,日与之居,讲说经史,蓄养德性,博通古今,庶可以承藉天下国家之重。但人之相与,气习易移,与正人处,则日习于正,如行康衢,自不为偏歧所惑。若与邪人处,则日习于邪,如由曲径,往而不返,不觉入荆棘中矣。”省臣对曰:“知人最难,邪正未易辨。”太祖曰:“尊德乐义,斯为正也;便佞亵慢,斯为邪也。故骄奢淫佚,鲜不由于亵慢,而端庄中正,必皆本于好德。”

  洪武六年五月壬寅朔,《祖训录》成,太祖因谓侍臣曰:“朕着《祖训录》,盖所以垂示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不知所守,故着是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绸绎六年,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苟作聪明,乱旧章,是违《祖训》矣。”侍臣对曰:“自古创业之主,其虑事周详,立法垂训,必有典则。若后世子孙不知而轻改,鲜有不败。故《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太祖曰:“日月之能久照,万世不改其明,尧舜之道不息,万世不改其行。三代因时损益者,其小过不及耳。若一代定法,有不可轻改,荒坠厥绪,几于亡夏,颠覆典刑,几于亡商。后世子孙,当思敬守祖法。”

  九月己酉,以侍御史文原吉为秦府右相,国子助教朱复为燕府参军。谕曰:“王今长,宜朝夕左右辅养其德,二三年后,遣王之国。汝等宜尽心所事,取鉴于古,何者为善,何者为不善,采摭古人仕为王巨,孰能以正辅导,孰为不能,编次成集,朝夕览观。遇有所行,则择其善而去其不善,务引王于当道。尔等与天言,待臣下则以谦和,抚民人则以仁恕,劝耕耨以省馈饷,御外侮以藩帝室。如此,则能尽其职矣。”又曰:“汝尔职事清简,非朝廷剧任之比。若文武全才,更可演习武事,发舒精神。若素儒生,但谨守礼法,陈善闭邪而已。苟巧诈无实,欺蔽谄谀,此招咎之道,所宜戒也。汝其慎之!”

  乙卯,命诸司今后常事启皇太子,重事乃许奏闻。太祖谓皇太子曰:“人君统理天下,人情物理,必在周知,然后临事不惑。吾自起田里,一至于今日,凡治军旅,理民事,无不尽心,恒虑处事未当,故尝思念古人为治,必广视听,凡言之善者,吾即行之,不善者,吾虽不行,亦思绎至再,果不可行,然后置之。夫虑事贵明,处事贵断,庶几不眩。况尔生长宫掖,未涉世故,若局于见闻,则视听不广。且目虽能视,所见不逾于阈,耳虽能听,所闻不越于庭。而欲区区智识决天下之务,能—一当理,难矣。汝宜亲贤乐善,以广聪明,逆己之言,必求其善,顺己之言,必审其非。如此,则是非不混,理欲判然,天下之事可得而治矣。汝其敬之,毋忘朕训。”

  壬戌,太祖谓秦府右相文原吉等曰:“蓄药所以防病,积货所以防贫,用贤所以辅德。朕为诸子择贤以为之辅,尔等居左右,宜朝夕规诲,以成其德。人情于大事或能懂之,而常忽于细微。夫细行不谨,大德必亏;姑息小过,大愆必至。故塞水者,必于其源,源塞而绝;伐木者,必于其根,根断而木拔矣。设王有所违失,尔若日所失者小,可勿言也,则是大失将至。俟其大失将至,然后规之,救有所弗及奥。夫善虽小,可以成名,恶虽小,足以亡身。凡历代贤王著名方册,其巨亦皆贤者,故能同济其美.尔等职任辅导,宜尽心所事。”

  洪武七年正月乙亥,太祖召太子宫臣谕之日:“汝知所谓重器乎?”对曰:“岂非商彝周鼎乎?”太祖曰:“汝所谓商彝周鼎者,此非重器乎?太子者,天下之重器。人有彝鼎,尚知宝爱,太子承主器之重,岂得不宝爱之乎?宝爱之者,必择端人正士以为辅翼,朝夕与居,使其熟闻善言,不迩詖行,自然渐渍,以成其德。若惟委之于便嬖近习,是委重器于涂,而不可宝爱之矣。汝等日辅太子,讲论诵说之时,必导之以正,使其道明德立,才器充广,庶几他日克胜重任,则可以副朕所望。”

  洪武九年正月丁巳,太子诸王侍,太祖顾谓之曰:“汝等闻修德进贤之道乎?”太子对曰:“每闻儒臣讲说,知其略矣,未领其要。”太祖曰:“藻率杂佩为身之容,恭逊温良为德之容,见于外者,可以知其内也。古之君子,趋跄有节,升降有数,周旋跬步而不违于矩矱者,由其德充于内而著乎外也。所以器识高明,而善道日跻,恶行不见而邪僻益远。己德既修,自然足以服人,贤者汇进而不肖者自去。能修德进贤,则天下国家未有不治。不知务此者,鲜不取败。夫货财声色为戕德之斧斤,谗佞谄谀乃杜贤之荆棘,当拒之如虎狼,避之如蛇虺。苟溺于所好,则必为其陷矣。汝等其慎之。”

  洪武十年六月丙寅,命群臣自今大小政事,皆先启皇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太祖语皇太子曰:“人君治天下,日有万几,一事之得,天下蒙其利;一事之失,天下受其害。自古以来,惟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于人事,周于物理,故处事之际,鲜有过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日练达,临政少有不谬者。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惟仁则不失于躁暴,惟明则不惑于奸邪,惟勤则不溺于安逸,惟断则不牵于文法。凡此皆以一心为之权度,则未有不失其当。今有人指石以为玉,当辨之曰:‘果玉乎?果石乎?’知其为非玉,乃石也。如此,则的然莫敢吾欺。若信其言以为玉,则是非之心不明,失其权度矣。况人虽有明敏之资,自非历练,临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已晚矣。吾自有天下以来,未尝暇逸于诸事务,惟恐毫发失当,以负上天付托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寝,日有未善,寝亦不安,此尔所亲见也。亦能体而行之,天下之福,吾无忧矣。”

  洪武十一年三月,是月,太祖训诸子曰:“昔有道之君,皆身勤政事,心存生民,所以保守天下。至其子孙,废弃厥德,色荒于内,禽荒于外,政教不修,礼乐崩弛,则天弃于上,民离于下,遂失其天下国家。为吾子孙者,当取法于古之圣帝哲王,兢兢业业,日慎一日,鉴彼荒淫,勿蹈其辙,可以长享富贵矣。”

  洪武十二年三月戊辰朔,太祖御华盖殿,皇太子侍。太祖问曰:“比日讲习何书?”对曰:“昨看书至商周之际。”太祖曰:“看书亦知古人为君之道否?”因谕之曰:“君道以事天爱民为重,其本在敬身。人君一言一行,皆上通于天,下系于民,必敬以将之,而后所行无不善也。盖善,天必鉴之,不善,天亦鉴之。一言而善,四海蒙福,一行不谨,四海罹殃。行言如此,可不敬乎?汝其识之。”

  洪武十六年二月庚辰,太祖谕皇太子诸王曰:“凡听讼贵明,不明则刑罚不中,罪加良善,人心怨咨,有伤天和。或有大狱,必当详审,庶免构陷之非,锻练之弊。”又曰:“凡功赏要当,则人心常服。盖赏与罚二事,治天下之大权也。”

十一月甲午,太祖谓皇太子请王曰:“纯良之臣,国之宝也。残暴之臣,国之蠹也。自古纯良者为君造福,而残暴者为国致殃。何谓纯良?处心公忠,临民恺悌,虽材有不逮者,亦不至于伤物。所谓日计不足,月计有余者也。何谓残暴?恣睢击搏,遇事风生,锻炼刑狱,掊克聚敛,虽若快意一时,而所伤甚多。故武帝任张汤而政事衰,光武褒卓茂而王业盛。此事甚明,可为深鉴。”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癸卯,太祖谓皇太子诸王曰:“人君之有天下者,当法天之德也。天之德,刚健中正,故运行不息。人君体天之德,孜孜不倦,则庶事日修。若怠惰侈肆,则政衰教弛,亏损天德,而欲长保天位者,未之有也。昔元世祖东征酉讨,混一华夏,是能勤于政事。至顺帝,偷情荒淫,天厌人离,遂至丧灭。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尔等当克勤克慎,他日庶可永保基业。”

  正家道

  洪武元年正月乙亥,册皇后马氏。太祖谓侍臣曰:“昔汉光武劳冯异曰:‘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君臣之间,始终保全。朕念皇后起布衣,同甘苦,尝从朕在军仓卒,自忍饥饿,怀糗饵食,朕比之豆粥麦饭,其困尤甚。昔唐太宗长孙皇后当隐太子构隙之际,内能尽孝勤,承诸妃消释嫌猜。朕数为郭氏所疑,朕径情不恤,将士咸以服用为献,后先献郭氏,慰悦其意。及欲危朕,后辄为弥缝,卒免于患,殆又难于长孙皇后者。朕或因服御诘怒小过,辄为朕曰:‘主忘昔日之贫贱耶?’朕复为之惕然。家之良妻,犹国之良相,岂忍忘之!”

  三月辛未朔,命翰林儒臣修《女戒》。太祖谓学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干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故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也。夫内嬖惑人,甚于鸩毒,惟贤明之主能察之于未然,其他未有不为所惑者。卿等为我纂述《女戒》及古贤妃之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

  洪武十三年二月辛未,太祖谕皇太子诸王曰:“吾持身谨行,汝辈所亲见。吾平日无优伶近之押,无酣歌夜饮之娱。正宫无自纵之权,妃嫔无宠幸之昵,或有浮词之妇,察其言非,即加诘责,故各自修饬,无有妒忌。至若朝廷政事,稽于众论,参决可否,惟善是从。或燕闲之际,一人之言,尤加审察,故言无偏听,政无阿私。每旦星存而出,日入而休,虑患防危,如履薄冰。苟非有疾,不敢怠惰。以此自持,犹恐不及。故与尔等言之,使知持守之法。”

  厚风俗

  洪武四年六月戊申,太祖退朝御东阁,从容与群臣论及礼乐之事。谓廷臣曰:“世之治乱,本乎人情风俗。故忠信行则民俗淳朴,佻巧作则习尚诈伪。京师天下之统会,万民之瞻仰,四方所取则者也。而积习之弊,卒以奢侈相高,浮藻相诱,情日肆而俗日偷,非所以致理也。”礼部尚书陶凯对曰:“仲尼有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今欲整齐风俗,使佻巧不得作,必以政刑先之,然后教化可行。”太祖曰:“教化必本诸礼义,政刑岂宜先之?苟徒急于近效而严其禁令,是欲澄波而反汩之也。”凯顿首称善。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淮安府山阳县民有父得罪当杖,请以身代,太祖谓刑部臣曰:“父子之亲,天性也。然不亲不逊之徒,亲遭患难,有坐视而不顾者。今此人以身代父,出于至情,朕为孝子屈法,以劝励天下,其释之。”

  洪武二十年闰六月甲寅,太祖谓礼部尚书李原吉曰:“尚齿所以教敬,事长所以教顺。虞夏商周之世,莫不以齿为尚,而养老之礼未尝废。是以人兴于孝弟,风俗淳厚,治道隆平。曩者朕诏天下行养老之政,凡耆民年八十以上、乡党称善、贫无产业者,月给米三斗,肉五斤;九十以上者加帛一匹,绵一斤。若有田产能自瞻者,止给酒肉絮帛。其应天、凤阳二府富民九十以上赐爵社士,八十以上赐爵里士,咸许冠带,复其家。尚虑有司奉行不至,尔礼部以朕命谕之。”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乙未,太平府民有兄弟相讦告者。刑部奏请罪之,太祖曰:“兄弟骨肉至亲,岂有告讦之理?此一时愚昧,或因货利,或私妻子,争长竞短,怒气相加,遂至此耳。然人心天理未尝泯灭,姑系之狱,待其忿息,善心复萌,必将自悔。”明日,刑部奏二人果哀求改过。太祖曰:“此彼之真情发见也,俱释之。”兄弟和好如初。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己巳,龙江卫吏以过罚书写,值母丧,乞守制。吏部尚书詹徽不听,吏击登闻鼓诉之。太祖召徽切责之曰:“吏虽罚役,天伦不可废,使其母死不居丧,人子之心终身有慊。夫与人为善,犹恐其不善,若有善而沮之,何以为劝?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乃独不然耶?”徽大惭,吏遂得终丧。

  洪武二十五年正月甲辰,天策卫卒吴英父得罪系狱,英诣阙陈情,愿没入为官奴,以赎父罪。太祖谕英曰:“汝之情固有可矜,但汝平时何不劝谏汝父,使不犯法。今罪不可贷,然念汝爱父之至,特曲法宥之。汝自今凡遇父有不善,当即谏止。若不听,必再三言之,使不陷于非义,斯为孝也。”又顾谓侍臣曰:“此卒非知书者,能如此,亦可谓难矣。故特曲法以宥其父,将以励天下之为人子者。”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己丑,太祖谕户部臣曰:“古者风俗淳厚,民相亲睦,贫穷患难,亲戚相救,婚姻死丧,邻保相助。近世教化不明,风俗颓敝,乡邻亲戚不能周恤,甚者强凌弱,众暴寡,富吞贫,大失忠厚之道。朕即位以来,恒申明教化,于今未臻其效,岂习俗之固未易变耶?朕置民百户为里,一里之间,有贫有富,凡遇婚姻、死丧,富者助财,贫者助力,民岂有穷苦急迫之忧?又如春秋耕获之时,一家无力,百家代之,推此以往,百姓宁有不亲睦者乎?尔户部其谕以此意,使民知之。”

  议礼

  洪武元年十一月丙午,中书及礼部定奏:天子亲祀圜丘、方丘、宗庙、社稷,若京师三皇孔子、风云雷雨、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先贤等祀,则遣官致祭。郡县宜立社稷,有司祭里社土谷之神,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载诸祀典。余不当祀者,并禁之。太祖因谕群臣曰:“凡祭享之礼,载牲致帛,交于神明,费出己帑,神明歆之。如庶人陌钱办香,皆可格神,不以菲薄而不享者,何也?所得之物,皆己力所致也。若国家仓廪府库所积,乃生民脂膏,以此尊醪俎馔,充实神庭,徼求福禄,以私于身,神可欺乎?惟为国为良祷析,如水旱、疾疫、师旅之类是也。”

  癸亥,太祖欲举行耕籍田礼,谕廷臣曰:“古者天子籍田千亩,所以供粢盛备饙饎。自经丧乱,其礼已废,上无以教,下无以劝。朕莅祚以来,悉修先王之典,而籍田为先,故首欲举而行之,以为天下劝。”时监察御史有历班而言曰:“耕籍田则力本者知所重矣。”太祖曰:“欲财用之不竭,国家之常裕,鬼神之常享,必也务农乎!故后稷树艺稼穑,而《生民》之诗作。成王播厥百谷,而《噫嘻》之颂兴,有国家者,其可弃是而不讲乎?”遂命以来春举籍田礼行之。

  洪武二年六月庚午,太祖读《叔孙通传》,至鲁两生不肯行,因谓侍臣曰:“叔孙通虽云窃礼之糠粃,然创制礼仪于煨烬之余,以成一代之制,亦可谓难矣。如两生之言,不无迂耶?若礼乐必待百年而后可兴,当时朝廷之礼废矣。朕闻先王之礼,因时制宜。孔子亦曰:‘期月三年必世。’盖亦因时制宜之谓。必待百年,则迂矣。”

  洪武三年正月癸巳,先是,太祖以天下初定,欲通群下之情,日诏百官,悉侍左右,询问民情,咨访得失,或考论古今典礼制度,故虽小官,亦得上殿,至有逾越班次者。太祖乃谓宰臣曰:“朝廷之上,礼法为先,殿陛之间,严肃为贵。朕始欲咨访庶事,故令百官入侍左右,至班序失次,非所以肃朝仪也。自今文武百官入朝,除侍从、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指挥使、六部尚书、侍郎等官许上殿,其余文武官五品以下,并列班于丹陛,违者纠仪官举正之。”

  八月庚申,大祖谕廷臣曰:“古者帝王之治天下,必定礼制,以辨贵贱,明等威。是以汉高初兴,即有衣锦绣绮縠操兵乘马之禁,历代皆然。近世风俗相承,流于僭侈。闾里之民,服食居处与公卿无异。而奴仆贱隶往往侈肆于乡曲。贵贱无等,僭礼败度,此元之失政也。中书其以房舍、服色等第,明立禁条,颁布中外,俾各有所守。”

  洪武五年三月辛亥,太祖谓礼部巨曰:“礼者,所以美教化而定民志。成周设大司徒,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夫制中莫如礼,修政莫如礼,齐家莫如礼。故有礼则治,无礼则乱。居家有礼,则长幼叙而宗族和。朝廷有礼,则尊卑定而等威辨。元兴,以夷变夏,民染其俗,先王之礼几乎熄矣。而人情狃于浅近,未能猝变。今命尔稽考典礼合于古而宜于今者,以颁布天下,俾习以成化,庶几复古之治也。”

  洪武六年三月甲辰,礼官上所定礼仪,太祖谓尚书牛谅曰:“礼者,国之防范,人道之纪纲,朝廷所当先务,不可一日无也。自元氏废弃礼教,因循百年,而中国之礼交易几尽。朕即位以来,夙夜不忘,思有以振举之,以洗污染之习。故尝命尔礼部定著礼仪,今虽已成,宜更与诸儒参详考议,斟酌先王之典,以复中国之旧。务合人情,永为定式,庶几惬朕心也。”

  九月丙午,礼部奏定百官常朝班次及奏事等礼仪。太祖谓中书省臣曰:“朝廷之礼,所以辨上下,正名分,不以贱加贵,不以卑逾尊。百官在列,班序有伦,奏对雍容,不失其度。非惟朝廷之尊,抑亦天下四方瞻仰所在也。今文武百官朝参奏事,有未闲礼仪者,是礼法不严于殿陛,何以肃朝廷乎?自今凡新任官及诸武臣于礼仪有不闲习者,合侍仪司官,日于午门外演习之。且命御史二人监视,有不如仪者,纠举之。百官入朝失仪者,亦纠举如律。”

  洪武七年十二月壬戌朔,《孝慈录》成。先是,贵妃薨,敕礼官定丧服之制。礼部尚书牛谅等奏曰:“《周礼》、《仪礼》父在为母服期年,若庶母,则无眠。”太祖曰:“父母之恩一也,而丧服低昂若是,其不近于人情甚矣.”因敕翰林学士宋濂曰:“养生送死,圣王之大政,讳忘忌疾,衰世之陋习。三代丧礼节文尤详,而散失于衰周,厄于暴泰。汉唐以降,莫能议此。夫人情有无穷之变,而礼为适变之宜,得人心之所安,即天理之所在。尔等其考定丧礼。”于是,濂等考得古人论服母丧者凡四十二人,愿服三年者二十八人,服期年者十四人,奏之。太祖曰:“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今观愿服三年丧,比服期年者加倍,则三年之丧,岂非天理人情之所安乎?”乃立为定制。

  洪武十二年正月己卯,合祀天地于南郊大祀殿,礼成,敕中书省臣曰:“立纲陈纪,治世驭民,斯由上古之君立,至今相承而法则焉。凡有国者,必以祀事为先,祀事之礼,起以古先圣王。其周旋上下、进退奠献,莫不有仪。然仪必贵诚,而人心叵测,至诚者少,不诚者多,暂诚者或有之。若措礼设仪文饰太过,使礼烦人倦,而神厌弗享,非礼也。故孔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朕周旋祀事十有一年,见其仪太烦,乃以义更其仪式,合祀社稷,既祀,神乃欢。今十二年春,始合天地大祀,而上下悦,若有肸答于朕心。尔中书下翰林令儒臣纪其祀事,以彰上帝皇祗之昭格,而锡黔黎之福,朕与卿等尚夙夜无怠,以答神明之休祐焉。”

  洪武二十年七月丁酉,礼部奏请如前代故事,立武学,用武举,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庙。太祖曰:“太公周之臣,封诸侯,若以王祀之,则与周天子并矣,加之非号,必不享也。至于建武学、用武举,是析文武为二途,自轻天下无全才矣。三代之上,士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即以太公之鹰扬而授丹书,仲山甫之赋政而式古训,召虎之经营而陈文德,岂比于后世武学,专讲韬略,不事经训,专习干戈,不闲俎豆,拘于一艺之偏之陋哉?今欲循旧用武举,立庙学,甚无谓也。太公之祀,止宜从祀帝王庙。”遂命去王号,罢其旧庙。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甲寅,诏以历代名臣从祀帝王庙。先是,礼官奏以风后、力牧、皋陶、夔、伯夷、伯益、伊尹、傅说、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方叔、召虎、张良、萧何、曹参、周勃、邓禹、诸葛亮、房玄龄、杜如晦、李靖、郭子仪、李晟、赵普、曹彬、韩世忠、岳飞、张浚、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伯颜、阿术、安童凡三十六人,皆宜从祀于帝王庙。太祖曰:“古之君臣同德者,终始一心,载在史传,万世不灭。国家祀典,必合公论,不可徒观其迹而不究其实也。若宋赵普,负太祖,为不忠,不可从祀。元巨四杰,木华黎为首,不可以其孙从祀,而去其祖,可祀木华黎,而罢安童。既祀伯颜,其阿术亦不必祀。如汉陈平、冯异、宋潘美皆节义,兼善始终,可以庙祀。”于是定以风后、力牧、夔龙、伯益、伯夷、伊尹、傅说、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召虎、方叔、张良、萧何、曹参、陈平、周勃、邓禹、冯异、诸葛亮、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李晟、郭子仪、曹彬、潘美、韩世忠、岳飞、张浚、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伯颜,凡三十有七人从祀历代帝王庙。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丁卯,命礼部右侍郎张智申肃朝仪,太祖谓之曰:“礼仪者朝廷之表,有虞之时,群后德让,百僚师师。卿其申谕百官,景行古人,无败礼失度,以取咎责。”

  兴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太祖御戟门,召学士朱升、范权领乐舞生入见,设雅乐阅试之。太祖亲击石磐,命升辨识五音,升不能审,以宫音为徵音。太祖曰:“升每言能审音,至辨石音,何乃以宫作徵耶?”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声最难和,惟后夔能和磐声,故书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太祖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即八音谐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太祖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神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鼎复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

  洪武四年六月戊申,吏部尚书詹同、礼部尚书陶凯制宴享九奏乐章成,上之。其曲一曰本太初,二曰仰大明,三日民初生,四曰品物亨,五曰御六龙,六曰泰阶平,七曰君德成,八曰圣道成,九日乐清宁。先是,太祖厌前代乐章率用腴词,以为容悦,甚者鄙陋不称,乃命凯等更制其词。既成,太祖命协音律者歌之。谓侍臣曰:“礼以道敬,乐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为治?元时古乐俱废,惟淫词艳曲更唱送和,又使胡虏之声与正声相杂,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祗饰为舞队,谐戏殿廷,殊非所以导中和、崇治体也。今所制乐章颇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自今一切流俗諠譊淫亵之乐,悉屏去之。”

  洪武十四年二月丁丑,命礼部申明乡饮酒礼。太祖谓礼官曰:“乡饮之礼,所以序尊卑、别贵贱。先王举以教民,使之隆爱敬,识廉耻,知礼让也。朕即位以来,虽以举行,而乡闾里社之间恐未遍习。今时和年丰,民间无事,宜申举旧章。其府、州、县则令长官主之,乡闾里社则贤而长者主之,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淳笃者次之,以齿为序。其有违条犯法之人,列于外坐同类者成席,不许杂于善良之中。如此则家识廉耻,人知礼让,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之道,不待教而兴。所谓宴安而不乱,和乐而不流者也。孔子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政谓此也。”

  洪武十七年六月庚午,太祖御奉天门,谕群臣曰:“治天下之道,礼乐二者而已。若通于礼而不通于乐,非所以淑人心而出治道。达于乐而不达于礼,非所以振纪纲而立大中。必礼乐并行,然后教化醇一。或者曰:有礼乐,不可无刑政。朕观刑政二者,不过辅礼乐为治耳。苟为治徒务刑政而遗礼乐,在上者虽有威严之政,必无和平之风;在下者虽存苟免之心,终无格非之诚。大抵礼乐者治平之膏粱,刑政者救弊之药石。卿等于政事之间,宜知此意,毋徒以礼乐为虚文也。”

  甲午,太祖谕礼部臣曰:“近命制大成乐器,将以颁天下学校,俾诸生习之,以祀孔子。朕思古人之乐,所以防民欲,后世之乐,所以纵民欲。其故何也?古乐之诗章和而正,后世之歌词淫以夸;古之律吕协天地自然之气,后世之律吕出人为智巧之私。天时与地气不审,人声与乐声不比,故虽以古之诗章,用古之器数,亦乖戾而不合,陵犯而不伦矣。手击之而不得于心,口歌之而非出于志,人与乐判然为二,而欲以动天地鬼神,岂不难哉?然其流已久,救之甚难。卿等宜究心于此,俾乐成而颁之,诸生得以肄习,庶几可以复古人之意。”

  崇教化

  六月辛巳,令民间立义冢,太祖谕礼部臣曰:“古者圣王治天下,有掩骼埋胔之令,推恩及于朽骨。近世狃于胡俗,死者或以火焚之,而投其骨于水,孝子慈孙于心何忍?伤恩败俗,莫此为甚,其禁止之。若贫无地者,所在官司择近城宽闲地为义冢,俾之葬埋。或有宦游远方不能归葬者,官给力费,以归葬之。”

  洪武十七年十一月庚午,太祖谓礼部臣曰:“近命辽东立学校,或言边境不必建学。夫圣人之教,犹天也。天有风雨、霜露,无所不施,圣人之教,亦无往不行。昔箕子居朝鲜,施八条之约,故男遵礼义,女尚贞信。管宁居辽东,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而民化其德。曾谓边境之民,不可以教乎!夫越与鲁相去甚远,使越人而居鲁久,则必鲁矣。鲁人而居越久,则必越矣。非人性有鲁越之异,风俗所移然也。况武臣子弟久居边境,鲜闻礼教,亦恐渐移其性。今使之诵诗书,习礼让,非但可以造就其才,他日亦可资用。”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己酉,播州、贵州宣慰使司并所属宣抚司官各遣其子来朝,请入太学。太祖敕国子监官曰:“移风善俗,礼为之本,敷训导民,教为之先。故礼教明于朝廷,而后风化达于四海。今西南夷土官各遗子弟来朝,求入太学,因其慕义,特允其请耳。尔等善为训教,俾有成就,庶不负远人慕学之心。”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癸亥,有儒士初授知县,陛辞,太祖问之曰:“试官莅民之道,何先?”对曰:“教化为先。”曰:“教化何施?”对曰:“奖劝之。”太祖曰:“治民固以教化为本,而身又为教化之本。长一邑则系一邑之望,民率己以为则,己身不正,民将何法?虽多为奖劝,彼不见信,故曰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尔其试之。”

 明太祖宝训 卷三

  任官

  甲辰十一月辛酉,太祖谓中书省臣曰:“立国之初,致贤为急。中书百司纲领总率群属,须择贤者与之共理。但任人之道,小大轻重,各适其直。若委重于轻,是以栱桷而为梁栋。委大于小,是以钟庾而盛斗筲。”省臣对曰:“人有才者,施于任使,宜无不可。”太祖曰:“莫邪之利,能断犀象,以之断石,则必缺。麒麟之驶,能致千里,以之服耒,则必蹶。要必处之得其宜,用之尽其才可也。”

  丙午正月,是月,命中书省臣录用诸司劾退官员。省臣傅瓛等曰:“今天下更化,庶事方殷,诸司官吏非精勤明敏者,不足以集事。此辈皆以迂缓不称职为法司劾退,岂宜复用?”太祖曰:“人之才能各有长短,故治效亦有迟速。夫质朴者多迂缓,狡猾者多便给。便给者虽善办事,或伤于急促,不能无损于民。迂缓者虽于事或有不逮,而于民则无所损也。”

  吴元年十二月,是月,太祖以山东郡县既下,命官往抚辑之。谕之曰:“百姓安否在守令,守令之贤者以才德。有才则可以应变集事,有德则足以善治。为治之道,亦有难易。当天下无事,民妞于奢纵,治化为难。及更丧乱,斯民凋敝,抚绥尤难。元之所以致乱者,虽上失其操柄,亦州郡官吏不得其人。懦者不立,流于纵弛。强者急遽,发于暴横。又皆以胡人为之长,不惟尸位而已,反为奸吏愚弄,假威窃权,以生乱阶。今山东郡县新附之民望治,犹负疾者之望良医。医之为术,有攻治,有保养。攻治者伐外邪,保养者扶元气。今民出丧乱,是外邪去矣,所望休养生息耳。休养生息,即扶元气之谓也。汝等今有守令之寄,当体予意,以抚字为心,毋重困之。”

  洪武元年正月辛丑,天下来朝府州县官陛辞。太祖谕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安养生息之。然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贪者必浚人而厚己。况人有才敏者或泥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害之也。尔等当深戒之。”

  四月癸亥,置山东行中书省,调江西参政汪广洋为山东参政。以翰林学士陶安为江西参政。太祖因谓安曰:“朕渡江之初,卿首率父老见于军门,为朕敷陈王业,论当世之务,深合朕心。由是朝夕相近,幕府军旅之事裨益良多。继入翰林,益闻谠论。今调汪广洋为山东参政,而江西乃上游都会,可以代之者宜莫如卿,其为我抚治之。”安对曰:“臣以微陋,叨蒙甄录,俾居左右,幸望过矣。今复委以重任,恐付托不效,有负上恩。”太祖曰:“躬擐甲胄,决胜负于两阵之间,此武夫之事,非儒生所能。至若承流宣化,绥辑一方之众,此儒者之事,非武夫所能也。朕之用人,用其所能,不强其所不能。卿才宜膺是任,故以授卿,我岂私卿一人而不爱一方乎?”安乃顿首受命。

  闰七月辛酉,广东何真率其官属入朝,诏授真江西行省参政。太祖谕之曰:“天下纷争,所谓豪杰有二:易乱为治者,上也;保民达变,识所归者,次也。负固偷安,流毒生民,身死不悔,斯不足论矣。顷者师临闽越,卿即输诚来归,不烦一旅之力,使兵不血刃,民庶安堵,可谓识时达交者矣。”真叩头谢曰:“昔者武王代暴救民,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今主上除乱以安天下,天命人归,四海是从。臣本蛮邦之人,始者逢乱,不过结聚乡民,为保生之计,实无他志。今幸遇大明丽天,无幽不烛,臣愚岂敢上违天命。”太祖曰:“夫能不贾祸于生灵者,必世享其泽。朕嘉以忠诚,念江西地近广东,是用特授尔江西行省参政,以表来归之诚。古云:‘令名,德之舆也。’卿令名已著,尚懋修厥德,以辅我国家。”

  八月丙子,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任人之道,因材而授职。譬如良工之于木,大小曲直,各当其用,则无弃材。夫人亦然,有大器者或乏小能,或有小能,不足以当大事。用之者,在审察其宜耳。骅骝之材,能历险致远,若使攫兔,不如韩卢。铅刀之割,能破朽腐,若解全牛,必资利刃。故国家用人,当各因其材,不可一律也。不能,则人材不得尽其用,而朝廷有乏人之患矣。”

  洪武二年二月庚寅,太祖谓廷臣曰:“累黍可以成寸,积善可以成德。故小善可以成大善,小恶必至成大恶。”又曰:“积善如积土,久而不已,则可以成山。积恶如防川,微而不塞,必至于滔天。卿等皆时之俊乂,与朕康济天下,虽有小善,朕必录之,若有不善,勿吝速改。人能改过迁善,如镜之去垢,光辉日增。不然,则终身蒙蔽,罪恶日积,灾咎斯至矣。可不戒哉?”

  五月癸丑,置福建行省。以福、汀、漳、泉、建宁、邵武、兴化、延平八府隶之。命中书省参政蔡哲为参政。太祖谕之曰:“君子立身行己,莫先于辨义利。夫义者,保身之本。利者,败名之源。常人则惟利是趋,而不知有义。君子则惟义是守,而竟忘乎利,此所以异于常人者也。福建地微大海,民物富庶,番舶往来,私交者众。往时官吏多为利訹,陷于罪戾。今命卿往,必坚所守,毋蹈其罪。”哲对曰:“臣以菲薄,叨承恩命,敢不尽公以报。”太祖曰;“公,即无私义之谓也。私,即亡公利之谓也。要公之一字,亦未易言。此心如止水明镜,无分毫私意累之,然后揆事度物,廓然无滞。若位胸中微有芥蒂,即不得为公矣,卿宜勉之。”

  八月己巳,太祖令吏部定内侍诸司官制。谕之曰:“朕观《周礼》所记,未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卒为大患。今虽未能复古,亦当为防微之计。古时此辈所治,止于酒浆、醯醢、司服、守祧数事。今朕亦不过以备使令,非别有委任,可斟酌其宜,毋令过多。”又顾谓侍臣曰:“此辈自古以来,求其善良,千百中不一二见。若用以为耳目,即耳目蔽矣,以为腹心,即腹心病矣。驭之之道,但当戒饬,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检束则自不为非也。”

  洪武四年正月己卯,御史台进拟宪纲四十条,太祖览之,亲加删定,诏刊行。因谓台臣曰:“元时任官,但贵本族。轻中国之士,南人至不得入风宪,岂是公道。朕之用人,惟才是使,无间南北。风宪乃朕耳目,任得其人,则自无壅蔽之患。”殿中侍御史唐铎对曰:“臣闻元时遣使宣抚百姓,初出之日,四方惊动。及至,略无所为而出。百姓为之语曰:‘奉使宣抚,问民疾苦。来若雷霆,去若败鼓。’至今传以为笑。今陛下一视同仁,任官惟贤,尤重风宪,明立法度。所以安百姓,兴太平,天下幸甚。臣等敢不精白一心,钦承圣意。”

  四月辛卯,大祖谓中书省臣曰:“或言刑名、钱谷之任,宜得长于吏材者掌之。然吏多狡狯,好舞文弄法,故悉用儒者。且自古以来,兴礼乐,定制度,光辅国家,成至治之美,皆本于儒。儒者知古今,识道理,非区区文法吏可比也。然今所用之儒,多不能副朕委任之意,何也?岂选任之际不得实材钦?朕每遇事,无不究心。近调兵北征沙漠,西取川蜀,兵未出门,连夜不寝。身虽不往,而心则往矣。惟恐委任非当,或规画未善,不能了事。卿等为朕股肱,于铨材授任,亦当夙夜究心,苟非其材,勿轻选任。”

  五月丁巳,以李守道、詹同为吏部尚书。谕之曰:“吏部者,衡鉴之司。鉴明,则物之妍媸无所遁。衡平,则物之轻重得其当。盖政事之得失在庶官,任官之贤否由吏部。任得其人,则政理民安。任非其人,则瘝官旷职。卿等居持衡秉鉴之任,宜在公平,以辨别贤否。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

  洪武七年正月度午,吏部奏主事员多,欲改主事王性任户部。太祖不许,曰:“自古设官分职,以理庶务,政有烦简,故官有多寡,当因时制宜,岂得尽拘一律乎?况初入仕者,政非素习,事何由治,职何由称哉?自今六部官毋得轻调,如有年老者,就本部升用。”

  六月戊午,汰北方府州县官。太祖命吏部臣曰:“古称任官惟贤材,凡郡得一贤守,县得一贤令,足以致治。如颖川有黄霸、中牟有鲁恭,何忧不治!今北方郡县有民稀事简者,而设官与烦剧同,禄入供给未免疲民,可量减之。”于是吏部议减北方府州县官三百八人。

  洪武九年六月乙未,莒州日照县知县马亮考满入觐。州上其考曰:“无课农兴学之绩,而长于督运。”吏部以闻。太祖曰:“农桑,衣食之本。学校,风化之原。皆守令先务,不知务此,而曰长于督运,是弃本而务末,岂其职哉?苟任督责以为能,非恺悌之政也。为令而无恺悌之心,民受其患者多矣。宜黜降之,使有所惩。”

  庚戌,山西汾州平遥县主簿成乐官满来朝,本州上其考曰:“能恢办商税。”吏部以闻。太祖曰:“地之所产有常数,官之所取有常制。商税自有定额,何俟恢办?若额外恢办,得无剥削于民?主薄之职,本佐理县政,抚安百姓,岂以办课为能?若止以办课为能,其他不见可称,则失职矣。州之考非是。尔吏部其移文讯之。”

  洪武十年七月甲申,置通政使司,掌出纳诸司文书、敷奏、封驳之事。时官制初立,太祖重其任,颇难其人。刑部主事曾秉正,新擢陕西参政,未行,太祖遂命秉正为通政使。以应天府尹刘仁为左通政。谕之曰:“壅蔽于言者,祸乱之萌。专恣于事者,权奸之渐。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达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纳言,唐之问下者,皆其职也。今以是职命卿等,官以通政为名,政犹水也,欲其常适,无壅遏之患。卿其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当执奏者,勿忌避。当驳正者,勿阿随。当敷陈者,无隐蔽。当引见者,无留难。毋巧言以取容,毋苛察以邀功,毋谗间以欺罔。公清直亮,以处厥心,庶不负委任之意。”秉正等顿首谢曰:“臣等驽钝,幸蒙圣眷,膺兹重任,敢不尽心,图报万一。”

  洪武十一年正月,是月,徵天下布政使司官及各府知府来朝。太祖谓廷臣曰:“古者帝王治天下,必广聪明以防壅蔽。今布政使司官,即古方伯之职。各府知府,即古刺史之职。所似承流宣化,抚安吾民者也。然得人则治,否则瘝官旷职,病吾民多矣。朕今令之来朝,使识朝廷治体,以警其玩愒之心。且以询察言行,考其治绩,以观其能否。苟治效有成.即为贤材。天下何忧不治。”廷臣对曰:“皇上忧民之切,任官之重,此尧舜询事考言之道。”

  三月丁丑,河间府知府杨冀安等考绩来朝。太祖命吏部曰:“考绩之法,所以旌别贤否,以示劝惩。今官员来朝,宜察其言行,考其功能,课其殿最,第为三等。称职而无过者为上,赐坐而宴。有过而称职者为中,宴而不坐。有过而不称职者为下,不预宴,序立于门,宴者出,然后退。庶使有司知所激劝。”

  洪武十六年六月辛巳,太祖与侍臣论用人之道。太祖曰:“人主以明为治,而不自用其明,当取众人之见以为明。夫爝火之光,岂胜于烈炬?众人之见,必广于一人。故用天下之贤材以为治,使天下之情幽隐毕达,则明无不照,而治道成矣。苟自作聪明而不取众长,欲治道之成,不可得也。”

  洪武十三年九月丙午,始置四辅官,告太庙,以王本、杜佑、龚敩为春官,杜敩、赵民望、吴源为夏官。敕曰:“昔之耕莘者为政,社稷永安。筑岩者在朝,君仁民康。二臣继出于殷商,致君六百年之大业。是贤者虽处同出异,其忠君济民之道则一。朕政有未周,化有未洽,访近臣而求士,故召尔等来朝,命为四辅官,兼太子宾客。位列公、侯、都督之次,必欲德合天人,均调四时,以臻至治,其敬慎之。”

  十二月,是月,吏部奏,天下郡县所举聪明正直、孝弟力田、贤良方正、文学才干之士至京者八百六十余人。太祖命各授以官,因谕之曰:“人之才能,少得全备。如宽厚慈祥者,使之长民。勤敏通达者,使之集事。量能授官,庶有成绩。若使才不称职,位不达才,国家虽有褒德录贤之名,而无代天理物之实,非所以图治也。尔其审之。”于是授职各有差。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甲辰,太祖召吏部兵部臣,谕之曰:“三代学者无所不集习,故其成材,文武兼备。后世九流判立,士习始分。服逢掖者或不闲于武略,被介胄者或不通于经术。兼之者,其惟达材乎!三代而下,若诸葛孔明、羊祜、杜预、李靖辈,文武兼资,难概以一律。夫木直者可以中绳,曲者可以中矩。人有学问,则亦何事不可为也。今武臣子弟,朕尝命之讲学,其间岂无聪明贤智有志于学者,若概视为武人不用,则失之矣。卿等其审择用之。”

  洪武十五年四月癸卯,以儒士吴颙为国子监祭酒。太祖谕之曰:“国学者,天下贤材所萃,而四方之所取正,必师道严而后模范正。师道不立,则教化不行,天下四方何所取则?卿宜崇重道义,正身率下,俾诸生有所模范。若徒以文辞为务,记诵为能,则非所以教矣。为夫钟鼓扬则闻于远,德义著则人乐从。尔其慎之,勉副朕意。”

  洪武十七年七月壬子,吏部奏考满官二员绩最当迁。太祖曰:“任官之法,考课为重。唐虞、成周之时,所以野无遗贤,庶绩咸熙者,用此道也。若百司之职,贤否混淆,无所惩劝,则何以为政?故鉴物必资于明镜,考人当定以铨衡。尔等考覆,务存至公,分别臧否,必循名责实。其政绩有异者,即超擢之,庶几贤者在位,而人有所劝矣。”

  洪武十八年八月丙辰,太祖御华盖殿,与群臣论及治天下之道。文渊阁大学士朱善进曰:“古者人主致治,重在任人。盖择众贤为耳目,则听视周乎四海。任众智为计虑,则利泽施于万民。今天下太平,惟选任贤材,宜留圣虑。”太祖曰:“然。任人之道,当严于简择,简择严,则庸鄙之人不进。当专于任使,任使专,则苟且之意不行。然必贤者乃可以专任之,非贤而专任者,必生奸也。是以任人为难。然人亦有谨于始而怠于终者,亦有过于前而改于后者,则固不能保始终。惟终始如一者,其怀忠报国之心坚如金石,安得不任之?若臣诈似信、怀奸若忠者,决不可任也。”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戊寅,召前诸城知县陈允恭于云南。太祖谕吏部臣曰:“为国以任人为本,作奸者不以小才而贷之。果贤者,不以小庇而弃之。奸者必惩,庶不废法。宥过而用,则无弃人。陈允恭前任诸城,以薄书之过谪戍云南,比有言其治县时能爱民。夫长民者能爱民,虽有过,可用也。”于是召允恭还复其官。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戊辰,太祖御奉天门。廷臣有言,比来儒士起自田里,而擢用骤峻,非朝廷爱重名爵之意。太祖曰:“朝廷爵禄,所以待士,彼有卓越之才,岂可限以资格?朕但期得贤,名爵非所怀。若曰起自田里,不当骤用,如伊尹在莘野,孔明在陇中,一旦举之,加于朝臣之上,遂至建功立业,何尝拘于官职?朕所患不得贤耳,诚得贤而任之,品秩非所限也。”

  洪武二十三年八月辛酉,给事中有荐士者。太祖问宜何官,对曰:“宜牧民。”又问其所长,对曰:“其人才高年力少,勇于敢为。”太祖曰:“才高者多过中,勇敢者少循理。遽使牧民,未见其可。夫素操刀者乃可使割,善制锦者乃可使裁。素未学而欲使入政,可乎?后生年少,未尝历练,恃才轻忽,用其血气之勇,鲜有不生事扰民者。且令就学,以养其德性,变化气质,俟学成用之。”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甲寅,太祖与群臣论治道,谕之曰:“构大厦者必资于众工,治天下者必赖于群才。然人之才有长短,亦犹工师之艺有能否。善斲木者不能攻石,善断斲轮者不能为舟。若任人之际量能授官,则无不可用之才矣。卿等皆朕股肱耳目,宜为朕广求贤才,以充任使,毋求备于一人可也。”

  太祖谕吏部臣曰:“用人之道,在于随材任使,则天下无弃人矣。”又曰:“观人之法有数等:材德俱优者,上也。材德不及者,其次也。材有余而德不足,又其次也。苟二者俱无,此不足论也矣。若逐势变移,好作成福,言是而行非,此小人,不可用也。”

  守法

  甲辰三月丁卯,太祖谓廷臣曰:“剽悍骄暴,非人之性也,习也。苟有礼法以一之,则剽悍者可使善柔,骄暴者可使循帖。若踶跂之马,调御有道,久则自然驯熟。属兹草创,苟非礼法,人无所守,故必当以此洗涤渐染之习。然制礼立法非难,遵礼守法为难。人知遵礼,自无暴悍。能守法,则不至暴悍。夫三尺童子,至弱也,遇强暴而不敢欺者,以有礼法故耳。方今所当急者,此为先务,不可后也。”

  吴元年十一月壬寅,太祖谓省台官曰:“近代法令极繁,其弊滋甚。今之法令,正欲得中,毋袭其弊。如元时,条格烦冗,吏夤缘出入为奸,所以其害不胜。且以七杀言之,谋杀、故杀、斗殴杀,既皆死罪,何用如此分析?但误杀有可议者,要之与戏杀、过失杀亦不大相远。今立法,正欲矫其旧弊,大概不过简严。简则无出入之弊,严则民知畏而不敢轻犯。尔等其体此意。”

  十二月甲辰,太祖谕群臣曰:“读书所以穷理,守法所以持身。故吏之称循良者不在于威严,在于奉法循理而已。卿等既读书,于律亦不可不通。大抵人之犯法者,违理故也。君子守理,故不犯法。小人轻法,故蹈重刑。今卿等各有官守,宜知所遵。”

  洪武二十八年一月戊子,刑部臣奏,律条与条例不同者,宜更定,俾所司遵守。太祖曰:“法令者,防民之具,辅治之术耳,有经有权。律者,常经也。条例者,一时之权宜也。朕御天下将三十年,命有司定律久矣,何用更定。”

  求言

  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访以民事。有偷士唐仲实、姚琏者来见。太祖问之曰:“丧乱以来,民多失业,其心望治,甚于饥渴,吾深知之。”仲实对曰:“自大军克复,民获所归矣.”又问曰:“邓愈筑城,百姓怨否?”仲实对曰:“颇怨。”太祖曰:“筑城以卫民,何怨之有?必愈所为迫促,以失人心。”即命罢之。又问:“尔能博通今古,必谙成败之迹。若汉高祖、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此数君者,平一天下,其道何如?”仲实对曰:“此数君者,皆以不嗜杀人,故能定天下于一。主公英明神武,兼数君之长,驱除祸乱,未尝妄杀,出民膏火,措之于衽席之上。开创之功,超于前代。然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资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巳。然曾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己。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仲实对曰:“诚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者,盍尽言之。”仲实等皆拜谢,乃赐诸父老布帛,抚慰之而去。

  甲辰四月庚子,太祖谓徐达等曰:“人之行事,固欲尽善。然一时智虑未周,及既行之后,思之有未尽善,亟欲更之,已无及矣。与其追悔于既往,曷若致谨于初。大抵更涉世故则智明,久历患难则虑周。近日纪纲法度粗若有绪,其间有未尽善者,诸公宜执正论,亟为更张。庶几上下之间,各得其便。苟有不善,岂徒予之过,亦汝等之责也。”

  六月戊戌,太祖谓廷臣曰:“治国之道,必先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遏。言塞,则上下壅蔽。今予以一人而酬应上下之务,非兼听广询,何以知其得失?《诗》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夫刍荛,至贱者也,古人尚取于其言。况左右、前后之人与共事者,岂无一得之长乎?诸公有所建明,当备陈之。”

  戊午,太祖谓谕朝臣曰:“国家政治得失,生民之休戚系焉。君臣之间,各任其责,所行未当,速改,不宜有所隐避。若隐避不言,相为容默,既非事君之道,于己亦有不利。自今宜各尽乃心,直言毋隐。”

  洪武元年正月壬午,太祖谕群臣曰;“忠臣爱君,谠言为国。盖爱君者有过必谏,谏而不切者,非忠也。为国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比来朕每发言,百官但唯诺而巳。其间岂无是非得失,而无有直言者,虽有不善,无由以闻。自今宜尽忠谠,以匡朕不逮。若但唯唯,非人臣事君之义也。”

  二月己未,太祖谕侍御史文原吉等曰:“比来台臣又无谏诤,岂朝廷庶务皆尽善,抑朕不能听受,故尔嘿嘿乎?尔等以言为职,所贵者忠言。忠言日闻,有益于天下国家。若君有过举,而臣不言,是臣负君。臣能直言,而君不纳,是君负臣。朕每思一介之士,于万乘之尊,其势悬绝。平居能言,奏对之际,或畏避不能尽其词,或仓卒不能达其意。故尝霁色以纳之,惟恐其不尽言也。至于言无实者,亦略而不究。盖见秦汉以来季世末主,护短恶谏,诛戮忠直。人怀自保,无有为言者。积咎愈深,遂至不救。夫日月之行,犹有薄食,人之所为,安能无过?惟能改过,便可成德。”原吉对曰:“陛下此心,即大禹好闻善言,成汤不吝改过之心也。言而无实,略之不究,尤见天地之量。”太祖曰:“有其实,而人言之,则当益勉于善。无其实,而人言之,则当益戒于不善。但务纳其忠诚,何庸究其差谬。”

  洪武七年八月辛丑,北平按察司副使刘松言,宛平驿当要道,而驿马之数与非要道之驿同,宜减他驿马,以增宛平驿。太祖可其奏。顾谓侍臣曰:“驿传劳逸不均,甚为民弊。松以为言,民获惠矣。朕以一身任天下之事,闻见计虑,岂能周遍?尔等宜体此,竭心为朕访察民间利病,何事当兴,何事当革,具为朕言。朕当行之,毋为容默,但保禄而已。”侍臣对曰:“陛下乐从直言,天下之福也。”

  洪武九年六月壬寅,太祖谕侍臣曰:“舍己从人,改过不吝,帝王之美事。故大禹以五声听治,为铭于《笋簴》曰:教我以道者,击鼓。教我以义者,击钟。以事者,振择。以忧者,击磬。以狱者,挥鞀。禹,圣人也,虚己求言,如此之切,故闻善言则拜。朕乐闻嘉谟,屡敕廷臣直言无讳,至今少有以启沃朕心者。”侍臣对曰:“陛下聪明天纵,孜孜为治,事无缺失。群臣非不欲言,但无可言者。”太祖曰:“朕日总万几,安能事事尽善?所望者,左右之臣尽忠补过耳。如卿所言,非朕所望也。”侍臣顿首谢。

  十二月丙辰,太祖谕群臣曰:“朕每事必详审而后行,既行而又有相妨者,以一人之智虑欲周天下之事情,固知其难当。事机丛脞,左右之人能竭尽诚意相与可否,岂不事皆尽善,人受其惠?若固位偷安,默而不言,自谓得计,殊不知百世之下,难逃清议,如张禹、孔光之徒,岂不惜哉?”群臣皆顿首。

  洪武十年六月丁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清明之朝,耳目外通。昏暗之世,聪明内蔽。外通则下无壅遏,内蔽则上如聋瞽。国家治否,实关于此。朕常患下情不能上达,得失无由以知,故广言路以求直言。其有言者,朕皆虚心以纳之。尚虑微贱之人敢言而不得言,疏远之士欲言而恐不信,如此则所知有限,所闻不广。其令天下臣民,凡言事者,实封直达朕前。”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戊午,太祖谕兵部试尚书茹玮等曰:“朕虚心待人,汝等当思尽言,不宜容默。天下之事,一人虑之不足,众人计之有余。苟惟依阿承顺,无所建明,非有利于天下也。”玮等皆顿首谢。

  纳谏

  辛丑七月甲子,太祖视事东阁。时天热坐久,汗湿衣,左右更衣以进,皆经浣濯者。参军宋思颜曰:“臣见主公躬行节俭,旧衣皆浣濯更进,禹之恶衣服,诚无以加矣,真可以示法于子孙也。臣思主公今日如此,而后或不然,愿始终如此。”太祖喜曰:“思颜之言甚善。他人能言,或惟及于目前,而不能及于久远。或能及其已然,而不能及于将然。今思颜见我能行于前,而虑我不能行于后,信能尽忠于我也。”乃赐之币,以彰其直。复谓思颜曰:“汝在前朝颇有善誉,为主者不能知汝。及归于我,数进谠言,斯固可嘉。”思颜又曰:“近句容有虎为害,公既遣人捕获之,今豢养民间,饲之以犬,无益。”太祖欣然,即命取二虎并一熊皆杀之,分其肉赐百官。

  甲辰三月戊辰,太祖御戟门,省臣以所定官制班次图进。太祖览毕,因论及选谏议之官,曰:“论道经邦,辅弼之臣。折冲御侮,将帅之职。论思献纳,侍从之任。激浊扬清,台察之司。此数者,朝廷之要职也。至于绳愆纠缪,拾遗补过,谏诤之臣,尤难其人。抗直者或过于矫激,巽懦者又无所建明。必国尔忘家、忠尔忘身之士方可任之。不然,患得患失之徒,将何所赖也。”

  洪武元年正月己卯,太祖谕群臣曰:“吾观史传所载历代君臣,或聪明之君乐闻忠谠,而臣下循默奸、不尽其诚者有之。或臣下不欺,能抗言直谏,而君上昏愚骄暴、饬饰非拒谏者有之。臣不谏君,是不能尽臣职。君不受谏,是不能尽君道。臣有不幸言不见听而反受其责,是虽得罪于昏君,然有益于社稷人民也。若君上乐于听谏,而臣下善于进谏,则政事岂有不善,天下岂有不治?乃知明良相逢,古今所难。”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太祖谓群臣曰:“昔唐太宗谓,人主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也?朕观汤以从谏弗咈而兴,纣以饰非拒谏而亡,兴亡之道,在从谏与咈谏耳。大抵自贤者必自用,自用,则上不畏天命,下不恤人言,放僻邪侈,不亡何待?从谏者则乐善,乐善,则正人日亲,憸人日远,号令政事必底于善,故未有不兴者。太宗英杰之主,有见乎此,纳言如流,小大必采,故能致贞观之治。朕于卿等深有所望,勿怀顾忌而忘尽言。”

  洪武八年五月庚申朔,太祖谓侍臣曰:“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聪明,过而不闻其过,阙而不知其阙。故必有献替之臣、忠谏之士日处左右,以拾遗补阙。言而是也,有褒嘉之美;言而非也,无谴责之患。故人思尽职,竭其忠诚,无有隐讳。如此,则嘉言日闻,君德日新,令闻长世,允为贤明。至若昏庸之主,吝一己之非,拒天下之善。全躯保禄之臣,或缄默而不言,或畏威而莫谏。塞其聪明,昧于治理,必至沦亡而后已。由此观之,能受谏与不能受谏之异也。”

  洪武九年六月甲申朔,太祖谕侍臣曰:“朕观往古,任智自用之君,饰非拒谏,多取灭亡。成汤改过不吝,故为三代盛王。唐太宗屈己从谏,亦能致贞观之治。此皆后世罕及也。人君苟能虚己以受言,人臣能尽忠以进谏,则何事业不可成哉!”

  洪武十五年八月己丑,山东肥城县知县许好问言:“报国莫知如荐贤,献忠莫如进谏。臣既不能荐贤以报国,敢不进言以献忠?周有天下八百年,秦并周为正统,合四十余年而汉兴。汉有天下四百余年。隋平陈,混一天下,甫二十九年而唐兴。唐有天下二百八十八年。元起沙漠,入主中国,混一天下,八十余年,而圣朝隆兴。先儒云,凡能混一天下,不及百年,皆为迭兴之闰位,乃知秦为汉闰,隋为唐闰,元为国朝之闰,亦已明矣。伏愿陛下慎刑罚,昭劝惩,缓差徭,容直谏,致中和,以丕显文明之治,则皇祚传之万世,圣子神孙承继于无穷矣,岂特八百年而已哉!”太祖曰:“治乱相因,盛衰有时,虽出于气运一定之数,然亦由人事之所致也。其间保民致治,国祚灵长,未有不由创业垂统,为子孙继述之基本。其所以速致乱亡者,必反是。鉴之往古,事有可征。要之祈天永命,固有其道,修德慎罚,亦一端耳。好问所言,颇合朕意。”

  去谗佞

  吴元年正月乙未,有省局匠告省臣曰:“见一老人语之曰:‘吴王即位三年,当平一天下。’问老人为谁,曰:‘我,太白神也。’言讫遂不见。”省臣以闻。太祖曰:“此诞妄不可信也。若太白神果见,当告君子,岂与小人语邪?今后凡事涉怪诞者,勿以闻。”

  九月乙未,太祖谕群臣:“大丈夫有志于功业者,必亲贤以广德。盖正直相亲,则善日闻。谗邪相近,则恶日染。如王保保所信,多非正人。有傅颖阳者,专为苛察细事,甚张威福,一增僧略不相礼,阴谮杀之。信谗如此,岂持久之道乎?为人上者最忌偏听。所谓偏听生奸,诚有是也。信任奸邪,假声势以济其爱憎之私,何所不至!使人离心离德,功业岂能成立?”

  洪武元年二月癸卯,太祖御奉天门,谓侍臣曰:“凡人之言,有忠谏者,有谗佞者。忠谏之言,始若难听,然其有益,如药石之能济病。谗佞之言始若易听,然其贻患,不可胜言。夫小人之为谗佞也,其设心机巧,渐渍而入。始焉必以微事可信者言于人主,以探其浅深。人主苟信之,彼他日复有言,必以为其尝言者可信,将不复审察。彼谗佞者因得肆其志,而妨贤病国,无所不至。自古若此者甚多,而昏庸之君卒莫之悟,由其言甘而不道于耳故也。惟刚明者审择于是非,信于公论,不偏信人言,则谗佞之口杜矣。”

  八月甲午,有御史上言陶安隐微之过。太祖曰:“朕素知安,安岂有此?且尔何由知之?”对曰:“闻之于道路。”太祖曰:“御史但取道路之言以毁誉人,以此为尽职乎?”命中书省臣黜之。省臣进曰:“御史当言路,言之有失,乞容之。”太祖曰:“不然。植桂木者必去螓蠹,长良苗者必芟稂莠,任正士者必绝邪人。凡邪人之事君,必先结以小信,而后逞其大诈,此人尝有所言,朕不疑而听之,故今日乃为此妄言。夫去小人当如扑火,及其未盛而扑之,则易为力,不然害滋大矣。”竟黜之。

  洪武三年十二月己巳,儒士严礼等上书。太祖退朝,御西阁,因览礼所上书,谓侍臣曰:“汝等知古今,达事变。且言元氏之得天下与所以失之故。”或言世祖君贤臣忠以得之,后世君暗臣谀以失之。或言世祖能用资而得之,后世不能用贤而失之。或言世祖好节俭而得之,后世尚奢侈而失之。太祖曰:“汝等所言,皆未得其要。夫元氏之有天下,固有世祖之雄武。而其亡也,由委任权臣,上下蒙蔽故也。今礼所言不得隔越中书奏事,此正元之大弊。人君不能躬览庶政,故大臣得以专权自恣。今创业之初,正当使下情通达于上,而犹欲效之,可乎?杭州白塔,乃元时佞臣所作,以馅媚朝廷,今礼欲修之。伯颜之有祠堂,因其初入临安,市不易肆,有德于民,故庙食焉。今礼欲毁之。宋之都杭,僻居一隅,非得已也。朕都建康,抚定四方,经营方始,今礼又欲朕建都于杭,失居重驭轻之宜,皆妄言耳。朕访求人才,欲得识时务俊杰而用之,今观礼所奏,诚未达时务者也。”

  洪武十年五月,是月,有内侍以久事内廷,从容言及政事。太祖即日斥遣还乡里,命终身不齿。遂谕群臣曰:“自古贤明之君,凡有谋为,必与公卿大夫谋诸朝廷,而断之于己。未闻近习嬖幸之人得与谋者。况阍寺之人,朝夕在人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际,声音笑貌日接乎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结君心,而便僻专忍,其本态也。苟一为所惑而不之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与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由是而阶乱者,多矣。朕尝以是为鉴戒,故立法,寺人不过侍奉、洒扫,不许干预政事。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群臣顿首称善。

  洪武十三年五月辛丑,侍臣有言:“近御史周某上言兴利之事,此人心术不正,宜明正其罪。”太祖曰:“然。朕已命黜之。当思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济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国家。欲济私者,心存于伤人害物。夫知人为难,而知言亦不易。故听纳之际,不可不审。”

  洪武十六年六月戊子,太祖谕廷臣曰:“谗人之能害国,犹稂莠之能害苗。故善治田者必去稂莠,善治国者必去谗邪。稂莠始生似真,及其盛也,则苗不能胜矣。谗邪始言似忠,及其久也,则正人不能胜矣。谗邪胜正人,非国家美事。人君知其然,当力去之。不然,则根柢日深,为害不浅矣。”

  戊戌,太祖御谨身殿,东阁大学士吴沉等进讲《周书》“国则罔有立政用憸人”。太祖曰:“甚矣。国家不可有小人,有小人必败君子。故唐虞任禹稷,必去四凶。鲁用仲尼,必去少正卯。”沉进口:“书言去邪勿疑,所以深致其戒。”太祖曰:“国家不幸有小人,如人蓄毒药,不急去之,必为身患。小人巧于悦上,忍于贼下,人君若但喜其能顺适己意,任其所为而不问,以为怨将在彼。譬如犬马伤人,人不怨畜犬马者乎?”沉曰:“小人中怀奸邪,而其所言甚似忠信,不可不察。”太祖曰:“然小人善于逢迎,彼知人主所乐为者,不顾非义,乃牵合傅会曰是不可不为。知人主不乐为者,不顾有益于天下国家,亦牵合傅会曰是不必为。此诚国之贼也。自古以知人为难,而知言亦不易也。”

  洪武十七年四月己丑,太祖谓谏议大夫唐铎曰:“人有公私好恶不齐,故其言有邪有正。正言务规谏,邪言务谤谀。谤言近于忠,谀言近于爱。惟不惑于谤言,则听日聪,而谗人自去。不眩于谀言,则智益明,而佞人自绝矣。”铎对曰:“听言之难,从古为善皆然。惟不为所眩感,则谗佞自远。陛下圣谕,深得其情。”太祖曰:“朕日总万机,所行有得失,非资人言,何由以知?故广开言路,以来众言。言有善者,则奖而行之;言之非实,亦不之罪。惟谗谄面谀者,决不可容也。”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丙申,太祖谓侍臣曰:“朕昨观史,见前代帝王好听谗言者,必致败乱。盖国有谗佞,忠贤之害也。贤者之事君,必以正,初若落落难合,终实有益。谗佞之人憸巧,善承人主之意,人主不察,多为其所惑,始若无害,终实可畏。其妨贤病国,可胜道哉!是以人君图治,须保贤哲而去谗佞。”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丁未,太祖谕待臣曰:“毁誉之言,不可不辨也。人固有卓然自立,不同于俗,而得毁者。亦有谄媚睥昵,同乎污俗,而得誉者。夫毁者未必真不贤,而誉之者未必真贤也,第所遇有幸不幸耳。人主能知其毁者果然为贤,则诬谤之言可息,而人亦不至于受抑矣。知其誉者果然不肖,则偏陂之私可绝,而人亦不至于幸进矣。问君子于小人,小人未必能知,君子鲜有不致毁。问小人于小人,其朋党阿私,则所誉者必多矣。惟君子则处心公正,然后能得毁誉之正。故取人为难,而知言为尤难也。”

  却贡献

  辛丑三月戊寅,方国珍遣检校燕敬以金玉饰马鞍辔来献。太祖曰:“吾方有事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谷粟布帛。其他宝玩,非所好也。”却其献。

  洪武元年四月辛丑朔,蕲州进竹簟。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古者方物之贡,惟服食器用,故无耳目之娱,玩物之失。今蕲州所进竹簟,固为用物,且未有命而来献,若受之,恐天下闻风,皆争进奇巧,则劳民伤财自此始矣。”命却之。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有所献。

  洪武六年二月庚辰,海贾回回以番香阿剌吉为献。阿剌吉者,华言蔷薇露也。言此香可以疗人心疾,及调粉为妇人容饰。太祖曰:“中国药物可疗疾者甚多,此特为容饰之资,徒启奢靡耳。”却其献不受。

  十一月甲寅,山西汾州官上言:“今岁本处旱,朝廷已免民租。秋种足收,民有愿入赋者,请征之。”太祖谓侍臣曰:“此人盖欲剥下益上,以觊恩宠。所谓聚敛之臣,此真是矣。民既遇旱,后虽有收,仅足给食。况朝廷既已免其租,岂可复征之?昔孔子论治国,宁去食,不可无信。若复征之,岂不失信乎?夫违理而得财,义者所耻。厉民以从欲,仁者不为。”遂不听。

  己未,潞州遣官贡人参。太祖谕之曰:“朕闻人参得之甚难,岂不劳民?今后不必进。如用,当遣人自取。”因谓省臣曰:“往年金华贡香米,朕命止之。遂于苑中种田数十亩。每耕耔、刈获之际,亲往观之,足以自适。及计所入,亦足供用。朕饮酒不多,太原岁进葡萄酒,自今亦令其勿进。国家以养民为务,岂以口腹累人哉!尝闻宋太祖家法,子孙不得远方取珍味,甚得于诒谋之道也。”

  洪武七年七月己卯,初,西番兆日之地旧有造葡萄酒户三百五十家,至是其酋长勘卜监藏、罗古罗思、哺哥监藏等以所造酒来献。太祖谓中书省臣曰:“饮食、衣服,贵乎有常。非常有而求充乎一己之欲者,则必有无穷之害。昔元时造葡萄酒,使者相继于途,劳民甚矣,岂宜效之?且朕素性不喜饮,况中国自有秫米供酿,何用以此劳民?”遂却之,使无复进。赐酋长文绮袭衣,遣还。

  洪武二十三年闰四月乙丑,广西布政使司奏安南国遣使入贡。太祖谓礼部尚书李原吉曰:“安南远居海滨,率先效顺,方物之贡,岁以为常。朕念彼向幕中华,服我声教,岂在数贡?故尝以海外诸国岁一贡献,转运之烦,实劳民力,已命三年一朝。今安南不从所谕,又复入贡,尔礼部其速令广西遣还,必三年乃来也。”

  勤民

  戊戌二月乙亥,迁元帅康茂才为营田使,兼帐前总制亲军左副都指挥。太祖谕茂才曰:“比因兵乱,堤防颓圮,民废耕耨,故设营田司,以修筑堤防,专掌水利。今军务实殷,用度为急,理财之道,莫先于农。春作方兴,虑旱潦不时,有妨农夫。故命尔此职,方巡各处,俾高无患干,卑不病潦,务在蓄泄得宜。大抵设官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饰馆舍,送迎奔走,所至纷忧,无益于民,而反害之,非付任之意。”

  甲辰三月己卯,廷臣张闾等上疏劝太祖渊默,以怡养神气。太祖曰:“汝等所言,知常而不达变。天下无事,端拱玄默,守道无为,此固可以保养神气。顾今丧乱未定,军旅方殷,日给不暇,此岂渊默怡养之日耶?诸公之言固爱我,但未达时宜耳。”

  丙午正月辛卯,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为国之道,以足食为本。大乱未平,民多转徙,失其本业。而军国之费,所资不少,皆出于民。若使之不得尽力田亩,则国家资用何所赖焉?今春时和,宜令有司劝民农事,勿夺其时。一岁之中,观其收获多寡,立为劝惩。若年谷丰登,衣食给足,则国富而民安。此为治之先务,立国之根本。卿等其行之。”

  吴元年四月,是月,应天府句容县耆民施仁等献瑞麦。太祖下令谕民曰:“自渡江以来,十有三载,境内多以瑞麦来献。

  丙申岁,太平府当涂县麦生一干两岐。丁酉岁,应天府上元县麦生一茎三穗,宁国府宁国县麦生一茎二穗。今句容县又献麦一茎二穗。盖由人民勤于农事,感天之和,以致如斯。尔民尚尽力畎亩,以奉父母,育妻子,永为太平之民,共享丰年之乐。”

  起居注詹同进曰:“昔在成周,嘉禾同颖。汉张堪守渔阳,麦秀两岐。今主上拨乱世而反之正,功德大矣。虽戎马之际,亦修农务,故斯民得脱丧乱,尽力田亩,天降瑞麦,非偶然也。”太祖曰:“天不可必,人事则当尽。为国家者,岂可待此而自怠乎?”

  七月,是月,太祖谕群臣曰:“古之贤君,常忧治世。而古之贤臣,亦忧治君。然贤臣之忧治君者,君常安。而明主之忧治世者,世常治。今土宇日广,斯民日蕃,而予心未尝一日忘其忧,何也?久困之民未尽苏息,抚绥之方未尽得宜。卿等能同予之忧乎?能同予忧,庶几格天心而和气可致矣。若徒窃位苟禄,于生民之利病漫不加省,卒之祸败随至,不可得而救矣。可不惧哉!”

  洪武元年二月乙丑,太祖以立国之初,经营兴作,必资民力,恐役及贫民,乃命中书验田出夫。于是省臣奏议,田一顷,出丁夫一人。不及顷者,以别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兴作,于农隙用之。太祖谕中书省臣曰:“民力有限,而徭役无穷。当思节其力,毋重困之。民力劳困,岂能独安?自今凡有兴作不获已者,暂借其力。至于不急之务,浮泛之役,宜罢之。”

  洪武三年六月戊午朔,先是久不雨,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君天下者,不可一日无民。养民者,不可一日无食。食之所恃在农,农之所望在岁。今仲夏不雨,实为农忧,祷祠之事,礼所不废。朕已择明日诣山川坛,躬为祷之。尔中书各官其代告诸祠,且命皇后与诸妃亲执爨,为昔日农家之食。令太子诸王供馈于斋所。”至是日四鼓,太祖素服草履,徒步出,诣山川坛,设藁席露坐,昼曝于日,顷刻不移,夜卧于地,衣不解带。皇太子捧榼进蔬食,唯麻麦菽粟,凡三日。既而大雨,四郊沾足。

  洪武五年五月戊午,夏至,祭皇地祗于方丘。礼毕,驾还乾清官。皇后妃嫔见。太祖曰:“方农时,天久不雨,秧苗尚未入土。朕恐民之失望也,甚忧之。汝等宜皆蔬食,自今日始。俟雨泽降,复常膳如故。”于是宫中自后妃而下皆蔬食。是夜大雨。诘旦,水深尺余。

  洪武十年五月乙未,登州卫奏充拓新城,请令民筑之。太祖谕工部臣曰:“凡兴作不违农时,则民得尽力于田亩。今耕种甫毕,正当耘耔,遽令操版筑之役,得无妨农乎?且筑城本以卫民,若反以病民,非为政之道也。其令俟农隙为之。”

  洪武十二年八月丁亥,遣使赍敕谕宋国公冯胜。时胜督工建周王宫殿于开封府,将以九月兴役。太祖以其时民当种麦,敕谕之曰:“中原民食,所恃者二麦耳。近闻尔今有司集民夫,欲以九月赴工,正当播种之时而役之,是夺其时也。过此,则天寒地冻,种不得入土,来年何以续食?自古治天下者,必重农时。朕封建诸子,将以福民。今福未及施而先夺农时,朕恐小民之怨咨也。敕至,其即放还,俟农隙之时赴工未晚也。”

  洪武十五年一月乙亥,太祖谕群臣曰:“朕统一天下,于今十有五年,夙夜靡宁,诚以天下之大,生齿之众,庶事之繁,日决万几。苟有怠忽,或一言不当,贻四海之忧;或一事有失,为天下之患,岂可不尽心乎?朕与卿等共理,当各勤乃事,体朕至怀。”

  七月庚戌,太祖谓翰林学士宋讷曰:“朕每观《尚书》至‘敬授人时’,尝叹敬天之事,后世中主犹能知之,敬民之事,则鲜有知者。盖彼自谓崇高,谓民皆事我者,分所当然,故威严日重而思礼浸薄。所以然者,只为视民轻也。视民轻,则与己不相干,而畔涣离散不难矣。惟能知民与己相资,则必无慢视之弊。故曰:‘可忧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古之帝王视民何尝敢轻,故致天下长久者,以此而已。”

  洪武十六年正月壬申,北平按察司言高阳诸县尝被水,三皇庙、分司廨宇圮坏,请修治。太祖曰:“灾害之余,居官者当恤民,不可劳民。今北平水患方息,民未宁居,风纪之司正当问民疾苦以抚恤之,若有修造,俟岁丰足然后为之,庶得先后缓急之宜。今不恤民而以廨舍祠庙为先,失其序矣。”遂命停止。

  八月甲戌,太祖谕佥都御史詹徽等曰:“民之休戚,系于牧民者之贤否。而咨询得失,激浊扬清,则系乎风纪之职。近来人情习于故常,政事安于苟且,上下相蒙,彼此无惮。乃至诸郡连岁不闻有所激劝,或者乃云吏称民安,岂知善恶贵于旌别,举措在于得宜。今有司受牧民之寄者岂皆举职,宜有以考察之。其令御史及按察司官巡历郡县,凡官吏之贤否,政事之得失,风俗之美恶,军民之利病,悉宜究心。若徇私背公,矫直沽名,妄兴大狱,苛察琐细,遗奸不擒,见善不举,皆为失职。卿其宣布朕意,令其知之。”

  洪武十七年正月癸卯,陕西秦州卫奏修理城隍,请兼军民为之。太祖谕都督府臣曰:“修治城隍,借用民力,盖权时宜,役之于旷闲之月耳。今民将治田之时,而欲兼用民力,失权宜之道。止用军士修理,毋得役民。”

  九月己未,给事中张文辅言:自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日之间,内外诸司奏札凡一千六百六十,计三千二百九十一事。太祖谕廷臣曰:“朕代天理物,日总万几,安敢惮劳?但朕一人处此多务,岂能—一周遍?苟致事有失宜,岂惟一民之害将为天下之害。岂惟一身之优,将为四海之忧。卿等能各勤厥职,则庶事未有不理。”

  洪武十八年三月辛巳,太祖谕兵部尚书温祥卿曰:“天下所以不治者,皆由上下之情不通故也。若使君德下流,民情上达,有不利便,即与更张,天下岂有不治?近闻北方递运车,每辆服三牛,寒冬雨雪,行路甚难,一牛有损,一车遂废,有司责民偿牛,倍增其价,民受其害。宜令每车加给一牛,以备倒死,毋重伤吾民也。”

  五月戊寅,太祖谓诗臣曰:“朕夙兴视朝,日高始退,至午复出,迨暮乃罢。日间所决事务,恒默坐审思,有未当者,虽中夜不寐。筹虑得当,然后就寝。”侍臣曰:“陛下励精图治,天下苍生之福,但圣体过劳。”太祖曰:“吾岂好劳而恶安,向者天下未宁,吾饥不暇食,倦不暇寝,奖励将帅,平定祸乱。今天下已安,四方无事,高居宴乐,亦岂不可?顾自古国家未有不以勤而兴,以怠而衰者。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决于是,甚可畏也,安敢暇逸!”

  七月戊寅,太祖问近臣天下百姓安否。左春坊赞善刘三吾对曰:“赖陛下威德,四方无虞,盗贼屏息,岁比丰登,民皆安乐。”太祖曰:“天下人民之众,岂能保其皆安?朕为天下主,心常在民,惟恐其失所。故每加询问,未尝一日忘之。”三吾对曰:“圣心拳拳若此,恩德之及民者深矣。”太祖曰:“恩德亦非泛然,医如臾扁,不施药石,疾不自瘳。匠如公输,不施绳墨,木不自正。君如尧舜,无纪纲法度之施,而曰恩德,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也。”

  九月,是月,太祖谕户部臣曰:“人皆言农桑衣食之本,然弃本逐末,鲜有救其弊者。先王之世,野无不耕之民,室无不蚕之女,水旱无虞,饥寒不至。自什一之涂开,奇巧之技作,而后农桑之业废。一农执耒,百家待食。一女事织,而百夫待衣。欲人无贫,得乎?朕思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华靡。尔宜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庶民之家,不许衣锦绣。庶几可以绝其弊也。”

  洪武十九年四月丁亥,诏遣御史蔡新、给事中宫俊往河南检覆被水人民,有赈济不及者补给之。太祖谕之曰:“民之被水旱者,朝夕待哺,已遣人赈济。朕恐有司奉行不至,有赈济不及者不得粒食,濒于死亡,深用闵念。特命尔往彼覆实,有未赈济者,即补给之。”又曰:“君之养民,如保赤子。恒念其饥寒,为之农食,故曰:‘元后作民父母。’尔等其体朕至怀。”

  洪武二十年二月己未,躬耕藉田,遣官享先农。礼成,宴群臣于坛所。太祖曰:“耕藉田,古礼也,一以供粢盛,一以劝农务本也。朕即位以来恒举行之,惟欲使民知劝,尽力于田亩,以遂其生养,非事虚文也。今礼成,与尔群臣享胙于此,岂徒为宴饮之乐,正欲群臣知重农之意。”群臣皆顿首谢。

  洪武二十二年四月己亥,命湖、杭、温、台、苏、松诸郡民无田者,许令往淮河迤南滁、和等处就耕,官给钞,户三十锭,使备农具,免其赋役三年。太祖谕户部尚书杨靖曰:“朕思两浙民众地狭,故务本者少而事末者多。苟遇岁歉,即不给。其移无田者于有四处就耕,庶田不荒芜,民无游食。”靖对曰:“去年陛下念泽、潞百姓衣食不足,令往彰德、真定就耕,今岁丰足,民受其利。”太祖曰:“国家欲使百姓衣食足给,不过因其利而利之。然在处置得宜,毋使有司侵扰之。”

  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庚子,武定侯郭英奏鲁王坟茔成,惟享堂周垣未备,请筑之。太祖谓工部尚书秦逵曰:“事有不急者,毋用劳民也。方当耕种之时,而英请筑堂垣,此岂使民以时之道?英武人不学,惟知筑垣为急,而不知夺农时为重也。”遂止之。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庚戌,命天下种桑枣。太祖谓工部臣曰:“人之常情,安于所忽。饱即忘饥,暖即忘寒,不思为备。一旦卒遇凶荒,则茫然无措。朕深知民艰,百计以劝督之,俾其咸得饱暖。比年以来,时岁颇丰,民庶给足,田里皆安,若可以无忧也。然预防之计不可一日而忘,尔工部其谕民间,但有隙地,皆令种植桑,或遇凶歉,可为衣食之助。”

  洪武三十年二月壬辰,太祖罢朝,因与群臣论民间事。太祖曰:“四民之业,莫劳于农。观其终岁勤劳,少得休息。时和岁丰,数口之家犹可足食。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则举家饥困。朕一食一衣,则念稼穑机杼之勤。尔等居有广厦,乘有肥马,衣有文绣,食有膏粱,当念民劳。大抵百姓足而后国富,百姓逸而后国安,未有民困穷而国独富安者。尔等其思佐政裕民之道,庶几食禄无愧。”

  理财

  丙午四月己未,太祖谓太史令刘基、起居注王禕曰:“兵戈未靖,四方凋瘵,军旅之需一出于民。吾欲纾其力,奈何?”基对曰:“今用师之日,必资财用,出民所供,未可纾也。”太祖曰:“我谓纾民之力,在均节财用,必也制其常赋。今国家爱养生民,正犹保抱赤子,惟恐伤之。苟无常制,惟掊敛以朘其膏脂,虽有慈父,不能收爱子之心。今日之计,当定赋以节用,则民力可以不困,崇本而杜末,则国计可以恒舒。”基对曰:“臣愚所不及,此上下兼足之道,仁政之本也。”

  洪武七年正月庚午,中书省奏:“国初改铸洪武通宝小钱,皆用废钱及旧铜器铸之。然废钱铜一斤,较旧多铸钱十五文,旧器铜一斤,较旧多铸钱十三文。有令宝源局及各行省仿此为例。”太祖曰:“铸钱当以轻重为准,岂得以多寡为则?盖钱轻则多,钱重则少,理势必然。若违轻重而较其多寡,则工匠不堪,难为定例。”

  洪武十年三月戊戌,增置滁阳、仪真、香泉、六合、天长五牧监。太祖谓中书省臣曰:“自古有天下国家者,莫不以马政为重。故问国君之当者,必数马以对。《周礼》六卿,夏官以司马为职,特重其事也。后世掌以太仆,今仍其旧,又设群监以分其责任,庶名实相副,民不劳而孳息蕃。但恐所司不为究心,民又怠惰,马政不修,则督责之令行,岂不因马而疲民?国以民为本,若因马而疲民,非善政也。其下太仆及诸牧监,各令修职,毋怠所事。”

  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午朔,太祖观《汉武帝纪》,顾谓翰林待制吴沉曰:“人君理财之道,视国如家可也。一家之内,父子不异赀,其父经营储积,未有不为子计者。父子而异赀,家必隳矣。君民犹父子也,若惟损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给,而君独富,岂有是理哉?”

  洪武十四年正月丁未,近臣有言国家当理财以纾国用者,言之颇悉。太祖曰:“天地生财以养民,故为君者当以养民为务。夫节浮费,薄税敛,犹恐损人,沉重为征敛,其谁不怨咨也!”近臣复言:“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储待而能为国家者。”太祖曰:“人君制财,与庶人不同。庶人为一家之计,则积财于一家。人君为天下之主,当贮财于天下。岂可塞民之养,而阴夺其利乎?昔汉武帝用东廓咸阳、孔仅之徒为聚敛之臣,剥民取利,海内苦之。宋神宗用王安石理财,小人竟进,天下骚然。此可为戒。”于是言者愧悚,自是无敢以财利言者。

  洪武十七年九月庚申,太祖命户部以山东之盐召商中卖,听民买食。尚书郭桓言:“青、莱等府局盐,岁收课钞,动以万计。今若从民买食,必亏课额。”太祖曰:“天之生财,本以养民。国家禁,以制其欲、息其争耳。苟便于民,何拘细利?求以利官,必致损民。宜从其便。”

  洪武十九年三月戊午,太祖谕户部臣曰:“善理财者,不病民以利官,必生财以阜民。前代理财窃名之臣,皆罔知此道。谓生财裕国,惟事剥削蠹饵,穷锱铢之利,生事要功。如桑弘羊之商贩,杨炎之两税,自谓能尽理财之术,殊不知得财有限,而伤民无穷。我国家赋税已有定制,樽节用度,自有余饶。减省徭役,使农不废耕,女不废织,厚本抑末,使游惰皆尽不此句话疑有误力田亩,则为者疾而食者寡,自然家给人足,积蓄富盛。尔户部政当究心,毋为聚敛,以伤国体。”

  节俭

  丙午四月乙卯,太祖阅古车制,至《周礼》五辂曰:“玉辂太侈,何若止用木辂?”詹同对曰:“昔颜渊问为邦,孔子答以乘殷之辂,即木辂是也。孔子以其朴素、浑坚、质得中,故取焉。”太祖曰:“以玉饰车,考之古礼,亦惟祀天用之。若常乘之车,只宜用孔子所谓殷辂。然祀天之际,玉辂或未备,木辂亦未为不可。”参政张昶对曰:“木辂,戎辂也,不可以祀天。”

  太祖曰:“孔子万世帝王之师,其斟酌四代礼乐,为万世之法,乘木辂何损于祭祀?况祀事在诚敬,不在仪文也。”昶顿首谢。十二月己巳,典营缮者以宫室图来进。太祖见其雕琢奇丽者,即去之。谓中书省臣曰:“宫室但取其完固而已,何必过为雕斫。昔尧之时,茅茨土阶,采椽不斫,可为极陋矣。然千古之上称盛德者,必以尧为首。后世竟为奢侈,极宫室苑囿之娱,穷舆马珠玉之玩,欲心一纵,卒不可遏,乱由是起矣。夫上崇节俭,则下无奢靡。吾尝谓珠玉非宝,节俭是宝。有所缔构,一以朴素,何必极雕巧以殚天下之力也。”

  洪武元年八月,是月,有司奏造乘舆服御诸物,应用金者,命皆以铜代之,有司言费小不足靳。太祖曰:“朕富有四海,岂吝于此?然所谓俭约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小用不节,大费必至。开奢泰之原,启华靡之渐,未必不由于小而至大也。”

  十月庚辰,太祖朝罢,召宿卫武臣,谕之曰:“朕与尔等起布衣,历战阵,十五六年,乃得成功。朕今为天子,卿等亦任显荣,居富贵,非偶然也。当四方豪杰并起,互相攻夺,朕提孤军应敌,危亦甚矣。然每出师,必戒将士毋妄杀,毋焚民居。此心简在上帝,故有今日。卿等亦思曩时在民间,视元之将帅轻裘肥马,气焰赫然,何敢望之?然彼之君臣不思祖宗创业之难,骄淫奢侈,但顾一身逸乐,不恤生民疾苦,一旦天更其运,非特不能保其富贵,遂致丧身灭名。今历数在朕,朕何敢骄怠?常恐政事废缺,日慎一日。自非犒赏将士,宴百官,享劳外使,未尝设宴为乐。尔等亦须勤身守法,勿忘贫贱之时,勿为骄奢淫快之事,则身常荣而家常裕矣.卿等勉之,毋忘朕言。”

  十二月己巳,太祖退朝还宫,皇太子、诸王侍。太祖指宫中隙地谓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昔商纣崇饰宫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亡国灭。汉文帝欲作露台,而惜百金之费,当时民安国富。夫奢俭不同,治乱悬判。尔等当记吾言,常存敬戒。”

  洪武三年正月甲午,太祖持黄金一锭示近臣曰:“此表笺袱盘龙金也,令宫人洗涤销镕得之。”又出杂紵丝小片缝成如毯者,曰:“此制衣裳所遗,用缉为被,犹胜弃遗也。”

  七月丙辰,太祖阅内藏,慨然谓臣下曰:“此皆民力所供,蓄积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苟奢侈妄费,取一己之娱,殚耳目之乐,是以天下之积为一己之私也。今天下已平,国家无事,封赏之外,正宜俭约,以省浮费。

  十月丙辰朔,朝退,雨,二内使着干靴行雨中。太祖召责之,曰:“靴虽微,皆出民力。民之为此,非旦夕可成。汝何不爱惜,乃暴殄如此。”命左右杖之,因谓侍臣曰:“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有着花靴者,责之曰:‘汝将完好之皮为此,岂不废物劳人。’此意诚佳。大抵为人尝历艰难,则自然节俭。若习见富贵,未有不侈靡者也。”因敕百官,自今入朝,遇雨雪,皆许服雨衣。

  洪武五年十二月庚子,内使奏增饲虎肉。太祖曰:“养牛以供耕作,养马以资骑乘,养虎欲以何用,而费肉以饲之?”命以虎送光禄,他禽兽悉纵之。

  洪武七年五月甲午,礼部尚书牛谅上所考定进膳礼,奏言:“古礼凡大祀斋之日,宰犊牛以为膳,以助精神。”太祖曰:“太牢非常用,致斋三日,而供三犊,所费太侈。夫俭可以制欲,澹可以顾性。若无节制,惟事奢侈,徒增伤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谅曰:“《周礼》是古人所定,非过侈也。”太祖曰:“《周官》之法不行于后世多矣,惟自奉者乃欲法古,其可哉?”

  洪武九年五月丙寅,命中书省臣:“作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余居室止饰丹碧。”中书省臣言:“亲王居室,饰大青绿,亦无过度者。”太祖曰:“惟俭养性,惟侈荡心。居上能俭,可以导俗。居上而侈,必至厉民。独不见茅茨卑宫,尧禹以崇圣德;阿房西苑,秦隋以失人心。诸子方及冠年,去朕左右,岂可使靡丽荡其心。”

  洪武十六年七月庚戌,太祖谓侍臣曰:“自古王者之兴,未有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未有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为明鉴。后世昏庸之主,纵欲败度,不知警戒,卒濒于危亡。此深可慨叹。大抵处心清净则无欲,无欲则无奢纵之患。欲心一生,则骄奢淫佚无所不至,不旋踵而败亡随之矣。朕每思念至此,未尝不惕然于心。故必身先节俭,以训于下。”侍臣顿首曰:“陛下戒慎如此,使后世守而不替,长久之福也。”

  八月辛巳,孝慈皇后小祥。先是礼部臣奏,令天下诸司致祭。太祖曰:“此固礼也,但仪物百费皆出于民,道里往来,亦甚劳烦。且皇后在时,尝问朕曰:‘天下之民安乎?’朕曰:‘尔问甚善,然事不在尔。’后曰:‘陛下为天下父,妾忝为天下母,天下之民皆子女也,其安与否,岂可不知?’今言犹在耳,而欲以小祥费天下民财,甚非后心。其止之。”

  明太祖宝训 卷四

  戒奢侈

  甲辰三月庚午,江西行省以陈友谅镂金床进。太祖观之,谓侍臣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一床工巧若此,其余可知。陈氏父子穷奢极靡,焉得不亡!”即命毁之。侍臣曰:“未富而骄,未贵而侈,此所以取败。”太祖曰:“既富,岂可骄乎?既贵,岂可侈乎?人有骄侈之心,虽富贵,岂能保乎?处富贵者,正当抑奢侈,弘俭约,戒嗜欲,以压众心,犹恐不足以慰民望,况穷天下之技巧以为一己之奉乎?其致亡也宜矣。然此亦足以示戒,覆车之辙,不可蹈也。”

  吴元年九月癸卯,新内成。太祖命博士熊鼎编类古人行事可为鉴戒者书于壁间,又命侍臣书《大学衍义》于两庑壁间。太祖曰:“前代宫室多施绘画,予用此以备朝夕观览,岂不愈于丹青乎?”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琢之可以甃地。太祖曰:“敦崇俭朴,犹恐习奢,好尚华靡,岂不过侈?尔不能以节俭之道事予,乃导予以侈丽,夫岂予心哉?但构为宫室,已觉作之者劳,况远取文石,能不厉民乎?”言者大惭而退。洪武元年十月甲午,司天监进元主所制水晶宫刻漏,备极机巧,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鉦鼓。太祖览之,谓侍臣曰:“废万机之务而用心于此,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使移此心以治天下,岂至亡灭!”命左右碎之。

  洪武四年十一月庚申,时将士居京卫,闲暇有以酣饮费赀者。太祖闻,召谕之曰:“勤俭为治身之本,奢侈乃丧家之源。近闻尔等耽嗜于酒,一醉之费,不知其几。以有限之资供无厌之费,岁月滋久,岂得不乏?且男不知耕,女不知织,而饮食衣服必欲奢靡。夫习奢不已,入俭良难,非保家之道。自今宜量入为出,裁省妄费,宁使有余,毋令不足。”

  洪武八年九月辛酉,诏改大内宫殿。太祖谓廷臣曰:“唐虞之时,宫室朴素。后世穷极侈丽,习尚华夷,去古远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久,使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至于台榭花囿之作,劳民费财,以事游观之乐,朕决不为之。其饬所司如朕之志。”

  洪武九年五月壬午,太祖谓侍臣曰:“淡泊可以养心,俭素可以养德。纵欲败度,奢侈移性,故技巧哇淫、游幸畋猎,皆役心损德之具。是以高台深池,庸主攸亡;卑宫陋室,圣主攸兴。朕观元世祖在位,躬行俭朴,遂成一统之业。至庚申帝,骄淫奢侈,饫粱肉于犬豕,致怨怒于神人。故逸豫未终,败亡随至,此近代之事,可为明鉴。朕常以此训诸子,使知所警戒,则可长保国家矣。”

  太祖以大内宫殿新成,制度不侈,甚喜。因谓侍臣曰:“人主嗜好,所系甚重。躬行节俭,足以养性;崇尚侈靡,必至丧德。朕常念昔居淮右,频年饥馑,艰于衣食,鲜能如意。今富有四海,何求不遂?何欲不得?然检制其心,惟恐骄盈不可复制,夙夜兢惕,弗遑底宁。故凡有兴作,必量度再三,不获已而后为之,为之未尝过度。宫壼之间,皇后亦能俭以率下,躬服浣濯之衣,皆非故为矫饰,实恐暴殄天物,剥伤民财,不敢不谨。”侍臣对曰:“奢侈者常情同欲,节俭者富贵所难。陛下安行节俭,无所勉强,诚宜为万世子孙之法。”太祖曰:“节俭二字,非徒治天下者当守,治家者亦宜守之。尔等岁禄有限,而日用无穷,一或过度,何从办集。侵牟剥削,皆原于此。须体朕怀,共崇节俭,庶几无悔。”

  励忠节

  吴元年十月辛亥,太祖敕礼官曰:“自古忠臣义士,舍生取义,身殁而名存,有以垂训于天下后世。若元右丞余阙守安庆,屹然当南北之冲,援绝力穷,举家皆死,节义凛然。又若江州总管李黼,身守孤城,力抗强敌,临难死义,与阙同辙。自昔忠臣义士必见褒崇于后代,盖以励风教也。宜令有司建祠肖像,岁时祀之。”

  十二月丁卯,太祖谕山东所俘杨右丞等曰:“古之忠臣良将临大事、当大任者,身贵而愈谦,权盛而愈下,敌胜而愈戒。故能立功于当世,流芳于无穷。王保保本一孺子,承李察罕余烈,骤得重权,恢复山东、河南北诸郡,遽袭王爵,遂萌骄纵之心,岂有豪杰之见?使其能知礼义,欲为一代中兴名将,则必尽忠于元。几阃外生杀之权,专之可也。至于选法、钱粮,必归之朝廷;重兵在手,攻战守御,必尽其心。若夫成败利钝,一听于天。以此存心,足为忠臣。使其不能出此,分兵以守要地,多任贤智,去其险邪,释其私忿,一心公忠,凡事禀于天子,不失君臣之礼,功成名立,此又其次也。今王保保不此之务,自除官职,其麾下称左右丞、参政、院官者,不可胜数,而各处钱粮皆收入军中,不供国用。此与叛乱何异?名虽为元,实则跋扈。若一旦为敌国所败,天下后世将谓何?如是遗臭也,古之贤哲宁如是乎?”

  报功

  甲辰四月丙申,命建忠臣祠于鄱阳湖之康郎山。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崇德报功,国之大典。自古兵争,忠臣烈士以身殉国,英风义气,虽死犹生。予与陈友谅战于鄱阳湖,将臣效忠死敌,昭然可数。然有功不报,何以慰死者之心而激生者之志哉!中书其议行之。”

  洪武二年正月乙巳,命立功臣庙于鸡笼山。敕中书省臣曰:“元末政乱,祸及生灵。朕倡义临濠,以全乡曲。继率英贤渡大江,遂西取武昌,东定姑苏,北下中原,南平闽广,越十六载始克混一。每念诸将相从,捐躯戮力,开拓疆宇。有共事而不睹其成,建功而未食其报。追思功劳,痛切朕怀。人孰无死?死而不朽,乃为可贵。若诸将者,生建忠勇之节,死有无穷之荣,身虽殁而名永不磨矣。其命有司立功臣庙于鸡笼山,序其封爵,为像以祀之。”

  十月甲子,赏平章廖永忠所部征南将校。太祖谕之曰:“论功行赏,国之常典。但府库之积,皆民所供,是为天财,君特主之以待有功者耳,不敢分毫妄用也。今尔等为国效力,摧暴靖乱,以安天民。故出此以酬尔劳,非私恩也。尔等攻城略地,战斗于矢石之下,勤苦固多。然今日成功而受赏,亦可谓荣矣”

  洪武三年十二月戊辰,封右丞薛显为永成侯,赐文绮及帛六十匹,俾居海南。时显有专杀之罪,太祖召诸将臣谕之曰:“自古帝王有天下,必爵赏以酬功,刑罚以惩恶。故能上下相安,以致治也。朕效古帝王以制爵命,卿等明听朕言:昔汉高祖非有功不侯,所以重封爵也,而功臣不免于诛戮。侯君集有功于唐,犯法当诛,太宗欲宥之,而执法者不可,卒以见诛。非高祖、太宗忘功臣之劳也,由其恃功骄恣,自冒于法耳。今右丞薛显始自盱眙来归,朕抚之厚而待之至,推心腹以任之。及其从朕征讨,皆著奇绩。自后破庆阳、追王保保、战贺宗哲,其勇略意气,迥出众中,可谓奇男子也。朕甚嘉之。然其为性刚忍,朕屡戒饬,终不能悛,至于妄杀胥吏、杀兽医、杀火者。及杀马军,此罪难恕。而又杀天长卫千户吴富,此又不可恕也。富自幼从朕,有功无过。显因利其所获孳畜,杀而夺之。师还之日,富妻子服衰絰伺之于途,牵衣哭骂,且诉冤于朕。朕以欲加以极刑,恐人言天下甫定,即杀将帅;欲宥之,则富死何辜?今仍论功封以侯爵,谪居海南。分其禄为三:一以瞻富之家,一以瞻所杀马军之家,一以养其老母妻子。庶几功过不相掩,而国法不废也。若显所为,卿等宜以为戒。”诸将巨皆顿首。

  丁丑,太祖谕魏国公徐达等曰:“卿等连年征伐,犯霜露,冒矢石,临危决机之际,死生以之。今天下既定,卿等宜少休息。可自今或三日、五日一朝,有大事,则召卿等议之。”达对曰:“臣等荷陛下威灵,仰奉成算,遂剪群雄。顾臣等愚陋,犬马微劳,何足齿录。伏蒙圣恩特加优礼,揆之于心,实深愧悚,岂敢自逸。”太祖曰:“朕固知卿不忘恭敬之意,但念卿等久劳于外,思有以慰卿之劳耳。”达等复固辞,弗许。

  洪武十七年四月庚寅,大祖谕兵部臣曰:“曩以云南诸蛮凭恃险阻,弗遵声教,扰我疆场埸,纳我逋逃,边都之民,荐罹其害。遂命将出师,讨其不臣。今西南诸夷悉已平定,凡从征将士已各加封赏,酬其勋劳。独念死者永违乡土,不得收葬,诚可哀悯。尔兵部即移文有司,凡征南将士有死者,悉为收其遗骸,具棺葬之。”

  洪武十八年二月庚申,太傅魏国公徐达既薨,太祖辍朝,怆然不乐,谓群臣曰:“朕起自徒步,大将军为朕股肱已膂,戮力行阵,东征西讨,削平群丑,克济大勋。今边胡未殄,朕方倚任为万里长城之寄,而太阴屡犯上将,朕不意遽殒其命。一旦至此大故,天何夺吾良将之速!朕夜来竟夕不寐,欷歔流涕,思尽心国家,为社稷之重,安得复有斯人!乃欲有以报之,无所用其情耳。但著其勋烈,宣宇金石,永垂不朽,使后世知斯人为国之元勋也。”

  洪武二十年七月庚辰,诏凡内外武臣之家,如子孙已袭替而亡、再无应袭者,给全俸以瞻之。及有子孙坐事谪充军者,亦宥之,令自立勋,仍给瞻其家。”兵部请以半俸给之。太祖曰:“内外武臣,昔皆捐躯相从,百战以定天下,念其劳绩,未尝暂忘。其家有不得其所者,朕深悯之。夫厚禄所以报功,广惠所以惇仁。故给之全俸,使有所瞻。尔心必曰:‘全禄费财,半禄节用。’夫当予而予,则费不过度,当节而节,则用为适中。优以全禄,未为过也。”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乙亥,大赉天下致仕武臣。太祖谕之曰:“元末兵争,中原鼎沸,人不自保。尔诸将臣奋起从朕,效谋宣力,共平祸乱,勤劳备至。天下既定,论功行赏。使尔等居官任事,子孙世袭,永享富贵。朕思起兵时与尔等皆少壮,今皆老矣。久不相见,心恒思之。故召尔等来,所赐薄物,以资养老。尔等还家,抚教子孙,以终天年。”诸将叩首谢。太祖因叹曰:“同历艰难,致有今日。顾朕子孙,保有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有无穷之爵禄。”诸将臣无不感激,至有堕泪者。

  警戒

  甲辰三月戊辰,归德侯陈理同群臣朝,太祖深怜之。理退,因谓群臣曰:“陈氏之败,非无勇将健卒,由其上下骄矜,法令松弛,不能坚忍,恃众寡谋,故至于此。使其持重有谋,上下一心,据荆楚之富,守江汉之险,跨像章,连闽越,保其民人,以待机会,则进足窥中原,退足以抗衡一方,吾安得而取之?举措一失,遂致土崩,此诚可为鉴戒者也。”

  丙午八月壬子,命博士许存仁进讲经史。存仁讲《尚书 洪范篇》,至休征、咎征之应,太祖曰:“天道微妙难知,人事感通易见,天人一理,必以类应。稽之往昔,君能修德则七政顺度,雨阳应期,灾害不生;不能修德,则三辰失行,旱潦不时,灾异迭见,其应如响。箕子以是告武王,以为君人者之儆戒。今宜体此,下修人事,上合天道。然岂特为人上者当勉,为人臣者亦当修省,以辅其君。上下交修,斯为格天之本。”

  吴元年二月丙午,太祖谓侍臣曰:“吾自起兵以来,凡有所为,意向始萌,天必垂象示之,其兆先见,故常加儆省,不敢逸豫。”侍臣曰:“天高在上,其监在下。故能修省者蒙福,不能者受祸。”太祖曰:“天垂象所以警乎下。人君能体天之道,谨而无失,亦有变灾而为祥者。故宋公一言,荧惑移次。齐侯暴露,甘雨应期。灾祥之来,虽曰在天,实由人致也。”

  洪武元年正月丙子,太祖谓侍臣曰:“朕念创业之艰难,日不暇食,夜不安寝。”侍臣对曰:“陛下日览万几,未免有劳圣虑。”太祖曰:“汝曹不知创业之初,其功实难。守成之后,其事尤难。朕安敢怀宴安而忘艰难哉!”

  丁丑,太祖御奉天殿大宴群臣,三品以上者皆升殿,余悉列宴于丹墀。宴罢,因召群臣谕之曰:“朕本布衣,以有天下,实由天命。当群雄初起,所在剽掠,生民惶惶不保朝夕。朕见其所为非道,心常不然。既而与诸将渡江,驻兵太平,深思爱民安天下之道。自是十有余年,收揽英雄,征代四克,赖诸将辅佐之功,尊居天位。念天下之广,生民之众,万几方殷,朕中夜寝不安枕,忧悬于心。”御史中丞刘基对曰:“往者四方未定,劳烦圣虑。今四海一家,宜少纾其忧。”太祖曰:“尧舜圣人,处无为之世,尚犹忧之。矧德匪唐虞,治非雍熙,天下之民方脱于创残,其得无忧乎?夫处天下者当以天下为忧,处一国者当以一国为忧,处一家者当以一家为忧。且以一身与天下、国家言之,一身小也,所行不谨,或疢疾。况天下、国家之重,岂可顷刻而忘警戒哉!”

  丁亥,太祖御东阁,御史中丞章溢、学士陶安等侍。因论前代兴亡之事,太祖曰:“丧乱之源,由于骄逸。大抵居高位者易骄,处逸乐者易侈。骄则善言不入而过不闻,侈则善道不立而行不顾。如此者,未有不亡。今日闻卿等论此,深有儆于予心。古者今之鉴,岂不信欤?”

  四月戊申,太祖命画古孝行及身所经历艰难、起家战伐之事为图,以示子孙。谓诗臣曰:“朕家本业农,祖父偕祖母世承忠厚,积善余庆,以及于朕。今图此者,使后世观之知王业艰难也。”詹同等顿首曰:“陛下昭德垂训,莫此为切。”太祖曰:“富贵易骄,艰难易忽,久远易忘。后世子孙生长深宫,惟见富贵,习于奢侈,不知祖宗积累之难。故示之以此,使朝夕览观,庶有所警也。”

  洪武三年六月壬申,百官上表贺平沙漠,太祖谕之曰:“卿等试言元之所以亡,与朕之所以兴。”刘基进曰:“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国者,而元以胡人入主华夏,几百年腥膻之俗,天实厌之。又况末主荒淫无度,政令堕坏,民困于贪残,乌得不亡?陛下应天顺人,神武不杀,救民于水火,所何无敌,安得不兴?”太祖曰:“当元之季,君宴安于上,臣跋扈于不,国用不经,征敛日促,水旱灾荒频年不绝,天怒人怨,盗贼蜂起,群雄角逐,窃据州郡。朕不得已起兵,欲图自全。及兵力日盛,乃东征西讨,削除渠魁,开拓疆宇。当是时,天下已非元氏有矣。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逸豫,其臣各尽乃职,罔敢骄横。天下豪杰曷得乘隙而起?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今获其遗胤,朔漠清宁,非天之降福,何以致此?《诗》曰:‘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天命如此,其可畏哉!”

  洪武四年七月辛亥朔,《存心录》成,太祖览之,谓诸儒臣曰:“朕观历代贤君事神之道,罔不祗肃,故百灵效祉,休徵类应。及乎衰世之君,罔知攸敬,违天慢神,非惟感召灾谴,而国之祸乱亦由是而致。朕为此惧,每临祭。必诚必敬,惟恐未至。故命卿等编此书,欲示鉴戒。夫水可以鉴形,古可以鉴今。是编所以彰善恶,岂惟行之于今,将俾子孙永为法守。”

  壬子,太祖谓丞相汪广洋曰:“朕观前代人君,多喜佞谀以饰虚名,甚至臣下诈伪瑞应以恣骄诬,至于天灾垂戒,厌闻于耳。如宋真宗亦号贤君,初相李沆,日闻灾异,其心犹存警惕,厥后澶渊郎盟,大臣首启天书以侈其心,群臣曲意迎合,苟图媚悦,致使言祥瑞者相继于途,献芝草者三万余本。朕思凡事惟在于诚,况为天下国家而可以伪乎!尔中书自今凡祥瑞不必奏,如灾异及蝗旱之事,即时报闻。”广洋叩首曰:“陛下敬天勤民,孰大于此?非惟四海苍生蒙福,诚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谟训也。臣谨奉诏者。”

  洪武五年九月丁巳,靖海侯吴祯自辽东遣人送故元平章高家奴、知秫密高大方、同佥高希古、张海马、辽阳路总管高斌等至京。太祖谓群臣曰:“昔元都既平,有劝朕即取辽阳者,朕谓力不施于所缓,威不加于所畏,辽地虽远,不必用兵。天下平定,彼当自归。已而元辽阳行省平章刘益果以其地来降,尚存一二桀骜徘徊顾望,朕亦不问。今高家奴等又相继而至,不劳寸兵,坐底平定。朕思彼皆故元之臣,天运已革,故来纳款。然自古兴亡之道,与治乱相寻。《书》云: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元末君臣荒怠,纪纲废坠,造乱之徒,相煽而起。一旦天命不保,此辈遂为朕臣仆。向使其君知天命可畏,兢兢业业,夙夜罔懈,何至沦丧?卿等宜鉴前轨,小心慎德,以匡朕不逮。凡朕有所为,勿以事小不言,使朕忽于所警也。”群臣皆顿首曰:“陛下敬天勤民,圣德日新,而拳拳不忘警戒,诚宗社万世之福。”

  十一月辛未,靖海侯吴祯还京师。先是,祯督饷定辽,因完城练卒,尽收辽东未附之地,至是乃还。太祖曰:“海外之地,悉归版图,固有可喜,亦有可惧。”祯曰:“陛下威德加于四海,夫复何忧?”太祖曰:“自古人君之得天下,不在地之大小,而在德之修否。元之天下,地非不广,及末主荒淫,国祚随灭。由此观之,可不惧乎!”祯对曰:“圣虑深远,臣愚不及此。”

  洪武六年三月癸卯朔,制中都城隍神主成。太祖自为文,遣兵部尚书乐韶凤奉安之。太祖谓宋濂曰:“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则不敢妄为。朕则上畏天,下畏地,中畏人,自朝达暮,恒兢惕以自持。夫人君父天母地而为民父母者也,苟所为不能合天地之道,是违父母之心,不能安斯民于宇内,是失天下之心。如此者,可不畏哉!”濂顿首曰:“愿陛下终始此心,则天下幸甚。”

  是日《昭鉴录》成,以颁赐诸王。太祖谓秦王傅文原吉等曰:“朕于诸子常切谕之,一举动戒其轻,一言笑斥其妄,一饮食教之节,一服用教之俭。恐其不知民之饥寒也,尝使之少忍饥寒;恐其不知民之勤劳也,尝使之少服劳事。但人情易至于纵恣,故令卿等编辑此书,必时时进说,使知所警戒。然赵伯鲁之失简、汉淮南之招客,过犹不及,皆非朕之所望也。”

  洪武七年九月己卯,翰林院奏进《回銮乐歌》。先是,太祖以祭祀还宫宜用乐舞前导,命翰林儒臣选乐章以致敬慎监戒之意,谕之曰:“古人诗歌辞曲,皆寓讽谏之意;后世乐章,惟闻颂美,无复古意。夫常闻讽谏,则使人惕然有警。若颂美之辞,使人闻之意怠,而自恃之心生。盖自恃者日骄,自警者日强。朕意如此,卿等其撰述,毋有所避。”

  洪武九年十一月辛巳朔,太祖与侍臣论及古之女宠外戚、宦官权臣、藩镇夷狄之祸。侍臣曰:“自古末世之君至于失天下者,常于此。然所以启之者有渐也。女宠之祸,常始于干政。外戚之权,常始于蒙蔽。至于国势不振,汉、唐以下覆辙可鉴矣。”太祖曰:“木必蠹而后风折之,体必虚而后病乘之,国家之事,亦犹是已。汉无外戚阉宦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朕观往古,深用为戒。然制之有其道。若不惑于声色,严宫闱之禁,贵贱有体,恩不掩义,女宠之祸何自而生?不牵于私爱,惟贤是用,苟干政典,裁以至公,外戚之祸何由而作?阍寺便习,职在扫除,供给使令,不假其兵柄,则无宦寺之祸。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谨威福之下移,则无权臣之患。藩镇之设,本以卫民,使财归有司,兵必合符而调,岂有跋扈之忧?至于御夷狄,则修武备,谨边防,来则御之,去不穷追,岂有侵暴之虞?凡此数事,常欲著书,使后世子孙以时观览,亦社稷无穷之利也。”侍臣顿首曰:“陛下此言,诚有国之大训,万世之明法也。愿著之常典,以垂示将来。”

  洪武十年九月戊寅,太祖谓侍臣曰:“前代庸君暗主,莫不以垂拱无为藉口,纵恣荒宁,不亲政事。孰不知天下者,无逸然后可逸。若以荒宁怠政为垂拱无为,帝舜何为曰耄期倦于勤,大禹何以借寸阴,文王何以日膳不食?且人君日理万几,怠心一生,则庶务壅滞,贻患不可胜言。朕即位有年,常以勤励自勉,未旦即临朝,晡时而后还宫。夜卧不能安席,被衣而起,或仰观天象,见一星失次,即为忧惕。或量度民事,有当速行者,即次第笔记,待旦发遣。朕非不欲暂安,但只畏天命,不敢故尔。朕言及此者,但恐群臣以天下无事便欲逸乐,股肱既惰,元首丛脞,民何所赖?《书》云‘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尔。”群臣皆顿首受命。

  洪武十二年八月丁卯,太祖御华盖殿,与侍臣论治身之道,太祖曰:“人之害莫大于欲。欲非止于男女宫室、饮食服饰而已,凡求私便于已者皆是也。然惟礼可以制之。先王制礼,所以防欲也,礼废则欲肆。为君而废礼纵欲,则毒流于民,为臣而废礼纵欲,则祸延于家。故循礼可以寡过,肆欲必至灭身。”

  十一月丁酉,太祖与翰林侍制吴沉论持身保业之道,太祖曰:“人无所不谨。事虽微而必虑,行虽小而必防。不虑于微,终贻大患,不防于小,终亏大德。谨小行而无已者,则可以成大善。忽细事而不戒者,则必至成大恶。常人且然,况人君乎!”沉对曰:“圣虑及此,诚社稷永安之道。”太祖曰:“安生于危,危生于安。安而不虑,则能致危。危而克虑,则能致安。安危治乱,在于能谨与否耳。”

  洪武十八年五月戊子,太祖览舆地图,侍臣有言今天下一统,海外蛮夷无不向化,舆地之广,诚古所未有。太祖曰:“地广则教化难周,人众则抚摩难遍。此正当戒慎。天命人心,惟德是视。纣以天下而亡,汤以七十里而兴,所系在德,岂在地之大小哉!”

  十一月甲子,太祖谕侍臣曰:“保国之道,藏富于民。民富则亲,民贫则离。民之贫富,国家休戚系焉。自昔昏主恣意奢欲,使百姓困乏,至于乱亡。朕思微时兵荒饥馑,日食藜藿。今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未尝一日忘于怀。故宫室器用一从朴素,饮食衣服皆有常供,惟恐过奢,伤财害民也。”

  洪武二十二年六月庚子,太祖退朝,与侍臣论及守成之道。太祖曰:“人常虑危乃不蹈危,常虑患乃不及患。车行于峻坂而仆于平地者,慎于难而忽于易也。保天下亦如御车,虽治平,何可不慎。”

  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辛巳,太祖御武英殿观《书》,至“惠迪吉,从逆凶”,顾谓学士刘三吾曰:“凡人遭罹凶咎,皆己有以取之。及事穷势迫,则侥幸百端,冀求苟免于患害,何益?”三吾对曰:“如此者,亦尝听命于天。”太祖曰:“心无所愧,可听之于天;若其自取,于天何预?”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癸未,太祖谓太子少保唐铎曰:“帝王之于天下,体天道、顺人心以为治,则国家基业自然久安。朕每思前代乱亡之故,未有不由于违天道、逆人心之所致也。天之爱民,故立之君以治之,君能妥安生民,则可以保天眷。卿与朕共事者久,夙夜左右,资弼良多。凡朕之事天子民有弗至者,卿即以为言,使知有所警。苟谓已安,不以为意,治乱系焉。”铎顿首曰:“陛下敬天恤民之心拳拳如此,臣虽老悖,敢不尽心!”

  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癸亥,侍臣进讲《尚书 无逸篇》。太祖曰:“自昔有国家者,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勤与逸,理乱盛衰所系也。人君当常存惕厉,不可少怠,以图其终。成王之时,天下晏然,周公辅政,乃作是书,反覆开谕。上自天命之精微,下至民生稼穑之艰难,以及闾里小民之怨诅,莫不具载。周公之爱君,先事而虑,其意深矣。朕每观是篇,必反覆详味,求古人之用心。尝令儒臣书于殿壁,朝夕省阅,以为鉴戒。今日讲此,深惬朕心,闻之愈益警惕。”

  弭灾异

  吴元年六月戊辰,大雨。先是,太祖因久旱,日减膳素食,宫中皆然,俟天雨复膳。既而雨,群臣请复膳,太祖曰:“亢旱为灾,实吾不德所致。今虽得雨,然苗稼焦损必多,纵肉食,奚能甘味?”廷臣对曰:“昔武王克商,屡获丰年,诗人颂之曰:‘绥万邦,屡丰年。’主上平海内,拯生灵,上顺天心,下慰民望,而忧勤惕厉,感兹甘雨,丰年之祥,其有兆矣。”太祖曰:“人事迩,天道远,得乎民心,则得乎天心。今欲弭灾,但当谨于修己,诚以爱民,庶可答天之眷。”乃诏免民今年田租。

  洪武元年八月壬申,太祖谓中书省臣曰:“近京师火,四方水旱相仍,朕夙夜不遑宁处。岂刑罚失中,武事未息,徭役屡兴,赋敛不时,以致阴阳乖戾而然耶?卿等同国休戚,宜辅朕修省,以消天谴。”参政傅瓛对曰:“古人有言:天心仁爱人君,则必出灾异以谴告之,使知变自省。人君遇灾而能警惧,则天变可弭。今陛下修德省愆,忧形于色,居高听卑,天实鉴之。顾臣等待罪宰辅,有戾调燮,贻忧圣衷,咎在臣等。”太祖曰:“君臣一体,苟警惧,天心可回。卿等其尽心力,以匡不逮。”

  洪武四年十月庚辰朔,太祖谓省臣曰:“祥瑞灾异,皆上天垂象。然人之常情,闻祯祥则有骄心,闻灾异则有惧心。朕尝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尚虑臣庶罔体朕心,遇灾异或匿而不举,或举而不实,使朕失致谨天戒之意。中书其行天下,遇有灾变,即等同国休戚,宜辅朕修省,以消天谴。”参政傅瓛对曰:“古人有言:天心仁爱人君,则必出灾异以谴告之,使知变自省。人君遇灾而能警惧,则天变可弭。今陛下修德省愆,忧形于色,居高听卑,天实鉴之。顾臣等待罪宰辅,有戾调燮,贻忧圣衷,咎在臣等。”太祖曰:“君臣一体,苟警惧,天心可回。卿等其尽心力,以匡不逮。”

 洪武四年十月庚辰朔,太祖谓省臣曰:“祥瑞灾异,皆上天垂象。然人之常情,闻祯祥则有骄心,闻灾异则有惧心。朕尝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尚虑臣庶罔体朕心,遇灾异或匿而不举,或举而不实,使朕失致谨天戒之意。中书其行天下,遇有灾变,即以实上闻。”

  洪武十四年九月丙午,太祖谕四辅臣王本等曰:“天道福善祸淫,不言而见,君有德则降祥以应之,不德则降灾以警之。故天之于君,犹父之于子,子不善而父警之,安敢不惧?盖谨惧无违,犹虑有非常之灾;若恣肆不戒,岂能免当然之祸!朕与卿等皆当慎之。”

  屏异端

  洪武元年正月癸巳,太祖与诸儒臣论学术,翰林学士陶安对曰:“道之不明,邪说害之也。”太祖曰:“邪说之害道,犹美味之悦口,美色之眩目,人鲜不为所惑。自非有豪杰之见,不能即去之也。战国之时,纵横捭阖之徒肆其邪说,游说诸侯。当时诸侯急于功利者多从其说,往往事未就而国随以卞亡,此诚何益?夫邪说不去,则正道不兴,正道不兴,天下焉得而治?”安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太祖曰:“仁义,治天下之本也。贾生论秦之亡,不行仁义之过。夫秦袭战国之余弊,又安得知此。”

  太祖颇闻公侯中有好神仙者,悉召至,谕之曰:“神仙之术,以长生为说,而又谬为不死之药以欺人。故前代帝王及大臣多好之,然卒无验,且有服药以丧其身者。盖由富贵之极,惟恐一旦身殁,不能久享其乐,是以一心好之。假使其术信然,可以长生,何故四海之内,千百年间曾无一人得其术而久住于世者?若谓神仙混物,非凡人所能识,此乃欺世之言,切不可信。人能惩忿窒欲,养以中和,自可延年,有善足称,名垂不朽,虽死犹生。何必枯坐服药,以求不死!况万无此理。当痛绝之。”

  洪武五年五月己卯,中书右丞建昌王溥遣人来言,近督工取材木建昌蛇舌岩,众见岩上有衣黄衣者歌曰:“龙蟠虎踞势岧嶢,赤帝重兴胜六朝。八百年终王气复,重华从此继唐尧。”其声如钟,歌已忽不见。太祖曰:“明理者非神怪可感,守正者非谶讳纬可干。汉之文成五利,足以为戒。事涉妖妄,岂可信耶!”

  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戊午,有道士以道书献,太祖却之。侍臣请留观之,或有可取。太祖曰:“彼所献书,非存神固气之道,即炼丹烧药之说,朕焉用此?朕所用者圣贤之道,所需者治术,将跻天下生民于寿域,岂独一己之长生久视哉!苟一受其献,迂诞怪妄之士必争来矣,故斥之,毋为所惑。”

  评古

  甲辰四月甲午朔,太祖退朝与孔克仁等论前代成败,因曰:“秦以暴虐,宠任邪佞之臣,故天下叛之。汉高起自布衣,能以宽大驾驭群雄,遂为天下主。今天下之势不然,元之号令纪纲已废弛矣,故豪杰所在蜂起,然皆不知修法度以明军政,此其所以无成也。”因感叹久之。又曰:“天下用兵,河北有孛罗帖木儿,河南有扩廓帖木儿,关中有李思齐、张良弼。然有兵而无纪律者河北也,稍有纪律而不振者河南也,道途不通馈饷不继者关中也。江南则惟我与张士诚耳。士诚多奸谋而尚间谍,其御众尤无纪律。我以数十万之众固守疆土,修明军政,委任将帅,俟时而动,其势有不足平者。”克仁顿首曰:“主上神武,当定天下于一,今其时矣。”

  壬戌,太祖与起居注詹同等论三国时事,因言孙权题诸葛子瑜于驴面,与其子恪谐謔。太祖曰:“君臣之间,以敬为主。敬者,礼之本也。故礼立而上下之分定,分定而名正,名正而天下治矣。孙权盖不知此,轻与臣下戏狎,狎其臣而亵其父,失君臣之礼。恪虽机敏有口才,不能正言自处,招辱于父,失孝敬之心。一谐謔,而君臣父子之道亏。举动如此,何以示圳?大抵人君言动之际,不可不谨。”

  五月丙子,太祖朝罢,退御白虎殿阅《汉书》,侍臣宋濂、孔克仁等在侧,太祖顾谓濂等曰:“汉之治道不能纯乎三代者,其故何也?”克仁对曰:“王霸之道杂故也。”太祖曰:“高祖创业之君,遭秦灭学之后,干戈战争之余,斯民憔悴,甫就苏息,礼乐之事,固所未讲。独念孝文为汉令主,正当制礼作乐,以复三代之旧。乃逡巡未遑,遂使汉家之业终于如是。夫贤如汉文,犹不为,将谁为之?帝王之道,贵不违时。有其时而不为与无其时而为之者,皆非也。三代之王,盖有其时而能为之,汉文有其时而不为耳,周世宗则无其时而为之者也。”

  九月戊寅,太祖坐便殿,问侍臣:“石勒、苻坚孰优?”詹同对曰:“石勒虽不学,而豪爽脱略,料敌制胜,举无遗策。苻坚穷兵黩武,不量己力,淝水败后,身为俘虏。以此言之,石勒为优。”太祖曰:“不然。石勒当晋室初乱,不逢勍敌,故易以成功。苻坚当天下争战日久,智勇相角,故难以为力。夫亲履行阵,战胜攻克,坚固不如勒;量能容物,不杀降附,勒亦不如坚。然坚聪察有余而果断不足,故驯致石季龙之祸;勒聪敏不足而宽厚有余,故养成慕容氏父子之乱。俱未再世而族类夷灭,所谓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也。”

  乙巳正月壬申,太祖问起居住詹同曰:“孙武杀吴王二宠姬以教兵,其事何如?”同对曰:“此事载太史公书,或有之。”太祖曰:“夫以吴国之众,岂无数十百人与武习兵,乃出宫人与之试,此阖闾之非也。当时武欲试其能,何必妇人哉!且其教吴王兵法,取胜之道果何在?”同对曰:“《春秋》载柏举之战,楚一败之后,遂有吴入郢之师,此其效也。”太祖曰:“不然。太宰嚭、伍员皆楚人,先已在吴,其欲报怨于楚者非一日矣。故有入郢之师,岂孙武教兵之效哉!若谓入郢之师为武之功,何故不旋踵秦救楚,而有稷之败?要之杀宠姬之事,亦司马迁好奇之论也。至其十三篇,恐非自武作,抑亦有所授也。”

  八月辛卯,太祖御左阁,观《宋史》至赵普说太祖收诸将兵权,谓起居注詹同曰:“普诚贤相,使诸将不早解兵权,则宋之天下未必不五代若也。史称普多忌刻,只此一事,功施社稷,泽被生民,岂可以忌刻少之!”

  丙午三月戊戌,太祖与国子博士许存仁等论用人,太祖曰:“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臣。尝观汉高之兴,首资三杰;光武之兴,寇、邓、耿、贾以为之佐。历代以来,莫不皆然。天之生才,以为世用,甚不偶也。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古之帝王,君圣臣贤,可以当之。汉、唐以下,君臣可以当之否?”起居注詹同对曰:“三代以下,称汉、唐、宋,其间名世之臣,亦可以当之。”太祖曰:“三代而上,纯乎道德;三代而下,杂乎霸术。其间虽有名世之臣,要之如皋、夔、稷、契、伊尹、太公者鲜矣。吾方有事海内,凭赖英贤,辅翼成功,天下纷纷,未定于一者,何也?”存仁对曰:“主上圣智神武,天生不世之资,以平祸乱。今群贤毕出,佐隆大业,稽之于历,自宋太祖至今,正当五百年之数,定天下于一,斯其时矣。”

  九月乙巳,太祖问侍臣曰:“汉高祖、唐太宗孰优?”侍臣对曰:“太宗虽才兼文武,而于为善未免少诚。高祖豁达大度,规摹弘远。先儒尝论汉大纲正,唐万目举。以此观之,高祖为优。”太祖曰:“论高祖豁达大度,世咸知之。然其记丘嫂之怨,而封其子为羹颉侯,内多猜忌,诛夷功臣,顾度量亦未弘远。太宗规摹虽不及高祖,然能驾驭群臣,及大业既定,卒皆保全。此则太宗又为优矣。”

  吴元年十一月戊寅,太祖阅《汉书》,谓侍臣曰:“汉高以追逐狡兔比武臣,发蹤指示比文臣,譬喻最切,而语则偏重矣。朕谓建立基业,犹构大厦。剪伐斫削,必资武臣;藻绘粉饰,必资文臣。用文而不用武,是斧斤未施,而先加黝垩;用武而不用文,是栋宇已就,而不加涂塈。二者均失之。为天下者,文武相资,庶无偏陂。”

  丙申,太祖御戟门,与侍臣论及郊祀,因言:“慕容超郊祀之时,有赤鼠大如马之异。太史成公绥占之,以为信用奸佞、杀害贤良、赋敛太重所致。是则妖孽之召,实由人兴。我尝以此自警。如公孙五楼之辈,吾安肯用之。”起居注熊鼎等顿首曰:“慕容超信用奸佞,故贤良退而奸佞附之。今主上明圣,所用皆贤良。公孙五楼之徒何从至哉?”太祖曰:“汝等宜勉之,苟有所见,毋隐也。”

  洪武元年闰七月戊辰,太祖与侍臣观古帝王画像,因历论其贤否得失。至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则展玩再三,谛视久之。至隋炀帝、宋徽宗,则速阅而过。曰:“乱亡之主,不足观也。”至后唐庄宗,笑曰;“所谓李天下者,其斯人欤?上下之分渎至于此,安得不亡?”

  洪武二年二月壬辰,太祖谓翰林侍读学士詹同曰:“以仁义定天下,虽迟而长久,以诈力取天下,虽易而速亡。鉴于周、秦可见矣。故周之仁厚可以为法,秦之暴虐可以为戒。若汉、唐、宋之政治,亦互有得失。但当取其所长而舍其所短。若概曰汉、唐、宋而不审择于是非取舍,则得失混淆矣。”

  洪武四年九月甲寅,太祖与侍臣论《孙子》,或曰武之书自易以及难,其法先粗而后精,其言约而要,故叩之而不穷,求之而益隐。或曰武之术,其高者在于用常而知变,若实在彼则变而为虚,虚在此则变而为实,机妙莫测,此用武之权衡,千古不可易也。或又曰武之术以诡道胜,至于终篇而用间;曰计以情而生,情以间而得,苟遇不可间之君,无可乘之隙,将何以得其情哉?人各持其说。太祖曰:“以朕观之,武之书杂出于古之权书,特未纯耳。其曰‘不仁之至,非胜之主’,此说极是。若虚实变诈之说,则浅矣。苟君如汤武,用兵行师,不待虚实变诈而自无不胜。然虚实变诈之所以取胜者,特一时诡遇之术,非王者之师也。而其术终亦穷耳。盖用仁者无敌,恃术者必亡。观武之言,与其术亦有相悖。盖武之书,必有所授,而武之术则不能尽如其书也。”

  九月丙辰,太祖观《大学衍义》至晁错所谓“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之而不伤”,真德秀释之曰:“人君不穷兵黩武,则能生之而不伤。”顾谓侍臣曰:“晁错之言,其所该者广,真氏之言,其所见者切。古人云:‘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朕每临行阵,观两军交战,出没于锋镝之下,呼吸之间,创残死亡,心甚不忍。尝思为君恤民,所重者兵与刑耳。滥刑者陷人于无辜,黩兵者驱人于死地。有国者所当深戒也。”

  洪武十六年二月己亥,太祖观唐太宗《帝范》谓侍臣曰:“此十二篇者,虽非帝王精微之道,然语意备至,曲尽物情,使唐之子孙克守其言,亦足为训。自后女主窃柄,有乖君体;骨肉少恩,有乖建亲;谄谀并进,有失求贤。忠谏者忌之,谗佞者悦之,骄奢纵佚,罔知戒惧。赏罚政令不行于天下,阉竖小人朋比于国中,卒召藩镇之祸,而唐祚遂衰。有国家者,其可不守祖宗之法乎!”

  三月庚戌,太祖与侍臣论历代创业及国祚修短,侍臣皆曰:“前代祚运之长,莫逾成周,其次莫如汉。”谏议大夫唐铎进曰:“三代以后,起布衣而有天下者,惟汉高帝及陛下而已。陛下祖宗积德累善,至于陛下,遂膺天命。以臣观之,非汉高所及。汉高除秦苛法,杂伯道而不纯。陛下去胡元弊政,一复中国先王之旧,所谓拨乱世反之正。汉高帝不事诗书,陛下留心圣学,告谕万方,自为制命,卓然与典谟训诰相表里。汉高初欲都洛阳,闻娄敬之言,始都关中。陛下一渡江,即以金陵为定鼎之地,万世之基固肇于此。故非汉高所及。”太祖曰:“周家自公刘、后稷,世积忠厚,至文王三分有二,武王始有天下。若使其后君非成、康,臣非周、召,益修厥德,则文、武之业何能至八百岁之久乎?《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使吾后世子孙皆如成康,辅弼之臣皆如周、召,则可以祈天永命,国祚繇昌。”侍臣顿首曰:“陛下之言,宗社万年之福也。”

  洪武十八年三月癸亥,太祖与侍臣论汉之诸帝,侍臣有言明帝亦聪明之主。太祖曰:“人主不以独见为明,而以兼听为聪,通于人情,明于是非,则聪明得其正矣。若屑屑于细故,则未免苛察。上苛察则下急迫,反有累于聪明也。”

  六月庚戌,太祖阅《汉书》,谓诗臣曰:“汉文恭俭玄默则有之矣,至于用人,盖未尽其道。初将相大臣迎文帝立之,自代邸入即位,首拜宋昌为卫将军,张武为郎中令,而将相列侯、宗室大臣不先及之,非以示至公也。有一贾谊而不能用,至使忧郁愤懑而死;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以其皇后弟不可,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夫以广国之贤,其才可任为相,何避私嫌乎!此皆有未尽着。人君之于天下,当示人以至公,不可存一毫私意也。”

  八月己酉,以赐进士出身方升、同进士出身梁德远凡六十七人为六科给事中、六部试主事。太祖谕之曰:“忠良者国之宝,奸邪者国之蠹。故忠良进则国日治,奸邪用则国日乱。观唐太宗之用房、杜,则致斗米三钱、外户不闭之效;玄宗之用杨、李,则致安史之乱,有蒙尘播迁之祸。此可鉴矣。”

  洪武十九年八月己酉,太祖览《宋史》,见太宗改封樁库为内藏库,顾谓侍臣曰:“人君以四海为家,因天下之财供天下之用,何有公私之别?太宗宋之贤君,亦复如此,他如汉灵帝之西园,唐德宗之琼林、大盈库,不必深责也。宋自乾德、开宝以来,有司计度之所缺者,必藉其数以贷于内藏,俟课赋有余则偿之。凡有司用度,乃国家经费,何以贷为?缺而许贷,贷而复偿,是犹为商贾者自与其家较量出入。及内藏既盈,乃以牙签别名其物,参验帐籍。晚年出签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贻谋如此,何足为训?《书》曰:‘慎厥终,惟其始。’太宗首开私财之端,及其后世,困于兵革,三司财帛耗竭,而内藏积而不发,间有发缗钱数十万以佐军资,便以为能行其所难。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

  洪武二十四年二月丙寅,太祖阅《汉书》赐民爵之令,谓侍臣曰:“汉高帝立社稷,施恩惠,赐民之爵,子孙相承以为法。或遇有事,辄赐民爵至二级者,又听民转移与子,甚无谓也。夫爵所以命有德。《礼》曰:‘以贤制爵。’爵岂可滥及乎?且天下之人,无贤不肖,概赐以爵,则贤人君子何以为劝?高帝贻谋若此,诚未尽善。”

  八月乙卯,太祖与侍臣论汉高帝听张良之言,即销六国印,太祖曰:“高祖闻一善言即能感悟如此者,安得不兴?后之为君者少有及之。”侍臣曰:“汉高以后,若唐太宗亦能从善,故其为治亦有可称。”太祖曰:“凡人有善,不可自矜,自矜则善日削;有不善不可自恕,自恕则恶日滋。太宗常有自矜自恕之心,此则不如汉高也。”

  洪武二十七年六月癸酉,太祖燕闲与侍臣论古。太祖曰:“昔楚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忧色。魏武侯谋事而当,群里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夫一喜一忧,得失判焉。以此见武侯之不如楚庄也。夫喜者矜其所长,忧者忧其不足。矜其所长则志满,志满则骄,骄则淫佚,败日至矣;忧其不足者则志下,志下必能虚心以受人,则人孰不乐告以善道?故庄王卒伯诸侯以兴楚国,武侯侵暴邻国而魏业日衰。以此观之,人君当逊志以纳善,人臣当直道以事君。君臣之间各尽其道,则天下之事无不济矣。”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辛卯,太祖谓侍臣曰:“论礼乐者必原于德,此至论也。盖德盛者礼乐明备,否德则礼乐不兴。三代之德盛,故礼乐达于天下,后世德不如古,礼乐有其名而无其实。王通云:‘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后礼乐可称。’此本孔子必世而后仁之说。朕居位已三十年矣,礼乐之文粗备,而政治不能如古,揆德凉薄。”侍臣对曰:“陛下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天下翕然同风,咸蒙至化。所谓十年平之,十年当之,十年和之,真有其效矣。而圣德谦冲,不有其有,此其跨越于前代也。”

  洪武二十九年丙寅,太祖观《唐书》,至宦者鱼朝恩恃功玩忽无所惮,谓诗臣曰:“当时坐不当使此曹掌兵政,故肆恣暴横。然其时李辅国、程元振及朝恩数辈势皆极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雏腐鼠。大抵小人窃柄,人主苟能决意去之,亦有何难?但在断不断尔。”又曰:“汉末之时,宦官虽号骄纵,尚无兵权,故凡所为,不过假人主之名以浊乱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驯至权势之盛,劫胁天子,废兴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岂可使之当要路,执政操权,擅作威福?朕深鉴前辙,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过俾传命四方而已。彼既无威福可以动人,岂能为患?但遇有罪,必罚无赦,彼自不敢骄纵也。”

  仁政

  甲辰八月,是月,平章常遇春兵至赣州,熊天瑞固守不下,太祖令平章彭时中以兵会遇春等共击之。又命中书右司郎中汪广洋往参谋遇春军事,谕广洋曰:“汝至赣,如城未下,可与遇春等言,熊天瑞困处孤城,犹笼禽阱兽,岂能逃逸?但恐破城之日杀伤过多,要当以保全生民为心,一则可为国家用,一则可为未附者劝。且如汉邓禹不妄诛杀,得享高爵,子孙昌盛,此可为法。向者鄱阳湖之战,陈友谅既败,生降其兵,至今为我用。纵有逃归者,亦我之民。我前克湖广,禁军士毋入城,故能全一郡之民。苟得郡无民,何益?”广洋至赣,见遇春等,传太祖命。时天瑞拒守益坚,遇春乃浚濠立栅以困之。

  正月己巳,太祖闻遇春克赣不杀,喜甚,遣使褒之曰:“予闻仁者之师无敌,非仁者之将不能行也。今将军破敌不杀,是天赐将军隆我国家,千载相遇,非偶然也。捷书至,予甚为将军喜。虽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将军能广宣威德,保全生灵,予深有赖焉。”

  丙午五月壬午,太祖还自濠州,谕中书省臣曰:“吾昨往濠州,所经州县,见百姓稀少,田野荒芜。由兵兴以来,人民死亡,或流徙他郡,不得以归乡里,骨肉离散,生业荡尽,此辈宁无怨嗟?怨嗟之起,皆足以伤和气。尔中书其命有司遍加体访,俾各还乡土,仍复旧业,以遂生息,庶几斯民不致失所。”

  洪武元年正月乙酉,太祖谓刘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养难复。今国势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对曰:“生息之道,在于宽仁。”太祖曰:“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仁必当聚民之财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民无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宽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泽也。故养民者必务其本,种树者必培其根。”基顿首曰:“陛下尽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传》曰:‘以仁心行仁政。’实在于今日。天下之幸也。”

  三月甲申,征虏大将军徐达等奏所下山东州县。时近臣因进言山东旧有银场,可兴举者。太祖曰:“银场之弊,我深知之,利于官者少而损于民者多。况今凋瘵之余,岂可以此重劳民力?昔人有拔茶种桑民获其利者,汝岂不知?”言者惭而退。

  四月丁未,博兴等县民人高翼等五十二人来谢恩。先是,诏免山东郡县租税,至是翼等来谢。太祖召至前,谕之曰:“朕以尔民劳困,且逢饥馑,艰于衣食,故免租税三年,欲尔民安也。今若等远来,跋涉良苦,是以所安尔者反劳尔也,岂朕之本心?尔归见乡里长老,其以朕意告之,但心在朝廷足矣,不必来谢。”命礼部各给道里费而遣之,仍止其未来者。

  七月辛卯,太祖将发汴梁,大将军徐达等自陈桥入辞,太祖谕之曰:“朕与公等率众渡江,誓除祸乱,以安天下。今士卒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于心,然非得已也。中原之民久为群雄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天监在兹,朕不敢怠。故命尔等帅师北征,廓清中原,拯民艰苦。昔元起沙漠,其祖宗有德,天命人主中国,将及百年。今其子孙怠荒,罔恤民艰,天厌弃之。君则有罪,民复何辜?前代革命之际,兵戈相加,视如仇雠,肆行屠戮,违天虐民,朕实不忍。尔诸将帅当以为戒,克城之日,毋虏掠,毋焚荡,毋妄杀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亲戚,皆善待之。庶几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遵命者,必罚无赦。”诸将皆感激拜辞而退,相谓曰:“主上爱民若此,吾属敢不敬承。”

  八月壬午,大将军徐达克元都表至,群臣上表称贺。礼毕,侍臣进曰:“自昔革命之际,以臣取君者多。惟汉高祖取秦,起自民间。今陛下不阶尺土一民,以定天下,元主遁归沙漠,兵不黩武,跨越千古。”太祖曰:“朕思三代及汉、唐、宋历年多者,皆其祖宗仁厚,结于人心,植本深固,人不能忘故也。元自世祖混一天下,宽恤爱人,亦可谓有仁心矣。但其子孙无承籍之德,不能以仁爱守之,故至于此。他日吾子孙能持仁厚之心,守而不替,社稷之福也。”

  洪武二年三月丙午,太祖谓翰林侍读学士詹同、待制秦裕伯等曰:“往者四方鼎沸,生民之祸极矣。天道厌乱,人心思治,故作难者皆底灭亡。今疆宇虽定,然中原不胜凋弊,东南虽已苏息,而钱谷力役又皆仰之,果何时可以休息也?”同对曰:“陛下抚念创残,忧劳于心,诚天下苍生之福也。”太祖曰:“苦寒者思温,执热者思濯。今民之思治甚于寒之思温,热之思凉,正当有以济之。”

  五月己巳,太祖幸钟山归,由独龙同步至淳化门,始骑而入,谓侍臣曰:“朕久不历农亩,适见田者冒暑而耘,甚苦,因悯其劳,从步不觉至此。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彼辛勤若是,为之司牧者亦尝悯念之乎?且均为人耳,身处富贵而不知贫贱之艰难,古人尝以为戒。夫衣帛当思织女之勤,食粟当念耕夫之苦。朕为此故,不觉恻然于心也。”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太祖行后苑,见巢鹊卵翼之劳,喟然叹曰:“禽鸟劬劳若是,况人母子之恩乎?”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时故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恩待甚厚,兴言有母在嵩州,年八十余,欲求归养。即赐白金、衣帽遣之。兴辞,太祖顾谓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陈兴虽武夫,闻朕言,即怆然思归。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肯令其违远耶?人寿不过百岁,今其母年已八十余,万一不得相见,兴有无穷之痛。兴归,母子相见,其乐宜何如!”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恻人情,无微不烛,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天下之茕独鳏寡皆蒙其惠矣。”太祖曰:“人情莫不爱其亲,必使之得尽其孝。一孝而众人皆趋于孝,此风化之本也。故圣王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为治。”

  八月乙酉,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往者四方争斗,民不得其死者多矣。中原草莽,遣骸遍野,朕闻之恻然于心。宜遣人循历水陆,悉收瘗之。”中书省臣曰:“陛下仁及朽骨,圣王之善政也。”太祖曰:“先王之世,人得以养生送死者,上得其道,下无夭阏。元季政荒,民困干戈,加以饥饥馑相寻,故死亡者众。朕荷天命为亿兆主,顾兹失所者,岂忍使之暴露哉!”

  洪武四年三月戊申,赣州民有止宿逃囚者,初不知其囚,刑部逮问,坐之罪。太祖曰:“刑者,圣人设防于天下耳。深文重法,仁者不为。故凡断狱,贵得其情,缘情而论罪,则刑当而民服。彼不知其为囚,舍宿者,人情之常也,何为罪之?如汝议,行路之人将无止宿矣。”遂命释之,给道里费遣归。

  五月辛巳,太祖与廷臣论刑法,御史中丞陈宁对曰:“法重则人不轻犯,吏察则下无遁情。”太祖曰:“不然。法重则刑滥,吏察则政苛。钳制下民,而犯者必众。钩索下情,而巧伪必滋。夫垒石之冈,势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鑯之溪,水非不清,而鱼鳖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恶卫善。故唐虞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不犯;秦有凿颠抽胁之刑、参夷之诛,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谓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则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朕闻帝王平刑缓狱而天下服从,未闻用商韩之法可致尧舜也。”宁惭而退。

  洪武五年六月壬寅,太祖以征西将军冯胜等师征甘肃,命中书省臣预送战袄三万、鞋六万八千辆以给之,因谕之曰:“甘肃苦寒,未冬而雪,非南方之比。朕居京师,每当隆冬时,衣重裘尚觉体寒,况军士暴露边庭,冲冒风雪,有裂肤堕指之患,岂能堪也?衣鞋宜预给之。”

  十月丁酉,太祖念驿传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马夫而至破家者,乃谕兵部臣曰:“善治者视民犹己,爱而勿伤;不善者征敛铢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体,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岂能独安厥位乎?譬之驭马者,急衔勒,厉鞭策,求骋不已,鲜不颠蹶,人独能无伤乎?元之末政,宽者失之纵,猛者失之暴,观其驿传一事,尽百姓之力而苦劳之,此与驭马者何异也?岂可蹈其覆辙耶?自今马夫必以粮富丁多者充之,庶几其力有余无损,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扰害者罪之。”

  十二月甲申,时修浚京师城濠,太祖幸三山门观之,见有役夫裸行水中,若探物状。太祖令人问之,则督工吏掷其锄水中,求之未得。太祖命别取偿之,且复问之曰:“此类汝锄乎?”对曰:“类。但比所掷者差短耳。”因命壮士赴水求得之,果如所言。太祖曰:“农夫供役月余,手足皴裂,亦甚劳矣,尚忍加害乎?”即捕吏杖之。顾谓丞相汪广洋曰:“今日衣重裘,体犹觉寒,况役夫贫困无衣,其苦何可胜道?”命罢其役。仍命临濠行工部,惟留窑冶及烧石灰匠,其余匠悉遣还家。

  洪武六年三月乙卯,广西卫卒王升因差遣还沂州,受亲旧私遗,卫官以违法并逮其亲旧三十四人,送都督府奏罪之。太祖曰:“人归故乡,孰无亲故?慰劳馈赠,人情之常。”命皆释之。因谓侍臣曰:“近来诸司用法,殊觉苛细。如大河卫百户姚旺,因运粮偶见旧日僮仆,收之,至济宁,民有言是其甥,不见已十年,百户即以仆还之,因受绢一匹。此皆常情,法司亦以论罪。用法如此,使人举动即罹刑网,甚失宽厚之意。”

  九月丙辰,赐临濠造作军士七千五百人衣米。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忧人者常体其心,爱人者每惜其力。朕尝观军旅,备知其疾苦。凡有兴造,未免资军民之力。土木之工,亦甚难集。朕每进一膳,即思天下军民之饥;服一衣,即思天下军民之安。今临濠营造之宜,各给米五石、衣一袭,庶不至饥寒也。”

  十月癸巳,太祖谓兵部臣曰:“攘外者所以安内,练兵者所以卫民。凡中国之民安于畎亩衣食而无外侮之忧者,有兵以为之卫也。因思边地八、九月中天已雨雪,况今十月,其寒可知。朕为天下主,每闻一夫之饥,食尝为之不美,一民之寒,衣尝为之不安。其塞上士卒,宜趣军装以给之,勿缓也。”

  洪武八年正月癸酉,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宇。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昧朕之初志,于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怀,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洪武九年五月壬戌,命工部给物故工匠槥椟。太祖谕之曰:“今所作宫殿,但欲朴素坚固,不事华饰,不筑苑囿,不建台榭。如此经营,费已钜万,乘危负重,工匠甚劳。有不幸而死者,忧悬朕心。尔工部可各给槥椟,令国子生送致其家,赐钞以葬,蠲其家役三年。”复为文遣官即龙光山祭之,曰:“昔君天下者务在安民。然有不得已而劳民者,营造之类是也。比者营建宫殿,工匠有因疾而死者,有被伤而死者,有冒危险而死者,已敕官为槥椟,送至于家。今复坛遣官以牲醴赐祭。尔等有知,咸谕朕意。”仍赐见役工匠钞,凡六万三百六十余锭。

  洪武十年二月辛酉,太祖敕兵部臣曰:“天下卫所军士皆四方之人,乡里既远,贫乏者多,月给廪米,仅足自给。其有死亡,棺敛之费不能举者必多。使其死无所归,或至暴露,甚非悯下之道。朕闻文王埋朽骨,天下归仁。况吾之壮士尝宣力效劳,岂可使之失所乎?自今凡军士死亡,家贫不能举者,为给棺葬之。所司著为令。”

  五月丙午,人有诬山西之民从故元四大王为寇者,捕获至京,法司以闻。太祖曰:“刑罚所以威恶,施之必当其罪,则刑不滥而人心服。彼四大王以元之遗孽窜匿山谷,聚逋逃以为民患,山西之民边其巢穴者,往往被其驱掠,迫胁为盗,皆不得已,岂真为盗者?古人云:‘得其情则哀矜勿喜。’此之类也。今民相捕获,将延蔓不已,是助之立党而激之为乱也。其释之,各给道里费遣还乡里。”

  洪武十五年四月庚辰,廉州巡检王德亨上言:家本阶州,界于西戎,有水银坑冶及青绿紫泥,愿得兵取其地,以归于朝。太祖谓户部臣曰:“尽力求利,商贾之所为;开边启衅,帝王之深戒。今珍奇之产,中国岂无?朕悉闭绝之。恐此涂一开,小人规利,劳民伤财,为害甚大。况控制边境,贵于安靖,苟用兵争利,扰攘不休,后虽悔之,不可追矣。此人但知趋利,不知有害,岂可听也!”

  四月癸巳,工部尚书赵俊奏饰东宫殿宇及公主府,所用青绿,请令民采办。太祖曰:“姑随所有用之,勿劳民也。”俊曰:“库藏所贮,恐不足用。且令其采纳,以价值给之,亦不伤民。”

  太祖曰:“青绿产于深山穷谷,民岂能自采?必待贩鬻而后得之。尔但知给以价值,不知有司急于取办,所费此下疑有缺文。况货殖之人乘时射利,高价以售,民受驱迫者急于应办,转相借贷,其弊百端,为害滋甚。岂可以彩饰之故而重扰民乎!”

  五月丙子,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地产铁,元时尝于此置铁冶都提举司,总辖沙窝等八冶炉丁万五千户,岁收铁百万余斤,请如旧置炉冶铁。太祖曰:“朕闻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利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今各冶铁数尚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若复设此,必重扰之,是又欲驱万五千家于铁冶之中也。”杖之,流海外。

  洪武十六年九月甲辰,敕谕户部曰:“数年以来,颇致丰稔。闻民间尚有衣食不足者,其故何也?岂徭役繁重而致然欤?抑吏缘为奸而病吾民欤?今岁丰而犹如此,使有荒歉,又将何如?四民之中,惟农最苦,有终岁勤谨而不得食者。其令有司务加存抚,有非法苛刻者重罪之。”

  洪武十七年十月壬申,广东都司械送蛮寇余党九十余人至京,法司请治其罪。太祖曰:“蛮夷之人,相煽为非,一时诖误。若悉治其罪,情有可矜。然既戮其首恶者,胁从之人不必躬穷治。其宥之。”又曰:“南人不耐寒。”命悉给冬衣而遣之。

  洪武十八年三月壬戌,太祖谕户部臣曰:“善为政者,赋民而民不困,役民而民不劳,故民力纾,财用足。今天下有司能用心于赋役,使民不至于劳困,则民岂有不足,田野岂有不安,争讼岂有不息,官府岂有不清?如此,则民岂有不受其福者乎?民既受福,为官长者亦得以享其福矣。近来有司不以民为心,动即殃民。殃民者祸亦随之。苟能忧民之贫而虑民之困,使民得以厚其生,此可谓善为政者。尔等勉之。”

  洪武二十年正月丙子,府军前卫老校丁成言:河南陕州地有上绞、下绞、上黄塘、下黄塘者,旧产银矿,前代皆尝采取,岁收其课。今锢闭已久,若复采之,可资国用。太祖谓侍臣曰:“君子好义,小人好利。好义者以利民为心,好利者以戕民为务。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贼也。朕尝闻故元时,江西丰城之民告官采金,其初岁额犹足取办,经久民力消耗,一州之民卒受其害。盖土地所产,有时而穷,民岁课成额,征取无已,有司贪为己功而不以言,朝廷纵有恤民之心,而不能知。此可以为戒,岂宜效之!”

  四月丁酉,工部右侍郎秦逵言:宝源局铸钱,请令郡县收民间废铜以资鼓铸。太祖曰:“铸钱本以便民,今欲取民废铜以铸钱,朕恐天下废铜有限,斯令一出,有司急于奉承,小民迫于诛责,必至毁器物以输官,其为民害甚矣。姑停之。”

  四月壬寅,北平布政使司请以菽折盐粮,而每斗加五升。太祖谓户部臣曰:“以菽代谷者,为其轻可以便民。然菽亦谷也,而又加之,益损民矣。夫权变者当究其实,拯弊者当探其源,不知权变而昧其源,不几于救跛而成瘘乎!”

  五月癸酉,太祖谓兵部臣曰:“军士月给米一石,仅可充食。身亡之后即罢给,或父母老无所依,或儿女幼无所赖,将何以自存?困而不恤者匪仁,劳而不报者匪义。尔兵部悉阅军卫,凡军士死亡,父母年老、儿女幼小无所依者,并优给之,毋令失所”

  九月癸未,太祖谕左军都督府臣曰:“前所遣囚徒往充辽东驿卒者,今天气尚寒,恐道途冻馁,此辈本宥之以全其生,若不免死,是徒宥耳。且令就济宁暂住,待春暖遣行。”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太祖御奉天门,退朝,召五军都督府臣谕之曰:“军士有从征亡死者,有疾病而死者,其父母妻子老弱无依,虽已优给,然远违乡里,终无所托。其有愿还乡依亲者,悉遣其去,人给钞五锭为道里费。”

  十一月乙丑,太祖御谨身殿,翰林院学士刘三吾侍,因论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风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当以威制。太祖曰:“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概以一言乎!”三吾惊服顿首而退。

  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戊子,中军都督佥事萧用、左都御史詹徽等奏:湖广茶陵卫城库隘,周围四里,宜循城西排栅旧址开拓之,以壮一方形势。太祖曰:“凡事有可已而不必为者,有不得已而必须为者,要皆合于时宜。今茶陵城池足以容众,军民相安,亦事之可已者,何用开拓?倘隳坏必须修理,亦俟秋成。”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癸亥,太原府代州繁峙县奏逃民三百余户,累岁招抚不还,乞令卫所追捕之。太祖谕户部臣曰:“民窘于衣食,或迫于苛政则逃。使衣食给、官司无扰,虽驱之使去,岂肯轻远其乡土?今逃移之民不出吾疆域之外,但使有田可耕,足以自瞻,是亦国家之民也。即听其随地占籍,令有司善抚之。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是为游民,则逮捕之。”

  七月戊申,禁罪人诬引良善。太祖谓刑部尚书杨靖曰:“善与恶异趋。廉者必不同贪,公者必不济私。然恶或诬善,事虽可白,不免受辱,必严禁之,使有所劝惩。继今犯法者,不许诬引良善。违者,所诬虽轻,亦坐以重罪。尔刑部其榜谕之。”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庚戌,太祖御右顺门,有近臣奏厩马暴毙,请罪主典者。太祖曰:“凡有血气者,必有死也。今厩马自毙,何可罪人?得无轻人而重马乎?其勿问。”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甲子,陕西有士人上仁政书,太祖览之,谓侍臣曰:“既言仁政,则必当爱民。何故所言皆劳民伤财之事,自相悖戾。彼山林儒生,不深究事体。然亦言有嘉也。不必指摘瑕疵,以杜言路。”

  十月己丑,罢建岷王宫殿。太祖谕工部臣曰:“边境土木之工,必度时量力,顺民情而后为之。时可为而财不足,不为也;财有余而民不欲,不为也。必有其时、有其财而民乐于趋事,然后为之,则事易集。今云之土旷民稀,军饷转输,民力甚劳。若复加以兴造之役,非惟时力未可,于民情亦有所不欲。岷府姑为棕亭以居,俟十五年后民富力纾,作之未晚。”

  

 明太祖宝训 卷五

  求贤

  甲辰十二月丁巳,太祖谓廷臣曰:“元本胡人,起自沙漠,一旦据有中国,混一海内。建国之初,辅弼之臣率皆贤达,所进用者又皆君子,是以政治翕然可观。及其后也,小人擅权,奸邪竟进,举用亲旧,结为朋党,中外百司,贪婪无耻。由是法度日弛,纪纲不振。至于土崩瓦解,卒不可救。今创业之初,若不严立法度以革奸弊,将恐百司因循故习,不能振举。故必选用贤能,以隆治化。尔等有所荐引,当慎所择。”

  吴元年十一月戊戌,太祖谓侍臣曰:“吾昨观舆地图,所得州县,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得材识贤俊之士布列中外,佐吾致治,吾以一心统其纪纲,群臣以众为赞襄庶政,使弊革法彰,民安物阜,混一之业,可以坐致。古语云:国无仁贤则国空虚。尔等其各举贤才,以资任用。”

  洪武元年十一月己亥,遣文原吉、詹同、魏观、吴辅、赵寿等分行天下,访求贤才。太祖谕之曰:“天生人材,必为世用。然人之材器有不同:明锐者质或剽轻,敦厚者性或迂缓,辨给者行或不逮,沉默者德或有余。卿等宜加精鉴。”同对曰:“陛下昭德四海,正贤俊丕应之日,臣等敢不尽心。”太祖曰:“人材不绝于世。朕非患天下无贤,患知人之难耳。苟所举非所用,为害甚大。卿等慎之!”于是各赐白金遣行。

  洪武二年九月壬辰,太祖谓廷臣曰:“知人固难。今朕屡敕百司访求贤才,然至者往往名实不副,岂非举者之滥乎?”廷臣对曰:“请自今百司荐举,必具其人已行之善,庶无冒滥之失。”太祖曰:“观人之法,即其小可以知其大,察其微可以见其著,视其所不为,可以知其所为。但严举措之法,则冒滥自革矣。”

  洪武六年四月辛丑,命吏部访求贤才于天下。太祖曰:“世有贤才,国之宝也。古之圣王恒汲汲于求贤,若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吕尚,二君者,岂其智之不足也,而遑遑于版筑鼓刀之徒。盖贤才不备,不足以为治。鸿鹄之能远举者,为其有羽翼也;蛟龙之能腾跃者,为其有鳞鬣也;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今山林之士,岂无德行文艺之有称者?宜令有司采举,备礼遣送至京,朕将任用之,以图至治。”

  洪武八年七月庚申,太祖御右顺门,谓侍臣曰:“举大器者不可以独运,居大业者不能以独成。是故择贤任能,列布庶位,安危协心,盛衰同德。昔殷周之兴也,用伊尹、周公诸贤,故卜世永久,历祚灵长。秦、隋之季,弃群策于汉高,委英雄于唐主,独任其智,未几而亡。盖根疏者易拔,源浅者易涸。人君欲弘其德,惟当广览兼听,博达群情,则治益盛隆,道益光大矣。”

  二月丙辰,太祖御奉天门,与侍臣语及用人之道。太祖曰:“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航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见。然人之才智,或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并弃其长,则天下之才难矣。今令天下求才,其长于一艺者皆在选列,俟至而观之。其廉让也,可以知其仁;其善谋也,可以知其智;其果断也,可以知其勇。左右唯见其人之小节,未睹其大端,而辄置之,乃有天下无贤之叹。虽有稷契之才,亦难见矣。”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是月,征天下博学老成之士,皆应诏至京师。先是,太祖谓礼部臣曰:“为天下者譬如作大厦,非一木所成,必聚材而后成。天下非一人独理,必选贤而后治。故为国得宝,不如荐贤。朕自临御以来,十有二年,思得贤士以熙庶绩。然山林幽远,博学老成之士匿德藏光,甘于穷处,非招徕之,不肯轻出。宜下有司悉心推访,礼送于朝,朕将显用之。”

  洪武十三年四月己丑,命群臣各举所知。太祖谕之曰:“天下贤才,未尝乏也。谓皋、夔、稷、契不复生,方叔、召虎不再出,是薄天下之士也。但世有升降,故才有等差。为人上者能量才授职,则无施不可。盖士之进退系乎国之治否。吾以一人之智,岂足以尽理天下?必赖天下之贤,然后足以有为。尔等宜体此意,各举所知以闻。”

  十月戊辰,太祖谕吏部臣曰:“天下之务,非贤不治;求贤之道,非礼不行。故汤致伊尹,由于三聘;汉征申公,安车束帛。近朝臣为朕举贤,朕皆征用之。所举者多名实不称,徒应故事而已。夫披沙将以求金,掘井在于获泉,荐士期于得贤。今所举皆非,岂昧于识人耶?抑贤才之果难得也?尔吏部其以朕意再谕天下有司尽心询访,必求真材,以礼敦遣。”

  洪武十五年正月庚戌,命天下朝觐官各举所知一人,太祖谕之曰:“古之荐举者以实不以名,后世荐举者徇名而遗实,故往往治不如古。朕效仿古制,举用贤才,各因其器能而任使之,庶几求其实效。今尔等来朝,其各举所知。凡有一善可称、一才可录者,皆具实以闻,朕将随其才以擢用之,无有所隐。”

  八月己卯,有广东儒士上治平策者,太祖览之,顾谓侍臣曰:“此人不识道理,岂有涉数千年论治平而不及用贤?天下之大,欲朕一人自理之乎?虽有至圣之君,犹以用人为重,曷尝谓人无足用也!盖独智自用,所见者狭;资贤而任,则所及者广。”学士宋讷对曰:“诚如圣谕。但贤才之在天下,在上岂能周知?必赖群臣荐举。然得贤与否,系乎举之者何如耳。”太祖曰:“小人所举,未必为君子,君子所举,未必为小人。故观其举者,即可知其人之贤否矣。”

  九月戊申,吏部以征至天下儒士,选其经明行修者,列其等第上闻。太祖曰:“贤才固不乏也。今贤人君子出为时用,大小器使当随其能,毋使有其才而不尽用也。”

  洪武十七年十二月己亥,太祖谕侍臣曰:“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朕屡敕有司荐举贤才,而所荐者多非其人,岂山林岩穴真无贤者乎?特在位者弗体朕意,滥举以塞责耳。昔常何荐马周,唐太宗喜其有知人之明。今荐举者若能致一马周,朕岂爱爵赏?惜无以副朕望者。是以延伫之心,朝夕不忘。”

  洪武十九年七月癸未,诏经明行修练达时务之士年七十以下者,郡县礼送京师。太祖谕礼部郎中郑居贞曰:“古之老者虽不任以政,至于咨询谋谟,则老者阅历多而见闻广,达于人情,周于物理,有可资者。”居贞对曰:“人至六十,精力衰耗,则不能胜事。请六十以上者不遣。”太祖曰;“政为比来有司不体朕意,士有耆年,便置不问。岂知老成古人所重,文王用吕尚而兴,穆公不听蹇叔而败,伏生虽老,犹足传经,岂可概以耄而弃之也!若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当置翰林,以备顾问;四十以上、六十以下者,则于六部及布政司、按察司用之。”

  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丙辰,安庆府知事周昌言:臣见士人或因小过罢斥,然其才有堪用,而于例不得举。宜垂宽宥,令有司得荐起之。”吏部奏言:“有罪复用,无以示惩。昌言不可听。”太祖曰:“良工琢玉,不弃小玼。朝廷用人,必赦小过。故改过迁善,圣人与之,录长弃短,人君务焉。苟因一事之失而弃一人,则天下无全人矣。昌之言诚是。其令有司凡士人因小过罢黜及迁谪远方者,知其才德果优,并听举用。”

  恤刑

  戊戌三月己酉,命提刑按察司佥事分巡郡县录囚。凡笞罪者释之,杖者减半,重囚杖七十,其有赃者免征。有司有所稽迟,重者从轻典,轻者原之。武将征讨有过者皆宥之。左右或言去年释罪囚,今年又从末减,用法太宽,则人不惧法,法纵弛无以为治。太祖曰:“用法如用药,药本以济人,不以弊人。服之或误,必致戕生。法本以卫人,不以杀人。用之太过,则必致伤物。百姓自兵乱以来初离创残,今归于我,正当抚绥之。况其间有一时误犯者,宁可尽法乎!大抵治狱以宽厚为本,少失宽厚,则流入苛刻矣。所谓治新国用轻典,刑得其当,则民无冤抑。若执而不通,非合时宜也。”

  吴元年六月甲戌,太祖谓宪臣曰:“任官不当,则庶事不理;用刑不当,则无辜受害。譬之薅草莱者,施鎛不谨,必伤良苗;绳奸慝者,论法不当,必伤善类。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于箠楚之下,屈抑顿挫,何事不伏?何求不得?古人用刑,盖不得已。悬法象魏,使人知而不敢犯。夫水火能焚溺人,狎之则必伤,远之则无害。水火能生人,亦能毙人。刑本以生人,非求杀人也。苟不求其情而轻用之,受枉者多矣。故钦恤二字,用刑之本也。”

  九月戊寅,太祖谓中书省臣李善长、傅瓛、杨宪等曰:“法有连坐之条,谓侵损伤人者。吾以为鞫狱当平恕,非大逆不道,则罪止及其身。先王之政,罪不及孥,罚弗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法者,毋连坐.”参政杨宪对曰:“先王用刑,世轻世重。自元政姑息,民轻犯法,非重治之,则犯者益众。”太祖曰:“民之为恶,譬犹衣之积垢,加以瀚濯,则可以复洁。污染之民,以善导之,则可以复新。夫威以刑戮而使民不敢犯,其为术也浅矣。且求生于重典,是犹索鱼于釜,欲其得活,难矣。”

  十月甲寅,命中书省定律令。初,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断狱,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时所行之事为条格,胥吏易为奸弊。自平武昌以来,即议定律。至是,台谏已立,各道按察司将巡历郡县,欲颁成法,俾内外遵守。乃命丞相李善长等详定,谕之曰:“立法贵在简当,使言直理明,人人易晓。若条绪繁多,或一事而两端,可轻可重,使奸贪之吏得以夤缘为奸,则所以禁残暴者反以贼良善,非良法也。务去适中,以去烦弊。夫纲密则水无大鱼,法密则国无全民。卿等宜尽心参究,凡刑名条目逐日来上,吾与卿等面议斟酌之,庶可以为久远之法。”

  十月乙卯,太祖谓台宪官刘基、章溢、周祯等曰:“纪纲法度,为治之本。所以振纪纲、明法度者,则在台完。凡揭纪纲法度以示百司,犹射者之有正鹄也;百司庶职,操弓矢以学射者,以台宪乎取法。故审己不可以不慎。苟不知其本,察于小物而昧于大体,终非至正之道。尔等执法,上应天象,少有偏曲,则纪纲法度废坏,而民不得其安。况或深文以为能,苛察以为智,若宁成、郅都、周兴、来俊臣之徒,巧诋深文,恣为酷虐,终亦不免。若于公阴德子孙,乃致贵显,天道昭然,深可畏也。”

  十一月己亥,中书参政傅瓛言,应天府有滞狱当断决者。太祖曰:“淹滞几时矣?”曰。“逾半岁。”太祖惕然曰:“京师而有滞狱,郡县受枉者多矣。有司得人,以时决遣,安得有此!”瓛顿首曰:“臣等不能统率庶寮,是臣罪也。”太祖曰:“吾非不爱其民,而民尚尔幽抑。近且如此,远者何由能知?自今狱囚审鞫明白,须依时决遣,毋使淹滞。”

  洪武元年正月辛丑,太祖谓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尝一日自安。盖治天下犹治丝,一丝不理,则众绪纷乱。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后行,惟恐不当,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顷刻安逸。至于刑法,尤所关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独理,卿等皆须究心,庶几民无冤抑,刑狱清省。汉宣帝言:狱者,所以禁暴、止奸、养育群生。甚得用法之意。卿等宜体之无忽也。”

  洪武二年八月戊子,监察御史睢稼言:“《周官》有悬法象魏之文,《礼经》载乡饮读法之说,皆导民知礼法而远刑辟也。今新律颁布天下,乡井细民犹有不通其说者,宜仿古人月吉读法之典,命府州县长吏,凡遇月朔,会乡之老少,令儒生读律,解析其义,使之通晓,则人皆知畏法而犯者寡矣。”太祖曰:“威人以法者,不若感人以心,敦信义而励廉耻,此化民之本也。故羞恶之心生,则非僻之私格,外防之法密,则苟免之行兴。卿言读律,固可禁民为非,若谓欲使民无犯,要当深求其本也。”

  十二月己酉,复以广东行省参政周祯为刑部尚书。太祖谕之曰:“刑以辅治,唐虞所不免。观舜命皋陶之辞,始虽曰明刑,终期于无刑。皋陶告舜,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当时君臣莫不以恤刑为重,而民亦自不犯,所以能致雍熙之治。朕尝观此,深有所契,而其体之。”

  洪武四年二月戊午,以刑部郎中刘惟谦为尚书。太祖谕之曰:“膏粱所以充饥,药石所以疗病,使无病之人舍膏粱而饵药石,适足以害身。仁义者,养民之膏粱也;刑罚者,惩恶之药石也。故为政者若舍仁义而专务刑罚,是以药石毒民,非善治之道也。今擢尔为刑官之长,尔于用法之际,常体古人钦恤之意,则张释之、于定国皆可为矣。尔其勉之。”

  洪武六年正月辛酉,江西行省商民坐沮坏盐法,刑官拟以乱法,罪当死。太祖曰:“愚民无知而犯法,犹赤子无知而入井,见者莫不怵惕,岂宜遽以死罪论之。”法司执奏不已,太祖曰:“有罪而杀,国之常典。然有可以杀,可以无杀。彼愚民沮坏盐法,原其情,不过为贪利耳,初无他心。”乃悉免死,输作临壕。

  洪武八年二月甲午,敕刑官:“自今凡杂犯死罪者,免死,输作终身;徒流罪,限年输作;官吏受赃及杂犯私罪,当罢职役者,谪凤阳屯种;民犯流罪者,凤阳输作一年,然后屯粮。”太祖复谕刑官曰:“天道好生,人情恶死。朕御天下,夙夜靡宁,常惧刑罚失中,以乖天道。所以特降宽宥之典。凡杂犯死罪,皆令输作屯种,以全其生,且冀其悔罪改过,复为善人。尔等宜体朕此意,务求公平,使刑罚得中,下无冤抑,则不负朕委任矣。”

  洪武九年十月辛酉,太祖览《大明律》,谓中书左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汪广洋等曰:“古者风俗厚而禁纲疏,后世人心漓而刑法密。是以圣王贵宽而不贵急,务简而不务烦。国家立法,贵得中道,然后可以服人心而传后世。昔萧何作《汉律》九章,甚为简便,后张汤犹得以私意乱之。况未尽善,其能久无弊乎?今观律条,犹有议拟未当者,卿等可详议更定,务合中正。仍具存革者以闻。”于是惟庸、广洋等复详加考订厘正者凡十有三条。

  洪武十四年五月丙申,刑部奏决重刑。太祖谕之曰:“朕尝命汝等,凡有重狱,必三覆奏。以人命至重,恐不得其情,则刑罚滥及,而死者不可复生也,故必欲详审。今汝等概以重刑来奏,其间固有渎伦乱法、罪不可原者,亦有一时过误、情有可矜者,必当分别。若一概言之,则轻重不分矣。自今凡十恶非常赦所原者则云重刑,其余杂犯死罪许听收赎者,毋概言也。”

  九月辛丑,敕刑部尚书胡祯等曰:“帝王抚临百姓,皆欲其从化,至于刑罚,不得已而用之。故唐虞之法,罪疑惟轻,四凶之罪,止于流窜。今天下已安,法令已定,有司既不能宣明教化,使民无犯,及有小过,或加以苛刻,朕甚悯焉。夫上有好生之德,则下有为善之心。改过者多,则轻生者少。自今惟十恶真犯者决之如律,其余杂犯死罪,皆减死论。”

  洪武十五年五月乙卯,御史雷励坐失入人徒罪,太祖责之曰:“朝廷所以使顽恶慑伏、良善得所者,在法耳。少有偏重,民无所守。尔为御史,而执法不平,何以激浊扬清、伸理冤枉?且徒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论决,可以再生乎?”命法司励罪以戒深刻者。

  十月丙申,命刑部、都察院断事等官审录囚徒。太祖曰:“录囚务在情得其真,刑当其罪。大抵人之隐曲难明,狱之疑似难辨,故往往有经审录,寻复反异,盖由审刑者之失,以至此耳。故善理狱者,在推至公之心,扩至明之见,则巧伪无所隐,疑似无所惑,自然讼平理直,枉者得伸,系者得释。苟存心不公,听断不明,是犹舍衡以求平,揜鉴以索照,狱何由得理?事何由能直?今命尔等审录囚徒,务以公破私,明辨惑,毋使巧伪繁滋而疑谳不决。生者拘幽于囹圄,死者受冤于地下非惟负朕慎刑之心,实违上天好生之意。凡录囚之际,必预先稽阅前牍,详审再三,其有所诉,即与辨理,具实以闻。”

  洪武十六年正月庚戌,民有子犯法当死,其父以财求免。事觉,监察御史奏欲并置于法。太祖曰:“生死,人之大故;父子,人之至亲。彼爱根于心,但知求其子之生,不顾理之所不可。尔论法欲并罪其父,然于情可恕,其赦之。”

  正月壬子,太祖谕刑部尚书开济、都御史詹徽等曰:“凡论囚,须原其情,不可深致人罪。盖人命至重,常存平恕之心,犹恐失之,况深文乎!昨民有子犯法当死者,其父行贿求免,御史执之,并欲论罪。朕以父子至亲,其死而救,人之情也。故但论其子而赦其父。自今凡有论决,必再三详谳覆奏而行,毋重伤人命。”

  四月庚寅,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太祖览而恶之曰:“刑罚之设,本以禁民为非,使之远罪耳,非以陷民也。汝张此密法,以罔加无知之民,无乃用心太刻。夫竭泽而鱼,害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其能免乎?此非朕所以望于汝也。”济大惭。

六月甲戌,刑部尚书开济等官议定五六日旬时三审五覆之法。太祖曰:“天下之事,不可徇名而失实,当因名而责实。近闻审覆之法,但应旬时之名,无曰今是昨者,其父行贿求免,御史执之,并欲论罪。朕以父子至亲,其死而救,人之情也。故但论其子而赦其父。自今凡有论决,必再三详谳覆奏而行,毋重伤人命。”

四月庚寅,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太祖览而恶之曰:“刑罚之设,本以禁民为非,使之远罪耳,非以陷民也。汝张此密法,以罔加无知之民,无乃用心太刻。夫竭泽而鱼,害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其能免乎?此非朕所以望于汝也。”济大惭。

  六月甲戌,刑部尚书开济等官议定五六日旬时三审五覆之法。太祖曰:“天下之事,不可徇名而失实,当因名而责实。近闻审覆之法,但应旬时之名,无曰今是昨非;但谓大同小异,审覆者未必尽其心,告诉者未必尽其情。朕深知其弊。尔宜戒之”

  七月辛亥,遣监察御史往浙江等处录囚,陛辞,太祖谕之曰:“古人有言,议狱缓刑。又曰:无敢折狱。人命至重,必在详审,不敢轻也。夫刑当其罪,犹在可务矜。若滥及非辜,岂可复侮?草木微物,有仁心者方长不折,况于人,而可忽乎!尔往慎之。”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癸丑,命天下诸司刑狱皆用刑部、都察院详议平允,又送大理审覆,然后决之。其直隶诸府州刑狱,自今亦准此令,庶几民无冤抑。因谓刑官曰:“刑者,人君用之以防民。君之于民,如天之于物,天之道春生秋敛,而论天之德,则曰生。君之道仁育义制,论君之德,则曰仁。夫王良善御,岂在于策?周公善治,岂在于刑?所谓刑者,辅治之具,是以用之不可不详。故每令三审五覆,无非求其生而已。”

  洪武十九年十二月戊申,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上言:“陛下之于刑狱,每存钦恤之意,盖故期于无刑,而顽民狎玩,犯者不止。臣愚以为,莫若严刑以制之,使知所畏而重犯法。”太祖览之,曰:“刑不可使纵弛,亦不可使过严。纵弛则为恶者无所畏,过严则为善者或滥及。用刑之道,但贵得中,则刑清,失中则刑乱,刑乱而政衰矣。如尔所言,恐流于滥。其可哉!”

  洪武二十年四月己酉,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奏:“有军人犯罪当杖。其人尝两得罪,幸宥免矣。今复不悛,信非良善,宜并论前罪诛之,以惩余者。”太祖曰:“前罪既宥,今复论之,则不信矣。用刑而不信,使人何所措手足?且其罪至死而纵之,则为纵恶;不至死而诛之,则为滥刑。今罪未至于死而辄欲杀之,在尔有故入之罪,在朕无恤刑之仁,皆不可也。仍杖而遣之。”

  洪武二十三年十二月癸亥,太祖谕刑部尚书杨靖等曰:“自今惟犯十恶并杀人者论死,余死皆令输粟北边以自赎。力不给者,或二人,或三人,并力输运,仍令还家,备赀以行。”翰林学士刘三吾等曰:“圣心仁恕,垂念及此,罪人受更生之恩矣。”太祖曰:“愚民犯法,如啗饮食,嗜之而不知止。设法以防其犯,而犯者益多;推恕以行吾仁,而仁或可济。”三吾曰:“三代而上,刑罚常简,本仁恕也。三代而下,刑罚常滥,以严刻也。”太祖曰:“善为国者,惟以生道树德,不以刑杀立威。”

  洪武二十四年六月壬午,升大理寺丞周志清为卿。太祖谕之曰:

  “大理之职,即古之廷尉。历代任斯职者,独汉称张释之、于定国,唐称戴胄。盖有由其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故流芳后世。今命尔为大理卿,当推情定法,毋为深文,务求明允,使刑必当罪。庶几可方古人,不负朕命也。”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乙亥,大理寺奏:四川民以输粮违期及移易者,坐法当诛。太祖曰:“四川水陆险峻,输輓良难,故有失期。彼移易者,或两取便利,求无逋欠可矣,岂得遽论以死?甚非爱民之心。其悉宥之,仍给道理费遣还。病不能至者,遣内官就道给赐。税粮未足者,令就本处输之。”

  赏罚

  甲辰三月辛未,太祖御西搂,有军士十余人自陈战功,以求升赏。太祖谕之曰:“尔从我有年,尔才为勇怯,我纵不知,将尔者必知之。尔有功,予岂遗尔?尔无功,岂可妄陈?有功不赏是谓吝,无功求赏是谓贪。吝则失众,贪则逾分。夫有超人之才能者,必有超人之爵赏。尔曹不见徐相国耶?今贵为元勋,其同时相从者犹在行伍,予亦岂忘之乎?以其才智止此,弗能过人故也。今尔曾自陈战功,以求升赏,国家名爵乌可幸得耶?尔曹苟能绳渑勉立功,异日爵赏我岂尔惜?但患不力耳!”于是皆惭服而退。自是无有复言者。

  乙巳三月辛巳,常遇春平赣州,军还,太祖御戟门颁赏,劳之曰:“将军勤劳于外,南平诸郡,兵不失律,民无所扰,自岭以南,望风降附。是能奉扬威武,克定邦家。报功之典,予奚敢后?今锡以布帛、文绮,用彰厥功,以答三军之用命。夫赏以酬功,爵以旌德。俟海宇宁谧,恩数有加。将军其奖率三军,更图后举,茂建伟烈,益著耿光,以副予所托。将军其勖之哉!”遇春曰:“臣奉主上成算,所至辄克,非臣所能。”太祖善其对。

  吴元年九月辛丑,平吴师还,论功行赏。太祖谕诸将曰:“自兵兴以来,天下豪杰纷起,予将兵渡江,赖上天之灵,将士之力,拓地开疆,削平敌国。如陈友谅兵众地大,已先摧灭,张士诚兵强积富,今亦就擒。非尔将士用命,何以致此?今论功行赏,以报劳勚。如王国宝等殁于王事而不得与,吾甚惜之。自古帝王多以征战而得天下,皆有名世之将以佐辅之。尔等今日之功,亦何忝于古之名将乎!但从军在外,与经营布置在内者任虽不同,其劳则一。冯宗异留守京城,军府之事,独任其劳,亦宜受赏。然江南既平,当北定中原,以一天下,毋狃于暂安而忘永逸,毋足于近功而昧远图。大业垂成,更须努力。”达等顿首曰:“臣等叨承主上成算,幸获成功,敢不益尽心力,以图尺寸。”明日,达等入谢。太祖语之曰:“公等还第置酒为乐否?”对曰:“荷主上恩德,皆置酒相庆。”太祖曰:“吾宁不欲置酒与诸将为一日之欢?但中原未平,非宴乐之时。公等不见张氏所为乎?终日相与酣歌逸乐,今竟何如?宜深戒之。”

  洪武二年七月癸丑,监察御史谢恕巡按松江,以欺隐官租逮系一百九十余人至京师,多有称冤者。治书侍御史文原吉等以其事闻。太祖命召数人亲问之,曰:“悉得其情。”乃责恕曰:“御史,耳目之官,当与民辨是非、明曲直,不使冤抑,方为称职。今尔为御史,不能为民伸冤理枉,反陷民于无辜,朝廷耳目将何赖耶?”于是尽释其人,以恕下交。原吉等能不敢蔽聪明,赏彩币有差。

  洪武五年正月乙丑,太祖召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各赐交阯弓五十、彤弓百,因谓之曰:“古者诸侯有四夷之功,则归之弓矢,卿等宣力四方,克著勋劳,故有此赐。”达等谢曰:“臣等赖陛下威灵,获效微劳,岂足齿录。而宠恩屡降,何以当之?”太祖曰:“古人有言:善有章,虽贱,赏也;恶有衅,虽贵,罚也。况卿等开国之臣,其章大矣,故赐以此,不为过也。”

  洪武七年三月乙亥,兰州捌里麻民郭买的叛,诱番兵人寇,诏立赏格购捕之。兰州卫遣其兄着沙与其弟火石歹往招之,郭买的不从,着沙、火石歹夜斩其首以归,本卫以其事闻,请赏之。太祖曰:“买的罪固当死,然为兄弟者,告之不从,执之而已。手自刃之,有乖天伦,若赏之,非所以令天下也,但以其所获牛马给之耳。”

  洪武十年五月戊寅朔,太祖谓侍臣曰:“赏罚者,国之大权。人君操赏罚之权以御天下,一本于至公。故有功者,虽所憎,必赏;有罪者,虽所爱,必罚。赏以当功,上不为德;罚以当罪,下不敢怨。不以小嫌而妨大政,不以私意而害至公。庶有以服天下之心。”

  洪武十三年正月乙巳,太祖谓侍臣曰:“人言天子居至尊之位,操可致之权,赏罚予夺,得以自专。朕则不然。凡出一言、行一事,兢兢业业,惟恐上违天命,下拂人情。况赏罚予夺,国之大柄,一有爱憎忿戾于其间,则非大公至正之道。是以此心斯须不敢忽也。”侍臣对曰:“陛下持心若此,太平长久之道也。”

  洪武十四年正月丙申,太祖谕礼部臣曰:“人若操赏罚之柄以御天下,必在至公。无善而赏,是谓私爱;无过而罚,是用私罚恶。此不足以为劝惩。朕观汉高帝斩丁公、封雍齿,唐太宗黜权万纪、李仁发而赏魏征之直,皆至当可以服人,所谓赏一君子而人皆喜,罚一小人而人皆惧。朕于赏罚未尝敢轻,若一时处分或有未当,卿等宜明白执论,宁使赏厚于罚,但不可滥及,使小人侥幸耳。”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己丑朔,人有上书言申明善恶以劝惩天下。太祖览之,以示廷臣曰:“好善恶恶,人之常情,彼上书者言此,亦知为政之道。夫旌善则善人劝,惩恶则恶人息。朕往令天下立申明旌善亭,正为此也。数年以来,有司奉行不谨,致令废弛,甚失劝惩之意。今言者深合朕心,宜再申明,使天下遵守。”

  宽赋

  吴元年正月戊戌,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予尝亲历田野,见人民凋弊,土地荒芜,失业者多。盖因久困兵革,生息未遂。譬之触热者思得清凉,冒寒者思就温燠,为之上者固当念之。且如太平、应天、宣城诸郡,乃吾渡江开创之地,供亿先劳之民,其有租赋,宜与量免,少苏民力。”省臣傅瓛对曰:“恤民,王者善政。主上念之及此,真发政施仁之本也。民之受赐,如大旱之时霖雨,其喜当何如!”太祖因叹曰:“吾昔在军中,尝乏粮,空腹出战,归得一食,虽甚粗粝,食之甚甘。今尊居民上,饮食丰美,心未尝忘之。况吾民居于田野,所业有限,而又供需百出,岂不重困?”于是免太平府租赋二年,应天、宣城等处租赋一年。

  洪武元年正月甲申,诏遣周铸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实田亩。谓中书省臣曰:“兵革之余,郡县版籍多亡,田赋之制不能无增损。征敛失中,则百姓咨怨。今欲经理,以清其源,无使过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于养民,养民在于宽赋。今遣周铸等往诸府县核实田亩,定其赋税。此外无令有所妄扰。”复谕铸等曰:“尔经理第以实闻,毋踵袭前弊,妄有增损,曲徇私情,以病吾民。否则国有常宪。”各赐衣帽与遣之。洪武十一年二月辛未,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人君视天下犹一家。一家之内,一人不安,则事为之废。天下之广,尺土不宁,则君为之忧。近者雷州府海康、遂溪二县田地为潮水所渍,斥卤不收,租税从何而出?其令有司核实免之。”

  洪武十三年三月壬辰朔,命户部减苏、松、嘉、湖四府重租粮额。太祖谓之曰:“天地生物,所以养民,上之取民,不可尽其利也。夫民犹树也,树利土以生,民利食以养。养民而尽其利,犹种树而去其土也。比年苏、松各郡之民衣食不给,皆为重租所困。民困于重租,而官不知恤,是重赋而轻人,亦犹虞人反裘而负薪,徒惜其毛,不知皮尽而毛无所傅,岂所以养民哉!其赋之重者,宜悉减之。”

  六月戊寅,太祖谕户部臣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嫁娶丧祭之物,舟车丝布之类,皆勿税。尔户部其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恩泽

  己亥三月丁巳,方国珍遣郎中张本仁以温、台、庆元三郡来献,且以其子关为质。太祖曰:“古者虑人不从,则为盟誓。盟誓变而为交质子。此衰世之事,岂可蹈之!凡人之盟誓交质者,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诚心来归,便当推诚相与,当如青天白日,何至怀疑而以质子为哉?”乃厚赐关而遣之。关后改名明完。

  丙午四月戊辰,太祖幸濠州,父老经济等来见,太祖与之宴,谓济等曰:“吾与诸父老不相见久矣。今还故乡,念父老乡人遭罹兵难以来,未遂生息,吾甚悯焉。”济等对曰:“久困兵争,莫获宁居。今赖主上威德,各得安息,劳主上忧念。”太祖曰:“濠,吾故乡,父母坟墓所在,岂得忘之。”诸父老宴饮极欢。太祖又谓之曰:“诸父老皆吾故人,岂不欲朝夕相见?然吾不得久留此。父老归,宜教导子弟为善,立身孝弟,勤俭养生。乡有善人,由家有贤父兄也。”济等顿首谢。太祖又曰:“乡人耕作交易,且令无远出,滨淮都诸郡尚有寇兵,恐为所抄掠。父老等亦宜厚自爱,以乐高年。”于是济等皆欢醉而去。

  洪武元年正月戊寅,方国珍至京师,太祖谕之曰:“汝献款已久,何为反侧,复劳征伐?”国珍顿首曰:“臣遭时多艰,逃死海上,终期归附圣明,以全首领。不意又劳王师,然此非出臣心,实为群小所误,是以至此。惟陛下哀其愚昧,赦其死罪。”太祖曰:“草昧之时,英雄角逐,人孰不欲有为?亦谁能识帝王之有真者!其为去就,不能无所龃龉。尔之所为,亦何足责!朕推赤心待人,汝其自安,勿用怀疑。”国珍顿首谢,进赐第居京师。

  十一月丙寅,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吾念将士征战而死者,其父母妻子尤可念也。死者既不可见,所可见者,惟生存者耳。其即为优恤之。凡遇时节,预给薪米钱物,使其死者受祭,生者有养,则吾君臣于岁时宴乐,心亦少安。”省臣对曰:“陛下推广仁爱,遍及于下,而存殁咸蒙恩惠。”太祖曰:“始者将士皆从,皆望成功以取富贵。今天下已定,生者既膺爵赏,而死者不可复作,吾未尝忘之。故优恤其家,以见不忘同济艰难之意。”

  洪武四年正月癸卯,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今日天来,有甚于冬。京师尚尔,况北边荒漠之地?冰厚雪深,吾守边将士甚艰苦。尔中书其以府库所储布帛,制绵袄,运赴蔚、朔、宁夏等处,以给将士。”省臣对曰:“守边将士衣袄,岁有常供,无庸再运。”太祖曰:“将士有常供,朕固知之,特以今天寒异于常时,故命加给耳。古人一夫不获,引咎在躬,况守边将士,尤朕所知深切者,其给之无缓。”

  洪武七年三月己丑,燕山都卫获元故官及来降之人送至京师,有中途逃窜者。太祖曰敕谕边将曰:“元运既终,天命归我中华。凡其遗民,皆吾赤子。今既来归,又辄逸去,盖彼生长之日深,而此抚绥之意浅,故去之耳。自今凡有来归者,尔等善抚绥之。有欲就彼住者,择善地以居之,便其畜牧。有欲来京者,择善人以送之,毋令失所。”

  洪武十八年七月丙子,时州县父老有诣阙上言县官善政,当罢任而举留者。太祖赐手敕奖励复职,加赐衣币。侍臣曰:“县令抚民,职所当然,陛下加以厚恩,待之至矣。”太祖曰:“郡县之治自守令始。朕向在民间,常见县官由儒者多迂而废事,由吏者多奸而弄法,蠹政厉民,靡所不至。遂致君德不宣,政事日坏。加以凶荒,弱者不能聊生,强者去而为盗,此守令不得其人之故也。今县官能为吾拊循百姓,达吾爱养斯民之意,得其欢心,岂不深可嘉尚?且为政以得民心为本,以得民心,则其去也,民岂得不爱而留之?不才者民疾之如仇雠,惟恐其去之不速,岂肯留也?即此可以知其人之贤否矣。使守令皆能抚民,天下何忧不治?赏而劝之,非滥恩也。”

  赈贷

  洪武元年七月庚寅,太祖谓中书省臣曰:“中原兵难之后,老稚之孤贫者多有所失,宜遣人赈恤之。”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太祖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弟,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弟者悦,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悦。天下之老幼咸悦矣,其心有不归者寡焉。苟视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怃然曰:恶在其为我上也。故周穷乏者,不患无余财,惟患无是心。能推是心,何优不足?今日之务,此最为先。宜速为行之。”

  洪武三年正月丁巳,西安、凤翔二府饥,耆民宋升等来言,太祖即命户部往赈之。户部奏彼民饥,须运粟以济之.太祖恻然曰:“民旦暮待哺,如涸鱼之欲水。若待运粟济之,死者多矣。况今东作方兴,民无食而废耕,将见其患益甚。”即令户部主事李亨驰驿往赈之。户给粟一石,计三万六千八百八十九石。太祖谓户部侍郎杨靖曰:“夫代天理民者,君也;代君养民者,守令也。今使者还言,青州民饥,有司不以闻,是岂有爱民之心哉?亟遣人驰驿往赈之,就违治其官吏。”于是,所赈人户凡二十一万四千六百,为钞五百三十六万锭有奇。

  保全功臣

  甲辰四月乙巳,太祖闻诸功臣家僮仆多有横肆者,乃召徐达、常遇春等谕之曰:“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匪朝夕所致。比闻尔等所育家僮,乃有恃势骄恣,逾越礼法,此不可不治也。小人无忌,不早惩治之,他日或生衅隙,宁不为其所累?我资将臣共济大业,同心一德,保全始终,岂宜有此?故与尔等言,此辈有横肆者,宜速去之。如治病当急去其根,若隐忍姑息,终为身害。”

  洪武三年十二月甲子,太祖退朝,从容与诸将论兴兵以来征伐之事,谓中山侯汤和等曰:“朕赖诸将,佐成大业。今四方悉定,征伐休息。卿等皆爵为公侯,安享富贵。保此禄位,传子孙,与国同休。然须安分守法,存心谨畏,则自无过举。朝廷赏罚,一以至公,朕不得而私也。昔尉迟敬德见唐太宗危迫,单骑入王世充阵中,与单雄信力战,翼卫太宗以出,其功大矣。及太宗宴群臣,敬德与任城王道宗争长,击其目几眇。太宗怒,欲置之法。非群臣力谏,太宗肯惜其功而贷其罪乎?又如长孙无忌,文德皇后亲弟也。尝佩刀入禁门,监门者失于觉察,请治以法,太宗特命释之。帝室亲姻有罪,犹不可免,况其他乎?卿等能道其所守,则终身无过失矣。”

  洪武四年十一月壬申,太祖御武楼下,指挥使郭英等侍侧。太祖顾谓英等曰:“朕尝思保天下,汝能思保身与家乎?”英曰:“臣性至愚,尝念及此。”太祖曰:“朕命军士往临漾造宫殿,汝等又役之为私室,岂保身与家之道哉?”英等骇愕,顿首请罪。太祖曰:“朕未忍加罪,汝当内省于心。朕与汝等分虽君臣,恩同父子。一子被责,而众子知惧,则家可保矣。如杨廉等,其罪当死,朕虽宥之,亦窜之远地,使众人知惧,不至废法伤恩。朕思所以保汝辈之道,汝乃不思保其身,诚愚也。”既又曰:“昔朕皇考尝言,凡人守分植财,如置田地,稼穑收获,岁有常利,用之无穷。若悖理得财,如贪官汙吏,获利虽博,有丧身亡命之忧。今汝俸禄,有如力田,岁享其利,无有已时。比于贪饕所得,用之有尽,犹潢汙之水,朝盈而夕竭矣。汝等有勋于国,朕既酬以爵禄,能守而勿失,则子孙永有所赖。汝其识之!”英等顿首谢曰:“陛下训饬臣等切至,铭刻不敢忘也。”

  十二月甲申,时诸勋臣所赐公田庄佃多倚势冒法,凌暴乡里,而诸功臣不禁职戢。太祖乃召诸勋臣谕之曰:“古人不亏小节,故能全大功,不遗细行,故能成大德。是以富贵终身,声名永世。今卿等功成名立,保守晚节,正当留意。而所有庄佃常倚汝之势,挟威以凌乡里,卿等何可不严戒约之?彼小人耳,戒之不严,必渐自纵;自纵不已,必累尔之德也。”

  礼前代

  洪武二年六月丁卯,左副将军李文忠遣人送故元诸孙买的里八刺等至京师,及以其宝册来献。省臣杨宪等请以买的里八刺献俘于庙,宝册令百官具朝服进。太祖曰:“宝册贮之库,不必进也。古者虽有献俘之礼,武王伐殷,曾用之乎?”宪曰:“武王事殆不可知,唐太宗尝行之矣。”太祖曰:“太宗是待王世充,若遇隋之子孙,亦恐不行此礼。元虽夷狄入主中国,百年之内,生齿浩繁,家给人足,朕之祖父亦预享其太平。虽古有献俘之礼,不忍加之,只令服本俗衣以朝。朝毕,赐以中国衣冠,就令谢。”复谓宪曰:“故国之妃朝于君者,元有此礼,不必效之,亦令衣本俗服于中宫朝见。见毕,赐之中国服,亦令就谢。”

  己巳,买的里八刺朝见。太祖谓省臣曰:“朕见前代帝王革命之际,获其后妃,往往不以礼遇,欺孤虐寡,非盛德所为,朕甚不取。今元脱忽思后在此,北狄但知食肉饮酪,且不耐暑,其饮食居第,务适其宜。若其欲归,当遣还沙漠。”

  洪武四年正月庚寅,太祖谓侍臣曰:“推诚心以待人,路人可使如骨肉;以嫌猜而御物,骨肉终变为仇雠。朕遇前元亲族,如高昌岐王等,皆授以显职,仍令带刀侍卫,一无所疑。朕待之如此,彼岂肯相负哉!”侍臣对曰:“陛下此心,实古帝王一视同仁之心也。”

  洪武七年九月丁丑,太祖谓廷臣曰:“草木无心,遇春而长茂,通秋而零落,气之所感,犹如荣悴,况于人乎?崇礼侯买的里人刺南来已五载,今既长成,岂无父母乡土之思?宜遣之还。”于是厚礼而归之,选老成宦者咸礼、袁不花枯木儿二人送其行。复遗其父爱犹识理达腊织金文绮及锦衣各一袭。买的里八刺辞,太祖谕之曰:“尔本元君子孙,国亡就俘。曩即欲遣尔归,以尔年幼,道里辽远,恐不能达。今既长成,朕不忍令尔久客于此,故特遣归,见尔父母亲戚,遂骨肉之爱。”又谓二宦者曰:“此是故元之嗣也,不幸至此,长途跋涉,尔善视之。”

  洪武十一年六月壬子,遣使致祭故元幼主于沙漠。太祖命礼部臣曰:“曩者元运既终,其末帝能知天命,遁归沙漠。今闻其子爱犹识理达腊没于彼,可遣使吊祭。”礼部臣对曰:“道里辽远,使者难至。况彼久离中华,已变异俗,非典礼所加。”太祖曰:“帝王以天下为一家,彼不出覆载之外,何远之有?彼虽异俗,其爱憎之情未尝不同。敬其主则其臣悦,况典礼所加,其孰得违德舍礼哉!”于是自为文祭之。

  礼臣下

  洪武元年七月丙子,敕谕新授北方守令曰:“牧民之任,当爱其民。况新附之邦,生民凋癠,不有以安养之,将复流离,失所望矣。尔宜体朕意,善抚循之,毋加扰害。简役省费,以尽其生;劝孝励忠,以厚其俗。能如朕言,不但民受惠于汝,汝亦获循良之名矣。”乃命中书给赏以厉其廉耻。

  谕将士

  己亥春正月乙巳,太祖既抚定宁越,欲遂取浙东未下诸郡,集诸将谕之曰:“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夫克城虽以武,而安民必以仁。吾师比入建康,秋毫无犯,故一举遂定。今新克婺城,民始获苏,政当抚恤,使民乐于归附。则被未下郡县,亦必闻风而归。故取天下以不杀为本,吾每闻诸将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杀人,辄喜不自胜。盖师旅之行,势如烈火,火烈则人必避之,故鸟不萃鹰鸇之林,兽不入网罗之野,民必归宽厚之政。为将者能以不杀为心,惟国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为之子孙者亦必昌盛。尔等从吾言,则事不难就,大功可成矣。”

  癸卯九月壬申,太祖平陈友谅还,告庙饮至,论功行赏,赐常遇春、廖永忠田,余将士金帛有差。因与诸将论鄱阳之战。诸将请曰:“自古水战,必得天时地利,乃为可胜。若周瑜之破曹操,因风水之便,乃能胜之。陈友谅兵据鄱阳,先处上流而待我,是得地利矣。况我劳而彼佚,今胜之,诚未喻也。”太祖曰:“汝不闻古人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陈友谅兵虽众强,人各一心,上下猜疑。矧用兵连年,数败而无功,不能养威俟时。今日适劳于东,明日又驰骛于西,失众心也。夫兵贵时动,动则威,威则胜。我以时动之师威不震之虏,将士一心,人百其勇,如鸷鸟搏击,巢卵俱覆。此所以为吾破也。”诸将皆叹服。

  十二月戊午,太祖阅武于鸡笼山,还,坐西苑,召指挥华云龙等谕之曰:“今日所阅骑士,汝能知其数否?”对曰:“不知。”太祖曰:“阵势或圆或方,或纵或横,敛合布散,悠往忽来,使人莫测。善用兵者,以少为众,以弱为强,逸己而劳人,伐谋而制胜。运乎阴阳,行乎鬼神,虽有勇者莫能施其力,智者莫能用其谋,斯为妙矣。大抵两敌相对,在审其强弱,识其多寡,以正应以奇变,奇正合宜,应变弗失,百战百胜之道也。汝等其识之。”

  甲辰二月己巳,句容儒土戎简见太祖,与语及陈氏之事,简曰:“主上向者败陈氏于九江,其众既溃,何不乘胜直抵武昌,而乃引还?今虽克之,费力亦多矣。”太祖曰:“汝儒者,岂不闻覆巢之下有完卵乎?况事有缓急,兵贵权宜。当陈氏兵败,我岂不知乘胜以蹴之?《兵法》曰:穷寇勿追。若乘胜急追,彼必死斗,杀伤必多,吾故纵之,遣偏师缀其后,防其奔逸。料彼创残之余,人各偷生,喘息不暇,岂复敢战?我以大军临之,故全城降服。一者我师不伤,二者生灵获全,三者保全智勇,所得不亦多乎?”简大悦服。他日,太祖与诸将论用兵方略,因谓请将曰:“汝等非不善战,然临事决机,智或不足,宜亲近儒者,取古人之书,听其议论,以资智识。前者戎简所言,吾虽非之,然当时将校亦有劝我邀之下流,而以全师蹙之武昌,贼众可以全获。军中皆以为奇谋,不知简亦能言之。然皆非吾意也。汝等当思之,勿以吾不用简言而遂轻儒者。”

  甲辰五月丙寅,太祖谕诸将曰:“汝等所统军士,虽有众寡不同,要必皆识之,知其才能勇怯何如?缓急用之,如手足相卫,羽翼相蔽,必无丧失。若但知其名数。不识其能否,猝临战阵,何以应敌?且人家有僮仆,亦须知其能否。矧为将率而不知士卒,可乎?夫能知人,则勇者效力,智者效谋,鲜有不尽心者。苟一概视之,则勇者退后,而智者韬策矣。汝等其识之。”

  乙巳春正月乙酉,太祖将经理淮甸,亲阅试将士,命镇抚居明率军士分队习战,胜者赏银十两,其伤而不退者亦勇敢士,赏银有差。且遍给酒馔劳之,仍赐伤者医药。因谕之曰:“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溺;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吾故择其汝等练之,今汝等勇健若此,临敌何忧不克?爵赏富贵,惟有功者得之。”顾谓起居注詹同等曰:“兵不贵多而贵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阵。近闻军中募兵多冗滥者,吾特为戒之,冀得精锐,庶几有用也。”

  辛丑,命千户夏以松守临江,张信守吉安,单安仁守瑞州,悉属江西行省节制。将行,太祖召以松等谕之曰:“汝皆吾亲故有功之人,故命以专城之寄。夫守一郡,必思所以安一郡之民,民安则汝亦安矣。昔者丧乱,未免有事于征战。今既平安,在于安辑之而已。凡守城者,譬之守器,当谨防损伤。若防之不固,致使缺坏,则器为废器,守者亦不得无责矣。吾不以富贵而忘亲故,汝等勿以亲故而害公法。庶几上下之间,恩义兼尽,生民享安全之福,汝等亦有无穷之美矣。”

  九月丙辰,太祖谕诸将校曰:“近平章常遇春克襄阳,军还之日,极称先锋张焕勇智兼人,小心畏法,

  予闻甚喜。若其始终如一,不易所守,异日用将一军,未尝不可。大抵人有才能者,不失于粗鄙,则失于骄蹇。若焕既有如是之能,而小心畏法,此其所以可喜也。汝等当壮盛之年,正当发奋以取功名,岂可碌碌,随众进退?我之用人,一善皆录,不掩其能。毋谓杂处于众人之中而我不汝知。譬如良金在沙,而淘者识之;美玉在璞,而琢者取之。若果能建立奇勋,即有超人爵赏。苟畏怯无能而希慕赏功,犹不稼穑而欲望有秋,其可得乎?”

  丙午四月癸亥,淮安降将梅思祖等至建康,太祖谕之曰:“汝等多故赵均用部曲,往往皆授重名。继归张氏,复食其禄。今来归我,宁无旧主之思乎?”诸将对曰:“草昧之际,诚欲择豪杰以自附。今幸去彼而从主上,犹出昏暗睹天日,岂敢有反覆耶?”太祖曰:“汝岂真知我之可附哉?”

  诸将曰:“臣观主上豁达大度,英明果断,推赤心以任人,辍衣食以赏士,令行禁止,真命世之主。臣等诚得所归。”太祖曰:“尔等既无二心,当戮力建功,以保富贵。”诸将皆顿首谢。

  七月丁未,太祖以淮安诸郡既平,遂议讨张士诚,召中书省及大都督府臣,谓曰:“张士诚据姑苏,数侵扰吾,近皆为吾境内之寇,不可不讨。诸公其熟计之。”右相国李善长对曰:“张氏宜讨久矣。然以臣愚观之,其势虽屡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储积,恐难卒拔,宜候隙而动。”太祖曰:“彼昏淫益甚,挑衅不已,今不除之,终为后患。且彼疆域日蹙,长淮东北之地皆为吾有,吾以胜师临之,何忧不拔?况彼败形已露,何待观隙?”徐达进曰:“张氏骄横,暴殄奢侈,此夭亡之时也。其所任骁将如李伯升、吕珍之徒,皆龊龊不足数,徒拥兵众为富贵之娱耳。其居中用事者,黄、蔡、叶三参军辈,迂阔书生,不知大计。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锐之师,声罪致讨,三吴可计日而定。”太祖喜顾达曰:“诸人局于所见,独尔合吾意,事必济矣。”

  八月辛亥,命中书左相国徐达为大将军、平章常遇春为副将军,帅师二十万伐张士诚。太祖御戟门,集将佐谕之曰:“古人立大功于天地间者,必因其时以立其志,如伊尹佐汤以伐桀,吕望佐武王以剪商,皆得其时,而志在于天下苍生也。自大乱以来,豪杰并起,所在割据称名号者不可胜数。江南乱雄,西有陈友谅,东有张士诚,皆连地千里,拥众数十万。吾介乎二人之间,相与抗者十余年。观二人所为,其志岂在于民?不过贪富贵、聚渊薮、劫夺寇攘而已。友谅败灭,独士诚据有浙西,北连两淮,恃其强力,数侵吾之疆场。赖诸将连岁往讨,克取两淮之地,今惟浙西姑苏诸郡未下,故命卿等讨之。卿等宜戒饬士卒,毋肆虏略,毋妄杀戮,毋废丘陇,毋毁庐舍。闻张士诚母葬姑苏城外,慎勿侵毁其墓。汝等毋忘吾言,诸将帅务在辑睦,勿纵左右欺凌军士。凡为将之功,必资士卒,善抚恤之。大抵克敌者必以成功为效,树德者必以广恩为务。卿等勉之。”诸将皆再拜受命。

  吴元年七月戊寅,太祖谕诸将曰:“兵以地乱,非为乱也。若假兵以逞志,仁者所不为。曩者元季兵兴,群雄角逐,恃威凭陵者非止一人。其间有以货财而贪戾者,有以声色而淫暴者,有因仇雠而报复者,有因忿怒而加诛者。提兵奋旅,求快意于一时,而不知伤人害物,有不胜其荼毒。朕往往行师之际,必申严号令,以戢贪暴。汝等从事征讨,宜体此意。若曹彬、曹翰之事,可为劝戒矣。吾尝以此谕徐达为将之道,虽务威严,要之以仁爱为本。达能听吾言,攻城下邑,不肆杀戮,可谓善将矣。汝等其勉效之。”

  九月甲戌,命参政朱亮祖帅浙江衢州、金华等卫马步舟师讨方国珍。太祖曰:“方国珍鱼盐负贩,呰窳偷生,观望从违,志怀首鼠。今出师讨之,势当必克。彼无长策,惟有泛海遁耳。三州之民疲困已甚,城下之日,毋杀一人。”于是亮祖顿首受命而行。

  戊子,太祖御戟门阅试将士,因谕千户赵宗等曰:“军士行伍不可不整,进退不可无节。虽营庐舍,亦必部伍严整,遇有调发,易于呼名,不致失次。自今居营者必以总旗为首,小旗次之,军人又次之,列屋而居。凡有出征,虽妇女在家,亦得互相保爱。临敌之时,亦如前法。居则部伍不乱,行则进退有节。加之将有智谋,不战则已,战则必胜。”复简阅骑士弓弩,各为部分,谕之曰:“汝等知弓力乎?其力但能至百步,百步之外,又加五步焉,不能入矣。故善射者求中于百步之内,则弓无败折之患。驭马亦然。其力能至百里,百里之外,加十里焉,则马力疲矣。故善驭马者,常使其力有余而不尽,则马无蹶伤之失。况攻战之际,马力居多,平原旷野驰骋,上下无不从志,克敌追奔,所向无前,皆在马力。若不善于调养,使其力乏,则临阵之际必至败事,无以成功矣。”因下令将士不得私乘战马及载他物,违令者罪之。

  十月甲子,命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中书平章掌军国重事鄂国公常遇春为征虏副将军,率甲士二十五万,由长淮入大河,北取中原;中书平章胡廷瑞为征南将军、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为副将军,率吉安、宁国、南昌、袁、赣、滁、和、无为等卫军,由江西取福建;以湖广参政戴德随征湖广;平章杨璟、左丞周德兴、参政张彬,率武昌、荆州、益阳、常德、潭、岳、衡、沙等卫军取广西。太祖召诸将谕之曰:“征伐所以奉天命、平锅乱、安生民,故命将出师,必在得人。今诸将非不健斗,然能持重,师有纪律,战胜攻取,得为将之体者,莫如大将军达;当百万之众,勇敢先登,摧降陷阵,所向披靡,莫如副将军遇春。然吾不患遇春不能战,但患其轻敌耳。吾前在武昌,亲见遇春才遇数骑挑战,即轻身赴之。彼陈氏如张定边者何足称数?尚据城指挥,遇春为大将,顾与小校争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若临大敌,遇春须领前锋,或敌势强,则遇春与参将冯宗异分为左右翼,各将精锐以击之。左丞薛显、参政傅友德,皆勇略冠诸军,可各领一军,使当一面。或有孤城小敌,但遣一将有胆略者,付以总制之权,皆可成功。达则专主中军,策励群帅,运筹决胜,不可轻动。古云:将在军,君不与者胜。汝等其识之。”又谓达曰:“门外之事,汝实任之。兹行必自山东次第进取。山东,古云十二山河之地。师行之际,须严部伍,明分数,一众心,审进退之机,适通变之宜。使战必胜,攻必取。我虚而彼实则避之,我实而彼虚则击之。将者,三军之司命,立威者胜,任势者强。威立则士用命,势重则敌不敢犯。吾尝与诸豪杰并,观其取败者,未有不由威不立而势轻也。汝其慎之。”谕友德曰:“此行汝当努力。昔汉高祖与项羽争衡,彭越宣力于山东,今用师自山东始,汝其勉之。”谕廷瑞曰:“汝以陈氏丞相来归,事吾数年,忠实无过,故命汝总兵往取福建。何文辉为尔之副,湖广参政戴德从汝调发。二人皆吾亲近之人,勿以此故废军政。凡号令征战,一以军法从事。吾昔微时在行伍中,见将帅统御无法,心窃鄙之。及后握兵柄,所领一军,皆亲附之士,一日驱之野战,有二人犯令,即斩以徇,众皆股栗,莫敢违吾节度。人能立志,何事不可为?闻汝往年尝攻闽中,必深知其地理险易。今总大军进往,凡攻围城邑,必择便利可否为之进退,无失机宜。克定之功,全赖于汝。”于是达等辞出。

  是日,大将军徐达等与诸将各率兵启行。太祖复大召诸将士谕之曰:“今命尔诸将各率所部以定中原,汝等师行,非必略地攻城而已,要在削平祸乱,以安生民。凡遇敌则战,若所经之处,及城下之日,勿妄杀人,勿夺民财,勿毁民居,勿废农具,勿杀耕牛,勿掠人子女。民间或有遗弃孤幼在营,父母亲戚来求者,即还之。此阴骘美事,好共为之。”复谕杨田等曰:“南方之地皆入版图,惟北山东尚未宁一,两广、八闽尚未归附。已命丞相徐达、平章常遇春等北定中原,平章胡廷瑞等分道南征,以取八闽。俟八闽既定,就以其师航海趋广东。故命尔等率荆湘之众,进取广西。两军合势,何征不克?何坚不摧?尔其务靖乱止暴,抚绥顺附,使远人畏服,懋建乃勋,毋替予命。”诸将皆顿首受命,各引兵发。

  十二月辛亥,太祖遣人谕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曰:“闻将军已下齐鲁诸郡,中外皆庆,予独谓胜而能戒者,可以常胜;安而能警者,可以常安。戒者,虽胜若始战;警者,虽安若履危。夫屡胜之兵易骄,久劳之师易溃。能虑千败,乃可以无败;能慎于成,乃可以有成。必须周防谨密,常若临敌,勿生懈怠,为人所乘。慎之!慎之!”

  洪武元年正月丙子,征南将军汤和移师进攻延平,太祖遣使赏敕谕和曰:“军中之事,难于执一,惟当以德服人,必其负固弗顺,然后威以震之。凡推德必先迩者,迩者远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凭。迩服则远来,大慑则小惧。”又曰:“若欲人不违己,当使之以信;欲人成功,当任之以专。不信则令不一,不专则权有所分矣。凡此皆汝所短,故特谕之。”

  三月甲戌,太祖谕武臣曰:“汝曹从朕起兵,攻城略地,多宣劳力。然近日新降附者,亦有升擢居汝辈之上,而尔反在其下,非弃旧取新。今天下一家,用人之道,至公无私。彼有智谋才略,克建功勋,故居汝辈之上。夫有兼人之才,出众之智,乃有超人之爵赏。汝辈苟能日亲贤士大夫以广其智识,努力以建业,不患爵位之不显也。”于是皆顿首感激。各赐绣衣以慰勉之。

  乙酉,太祖御奉天门,与刘基论兵事。太祖曰:“克敌在兵,而制兵在将。兵无节制则将不任,将非人则兵必败。是以两军之间,决死生成败之际,有精兵不如有良将。”基对曰:“臣荷圣上厚思,得侍左右。每观庙算,初谓未必皆然,及至摧锋破敌,动若神明,臣由是知任将在陛下,将之胜不若主之胜也。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尤所难也。”太祖曰:“兵者,谋也。因敌制胜,岂必泥于古哉?朕尝亲当矢石,观战陈之事,阖辟奇正,顷刻变化,犹风云之无常势,要在通其变耳。亦何暇论古法耶?”

  洪武二年正月丙申,太祖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群臣,宴毕,太祖见诸功臣进退有礼,召前谕之曰:“朝廷之间,以礼为主。人之有礼,如衣之有章。朕闻元世祖命伯颜、阿术二人平江南,班师之日,世祖遣儒臣许衡斋酒郊迎之,两人推让,莫肯先饮。伯颜曰:阿术之功当先酌。阿术曰:伯颜之功当先酌。相让者久之。衡叹曰:贤矣哉!古有拔剑击柱而争功者,视此何如?今观卿等虽出身行阵,而进退周旋,不失礼度,朕为之宴。卿等能始终如此,何患后世无称道之者。”

  三月丙申,命京卫将士练习武艺。是时诸将率师平定中原,入关陕,而将士之留京师者多安逸。太祖谕之曰:“凡事必预备然后有济。先时浚流,临旱免忧,已涸而汲,沃焦弗及。汝等当闲暇之日,宜练习武艺,不可谓无事,使可宴安也。夫溺于宴安者,必至于危亡;安而虑危者,乃可以常安。”又曰:“成功非易,保禄尤难。今国家之用人,正如用车,苟有龃龉不行,即移载他车矣。汝等其戒之!”诸将皆顿首谢。

  戊戌,太祖谕指挥同知袁义曰:“尔所统军士,多山东健儿,勇而好斗,若加训练,悉是精兵。然当推恩意以怀之,严号令以一之,庶几临敌之际得其死力。今新升武职者多,不知训练之法,不思今日富贵皆自战功得之。且智超百人,为百人之长,智超千人,为千人之长;智超万人,为万人之长。昔平章俞通海与陈氏战鄱阳湖,陈氏以巨舰压通海舟,势危急,其所统军士皆奋勇力,以首舟氐舰,铁帽尽坏而后得脱。非通海训练有素,恩威兼济,安能得其死力若此?尔等宜效之,慎毋愈惰废事。”

  庚子,太祖谕诸将校曰:“自古帝王,居安虑危,处治思乱。今天下初定,岂可遽以为安而忘警戒?朕观尔等智虑多不及此,唯知享富贵,取娱乐,于所统军士懵然不知简练。倘一旦有警,将安用之?朕昔下金华时,馆于廉访司,有给扫除老兵数人,能言元时点兵事。使者问其主将曰:尔兵有乎?曰:有。使者曰:何在?主将举所佩繁囊,出片纸,指其名曰:尽在此矣。其怠弛如此。及天下乱,无兵可用,乃集农夫、驱市民为兵,至不能弯弓发一矢,骈首就戮,妻子为俘。国之亡者,实此辈亡之矣。汝等可不戒哉!”

  洪武三年六月庚辰,以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温兼陕西行都督府前事。温先从大将军攻兰州有功,及是入谢,太祖谕之曰:兰州之捷,可谓奇功。夫将帅之道,有功不伐则功益显,

  恃功骄恣则名益隳。是故惟仁者不矜其功,而智者克成其名。仁智兼全,所向无敌。若乏仁寡智,虽有勇敢之士百万,不足恃也。古者仁智之将,抚摩安辑,见情达变,坐而制胜,以树勋立名于当时者,国家莫不倚重之。功名始终,万古不朽。其余悍骄恣横者,及其成功之后,即复纵肆,以致败亡。此盖勇力有余而仁智不足故也。《传》曰:高而不危,满而不溢。又曰:功盖天下,守之以谦。尔能守此为戒,则可以长保富贵矣。”

  十一月辛丑,太祖朝罢,退坐东阁,召诸武臣问之曰:“尔等退朝之暇,所务者何事?所接者何人?亦尝近亲儒生乎?往在战阵之间,提兵御敌,以勇敢为先,以战斗为能,以必胜为功。今居闲无事,勇力无所施,当与儒生讲求古之名将成功立业之后,事君有道,持身有礼,谦恭不伐,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骄淫奢侈,暴横不法,不能保全始终者何人?常以此为鉴戒,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可与古之贤将并矣。”

  十二月戊午,太祖闻指挥有笞虐军士者,乃召羽林卫指挥使叶升等谕之曰:“尔等指挥之职,乃五千人之长也。简阅士伍,当示以恩信,抚而教之,不可恃威势辄加凌虐。且居京师治军,与阃外行军之法不同。彼号令不严则失机误事。在京唯当勤操练、善抚绥而已。近闻指挥多以细故箠楚军士,尔辈独不念所得名爵,皆军士之力也?今天下无事,尔既各享富贵,军士无预,乃不加抚恤,反凌虐之,大失人心。汝等其戒之。若复尔,罪必不宥!”

  己未,太祖谓诸武臣曰:“治定功成,颁爵授禄。尔等享有富贵,正当与贤人君子讲学,以明道理,以广见闻,通达古今之务,以成远大之器。岂可苟且自足,止于武夫而已?夫位隆而不知学,徒长骄傲之心,生今而不知古,岂识成败之迹?古之良将,皆文武相资,尔等不可以为两途。有识者必然吾言,其次在从违之间,其下者耳若不闻。吾言谆切,尔等其勉识之。”

  洪武五年十一月壬申,命赏征甘肃京卫军士一万四百三十五人白金四万四千两。时公侯、都督、指挥、千百户,以匿所获马骡牛羊不赏。太祖因谕之曰:“为将者不私其身,况于物乎?昔祭遵为将,忧国奉公;曹彬平南唐,所载惟图书。汝等能法古人,则令名无穷。今之不赏汝等,当省躬以思补过。”诸将皆叩头谢罪而退。

  洪武六年三月戊申,太祖亲阅武于教场。既罢,谕诸将臣曰:“畜兵所以卫民,劳民所以养兵。兵民相资,彼此相利。今尔等无耕耨之劳而充其食,无织衽之苦而足其衣,是皆出于民也。较于民之勤苦,而衣食常有不足。然无知之徒,不知捍御之道,横起凌虐之心,以害其民。民受其害而至于困弊者,是自损其衣食之本也。不仁甚矣!尔等勤劳建功,皆已荣显,宜戒其纵恣之心,体朕恤下之意。且贵能思贱、富能思贫者,善处富贵也;忧能同其忧、乐能同其乐者,善体众情也。不违下民之欲,斯能合上天之心;合乎上天之心,斯可以享有富贵矣。”

  洪武七年四月壬寅,永道、桂阳诸州蛮寇窃发,命金吾右卫指挥同知陆龄率兵讨之。太祖谕之曰:“蛮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等讨之。军旅之事,以仁为本,以威为用。申明号令,不可姑息。号令明则上有励心,姑息行则人怀怠志。士心励,虽少必济;人志怠,虽众弗克。所谓仁者非姑息,所谓威者非杀伐。仁以抚众,威以振旅,则鲜有不克。”龄受命行,皆讨平之。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丁亥,太祖御奉天门,谓左都督丁玉曰:“尔近征威、茂诸州,幸已成功。然闻尔在军中谋士甚少,间有之,又待之不得其心。夫为将必先智谋,智谋必在用士。故推诚待人,则人为我用;若待之不诚,亦孰肯尽心效用哉?盖得士者胜,失人者弱。苟不知此,推力之是尚,何足以制敌?固有竭万人之力以应敌而不足,有用一人之智以制敌而有余,此用智力之殊也。既往之功,幸焉有成,后将有命,宜审于此。”

  洪武二十年十且己酉,太祖与诸将论兵政。太祖曰:“国家用兵,犹医之用药。蓄药以治疾,不以无疾而服药。国家未宁,用兵以戡定祸乱,及四方承平,只宜修甲兵,练士卒,使常有备也。盖兵能弭祸,亦能召乱。若恃其富强,喜功生事,结怨启衅,适足以召乱耳。正犹医家妄以瞑眩之药强进无病之人,纵不残躯陨命,亦伤元气。故为国者但当常讲武事,不可穷兵黩武。尔等皆有军旅之寄,宜深体朕意,庶几无失。”

  洪武二十一年六月,是月,太祖闻世袭武臣有苛刻不恤军士者,特敕谕之曰:“尔今居位食禄者,岂尔之能哉?皆由尔祖父能抚恤军士,流庆于尔也。朕观国初诸老成将官,初起兵时,收抚士卒,或一二十人,或一百人、二百人,至四五百人,必以恩抚之,亲如兄弟,爱如骨肉。故攻战之际,诸士卒争先效力,奋身不顾,以此所向克捷。人皆称其善战,而不知由其善抚士卒,故能如此。甚至疾患扶持,服劳奔走,一如子弟之于父兄,无不尽心。至论功定赏,大者为公侯,小者为千百户。若以一人之身,无士卒之助,能敌几何人哉?今尔等承袭祖父之职,自思富贵由士卒而来,或苦虐之,使强者致讼,弱者怀怨,众心不辅,遇攻战则先退,遇患难则弃走。上以败国事,下以丧身家,此何异农夫种田,拔其嘉苗,致饥以死也!夫为人之长而虐其下,不仁;败国之事,不忠;亡先人之业,不孝。尔等何不思之?其贤父母、兄弟、妻子及乡党朋友知事者,亦各以朕言互相劝戒,守法度,恤军士,则永享太平安乐之福矣。”

  洪武二十一年七月丙戌,赐天下武臣《大诰》,令其子弟肄习。太祖谓兵部左侍郎沈溍等曰:“曩因武臣有违法厉军者,朕尝著《大诰》昭示训戒,格其非心,开其善道。今思其子孙世袭其职,若不知教,他日承袭,抚驭军士,或蹈覆辙,必至害车。不治则法不行,治之又非保全功臣之意。盖导人以善行,如示之以大路;训人以善言,如济之以舟楫。尔兵部其申谕之。”

  

 

 明太祖宝训 卷六

  谕群臣

  甲辰二月甲寅,太祖召诸将谕之曰:“诸公久从吾,劳苦者至矣。然职其劳苦,图其安逸,若农之耕,勤苦于春夏,至秋乃获,由其用力于前而取获于后。今日之事正犹是也。所以必惩乎暇豫。是故劳者逸之本,否者泰之机也。吾与诸公先图其劳而后其逸,如农之望岁,于是乎可待。至于有旱涝螫螣之不足者,此则系乎天时,有非勤怠之所致耳。”

  三月丁丑,太祖谕中书省臣曰:“先王之世,不施赏而民劝于善,不施罚而民不为非。若是何也?有仁义以为之本也。夫圣人统驭四海而宰制万物者,仁以居之,义以行之,故贤者乐有仁义,而不肖者有所视效焉。是故商变乎夏,周变乎商,而仁义未尝改也。天之生民,治乱相继,亘万世而不易者,其惟此乎?故汤武用是而兴,桀纣忽是而亡。今天下纷坛,靡有底定,彼恃夫智力之私而戕贼于民者,岂复知有仁义哉?卿等职居枢要,所以辅吾者,舍是则无以为治国之本也。卿等勉之。”

  乙巳六月乙卯,以儒士滕毅、杨训文为起居注。太祖谕毅曰:“吾见元末大臣门下之士多不以正是处,惟务谄谀以图苟合。见其人所为非是,不相与正救;及其败也,卒陷罪戾。尔从徐相国幕下久而无过,故授尔是职。宜尽心所事,勿为苟容。苟事有差谬,皆足为己之累。譬之良玉,一有暇疵,即为弃物,不能成器矣。”谕训文曰:“起居之职,非专事纪录而已。要在输忠纳诲,致主于无过之地,而后为尽职也。吾平时于百官所言,有善者寻绎不已。今尔在吾左右,可不尽言?且尔素称谨厚,当始终一致,苟易其所守,则患必生矣。譬如驰马,能戒于险阻则不坠,肆意于平旷则颠蹶。吾每以此自警,故以勖尔等也。”他日复命训文、毅集古无道之君若夏桀、商纣、秦皇、隋炀帝所行之事以进,曰:“往古人君所为善恶,皆可以为龟鉴。所以观此者,正欲知其丧乱之由,以为之戒耳。”

  七月丁巳,命降将元佥院张德山归襄阳招徕未附山寨。谕之曰:“自古豪杰识察于未形,故夏将亡而终古先奔于商,殷将亡而向义先归于周,不待其迹之著见。待其迹之著见而后来归者,此常人,非豪杰也。汝能审存亡之几,推诚归我,实有可嘉。汝之才如美箭利鏃,必求善射者用之,庶不枉其才。若付之于不善射者,岂不重可惜哉!今令归襄阳招徕未附,当晓以大义,告以成败之由。若彼不审其几,而恃险以为固,终非自全之计。尔往谕之,俾知所以图存。能全众而来,功亦不细矣。”因厚赐而遣之。

  辛酉,以王天锡为湖广行省都事,谕之曰:“汝往襄阳赞助邓平章设施政治,当参酌事宜,修城池、练甲兵、樽节财用、抚绥人民。处事贵于果断,御众必以镇静。密以防奸,谨以待敌。敌至,则坚壁清野,以乘其弊,切不可轻犯其锋。方镇之寄,固在将帅,赞画之助,实资幕僚,恪尽厥心,毋负吾委任之意。”

  丙午正月,是月,命接察司佥事周浈等定议按察司事宜,条其宪纲所当务者以进。谕之曰:“风宪纪纲之司,惟在得人,则法清弊革。人言神明能行威福,鬼魅能为妖祸。尔等若能兴利除害,辅国裕民,此即神明。若阴私诡诈,蠹国害民,此即鬼魅也。凡事当存大体,有可言者,勿缄默不言,有不可言者,勿沽名卖直。苟察察以为明,苛刻以为能,下必有不堪之患,非吾所望于风宪矣。”

  三月丁未,太祖谕群臣曰:“尝闻昔者圣人不出户庭而天下治,盖由政成而化洽也。治天下能使政成而化洽,故不令而民从,不施而民悦。吾甚慕之。今师旅未休,民未苏息,政化何以能若是也?”起居注王祎对曰:“政化修否,系乎在上之人。主上此心拳拳,何忧政化之不成也!”

  六月癸亥,太祖谕群臣曰:“国家休戚,我与卿等同之。曩者群雄并起,东西角立,孰不欲成大业?然不数年,徐氏以柔懦灭,陈氏以刚暴亡,今惟张氏存。来者咸谓其政事纵弛,亲昵奸回,上下蒙蔽;民心离怨,而费用无经;士卒困败,而征调不息。此将亡之时也。夫察于亡者然后可以图存,审于危者然后可以求安。彼昧乎存亡安危之机而能有成者,鲜矣。若吾之君臣傲怠不戒,亦终蹈其覆辙,岂不可惧!卿等宜竭忠宣力,以匡予不逮。钦哉毋忽。”

  吴元年七月丙子,除郡县官二百三十四人。语中书省臣曰:“新授郡县官多出布衣,到任之初,或假贷于人,或侵渔百姓,不有以养其廉,欲其奉公难矣。”遂赐予道里费。明日,各郡县官既受赐,入谢。太祖谕之曰:“自古生民之众,必立之君长以统治之。不然,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纷纭吞噬,乱无宁日矣。然天下之大,人君不能独治,必设置百官有司以分理之。锄强扶弱,奖善去奸,使民得遂其所安。民得其安,然后可以尽力田亩,足其衣食,输租赋以资国用。予今命汝等为牧民之官,以民所出租赋为尔等俸禄,尔当勤于政事,尽心于民。民有词讼,当为辩理曲直,毋惑尸位素餐,贪冒坏法,自触宪纲。尔往,其慎之。”

  八月戊申,有吏受赃,人发其事,吏赴井死。上闻之,谕群臣曰:“彼知利之利,而不知利之害,徒知爱利,而不知爱身。人之愚孰有甚于此者?君子闻义则善,见利则耻。小人则舍生为利,所为相反。然其人既死,有不足恤,其事可以为世之贪污者戒。”

  九月己丑,张士诚既死,太祖谓群臣曰:“张士诚,吾本欲生全之。但其为人刚悻无识,天命予夺之际,岂可以力争!吾初定建康,各守境土,未尝有意攻伐。彼訹诱吾将士,自开兵釁,战斗连年,卒为我擒。使其早能省觉,外睦邻国,内抚百姓,岂易破之!乃骄侈自娱,不念民艰。其下又无忠良,卒以诡诈取败。其死也,吾甚怜之。”

  壬寅,太祖视朝戟门,召浙西来归诸将谕之曰:“汝等旧事张氏,为将领兵,计穷势屈,始降于我。吾待以厚恩,列于将校。吾所用诸将,皆濠、泗、汝颍、寿春、定远诸州之人,勤苦俭约,不知奢侈,非比浙江富庶,耽于逸乐。汝等亦非素富贵之家,一旦为将握兵,多取子女玉帛,非礼纵横。今既归于我,当革去旧习,如吾濠泗诸将,庶可以保爵位。人莫不慕富贵,然致富贵易,保富贵难。汝等诚能尽心效职,从大军除暴平乱,使大业早定,非独己受富贵,子孙亦得以世享其福。若肆志一时,虑不顾后,虽暂得快乐,旋复丧败,何足为真富贵乎?此皆汝等所亲见者,不可不戒也。”

  十月壬子,以汤和为左御史大夫,邓愈为右御史大夫,刘基、章溢为御史中丞,文原吉、范显祖为治书侍御史,安庆为殿中侍御史,钱用壬为经历,何士弘、吴去疾等为监察御史,基仍兼太史院使。太祖谕之曰:“国家新立,惟三大府总天下之政。中书政之本,都督府掌军旅,御史台纠察百司,朝廷纪纲,尽系于此。卿等当思正己以率下,忠勤以事上。盖己不正则不能正人,是故治人者必先自治。能自治则人有所瞻仰,毋徒拥虚位而漫不可否,毋委靡因循以纵奸长恶,毋假公济私以伤人害物。《诗》云:刚亦不吐,桑亦不茹。此大臣之体也,卿等勉之。”

  又谕御史大夫汤和曰:“聊以武臣而处文职,当求儒者讲论自古人臣立身行已、事君治人之道,尽心所事,以成功业,他日名书史册,垂耀千载,岂不美哉!”和顿首谢。十一月乙未,冬至,文武官朝贺如常仪。是日,太史院使刘基及其僚高翼进《戊申大统历》,太祖览之,谓基曰:“此众人之为乎?”基曰:“是臣一人详定。”太祖曰:“历数者,国之大事,帝王敬天勤民之本也。天象之行有迟速,古今历法有疏密,一不得其要,不能无差。春秋之时,郑国为一词命必裨谌草创,世叔讨论,子羽修饰,子产润色,然后用之。故少有阙失。辞命尚如此,而况于造历乎?卿等推步,须各尽其心,必求至当,庶几副朕敬授民时之意。”基等顿首而退。乃复以所录再加详较,而后刊之。

  十二月癸卯,太祖御白虎设,谕群臣曰:“自古忠贤之士,大概有三:辅国安邦,孜孜图治,从容委曲,劝君为善,君虽未听,言必再三。人君感悟而听用之,则朝廷尊安,庶务咸理。至于进用贤能,使野无遗逸,黜退邪佞,处置当法,而人不敢怨,此上等之贤也。博习古人之言,深知已成之事,其心虽忠于辅国,而胸中无机变之才,是古非今,胶柱鼓瑟,而强人君以难行之事。然观其本情忠鲠,亦可谓端人正士矣。屡遭斥辱,其志不怠,此亦忠于为国,乃中等之贤也。又有经史之学虽无不通,然泥于古人之陈迹,不识经济之权衡,胸中混然不能辩别,每扬言高论,以为进谏,竟不知何者宜先,何者宜后,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凡其谋事,自以为当,而实不切于用。人君听之则以之自高,不听则谓不能行其言,既无益于国家,徒使人君有拒谏之名。然其心亦无他,不识时达变耳。此下等之贤也。予今论此三者,有识者自见耳。”

  戊辰,太祖谕中书省臣曰:“自古圣贤之君,不以禄私亲,不以官私爱。惟求贤才,以治其民,所以示天下至公也。元朝出于沙漠,惟任一己之私,不明先王之道,所在官司辄以蒙古色目人为之长。但欲私其族类,羁縻其民而已,非公天下爱民图治之心也。况奸吏从而蒙蔽之,舞文弄法。朝廷之上,贿赂公行。苟且之政,因循岁月。上下同风,不以为怪。末年以来,其弊尤甚,以致社稷倾危,而卒莫之救。卿等宜以为戒。选官之际,慎择其人而用之,勿循其弊也。”

  洪武元年正月癸未,太祖谕省府臣曰:“尔诸大臣,既受封爵,进职位,可谓尊显矣。当同心辅国,以享禄位。朕尝思古之君臣,居安不忘儆戒,盈满常惧骄纵,兢兢业业,一慎一日,故能始终相保,不失富贵。大抵开基创业之主,待功臣非不欲始终尽善,如韩信、彭越,自不能保全其功,深可惜也。至承平之后,旧臣多有获罪者,究其所以,盖其事主之心日骄,富贵之志日淫,以致于败。古人置欹器于坐侧,正以戒其骄盈耳。汝等宜戒慎之。”又谓都督府臣康茂才等曰:“汝等今成大功,岂汝一人之能哉?非军士同心效力,曷能致此!切不可挟功骄恣,轻忽下人。若此,则鲜有不败者。朕故拳拳为尔等言之。古之人主待其臣下,往往以权术驾驭,不以至诚相感,故易生猜疑。今吾以直言告汝,常相警戒,非止在于汝身,汝又当以朕意训汝子孙,则可与国同其久长矣。”时皇太子侍侧,太祖指谓之曰:“太子年幼,未历世故,朕尝以此意诲之。使他日汝子成立,与吾儿共享太平,常如今日,则子子孙孙有无穷也。”群臣皆拜谢而退。

  八月戊寅,太祖将复幸北京,谕六部官曰:“自古帝王肇造之初,所用人材,率资于前代,如汉、唐、宋、元,皆用隋、五代、宋、金旧人。朕始定中原,卿等多前代良材,悉归于朕。既设六部,选用卿等,各任其事。凡铨选、钱谷、典礼、军政、刑名、役作等事,须用心经理,勿使委人。盖任人弗当,不能无失。朕将北巡,卿等留守京师,宜体朕意,以供厥职,毋或废怠。”

  十二月辛卯,以宋冕为开封府知府。太祖谕之曰:“元以六事责守令,徒具虚文。今丧乱之后,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谓田野辟,户口增,此正中原今日之急务。若江南,则无此旷土流民矣。汝往治郡,务在安辑民人,劝课农桑,以求实效。勿学迂儒,但能谈论而已。”

  洪武二年二月丙寅朔,诏修《元史》,太祖谕廷臣曰:“近克元都,得元十三朝实录。元虽亡国,事当纪载。况史纪成败,示劝惩,不可废也。”乃诏中书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为监修,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祎为总裁,征山林遗逸之士汪克宽、胡翰、宋禧、陶凯、陈基、赵埙、曾鲁、高启、赵汸、张文海、徐尊生、黄箎、傅恕、王錡、傅著、谢徽十六人同为纂修,开局于天界寺。复取元《经世大典》诸书,以资参考。诸儒至,太祖谕之曰:“自古有天下国家者,行事见于当时,是非公于后世。故一代之兴衰,必有一代之史以载之。元主中国,殆将百年。其初君臣朴厚,政事简略,与民休息,时号小康。然昧于先王之道,酣溺胡虏之俗,制度疏阔,礼乐无闻。至其季世,嗣君荒淫,权臣跋扈,兵戈四起,民命颠危。其间虽有贤智之臣,言不见用,用不见信,天下遂至土崩。然其间君臣行事,有善有否,贤人君子,或隐或显,其言行亦多可称者。今命尔等修纂,以备一代之史。务直述其事,毋溢美,毋隐恶,庶合公论,以垂鉴戒。”

  甲午,太祖谕群臣曰:“昔元时不重名爵,或以私爱辄授以官职,名虽易得,实无益于事,徒拥虚名而巳。朕今命官,必因其才官之,所治必尽其事。所以然者,天禄不可虚费也。又尝思昔在民间时,见州县官吏多不恤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心实怒之,故令严法禁。但遇官吏贪汙,蠹害吾民者,罪之不恕。卿等当体朕言。若守己廉而奉法公,犹人行坦途,从容自适。苟贪贿罹法,犹行荆棘中,寸步不可移。纵得出,体无完肤矣。可不戒哉!”

  洪武三年正月癸巳,以驸马都尉王恭为福建行省参政。太祖谕恭曰:“国家用人,惟才是与。使苟贤,无间于疏远。使不肖,何恤于亲昵。福建从昔富庶,元末因于弊政,朘剥尤甚,民病未苏。今命汝往抚绥之,汝无恃亲故,以生骄纵,贻患于民。国家政令,一本至公,尔不能守法,失人臣之道,朕亦岂敢纵法违天下公议?汝其钦哉!”

  甲午,各道按实司官来朝,太祖因召御史台臣并谕之曰:“风宪之任,本以折奸邪,理冤抑,纠正庶事,肃清纪纲,以正朝廷。而元末台宪每假公法,挟私愤,以相倾排。今日彼倾此之亲戚,明日此陷彼之故旧,譬犹蛇蝎,自相毒螫,卒致败亡而后已。如此,则何以为台谏也?今卿等司风纪,当以大公至正为心,扬善遏恶,辨别邪正,不可循习故常,挟公以济私。苟或如此,不惟负朕委任,亦失其职守矣。”

  洪武四年闰三月庚辰,改兵部尚书刘贞为治书侍御史。太祖谕之曰:“台宪之官,不专于纠察,朝廷政事或有遗阙,皆得言之。人君日理万几,听断之际,岂能—一尽善?若臣下阿意顺旨,不肯匡正,则贻患无穷。今擢卿为侍御史,居朝廷之上,当怀謇谔之风,以为百司表率。至于激浊扬清,使奸邪屏迹,善人汇进,则御史之职兼尽矣。”

  四月壬辰,太祖谕群臣曰:“凡事勤则成,怠则废,思则通,昏则窒。故善持其志者不为昏怠所乘,是以业日广,德日进。圣人初无异于常人,而常人不能如圣人者,以弗勤弗思耳。思日孜孜,禹所以成大功;不遑暇食,文王所以开王业。后人之未勤庶政,先为优逸,若元之季世,上下晏安,骄奢淫纵,政事不理,民穷不恤,卒以此失天下,可不戒哉!”

  洪武五年二月己卯,太祖谕群臣曰:“凡居官者,任之大小虽不同,要皆尽其职而已。昔范文正公居位,凡日之所为,必求与食相称,或有不及,明日必补之,其心始安。贤人君子,于国家尽心如此,朝廷岂有废事?天下安得不治?元之将亡,内外诸官皆安于苟且,不修职事,惟日食肥甘,因循度日。凡生民疾苦,政事得失,略不究心。由是纪纲废弛,民心日离,进致土崩。此皆近事,可为明鉴。朕每夜不安寝,未明视朝,常恐天下之事或有废怠不举,民受其弊。卿等当体朕怀,夙夜尽心,能修厥职,则无负国家。异日全名青史,岂不美哉!”

  壬午,太祖谕群臣曰:“朝廷设官,各有定分,上不凌下,下不谄上,恪守乃职,是为正人。昔寇准在相位,丁谓为参政,尝会食,食汙准须,谓起拂之,准正色田:‘岂有身为执政,亲为宰相拂须耶?’谓惭而退。是谓以谄事准,准以正待之。君子、小人可见矣。又闻前元国初,风宪体制甚严,尝有宪臣寝疾,掾史往候之,宪官力疾强起,扶杖而行。因以仗授吏,拱手却立不受。如是者再三。宪官悟其意,乃止。明日见吏,逊辞谢之。吏曰:‘然某为吏属,非公家僮,不敢避劳,虑伤礼体尔。’以此观之,则宪吏亦正人也。尔等宜鉴于此,邪者戒之,正者效之,可也。”

  八月戊子,太祖召诸勋臣谕之曰:“难成者功,难得者爵。卿等捐躯以从朕,百战以有功,岂非成之难乎?然因功以定爵,高出等伦,岂非得之难乎?知成之难,则思所以保之;知得之难,则思所以守之。保守之道,惟敬谨而已,不以功大而有骄心,不以爵隆而有怠心,故能享其荣盛,延及后世。大抵敬谨为受福之本,骄怠为招祸之原。惟知道者可以语此。”

  洪武六年正月乙巳,太祖谕来朝守令日:“朕设置百官,各司厥职,以分理庶务。惟都守、县令为牧民之官,凡赋敛、徭役、诉讼,皆先由县,次方至府。若县令贤明,则赋敛平,徭役均,诉讼简。一县之事既治,则府可以无忧矣。苟县官贪虐以毒民,或怠弛以废事,民间利病,尸坐不闻,不惟民受其殃,府亦受其弊矣。为府官者知其弊,能绳其奸贪,去其闒茸,请更贤者而任之,则上下皆安矣。若知而不举,上下蒙蔽,虽苟且一时,终必为其所累。智人君子,必能察于此矣。尔等勿谓身居远外,朕不能知。异日政绩有闻,必有嘉赏,顾尔等为政何如耳。”命赐以酒食。明日陛辞,太祖复谕之曰:“慈祥恺悌,身之德也;刻薄残酷,德之贼也。君子成其德而去其贼,故惠及于人;小人养其贼而悖其德,故殃流于众。且人莫不有是德,君子守之不失,故天理恒存;小人舍而不为,故私欲恒蔽。朕之任官,所用惟贤;举廉兴孝,惟欲厚俗;崇德劝善,惟欲成化。若伪为慈祥,必无仁爱之实;伪为恺悌,必无乐易之诚。尔等宜勉修厥职,广施惠政,以副朕怀。”

  丙辰,太祖谕御史台臣曰:“为人不可太刚,亦不可太柔。刚则伤物,柔则废事,二者相济,始克有成。往见贪饕之徒,常执谦下,不拂人意,盖缘所守不正,恐举劾其奸,故为此取媚之态。人喜其媚己以为贤,则堕其术中矣。其不贪者,自谓操守广洁,无敢谁何,故与人言议稍有不合,辄起争端,此虽刚强,人恶其排己以为不肖,则失人矣。夫以中而处刚,则必无矫激之情;以正而处柔,则必无畏佞之态。修其在已,人亦岂得而是非之也。”

  四月甲戌,以工部尚书黄肃、刑部尚书高万杰为广西行省参政,刑部郎中高晖、磨勘司令吕宗艺为福建行省参政。太祖谕之曰:“方面之任,贵在廉明而戒于苛察,贵在刚果而戒于急暴,贵在有利而戒于谄谀,贵在有仁而戒于姑息。凡行欲当理,事欲成功,上足以分朝廷之忧,下足以慰郡邑之望,为一道之福星,如古之君子,垂德声于不朽,岂不伟哉!卿等其勉之。”

  戊子,太祖御谨身殿,谕省臣曰:“朕观唐太宗言,贾胡剖身以藏珠,惟知财利,不惜性命。譬如贪官污吏,惟知好赂犯法,而不爱身命,其与贾胡剖身藏珠何异?若使官吏爱身守廉,安得有丧身之患!只为任情恣欲,重利轻身,以致祸败耳。”

  七月丁卯,以户部侍郎陈则为大同府同知。陛辞,太祖谕之曰:“大同居边塞之间,昔之有司不能自立,多为守将迫协,以坏法废事,而罹刑罪者比比有之。尔往,毋蹈彼覆辙,当守法奉公,不为阿私。如边将妄有所求,当告以朝廷法度,阻其非心,则汝可以远罪,而边将亦得以保全其功。”

  洪武七年三月戊辰,以兵部尚书刘仁、刑部主事郑九成为广东行省参政。陛辞,太祖谕之曰:“岭海在京师数千里之外,方面之寄,必得重臣以授之,庶可以辑宁其人。兹特命卿等以往,凡政事之施,宜恩威兼济。若为政一以恩而无威,则宽而无制,事不立矣。若徒以威而不仁,则严而无恩,民不堪矣。惟恩不流于姑息,威不伤于刻暴,则政事自举,民生自遂。使下之为郡县吏者转相视效,虽海岭之遥,朝廷可无忧矣。”

  五月壬辰,以兵部员外郎杨基为山西按察司副使,监察御史答禄与权为广西按察司佥事,吕本为北平按察司佥事。太祖谕之曰:“风宪之设,本在整肃纪纲,澄清吏治,非专理刑名。尔等往修厥职,务明大体,毋徒效俗吏拘拘于绳墨之末。至于处事之际,毫忽须谨。善虽小,为之不已,将为全德;过虽小,积之不已,将为大憝。岂不见干云之台由寸土之积,燎原之火本一爝之微。可不慎哉!”

  洪武九年九月辛巳,太祖谕群臣曰:“水趋下则流,人法上则哲。故希贤者不已,可以齐贤;希圣者有恒,可以齐圣。古之人知成身之难,恒兢兢焉以自勉,惟恐善名之不立,故卒能显名于天下后世。今之任官者多图苟安,不顾清议,而甘为碌碌之人,身没而名随以泯。尔等宜勉之,毋自弃也。”

  十月甲寅,太祖谕群臣曰:“《书》云:‘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君臣之分,如天尊地卑,不可逾越,故《春秋》有谨始之义,《诗》有凌分之讥。圣人著之于经,所以垂训天下后世者至矣。尔在廷群臣,以道事朕,当有鉴于彼,毋擅作威福,逾越礼分,庶几上下相保,而身名垂于不朽也。”

  洪武十年七月,是月,诏遣监察御史巡按州县。入辞,太祖谕之曰:“近日山东王基言事,不务正论,乃用财利之术以惑朕听,甚乖朕意。今汝等出巡天下,事有当言者,须以实论列,勿事虚文。凡为治,以安民为本,民安则国安。汝等当询民疾苦,廉察风俗,申明教化。处事之际须据法守正,务得民情。惟专志以立功,勿要名以取进。朕深居九重之中,所赖以宣布条章、申达民情者,皆在汝等。汝其慎之。”

  十一月,是月,新除有司官,太祖谕之曰:“近者天下有司奏缺官,朝廷以时选补。比除未久,有司又复奏缺,是何犯罪罢黜者之众也?若移其作奸之心以为善,亦何不可?国家俸禄如井泉,汲而不竭,彼皆不思守法以保之,欺人欺天,兢为赃利,虽积钱充屋,一旦事觉,皆非己有。夫丈夫立志为善,功业不难矣。苟念虑一失,沦于不善,迷而不悟,遂不可救。夫不知为善者,愚人也;能为善者,贤人也。至于为恶者,乃下愚无顾忌之人也。然为善为恶,特在人之存心何如耳。圣贤之教,率性修道而已。人能推行之,终身用之不尽。夫人幼不识事,长则知孝友,此乃天赋善。若以此道日日行之,即是率性之道。我为善事,而他人有志者效之,是修道之教。推广此意,则何善不立?何事不成?今汝等之官,宜鉴彼前非,勉于为善,则永安禄位矣。”

  十二月,是月,各道按察司官来朝,太祖谕之曰:“朕以天下之大,民之奸宄者多,牧民之官不能悉知其贤否,故设凤宪之官为朕耳目,察其善恶,激浊扬清,绳愆纠缪,此其职也。凡任凤宪者,宜体朕此意,以至公为心,廉洁自守。国家法律,必务精详,用法有失,鬼神鉴焉。至于奸民犯法,吾所甚恶,必务除之,不可贷也。有司以抚治吾民为职,享民之奉而不思恤民,惟以贪饕掊克为务,此民之蠹也,宜纠治其罪,毋以姑息,纵其为害。汝等安坐高堂,其视民相去远矣。不思问民疾苦,公其听断,将安用汝乎?今官以九年为考,非一日积也。汝当谨守法度,思称其职。苟或不然,瘝厥官矣。”

  洪武十三年十月,是月,吏部引选国子学生二十四人,命为府州县官。太祖召至前,谕之曰:“诸生皆学古入官。夫为臣之职,事君、抚民二者而已。然能尽抚民之心,即所以尽事君之道。故贤臣之事君也,视君如亲,视国如家,视民如子。苟可以安国家、利民人者,知无不为。若避难而惮劳,则事不立矣。事不立则民失望,国何赖焉?尔等尚服朕言,必思尽其职也。”

  洪武十四年正月乙巳,以国子监助教赵新等为布政使。太祖谕之曰:“今布政司,视古之州牧,其任甚重。所以重者何?重在承流宣化、通达民情者也。若上德不下究,则郁而不彰;下情不上达,则郁塞而不通。为政郁塞,则远迩乖隔,上下不亲,得失无所闻,美恶无所见。如此,则弊政百出,民不可得而治矣。卿等所学,常怀致君泽民之志,朕所以用卿等,冀儒术之有异于常人也。尚宜勉之。”

  洪武十五年二月己卯,吏部奏引除县官五十余人。太祖悉召前,谕之曰:“县官之职,最亲于民。古之称循吏者,多由此出。苟有善政及民而民称之,美名即传于远迩。若蠹政害民而民怨之,恶声亦不可掩也。为善为恶,朝廷公论有在。尔等其慎之。苟治民而有成绩,他日不患不至崇要也。”

  三月乙亥,太祖谕六部、察院诸臣曰:“朕观《书》以元首喻君,股肱喻臣。自古君臣,本同一体,若君独用则臣职废,臣不任则君事劳。君臣之间,贵在一德,以共济天下。朕所以恳恳与卿等言者,以六部为朕总理庶务,察院为朕耳目,日与内外诸司事体相关,当思尽心赞辅,共成理道,以安生民。”

  洪武十八年六月,是月,吏部引奏下第举人除授教官,太祖谕之曰:“教学之方,非求速成。譬之为层台者必基于篑土,行千里者必始于跬步。但当勉其勤力,循序渐进,自有其效耳。若急遽苟且,未得于此而即求于彼,非但学者无益,尔亦徒劳矣。且尔等年方壮盛,虽职在教人,尤当自修。夫自修之道,又须常存谦抑,不可自满。即如工人习技,常见己不若人,则所习益高;常见人不若己,则所习益下矣。汝其勉之。”

  洪武十九年四月,是月,吏部奏用国子监十四人皆为六品以下官,太祖谕之曰:“事君之道,惟尽忠不欺;治民之道,惟至公无蔽。盖一郡一邑之民,必有饥寒不得其所者,有狱讼冤抑者,有贤才不举者,有豪猾蠹民者。汝等到任,能不为私欲所蔽、人言所惑,则方寸自明而诸弊可息。一牵于私欲,而惑于人言,则冥然如坐暗室,饥寒者无由获济,冤抑者无由伸理,贤才壅蔽而豪猾纵横,则为废职矣。古人有言,人始入官,如入暗室,久而乃明,明乃治。汝等切记之,毋为人蔽惑也。”

  洪武二十年二月甲辰,御注《书洪范》成。太祖尝命儒臣书《洪范》揭于御座之右,朝夕观览,乃自为注。至是注成,召赞善刘三吾曰:“朕观《洪范》一篇,帝王为治之要道也,所以叙彝伦,立皇极,保万民,叙四时,成百谷,本于天道而验于人事。箕子为武王陈之,武王犹自谦曰:五帝之道,吾未能焉。朕每为惕然,遂疏其旨为注,朝夕省览。”三吾对曰:“陛下留心是书,上明圣道,下福生民,为万世开太平者也。”

  四月丙申,有国子生初任陕西知县,人告其尝受民财,刑部逮问之,以闻。太祖谓之曰:“所难得者爵禄,所易得者货贿。难得者守之则获福,易得者溺之则受祸。尔以书生受民社之寄,古称郎官,出宰百里,上应列宿,诚难得也。苟能思其所难得而保之,岂特为一身之福,施及父母、妻子,其福莫大焉。乃不能谦洁以律己,受污辱之名,以为父母羞。朕念尔年少,更事未多,特宥还职。尔其改过自新,力行为善,庶有立于将来。”

  洪武二十四年五月癸卯,太祖御华盖殿,谓六部臣曰:“天下事体,皆有至当之理,但人识见不同,决断之顷,各执一偏,故难尽善。惟揆之于理,则无此弊。自今凡有政令,必会官详谈,所论佥可,然后施行。欲事皆善,必当如此。卿等其各尽乃心,毋阿比以为同,毋矫讦以为异,允执厥中,以副朕所托。”

  十月甲寅,太祖谓群臣曰:“为君为巨,烛理贵明,处事贵断。前唐太宗与群臣论教化,封德彝以为三代之后,人渐浇诡,欲化而不能。独魏征劝太宗行之,卒致贞观之治,可谓烛理明。宪宗欲伐吴元济,举朝以为不可,独裴度劝伐之,卒成大功,此可谓能果断。自古国家兴衰,皆系于此。若为臣者优游度日,无所建明,上无刚明果断之主,则政日弊,国日衰,如汉元帝是已。《书》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若等事朕左右,当立功立业,以希古人。”

  洪武二十九年七月庚申,太祖谕侍臣曰:“人之常情,待己厚而待人薄。己之所为有不善,虽大亦隐忍不露;他人所为或有过失,虽小必不能容忍。亦有过在已而咎怨他人者。若此皆不明之所致。惟明者,责己厚而责人薄。责己厚,故能成德;责人薄,故得寡怨。昧者责己薄而责人厚。责己薄,故德不修;责人厚,故人多怨。”

  洪武三十年七月丙寅,太祖谕群臣曰:“凡人所为,不能无边举,但当平其心,则可以知其过矣。其心本公,所为之事或谬,此则识见未至,致有过误。若缘私意而所行有谬戾者,此特故为耳。君子、小人之过,于此可见。然君子之过,虽微必彰;小人之过,虽大弗形。盖君子直道而行,固无所回互;小人巧于修饰,固多所隐蔽。人君苟不察其微,则君子、小人莫能辩别。”又曰:“朕观往昔议论于廷,有忤人主之意者,必君子也;其顺从人主之意者,必小人也。以忤己而怒之,以顺己而悦之,故小人得幸,而君子见斥矣。人主取人,权衡在己,当兼取众论,不可以一时之喜怒为进退尔。”

  武备

  戊戌十一月辛丑,立管领民兵万户府。谕行中书省里曰:“古者寓兵于农,有事则战,无事则耕,暇则讲武。今兵争之际,当因时制宜。所定郡县,民间岂无武勇之材?宜精加简拔,编辑为伍,立民兵万户府领之,俾农时则耕,闲则练习,有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一体升擢,无功者令还为民。如此,则民无坐食之弊,国无不练之兵。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庶几寓兵于农之意也。”

  甲辰正月庚午,太祖坐白虎殿,与孔克仁论天下形势,因曰:“自元运既隳,连年争战,加以饥馑疾疫,十室九虚。天厌于上,人困于下。中原豪杰智均力齐,互相仇敌,必将有变,欲并而一之,势猝未能。吾欲以两淮、江南诸郡归附之民,各于近城耕种,练则为兵,耕则为农,兵农兼资,进可以取,退可以守。仍于两淮之间馈运可通之处,积粮以俟。兵食既足,观时而动,以图中原。卿以为何如?”克仁对曰:“积粮训兵,待时而动,此长策也。”

  吴元年二月乙卯,太祖闻傅友德败元兵于陵子村,谓大都督府臣曰:“近陵子村之捷,盖扩廓帖木儿游兵,彼故以此饵我,使吾将骄兵情,掩吾不备。古人之戒,正在于此,不可不知。善战者知彼知己,察于未形,故不出庙堂,折冲千里。可语安丰、六安、临濠、徐、邳守将严为之备,常如敌至,则无患矣。”

  洪武三年正月甲辰,太祖谓将臣曰:“用兵之道,必先固其本。本固而战,多胜少败。何谓本?内是也。内欲其实,实则难破。何谓实?有备之谓也。后世不知务此,至有战胜之余,遂亡武备,往往至于取败。人孰不曰:天下平定之时,可以息兵偃武。殊不知治兵然后可言息兵,讲武而后可言偃武。若晋撤州郡之备,卒召五胡之扰;唐撤中国之备,终致安史之乱。此无备之验也。夫当天下无虞之时,正须常守不虞之戒。然则武备其可一日而忘哉!”

  洪武六年三月壬子,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校往山西、北平等处备边。太祖御奉天殿,谕达等曰:“创业之初,君臣同其艰难。及事平之后,岂不欲少与休息?然居安虑危,古人所慎,故常命卿等在西北防边。既行,朕复思边守既定,远备劳兵,乃召卿等还。今闻胡人窥基,有入寇之意,事不可已,故再命卿等总率将士往镇边陲。然夷狄豺狼,出没无常,但保障清野,使来无所得。俟其惰归,则率锐击之,必掩群而获。卿等老将,临机制胜之道熟矣,非朕所能遥度。至边宜先图上方略,使朕览之。”

  洪武九年正月,是月,命中山侯汤和、颍川侯傅友德等帅师往延安防边。太祖谕和等曰:“自古重于边防,边境安则中国无事,四夷可以坐制。今延安地控西北,与胡虏接境,虏人散聚无常,若边防不严,即入为寇。待其入寇而后逐之,则塞上之民必然受害。朕常敕边将严为之备,复恐久而懈情,为彼所乘,今特命卿等率众以往。众至边上,常存戒心。虽不见敌,常若临敌,则不至有失矣。”

  洪武十七年正月庚戌,太祖与翰林侍讲学士李翀等论武事,翀曰:“用兵重在任将。”太祖曰:“任将之道固重,然必任之专,信之笃,而后可以成功。昔齐用司马穰苴,魏用乐羊,可谓任之专,信之笃,故能有功。若唐肃宗用鱼朝恩、宪宗用吐突承璀为监军,使诸将掣肘,以致败事者,是任将不专,信之不笃故也。”翀曰:“惟陛下圣明,深知此失。”太祖曰:“将必择有识有谋、有仁有勇者。有识能察几于未形,有谋能制胜于未动,有仁能得士心,有勇能摧坚破锐。兼是四者,庶可成功。然亦在人君任之何如耳。”

  驭夷狄

  洪武二年七月丁未,中书省臣言广西诸洞虽平,宜迁其人内地,可无边患。太祖曰:“溪洞猺獠杂处,其人不知理义,顺之则服,逆之则变,未可轻动。今惟以兵分守要害,以镇服之。俾之日渐教化,则自不为非。数年之后,皆为良民,何必迁也。”

  洪武四年九月辛未,太祖御奉天门,谕省、府、台臣曰:“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朕以海外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卿等当记所言,知朕此意。”

  洪武五年三月,是月,高丽国王王颛遣密直同知洪师范、郑梦周等奉表贺平夏,贡方物,且请遣子弟入太学。其词曰:“秉彝好德,无古今愚智之殊;用夏变夷,在礼乐诗书之习。故我东夷之人,自昔以来,皆遣子弟入太学。不惟知君臣父子之伦,亦且仰声名文物之盛.伏望皇仁察臣向化之诚,使互乡之童得齿虞庠之胄,不胜庆幸。”太祖顾谓中书省臣曰:“高丽欲遣子弟人学,此亦美事。但其涉海远来,离其父母,未免彼此怀思。尔中书宜令其国王与群下熟议之,为父兄者果愿遣子弟人学,为子弟者果听父兄之命,无所勉强,即遣使护送至京,或居一年半年,听其归省也。”

  洪武十七年十一月丙寅,江西布政司参议胡昱言:“纳哈出名虽元臣,其实跋扈。然其麾下哈喇章、蛮子、阿纳失里诸将各相猜忌,又势孤援绝,若发兵击之,可一举而擒也。”太祖曰:“利其弱而取之,非武也;因其衅而乘之,非仁也。纳哈出之为人,朕素知之,不过假元世臣之名以威其众耳。然人心外合内离,亦岂能久?今姑待之。若其一旦觉悟,念昔释归之恩,幡然而来,不犹愈于用兵乎?不然,为恶不悛,将自取覆。尔言虽善,然未可遽动。”

  洪武十八年六月甲午,广西都司言:频年猺寇窃发,皆因居近溪洞之民与之相通,诱引为患。请先捕戮此辈,弃绝其党。太祖曰:“溪洞之民引诱猺獠为寇,此诚有之。然其间岂无良善?若一概捕戮,恐及无辜。大抵驭蛮夷之道,惟当安近以来远,不可因恶以累善。非实有左验,不宜捕戮。”

  洪武二十年六月己卯,广西浔州府知府沈信言:府境接连柳、象、梧、藤等州,山溪险峻,猺贼出没不常,实为民患。臣愚以为桂平、平南二县旧附猺民,皆便习弓弩,惯历险阻。若选其少壮千余人,免其差徭,给以军器衣袋,俾各团村寨置烽火,与巡检司民兵相为声援,协同捕逐,可以歼之。太祖曰:“蛮夷梗化,彼习然也。使守土之官能招徕之,何用杀戮?若无事,但当谨其防御,使不为患耳。苟其为意不已,民有不堪,则发兵讨之,何必团寨?”

  怀远人

  洪武元年八月戊寅,湖广行省平章杨璟等还自广西。入见,太祖问广西两江、黄岑二处边务,璟言:“蛮夷之人,性习顽犷,散则为民,聚则为盗,难以文治,当临之以兵,彼始畏服。”太祖曰:“蛮夷之人性习虽殊,然其好生恶死之心未尝不同,若抚之以安静,待之以诚意,谕之以道理,彼岂有不从化者哉?此所谓以不治治之,何事于兵也!”

  洪武三年十二月戊午,中书省臣言:“西北诸虏归附者,不宜处边。盖夷狄之情无常,方其势穷力屈,则不得已而来归,及其安养闲暇,不无观望于其间。恐一旦反侧,边镇不能制也。宜迁之内地,庶无后患。”太祖曰:“凡治胡虏,当顺其性。胡人所居,习于苦寒。今迁之内地,必驱而南,去寒凉而即炎热,失其本性,反易为乱。若不顺而抚之,使其归就边地,择水草孽牧,彼得遂其生,自然安矣。”

  洪武七年三月甲戌,户部奏:播州宜慰司土地既入版图,即同王民,当收其贡赋。请令自洪武四年始,每岁纳粮二百七十三石,著为令。兼其所有自实田赋,并请征之。太祖曰:“播州,西南夷之地也,自昔皆入版图,供贡赋。但当以静治之,苟或扰之,非其性矣。朕君临天下,彼率先来归,所有田赋,随其所入,不必复为定额,以征其赋。”

  七月,是月,有御史自广西还,进《平蛮六策》,内有曰立威。太祖览毕,谕之曰:“汝策甚善,但立威之说亦有偏耳。夫中国之于蛮夷,在制驭之何如。盖蛮夷非威不畏,非惠不怀。然一于威则不能感其心,一于惠不能慑其暴。惟威惠并行,此驭蛮夷之道也。古人有言:以怀德畏威为强。政以此耳。”

  洪武九年八月乙未,播州宣慰使杨铿率其属张坤、赵简来朝贡马,赐赍甚厚。陛辞,太祖谕之曰:“尔先世世笃忠贞,故使子孙代有爵土。然继世非难,保业为难。知保业为难,则志不可骄,欲不可纵,志骄则失众,欲纵则灭身。尔能益励忠勤,永坚臣节,则可保世禄于永久矣。”

  庚戌,思南宣慰使田仁智入觐,贡马及方物。太祖谕之曰:“汝在西南,远来朝贡,其意甚勤。朕以天下守土之臣皆朝廷命吏,人民皆朝廷赤子,汝归善抚之,使得各安其生,则汝亦可以长享富贵矣。夫礼莫大于敬上,德莫盛于爱下。能敬能爱,人臣之道也。”仁智辞归,至九江龙城驿,病卒,有司以闻。太祖命礼部遣官致祭,敕有司送其柩于思南。

  洪武十七年闰十月庚申,象州土吏覃仁用言:其父景安,故元时尝任本州巡检,有兵獞二百人,今皆为民,请收集为军。太祖不许,因谕之曰:“兵獞既为民矣,国家之兵岂少此二百人?朕尝下令,凡故元时士卒隶民籍者,不许相告。岂可以尔一人之言而格朝廷之令乎?”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庚申,户部奏:贵州宣慰使霭翠、金筑安抚使密定所属租税,累累逋负,蛮人恃其顽险,不服输送,请遣使督之。太祖曰:“蛮夷僻远,其知畏朝廷,纳赋税,是能遵声教矣。其逋负,岂敢为耶?必其岁收有水旱之灾,故不能及时输纳耳。所逋租悉行蠲免。今宜定其常数,务从宽减。”

  辩邪正

  洪武元年八月丁丑,有风宪官二人各讦所短于廷,其一人言甚便捷,其一人言简而缓。太祖曰:“理原于心,言发于口。心无所亏,辞出而简;心有所蔽,辞胜于理。彼二人者,其言寡者真,其言多者非。”遂召廷臣诘之,言寡者果直。太祖谓群臣曰:“彼二人者皆居风宪,当持公正以纠率群司,何致以私怨相加乎?所以贤人贵知言,能知言,则邪正了然自辩。区区以便佞取给者,复何所庸哉?”

  洪武六年二月壬寅,命御史台令监察御史及各道按察司,察举天下有司官有无过犯,奏报黜陟。太祖谕台臣曰:“古人言,礼义以待君子,刑戮加于小人。盖君子有犯,或出于过误,可以情恕;小人之心,奸诡百端,无所不至,若有犯,当按法去之,不尔则遗民患。君子过误,责之以礼义,则自知愧悚,必思改为。彼小人者不识廉耻,终无忌惮,所以不得不去之也。故朕以廉耻之官虽或有过,常加宥免。若贪虐之徒,虽小罪,亦不赦也。”

  十一月壬寅,太祖谕皇太子、诸王曰:“用人之道,当知奸良。人之奸良固为难识,惟授之以职,试之以事,则情伪自见。若知其良而不能用,知其奸而不能去,则误国自此始矣。历代多因姑息,以致奸人惑侮。当未知之初一概委用,既识其奸,退亦何难?《书》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尔等其慎之。”

  洪武十四年正月己丑,太祖与吏部臣论任官。太祖曰:“树艺非其土则不蕃,授官非其才则不任。任官当取方正之士,而邪佞者去之。”吏部臣对曰:“人之邪正,实亦难辩。”太祖曰:“众人恶之,一人悦之,未必正也。众人悦之,一人恶之,未必邪也。盖出于众人为公论,出于一人为私意。然正人所为,治官事则不私其家,在公门则不私其利,当公法则不私其亲。邪人反是。此亦足辩。”

  洪武二十二年十一月癸未,太祖谓侍臣曰:“兴治之要,当进君子、退小人也。”兵部尚书沈溍对曰:“君子、小人,猝未易识。”太祖曰:“独行之士不随流俗,正直之节必异庸常。譬如良玉委于汙泥,其色不变;君子杂于众人,德操自异。何难识也?”溍又曰:“自古君子常少,小人常多,亦岂能悉去?”太祖曰:“善者进之,足以劝善,恶者去之,足以惩恶。故太阳出而群阴消,贤者举而不仁者远,夫何难去哉?”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甲午,太祖谓群臣曰:“朕常命寺人发库藏中古镜十余,以鉴容貌,多失真。召冶工数人而问之,莫能答。最后一人言曰:‘锻炼不至,范模不正,故镜体偏邪,照人失真。’朕闻之,惕然感悟。夫镜,一物耳,略有偏邪,乃不可鉴形。人君主宰天下,辨别邪正,一察是非,皆原于心。心有不正,百度乖矣。正心之功,其可忽乎!”

  洪武二十五年正月丁亥,右都御史袁泰奏监察御史胡昌龄等四十一人缄口不育时政,王惟名等四人闒茸不称职,当罪之。太祖曰:“言之非难,言而当理者为难。昌龄辈安知其终不言乎?若闒茸不称职者,罢之。”泰复执奏曰:“昌龄等非不能言,但心怀谲诈,不肯言耳。”太祖曰:“人臣进言于君,必有关于国之利病,民之休戚,亦岂得轻易?若遽以心怀谲诈罪之,此何异张汤腹诽之法。”于是泰不敢复言。

  育人材

  洪武二年六月丁卯,太祖谕国子学官曰:“治天下以人材为本,人材以教导为先。今太学之教,本之以德行,文之以六艺者,遵古制也。人材之兴,将有其效。夫山,水之所生;川,水之所聚;太学,人材所出。欲木之常茂者必培其根,欲水之常流者必浚其源,欲人材之成效,必养其德性。苟无作养之功,而欲其成材,譬犹壅百川而欲水流,折方长而求大木,其得哉?”

  庚午,太祖召国子生问曰:“尔等读书之余,习骑射否?”对曰:“皆习。”曰:“习熟否?”对曰:“未。”乃谕之曰:“古之学者,文足以经邦,武足以戡乱。故能出入将相,安定社稷。今天下承平,尔等虽专务文学,亦岂可不知武事?《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惟其有文武之才,则万邦以之为法矣。”

  洪武六年五月癸卯,太祖谕中书省臣曰:“马虽至驽,策励可以致远;木虽至朴,绳削可以致用;人虽至愚,勉教可使成材。故圣人之教无弃人,君子之化无鄙俗。朕观今之为吏者,寡于学术,惟弄文法,故犯罪者多。若得贤官长以表率之,又日聚而教之,及告以古人为吏而致通显者,与夫守身保家之道,岂有不化而为善乎?自今省、台、六部官,遇有暇时,集属吏,或教以经史,或讲以时务,以变其气质。年终考之,视其率教与否,则可以知其贤不肖矣。”

  洪武十年八月癸丑,命大都督府官选武臣子弟入国子学读书。太祖谕之曰:武臣从朕定天下,以功世禄。其子弟长于富贵,又以父兄早殁,鲜知问学。宜令读书,知古今,识道理。俟有成立,然后命官,庶几得其实用也。昔霍光功非不高,身死未久,而子孙横肆,卒致夷灭者,不学故也。郭子仪中兴唐室,功盖天下,位极人臣,而心常谦退,保全令名,而福及后嗣者,识道理也。今武臣子弟但知习武事,特患在不知学耳。”

  洪武十四年四月丙辰朔,命国子生兼读刘向《说苑》及《律令》。太祖谕祭酒李敬曰:“士之为学,贵于知古今,穷物理。圣经贤传,学者所必习。若《说苑》一书,刘向之所论次,多载前言往行,善善恶恶,昭然于方册之间。朕尝于暇时观之,深有劝戒。至于《律令》载国家法制,参酌古今之宜,观之者亦可以远刑辟。卿以朕命导诸生读经史之暇,兼读《说苑》,讲《律令》,必有所益。”

  洪武二十一年九月甲午,诏更定岁贡生员例:府学岁一人,州学二岁一人,县学三岁一人。太祖谓礼部尚书李原名曰:“昔人有言,不素养士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夫天下未尝无贤才,顾养之之道何如耳。尝命天下学校,凡民间子弟愿遣入学者听,复其家。今定岁贡之例,必资性淳厚、学问有成、年二十以上,方许充贡。尔礼部其申明之。”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戊子,通政使茹璫引奏:潮州府学生陈质言其父戍大宁,已死,今有司取其补伍。自念从幼至今,荷蒙国恩教育,愿赐卒业,以图上报。太祖谓兵部尚书沈溍曰:“国家得一卒易,得一材难。此生有志于学,可削其兵籍,遣归进学。”溍对曰:“此生学未见成效,若遽削其兵籍,则缺军伍。”太祖曰:“国家于人材,必养之于未用之先,而用之于既成之后。譬之稼,必预耕,则有获。若刈不待熟,则无用。且事有轻重,难拘一律。苟军士缺伍,不过失一力士耳。若奖成一贤材,以资任用,其系岂不重乎!”

  务实

  丙午九月己亥,夏主明升遣使来聘。太祖因与语,使者辄自言其国东有瞿塘三峡之阻,北有剑阁栈道之险,古人谓一夫守之,百人莫过。而西控成都,沃壤千里,财利富饶,实天府之国也。太祖笑曰:“蜀人不以修德保民为本,而恃山川之险,夸其富饶,此岂为国长久之道耶?然自用兵以来,商贾路绝,民疲财匮,乃独称富饶,岂自天而降耶?”使者退。太祖因语侍臣曰:“吾平日为事,只要务实,不尚浮伪。此人不能称述其主之善,而但称其国险固,失奉使之职矣。吾尝遣使四方,戒其谨于言语,勿为夸大,恐贻笑于人。盖以诚示人,不事虚诞。如蜀使者之谬妄,当以为戒也。”

  吴元年正月辛丑,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古人祝颂其君,皆寓警戒之意。适观群下所进笺文,颂美之词过多,规戒之言未见,殊非古人君臣相告以诚之道。今后笺文,只今文意平实,勿以虚词为美也。”

  四月壬子,太祖谕起居注詹同等曰:“国史贵乎直笔,是非善恶皆当书之。昔唐太宗观史,虽失大体,然命直书建成之事,是欲以公天下也。予平日言行可纪之事,是非善恶,汝等当明白直书,勿宜隐讳,使后世观之,不失其实也。”

  洪武二年三月戊申,太祖谓翰林侍读学士詹同曰:“古人为文章,或以明道德,或以通当世之务。如典谟之言,皆明白易知,无深怪险僻之语。至如诸葛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自然忠义感激。近世文士,不究道德之本,不达当世之务,有词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杨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务者,无事浮藻。”